先覺之歌
Song of Foresight
謝選駿二十六歲三部詩集
Xie, Xuanjun
Three Collections of Poems by Age 26
第一部詩集
（祭壇五卷集，1980年自費油印地下出版）
祭壇第三卷 秋夢（四十二首）
（067）夢中我流下清淚
夢中我流下清淚
往事玄夢似縈回
早晨群鳥怡然高鳴
朝日初透，屋舍累累。
請不要說良夢更比生活
感觸赤子童心多得些微
惡夢的淒涼景色……
比虞淵更迷惘紛倏陰晦
還有誰悟到棄絕了逸興
玄思冥想才是人生極頂。
晨光中又顯母親的身影
孩提時代的歡顏與淚晶
何曾喻曉這茫茫的塵界
那是夢還是夢中的夢情？
（068）冰珠陣陣，錘擊北窗
冰珠陣陣錘擊北窗
誰向北極抖索彷徨
一貫天地徹底嚴寒
窗外低空黑雲迷惘
不知為何悄然隱遁
西風北風交相猖狂。
冰珠簇簇踴躍飛響
凜冽雪暴嗚咽掃蕩
春雷我再不能期待
炸劈枯木摧毀長廊
癡愚空望啟明星來
沉沉中國鬼魅夜唱
誰會受到誰的感動
鼻子一酸自己哀慟！
（069）切莫遺忘
唉，切莫遺忘
寒梅尚未怒放
在疾風漫雪中
蓓蕾零落了。
唉，切莫遺忘
在漫雪疾風裏
矯絕的梅枝
頑固傲指太一。
唉，切莫遺忘
濕雲滿空寒雪遍地
夜鶯早已不勝悲啼
鷹隼何曾有話一句？
生活是游泳，無休止掙扎
不到一把枯骨，不得安息。
（070）斷續的寒風
斷續的寒風
吹散了疏朗星晨
吹明了遙遙夜沉
吹起了沉沉邊聲。
斷續的寒風
襲掠九逝的夢魂
舒解思客的煩悶
陪伴這孤家寡人。
斷續的寒風飆向
霧氣環繞的扶桑
落日流金，旭日渾沌
生殺予奪，恩澤茫茫。
埃及的太陽也會消隱
唯有無形在靈臺永生。
（071）孤星閃爍九天之上
孤星閃爍九天之上
孤風在高天上翱翔
予一人心中的明星
誰和思緒一起翱翔。
在百無聊賴的夜裏
孤明之星特別燦亮
在久經沉淪的大地
玉風行天何其安祥。
那語無倫次的影子
在夜霧間時隱時揚
頻擊搖搖欲墜的天
羲和幾時拒出東方
那時誰能免於淪亡？
（072）明星隱退了
明星隱退了
還在切望長河？
朝日幽蔽了
留下無言孤者。
寂寞小橋
隱去昔時言笑
青鬱的松柏漠然
等他日後的長嘯。
禁止憂思
驅除悲悼
以葬禮的儀態前行
鷹在雞籠的座右銘。
看黑氛壓城江雷驚岸
祖龍垂死攪起倒春寒。
（073）在黑天中徘徊
在黑天中徘徊空候
在急雨裏嘶聲哀嚎
請不要旋空攪動塵世
夢想驚醒麻木的黔首。
神州一直昏昏沉睡
志士已經斬草除根
陰冷醬缸眾蛆蠕動
民族志士，你算誰？
不要被山嶽重阻嚇倒
不要被星光空無鎮住
自有黑水齊天平瀉
裂地白電開闢紀元。
誰將竭力頻傳天音
敲碎賤民的鐵石心。
（074）你還記得
你還記得？日暮情泄
白日淒迷孤懸於西天
晚風清麗中頻撫曠野
四下皆寂只有心在跳。
誰在羡慕蘭菊的歸隱
敢悲吊皇天垂憫人間？
看月亮早出向晚悲涼
聽淒切長風日暮窮急
誰對天暢訴衷情於此？
但此刻將如逝川永去
乾坤是逆旅爾輩暫寄
世間萬物如黃鶴永去
還是吸一口最後華風
留給萬劫不復的貴族。
（075）虛幻而真切的暗影
虛幻而真切的暗影
詭怖而曉迷的夢境
沉沉壓制中國的喘息，
刻刻鞭撻中國的心靈！
忽然間欣喜地蘇醒
那又怪又真的夢景
依然緊迫地壓制中國
充滿驚恐了中國的心。
別說世界比夢真且明
或比夢模糊的是清醒
明知此生總歸是空虛
仍不免為它痛哭流涕。
現實與夢境殊途同歸
一是暫醒，一是亂離！
（076）哀怨的古樂
哀怨的古樂，高奏吧
淅瀝瀝春雨，別漏了
聖人即將在丐幫隱遁
孤蓬萬里終究會沉悶。
淡了鞭傷的火辣辛酸
但紫色印跡依然完滿
遠了靈魂深處的召喚
永遠沉澱著復仇打算。
生命仿佛忽忽殘燭
生活之川上下飄舞
頂天立地的牛魔王
栓在樁子上也會老。
長風捲起金蛇狂舞
疾風吞滅平民草廬。
（077）凱風、凱風
凱風、凱風
吹盡了霞紅
凱風、凱風
吹響了暮鐘
凱風、凱風
吹來了遙憶
凱風、凱風
盡掃往事朦朧。
群山沉緬在過去
自唱輝煌的頌歌
家桂之美的錦霞
游漾的還是暮鐘。
流雲永遠茫然孤征
群鳥急急歸返林城
誰目送兒童們嬉戲
像曇花又過了一更。
（078）秋枯的小草
秋枯的小草
肅風間顫搖
想見春日的風情
無奈肅殺者襲來。
亂石崩臨，歡聲震怖
斷溪殘流，塌陷冰窟
白日幽幽與月色遙映
依然徹冷了世界的心。
秋草將成枯骨棱棱
遙想永遠死亡的春情
滾滾無盡陝北黃塵
淹沒森林詩人的行吟。
（079）昆侖的天柱傾折了
昆侖的天柱傾折了
五彩的天石破損了
塵世間誰主蒼茫大地？
塞外疾風，飛襲中國
窒息了絕望的瓊海
滅絕了秋枝的廣漠
滿腔呼嘯，滿腔冷血
破除搖搖欲墜的蔽護所。
暴雨濺入了板床
垂死的蟲在床下
緊跟湧蕩的濁浪
沒有絲毫的感傷。
暴風撕碎了雲障
外在迷霧，內在緊張
只有心火高臨嚴冰
心性迫使火的開放。
（080）刺亮的血染紅西天
刺亮血彩染紅西天
凝固金邊鍍遍晚景
水空漂浮幾朵蓮雲
清風和著桐葉哀鳴。
刺亮血色滲透了古調
像亡國奴把冤屈投告
此調只感那動情的心
不覺形骸而直透靈明。
長風清清輕輕
不聽英雄的逝音
夕陽籠罩六合
染紅了切碎的心。
長風穿流多少美景
從不懷著滄海之情
打動人心是水土故鄉
夢中斷絕了一切視聽。
（081）一株孤零零的飛蓬
一株孤零的飛蓬
萬里無定追隨初衷
像夫子遍謁群王
只是一顆心的尋夢！
故鄉安有？
你在何方！
絢絢的朝日起自印加
片刻不息地轉入中亞
安有故鄉！
安在太陽？
那一株零落的飛蓬
抑或落入茫茫海中
為絕望淚乾的眾生
攜來一絲域外的風？
那一道耀目的流星
以殺身成仁的光熱
指點暗夜的崎嶇世路
痛哭永恆虛照的銀河！
（082）老鷹垂死地孤鳴
老鷹垂死地孤鳴
幼鷹又尋舊路飛去
枯草已經化為泥濘
新草再度由此奮興
也無須幾多時，幼鷹
又死於同一座懸崖
也無須幾多時，新草
在同塊大地淪為泥濘。
宇宙空虛了
暗淡
宇宙暗淡了
廣寒
（083）羊公對峴山古碑
羊公對峴山古碑
長望西沉的宏願
滴灑舉世聞名的淚。
青蓮落牛渚江頭
差遣偷閒的月輝
痛哭往世代的煙飛！
是潛龍在悲憤？
是老驥在垂淚？
望著暮雲漸漸暗合
心的窒息如何沉睡！
（084）誰是夢，誰是夢鳥
誰是夢，誰是夢鳥
世界昏睡我會喧囂
誰是夢，誰是夢鳥
繼絕世，播種神妙。
誰閱遍了所有世界
洞悉那些陰暗底蘊
沒有悲傷沒有開心
他知曉人間的背景。
誰是夢，誰是夢鳥
羲和金光鍍遍死角
陰暗收斂他就退休
轉回窮廬獨自思考。
有幾聲淡淡啼叫
還記得惡鬼多少
請聽我悄悄告訴
點破迷津的夢烏。
（085）我有一顆神秘的心
我有一顆神秘的心
誕生在慘淡的中原
抵牾又心心相印
黃金時代中沉緬。
我有一顆枯死的心
生長在麻木的中原
為它流盡生命的淚
廣漠天空中周旋。
我有一顆憧憬的心
路過殘破的中原
因之觸發燦爛憧憬
守護他的靈臺故園。
我有一顆血紅的心
紮根在焦渴的中原
讓它吞噬我的生命
長成瑰麗的天上人間！
（086）誰有一個漫長的夢
誰有一個漫長的夢
堪比紛擾的人生
像疏遙冷淡的梆聲
預告冬夜的五更
誰有一個朦朧的夢
好比暗淡的人生
像低低遮覆的陰翳
在孤月周際縱橫。
誰有一個動情的夢
宛如天上的人生
像烏何有鄉的飄風
吹響昆侖的天鐘。
誰有一個慘切的夢
恰似恐怖的人生
像荒曠幽辟的野徑
獨行間滅了孤燈。
久久壓抑著誰的心？
沉沉地窒息誰的情？
有時給他無上的喜悅
令世界變得皎皎瑩瑩
有時滿目燦爛的群芳
伴百鳥婉轉流水無常
忽而震撼大地的狂飆
掃滅洋洋灑灑的萬景！
（087）夜幕又忽地降臨
夜幕又忽地降臨
陷入一片寂絕的死境
只聞怪異的風聲
一點磷火中稍微幽明。
有一朵零落的孤花
在枯枝上塊然獨掛
奄奄地它已失色
它還能想要些什麼？
命運以無人知曉的水
為之恢復失去的青春
繁華已逝何處能尋？
徒然糾結心頭的亂麻。
中國再以一根無名指
為之重上生命的彩霞
它在不知衰老的地方
復活於不朽的室家。
（088）一座深遂秘密的園林
一座迥深靜謐的園林
微露出來孤月幽明
簇擁一幢生命的產房
池塘掩映著疏淡的星。
菡萏已經默然留情
滿目荒廢的波面冷靜
用它沒有頭腦的頭腦
相憶萬劫不復的逝景？
還有一息殘留遺香
只在空曠中絕望遊漾
又在暗淡痛悔的心頭
築造一道沉重的圍牆。
一座深遂秘密的園林
誰在萬籟俱靜中繞行
簇擁一幢無人的空房
黑穹淹滅了最後曉星。
（089）一片孤雲泊然飄離
一片孤雲泊然飄離
任命運之風推來搡去
炎空萬里中廓然無侶
茫茫塵世何助何依？
一片孤雲難以成雨
只能百無聊賴地歎息
命途多舛時運不濟
即將被酷日活活剝皮。
在同樣孤寂的心頭
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
綿長的詩意永遠新豔
銘刻孤雲的自我毀棄。
終究在沉沉夜霧中，
透出光的刺目言語！
（090）落盡了晚風
A，
落盡了晚風
澌滅了殘紅
不再有如夢的風聲
那如泣如訴的雲日朦朧。
B，
苦苦鳴叫的夜鳥
空枝上突然安靜
徒然尋覓不見蹤影
一切都歸入渺渺。
C，
青春之紅的楓葉
偶然滴落觸目的血
吻訣爽意的秋風
翻向無秘密的寂滅。
D，
殘冰在哭泣！
殘冰在哭泣！
傾灑垂死前的淚雨
以殺身所得的餘蘊
報答朔風的辛苦培育。
E，
文天祥在北京窮郊
凝視他夢臆的華表
一絲冷酷執意的笑
落在無人問津的荒潦。
（091）一片朝霞在此升起
一片朝霞在此升起
千姿百態搖曳明麗
有誰將她凝視
掠過一絲歉意。
羲和駕車馳過蒼穹
朝霞不知何時消弭
只在穹隆的盡頭
挽留下幾道白氣。
也許，明日的清晨
她又化做一陣微雨
在沉悶枯萎的中土
傳播新的絕種消息。
（092）響起了最後一曲
響起最後一曲
帶著抽絲的淒厲
從秘密的洞底
飄向黑色的山區。
響起垂死一曲
攜來跳蕩的狂喜
把高貴的生機浪擲
在陰沉噬血的大地。
響起了永恆的一曲
盡驅人世的淚雨……
以恐怖神秘的符咒
了結這齣連臺大戲。
（093）江岸陷於一片暴雨
江岸陷於一片暴雨
風聲在狂暴下急劇
小舟在江上激蕩
漁婦在岸上抽泣。
是哪一位倩女幽魂
在痛泄往世幽憤
以驚世駭俗的奇跡
衝擊搖盪的江門！
白沫飛濺暴雨……
其餘一切無聲無息
大樹向它猛烈敬禮
茅頂不時輕輕掀起。
哪一時辰的潛龍
在潛吟天命之頌
命中註定的數字
旋生旋滅的長虹。
（094）秋夜多麼簌簌湛涼
秋夜簌簌風聲大涼
蟋蟀抽搐垂死引吭
肅風慘切地襲來
傳出衰草的苦香。
秋夜一派無際浩蕩
瞬間降下暴雨莽莽
夜鳥無力地墜落
黑霧消隱於遠方。
秋夜啊！仿佛絕望
是誰在泥濘中徘徊
閃出踽踽的孤影
寂滅裏不勝悲愴？
心，在賁然地狂熾
意，在徒勞地漂航
是為絢麗的靈感激動
還是莫名其妙地流浪？
（095）去川像夢一樣遼遠
去川像夢一樣遼遠
時而漫入我的孤眠
帶著陰沉沉秘霧
阻擋逝象重演。
那是一株無名的花
在曠世無我中出現
帶著淒白的病態
深情脈脈無言。
和風為之杳然息止
流雲為之凝滯不遷
一切都為之死寂
凝視最後一面。
鳥雀在哀鳴
小溪在嗚咽
可是她無動於衷
盡放傲慢的冰妍。
幾多物候飄逝，
潛然滅了多少時間！
一切失色的印象
無形之中楚楚上演。
（096）當神奇的音響
當神奇的音響──
透露一派古香茫茫
無限的靈潮起伏激揚
在今日荒蕪的中原上。
我夢見金色的年華
在那秘霧籠罩的前方
它以淡漠的微笑鼓勵
送給我掙扎的力量。
心裏有理不清的憂傷
四周是數不清的孽障
一頭頑強不屈的鱷魚
在沙灘上垂死中彷徨
用它的堅硬屍體做成
生命之路的標記。
（097）眩目的萬象突然搖盪
眩目的萬象突然搖盪
一切形色都踉踉蹌蹌
神奇的煙霧升起了
罩起枯荒的中土上。
我從夢中倏然醒來
心地裏有多麼悲涼
遙想中國曾有盛世
總覺得世事蒼茫！
四顧空蕩蕩破牆
我為中國暗然神傷
夢中綿延巍然宮殿
滅在八國聯軍手上。
聽著喇叭晝夜震響
中國的恥辱四處播放
我心比它更為狂野
時間永不回頭地遊蕩！
時間沒有開始
時間沒有終結
既濟和未濟都是虛妄
一切虛妄是人的思想。
孓然地倒臥硬板床
再不見夢裏的奇香
呔！既然你不再重來
為何要將我造訪？
孤獨苦苦，苦苦獨孤
誰在遙對寂寞的天廬
只有你才真實如故
聽不見中國的哀哭！
（098）紫微高耀
紫微高耀
金光大盗
山光水色相映相照
大雨初晴
一片淒婉
山煙還是殘雨迷離？
陰鬱的時分
曉風幽然無際
直撲高聳天門
月色遙籠秘暗群山
光在湖心晃蕩泛泛
山裏有一深沉的呼喊
中原的招魂響徹湖畔。
又有一群如芳的彩霞
如醉如狂地飄流漫漫
中國和它共同命運
白晝看它淪入傍晚……
（099）圓明園
在晴光籠罩下
獨臥靜綠的北河邊
脈脈無奈的水波
長風抓起漣漪漣漣。
寧謐的暗示中
多少往事向中國重演
一切都由我心血譜成
秘密無法窺見。
（100）故宮
誰佇立昏黃的夜幕中
諦聽漸漸歸零的中國風
紅已殘破，綠已澌滅
夢裏神州霧靄濛濛。
誰在如夢的護城河旁
凝視死亡透徹的幽響
對岸滑過一點星火
凸現了生命的無常。
誰失神嘈雜的路旁
無動於乞活的匆忙
只把最後一個影子
投落在冰冷的地上！
誰好像暮春的落花
隱入無形之家
像一朵清澈的水浪
沒入浩瀚天涯。
（101）黃土高原
白熱化的沙漠裏
仙人掌都奄奄待斃
孤獨旅人失落此地
輾轉於奄奄一息。
沒有風也沒有雨
不見青草與陰蔽
只有圓睜的酷日
火熱窒悶的襲擊。
忽而從絕望的天際
來了一陣意外霧氣
以其殷勤的涼爽
為浪者驅趕熱寂。
帶著不朽的笑意
超絕塵世的消息
驅逐民族的衰朽
純真的童年重啟。
（102）看夕雲燒得通紅
看夕雲燒得通紅
塵世漸漸淪入迷蒙
遠樹在天裔婆娑
暮鴉嘶啼安息晚風。
往事潮水般湧起
夕雲血一樣鮮紅
心裏有多少情意
穆然盎然地充盈
衝動太一的《雅頌》！
你創造無限幻夢
自說自話地吹風
不規則刺眼閃耀
填補中國的空洞！
（103）崖山
（陸秀夫和南宋末帝投海殉國的崖山）
那是夢？
一輪秋月朦朧
在天之另邊
起著清幽的曉風
隱亮的波似玉鱗
襯托霧秘的群峰
長煙浩水的崖山
飄搖著一葉孤蓬？
那是夢？
浩浩黑水迸擊轟隆
令人肅然起敬的
是那邊崖上的松
堅忍地搖搖欲墜
有誰來道聲珍重？
那是夢？
不見蒙古的猛獸
不見色目的毒蟲
亡國的心酸眼淚
隱退在濁酒之觥。
中國的太陽沉沒了
無底的旋渦急衝衝。
你體會了什麼是斷腸
無情排浪、野蠻黑風
民族的良心漸漸蛀空
紀念的蘭根也成秋夢。
不是夢，不是夢！
聽船舷響起暮鐘
千里兀然一孤舟
在波間微微顫抖
浪花在水中消融
鮮花被蘇聯蹂躪
祖國的蓓蕾天葬
壓倒西風的東風！
不是夢，不是夢！
冷漠的太空
孤煙和亡魂
孤帆已漸漸遠離
孤魂也再留不住
海上無名的廣寒
廓漠的月
一絲墨藍
孤魂已攜走
民族的夢幻
隨著流波逝了
飄著煙雨去了
伴著霧月流掉
只有濤聲的夜晚。
（104）過漢少帝故都
（一）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一隻孤蜂獨採花汁
為何偏偏選在此時
為何恰恰落在此地
當此淹滅虞淵的殘日！
當它擠入一苞花蕊
正想汲取期待的芳汁
一隻慈祥有力的巨手
狠狠將它死死鉗制。
它也拼命掙扎
逃避這意外的羅織
慈祥巨手卻愈收愈緊
當此淹滅虞淵的殘日。
於是香溢四野的花苞
留下了一具小屍
它已不再痙攣
泯滅了執拗的意志
寧謐地靜臥花叢
一首無限的哀詩！
（二）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我看見荒蕪的路旁
坐著一位姑娘
她在思念什麼
淚水沾濕了衣裳。
抬頭望著天邊
似有無限的遐想
緊緊地咬著嘴唇
心地裏多麼迷茫！
狂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顯出落花流水的刹那
她的影子愈來愈小
像浮雲沒入天涯
最後在寂寥的傍晚
變成一點可憐的流沙。
（三）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任憑晚風的呼呼
誰坐在狹窄的窗口
遙望遠方的天幕
在昏暗油燈的忽閃中
又伏案向誰哭訴？
春天的蓓蕾已經死去
降臨的將是夏日的煩囂
在無窮無盡的喧鬧裏
純真已被完全徹底亂絞。
還有誰會重新憑弔
造訪已經枯死的樹
唱二十世紀的悲歌
摧毀中國最後支柱。
（四）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誰的心裏有一團亂麻
撕之不開、棄之無法
它絞殺我的呼吸
使得感覺漸漸發麻。
哪裏才是中國的方向？
像諸國一樣溫暖的家？
那裏有生龍活虎
氣勢萬千的朝霞。
中國為何流落天涯？
永不見邊際的天涯？
只有孤曠浩蕩的風
伴他遠涉漫跡在天下！
碧血一滴滴流盡
恥辱一天天加碼。
列車飛馳啊、飛馳
天裔輪轉奄奄殘日
命運在我眼前展開
一派肆無忌憚的畫
可是我無心觀賞它
更忘不掉中國的亂麻。
（105）北京即景
晚日淪入了西山
野地裏騰起煙霧漫漫
新月盎然地懸起
蝙蝠盡情地翻翻。
豺狼潛出幽穴
綠眼閃出貪婪
新的圖畫展開
野牛哀號淒慘。
晚景漸漸沉暗
再也聽不見歸鳥淒婉
長風靜靜地滑過
宇宙深透的墨藍。
眾樹發出神奇的耳語
四下裏回聲唏噓不斷
時間好像突然凝滯
草葉諦聽宇宙的狂歡。
在其間中國已經聽到
某種傳達不了的呼喚
恰似預告莫測的命運
永遠寫在背面的波瀾！
（106）世界革命的肖像
誰的心海中跳蕩濕婆
在你眼前隱約著顯沒！
他神秘的陶醉和微笑
掀起世界革命的風波！
誰的眼前湧現出濕婆
心海間恣肆地顯沒
塗鴉生命的縱欲
殺氣騰騰的愛
屠戮神聖說。
奏起來了
哀沉的曲調
像五彩的絞索
罩住如煙的拂曉。
震起來了
山嶽的崩壞
無窮盡的笑料
把滔滔的記憶掩埋。
踏起音樂
雄渾的黃塵
易運倒轉天命塗炭
掙扎的生靈全體默然。
這眩目的孤者
曠世獨舞天道玄德。
笑起來了
把一切不潔
在白熱的癲狂裏
過去現在未來都和合。
靜下來吧
乾元幻化的流沙
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包括這聖者的命運。
死去吧
奄奄一息的世界
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躁動化為無限的安寧。
（107）文革思想
一團刺目的火球
沉向歷史的漏斗
它要徹底地深入
堵死致命的出口。
它猙獰著
它奔騰著
它狂笑著
馳向民族的搖籃
它的搖籃仿佛盡頭。
一團刺目的火球
自說自話地行走
用億萬人的數字
編織夜間的詛咒。
誰在等候他的陽壽？
看它自我燃燒
不斷生產灰燼
千刀萬剮殘餘白晝。
一團刺目的火球
一團迷人的火球
孤獨中發出喧囂
喧囂中更加孤獨。
（108）群黨的剋星
一顆眩目的異星
落在夜霧的中土
只在幽暗的野地
激起隱隱的反響。
似乎沒有人看見
也沒有沉思默想。
比百花更美也更短暫
比孤月更圓也更燦爛。
渾然一體的太空
被它一刀劈為兩半：
一邊是黃昏與死亡
一邊是黎明的召喚。
似乎沒有人聽見
但終有信息播傳
聾啞主宰終於光臨
中國得一最低啟示
自然之化的運行
無需額外的規劃。
（109）奉命重建中國的思想
一輪白弧在西天孤峙
漸漸下沉飄渺的霞池
滿空一片明淨的雲衣
如畫一般的悄然凝織。
中國有些寫不出的字
獨對臨別世界的殘日
像夕陽一樣漠然深愁
像末日一樣真實如詩。
中國有派浩蕩的心志
不願在順風中放肆
只願駕上一葉孤舟
到逆風之處追蹤落日。
（110）奉命重建中國的人
一股勿匆的暗流
攜帶神秘的詛咒
潛伏在九泉之下
不顧黑夜與白晝
莫名其妙地衝擊
像有無限的歡喜。
一股匆匆的暗流
滾過沉悶的石壁
穿過大地的肺腑
揉碎世界的靈魂
接受岩漿的激勵。
忽而簇擁著荒漠
在源泉深處呼吸
沒有失敗的感覺
不知倦怠與孤寂
莫名其妙的力量
九泉下盡情衝擊！
發洩鬱積的怒氣？
可是它陶然自喜
宣達過剩的精力？
它不要任何目的。
忽此忽彼樂此不疲
仿佛永不罷休
它的目標原來虛設
衝浪在自己心裏！
那裏有崇山與溪流
暗無天日的溶洞裏
光明燦爛有如霞雨
毀滅與誕生的衝擊。
一股匆匆的暗流
滿帶祝福與詛咒！
激蕩於黍離的荒圮
汩汩於巍峨的宮榭
穿越麻木的黔首
飄過酣夢的王侯
奏起曲曲生死頌歌
閃過孤獨的眸子
泛起怪異的神色
啟示吉凶泰否的兆頭
把無窮的歲月帶走！
（111）譚嗣同
一顆觸目的彗星
穿過黑暗的天境
以極其短促的生命
撥開中國暗淡的心。
傲然地昂起頭顱
廣寒中散佈光明
孜孜不倦地遊行
像有不衰的熱情！
他來自什麼地方？
帶著秘密的使命？
看他迸發晶淚茫茫
聽他像在孤自吟唱。
是因奔波而喜悅？
還為深思而感傷？
在一望無際的寒空
他筆直地射向前方
此後世界的統治者
都因他披靡且倉惶。
（112）河姆渡
（海洋中國的呼喚）
當海上驟起了風暴
騰起漫天的喧囂
黑雲吞沒了太陽
狂飆瘋癲地怒號
當海上一片淒迷
遠霧長風生死與共
清若白晝的月華
照見海草在波蕩漾。
當海上燦爛明麗
睛日下波光漣滴
海鷗在自由地翱翔
鯊魚也戲水曬太陽。
當海上回蕩著怪異
蜃樓鬼幻若即若離
空中有奇怪的風聲
秘密的旋渦湧起。
即使你已久久死去
業已化合在中國裏！
你在海岸特立獨行
光彩照見我的夢境！
（113）中國的月亮會圓的
月華若洗的晚上
中國多麼寧謐空曠
暗雲在無聲地流浪
群山顯出無限蒼茫。
誰的心裏充滿希望
升起靈性的遐想
誰的周遭佈滿光環
有萬千純淨的異象。
多少遠古的幻影
在中國面前翱翔
多少未來的意念
在中國頭頂震盪！
月華若洗的晚上
穹隆清晰又渺茫
眾星在歡快地瞬目
流風在重復地感傷。
（114）南海的恐龍死了
在月夜的幽光中：
聽到一陣怪異的風
順著它搜尋而去
中國陷入舉世朦朧
一條黑暗的通道：
嵌入中國的眼眸
它那麼鮮紅慘白
映出一團隱秘光流
在無聲的秘密中
在無言的恐怖中
它顫動著、搖晃著
向中國的良心逼來了！
這是一頭龐大爬蟲
這垂死的南海恐龍
還用滿腔熱情毒水
渴血怨恨憤懣冷酷
它張開陰森的大口
喘息還是繼續吃人？
在嘎嘎地破裂聲中
它終於傾斜了，帶著哭聲
無可奈何地、悲愴地倒下
再也閉不上洞黑血腥的門。
（115）最後通牒
（上）
夕陽悄然地落下
收斂誇世的晚霞
把中國留給寧靜和黑暗吧
你這歹毒的二十世紀國家！
一道最後的鮮血圖騰
鼓動蕭條垂死的晚風
一道龍鳳呈祥的血印
還殷紅在未來的斗篷？
在這滿注希望的畫卷中
中國聽到了青年的淚洪
把一絲熟視無睹的信息
震得五千年老人的耳鼓
在麻木中，咚咚咚咚……
閃耀吧，閃耀──閃耀
不要悲悼。中國不悲悼
過去的生命並不留存在
她？只有靠不住的微笑。
夕陽啊：夕陽──夕陽
不知你也被拘禁在何方
你可有中國的陶然沉醉
神州的雪恥之情在激蕩？
抑或，你只在無為暢快
無味中品出超然的天味
你或是中了後羿的毒矢
不再把出征的戰車馳回！
中國的精魄終於破滅
中國的意志終於敗北
中國的熱忱不再來了
只是沉睡！沉睡沉睡！
（下）
與太陽同歸於盡
潛入無限的玄冥
淨忘中國的紛紜
步入的異域曲徑。
真的，即使我一去不返
也不用擔心招魂的呼喚
因為中國已經忘了自己
不再為子孫留一分惋惜。
聽啊──聽啊──聽啊
聽見中國的心亂如麻
裏面有新妖魔的聖樂
也交響風雅頌和七發。
聽啊──聽啊──聽啊
聽見中國的心血唰唰
唰唰唰唰唰唰流下
清徹的山溪沖走落花。
夕陽，退下退下退下
泯滅了最後一道晚霞
什麼也沒減
什麼也沒加？
夕陽說──
一個心靈的小小血痂
好像那一切亂七八糟
與他有什麼干係
什麼切膚之痛似的
好笑吧？
（116）臺燈
臺燈，臺燈，小小的臺燈
持續照亮孤思的征程
讓中國度過暗無天日
迎來豁然開朗的清晨。
臺燈，臺燈，喜悅塵蒙
你是中華民族的最後見證
你不是受難的十字架
而是摧毀海盜的大陸神風。
臺燈，臺燈，失根的臺燈
流連顛沛，輾轉平生
追隨危險到天涯海角
復興中國靠的是遊魂！
臺燈，臺燈，夢幻之燈
快驚醒中華民族的迷夢
它看見一個彩虹勇士
吹起釀造歷史的颱風。
（117）中國湧起蓋世的黃沙
（一）
中國湧起蓋世的黃沙
呼嘯奔騰歡快的塵暴
它空虛
它實在
恣意放蕩
咀嚼羸弱的幼苗
廬舍變成篙裏
良田革為沙漠
中國是世界末日！
中國的變革
吸乾地球的眼晴
留下廢墟的空洞
切斷先覺的思慮。
心潮已然死去
寒流兇惡崛起
心田的爆裂始作俑
遊漾著淋漓盡致的欲。
（二）
瑤臺的仙草死了
幾千年之久
我們竟然還不知道！
沒有人傳遞噩耗
信使都被戈壁阻撓
至今落寞的靈魂
還在尋找回家的道。
瑤臺已潰滅
通道已斷絕
即便考古學家
也面對千古絕學。
只有一顆小星
寒暴中孤自熒熒
是空際的錯覺？
急忙揉揉眼晴
它還在閃亮！
中國落寞的頭上。
它在恬靜中
漫無止境
惑於中國的孤零
想問個究竟
虛空了無回音
只有憧憧夢影。
（118）夢之心
（一）
我看見天子向我走來
滿身披著刺目的光彩。
天子儼然是一團烈火
末世的疲憊徹底活埋。
中國的一顆心
一顆心。
永遠是一顆心。
一顆心。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純潔的一顆心
跳躍的一顆心
五色斑斕的一顆心
包容萬有的一顆心
一顆心一顆心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忽閃在冬夜的黎明
有人把它喚做長庚
有人滿懷希望的淚
叫它的名字是啟明
升起在無人的情境
孤寂、默默、秘密
觀照、面對萬有
世界的易化
唯此唯大
唯此唯微
唯此唯精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二）
一顆心
在宇宙的大爆炸中
破碎了？沉沒了
黑渺陰沉的冥冥
突然浮上無數小星
無數，無數的小星
小星，小到比太陽還大
但比太陽更加眩目光明
到處肆虐著歡樂的暴行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飄零在早春的冰原
胭紅胭紅的血
在潔白的冷酷中
悄然地飛飛渲渲
倏然間無數的臘梅
抖落掉冬日的慵倦
用多情無情的根爪
抓碎了冰霜的玉顏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這是夏日裏的流螢
以它微弱的希望
激起中國的激情
讓深仇大恨化作英雄淚
注入那地殼斷層的北海
在中國的腮上閃出晶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一顆心──
流螢──離情──晶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融在深山秘處的大音
回旋破敗古刹的曉風
折斷一盤散沙的脊樑
點綴中國的春雨濛濛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不是火山地震，海嘯地震
只是那斥責蒼天的火箭
捲起煙塵，製造了長虹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懸在中國命運的邊緣
下臨二十世紀的深淵
上面有世界奔赴的無底洞
周遭是不知死活的黃毛戎
只有他還在跳跳，還在跳
發出不以為然的冷笑
囂張的世界在此休閒
斷爛的歷史在此綿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三）
一顆心
在死亡列車的激流裏
對沖起擊天的白沫
張揚著中流砥柱
礁石專心地遊戲
行屍走肉的全部指責
應該完全徹底地忘記
它使中國縱情折騰
毫無顧忌地沖起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直撲他的宿命
兌現他的光明
他的動力源遠流長
拒絕結束百年旅行
要把蔑視的餘燼
播種新世紀的密林
還要燒開鐵石，看
神通的符咒獨自刻銘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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