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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7日星期日

谢选骏:从《扬州十日记》到“六四大屠杀”

甲:看明朝小说会发现,明朝社会非常重视“气节”这个东西,很刚烈。明朝灭亡时不仅皇帝自杀,文武百官有很多人自杀,这就是舍生取义,宁愿死也不守辱。女人也非常刚烈,很多官员老婆、丫鬟都自杀,把自己孩子杀了后自杀,有服毒的,上吊的,跳井的。

中国人失去气节和血性可能真是清朝统治造成的。


乙:《扬州十日记》提供了相反的例子,八十万人被杀无一反抗,男人四散奔逃,女人排着队受辱也不肯自杀,因此还被清兵嘲笑——这一幕又分别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两次南京大屠杀(1864年/1937-1938年)再再重演了!——这就是1949年开始的共产党专政的社会基础。1989年发生在北京的“六四大屠杀”再三印证了这一点“废垃”民族性。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报道: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谚语。意思是人必先不自重,而后人才欺弄。

释义:侮(wǔ): 轻慢。人必先不自重,而后人才欺弄。

出处:《孟子·离娄上》,“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冷眼观》十五回,“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这与“自己做了驴子,被人骑上时就不要怪人家”近似。


《扬州十日记》

王秀楚


目录

序言

四月十四

四月廿五

四月廿六

四月廿七

四月廿八

四月廿九

五月初一

五月初二

五月初三

五月初四

五月初五

四月十四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闭城御敌。至廿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往宅新城东,杨姓将守焉。吏卒碁置,予宅寓有二卒,左右邻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钱千馀,将不能继,不得已,其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四月廿五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后,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久别,相见唏嘘;而‘大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驰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逼城,不能出,欲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自南而北,撒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馀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光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八九;其及屋者,足踏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鞫然,四响不绝。屋中人惶骇而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屋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予厅后面城墙,从窗隙外觑见城士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其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知事已不济如此,然不能拂众议,姑连应曰唯唯。于是改换服色,引领而待。


良久不至,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其间,服饰皆扬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有金若干,付汝收藏,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值乡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虽相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次及予门,一骑独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舍辔,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余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予弟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视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弟扶妇女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贫居也。予独留后以观动静,俄而伯兄至曰:“中衢血溅矣,留此待待?予伯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兄至仲兄宅,当是时,两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兄家。


天渐暮,大兵杀人声已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数数人共拥一毡,丝发皆湿透。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馀处,远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霞电,??烞声轰耳不绝,又隐隐闻击楚声,哀风凄切,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忧泪下,不能下箸,亦不能设一谋。予妇取前金碎之,析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又觅一破衲敝履,为分换讫,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笙簧声,又如小儿啼哭声,如在人首不远,询诸人,皆闻之。


四月廿六

廿六日,顷之火势稍息,天亦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东厢一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之,走百馀步而后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


诸黠卒恐避匿者多,绍众人以‘安民符即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妇女参半。兄谓余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不知何为救生良策,其曰唯唯,相与就之。领此者三满足也,搜予兄弟金皆尽,独遗予未搜;忽来妇人内有呼予者,视之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后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数十人如驱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长索繋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籍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埜。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后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卒巢穴也。入门,已有一卒拘数矣妇拣拾箱笼,彩缎如山。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后厅,留诸妇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本郡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三卒将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新。而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不能掩,盖羞涩欲死者,又不待言也。换衣毕,乃拥诸妇女饮酒食肉,无所不为,不顾廉耻。一卒忽横刀跃起向后疾呼曰:“蛮子来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在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被执男子其五十馀人,提刀一呼,魂魄皆丧,无一人敢动者。予随伯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忽心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后厅,而五十馀人不知也。


厅后宅西房尚存诸老妇,不能躲避;穿至后面,尽牧驼马,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路路,惟旁有衖可通后门,而衖门已有长銕钉锢。予复由后衖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庖者;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汲之役,幸或苟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入,必疑有诈,祸且及我。”予哀求不已,乃更大怒,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堦前有架,架上有瓮,去屋不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而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衖门,两手捧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击以石则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又复摇撼之,指破血流,锥忽动,尽力一拔,锥已在握,急掣门?,?木槿也,濡雨而涨,其坚塞倍于锥。予迫甚,但力取?,?不能出而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何来也。疾趋后门出,即为城脚。


时兵骑充斥,前进不能,即于乔宅左邻后门挨身而入;几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几五进皆如是。直至大门,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颠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屈身而匿,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取献。”一击复寂然。予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欲断,不复自主也。旋有卒挟一妇人直入,欲宿此榻,妇不肯,强而后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予几不免焉。顷之,卒仍挟妇人而去。室有仰屏,似席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以及梁。予以手两扳梁行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黑如漆,仍有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又不知几何人?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后。是日虽不雨,亦无日色,不知旦暮。至夕,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思吾弟兄已伤其半,伯兄亦未卜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欲踪迹之,或得一见。乃附梁徐下,蹑足至前街,街中人首相枕藉,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无应者。遥见南首数火炬蜂拥而来,予急避之,循郭走城下,积尸碍步,数跌复起,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相惊骇。大街上举火照耀如白日。


自酉至亥,方及兄家。宅门闭,不敢遽击,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予妇也。大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也。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继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踢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一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卒持刀出,又一卒入,劫吾妹去;久之,不见卒至,遂绐诸妇出。出即遇淇妪,相携至故处,故幸免。”淇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哭泣良久。洪携宿饭相劝,哽咽不可下。外复四面火起,倍于昨夕。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息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草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回至洪宅,妇欲觅死,予竟夜与语,不得间东方白矣。


四月廿七

廿七日,问妇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柩后。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乱草中,置子于柩上,覆以苇席,妇偻居其前,我曲附于后;扬首则露顶,展足则踵见。微出气息,拘手足为一裹,魂少定而杀声逼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馀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至午后,积尸如山,杀掠更甚。幸至晚,予等逡巡走出,彭儿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欲食;渴时欲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仍睡去。呼醒,抱与俱去。洪妪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二日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矣。相与觅旧中馀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毙,赖淇妪救免。


四月廿八

廿八日,予谓伯兄曰:“今日不知谁死?吾兄幸无恙,乞与彭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淇妪谓予妇曰:“我昨匿柜中,终日贴然,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欲,仍至柩后同匿焉。未几数足入,破柜劫妪去,捶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后接踵,然或一至屋后,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恫喝而来,其势甚凶,俄见一人至柩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为彼向导者,面则熟而忘其性。予向之乞怜,彼且索金,以以金,始释予,尚曰:“便宜尔妇!”出语诸卒曰:“姑舍是。”诸卒乃散去。喘惊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操长刃直抵予所,举锋相向,献以金,复索予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昨乘屋跌下,孕因之坏,万不能生,安能起来?”红衣者不信,因启腹视之,兼验以先涂之血袴,遂不顾。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碎而死,挟妇与女去。


予谓此地人迳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坚欲自尽,予亦惶迫无主,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断,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急奔一草房,中悉邨间妇女,留妇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巅,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其上,自以为无患矣。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矛搠其下,予从草间出乞命,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兵既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其中有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十人。予强入入,自谓得计,不意收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兵窥见,乃自穴外以长矛直刺;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予股亦伤。前者尽为卒得,后者倒扒而出。


予复至妇所,妇同众妇女皆伏卧积薪,以血涂体,粪缀其发,烟灰饰面,形如鬼蜮,鉴别以声。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女拥卧其上,予闭气不敢动,几闷绝,妇以竹筒授予,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方达,得不死。户外有卒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战栗。忽哀声大举,卒已入室,复大步而去,不旋顾。天渐黑,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同妇归淇宅,洪老、淇妪皆在。伯兄亦来,云是日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又闻有王姓将爷居昭阳李宅,以钱数万日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馀,昏昏睡去。


四月廿九

次日则廿九矣。自廿五日起,至此已五日。私幸或可薄赦,又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喘冒死缒城,逃去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然亦以此反罹其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予等念既不能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原避处知不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哀卧其上。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一狠卒末,鼠头鹰眼,其状甚恶,欲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起立,妇旋转于地下,死不肯起,卒举刀背乱打,血溅衣裳,表里溃透。先是妇戒予曰:“倘遇不幸,吾必死。勿以夫妇故乞哀,并累子。”故予远躲草中为不知焉,予亦谓妇将死。而恶卒仍不舍,将妇发周数匝于臂,横拖而去,怒叱毒打,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多地,环曲以出大街,行数步必击数下。突遇众骑,中一人与卒满语数句,遂舍予妇去。始得匍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多草房,燃则立刻成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四出,出则遇害,百无一免。其闭户自焚者,由数口至数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大约此际无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与尸骸杂处,生死反未可知。


予与妇子并往卧冢后,泥首涂足,殆无人形。时火势愈炽,暮中乔木烧着,光如电灼,声如山崩,风势怒号,赤日惨淡,为之无光,目前如见无数夜叉鬼,驱杀千百地狱人而驰逐之。惊悸之馀,时作昏瞆,盖已不知此身之在人世间矣。骤闻足声震响,惨呼震心,回顾墙畔,则伯兄被获。遥见兄与卒相持,兄力大,撇而得脱,卒遂赶去。此卒即前日劫吾妇而复舍者也。半晌不至,予心摇摇,伯兄忽走来,赤身披发,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锭,出以献卒,而卒怒甚,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流血满身。彭儿拉卒,涕泣求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击不止,予诉金尽,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物置两瓮中,倒覆堦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无不要,而衣服择好者取焉。见儿项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你,自有人杀你也!”知洗城之说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看兄,前后项皆被伤,深入寸许,胸前更烈。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忽瞆忽甦。


安置毕,予夫妇复至坟处躲避。邻人俱卧乱草丛中,忽有作人语曰:“明日洗城,必杀一尽,当弃汝妇与吾同走。”妇亦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犹有馀金,今金已尽,料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往来兵丁渐少,予妇抱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依。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悲泣,两少者嘻笑自若。后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一卒将少妇负至树下对合,馀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三少妇恬不为耻,十数人互为奸淫,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走矣。予认知为焦氏之媳,其家平日所为,应至此此?惊骇之下,不胜叹息。


忽见一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不及三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扬州数人跟随。红衣人熟视予曰:“视尔非若俦辈中,实言何等人?”予念时有以措大而获免者,有以措大而立毙者,不敢吐实,饰词以告。复指诸妇子问是谁,具告以实。红衣人曰:“明日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命随人付衣几件,又金一锭,问:“汝等几日不食?”予答以五日矣,命:“跟我来。”予与妇且信且疑,不敢不行。至一宅,所蓄甚富,鱼米充盈,向一妇人曰:“你好好待此四人。与予别去。时已暮,予内弟为卒劫去,不知存亡,妇伤之特甚。少顷,老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为兄拭发洗血,心如刀割。是日闻封刀之语,众心稍定。


五月初一

明日为五月朔日,势虽不甚烈,然未尝不杀掠;而富家大室方且搜括无馀,子女由十馀岁起,抢掠殆无遗类。是日兴平伯复入扬城,而寸丝半粟尽入虎口矣。萧条残破,难以奉述。


五月初二

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数,其八十万馀,其落井投河、闭户焚缢者不与焉,被掳者不与焉。


五月初三

初三日,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邱陵数千担,片时荡然一空。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劈胫伤折,刀痕满面如烛泪成行,抢米之际,虽亲友不相顾。强者去而复来,老弱被重伤者终日不能得升粒。


五月初四

初四日,天晴。烈日蒸熏,尸气薰人。前后左右,处处焚烧,烟结如雾,腥闻数十里。是日,予烧棉及人骨成灰,以疗兄创。垂泪,不能出声。


五月初五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稍出来,相逢各泪下,不能出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埜畔,其妆饰一如前日。盖往来打粮者,日不下数十辈,虽不操戈而各制槌,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杖下者;一遇妇女,仍肆掳劫。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是日,伯兄因伤重,刀疮迸裂而死。伤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亲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弟、外姨又不复论。


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间皆身所亲历,目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警惕焉耳!


时为督镇,裁惟有一死谢百姓。或曰督镇大臣也,守官当死,督镇不当死也。夫不死者,将幸免为守江计。死易,守江难;为其难者,舍其易者,贤矣。独计守江、守河、守广陵,一也。不能澄清河溯,则守白洋;白洋不守,则守广陵;广陵又不守,奔以守江南。无论关不能越,江不克渡,借使溃围得渡,犹之白洋、广陵也,亦何益哉?扬城陷,每满卒一队,必有内地一二奸宄为之引。故初但知杀人取财,后乃知某为显官、某为富户矣;初但知深入闺闼,后乃知破壁启窖,凡隐微之处无不至矣。大约维扬百姓,始终死于高杰。崇祯一变,即肆鸱张,假争镇之名,冒拥立之绩,虎踞邦沟,而关厢之地尽为瓦砾。及道邻〈即督镇〉为和事老人,专务调停,抑万里长城之靖南〈指黄得功〉,而倚狼子野心之叛寇〈指高杰〉,竟为安插旧城;遂使故巢春燕,化为别宅秋鸿,反客为主。十馀年名重天下者,乃举动狼狈至此!迨乎睢阳计就、逆藩授首〈许定国杀高杰于睢阳〉,元爵〈高杰子〉以乳臭厮养,谓宜图之反掌,释其兵力而乃锡封荫伯,豢数万豺狼于危城之中;遂使宿将因之越疆,敌国以为口实。予读定国先朝之檄,未尝不切齿于当事者也。乃鲁骑渡河,不能用而故纵之,借以回北旆之指;致杰兵一出,如穷寇无归,沙洲一带悉遭狼噬,大桥东路杀人如麻。而纷纷愚氓,至反以围中为乐土,携老负幼,望危城如飞蛾之投火。自四月初八至二十四日,入城者何止数万,尽驱之锋镝之下而歼焉,是谁为之咎者乎?乃城陷之后,复使其假虎威、啮残喘,真可谓天道无知矣!予友廷直郑子之言曰:“坏西北之天下者,孙白谷也;壤东南之天下者,史道邻也。”知言哉!


《扬州十日记》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谢选骏指出:《扬州十日记》,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读过了,由此知道中囶沉疴难起——只有上帝的恩典奇迹,才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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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选骏:专栏作家是个危险的职业

[《光明日报》资深编辑董郁玉因“间谍罪”被判刑七年](王月眉 2024年11月29日)報道: 2017年,董郁玉在哈佛大学。他在中国政府鼓励与外国人交往的时代开创了自己的事业,但现在,这种交往受到了极大的怀疑。 周五,中国一家法院以间谍罪判处一家主要党报的高级编辑和专栏作家七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