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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日星期六

谢选骏:预测——看得见的事实与看不见的事实

谢选骏:预测——看得见的事实与看不见的事实
谢选骏指出:一般人们把看得见的叫做事实,而把看不见的叫做思想;但实际上思想也是一种事实,或者说,思想是一种看不见的事实。
网文《巴斯夏: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说:
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1】
在经济领域,一个行动、一种习惯、一项制度或一部法律,可能会产生不止一种效果,而是会带来系列后果。在这些后果中,有些是当时就能看到的,它在原因发生之后立刻就出现了,人们都能注意到它;而有些后果则得过段时间才能表现出来,它们总是不被人注意到,如果我们能够预知它们,我们就很幸运了。
一个好经济学家与一个坏经济学家之间的区别就只有一点:坏经济学家仅仅局限于看到可以看得见的后果,而好经济学家却能同时考虑可以看得见的后果和那些只能推测到的后果。这种区别可太大了,因为一般情况都是,当时的后果看起来很不错,而后续的结果却很糟糕,或者恰恰相反。于是,事情经常就是,坏经济学家总是为了追求一些当下的好处而不管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坏处,而好经济学家却宁愿冒当下的小小的不幸而迫求未来的较大的收益。
当然,无论在卫生和道德领域都存在同样的现象。通常,一种当时让人觉得舒坦的好习惯,后来总是带来痛苦,比如,生活放荡、懒隋、挥霍浪费。一个人如果仅仅注意到一种习惯的可以看得见的后果,而没有洞悉那些当时看不到的后果,他就会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他这样做,不仅仅是天生的嗜好,也自以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说明了人必然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当他还在摇篮中的时候,处于无知之中,因此,他就根据行动的当下的后果调整自己的行动,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只能看到这种后果。只有在经过较长时间后,他才知道还应该考虑其他后果【2】。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导师教会他认识到这一点:经验和远见。经验有效而残酷地教育了他。我们的深切感受教导我们了解一个行动的所有后果:火如果烧到我们自己,从这一感受中,我们最终必然认识到,火在燃烧。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地用一个更温和的导师即远见替代这位过于粗暴的老师。为此,我将研究一下几个经济现象的各种后果,把看得见的后果与看不见的后果进行一番对比。
1、破窗理论
你是否见过这位善良的店主——詹姆斯?“好人”先生【3】生气的样子?当时,他那粗心的儿子不小心砸破了一扇窗户玻璃,如果你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你恐怕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围观者,哪怕有三五十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如此这般地安慰这位不幸的店主:“不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天下总有人会得到好处。人人都得过日子呀,如果玻璃老是不破,要玻璃工干什么呀。”
现在,这种千篇一律的安慰已经形成为一种理论,我们将用这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理论。我们会发现,很不幸,就是这样的理论在指导着我们绝大多数的经济制度。
假定这块玻璃值6法郎,你就会说,这个事故给玻璃工带来了6法郎的生意——它提供了6个法郎的生意——这我承认,我绝不会说这不对。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位玻璃工赶来,履行自己的职责,然后拿到6个法郎,在手里掂量掂量,而心里则感激那个莽撞的孩子。这些都是我们能够看到的。
但是,另一方面,假如你据此推论,得出结论——人们确实常常得出这样的结论——说打破玻璃是件好事,说这能使资金周转,说由此可以导致整个工业的发展,那就容我大喝一声:绝不会有这种好事!你的理论只看到了能看到的一面,而没有考虑看不到的一面。
看不到的那一面就是,由于我们的这位店主在这件事上花了6个法郎,他就不能用这6法郎办别的事了。你没有看到的是,如果他不修补这扇窗户,那么,或许就可以换掉自已的旧鞋,或者给自己的书架上再添一本新书。简而言之,如果没有发生这起事故,他就可以用这6法郎干别的事。
下面让我们把工业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看这一事故对它的影响。现在窗户打破了,玻璃工的生意增加了6个法郎,这是我们已经看到的。如果窗户没有破,鞋匠(或别的什么人)就会增加6个法郎的营业额,这是我们看不见的。
而如果在看得见的一面之外——这是积极的事实,也考虑一下看不见的一面——这是消极的事实,那么,我们就会明白,不管窗户是打破还是完好,对整个工业,乃至全国的就业,都没有好处。
现在,让我们站在詹姆斯?好人先生的角度考虑一下。第一种情况,如果窗户被打破了,他花了6法郎,那么,他从窗户中得到的享受,既不会比从前少,但也不会比从前多。第二种情况。假如窗户没有被打破,他也就可以拿这6个法郎去买鞋,于是,他在继续享用窗户的同时,还可以得到一双鞋。而由于詹姆斯?好人先生是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我们必然可以得出结论:综合起来考虑,对享用和劳动进行一下估计,那么,我们已经丧失了被打破的窗户的价值。
作一个概括,我们可以从中得出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结论:“有些东西被毫无意义地毁灭了,社会损失了某些价值”。我们必然会同意这么一个令贸易保护主义者毛骨惊然的公理:“破坏、损坏和浪费,并不能增加国民劳动力”,或者更简单地说,“破坏并不是有利可图的”。
《工业观察报》【4】对此会有何看法?或者令人尊敬的查曼斯先生【5】的弟子们,你们对此还有何话说?你们的老师曾经那么精确地计算过,如果烧毁巴黎,那将有那么多房子要重建,会带来多少生意啊。
我很抱歉打扰了人家很有独创性的计算,尤其是因为这种精神已经渗透到我们的立法中。不过我还是请他另算一遍,先把那些能看见的一面放到一边,考虑一下那些看不见的一面。
读者在进行观察时,必须谨记,在我讲的那个小故事中,并非只有当事的两个人,还有第三个人隐藏在幕后,我请他对此予以关注。一方是詹姆斯?好人先生,他代表着消费者,他本来可以有两样享受,但由于一个破坏行为,而只能享受一样。代表另一方出场的是玻璃工,表示生产者,他张开双臂欢迎窗户打碎的事故。第三方则是鞋匠(或者别的行当的商人),他的劳动却由于同一事故而遭受了同样大小的损失。这第三个人一直藏在阴影中,使我们一直没有留意到,但他却是这一问题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正是他向我们揭示了我们从破坏行动中能得到利润的想法是多么地荒唐。正是他,马上就可以教导我们。以为从限制贸易中能够得到多少好处的想法,其实更荒唐。毕竟,所有的破坏性行为中,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因此,如果你把所有为贸易限制辩护的论证追根溯源,你所看到的,其实就只是这种老百姓的话:如果没有人打破窗户,玻璃工干什么去呀。

2、军队复员
一个国家跟一个人差不多。如果一个人想让自己舒服一些,他就得弄清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对一个国家来说,获得安全保障可以说是最大的幸福。如果为了获得这种保障,必须动员十万人,花费一亿法郎,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这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换取的一种享受。
对于我想就这个问题发表的看法,请大家不要有误会。
一位议员提出要复员十万军人,这将减轻纳税人一亿法郎的税负。假定有人现在对他的提议作出反应:“这十万人和这一亿法郎是维护我们的安全所不可或缺的,这的确是某种代价。但是如果不付出这些代价,法国就会陷入内乱,或者可能会遭外敌人侵。”在这里,我不想反驳这种看法,这种看法在不同的场合,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不过,至少从理论上说,却不算经济学上的胡言乱语。真正的胡言乱语是说,这种代价本身就体现了某种收益,因为它能给有些人带来好处。
如果我没有弄错,提出这一复员议案的人刚从讲台上走下来,就有一位雄辩家冲上去,开始讲起来:
裁撤十万人!你在想什么?他们会成为什么样子?他们靠什么生活,他们从哪儿搞到收入?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有失业现象吗?所有的职位都有很多人等着想干?难道你想把他们扔进市场,加剧竞争,压低工资水平?如果最后他们不足以维持基本的生存,不得不由国家来供养这十万人,又有什么好?再考虑一下军队所消费的酒、服装和武器,这些,让很多工厂和驻军城镇有生意可做,对于无数供应商来说,这可是飞来的横财啊。想想你的那种想法可能让这么多工厂关门大吉,你就无动于衷吗?
从这番讲话中我们弄清楚了,他之所以赞同维持十万兵员,并不是因为国家需要这么多人在军队中服役,而是由于经济理由。我下面要驳斥的正是这些说法。
纳税人花上一亿法郎,不光能使十万将士自己过得不错,这一亿法郎也能让他们的供应商过上好日子:这些是看得见的。
但是,来自纳税人口袋的这一亿法郎,就不能用于这些纳税人和他们的供货商的生计了,数额也是一亿法郎。这是看不见的。算一算,想一想,然后你说说,对于全部国民来说,好处在哪儿?
我本人则会告诉你我们在哪儿蒙受了损失。为了让事情容易理解,下面我不说十万人和一亿法郎,我们就说说一个人和一千法郎吧。
假定这儿有个A村庄,征兵官到处转悠,征召到一个人。税务官也同样在村里转了一圈,征到一千法郎的税款。这个人和这笔钱都被押送到东北部的梅斯城,这个人在这里可以过上一年跟以前不一样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干。如果你只注意梅斯——是的,你确实已经看了几百遍了——你觉得这样可真不错,有利可图啊。但是,如果你回头再看看A村庄,那么,除非你是个瞎子,否则,你就会看到,这个村庄损失了一个劳动力,也损失了可以作为他的劳动报酬的一千法郎,也损失了他细水长流地花这一千法郎所能带来的生意。
乍一看,这些损失似乎己经弥补上了。本来应该在村庄里发生的事现在搬到了梅斯。村庄里的人、钱,仍然好好地在梅斯呢,似乎什么也没有丧失。在那个村庄中,他是一个土里刨食、辛苦劳动的人,是个劳动人民;而在梅斯,他成了位士兵,他的生活整天就是“向右看齐!”、“向左看齐!”而已。在两个地方,金钱的使用和循环是一样的。然而在一个地方,有某个人每年三百天都在从事生产性的劳动;而在另一个地方,他每年三百天却是在干没有收益的事。当然,我们这是假设,对于公共安全来说,军队的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要遣散这些军队了。你跟我说,市场上突然增加了十万工人,会加剧竞争压力,从而抑制了工资水平。这是你所看到的。
不过,还有你没有看到的一面。你没有看到,把十万士兵遣散回家,并不是把一亿法郎给弄没了,而是把它归还给纳税人了。你没有看到的是,用这种办法把十万工人扔进市场的同时,也把一亿法郎投人到市场中用以支付他们的劳动;因而,在增加劳动力供应的同时,劳动力的需求也等量增加了,据此,可以得出结论,你说工资将被压低,仅仅是幻觉而已。你没有看到,在遣散之前和遣散之后,与十万人配套的都有一亿法郎,而惟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在遣散之前,国家把一亿法郎给那十万人,他们却什么也不干;而在遣散之后,这一亿法郎却可以让十万人工作。最后一点,你也没有看到,纳税人交出白己的钱,不管是给一位士兵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是给一位工人换取某种产品或服务,在这两种情况下,这些钱周转的比较长远的后果都是相同的,惟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在第二种情况下,这位纳税人能够得到某种东西,而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什么也得不到。结论就是,对于国家来说,维持没有用处的军队是净损失。
我在这里批判的这种诡辩,不可能经受住将其推论到极致的考验,而这是所有理论原则的试金石。不妨考虑一下,如果扩大军队规模能够有利于国家,那么,干嘛不征召本国所有的男人都穿上制服呢?
3、赋税
你是否曾经听什么人说过:“纳税是最好的投资;它们是生命的甘露。想想吧,赋税让多少家庭得以维持生存,然后再想象一下它们对工业的间接影响,它们的好处可真是无穷无尽,就像生活本身一样无边无际。”
为了驳斥这种说法,我不得不重复前面的论证。政治经济学非常清楚,它的论点井不怎么有趣,以至于随便什么人都能说三道四;重复则是最让人高兴的。因此,跟Basile【6】一样,政治经济学也为自己的应用“准备”了好几个谚语,可以肯定,在它看来,教育就是重复。
政府官员花销他们的薪水所享受的好处是可以看得见的,这些钱给他们的供应商带来的好处也是可以看得见的。就你那有限的视野而言,那些话是正确的。但是,竭力想减轻税收负担的纳税人的不幸,你却没有看见。供应他们必需品的那些商人由此而遭受的损失,你就更看不见了,尽管这些事实是明摆着的,完全可以从理智上认识到。
假如一位政府官员自己多花了100苏(法国过去的一种货币单位,20苏等于1法郎——译者注),这就意味着,纳税人自己就要少花100法郎。政府官员的花费是看得见的,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而纳税人那边的情况却是看不见的,因为,唉,他没办法再花那笔钱了。
你把国家比喻成一块炎热干旱的土地,而赋税就是救命的及时雨,的确如此。不过,你也应该问问自己,这场及时雨是从哪儿来的,这场及时雨是不是从潮湿的地方吸上来从而使这个地方也变得干涸了?
你要应该再进一步问问自己,这块土壤从这场及时雨中得到的宝贵的雨水,是不是比它由于蒸发而损失的水分要多?
完全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当詹姆斯?好人先生掏出100苏给税务官时,他什么回报也没有得到。后来,当一位政府官员在消费100苏的时候,又把它还给詹姆斯?好人先生,以换取他所需要的同等价值的小麦或者服务。最终的结果是詹姆斯?好人先生损失了5个法郎。
政府官员确实——如果你愿意的活,也可以说几乎总是——能够向詹姆斯?好人先生提供等值的服务,补偿他交纳的那笔税款。如果是这样,那么,双方就都没有损失。这仅仅是一种交换关系、因此,我们的论点一点都不涉及官员的那些有用的功能,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创造一个政府职位,那么,就请先证明它的用处何在。向詹姆斯?好人先生证明,他付出那笔钱是物有所值,他能得到它所提供的等值的服务。而除了这些内在的固有的效益之外,不要再像支持创建新的官僚机构的人士那样,说什么这些机构可以为官僚本身、为他的家人、为那些供应他们日常用品的商人带来多大的好处;也不要说这能创造多少就业机会。
如果詹姆斯?好人先生把100苏给某位政府官员并得到了真正有用的服务,那么,这种情况就跟他把300苏给某位鞋匠从而换到一双鞋一模一样。这是种买卖交换关系,其结果对双方都是公平的。但是,如果詹姆斯?好人先生交出100苏给政府官员,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服务,甚至给自己带来了麻烦,那么,这就相当于他把自己的钱给了个盗贼。说政府官员花费的这l00苏会给我们国家的工业生产带来多大的好处,这种说法毫无意义;比起政府官员来说,盗贼也可以用这些钱做更多的事,詹姆斯?好人先生如果没有倒霉地碰上这两位非法的或合法的寄生虫,也完全可以给这笔钱派上更多用场。
因此,我们一定不能仅仅根据看得见的方面就作出判断,而要习惯于根据看不见的方面进行评价。
去年我还在议会财政委员会,因为当时反对党的成员还没有被人从制宪国民大会中全部给轰出来。当时,制宪者们的行为还算很明智。我们曾经听梯也尔先生【7】说:“我毕生都在跟那些保王党人和教会党人作斗争,但自从我们都面临共同的危险以来,我开始了解他们,我们也经常在一起面对面谈话,我发现,他们并不是以前想象中的怪物。”
是的,如果双方不能经常接触,那么,敌意就会被夸大,而仇恨就会越来越强;如果多数派能够允许少数派成员进人各个委员会的圈子,那么,也许双方都会认识到,他们的理念之间的差异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而最重要的是认识到,他们的意图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不正当。
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去年我就在财政委员会。每次,我们的同事一说到要把共和国总统、内阁部长、驻外大使的工资固定在一个比较适中的水平上时,就会有人对他说:
为了得到良好的服务,我们必须让某些官员能够置身于某种声望和尊严的气氛中。这是吸引这些人士奉献他们的才智的办法。无数不幸的人都有求于共和国总统,而如果他总是不得不拒绝帮助他们,他就会处于痛苦之中。各部委和驻外使馆某种程度的奢华,正是宪政政府正常运转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此等等。
不管这样的说法是否值得商榷,但总是值得严肃对待的。不管他的想法是对是错,这样的说法总是基于公共利益的;而就我本人而言,我可以比我们的很多反对这种说法的人士给出更有说服力的论证,这些反对者不过是被狭隘吝啬和嫉妒心理所驱使罢了。
但真正触动我的经济学家良知的,让我为我的祖国的知识声誉感到羞愧的是,他们从这些论点继续发挥(他们总是忍不住继续发挥一番),最后提出下面这种荒唐的陈词滥调(却总是有人乐于接受):
除此之外,政府高官的奢华生活也可以促进艺术、工业和就业。国家首脑和他的内阁部长们如果不能举行欢宴盛会,就无法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融入到政治中去。降低他们的工资,就必然使巴黎的经济成为无源之水,从而也使整个国家的经济陷入萧条。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们,您至少得尊重算术吧,别不知羞耻地跑到国民制宪大会上说,一个数字加另一个数字的总和,会由于是用这个加那个还是用那个加这个而有所不同,还怪人家不支持你。
那么,好吧,假设我正准备找个工人来帮我在我的田里挖一条沟,为此我准备出100个苏,就在我跟工人快要谈妥的时候,税务官跑来,拿走了我的100苏,经过一系列的程序,最后这100苏到了内政部长手里。我跟工人的生意没法做了,而部长大人的晚宴上多了一道莱。你是根据什么竟然可以断言,这位官员的支出,增加了全国的经济总量?你难道不明白,这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消费和劳务的转移?一位内阁部长的餐桌上的确更加丰盛了,这没错,但相应地,一位农民的田里的排水却不畅通了,这同样是千真万确的。我承认,巴黎的某位包办宴会者能拿到100苏了,但你也得承认,外省的某个挖沟工人也少挣了5个法郎。对此我们所能说的就是:官员的餐桌和心满意足的包办宴会者是看得见的,而让雨水淹了的田地和挖沟工人没活可干就是看不见的了。
上帝啊,在政治经济学中要证明2加2等于4竟是这么地艰难!而如果你竟然证明了这一点,有人肯定会大喊起来:“这本来就很简单嘛,谁不明白?你烦不烦啊?”然而,在他们投票的时候,却仿佛你从来就没有证明过任何东西一样,他们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4、剧院与高雅艺术——国家应该补贴艺术吗?
关于这一问题,正反双方都能说出一大堆理由。
有些人会说,艺术可以扩大民族的视野,提升民族的精神水平,并使民族的心灵富有诗意,为此,国家应该扶持艺术。这些人说,艺术可以将本民族从物欲的沉迷中解救出来,可以使本民族对优美的东西有一种渴望,因而也可以对她的行为方式、对她的习俗、她的道德甚至还有她的经济产生有益的作用。他们会问,如果没有意大利剧院(Theatre-Italien)和音乐学院,那么,法国的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法兰西剧院(Theatre-Franais),法国的戏剧艺术会是什么样?如果没有我们的画廊和博物馆,我们的绘画和雕塑艺术会是什么样?人们甚至可能更进一步指出,如果没有对高雅艺术的集中管理(centralization)和补贴,那么,是否能够发展出这种高雅的趣味?这是法国人的心血所取得、并奉献给整个世界的高贵的成就。面对这么高尚的成就,放弃这种补贴,难道不是最轻率的行为吗?这种补贴分摊到每个公民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而归根到底,艺术的成就可以让我们在整个欧洲人面前觉得自豪和光荣。
这种种理由,我得承认当然是很雄辩的,不过,我们也可以给出很多同样雄辩的驳斥。首先,我们可以说,存在着一个分配性正义(distributive justice)的问题。立法者的权力是否大到可以使他研究艺术家的工资水平问题,从而对艺术家的利润给予补贴?拉马丁【8】曾说过:“如果你取消对剧院的补贴,那么,你在这条路上要走多远?按你的逻辑,你是不是也要关闭大学各个系科、关闭博物馆、研究所和图书室?”对此,人们可以这样回应:如果你想补贴所有美好而有用的事业,那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按你的逻辑,是不是也应该为农业、为工业、为商业、为教育同样拨出王室专款?而且,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补贴就一定有利于艺术的进步?这是一个远没有答案的问题,而我们亲眼看到,那些繁荣兴隆的剧院恰恰是那些靠自己的努力维持生存的剧院。最后,如果从更深层次进行考虑,我们就会着到,需求和欲望是此消彼长的,要想让全国的财富满足这些需求和欲望,那么,必然是越高级的欲望,占的比例就越小:政府决不能多管闲事干预这一过程,因为不管现在全国的财富有多少,通过税收来刺激奢侈品产业,都不可能不伤害基础产业,从而必然会逆转自然的文明进程。人们也会指出,人为地扰乱需求、趣味、劳动和人口之间的相应比例,将把国家置于一种不稳定而危险的境地,便之丧失稳固的基础。
这是反对国家于预某种秩序的人士提出的一些理由,在这种秩序中,民众相信他们应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因而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我坦白承认,我也认为选择和刺激应该来自下面而不是上面,来自民众而不是立法者;而与之相反的理论,在我看来,将导致自由和人的尊严的毁灭。
然而,你知道现在人们是怎么根据错误而不公正的推测而骂经济学家的吗?如果我们反对补贴,人们就指责我们反对要进行补贴的这一艺术活动本身,我们被看成所有这些艺术活动的敌人,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们想让这些艺术活动成为人们的自愿活动,应该自己去寻找恰当的报酬。因此,当我们要求国家不要用税款干预宗教事务时,我们就被人看成是无神论者;如果我们要求国家不要用税款干预教育,那么我们就被人看成是憎恨启蒙;如果我们说国家不应该通过税款人为地虚增某块土地或某个工业部门的价值,我们就成为财产权和劳工的敌人;如果我们认为国家不应该补贴艺术家,在某些人眼里,我们就成了觉得艺术无用的野蛮人。
我决不能同意上面的这些推测。我们决不会荒唐到想取消宗教、教育、财产权、劳工和艺术的地步,尽管我们要求国家保障所有这些人的活动自由发展,但不应该用别人的钱来供养他们;恰恰相反,我们相信,所有这些至关重要的社会活动都应该在自由的气氛中协调地发展,不管是哪一类活动,都不应该成为麻烦、弊端、暴政和混乱的根源,而这种状况今天恰恰所在多有。
我们的论敌则相信,一项活动,如果不给予补贴或者不加以节制,就等于取缔该活动。我们认为恰怡相反。他们所信任的是立法者,而不是普通人。而我们信任的是普通人而不是立法者。
于是,拉马丁先生说了:“根据这项原则,我们恐怕就不得不取消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财富和荣誉的公共博览会。”
对拉马丁先生,我的回答是:按照你的观点,不予以补贴就是取缔,因为你是从下面的前提出发的:除非依靠国家,否则,任何东西都不能存在,据此你得出结沦,如果不用税款来支撑,任何事情都办不成。但是我会就你说的事举一个恰恰相反的例子,我要告诉你,迄今为止最大、最壮观的博览会,就是现在伦敦正在筹备的博览会【9】,这个博览会乃是建立在最自由、也最普遍的概念基础上的,我想就是用“人道主义”这个词在这里也并不算夸张,而正是这个博览会,政府却一点都没有插手,也没有一点税款补贴。
回头再来看看高雅艺术吧,我想重复一遍,人们可以提出很充分的理由来赞成或反对补贴制度。而读者当然明自,为了与本文的具体目的保持一致,我无须再陈述这些理由,或者在两种立场中间进行选择。
但是拉马丁先生提出的一个论证,却是我不能假装没有看到、坐视不理的,因为他的论证正好就落在我的经济学研究的范围之内。他说:“剧院的经济问题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业。这种职业的性质就不用多说了,它跟别的任何行业一样,在创造就业机会方面也是很有潜力很管用的。你们都知道,剧院的工资支撑着不少于8000名各式各样的人的生活——美工、砖瓦匠、装演、服装道具、建筑师等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的产业的产值占我们的首都的1/4强,他们应该有资格获得你们的同情!”
你们的同情?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的补贴。
还有呢:“巴黎的赏心乐事为外省各部门提供了就业机会和消费品,富人的奢侈是整个共和国靠复杂的剧院经济为生的20万各行各业工人的工资和面包之所在,他们都通过这些高雅的活动获得报酬,而这些高雅的活动使得法国的形象光辉灿烂,正是这些高雅的活动使他们得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并给他们的家人和孩子提供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你们拨付的这6万法郎,正是为了这一目的。”(好啊!好啊!热烈的鼓掌。)
而从我的角度看,我不得不说:糟透了!糟透了!当然,我的这一判断仅仅是针对拉马丁先生的经济观点。
是的,我们现在讨论的这6万法郎至少有一部分会到达剧院员工的手中。肯定有不少会在路上就被人截留。如果仔细地进行追究,我们甚至可能会发现,馅饼的大部分都落入了别人的手中。如果竟然有一些碎渣留给他们,实在就是他们的福气!不过现在我倒愿意假设,全部的补贴都能送到美工、装潢、服装道具、发型师等人士的手中。这些是看得见的。
然而,这些补贴是从哪儿来的?这是硬币的另一面,考察这一面跟考察它的正面一样重要。这6万法郎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假如某次议会投票没有抢先一步让这笔钱从市政厅流向塞纳河左岸【10】,那么这笔钱会流向什么地方?这则是看不见的。
确实,没有谁会说,议会的投票活动能让这笔钱从投票箱中自己孵出来;没有人敢说这笔钱是对国民财富的一个净增加;也没有人敢说,如果没有这奇迹般的投票,这6万法郎就仍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们恐怕必须得承认,议会投票时的多数派惟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来决定,从某个地方拿出这笔钱,然后把它派送到别的地方,这笔钱只有从一个地方转移出来才能被送到其要去的地方。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很清楚,纳税人一旦交出了一个法郎后,就再也不能使用那一个法郎了;很清楚,他被剥夺了那一个法郎所能带来的享受,而本来准备满足他这一个法郎的享受的工人,不管他是谁,就都得不到这一个法郎的收入了。
因此,我们千万不要有那种天真幼稚的幻想,以为5月16日的投票真的凭空增加了国民财富和就业机会。它只不过是重新分配了财富,重新分配了工资,如此而己。
是不是有人会说,它所补贴的那种能给人满足的事物和那种职业,是一种更急需、更道德或者更合理的东西或职业?对此我无话可说。我要说的是:你拿走纳税人的6万法郎,提高了歌唱家、发型师、装演工和服装师的收人,那么,庄稼汉、挖沟工、木匠、铁匠的收人就相应减少了同等数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前一个阶层就比别的阶层更重要,拉马丁先生也并没有这样说。用他自己的话说,跟其他行业相比,剧院的工作是一样地有效率,一样地有成效,而不是更多。然而,这种说法似乎值得商榷,因为剧院行业没有比别的行业更有效率的最好的证据就是它竟然呼吁别的行业来补贴它!
不过,对不同职业内在价值和优点的这种比较,并不是本文的目的所在。我在这里竭力要证明的只是,拉马丁先生及那些为他的说法鼓过掌的人士,如已经看到了那些向演员们提供必需品的商人们所获得的收益,那么,他们也应该看到另一面,看到那些供应纳税人必需品的人们所蒙受的收入上的损失。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就难兔被人讥笑为把某种重新分配错当成了某种净收益。如果他们的理论讲究逻辑性,那么,他们就应该要求对所有东西给予补贴;因为在一个法郎或6万法郎身上应验的东西,放在10亿法郎身上,也不应该失灵吧。
先生们,如果涉及税款的问题,我们可以用某些理由来证明它是有用的,但千万不要用下面这种拙劣的说法:“公共支出能使劳动阶级维持生存。”这种说法的错误之处在在于它掩盖了个我们必须从根本上了解的事实:即公共支出无非是私人投资的一种替代而已,其结果也许会很有力地支持一位工人替代另一位工人,但却不会让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人阶级的总体收人增加一丁点。你们的看法很时髦,但十分荒唐,因为你们的推理过程是不正确的。
5、公共工程
当国家确信在某个行业创办一个大企业会为社会带来好处后,就用从民众那儿征收上来的资金创办这样的一家企业,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事了。不过,当我听到有人竟然用这样的经济学谬论——“除此之外,这种企业还是为工人创造就业机会的一条办法”——来为这种事情辩护时,我承认,我立刻就火冒三丈。
国家开通一条公路,建筑一座官殿,修缮一条街道,挖掘一条运河……这些工程确实可以为某些工人带来就业机会、这是可以看得见的。但这种做法也剥夺了另一些工人的就业机会,这是不大容易看得见的。
假定正在修筑一条公路有一千名工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挣得自己的那份工资;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如果政府不准备开辟这条道路,如果议会没有投票为其建设拨出资金,这些善良勤劳的工人就干不了这份工作,也拿不到这些的收入;这点也是确定无疑的。
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吗?再全面地考虑一下,整个过程中是否还有点别的什么事情我们没有注意到?当迪潘先生【11】以庄严的语言宣布:“议会已经决定……”的时刻,那几百万法郎难道真的像不可思议的月光一样,自然而然地就洒落进富尔德先生【12】和比诺先生【13】的保险箱中?为了完成这一过程,国家除了花钱之外,难道不得组织人征集这笔资金?难道不得先派税务官到全国各地征税,纳税人个个不都得作出贡献?
因此,必须要从两个方面来研究这一问题。一方面要注意到,国家要用议会拨付的几百万法郎干某些事情,同时也不能忽视纳税人本来可以用这几百万做什么事情——而现在再也不能干这些事情了。因此,你明白了,公共企业是一枚有两面的硬币、一面画的是一位忙碌工作的工人,这幅图案是看得见的,另一面画的则是一位失业的工人,这幅图案却是看不见的。
把我在本文中批判的诡辩运用到公共工程中,就更为危险,因为这种诡辩就是在为最愚蠢的浪费事业进行辫护。如果一条铁路或一座桥梁真的有用,那么,还可以根据这一事实来论证它所带来的种种好处。而如果这些公共工程并没有多大用处,那些人会怎么做呢?他们一般都会搬出下面的胡言乱语:“我们必须要替工人们创造就业机会。”
从有人先是下令修建战神兵营(the Champ-de-Mars)【14】后来又下令废弃不用这样的事实中,我们就能看出这种意思。据说,伟大的拿破仑在下令挖开一条沟然后又填上之时,也自豪地认为自己在干一件很有博爱精神的事业。他也曾说过,“这样做的结果,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是想让财富流入到劳动阶级中。”
让我们从根子上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货币使我们产生了一种幻觉。以货币的形态要求所有的公民对一项公共工程提供资助,实际上就是要求他们提供真实的物质上的资助,因为,他们每个人所交纳的税款都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才挣来的。现在,假如我们把所有公民都召集起来,要求他们为一件有利于所有人的工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提供劳役,大家都会理解这件事情,因为他们的报酬就是这项工程所能发挥的作用本身。但是如果把他们召集起来之后,强迫他们修筑一条根本不会有人要走的道路,或者修建一座根本没有人愿意住的房子,惟一的理由是这项工程可以为他们创造出工作来,那也未免太荒唐了,他们当然有正当的理由予以反对:我们宁肯不要这样的工作,我们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干呢。
如果公民们拿出来的不是劳役,而是货币,事情的性质并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如果公民上交的是劳役,损失要所有的人承担,而如果公民们贡献的是金钱,那些由国家出面雇佣的人就不会损失他们的那一份,而那些已经上交了一笔税款、但没有在这里谋到工作的人,却还得再蒙受更多的损失。
《宪法》中有一条是这么写的:
“社会要……通过国家、各部委、市政当局所组织实施的、雇佣失业者的适当的公共工程,以帮助和鼓励劳工的发展。”
作为应付严冬的一种临时应急措施,代表纳税人进行的这种干预具有良好的效应。这并没有增加就业数量,也没有提高工资总晕,而是把平时的一部分就业和工资拿出来,在困难时期作为一种慈善事业,施舍给他们,这实际上是一种损失。
而把这作为一种持久性的、普遍的、系统的措施,就完全是只有负面影响的骗人的把戏,是根本不可能坚持实行的,是自相矛盾的;表面上,它似乎创造出了一点点就业机会,并且搞得大张旗鼓,这是可以看得见的;但它却掩盖了一个事实:有更多的就业机会却因此而被排挤掉了,这是看不见的。
6、中间人
社会是人们强制或自愿地彼此互相提供的所有服务的总和,强制提供的即公共服务,自愿提供的即私人服务。
第一种是由法律所强加或管制的,一般都不大容易随着需求的变化而调节,它们总是具有超长的生命力,即使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而完全成了公共害人精,但却仍然大言不惭地自称为公共服务。第二种则是自愿的、也即个人承担责任的领域。在交易之后,每个人都卖出他所拥有的而买进他所希望得到的。我们可以认为,这些服务肯定都是有真正的用处的,这种用处的大小可以用它们的比较价值来准确地衡量。
正是因此,前者就通常都是静态的,而后者则遵循着进步的法则。
尽管公共服务部门过度的发展已经导致了资源的大量浪费,在社会中造成一群病态的寄生虫,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很多现代经济思想流派却把这些坏现象归罪于自愿的私人服务部门,他们企图转变这些职业所发挥的功能。
这些思想流派在攻击他们所说的中间人的时候简直是义愤填膺。他们强烈地要求消灭资本家、银行家、投机分子、企业家、商人和小店主,指责他们横插在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向两边都榨取钱财,没有为生产者和消费者增加任何价值。不过,这种中介的职能好像不大容易彻底消灭,于是,改革家们宁愿由国家担负起中间人的角色。
有人关于这点的诡辩就在于,他们大肆宣扬公众为其获得的服务向中间人支付了什么,而刻意掩盖如果取消中间人他们将向国家支付什么。我们又一次遇到了同样的冲突:找们可以亲眼看到的,与我们只能在心智中意识到的,也即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
尤其是在1847年和大饥荒时期【15】,社会主义学派成功地普及了它们那些错得离谱的理论。它们明白,即使是这荒唐的宣传,也能够吸引那些正在遭受灾难的人们;饥饿是魔鬼的引路人【16】。
于是,这些动听的词语就有如神助:人对人的剥削,饥荒中的投机行为,垄断,他们的目的没有别的,就是抹黑企业的名声,就是抹煞企业的好处。
他们说:“为什么要把从美国或克里米亚进口食品的任务要交给那些批发商呢?找们国家或各部委或市政当局不能组织一个供应服务机构、建立储备货栈?这些机构可以以成本价出售商品,于是,人们、穷人就不用再向那些自由的、也即自私的、个人主义的、无法无天的商人上贡了。”
人们支付给商人的那些利润,是看得见的。而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们支付给国家或其办事机构的贡品,却是看不见的。
人们支付给商人的这种所谓的贡品是什么?它的来源是这样的:两个人在竞争的压力下、根据协商后达成的某一价格,充分自由地互相对对方的某种服务给予补偿。
如果巴黎人的胃觉得饿了,而能满足这种欲望的小麦是在俄罗斯的奥德萨,那么,在小麦进到胃里之前,人们的痛苦是不会消失的。有二种办法可以使胃得到满足:饥饿的人自己跑去寻找小麦;他们也可以把这事完全托付给专门从事这门生意的人;第三种办法则是他们甘愿让国家征收一笔税款,然后由政府官员来承担这一任务。
在这三种办法中,哪一种最有优势?
在所有时代的所有国家中,比较自由、文明、有阅历的人,如果可以自愿选择的话,总是毫不例外地选择第二种。我承认,在我看来,这已经足以证明它的优势了。我的心智不会承认人类会在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上自己欺骗自己【17】。
不过,我们还是仔细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吧。
让3600万人都统统跑到奥德萨去搞到他们必需的小麦,显然是不可行的。第一种办法没有任何可行性。消费者不可能事必躬亲;他们不得不转而求助于中间人,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商人。
然而,我们得注意到,这第一种办法应该是最自然的办法。从根本上说,谁觉得饿了,那他自己就有责任去搞到自已要吃的小麦。这是一个只关乎他自己的任务,按说,这项任务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假如别人,不管他是谁,为他提供了这项服务,替他完成了自己本该完成的任务,那么,这个人就有权获得补偿。我们就这里所谈论的其实正是这一点:中间人的服务内含着某种获得补偿的权利。
不过,我们必须面对社会主义者所说的寄生虫的问题。我们姑且承认中间人是寄生虫,那么,两种寄生虫——商人或公共服务机构——中,到底哪一个的寄生性少一点?
商行(我假定它是自由的,否则的话,我的论证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是受它自己自私自利的动机驱使的,它研究季节的变化,日复一日地了解农作物的生长环境,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报道,预测人们的需求,采取预防措施。它的轮船时刻准备着,它在所有地方都有合伙人,它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而正是这些,使它能以尽可能低的价格买进,能有效地利用经济运转过程中的细枝末节,从而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结果。时刻忙碌着满足法国人的日常需求的,不仅仅是法国的商人,还有世界所有地方的商人;如果自私自利能驱使他们以最低的成本完成他们的任务,那么,他们之间的竞争也同样能够迫使他们让消费者从他们己经实现的实惠中分享好处。一旦小麦运到,商人就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售出,以降低自己的风险,实现自己的利润,如果有机会的话,把这一过程再重复一遍。私人企业在价格比较的指引下,会把食品配送到整个世界范围内,而且总是从最紧缺的地方开始,也就是说从人们的需求最殷切的地方开始。因此,我们无法想象,还有别的什么组织能够更好地满足饥饿的人的利益?这么一个美好的组织的,不是出自社会主义者的想象,恰恰是由于下面的事实:它是自由的,也就是说,是自愿的。是的,消费者必须向商人支付他花在陆上运输、跨洋运输、存储、委托等方面的费用,但是在哪种体系下,那些消费小麦的人可以不支付将其运送到自己手里的费用呢?当然,除此之外,消费者还必须为商人的服务买单;但是,中间人的份额,可以通过竟争压缩在最低水平;至于公正问题,如果马赛的商人能够为巴黎的工匠服务,那么,巴黎的工匠怎么会不为马赛的商人服务?
如果按照社会主义者的方案,在这些交易中由国家取代私人商人,将会出现什么局面?求求你,让我看看这样做能给公众带来什么样的实惠。零售价格会降低?然而想象一下,4万个市政当局的代表在某一天——在需要小麦的那一天——同时涌到奥德萨,你以为这对价格会产生何种影响?运输费用会降低?然而,运输同样东西所需要的轮船、水手、远洋货轮、仓库会减少吗?或者我们真的可以不为所有这些东西花一分钱?商人的利润会减少?然而,那些市政代表和政府官员到奥德萨难道一无所求吗?他们大老远跑去难道是出于兄弟友爱?他们就不需要生活吗?他们的时间就不值钱吗?你以为这些费用不会达到商人准备获得的2-3%这样的利润率的上千倍?
然后,再想想征收这么多税款来配送这么多食品的难度,想想必然伴随这样的活动而来的那些不公正和陋习,想想政府是否能够担负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那些发明了这些愚蠢想法并在不幸时刻将这些想法灌输进群众的大脑中的社会主义者,大方地给自己冠以“高瞻远瞩”的称号,该词的这种用法蕴涵着一种真正的危险,语言的暴政给这个单词及其所蕴涵的判断标准赋予了正当性。“高瞻远瞩”的意思就是说,这些先生的目光要比常人深远得多;他们惟一的失误就是过于超前于他们的时代;而如果消灭私人企业即他们所谓的寄生虫的时间还不成熟,那出错的就是公众,是他们没有跟上社会主义的脚步。但根据我的意见和知识,与此相反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不知道我们要倒退回什么样的野蛮时代,才能对这一点的认识,找到跟社会主义者的水平相当的理解。
现代社会主义流派不断地反对当今社会中的自由结社。他们没有意识到,自由社会是一个真正的合作体,要比他们从自己丰富的想象中编造的任何形式的合作都要优越得多。
我们用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某个人,早上一觉醒来,可以穿上一套衣服,在一块圈起来的土地上,施肥、疏浚、耕耘,种上某种植物,然后在上面牧养一群羊,从这些羊身上剪下羊毛,这些羊毛经过纺纱、编织、染色,然后织成布料;布料经过裁剪、缝纫,做成衣服。这整整一系列的过程需要无数他人的介入,需要利用农牧业、养羊业,需要工厂、煤炭、机器、货运等等。
假如社会不是非常真实的合作体,那么,不管是谁,要想有一套衣服穿,就都不得不自己独立奋斗,也就是说,要自个儿完成上面所说的数不胜数的整套操作过程,从最初开始的挥镐翻地到最后的拿针缝衣。
好在我们就有现成的协作,这是我们这种动物的根本属性,这些操作过程已经被分解到无数劳动者之中了。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再继续往下细分,直到某一个点。在这里,只要消费需求增加,每一单独的专业化的操作过程就可以成为一个新的行业。整个生产过程分解之后。每个人都为总体的社会价值贡献了自己那份价值。如果这不是协作,我倒要请教这是什么。
注意,每个劳动者都不可能自己凭空制造出他所需要的最细小的原材料,因此,他们必然会互相利用对方的服务,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互相协助;每个群体都跟其他群体联系在一起,因此,所有的人都可以被看成是中间人。举个例子,假如在整个生产交换过程中,交通运输变得十分重要,足以雇佣某一个人,下来是纺线,再下来是织布,那么,我们凭什么说头一个人比别人更像寄生虫?是不是没必要存在交通运输了?不是有人在花费时间和心思来完成这一任务吗?他干嘛不把这些时间和心思节省下来让别人来干?是他们会干得比他好,还是仅仅由于他们干的是不同的事情?至于他们的报酬,也即他们在生产交换过程中的份额,难道不是都得遵从同样法则的约束,限定于协商达成的价格这样范围内?这种劳动分工和这些充分自由地决定的制度安排,难道不是有利于共同利益?我们是否因此而需要一位社会主义者,打着计划的旗号跑过来,专制地摧毁我们的自愿性组织,消灭劳动分工,用自己孤零零的努力取代合作工作从而逆转文明的进步?
我在这里所描述的协作难道就不是协作吗?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进人或退出,可以在其中选择自己的位置,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作出判断进行交换,自己承担一切责任,而正是自己的自私自利,赋予了他的行动以力量,也是成功的保证。是合作,就要名副其实,那么,所谓的改革家跑过来把他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强加给我们,比如,说全人类都集中在他周围,那还叫合作吗?
我们越是深入地考察这些“高瞻远瞩”的思想学派,我们就越是深信,归根到底,这些思想完全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它们宣称自己永不会出错,并打着这种不会出借的名义要求获得专制的权力。
希望读者原谅我有点离题了。在这个当口,我多说了一些上面的话,也许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圣西门主义、法朗吉的宣传者、伊卡里亚岛的崇拜者的著作【18】,激烈地反对中间人的长篇大论,充斥着报纸,回响在国民公会,严重地威胁着劳动和交换的自由。
7、贸易管制
贸易保护主义先生【19】(这个大名不是我起的,而是迪潘先生的创意)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把它的祖国土地上的矿石转化成铁。由于大自然对比利时人更慷慨,他们可以用比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更诱人的价格向法国人出售铁。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法国人,或者说整个法国,从好心肠的佛兰德斯人【20】那儿购买一定量的铁,只需付出较少的劳动。于是受他们的自私自利的激励,法国人就充分地发挥这种局面的优势,每天都有无数的制钓者、金属加工工匠,车匠、技工、铁匠、犁匠,或者是本人,或者是派中间人,跑到比利时去购买他们所需要的铁。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样子。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赤手空拳进行直接干预,以阻止这种陋习继续蔓延。这当然是收效甚微,因为只有他自己会受到伤害。于是,他对自己说,我要扛起我的马枪,我要在我的腰里别上4把手枪,我要在弹夹中装满子弹,我要打开枪上的刺刀,最后他全副武装起来。我要到边界上去,我首先要杀了那些金属加工工匠、制钉匠、铁匠、技工、锁匠,他们竟然只管追求自已的利润,而不管我的死活。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他又有了一个想法,让那战斗激情凉了半截。毕竟,那些跑去买铁的人,我们的那些同胞,也是我的敌人,也很有可能采取自卫行动,最后的结果也许不是我杀掉他们,而是他们可能于掉我。而且,即便是把我的全部仆人都派上阵,恐怕也未必能守住整个边界。还有,我这么大张旗鼓,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比我能从中得到的好处还大。
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只好长叹一口气,颓然倒下,听之任之,突然,他有了一个很捧的主意。
他记起来了,巴黎有一个伟大的法律工厂。他自问道,法律是什么玩意儿?法律就是这样一种措施,一旦颁布,不管好坏,每个人都得遵守。为了执行这一法律,政府组织起一支公共警察队伍,而为了维持这支所谓的公共警察队伍。国家专门拨出了人力财力。
那么,如果我能让伟大的巴黎工厂搞出一部小小的精密的法律,宣布“查禁比利时出产的铁”,比利时铁就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政府会派两万人去替代我的那几个仆人,到边界上去对付我痛恨的那些金属加工工匠、锁匠、铁匠、手艺人、技工和犁匠。当然,为了让这2万名关税官员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和健康的体魄,就需要每年拨给他们2500万法郎,而这笔钱,自然也出自那些铁匠、钉匠、手艺人和犁匠的腰包。经过这样一番组织,就可以达到保护的目标了,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用付出;我再也不会显得像掮客那样野蛮了;我可以按我自己喜欢的价格出售铁了,看着我们伟大的人民这么被人不体面地愚弄,我的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们老是宣称自己是欧洲一切进步的先驱和推进者,这下总算给他们当头一棒。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的主意,完全值得一试。
于是,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来到法律工厂(也许我会另找个时间来讲讲他在这里所进行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今天,我只想谈谈他公开的、大家都看得见的那些活动步骤),他站在那些尊敬的议员先生面前。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
比利时铁在法国的售价是10法郎,逼得我不得不也以这个价格出售。我们其实更愿意以15法郎的价格出售,但由于这些讨厌的比利时铁,我却不敢这么做。因此,赶紧制造一部法律,规定“比利时铁不准进入法国”。我立刻就可以把我的售价提高5法郎,其结果则如下:
我卖给大家的每100千克铁的价格不再是10法郎而是15法郎,因此,我自己将更快地富裕起来,我可以扩大自己的生意,我将雇佣更多工人。我和我的雇员会花销更大,从而给供应我们的那些人带来更多好处。这些供应商也有一个更大的市场将对整个工业下更多的订单,慢慢地,这种扩张会扩散到整个国家。你将投进我的保险箱中的这100苏硬币就像一颗石子扔进湖里,将形成无数个同心圆沿着同一个方向扩散到很远的地方。
法律的制造者们给这一番话迷住了。他们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想法中:仅仅通过立法就可以这么容易地增加国民财富啊。于是他们投票通过了禁止法令。他们说:“干吗还要说什么劳动和储蓄?如果一项法令就可以搞定一切,那么,增加国民财富的这些痛苦的办法还有什么用处?”
的确,法律会具有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所预料的所有后果,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后果。公平地说,他的推理也许并没有错,但却很不完整。为了寻求特权,他指出了能够看得见的那些效应,但却掩藏了那些看不见的效应。他指明了两个人物形象,而实际上在这幅图景中还存在着第三个人物。我们的任务就是补上他遗漏的那些情节,不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遗漏的。
是的,通过立法程序落入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保险箱的那5个法郎对他本人和那些因此而得到就业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是法律下令从月亮上落下这5个法郎,当然就不会出现什么坏效应来抵消这些好效应。不幸的是,这奇迹般的100苏并不是从月球上掉下来的,而是来自金属加工工匠、针匠、车匠、铁匠、犁匠、建筑工的腰包,一句话,出自詹姆斯?好人先生的口袋。今天,它掏出了这笔钱,却连一毫克的铁都没有得到。于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立刻就变了样了,因为非常明显,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得到的好处将被詹姆斯?好人光生的损失所抵消,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当然可以用这5个法郎促进国内工业的发展,而这5个法郎如果在詹姆斯?好人先生手里,他也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石子之所以刚好是扔到这个湖里的某个地方,完全是因为法律禁止把它扔到别的湖里。
于是,看不见的东西抵消了看得见的东西;而整个这么一个过程的后果则是某种不公正,而这种不公正却正是法律所导致的,再也没有比这一点更可悲的了。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我还要说,有一个第三者还藏在阴影中。我得让他在此显身,而他将能够揭示我们还得再损失5个法郎,这样我们才算搞清楚了整个过程中的全部后果。
詹姆斯?好人先生有15个法郎,这是他劳动的果实(我们是在追溯他还可以自由行动的那个时候)。他怎么使用这15个法郎?他用10个法郎买了一顶女帽,他用这顶帽子来换取(或者由他的中间人替他换取)100千克比利时出产的铁。他手里还有5个法郎。他不会把它们扔到河里去,而会用它们支付某位匠人或者别的什么来交换可以满足自己需要的某些东西——比如,用它跟某位出版商换取一本波舒哀【21】所著的《通史》。
因此,他对国内工业的贡献是15个法郎,即:
支付给巴黎的女帽制造和贩卖商的10个法郎
支付给出版商的5个法郎
至于詹姆斯?好人先生,他用他的15个法郎得到了两样能够满足他需要的东西,即:
(1)100千克的铁
(2)一本书
现在却颁布了法令。
詹姆斯?好人先生会怎么样呢?国内工业会怎么样呢?
詹姆斯?好人先生把这15个法郎一古脑儿全部给了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换取他的100千克铁,然后,他除了可以使用这些铁之外,就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他丧失了那本书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与此价值相当的东西带来的享受。他也损失了那5个法郎。你都赞成这种说法吧,你不能不同意这种说法,你不能不承认,贸易限制抬高了价格,消费者则损失了这5个法郎的差额,
然而,有人却说,国内工业得到厂这个差额。
不,它没有得到这个差额;因为,颁布法令后,这笔钱带来的促进作用是一样的,都是15个法郎。
由于颁布了法令,詹姆斯?好人先生的15个法郎只能全都交给冶铁商,而在法令颁布之前,这笔钱却可以分成两份,分别给女帽制造贩卖商和书商。
而从道德的立场看,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个人在边界上所能动用的力量,和这项法令为他的利益所发挥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人竟然认为,抢掠只要变成合法的,就不再是不
道德的了、就我本人而言,我无法想象比这更令人惊心的事了。但是也许有一点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其经济后果总是不会有什么两样。
你可以从随便什么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冷静地考察这问题,你就会发现,从合法或非法的抢掠中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我们并不想否认,这可能为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或他的行业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为国内工业,带来了5个法郎的好处,但我们也可以肯定,这种行为也导致了两层损失:一是詹姆斯?好人先生,以前他买那些铁只需要10个法郎,现在却需要支付15个法郎;另一个蒙受损失的是国内工业,它不再能够得到那5个法郎的差额。你自己选择一下,我们所承认的那些好处能够补偿哪个损失、你没有选择的那一项就必然是一个净损失。
道德:使用暴力并不是生产,而是破坏。天哪,如果使用暴力也算生产,那么,法国就该比现在富裕得多啊。
8、机器
“我们诅咒机器!年复一年,这些机器日益强大的动力使成百万的工人陷人贫困之中,机器夺走了工人们的工作机会,剥夺了他们的工作,就是剥夺了他们的工资,而剥夺了他们的工资,就剥夺了他们的面包!我们诅咒机器!”
这是来自无知的成见的呼声。这种呼声回响在我们的报纸上。
然而,咒骂机器,就是咒骂人的心智。
令我迷惑的是,竟然还真有人信服这样一种理论!【22】
因为,归根到底,如果这些说法是可信的,那么,其严格的逻辑后果是什么?必然是:只有那些愚昧的、精神处于静止状态的民族,上帝没有赋予他们思考、观察、发明、创造,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成果的那些天赋的可怜的民族,才有可能获得安乐、财富、幸福。相反,那些努力寻找和探索铁、火、风力、电力、磁力和化学、力学法则——一句话,即探索自然的力量——及自身所蕴藏的力量的民族,则必然只能得到衣不蔽体,屋不遮雨,陷入贫穷和停滞,这可真是应了卢梭的一句话:“不管是谁,只要一思考,就成了堕落的动物。”
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这种理论是正确的,那么,人们所思考和发明创造的一切,事实上是从头到脚一切的一切,人的每时每刻的存在本身,人们努力想让自然的力量为我所用,以小搏大,尽量减少自己的体力劳动或服务于他们的那些人的体力劳动,用尽可能少的劳动量获得最大限度的能满足自己需求的东西,所有这些努力,就都是该咒骂的;我们必然要得出结论:就是因为这种渴望进步的聪明才智似乎在折磨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所以,整个人类都正在走向堕落。
因此,我们应该能够从统计学上肯定,兰开斯特【23】的居民必然会为了不使用机器,而跑到爱尔兰去,那里的人们还不知道使用机器;因此,按照那种理论,在历史上,应该是野蛮的阴影笼罩文明的新纪元,而文明必然在无知和野蛮的时代才能繁荣。
显然,在这种理论中存在着很多自相矛盾之处,有些可以说令人震惊,并警示我们,这个问题掩盖了对解决该问题非常重要的因素,对此尚无人充分地予以揭示。
所有的秘密都在于,在看得见的东西后面,还有看不见的东西。我下面就是要揭开这看不见的东西。我的论证无非是前面已经讲过很多遍的东西的重复,因为这里的问题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人具有一种天性,如果不受暴力阻挠,他们就希望进行交换,也就是说,交换某种东西,获得能满足自己需求的同等价值的东西,以节省自己的劳动,不管这种东西出自能干的外国制造商之手,还是出自能干的机器制造商之手。在这两种情况下。反对人的这种天性的理论上的理由都是一样的。不管在哪种情祝下,人们都指责他们显然是减少了工人的工作机会。然而,其实际的效果并不是使工作机会减少,相反,它们能够解放人的劳动,使之从事其他工作。
正因如此,面对外国人和机器的竞争,都设置了同样的障碍——同样的暴力。立法者禁止外国产品的竞争,也不许机器进行竞争。让这些人士压抑所有人的天性、取消他们的自由的,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当然,在很多国家,立法者只禁止一种形态的竞争而对另一种形态的竞争只是口头上抱怨抱怨而已。这只能证明,在这些国家,立法者还不够持之以恒。
这不应该让我们觉得奇怪。在错误的道路上,总是会出现这种不能贯彻到底的事,假如不是如此的话,那人类岂不是早就完蛋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也希望永远不要看到,把 某个错误的原则贯彻到底。我曾经在其他地方说过:荒谬的东西必然是前后不一的。我愿意再加上一句:前后不一也正是其荒谬性的证据。
我们还是接着来谈机器问题吧,我不用费太多口舌。
詹姆斯?好人先生有两个法郎。可以让两个工人挣走。
但是现在,假定他发明了一套滑轮装置,使同样的工作只需要原来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干完。于是,他的需求得到了同样的满足,但却节省了一个法郎,少雇佣了一个工人。
他没有雇佣某一位工人:这是可以看得见的。
仅仅看到这一点的人就说了:“对文明来说,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啊!你看看,自由对于平等来说,可真是致命的威胁啊。人的心智搞出了个新玩意儿,立刻就有一位工人永远地陷人到贫困的深渊了。也许詹姆斯?好人先生还可以继续雇两个人给他干活,但他却不可能再给他们每人10个苏了,因为这两个工人会互相竞争,最后只能以更低的价格来出卖他们的劳务。就这样,富人越来越富而穷人却越来越穷了。我们必须改造我们的社会。”
这可真是个很杰出的结论,也是一个应该给予坚实前提的结论。
幸运的是,这里的前提和结论都是错误的,因为在可以看得见的那一半现象的背后,还有另一半看不见的东西。
人们没有看到的就是,詹姆斯?好人先生节省下来的那一个法郎和节省下来的这笔钱必然会带来的效应。
由于利用了白己的发明创造,詹姆斯?好人先生为了实现自己的需求,就不用再花费两个法郎而只用花一个法郎,他手里还留下一个法郎。此时,如果市场上有一个想出卖自己的劳动的工人无事可做,那么,在另一个地方,也必然有个资本家在为他手里的一个法郎寻找出路。这两个因素会相遇,然后就结合在一起。
很显然,此时,劳动的供应和需求之间的关系,工资的供应和需求之间关系,都没有任何改变。
现在,发明出来的新技术和那个获得了第一个法郎的工人将一起完成以前由两个工人干的活。
另一个工人则会获得另一个法郎,干一份新的工作。
那么,这个世界因此会有哪些改变呢?整个国家的满足程度提高了;换句话说,新发明是种凭空得来的好处,整个人类都可以获得一种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好处。
从上面给出的这一论证中,有人也可能会得出下面的结论:“正是资本家,拿走了从机器的发明中所获得的全部好处,而劳动阶级,最初要暂时地承受机器带来的痛苦,但却从中得不到好处,因为,根据你上面说的那番道理,机器的发明不过使劳动阶级在全国各个产业中的比例有所调整,这个过程中确实没有减少工作机会,但也没有增加工作机会呀。”
在这一篇文章中不可能回答所有的疑问.。本文的惟一目的是驳斥一种无知的偏见,这种偏见非常危险而又广为流传。我希望证明,新机器的发明,在创造出一定数量的工人可以得到的工作职位的同时,也必然会创造出可以支付他们的工资的资金。这些工人和这些钱最终会结合在一起,从而生产出在发明之前根本不能想象的东西;由此得出结论,发明创造的最终结果,就是人们的满足程度增加了,增加的数量就等于节省下来的劳动的数量。
那么,谁获取了这部分超额的满足人们需求的东西?
是的,首先是资本家获取了它,是发明家、是最早成功地使用这台机器的人获取了它,这是对他们的天才和勇气的奖赏。在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实现了生产成本的节约,节省下来的钱,不管他怎么花(反正他总要花出去),总是可以提供就业机会,其数量就等于机器节约出来的就业岗位。
但是很快,竞争就会迫使他降低他的产品的售价,直到不再能够占有节约的那些成本为止。
这时候,发明家就不再能够占有发明创造的好处了;占有这些好处的将是这种产品的购买者,消费者,公众,其中也包括工人——一句话,是整个人类。
这就是看不见的:节约下来的那部分钱,会由所有消费者获取,从而形成了一笔资金,这笔资金可以转化为工资,用来雇佣那些被机器淘汰的工人。
最初(回到前面的例子),詹姆斯?好人先生要支付两个工人的工资才能得到一件产品。由于他的发明创造,现在他只需要为体力劳动支出一个法郎。
如果他以同样的价格出售这件产品,那么,在制造这件产品的过程中就要少雇佣一个工人,这是看得见的;但是,詹姆斯?好人先生节省下来的那个法郎又可以多雇佣一个工人,这是人们看不见的。
随着整个事态的自然演变。詹姆斯好人先生渐渐地就得把这件产品的价格降低一法郎,直到他不再能够比别人省钱;这时候,他就不再能够腾出一个法郎为整个国家创造生产新产品的工作岗位。但是总有某个人,或者是整个人类取代了他,得到了这笔节省下来的钱。不管是谁购买这件产品,就都可以少花一个法郎,节省一个法郎,他必然把节省下来的一个法郎转变为工资基金。这同样也是看不见的。
人们还提出了解答这一问题的另一条思路,好像蛮有道理。
有人说:“机器压缩了生产成本,降低了产品价格。价格降低必然会刺激消费增加,而这必然又会促进生产增加,最后,就会使用跟发明创造之前同样数量的工人——或者更多工人。”为了支持这种论点,他们引用印刷术、纺纱机、印刷机的例子。
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
从这种说法中,我们必然会得出结论,如果我们正在探讨的这种产品的消费保持平稳或基本上保持不变,那么,机器就会对就业造成损害。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
假定在某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戴帽子。如果使用了机器,使帽子的价格下降了一半,这未必会使帽子的销售量也增加一倍。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全国劳动力中就有一部分无事可做?如果根据无知的推理过程,我们的回答就是:是;但如果根据我的理沦,回答就是:否。因为,即使在这个国家,不会有人去多买一顶帽子,但整个国家用来作为工资的资金总量却并没有发生变化;我们看到,所有消费者所节省下来的钱如果不是都流入帽子加工业,那就会转变为由于机器的出现而多余出来的整个劳动力的工资,从而推动所有工业取得新发展。
这才是社会的现实。我以前看的报纸都要卖80个法郎,现在却只卖48个法郎。节省下来的那32个法郎归了订户。我们不能肯定,至少不敢说这32个法郎必然会继续流人新闻行业;但我们可以肯定,事情也必然是,这些钱如果不流向这个地方,就要流向另一个地方。一个法郎可能用来买更多的报纸,另一个法郎可能买更多的食品,第三个法郎可能买来更好的衣服,第四个法郎可以买来更好的家具。
因此,各行各业都是紧密相联的。它们构成一个巨大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所有的线都通过不为人知的方式联接在一起。一个行业中的节约会有利于所有行业。重要的是清楚地认识到:永远,永远不要以就业和工资为借口来干扰经济【24】。
9、信用
所有时代,尤其是在最近几年,人们一直在梦想着通过使信用普遍化而实现财富的普遍化。
我敢肯定,可以不夸张地说,自从二月革命【25】以来,巴黎炮制了不下一万本小册子来贩卖这种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可惜,这种解决方案完全是建立在一种错觉的基础上的,假如某种错觉竟然可以算是什么东西的基础的话。这些人先是混淆了产品与硬通货,然后又混淆了硬通货和纸币;他们就是从这两点混淆出发的,却假装自己了解到了事实真相。
在探讨这一问题的时候,绝对有必要忘记货币、硬币、钞票和其他人们用于交换产品的那些媒介,我们只需仅仅关注产品本身,这才是贷款的真正本质所在。因为,一个农民为了买犁而借进50法郎时,实际上他所借的并不是50法郎,而是那犁具。如果一个商人准备借2万法郎买一栋房子,那么,他欠人家的并不是2万法郎,而是那栋房子。
货币之所以出现,仅仅是为了便利各方之间的安排。
彼得可能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犁借给别人使,但詹姆斯却很乐意借出自己的钱。这时候威廉该怎么办?他会从詹姆斯那儿借钱,然后用这笔钱去从彼得那儿买犁。
事实上,没有人会为了钱本身而去借钱,我们借钱总是为了要得到某种产品。
今天,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把超出现存产品、不存在的东西,从一个人手里转移到另一个人手里。
不管硬通货和纸币的数量有多少,借方所能拿到的东西,总不可能超出贷方所能提供的犁、房子、工具、必需品或原材料的总量。
因为我们必须牢记,每一个借方都必然意味着存在一位贷方,而每一笔借款后面总得有一笔贷款。
如果我们承认这一点,那么,信用机构有什么作用呢?他们可以使借、贷双方更容易地彼此寻找到对方,并比较容易地彼此理解。而他们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同时增加借进贷出的东西的总量。
然而,信贷机构为了实现社会改革家们的目标却恰恰在做这样的事,因为这些先生们所渴望的不是别的,正是要让所有想得到犁、房子、工具、供应、原材料的人都得偿所愿。
那么,他们是如何想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呢?
通过由国家对贷款提供担保。
我们还是深人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因为在这里,也有一些东西是看得见的,有一些东西是看不见的。我们要努力地观察到两个方面
假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张犁,而有两个农民都需要它。
彼得是全法国惟一的一张犁的所有者,约翰和詹姆斯都想借用它。约翰用他的诚实、他的财产和他的名誉来做担保。我们可以信任他,他很有信用。詹姆斯则不是那么让人信任,
至少看起来不是那么可信,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彼得把犁借给约翰。
然而现在,在社会主义精神的鼓舞下,国家干预进来。对彼得说:“把你的犁借给詹姆斯,我们将向你提供偿付的担保,这个担保要比约翰的担保值钱得多,因为,他只是一个自己对自己承担责任的个人,而我们,尽管确实是拿不出一件实打实的东西,但却掌握着所有纳税人的财富;如果必要的话,我们会用他们的钱来偿还詹姆斯欠你的本金和利息的。”
于是,彼得把他的犁借给了詹姆斯;这是我们能够看得见的。
于是,社会主义者就欢呼起来,说,“你看,我们的方案是多么的成功啊。正是依赖国家的干预,贫穷的詹姆斯才有了一张犁。他不用再自己动手翻地了,他现在就可以创造自己的财富了。这对他本人有利,也有利于整个国家。”
啊,不,先生们,这并不是国家之福,因为这里,有些东西你们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的一面就是:这张犁之所以到了詹姆斯手中,就是因为它没有能够借给约翰。詹姆斯是不用再翻地了,他可以用犁耕地了,但你们没有看到的是:约翰却不得不动手翻地。而不能用犁耕地了。
因此,你以为是额外增加了贷款,其实不过是贷款的重新分配而已。
你还没有看到,这种重新分配制造了两个严重的不公正:对约翰不公正,本来是他应该得到的,他可以用自己的诚信和自己的实力赢得的信用,却眼睁睁地被剥夺了;对纳税人也不公正,他们不得不承担起偿付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贷款的责任。
那么,政府就不能向约翰提供与詹姆斯同样的机会吗?但是,由于只有一张犁在那个地方,那么,就不可能同时借给两个人。于是,他们的论证就又返回到宣称:由于国家的干预,可以借到的东西会多于能够出借的东西,因为,犁在这儿只是用来表示可以利用的资本的总量的。
确实,我是把整个过程简化到最简单的形态来论述的。但是用同样的试金石来检验最复杂的政府现代机构。你肯定会相信,它们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重新分配信贷,而不可能增加信贷数量。在特定的国家的特定时刻,可以利用的资本的总量总是一定的,它们总是要投放到某个地方。国家向可能会破产的债务人提供担保,当然可以增加借款人的数量,从而提高利率(这些成本则要全体纳税人承担),但它不可能增加贷方的数量,也不可能增加贷款的总价值。
不过,我祈求上帝保佑大家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法律不应该人为地鼓励借贷,但我井没有说法律应该人为地阻挠借贷活动。如果在我们的制度中或者在任何别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妨碍着信用的扩散和运用,那就应该由法律将其消除,没有什么比这更好更公正的了。但是,社会改革家如果真想名副其实,在改革的同时维护自由,就应该求助于法律【26】。
10、阿尔及利亚
有4位雄辩家都在国民公会上声嘶力竭地讲着,先是一起大喊,然后又是一个接一个地喊。他们都说些什么?说的确实都是些很美好的东西,说的是法国的实力和伟大,说的是我们广阔的殖民地灿烂的前景,说的是重新配置我们的过剩人口的好处。等等,这些雄辩的杰作,总是装点着这样一样诱人的结沦:
拨款5000万法郎(有的人说得多一些,有的人要得少一些),在阿尔及利亚修建港口和公路,从而使我们能够把殖民者运进那里,为他们建造房屋,为他们平整出土地。这样,我们就可以从法国工人的肩上卸掉一些负担,促进非洲的就业,增加马赛的贸易,所有人都可以从中受益。
是的,在国家花费这5000万法郎的时候,如果我们只考虑这些钱将流向哪儿,而不考虑它们是从何而来的;如果我们只考虑它们离开税务官的保险箱后所带来的好处,而不管征收这些税款所带来的损害,或者不考虑这些钱由于进了政府的保险箱而使纳税人自己无法受益,那么,确实,所有人都在受益。而且,可以说,如果这样考虑问题,那么,所有事情都是有利的。建在北非伊斯兰教区的房屋是看得见的,建在北非沿岸的港口是看得见的。这里所创造的就业岗位也是看得见的;法国的劳动力在某种程度上会有所减少是看得见的,马赛的商业活动会繁荣起来,也是看得见的。
然而,有某些东西是这些人士没有看到的,这就是:政府花了这5000万法郎,纳税人自己就不能再花这笔钱了,从公共开支所带来的一切好处中,我们必然可以推论出妨碍私人开支的全部坏处——起码在我们还没有过分到竟然说詹姆斯?好人先生根本就不在乎他辛辛苦苦挣来、但却被税务官拿走的那5个法郎;而这乃是一个荒唐的说法,因为他之所以不辞辛劳地去挣那5个法郎,就是因为他希望可以用这些钱获取某些满足自己欲望的东西。他本来可以雇人给自己的花园扎上篱笆,现在却办不到了;这是看不见的。他本来可以雇人给自已的田里施肥,现在也办不到了,这是看不见的。他本来可以增添一些设备,现在也不行了,这是看不见的。他本来可以吃得更好一点,穿的更漂亮一些;他本来可以让自己的儿了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本来可以多给女儿一些嫁妆……这些,现在他都做不到了,这些是看不见的。他本来可以加人互助会,现在没有办法了。这是看不见的。一方面,他被剥夺了一些必需品的享受,他办事要依赖的东西眼睁睁地就没有了;另一方面,他的那笔钱本来可以使他所在村子里的雇工、木匠、铁匠、裁缝、教师有更多的活儿可干,而现在这些工作机会却不复存在了,这些都是看不见的。
我们的国民会好好地考虑阿尔及利亚未来的繁荣景象,当然,我们承认这一点;但也得让他们同时考虑考虑法国必然要蒙受的损失。人们向我展示了马赛商业繁荣的前景,然而,假如这种繁荣是税款催出来的,那我倒宁愿指出,国内其他地区的商业将遭受的损害有多大。他们说:“每运送位殖民人口到北非伊斯兰地区,就可以减轻留在法国的人们所面临的人口压力。”对此,我的答复是:“问题是,在我们把这位殖民者运送到阿尔及利亚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得运送比他在法国维持生存所需要的东西多二三倍的资本?”【27】
我惟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使读者们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公共开支,在其表面的好处的背后,都存在着更加难以洞悉的坏处。我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读者养成一种习惯,在看到看得见的一面的同时,也能洞察看不见的一面,对二者进行全面的权衡。
当有人提出增加公共开支的时候,我们必须仔细地考察它给我们自身带来的好处,而不仅仅考虑其在增加就业机会方面带来的所谓的正面效应,因为这方面的效应无非是一种幻觉。公共开支在这方面能够做到的,由私人来投资可以做得更好,因此,就业机会问题根本就与此不相干。
评估投入到阿尔及利亚的公共开支的内在价值,并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但我还是忍不住要作一个一般性的考察。因为人们从来没有对通过税收而进行的公共支出带来的正面经济效应作出过正确的评价。为什么?我提出下面的理由。
首光,公正总是会因此而蒙受损害。因为詹姆斯?好人先生辛辛苦苦地挣来100个苏,是想用来满足自己的需求,现在却将这笔钱征收走,他肯定会生气,至少会说,税务官把他的一些享受拿走,给了另一个人。于是,那些征税的人当然得给人家一些好听的理由吧。我们看到,国家总是会讲出这么一个令人生厌的理由:“用这一百个苏,我会让某些人有活可干。”詹姆斯?好人先生(只要他脑子清楚)必然会回答:“天啊!我本来是可以用这100个苏让别人为我干活的!”
国家曾经提出过上面的论点,有人曾赤裸裸地提出过这种看法,则公共财政官员与可怜的詹姆斯先生之间的辩论就非常简单了。如果国家对他说:“我要从你这儿拿走100个苏,用来雇佣警察,他可以满足保障你的安全的需要,也可以雇人修筑你每天都要走过的马路,也可以雇佣文官,他可以负责保护你的财产权和自由权利,也可以供养军队,以保卫我们的边界。”对此,詹姆斯?好人先生恐怕无话可说,我的多虑也是大错特错。但是,如果国家这样对他说:“我从你这儿拿走100个苏,是想拿出一个苏作为奖赏,如果你好好地耕种自己的田地。或者教你的儿子学习你不想让他学习的东西,或者让某位内阁部长在他的晚宴上增加第101道菜,我就奖给你一个苏。我也可能拿这100个苏在阿尔及利亚修建一座小别墅,不用说也可能拿更多钱去维持某位在那里的殖民者的生活,或者用一笔钱供养一位士兵保护这位殖民者,再用一笔钱供养一名将军来控制这些士兵,如此等等”。那么,我想詹姆斯先生肯定会大叫起来:“这套司法体系简直就是丛林法则的翻版!”如果国家预见到了这些反对的理由,它会怎么办呢?它就会胡搅蛮缠,它会提出某种对讨论问题没有助益的令人生厌的论点。它大谈什么这100个苏可以创造多少个就业机会;它会说有多少个厨师和零售商因满足部长大人们的需求而获益;它跟我们大讲这5个法郎可以养活一名殖民者、一位士兵或一位将军;总而言之,它讲给我们的,都是那些看得见的东西。而假如詹姆斯?好人先生不知道下一步就该探讨那些看不见的一面,就必然会被愚弄。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要高声教给他这种观察方法,并且来来回回地重复。
公共支出只能重新配置就业岗位而不可能增加工作岗位,从这一事实中我们必然得出结论,这种支出的质量是低劣的,必须严辞拒绝。重新配置就业岗位就意味着使工人的位置发生变化,扰乱控制着人口在整个地球上分布的自然法则。如果这5000万法郎留给纳税人,由于他们分散在全国范围内,所以这笔钱可以促进全法国4万个市镇的就业;如果能这样,这笔钱就是一个纽带,把每个人都跟他的祖国联系到一起;它可以在尽可能多的工人中间和所有可以想象出的行业中配置。而现在,假如国家拿走国民们的这5000万法郎,将其集中起来,花到一个地方,必然会吸引其他地方相应数量的工人迁移到这个地方来,而一旦这些钱花完,这些工人就会流离失所,形成流动人口,失去原来的社会地位,那时,我敢说,这些工人的处境就很艰难了。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这里我又回到本文的主题了):这种狂热的举动、也即把所有的钱都投向一个小地方,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这些是看得见的;人们拍手叫好,人们惊叹于其过程的美好和轻而易举,还要求重复这种过程,扩大实施的范围。看不见的则是在法国的其他地方,却再也创造不出同样数量的工作岗位了。而且是可能更有用的岗位。
11、节俭与奢侈
看得见的一面遮蔽了看不见的一面,这一点,并不仅仅表现在公共支出问题上。由于无视政治经济学的智慧,这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现象形成了一种错误的道德标准,导致人们把他们的道德利益和物质利益看成是对立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或更令人悲伤的了?请看:天底下所有的父亲,无不教导自己的孩子遵守秩序,持家有道,讲究实惠,力求节俭,适度消费。天底下所有的宗教无不痛斥摆阔气和奢侈无度。这些都很好,很有益。然而,另一方面,还有一些比这些格言更流行的说法:
“聚藏钱财会使民族的血脉枯竭。”
“大人物的奢侈可以使小人物生活得更舒服。”
“纨绔子弟毁了自己但却富了国家。”
“穷人的面包,就是用富人的浪费做成的”
在这些话语中,道德观和经济观之间当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有多少杰出的人物在指出了这种矛盾之后,竟然可以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此,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因为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在自己的内心中看到这两种趋势彼此冲突更令人痛苦的了。不是由于这一端,就是由于那一端,反正人类总是得堕落!如果讲究节俭,人类就将陷入可怕的短缺状态;而如果挥霍浪费,人类便会跌人道德破产的深渊!
幸运的是,这些广为流行的格言对节俭和奢侈的看法是错误的,它们只考虑了短期的、可以看得见的后果,而没有考虑到那些看不见的、比较长远的效应。我们下面就对这种不完整的看法做一些矫正。
蒙多尔和他的兄弟阿里斯特平分了父亲的遗产,每人每年有5万法郎的收人。蒙多尔的生活就是现在最时髦的,花钱大方慷慨,挥霍无度。他一年之内就几次更换家具,每月就换一辆新马车,人们都在想着搞出新奇好玩的东西,好尽快将他那些钱榨干净。总之,他让巴尔扎克大仲马小说中生活奢糜的主人公也相形失色。
这样的人却被人奉若神明,倍受赞誉!“给我们讲讲蒙多尔的事吧!蒙多尔万岁!他可真是劳动阶级的大恩人,他是民族的善良天使。他确实是沉迷于奢华无度的生活,他的马车确实给行人溅了一身的泥水,他本人的尊严和人类的尊严确实多多少少蒙受了损害……但这又有什么呢?即使他确实不是靠白己的勤劳使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他是通过自己的财富造福于社会了。他让钱周转起来了,他的院中商人们络绎不绝,每个商人都满意而归。人们不是说金币是圆的,本来就应该转起来嘛。”
阿里斯特的生活方式则跟他的兄弟截然不同:如果说他不是个自我中心主义者(egoist),那至少也算个人主义者;因为他花钱的时候很理智,只追求一些比较适度的、合理的享受,总是考虑自己孩了的未来,简而言之,他节俭度日。
现在,我想让你听听大伙儿是怎么说他的!
“这个富人、这个守财奴这样生活对社会有什么好处?当然,毫无疑问,他的简朴生活很感人,动人心弦,而且,他是仁慈的,善良的,大方的,但是他也太会算计了。他没有挥霍掉自己的全部收人。他的房子没有一年到头都光彩照人,也不是门庭若市。那么,你想木匠、车匠、马商和糖果商人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吗?”
这些评判对道德伦理是有害的。之所以得出这种看法,是因为人们只看到了一件事:纨绔子弟的挥霍,而没有看到另一件事实:比较节俭的兄弟的花销,其实是同样多,甚至更多。
不过造物主所安排的社会秩序是如此的美好有序。跟万事万物一样,在这种秩序中。政治经济学与伦理,绝不是互相冲突的,相反,是彼此和谐一致的,因而,阿里斯特的智慧不
仅更珍贵,而且比起荒唐的蒙多尔来,甚至能带来更多好处。
我说能带来更多好处,井不仅仅是指为阿里斯特本人带来更多好处,甚至也不仅仅是对整个社会带来更多好处,也包括能给当下的工人、对当代的产业,带来更多好处。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必须在心智中观照人的行动所带来的那些肉眼所看不见的隐蔽的后果。
是的,蒙多尔挥霍的效应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每个人都能看见他各种各样的马车,比如四轮双座有篷马车,双排座开合式顶篷四轮马车,四轮敞篷轻便马车;人们也都能看见他房中天花板上精细的绘画;看见他名贵的地毯;看见他那富丽堂皇的豪宅。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赛马中鸳驭着纯种马。他在巴黎豪宅中举行的宴会足以使林荫道上的行人心醉神迷,
人们争相传诵说,“有一个很慷慨的家伙,他一点都不吝惜自己的钱,他很可能在他的钱袋子上开了个眼。”
从工人角度看,阿里斯特的收人怎么有益于工人,却不大容易看得清楚。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探究,就可以完全肯定地说,他的所有收人,直至最后一个子儿,都会用来雇佣工人,其作用跟蒙多尔的收人一模一样。惟一的一个区别是:蒙多尔荒唐的挥霍必然使其口袋迅速瘪下去,最后总有没钱的那一天;而阿里斯特明智的花钱方式却会是使他雇佣工人的数量一年一年地增加。
如果这一点的确有道理,那么,公众的利益自然就跟伦理道德和谐一致了。
阿里斯特每年为他本人和家人的生活花去2万法郎。如果这还不足以使他觉得幸福,那他就不会被称之为明智了。他有感于穷人所承受的不幸,觉得有一种道德上的义务,多少也要救济一下他们,于是,每年拿出一万法郎从事慈善活动。他在商人、制造商、农民中总有一些朋友,他们可能会暂时陷人财政困境中,他了解到他们的处境,决定拉他们一把,当然要考虑周到,并且帮忙要帮到点子上,在这方面每年又花去一万法郎。最后,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女儿需要有副好嫁妆,自己的儿子要有个好前程,于是他告诫自己每年必须为此而储蓄、投资一万法郎。
因此,下面就是他的收人的用途:
(1)个人花销2万法郎
(2)慈善事业1万法郎
(3)帮助朋友1万法郎
(4)储蓄1万法郎
如果我们仔细地考察一下这些支出项目。那么,就会明白所有的钱同样都投人支持了国家的工业,一个子儿也没剩。
(1)个人花销。对于工匠和店主来说,这些钱的效应跟蒙多尔花同样数量的钱的效应完全相同。这一点不言而喻,我们不用更多地讨论。
(2)慈善活动。他为此目的而捐献出的一万法郎跟别的同样数量的钱一样扶持了工业。这些钱会流人面包师、屠户、裁缝、家具商手中,只是用那些钱换来的面包、肉、衣服,并不是要直接地满足阿里斯特的需求,而是会满足那些得到他的捐献的人们的需求。而一个消费者替换另一个消费者,对于整个工业并没有任何影响。同样100苏,是由阿里斯特本人直接消费,还是他请一位穷人去消费,结果是完全相同的
(3)帮助朋友。阿里斯特把钱借给某个朋友,或者不图回报,而是用这笔钱为朋友举办葬礼,其经济结果跟我们的说法也没有矛盾。他的朋友会用这些钱购买商品或者偿还自己的债务。在前一种情况下,这些钱会促进工业发展。谁敢说蒙多尔用一万法郎购买一匹纯种马给牧业带来的好处,要大于阿里斯特或他的朋友用一万法郎购买布料所带来的好处?如果这笔钱用来偿还一笔债务,其结果是将出现第三个人,债权人,他将拿到这一万法郎,但是他也必然会用这笔钱在他的企业、工厂中干某些事情,或者开发利用某些自然资源。他的出现只不过是在阿里斯特和工人之间又多了一道中介而已。人名变了,但钱总得花出去,因而照样会促进工业发展。
(4)储蓄。还有一万法郎储蓄起来了。正是这一点,从表面上看,从促进艺术、工业发展和创造就业机会的角度看,蒙多尔似乎要比阿里斯特表现得好一些,尽管阿里斯特在道德上似乎要比蒙多尔优越一点点。
如果伟大的自然诸法则之间确实存在着这种矛盾,那么,我不可能不陷入实实在在的肉体的痛苦之中。如果人类沦落到只能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要么是自己的利益蒙受损害。要么是自己的良心遭受折磨,那么,我们恐怕就要对人类的前景绝望了。所幸事实并非如此【28】。要想看清阿里斯特的生活方式在具有道德上的优越性的同时,也具有经济上的好处,我们只需明白下面这个令我们欣慰的公理即可,而表面上看起来自相矛盾的公理是颠扑不破的:储蓄也是支出。
阿里斯特怎么储蓄他那一万法郎?是不是在自家的花园中挖一个坑把那20万苏硬币埋起来?不,当然不是。他还想增加自己的资产和收人呢。因此,他会用这笔不用的钱来购买一块地、一栋房子,购买政府债券、购进一家工业企业,他也可能把它委托给一个经纪人或是某位银行家打理。这些钱的用处不管是这里假设的哪一种,你都得承认,这笔钱也会通过买家、卖家的中介,最后促进工业发展,其效果跟他的兄弟用它来换取家具、珠宝、良驹没有两样。
因为当阿里斯特用他那一万法郎购买一块土地或一笔债券,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他不用消费这笔钱。这一点似乎让你觉得他没有尽到促进工业发展的责任。然而,出售这块土地或者债券的人,最后也必然会以某种方式花掉他得到的那一万法郎,不会有任何例外。
因此,不管怎样,钱总是会花出去的,不管是阿里斯特本人花,还是别人代替他来花。因此,从劳动阶级的立场和扶持工业的角度看,阿里斯特的行为和蒙多尔的行为之间只有一个区别:蒙多尔的支出是由他本人直接花费的,并且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是看得见的。而阿里斯特的行为中,有一部分钱是通过中介渠道花费的。经过了一些曲折;这是看不见的。然而,实际上,对那些受他们消费活动影响的人来说,看不见的行为的效应与看得见的行为的效应是完全相等的。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在这两种情况下,钱都在周转,留在明智的哥哥的保险箱里的钱并不比留在挥霍的弟弟保险箱里的钱更多。
因此,说节俭会对工业带来实际的损害,是错误的。就促进工业而言,节俭和奢侈的最终效果是一样的。
然而,我们觉得,这些钱如果不是用于及时行乐,而是细水长流,那么,对工业的好处会更多,此话怎讲?
10年过去了。蒙多尔、他的财产、他的广为传诵的轶闻,如今安在哉?这一切早已经烟消云散了,蒙多尔已经玩完了,他早就不能每年为经济注人5万法郎了。相反,他可能早就开始靠公众供养了。不管现在他怎么样,反正他不再是店主的乐趣所在了;他不再被当成是艺术和工业的促进者了,他对工人也不再有任何用处了;他对他的子孙也毫无用处,他把他们抛置在悲惨生活之中。
同样是在10年之后,阿里斯特却不仅继续将其收人投人货币周转中,而且,每年贡献出的钱还在增加。他为国家的财富加砖添瓦。也就是说,他增加了用于工资的资金数量;而由于对工人的需求取决于这些资金的数量多少,因而他为劳功阶级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报酬。而到他去世的时候,他留给孩子的,将是这些进步和文明的成果。
节俭从道德上要优越于奢侈。这是无可争辩的。令人欣慰的是,从经济的角度看,节俭也同样是优越的,不管是谁,只要他不是仅仅考察事物的直接效应,而是深入探究其深层效应,就必然会承认这一点。
12、就业的权利与保证获取利润的权利
“兄弟们,匀出你的一些钱让我有活可干”这是就业的权利,是初级的或者说是初级水平的社会主义。
“兄弟们,匀出你的一些钱让我有钱可赚。”这是保证获取利润的权利,是比较精致的,或者说是中级水平的社会主义。
这两者都是靠看得见的那些效应来维持其生命力,而那些看不见的效应自会令它们丧失合法性。
可以看得见的是,靠向社会搜刮钱财,的确创造出了这些工作机会和利润;而看不见的则是,如果这些钱留在纳税人自己手中,也同样能够创造出这么多工作机会和利润。
在1848年,就业的权利曾经在一段时间显示了其双重面孔。这就足以把它毁在公众舆论手中。
一副面孔被称之为:国立工厂;另一副面孔则是:加税45分【29】。
每天,有上百万人从赛纳河两岸涌入国立工厂工作。这是这枚硬币美好的一面。
然而,这枚硬币还有另一面。为了从保险箱中拿走那几百万法郎,首先得有人挣出那数百万法郎。于是,就业权利的那些创办者们最后都不得不转而向纳税人伸手。
于是,农民们说了:“我必须交纳45分。因此,我就会失去一件衣服;我不能再给我的田里施肥了,我不能再雇人修缮我的房子了。”
于是,等人雇佣的手艺人们说了:“由于我们的老板没法添置新衣服了,所以,裁缝的活儿就少了;由于他无法再给自己的田地施肥了,所以帮工的事也少了;由于他没有钱修缮房子了,所以木匠和砖瓦匠的工作也少了。”
因此,事实已经清楚地证明了,你不可能从一桩买卖中两次获利;也证明了,由政府掏钱创造工作岗位,其代价就是纳税人不能再掏钱创造就业岗位了,这就是就业权利的最终结局。大家都看到了,它既是一种不公平,也是一种幻想。
然而,获取利润的权利无非是就业权利的一种扩展而已,却仍然很有生命力,仍然大行其道。
贸易保护主义者让社会所扮演的角色是不是多少有些可耻?
贸易保护主义者对社会说:“你必须给我提供工作岗位,更有甚者,你必须给我提供有利可图的工作岗位。我曾经愚蠢地选择进入这个行业,结果,我现在亏损了10%。如果你对大家征收20法郎的税金的时候,给我来个免税,那我就从亏损转为赢利了。现在,实现赢利就成了一种权利,你有义务满足我的这种权利。”
社会听信了他的这一番诡辩,在对全社会都征税的时候,却让他例外。社会没有认识到,那个行业的亏损被它勾销,并不等于它不是亏损了,因为其他人被迫承担起了那个亏损一一我倒是觉得,这个社会也只配承担别人强加给它的这些负担。
因此,从我上面讨论的很多问题中我们看到了,不了解政治经济学就会使我们在面对某一现象的直接效应时昏了头;而了解政治经济学之后,就能够全面地考虑各种各样的效应, 既包括直接效应,也包括远期的效应【30】。
我本来还可以找出一大堆问题进行一番同样的分析,不过,我还是决定不这么做了,因为道理都是一样的,论证起来都是千篇一律,我希望把夏多布里昂【31】谈论历史的一段话用到政治经济学上,作为本文的结语:
历史总是有两种后果:一种是当下的,几乎同时就可以认识到的;另一种则是比较遥远的,最初觉察不到的。这两种后果经常是互相抵触的,前者出自我们短视的智慧,而后者则需要我们具有目光长远的智慧。幸运的结果总是合乎人性的结果。在人的后面站着上帝。有人尽管竭力地拒绝获得至上的智慧,不相信这种智慧的力量;或者玩弄概念,把普通人称之为天意的东西称为“环境的力量”或者是“理性”;但是,看看那些已经完成的事情的结局,你就会发现,如果一件事情不在一开始就建立在道德与公正的基础上,则其结果必然会是南辕北撤,适得其反。(夏多布里昂,《墓外回忆录》)
——全文完——
注释:
【1】本文发表于1850年7月,是巴斯夏最后写作的一篇作品。它的问世耗费了一年多时间,时间之所以拖得这么长,是因为在搬家时丢失了本文的手稿。寻找了很长时间,最终也没有找到。他决定全部重写,并挑选自己刚刚在国民公会发表的讲话作为论证的主要基础。写完之后,巴斯夏又觉得自己太过于严肃了,于是将其付之一炬,重新写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篇文章,因此,本文是名副其实的三易其稿。——法文版编者注
【2】参见《和谐经济论》第十章——法文版编者注
【3】在法语中Jacques Bonhomme就像英语中的“约翰牛”一样,用来指讲究实际的、负责任的、傲慢不逊的普通人。——英译者注
【4】当时法国贸易保护主义保护组织——国内工业保卫委员会办的一份报纸。——英译者注
【5】Auguste, Vicomte de Saint-Chamans(1777-1861),复辟时期的议员和国务委员,贸易保护主义者,贸易平衡的鼓吹者。巴斯夏所引的他对“壁垒”的著名的立场见他的 Nouvel essai sur lanchesse de snations(1824),后收入他的 Traite d'economie politique(1852)——英译者注注释:
【6】在《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第二幕中,音乐家Basile说:“我已经准备了好几个不同的谚语。”——英译者注
【7】Louis Adolphe Thiers(1797-1877),法国政治家和著名历史学家。在其漫长的政治生涯中,曾担任过议员和首相(1836年和1840年),最终则在1871年当选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统。——英译者注【8】Alphonse Mane Louisde Lamartine(1790-1869),法国重要的浪漫主义诗人,后来成为著名政治家。1834年第一次当选议员,在1848年革命时期,他的声望达到顶峰,当时他是建立共和制最积极的鼓吹者。他运用自己雄辩的口才说服了那些威胁要毁灭巴黎的暴民,并成为临时政府领导人。不过,他更多地是个理想主义者和演说家,而不是一位实际政治家,因此,不久他就是去影响力,并于1851年退休。——英译者注
【9】指1851年伦敦海德公园举行的万国博览会(The Great Exhibition),由旨在推动工艺和工业发展的一个协会——伦敦工艺协会(The London Society of Arts)主办。这是大型国际博览会即“世界博览会”的第一届,博览会是在一个引人注目的建筑中举行的。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艾伯特亲王主持了博览会。——英译者注
【10】即从市政厅到塞纳河左岸的戏院区。——英译者注
 【11】Charles Dupin(1784-1873),法国著名工程师和经济学家,艺术和工艺学院教授,众议员,参议员。他对政治经济学的最大贡献是在经济统计领域。——英译者注
【12】Achille Fould(1800-1867),政客与金融家。——英译者注
【13】Jean Martial Bineau(1805-1855),工程师和政客,1852年担任财政部长。——英译者注
【14】the Champ-de-Mars,最初是巴黎塞纳河左岸的一处阅兵场,现在是埃菲尔铁塔和军事学院之间的一处公园。——英译者注【15】由于1846年北欧和西欧谷物、土豆歉收,导致1847年食品价格上涨,使农业、工业和金融都陷入衰退。——英译者注
【16】“饥饿是魔鬼的引路人”,见维吉尔的叙事诗《埃涅伊德》(Virgil's AeneidVI,276)——英译者注
【17】作者经常把所有人在实践中普遍赞同的东西假定为真理使用。尤其是参见《和谐经济论》第十三章,《文集》第六章的最后(法文版),及《和谐经济论》第六章中题为《财富的道德观》(中译本见193页)。——法文版编者注
【18】圣西门(Claude Henride Rouvroy, Comtede Saint-Simon,1760-1825)是法国社会主义的创始人;法朗吉即公共建筑,是傅立叶(Francois Marie Charles Fourier)1832年在其报纸《法朗吉》(Le Phalanstere)中提出的,每个法朗吉有600人,是其社会主义纲领的组成部分;《伊加里亚旅行记》(Voyogeto Icaria),是卡贝(etienne Cabet,1788-1856)写的一本乌托邦著作。——英译者注
法朗吉是傅立叶所幻想的理想社会(即“和谐制度”)的基层组织。他本人曾多次进行试验,均告失败。他的门徒也曾在美国进行试验,也没有成功。卡贝是法国空想共产主义者,曾在欧文支持下,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建立伊加利亚社会组织,很快就告失败。他的《伊加里亚旅行记》描绘了建立在平等、博爱、统一和民主基础上的理想社会——中译者注
 【19】在法语中,M. Prohibant 这一讽刺性单词是指贸易保护主义者,诚如巴斯夏所说,是由迪潘最早使用的,大致可以翻译为“贸易限制论先生”(Mr. Restrainer-of-Trade)或“贸易保护主义先生”(Mr. Protectionist)。——英译者注
【20】比利时境内有东、西佛兰德斯省。——中译者注
【21】Jacques Benigne Bossuet(1627-1704),Condom和Meaux主教,是当时著名的布道者,他在皇室成员葬礼上的演说辞是法国古典风格和力量的杰出典范。他曾担任路易十六的王位继承人导师,写作了《通史》(Histoire universelle),是法国几代学生捧读的经典。他最坚定地反对新教,也领导了限制宗教权力的运动,这使它独立于法国天主教会,因而成为教会史上和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英译者注
 【22】参见法文版Vol. V,第86和94页;《经济学的诡辩》第一部分第14、18章;也可参见本书第7章。——法文版编者注
【23】Lancaster,英国英格兰西北部工业城市。——中译者注
【24】参见《和谐经济论》第3章、第8章。——法文版编者注
【25】1848年2月22日抗议者首相基佐(Guizot,1787-1874,法国政治活动家,著名历史学家)的群众示威活动,结果导致他被国王路易·菲力浦撤职。然而,这场谨慎的运动却没有让国王吸取教训,相反,次日,军队向示威群众开枪。愤怒的巴黎民众发动了武装起义,于24日冲进杜伊勒里宫,国王逃跑,以拉马丁为实际首脑的十一人革命临时政府成立,25日宣布成立共和国,即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中译者注
【26】参见Vol,V,第282页(法文版),论无息信贷的第12封信结尾。——法文版编者注
【27】战争部长最近宣布,把一个人送到阿尔及利亚,要花去国家8000法郎。而我敢肯定,现在一个普通人如果每年有4000法郎,就可以在法国生活得很不错了。那么,我就想知道,如果你在带走一个人的同时,带走了可以供养两个人的钱,你是怎样有利于法国人的?——作者原注
 【28】参见法文版Vol. V,第86和94页;《经济学的诡辩》第一部分第14、18章;也可参见本书第7章。——法文版编者注
  【29】二月革命时成立的新政权发起创建国立工厂,以解决失业问题,同时也把间接税率提高了45分。而事实证明,这种工厂并不是解决失业问题的令人满意的办法,简直是一场闹剧,作用很小,甚至根本就无法运转。但当政府决定取消国立工厂,把失业者安排进军队、公共工程或私人工业企业的时候,巴黎的劳动阶层对政府背叛“就业权利”义愤填膺,在1849年发动了革命,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后才被镇压下去。——英译者注
【30】如果一项行动的所有后果都有益于该行动者,那么,我们就该马上修正我们的理论,然而,这个例子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有时,看得见的好的效应都让我们赶上了,而看不见的坏效应却由别人承担,因而就使那些坏效应更不为我们所知了。因此,我们必须等候那些承受了行动的坏后果的人们作出反应才能观察清楚。这经常需要较长时间,而这会延长错误流行的时间。一个人做了某些事,给自己带来了相当于10法郎的利润,给大家带来了相当于15法郎的损失,但却在30个人中间分摊,那么每个人所承受的损失就只有半个法郎。从总体上说,出现了亏损,因而他们必然会作出反应。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反应要在很长时间之后才能看到。因为坏效应广泛地分摊在大量人口之中,而好效应却集中被一个人获得了。——出自作者未出版的散篇
【31】Vicomte Francois Rene de Chateaubriand(1768-1848),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先驱,出身贵族,在政治上属于忠实的保王党人,坚定地拥护波旁王室,曾参加反对革命的军事斗争,也曾反对过拿破仑的统治,多次流亡国外。1814年波旁王朝复辟后成为贵族院议员,出任外交大臣。1830年七月革命后专事写作。主要著作有《革命史论》、《基督教的真谛》、《关于罗马帝国崩溃的历史研究》,最著名的则是其积40年之功力写就的回忆录《墓外回忆录》(中文节译本译为《墓中回忆录》,三联书店,1997),被奉为法国散文的典范。——中译者注
谢选骏指出:上面这篇东西被有些人吹得神乎其神,为什么呢?因为肤浅。例如它说,“荒谬的东西必然是前后不一的。我愿意再加上一句:前后不一也正是其荒谬性的证据。”它不知道,生活本身前后不一的,生命现象也是如此。但你能说这是其荒谬性的证据吗?如果能够,那么显然,荒谬的思想才是正确的,正确的思想反而是荒谬的。正因为上面这篇东西如此肤浅,所以它也不懂——一般人们把看得见的叫做事实,而把看不见的叫做思想;但实际上思想也是一种事实,或者说,思想是一种看不见的事实。而所谓的预测,就是提前对看不见的东西作出了说明。

谢选骏:反思班农——劳动阶层更容易蜕化变质



《班农在第十二届族群青年领袖研习营(日本)演讲》(2017/12/02 ,不含答问部分)这样说:
谢谢邀请我到这里来。我远远不是什么阁下,我出生在美国的蓝领家庭我是个民粹主义者。我在这里与你谈论全球性民粹主义的兴起。不光是美国而是全球的人民,在美国,印度,亚洲,欧洲,拉丁美洲和非洲,当劳动阶层和中产阶级联合在一起,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就是人类的新时代。
谢谢你带着“让美国再次强大”的帽子,让我感觉仿佛回到川普支持会的现场。
这次民粹主义大规模的兴起发生在一个独特的全球阶段,就是中国的崛起。在最近十天到两个星期,发生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是习近平在中国十九大的长达三个半小时的讲话,涉及了中国领导将把中国引向何方,另一个就是在美国的布朗大学——你们知道布朗大学吗,是个很有名的常青藤大学,对我来讲有点太左翼了点。不过,没问题——他们的沃森中心做了个研究报告,是关于美国的世界范围的反恐战争的,他们的结论是,过去十七年美国的反恐战争总共耗费了5.6万亿美元,但效果却差强人意。我们没有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获得真正的胜利,5.6万亿却已经花完了,而看起来我们还将花费上百亿甚至千亿美元。
我们先说习主席的讲话,我认为这是给全世界的一个警钟,不幸的是,虽然我们有很多大牌的媒体:《纽约时报》、CNN,《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甚至在欧洲伦敦《金融时报》和《经济学人》等等都报道了这个讲话,但他们并没有进行跟进报道,只是在现场做了报道后就离开了。习的讲话指出了中国追求在2035年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势力,2050年成为主导国家换而言之就是成为世界的领袖。我想习主席对如何达到其目标有很切实的计划。
让我们看看美国的精英们在过去二十或三十年间对中国的崛起是如何对应的。我们的精英们自从尼克松总统在七十年代与中国建交以来就一直相信一种错误的期望,认为一旦中国变得更加富足,中国经济得到发展后,中国的民主状态将得到相依层面的改进,认为中国越富有,中国就会在自由市场经济下变得民主化。而今我们却发现事实是相反的,在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的克林顿总统任期内,精英们相信通过遵循从二战结束到共产国际解体这期间由美国和盟国建立的国际架构和规则,中国会逐步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于是美国花了很大的努力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加入世贸经济组织,以此来帮助中国走向世界。而我们在过去二十年内看到的不过是个儒家重商主义专制模式。
川普总统在他最近的中国之行中他没有责怪中国领导,相反他认为美国的领导人让中国得以利用这个体制来为本国获利,是美国领导层的错误。川普总统指出,这不是个小小的战略错误,而是个将美国和在日本及亚洲其他盟国置于极其不利的处境的本质性的错误。
实际上,中国的领导者根本没打算加入遵循世界国际规则的行里中来,他们有自己的计划,而且他们严格地执行了他们的计划。
我们要问的是,我们在所有的西方国家,在美国的精英们都是笨蛋吗?他们就坐在那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就没有看明白其中的花样吗?或者是别有原因?这些精英是否是被收买了还是扭头无视?这些问题必须得到答复。因为现在,在美国川普总统掌握了权力,同时打乱了内部的小圈子。
我作为《布赖特巴特新闻网》的首席官感到很荣幸。缘起多年前我在伦敦和一群保持派的来自Daily Telegragh,以及其他的报纸和新闻机构的编辑和记者们一起时,深感当时英国的和伦敦的真实情况没有得到报道。当时有一个由NigelFarraj领导的,跟美国的Tea Party类似的小小的英国政党叫做英国独立党(the United Kingdom Independence Party简写UKIP)。英国独立党的兴起就是反精英治国的民粹主义的兴起。因此在2013年我们组建了《布莱特巴特新闻网》。我们也意识到英国的政治简直就是美国的缩影。我们注意到英国脱欧的运动与美国中西部和东部工薪阶层的民粹主义的兴起非常相似。当英国脱欧成功的第二天上午,Nigel Farraj对BBC说,没有《布莱特巴特新闻网》的新闻平台作用,就没有英国脱欧的成功!
在那60天以后,我成为了川普竞选团队的CEO。英国的脱欧和2016年的川普竞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联系就是中国。是因为中国出口其通货膨胀,因为中国的出口过剩使得英国中部和美国上中西部的工业地区被掏空。看到这些真相的不是那些精英们,他们在选择性地失明。在美国和英国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是劳动阶层,他们知道那些工厂搬到哪里去了,他们知道那些工作转移去哪里了。
有位先生叫J.D.Vance写了一部了不起的书,叫做:Hillbillyelegie(乡下人的悲歌)。书上讲述了川普革命的社会基础,美国的劳动阶层和底层人民的生活在过去几十年的倒退。J.D.Vance给我们指出,数个由MIT(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完成的研究指出了工厂搬去中国,工作转移到中国导致了美国的阿片危机。我们现在看到发生在美国的工业区域的是文化的坍塌,社区的解体。随着好工作机会的失去,造成的是作为家庭支柱的人只能找到的不足以养活家庭的工作,这样的危机是美国最大的危机之一。
你们可能也听到了阿片危机,那也是美国最大的一个危机。
我们过去的美国政策,是我们的精英专注于应付管理倒退中的美国。
这就是为什么在2015年6月当唐纳德·川普在从那个扶梯走下来(我相信你们都记得),在川普大厦的大堂里做了那个激情四射的演讲。当他在扶梯上方的时候,他还只是排名第七的候选人,在他走下那个扶梯做完那个演讲后,他就成了民意调查第一名的候选人,从此一路向前。原因很简单,劳动阶层的民众明白川普不是要去管理倒退中的美国,而是要用他所有的努力来让美国重新伟大起来。
他将如何能够做到呢?这里有三个方面。第一,他将阻止大量的非法移民进入美国,开始谈论有限制的移民政策,重申美国的主权,让美国劳动者重新获得充分的工作机会。第二,他将把产业工作重新带回美国。第三,他是将要重新审视美国已经陷入十六七年的国外战场,那些沃森中心研究结果证明花费了5.6万亿美元的战争。况且,我们损失的其实不止5.6万亿美元,机会的丧失是无比巨大的。人们说,如果我们把5.6万亿美元花在发展我们的城镇和基础设施,我们应该已经在与中国在国际经济上的竞争中远远处于优势。
损失的不光是钱,还有7千多年轻人牺牲的生命和5万2千士兵的受伤。我想估计导致的医疗福利,退伍军人福利,迄今为止价值就达一万亿美元。
现在美国的领导层里已经不再有人宣扬中国要成为自由民主国家了,中国要成为自由市场经济了。这些专家,对,就是这些给了我们不可思议地可怕的建议的天才们,你们还会继续在有线电视上看到他们。对,他们只是换了个头衔出现。
现在我们有两派人,鼓吹理性的妥协派和鹰派(点了点自己胸口)。这些鼓吹理性的妥协派弄出了一个的新理论称为“修昔底德陷阱”。你们听说过“修昔底德陷阱”吗?是历史学家们谈论的源自伯罗奔尼撒战争的一个概念。这个战争中有正在衰落的大国斯巴达和正在崛起的古雅典。精英们要避免战争发生的关键是让两国共同协作。而核心论点是衰落中的大国的精英们的任务是要对衰落的过程进行掌控以避免冲突的爆发,把这个新兴大国推向好的方向,从而让它更好地善待这个衰退大国。
就这样,那些过去宣扬中国会成为自由民主国家,自由市场经济的鼓吹理性的妥协派,今天又宣扬不要关注习的讲话,不要在意中国领导人的目标和方向,说他们会善待我们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对他们朝好的方向引导。
不过还有像我这样的人还有美国优先运动的人,我们说,让我们尊重尊重中国领导人的劳动,去好好听听他们的讲话,格外注意他们在对我们说些什么吧。他们是非常直白的,习主席第十九次代表大会的讲话,长达3.5个小时,我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谈了七八回了。对象是一些美国的团体,不同的团体,例如茶党,美国的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基督教团体,信天主教的选民,民粹主义团体,某些对冲基金经理,我跟他们都讲这同样的事情:今天西方面临的危机就在于,习主席在他发表的3.5小时的讲话中道出了他们未来全球霸权统治的计划,而西方对此根本没有人关注。
“纽约时报”可能会有一篇报道,CNN做了一篇报道,伦敦的“金融时报”做了一篇报道,“华尔街日报”做了一篇报道,但是当你观看美国电视节目时,你不会看到对这条新闻的大幅度报道,你看不到连篇累牍的文章,没有人关注它,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件事。其实美国的电视节目,它缺乏我们所需要的严肃性,美国电视节目播放那个演讲时差不多是只播出了有前国家主席的那部分,他已经91岁,大家还记得看到他坐在那里用放大镜在阅读演讲稿吗?他一直看着他的手表,因为这场演讲长达3.5个小时,而且我相信在91岁时,能全程坐下来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他们就播出了这段!这是美国和全球媒体从中获取的,你知道的那种,搞笑的部分。但那个讲话一点都不好笑,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笑而作的讲话,它是讲来在告诉全世界,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这就是我们要做的,这就是我们如何去成为主宰全球霸权的大国。对西方来说,这对西方也不仅仅是一个警告,它实质上是说儒家重商主义的权威模式已经赢了。犹太基督教的自由民主,自由市场,资本化的西方已经输了。没有比这个更加直白了。
事实上,这个演讲中中国领导层的计划有五个方面,他们基本上是在规划未来几年发生的事情,他们认为他们实际上会控制世界的主导地位。第一是2025,你听说过2025计划吗?这是中国领导层几年前提出的一项战略计划,掌控全球10个产业,其中3个产业,芯片及硅片制造,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将使中国在21世纪里统治全球的制造业。第二是一带一路,一带一路是中国真正大胆的地缘政治扩张。每当我作为一个鹰派在美国各地谈到此事时,他们都说,哦,哦,班农,你错了,你错了,中国人从来都不是领土的扩张主义者。他们其实是地缘政治的扩张主义者。
19世纪和20世纪有三个伟大的地缘政治理论,它们塑造了19世纪和20世纪。麦金德Mackinder是苏格兰人,马汉Mahan和斯皮克曼Spykman。一带一路的大胆之处,就是将三个地缘政治因素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计划。它结合了麦金德关于谁控制了中亚腹地,就控制了世界岛,控制了世界岛就能控制世界的理论。亚历山大大帝,拿破仑,希特勒,彼得大帝,这些世界伟大的征服者都明白这一点,麦金德就是以此来创造出他的理论的。丝绸之路的扩张,把中亚这些重要的国家联系在一起,用孔子重商主义的市场模式真正地把伊斯兰教政治统一到一个市场中去,那就是一路,或者我认为是一带。一路是马汉理论的产物,这还是大英帝国和后来美国的战略计划的基础,就是把沿途的主要港口都连接起来。
对了,今天你们能看到中国人在波斯湾,吉布提,南中国海这样做,谁用海军,用港口控制了世界岛屿,谁就会控制世界。他们把麦金德Mackinder和马汉Mahan的理论结合起来,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但是第三个实际上更加大胆,斯皮克曼Spykman,知道他的人要少很多。他的理论是关于从海洋向内陆的沟通线,他的理论是你得把侵略者远拒国门之外,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这是斯派克曼的理论,这就是为什么南中国海就是这个不断的远拒,这个不断的远拒,让日本和美国无法发起大规模的入侵。
所以第二点,首先是2025,然后是一带一路,第三个是5G网络,5G网络的新发布。中国在这方面比美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先进得多。如果他们在世界其他国家之前完成这项工作,他们将再一次在科技技术上占主导地位。其次是金融技术,中国今天的一个弱点是目前西方以及日本和美国等国尚且可以把它从世界资本市场上踢出去。对它的公司实行真正的制裁,或者把它的银行从全球资金流中赶出去,或者将它的大银行隔离于全球资本市场之外。在5年,7年或8年后,随着金融技术的进步,这种可能性将会消失,未来没人能够将中国和中国的体系从全球资金市场中踢出去。最后是开始用元,或称人民币,来作为汽油和所有石油产品的兑换货币。
中国要让美元失去储备货币地位。美元作为储备货币使美国承担巨大责任,但也使美国在世界资本市场有极大影响力。这五大方面,配合经济发展计划,是中国领导人认为他们应当走的道路。这样到2030或2035年,他们就可以成为世界第一经济体。15年以后,他们要成就世界霸权。西方对此是如何应对的?西方的反应是…直到川普当选总统之前,西方对中国的反应相当混乱。
川普总统的中心目标是重振美国,其中的重要策略是对中国的货币操纵、贸易不公平加以反制。我们要记得,正是由于往届美国领导人的错误,导致现在美国在许多经济领域已经成为中国的产品发售地,就像以前吉姆斯敦是英国的产品发售地。我们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一年是5000亿。这还是扣除了我们向中国出口木材、铜、猪肉、牛肉、玉米、麦子、天然气、石油,还有波音飞机和苹果产品部件…不对,现在我们不向中国出口波音飞机和苹果部件了,他们在中国建了合资企业在当地生产,苹果几乎是中国(公司),他们有苹果云、产品都在中国生产,所有的产品创新最终也会出自中国…。
过去十年中国通过强制技术转让从美国拿走了3.5万亿美元的技术,这不是偷窃知识产权,偷窃知识产权行为可以用人工进行制止,可以通过加强网络安全,对商业间谍做更好的反制工作来制止。但这个却是献金或为进入中国市场付出的代价,一年3500亿美元!更重要的是,中国摘走了民主自由市场系统的花朵,那就是我们的创新。美国强大是因为我们的创新,西方一直都在领导创新。中国的要求是,如果我们的公司想要进入中国市场,就要交出他们的技术,交出他们的创新。川普总统开始实施301行动,我很自豪我参与了这个工作。301行动就是研究中国政府是如何强制要求以技术换市场,美国应当如何去纠正过来。接下去几周时间你们会看到川普政府公布对301报告的更多增加信息以及他们将要采取的行动。
还有一个报告是232,是关于钢铁和其他可能领域,美国如何限制中国公司进入美国市场。这些行动在美国并不容易,原因如下:美国的社会精英比如硅谷、华尔街、好莱坞,华盛顿的帝国资本对反制中国没有兴趣,因为他们从中国的经济发展得到了好处。是美国工人阶层,是中部和南部要进行对抗。美国成为产品发售地地使美国的工人阶层、中产阶层生活受到巨大冲击,所以你们每一天都看到工人阶层、中产阶层在跟那些想管理美国经济的精英阶层抗争。
这些跟全球的民粹运动有什么关联呢?因为对此事响应的将是全球的民粹主义者们。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是人权活动者,从事人权活动多年。民粹运动在西欧、印度次大陆、美国、非洲兴起。你们开始看到工人阶层,无论男女,团结起来支持某个政治人物或政治运动,为了让社会听到他们的声音。简单地说,就是我们不再满足总是让精英管理我们的生活,要有人站出来为我们说话。所以在美国就是川普现象,在英国有法拉奇(NigelFarage)现象。民粹运动现在还是刚刚开始。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我在美国也常批评:你赢了几个州,可你丢了弗吉尼亚,你输了这个那个选举。这都没关系,我们不会总是赢。就像你们也不会总是赢。这没关系,时间和历史的潮流在你这一边。只要你努力不懈。如果你努力不懈,你会惊讶地发现有无数的人跟你想法相同。
在美国川普推出竞选红帽子,写着“重振美国”,一开始没人了解它的含义,没人愿意戴,他们以为川普是个极端分子,但随着时间…那时候美国每位专家,所有权威人士、BBC的每位专家,全世界所有的专家都说川普会输得很惨。
我八月中旬,选举85天以前加入川普竞选团队,那时候他的支持率下跌到20、30点,在每个州几乎都落后。精英阶层根本不把川普放在考虑之列了。希拉里在竞选当晚在杰弗逊中心花了上万美元,做了一个假的玻璃天花板降下来。几天之前她的团队已经付钱订好了满趸船的烟火准备庆祝。他们就是这么自信希拉里能大获全胜。但我知道(川普会赢)。川普刚开始竞选的时候,我告诉他如果他能坚持几条,比如让大众将希拉里等同于一个贪腐无能并且打算管理美国衰退经济的精英,他就会赢
他们的调查说你的支持率下跌了两位数,说你输掉了每个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那隐藏着真实数据。三分之二的美国人认为美国走错了路。75%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在衰败。这些就是想发声的人。他们不希望美国衰败,他们要重振美国。他们准备支持川普。就算是在竞选最黑暗的时刻,我总会告诉他,您在意志力量上100%领先,您会赢。因为美国的工人阶层不论男女都不希望美国衰败。美国工人阶层的男男女女都不希望社区被鸦片危机败坏。美国的工人阶层在独立革命中挺身而出,在内战中挺身而出,在二战大萧条时期挺身而出,现在是美国历史上第四次他们将挺身而出。您要做的就是坚定地传达您的信念。
今天我要把这个信念传达给在座各位。这个信念就是:美国的命运不掌握在川普手里,不掌握在班农手上,也不是掌握在某个著名政治人物或伟人例如Jeff Session或他的同事手里。美国的命运掌握在小人物手中,在被遗忘者手中,在沉默的人手中。因为他们突然明白了,随着科技、互联网、通讯技术的进步,草根运动不会再让你沉默。这就是我给你们传达的信念。
肩负责任是很艰苦的事。我们有伟大的领袖,川普总统和安倍,但肩负美国命运的不是川普总统,不是安倍首相,不是他们。肩负责任的是你,是在座的每一位。我了解到在座各位经受很多困苦,有的被关过监狱,有的在自己的国家被不公平地对待,被边缘化,失去经济发展机会。你必须记住,这是不可摧毁的链条,这个不间断的链条会一代一代地传递。我很想来这里给你们说,我这里有一根魔杖,我一挥魔杖一切都好了,我可以在这里给你换尿布,给你屁股拍粉,轻拍你的头,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它并不会好起来。
世界现在处于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境地。你见过在中东的库尔德人。战争的阴云在伊朗或土耳其跟在伊拉克和埃及的库尔德人之间正在形成,那里的情况日益变得越来越岌岌可危……还有多久就会影响到你呢?多久会影响世界石油危机?他们会蔓延多久?现在,这个世界正处于刀刃上。我们有一个……我想称之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条长长的黑暗巷子,就像在20世纪30年代的时期,是个决定性的长巷。你们所做的决定将要决定的是,当我们走到巷子另一端的时候,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将会是和平与繁荣还是20世纪那时的死亡与摧毁?记住,你们大多数出生在20世纪,那是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世纪。
我想大约有2.8亿人死于饥饿,对吧?战争中的世界各地的集中营和战争,从现在起的千年后回顾它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他们将会问我们在二十一世纪问我们是否会迎来光明?是劳动的男人和女人团结一起改变了历史还是要重蹈了又一个20世纪的覆辙?请相信我,这些决定都会由你们做出,这是你们在接下来的5年,10年,15年和20年中所要做出的决定。
我真的要感谢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民为了让这次会议顺利进行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巨大的压力让这个会议开不成,巨大的压力不让我在这里讲话。它需要真正的勇气,安倍首相和其他人的真正勇气,让我们的会议顺利进行。请记住,修昔底德说,幸福生活的关键是自由,自由的关键是勇气。丘吉尔曾说,勇气是所有美德中最重要的,因为有了勇气其他的美德才有支撑。
日本人可以和美国人一起合作因为他们对1930年代和1940年代的灾难具有非同一般的感受。加上中国领导人今天所做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日本朋友必须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必须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来做到这一点,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国际演讲,而且只有我来日本才可能这么做,并且跟我很喜欢的日本朋友们进行交流。因为如此我非常大感谢你们,并感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接下来我会回答你们的一些提问。
谢选骏指出:班农关于“儒家重商主义专制模式”的概念肯定是违反常识的。因为儒家向来是抑商的,姑且不说反商的。如果再牵扯孔子,那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此外,民粹主义运动、社会主义运动和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一再显示,劳动阶层一旦进入政治运作和上层建筑领域,似乎更加容易蜕化变质。中共的贪官污吏,出身于劳动阶层的比比皆是,而且比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似乎更多。为什么劳动阶层更容易蜕化变质?也许是经不起诱惑收买,也许是知识不多、不够反动?也许是缺乏独立人格?

2017年11月19日星期日

谢选骏:中国面对的五大挑战类似统一世界前夕的秦国


《中国崛起面对哪五大挑战?》(2017-11-17江夏编译)报道:
美国《国家利益》网站刊登印度洋-太平洋事务专家瓦德博士(Jonathan Ward)和美国海军军官西蒙斯(Reed Simmons)的文章说,习近平上台后,“中国的和平崛起”已经进一步引申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然而,在中国复兴、崛起之路上,面临五大挑战。
第一就是地理因素。中国现在是世界最大的贸易国家,但其公海通道受到严重限制,运输船只从东到西必须穿越受到日本、台湾等潜在敌对实体控制的海峡。从西到东通向南中国海的通道,则受制于马六甲海峡、巽他海峡、龙目海峡。这就是所谓“马六甲困境”,道出了中国海路的尴尬状况。习近平的“中国梦”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几个海上瓶颈,毫无疑问会给中国领导人制造障碍。
第二是美国因素。无论美国决策者喜不喜欢,中共显然希望中国在亚洲取代美国。实际上中国现在不仅已经是亚洲强权,也已成为全球事务主要参与者。中国必须在占优势的超级强权美国的眼皮子底下,既发展经济和军事实力,又不激起美国作出可能危及中国崛起的反应。北京计算过风险,设法使中国的行动既满足中国的雄心,又不激怒美国。目前美国在实质GDP、军事实力、全球盟国及伙伴、向亚洲和世界各地投送军力的经验等方面,都对中国保持优势。中国要在美式和平的阴影下崛起,北京的领导人必须谨慎从事。中国领导人担心,美国对中国崛起的性质,以及对美国领导权的挑战,作出令人煞风景的结论,可能用导弹防御系统包围中国,或实施经济报复。
第三是其它主要强国的崛起和回归。在近期,中国不仅必须和美国竞争,还得和印度、俄国、日本、澳大利亚、印尼等其他主要国家周旋。他们中许多国家开始联合起来,因应中国的经济和军事野心。这些国家中每个都对中国具有相对的地理优势,因而使中国的地理困境进一步复杂化。中共政治局几十年来一直担心美国主导的对华“包围”或“遏制”。今天中国的发言人和一般公众,常常把美国和其它亚洲国家合作,攻击为“冷战思维”,似乎忘记了正是自己的行动和领土要求,激起了其他国家针对中国的联合行动。毫无疑问,国际上其他参与者正在联合起来。这正是中共领导下,中国碰到的核心麻烦问题之一。
第四,分离主义。中共认为,“反华势力从未放弃在中国煽动‘颜色革命’的图谋”。反对藏独、疆独、台独分裂势力,是维护“政治安全和社会稳定”的“艰巨任务”。
第五是经济稳定。中国的经济增长正在放缓,面临从出口导向模式向消费驱动模式转型的问题。与此同时,中国负债非常沉重,而且债务集中在大型国企,还在继续增长。因此中国可能由于房地产泡沫或债务负担难以承受,很快出现信贷危机。
尽管要求对刺激措施进行改革,但真正的结构性改革仍然没有发生。幽灵城市在继续蔓延,僵尸国企继续得到支持,不良贷款和特殊贷款持续。这种现状持续下去,随着刺激经济失去动力,债务负担更加沉重,只会使经济转型更加艰难。
新举措如“2025中国制造”,是设计来提高中国在价值链的地位。北京在美国尤其在欧洲,寻求全球性的技术收购,反映中共正设法确保实现经济转型,提高生产率,避免经济滑坡。总之,这是艰巨的任务,今后若干年中共要大伤脑筋了。
谢选骏指出:我发现,上文列举的五大挑战,和古代秦国所面临的挑战,何其相似奈尔!
第一地理因素上的公海通道受到严重限制,很像秦国遭到关东各国阻碍和封锁;其解决方案就是各个击破之。
第二美国因素很像古代的齐国因素;其解决方案就是建议和美国各领东帝与西帝的称号,而后愚弄、弱化、孤立、消灭之。
第三其它主要强国的崛起和回归的因素,很像合纵与连横的战国策,解决方案就是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第四分离主义因素很像秦国和内部西戎北狄各族关系,解决方案就是拿下中亚细亚,就像秦国拿下巴蜀。
第五经济稳定。解决方案就是实行商鞅变法那样的彻底改造,消除马列主义的残余影响。

谢选骏:中国何时能够制作播出一部自己的《纸牌屋》

谢选骏:中国何时能够制作播出一部自己的《纸牌屋》
尽管《纸牌屋》胡编乱造,情节勉强、性格刻板,但是从自由表达的角度看,中国何时能够制作播出一部自己的《纸牌屋》呢?而不仅仅是隔岸观火别人的《纸牌屋》呢?那时,中国一定是一个和现在大不相同的文明社会了吧。
《纸牌屋》(House of Cards)是美国一部政治权谋题材的电视连续剧,于网路上播出,是Netflix原创剧集。本剧由鲍尔·威利蒙创作并改编自安德鲁·戴维斯的BBC同名电视剧。两部电视剧都是基于迈克尔·多布斯同名小说创作的。第一季全部13集于2013年2月1日在串流媒体网站Netflix首播。第二季的13集于2014年2月14日同时放出。2014年2月4日,即第二季播出十天之前,Netflix宣布续订本剧第三季于2015年2月27日播出。本剧的第四季也已经被续订,于2016年3月4日同时放出。2016年1月,Netflix宣布续订第五季,于2017年5月30日播出,同时宣布鲍尔·威利蒙于第四季后退出本剧。
本剧背景设置在现今的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讲述了众议院南卡罗来纳州第五国会选区民主党籍议员、多数党党鞭弗兰克·安德伍德(Frank Underwood,凯文·斯贝西饰演)在晋升为国务卿的希望破灭后,在妻子克莱尔(Claire Underwood,罗蘋·莱特饰演)的帮助下,开始运用复杂的权术获得最高权力的故事。剧集主要涉及的主题是无情的实用主义,操纵和权力。
本剧的第一季获得了9项黄金时段艾美奖提名,成为了首部获得艾美奖提名的网络电视剧集。本剧获得的9项提名则包括“最佳剧情类剧集”、“最佳剧情类剧集男主角”(凯文·史派西)、“最佳剧情类剧集女主角”(罗宾·怀特)以及“最佳剧情类剧集导演”(大卫·芬奇)等。本剧还获得了4项金球奖提名,其中罗宾·怀特凭借剧中表演最终获得“最佳剧情类剧集女主角”的奖项,也使本剧成为首部获得主要影视表演类奖项的网络剧集。而本剧的第二季获得了13项黄金时段艾美奖的提名和3个金球奖提名,其中凯文·史派西获得了金球奖“最佳剧情类剧集男主角”的奖项。
2017年10月30日,由于奇云·史柏西被指控性侵犯,Netflix宣布第六季共13集会安排在2018年播出,而这将会是本剧的最后一季。然而,Netflix在第二天宣布第六季的制作将会中止。2017年11月3日,宣布史柏西已经从本剧中被解雇了。
凯文·斯贝西 法兰西斯·“法兰克”·J·安德伍德 (Francis "Frank" J. Underwood) 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第五国会选区的民主党籍国会议员,众议院多数党党鞭,在第二季中成为美国副总统,并在第二季季终时成为第46任美国总统。角色名字来源于同名小说和英国版同名剧集主角弗兰西斯·厄克特以及美国首任民主党众议院党鞭奥斯卡·安德伍德。与英国版剧集主角相似,安德伍德在剧中经常“打破第四面墙”,与观众直接对话。
罗蘋·莱特 克莱儿·安德伍德 (Claire Underwood) 法兰西斯之妻,负责运营一家非营利组织“净水计划”(Clean Water Initiative),在第二季中辞去此工作。她时常介入其夫的政治行动中。在第三季最后离开法兰克·安德伍德。她在第四季开始打破“第四面墙”。在第五季季终时成为第47任美国总统。
迈克尔·凯利 道格拉斯·“道格”·史坦波(Douglas "Doug" Stamper) 安德伍德的幕僚长和亲信,第二季末被瑞秋·波斯纳用石块击打至昏迷。(第1-5季)
迈克尔·吉尔 加勒特·沃克 (Garrett Walker) 第45任美国总统,前科罗拉多州州长,第二季末辞去总统职位。(第1-2季)
内森·达罗 艾德华·密查姆 (Edward Meechum) 美国国会警察,负责安德伍德的安保和司机工作。第二季中加入美国特勤局,负责安德伍德就任副总统后的安保,并与安德伍德夫妇同时发生了性行为。(第1-4季)
沙基纳·贾弗里 琳达·瓦斯奎兹 (Linda Vasquez) 总统的白宫幕僚长,第二季中与安德伍德意见分歧而辞职。(第1-2季)
克莉丝汀·康诺利 克莉丝汀娜·加拉格 (Christina Gallagher) 国会职员,与彼得·罗素有私情,后成为总统私人助理,第二季中被总统辞退。(第1-2季)
马赫沙拉·阿里 雷米·丹顿 (Remy Danton) 一家天然气公司的说客,后转投雷蒙德·塔斯克,之前曾在安德伍德手下工作。在第三季中成为白宫幕僚长。(第1-4季)
瑞秋·波斯纳 (Rachel Posner) 曾是妓女,与彼得·罗素发生性关系后被道格·斯坦普牵扯进安德伍德的政治行动中,因曾与其他人会面而被道格怀疑其忠诚度。第二季末在道格带领其转移住处时因恐惧而将道格打昏并逃走。在第三季最后因为道格为了重新获得安德伍德的信任以及成为新的白宫幕僚长,被道格杀害并掩埋在荒野里。 (第1-3季)
塞巴斯蒂安·阿塞勒斯 卢卡斯·古德温 (Lucas Goodwin) 《华盛顿先驱报》(The Washington Herald)编辑,第二季中调查安德伍德时因涉嫌网络恐怖活动而入狱。(第1.2.4季)
凯特·玛拉 佐伊·巴恩斯 (Zoe Barnes) 《华盛顿先驱报》记者,后因与老板意见分歧而转职到“头条网”(Slugline)。在与安德伍德初次见面后,二人迅速发生性关系,与其建立了互相利用的联系,同时安德伍德为她提供内幕新闻素材以打击政治对手。第二季中因试图调查彼得·罗素之死的内幕而被安德伍德杀害。(第1-2、4季)
杰拉尔德·麦克雷尼 雷蒙德·塔斯克 (Raymond Tusk) 富商,经营数家企业,在核工业方面掌握重要地位,与总统私交甚笃,对总统的决定有重要影响。(第1-2、5季)
康斯坦斯·齐默 简宁·斯高斯基 (Janine Skorsky) 《华盛顿先驱报》记者,后转职到“头条网”,对佐伊的突然成功怀有疑心,最终仍加入头条网与佐伊同事。与佐伊一同调查安德伍德,但在佐伊死后退出,并搬离华盛顿到其母处居住。(第1.2.4季)
莫莉·帕克 杰奎琳·夏普 (Jacqueline Sharp) 国会女议员,在安德伍德升任副总统后在他帮助下接任众议院多数党党鞭。在第三季中参加民主党总统初选,其后改而支持邓巴(第2-4季)
寇瑞·斯托尔 彼得·罗素 (Peter Russo) 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第一国会选区的民主党籍众议员。因酗酒、吸毒、召妓等丑闻而受到安德伍德要将其丑闻公之于众的威胁,并因此对安德伍德效忠。在安德伍德帮助下戒酒后重新参选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后瘾头再度发作而退出政坛,最终试图向媒体公开一切,以逃脱安德伍德的掌控却反被他布置成自杀而死亡。(第1、4季)
纸牌屋 (第一季)
剧情以美国国会议员弗兰西斯·“弗兰克”·安德伍德通过徒手杀害一只饱受痛苦的狗来展现他无情的实用主义开始,在镜头里,他向观众解释说有时需要有人作出不令人愉快但却是必要的事。安德伍德是一位极具政治野心的南卡罗来纳州民主党众议员、众议院多数党党鞭。为了能够被任命为国务卿,他帮助加勒特·沃克赢得了大选,然而在沃克宣誓就职之前,白宫幕僚长琳达·瓦斯奎兹却告知安德伍德,称总统希望将他留在国会推动法案通过,因而将不会提名他作国务卿。安德伍德对总统的背叛之举愤怒不已,但很快,他隐藏了自己的愤怒和失望并向总统表明他能够推动议程,而且是个有用的副手。事实上,在背地里,他开始实施了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该计划以他自己获得权力为最终目标。
弗兰克的妻子克莱尔负责一个非政府组织“净水计划”的运行,但她的真实意图并不明确。她看上去是在利用她的慈善组织来培养她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而她的最终目标并不明确。在第一集中,她认为自己的组织足迹有限。为了促使这个组织登上国际舞台,她决定将它的业务拓展到其它国家,为其它国家钻井获取净水。这引起了她的办公室主任极大的担忧。为了招募人才来支持拓展的计划,克莱尔让她的办公室主任裁撤净水计划一半的雇员。后来,在她在确认了进度后,办公室主管也被解雇了。这印证了一个事实——她和她的丈夫一样拥有着一颗冷酷的内心、一样无情的实用主义和对权利一样渴望。
安德伍德开始了一个高度复杂的计划来使自己成为一个内阁成员,同时在他的权力游戏中获得他能够操控的棋子。他与一名富有野心的年轻记者佐伊·巴恩斯建立了互相利用的关系,到最后发展成了婚外情。安德伍德让她发布他泄露的关于他的政敌的具有破坏力的新闻。同时,安德伍德拥有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国会议员彼得·罗素的一系列丑闻,并以此操纵他。在他们二人的协助下,安德伍德破坏了沃克此前计划的国务卿人选,参议员迈克尔·科恩的政治信誉。并最终以自己的亲信,参议员凯瑟琳·杜兰取而代之成为了国务卿。安德伍德还在一次阴谋中利用罗素结束了教师罢工并通过了教育改革法案,这提升了他自己在沃克总统心中的地位。
因为副总统吉姆·马修斯就任前是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在他就任后,该州须进行州长补选。安德伍德于是帮助罗素戒酒并支持其参选州长,但在选举前他让妓女瑞秋·波斯纳诱使罗素重新开始酗酒,并让他在醉酒的状态下接受了一个电台的采访。在接近崩溃的状态下,他决定通过将他在安德伍德的阴谋中的角色公之于众来向他的失败赎罪。作为回应,安德伍德在启动了汽车的引擎后,将昏睡过去的罗素留在了一个关闭的车库内,使他最终窒息而死而留下了自杀的假象。在宾夕法尼亚州的选举陷入混乱之时,安德伍德说服副总统去竞选他之前的州长职位,并使得副总统的位置空缺而留待了安德伍德来填补,正中其下怀。
然而沃克总统却另有计划。他希望提名密苏里的亿万富翁雷蒙德·塔斯克作新任副总统,并派安德伍德前去审查。但随后塔斯克透露自己与总统私交密切,事实是在为总统审查安德伍德,同时也告诉安德伍德,是他本人建议总统选择不提名安德伍德为国务卿的。如果安德伍德同意欠他一个人情的话,他将影响总统,使总统提名他为副总统。在经过一连串对塔斯克的施压后,他向塔斯克提出他们可以相互合作而不需欠塔斯克人情,塔斯克最后在压力下同意了这个提议。与此同时,安德伍德在结束了与佐伊·巴恩斯的婚外情之后,巴恩斯开始调查安德伍德的政治阴谋,一系列线索也逐渐串联起来。第一季的最后,安德伍德接受了总统提供的副总统提名。
纸牌屋 (第二季)
弗兰克·安德伍德即将宣誓就职副总统,佐伊·巴恩斯则与同事卢卡斯·古德温和简宁·斯高斯基继续挖掘更多内幕消息,最终追踪到了瑞秋·波斯纳。弗兰克的副手,道格·斯坦普将瑞秋带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安德伍德则引诱巴恩斯到了一座地铁车站,在没有人看到也没有监控探头拍到的死角中,在列车进站之际把她推下站台,巴恩斯被撞身亡。结果,为了远离可能让她自己也随之丧命的危险,简宁放弃了调查活动并接受了在伊萨卡的教师的职位。
佐伊的死激发起古德温独自一人继续调查的决心,他于是寻求一位黑客的帮助,试图获得弗兰克在AT&T的通讯记录。然而,帮助他的黑客,嘉文·奥尔赛,实际上是在为道格·斯坦普引诱古德温,并使他最终在联邦调查局的行动中落网,被迫承认实施了网络恐怖主义活动的罪行。随后,那名黑客利用瑞秋的存在来敲诈道格。由于害怕再次被重新安置、可能的伤害和道格对她日益增加的迷恋,瑞秋最终用石头敲击了道格的头,可能已经致命。瑞秋随后驾驶着道格的车逃离了现场。
在一次采访中,克莱尔曝光了自己在大学时曾遭受强奸并因此而堕胎,而当年犯下这桩罪行的正是此前刚被任命为将军的一位军官。同时克莱尔与第一夫人的关系也越发密切,二人共同支持改革军队对性侵犯的调查方式的法案通过。克莱尔在交谈中得知总统夫妇的婚姻遇到危机,她随后向第一夫人建议其夫妇寻求一位心灵顾问和婚姻咨询师的帮助。
雷蒙德·塔斯克仍然对沃克总统的决策起着关键作用,安德伍德则试图挑拨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和信任。他会见了中国商人冯山德,此人是塔斯克的盟友,也是中国的非官方途径的外交代表。安德伍德暗中破坏中美双方的外交对话,造成混乱局面,制造假象使总统认为塔斯克也同样需要对谈判破裂一事负责。谈判破裂后,中美关系迅速恶化并导致双方卷入稀土贸易战,美国能源价格随即飙升。塔斯克由于触及自身利益而公开反对总统为了处理危机而作出的努力。作为报复,他切断了对民主党的资金捐助,同时开始通过一家原住民部落的赌场向共和党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捐献资金。在安德伍德发现了这些资金实际上来自冯山德后,他与冯交易,让他结束与塔斯克的关系,作为交换,他将获得一个大桥的建设合同。
美国司法部调查发现道格·斯坦普曾出现在这家赌场的监控录像中,于是开始调查冯山德、塔斯克和白宫之间的关系。为获得负责调查的特别检察官的信任,安德伍德说服总统和自己一同主动交上全部旅行记录。然而安德伍德却在自己的旅行记录中做了手脚,掩盖了自己不可告人的行程。沃克总统上交的旅行记录则曝光了他曾接受婚姻咨询的事实,调查人员质疑他是否与非法资金捐助有关。沃克总统不希望曝光其私人生活问题,于是要求白宫法律顾问指导婚姻咨询师在接受质询时提供的证词,此举被特别检察官认为是干预证人妨碍司法公正。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于是开始起草弹劾总统的法案,沃克总统和安德伍德都对塔斯克提出了特赦的条件,并希望能够以此来打压对方。起初塔斯克支持总统,使安德伍德别无选择地尽全力赢回了总统的信任,并成功说服总统取消了和塔斯克的交易,还透过雷米丹顿向特别检察官自愿到案消息影响塔斯克。结果在司法委员会的听证会上,塔斯克虽然起初一直使用第五修正案辩护,但最后还是承认了总统知晓与中国的交易。这让沃克总统别无选择,只能主动辞职。安德伍德于是在戴维营宣誓成为美国总统。
纸牌屋 (第三季)
道格在瑞秋的袭击中幸存了下来,但伤情严重。虽然希望能够重新回到工作中,但他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也重新开始酗酒。在这期间,成为总统的安德伍德的支持率不断走低,国会两党都不看好安德伍德,而他上任后提出的美国就业法案(American Work)也举步维艰。在大选之际,民主党高层甚至拒绝支持他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在没有竞选资金和党内支持的情况下,安德伍德被迫只能公开宣布不会参加大选,同时表示他在剩余的任期内的主要任务是实施就业法案。在得不到国会支持的情况下,他决定在华盛顿特区利用联邦紧急事务管理署的赈灾基金来推行就业计划。虽然起初受到非议,但在提供了数万个就业岗位后,安德伍德的计划开始受到支持。然而飓风在东海岸的形成和靠近可能带来的灾害,使得安德伍德不得不签署国会新的法案以接受国会对联邦应急管理署的拨款,签署法案让就业计划没有了资金来源,只能停止。但这次尝试使得党内和民众看到了就业法案的潜力,让他宣布参加2016年总统大选成为可能。
由于希望通过公职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为未来竞选总统做准备,克莱尔在安德伍德成为总统后要求他提名自己为美国常驻联合国大使,在提名被参议院否决后,安德伍德对她进行了休会任命。安德伍德上任后希望能够在约旦河谷地区派驻军队,他邀请俄罗斯总统佩特洛夫访美并希望能够获得他的支持,但佩特洛夫的漫天要价致使谈判最终破裂。国务卿杜兰特随后建议通过联合国向该地区派驻维和部队来绕开俄罗斯,由于有过在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投反对票的情况下向其他国家派遣军队的先例,在克莱尔在联合国的努力之下,外交压力使得佩特洛夫只好同意再次谈判。但在莫斯科,被俄罗斯关押的美国同性恋激进分子迈克尔·科里根拒绝在媒体面前承认自己有罪,并在牢房内上吊自杀。此举让克莱尔深受感动,并在媒体面前道出了实情并公开反对佩特洛夫和俄罗斯法律,这也使安德伍德与佩特洛夫的谈判成果付诸东流。
在联合国通过向约旦河谷派驻维和部队的决议后,俄罗斯同意也派遣军队到该维和部队中。但八名俄罗斯维和部队士兵在约旦河谷被击毙的消息,使该地区局势急转直下。在渗透俄罗斯封锁地区的行动失败,以色列实行禁飞区后,安德伍德被迫选择与佩特洛夫在河谷地区见面。佩特洛夫同意解除俄罗斯在该地区实行的封锁并撤军,但条件是克莱尔必须辞去联合国大使职务。
在民主党支持下,前联邦副检察官希瑟·邓巴宣布参选,对前总统腐败的调查使她成为了一位有着极强的竞争力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道格要求加入她的竞选团队,并告诉她记录克莱尔堕胎的真相的日记并没有被销毁,邓巴拒绝用这种方式攻击其竞争对手。同时,道格要求之前威胁自己的黑客,嘉文·奥尔赛找到瑞秋的位置,作为交换,道格会帮助嘉文解锁护照让其逃至国外。在与瑞秋的前女友丽萨的接触后,嘉文定位到了瑞秋的位置,但随后他欺骗道格称瑞秋已经死亡。由于之前对瑞秋的迷恋,道格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告诉了安德伍德他为了找到邓巴的把柄而在为她工作。在成功逃到委内瑞拉后,嘉文告诉道格瑞秋并没有死,并以此勒索斯坦普。于是,道格在嘉文的住所内获得了瑞秋的地址并将其电脑毁坏,并在之后亲自将瑞秋杀害并掩埋,以防止之前彼得·罗素的事件被公之于众。
在安德伍德宣布参选前,他找到小说作家托马斯·耶茨,希望他能够通过为自己创作一部小说而宣传就业法案。然而,在与安德伍德夫妇的接触中,他渐渐改变了原来的想法,转而希望写他们的婚姻,安德伍德反对并将他辞退。在民主党初选辩论中,安德伍德希望利用性别歧视来打压竞争对手邓巴,同是总统候选人,但确在暗地里与安德伍德结盟的众议院少数党党鞭杰姬·夏普与他发生分歧,最后导致夏普退选时呼吁民众支持邓巴,而白宫幕僚长雷米·丹顿也由于和安德伍德的分歧而辞职。由于在爱荷华州的支持率相较不下,邓巴决定以拥有记录有克莱尔堕胎一事的日记而威胁安德伍德。但日记实际在道格手中,在安德伍德面前,道格烧了日记以表示忠诚,并重新成为了安德伍德的幕僚长,而安德伍德也赢得了爱荷华州的民主党初选。而由于与克莱尔在多次事件中的分歧,克莱尔在最后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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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选骏指出:尽管《纸牌屋》胡编乱造,情节勉强、性格刻板,但是从自由表达的角度看,中国何时能够制作播出一部自己的《纸牌屋》呢?而不仅仅是隔岸观火别人的《纸牌屋》呢?那时,中国一定是一个和现在大不相同的文明社会了吧。

谢选骏:为何中国是腐败的渊薮——汉字是历史、文明、腐败的载体

谢选骏:为何中国是腐败的渊薮——汉字是历史、文明、腐败的载体
(一)
网文《如何看待中国是唯一的历史没有间断的国家?》说: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许多次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时期,这些少数民族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专属的语言和文字,比如元朝和清朝。而这些少数民族在中国的史书中称之为夷狄,如果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国人,为何会称之为夷狄呢。而且在有些朝代甚至是摧毁了中华文化,这又如何去看待呢。首先承认一点,并没有歧视少数民族的想法,我的女友也是少数民族。另外,也坚持认为中国历史是一脉相承。
谢选骏指出:上述看法的依据是,中国有连续的历史记载。例如《尚书》《史记》、《二十四史》等等。而且这些文献都是用大致相同的汉字记载下来的。
可以说,汉字是中国历史的载体。
(二)
《四大文明古国中为何只有中国的文明未发生断裂?》(2016年5月16日人民网-文史频道)认为:
正因为中华文明的兼容并蓄,才使少数民族统治者更容易包容并接受中原文化。事实上,满洲人毫无后顾之忧地接受了汉族文化。假设来说,这就好比罗马人吸收了希腊、埃及文明,雅利安人包容了哈拉帕(印度)文化,而不是在征服后就以自身文明取代这些文明。
(本文摘自《大国复兴》,湖北教育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出版社授权发布)
尽管有许多证据可以解释中华文明长寿的原因,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比其他古代文明更为长寿。很少有学者提出这一问题,更别说试图解答。
生态因素
我们的分析将从最直接的要素入手,由具体到抽象。有研究指出,特定的地理环境促成了中华文明的扩张和绵延,其生态因素包括三个特征:
首先,广阔的水网分布不仅成为了天然的交通运输网络,更将拥有同样文化却散居在不同地方的人们联系起来。
其次,广袤的土地为承载大量人口的农耕经济提供了保障,促使越来越多的族群和人们加入了中华文明。
最后,古代中国人的聚居区(中国北部地区)气候比较寒冷,所以这里的人们比同时期处于较温暖地区的人们,如古埃及人、印度人和巴比伦人,需更勤奋工作。为了抵御寒冬,中国人需要搭建屋舍、准备衣物和柴火。中华文明即是源起于较寒冷的北方(黄河流域),之后逐渐迁徙扩展至较温暖的南方,从长江流域到珠江两岸。相比之下,西方文明起始于温暖的南方(希腊和罗马),并逐渐向北面扩展,先到西班牙和葡萄牙,再到西欧(荷兰、比利时、法国、英格兰、德国等),最终到达俄国。
文化、宗教和制度因素
一系列的文化、宗教和制度因素可以更好地解释为何中华文明能扩展并影响其他远离黄河流域的族群。在这些因素中,有一个特别的因素就是,古代中国人有一种与“天”紧密联系的世俗宗教。尽管现代中文里的“天”在英语中翻译成“Heaven(天堂)”,但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天”是高高在上的,是仁慈与先知的化身,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着宇宙中的秩序,包括统治人类社会。虽然“天”被具化为一个神,受到人们朝拜,被称作上帝(或上天),但它却不是唯一的神。由此导致的结果是,中国人被灌输了一种非排外的世界观(正如天堂并不排斥任何人),形成了一种兼容并蓄的文化。 所以,认为“天”并不限于某一族群,这与《圣经?旧约》中基督上帝仅限于犹太人不同(直到耶稣之后,基督教才被允许流传至异教徒)。而恰恰这种特性使得非汉族地区的族群融入中华文明成为可能。鉴于此,加之中国没有像西方一样的制度化的教会组织的存在,使得中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宗教战争,这或许也是中华文明从未间断的原因之一。
在之后的中文用语中,“上帝”的“帝”一词被频繁使用,但并非特指某一位神,而是指人类社会中的最高统治者,他因受天命而享有管辖天下的权力。正如“天”代表了一种非排他的、跨族群的秩序一样,受天命的中国统治者(“帝”或皇帝)则不仅是汉族的领导者,也是全中国所有族群的管辖者(狄百瑞)。
另一个导致中华文明不断扩张的因素则是皇室的统治方法,通过文化吸收以及示范效应等方法,而不是通过征服和压迫。政治上,自周朝(前1046—前256)开始,中国统治者设立了一套分封制度来管理游牧族群。与西方不同,罗马帝国征服欧洲后,用罗马文化取代了希腊文明,而在中国的王朝更替中却没有出现这样的文化断层。此外,由于中华文明的包容性,很容易使外来入侵者融入其中并在征服胜利后被“汉化”。历史上,中原曾两次遭到少数民族入侵,一次是忽必烈带领的蒙古人建立了元朝(1206—1368),另一次是满洲人建立了清朝(1616—1911)。虽然他们逐鹿中原,取得地位,却最终被“汉化”,用中华文明的思想来建立自身统治的合法性。中华文明从未被蒙古或满洲文明所取代。
正因为中华文明的兼容并蓄,才使少数民族统治者更容易包容并接受中原文化。事实上,满洲人毫无后顾之忧地接受了汉族文化。假设来说,这就好比罗马人吸收了希腊、埃及文明,雅利安人包容了哈拉帕(印度)文化,而不是在征服后就以自身文明取代这些文明。
同样地,在中原王朝的更替中,后者往往继承前者的制度结构和统治文化而非推翻后重新建立。在秦(前221—前206)、汉(前206—公元220)最早的两个王朝时期,周朝的封建制度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度。 另外,还包括度量衡。自汉代以来的政府结构,以及从周朝开始的书写体系(包括象形文字)历经王朝兴衰沿用至今。虽然儒学于公元前136年被定为“国教”(见第二章),但一些周朝的地方文化,也能在独尊儒术的背景下,静静地流传下来。由此可见,要理解中华文明的延续不断,关键是了解其是一个不断累积而非相互取代的过程。不难想象,我们的祖先是以大地农民的眼光观看百川汇流融入大海的情景。
中华文明历经沧桑而从未间断,关键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也使我们更加期待21世纪中国复兴后主导新的世界秩序将是何等景象(详见第八章)。
为什么古代欧洲没能形成大一统的国家?
另一个导致中华文明历史悠久的因素与某些历史发展阶段的先后顺序有关,这决定了中国的发展历史与西方截然不同。有两个方面特别值得关注:
第一,中国的封建(分封)制度先于帝国专制统治。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提到的“封建制度”不同于封建主义,后者在1949年后的中国被视为落后、专制甚至是反动的同义词,被认为是旧中国的代名词。为了更好理解这里提出的观点,我们必须先解释什么是封建制度。与西方的封建时期相比,周朝出现的中国封建体系权力更为集中。共主(周天子)是这一体系中的最高统治者,由他将土地分封给各个诸侯。诸侯理论上拥有自己封地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人(称为“子民”),这些子民事实上是各诸侯的农奴。这些世袭的封地最早是赏赐给不同部族的首领的,感谢他们在推翻商朝(约前1600—前1046)时拥护周氏的部族。由于商朝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极其残忍无情,于是“天”便授意将王权传给周氏以建立周朝。分封制度后来被周天子们用来统治自己的诸侯,一直延续了867年,而周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长的朝代。
至周朝末期,一些封地开始变为独立的国家并彼此交战,由此开始了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前475—前221)。其中,七个封地演变为当时主要的国家,直到其中之一征服了六国并建立了中国历史上首个专制王朝——秦。由于秦朝曾在英语中直译为“Chin”,故中国的英语拼写China也由此而来。 由秦国建立并在汉朝得到完善的行政制度一直沿用至1911年,它不仅造就了中国专制政治制度的长久,也将中华文明传承至今。
如果以罗马帝国(前27—公元395)做类比则能更好地理解上述问题的重要性。如果横跨亚欧大陆的罗马帝国不是崛起于封建主义之前,而是崛起于统一各个领主的封地之后(封建体制),那历史又将会是怎样的?它的命运也许会如同结束了中国封建体制的秦国一样,使得欧洲以一个完整的国家形态延续至今,就像中国自2300多年前秦国大一统之后一直保持着完整的帝国形态。如此,罗马文明也很有可能至今依然存活。
第二,帝国建立和文化统一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不同。在中国,文化统一以“儒化”(见下一章)或国家独尊儒术的形式出现,使之成为所有人的行为准则,而这几乎与帝国建立同步进行。在西方,与儒家文化具有相当地位的则可能是基督教文化,而它的影响仅在罗马帝国衰落、天主教会的势力壮大后才传播开来。在比较基督教文化与儒家文化时,我提到其“也许”与儒家文化地位相当,因为对于教廷能否作为整个欧洲文化统一的推手这个问题尚存争议。由于对基督教的真正教义有不同解释,教廷内部存在派系斗争,加之连年的宗教战争,使得教会在促进欧洲文化统一的道路上困难重重,不过,基督教距离这一目标已经十分接近。在此以基督教为例只是希望说明儒家思想统一下的中国文化,乃是中华文明绵延不断的又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同样,由儒家文化衍生出的科举制度被历朝历代所袭用,中国的政治结构一再得到巩固,也避免了中华文明因发生突变而被阻断。
谢选骏指出:上述文章可以说是鼠目寸光,毫无穿透能力,因为它竟说“尽管有许多证据可以解释中华文明长寿的原因,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比其他古代文明更为长寿。很少有学者提出这一问题,更别说试图解答。”——因为一个至为显著的原因就是:“汉字是中华文明的载体。”其他的要素(例如生态、土地,甚至种族)都可以更换主人,唯有汉字无法替换。因为一旦替换,中国就不复存在了。只要不加替换,汉字族就变成了汉族,外国历史(蒙古、满洲)也就变成了中国历史。
(三)
网文《哪些因素使得中华文明没有间断?》说:
第一,是汉字。
中国近代贫弱的时候,曾经有人主张彻底废除汉字,因为觉得汉字系统太落后,不适应现代社会。这种说法也有一点儿合理性,因为汉字的确是非常古老的系统。甲骨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很成熟的文字了,说明其出现时间非常早,所以,汉字系统从古人记录的最原始手段演化而来,既绘画。从这个角度讲,它不但比什么英文、阿拉伯文落后,甚至比楔形文字还落后,和古埃及象形文字是一个梯队的,岂止是古老,简直是古老。外国人觉得汉字难写、汉语难学,因为汉字不是音节文字,这与大多数现代文字系统大相径庭。以英文举例,只要会某一个单词的读音,再掌握26个字母和一定的规律,拼写出文字并非很难。但汉字系统就没这么智能。虽然汉字有绘画的元素存在,所以按理说,可以根据文字分析出意思,但这种分析首先就要特别熟悉汉语,何况,随着年代的推移,这种绘画元素越来越抽象和淡薄。给一个不认识汉字的外国人看甲骨文的“月”字,他基本能明白这是月亮,因为就是画了一个月亮嘛,但看现代汉字的“月”,就比较难了。看甲骨文的“水”,他基本能明白这个字和“水”或者“流动”有关,但是看现代汉字的“水”,他要能明白那绝对是蒙的。给他“一”,他能写出“二”、“三”,那再问他“四”呢?他保证划四个横杠,你再问他“一万呢?”他就该打你了。何况,还有很多字的意思根本不可能靠绘画表达,比如“尴尬”,这两个字,鬼能猜出来它是“尴尬”的意思吗?或者知道“尴尬”怎么念,能写出这两个字吗?绝对不可能。这不是很尴尬吗?但是英语,如果知道“尴尬”的读音,写出“awkward”则还是有可能的,即便拼错了,在文章中,配合上下语境,读者也很容易猜出来。所以,现代文字系统,基本是“以读音提领文字”,而汉字系统,由于太古老,变化太多、简化太多,使得“以形象勾勒意思”这层本来的优点就已经基本泯灭了,同时, “以读音提领文字”的特性又非常弱——同样一个“日”字,下头一个横念“旦”,左边一个横念“旧”,中间竖着一个横念“田”,两头插出去念“申”,横着一个横念“目”,上下各一个横念“亘”,压扁了念“曰”,就是不念“日”,气死你。另外,英文的26个字母,是单向顺序排列的,而由于 “象形性”,汉字的笔画虽不多,却是上下左右无序排列的,如果说英文是二维的,那汉字简直就是三维立体的。比如“甲申由”之类的,“木林森”、“人从众”、“火炎焱”之类的……总之就是玩死你。那么,汉字到底是靠什么和汉语向匹配的呢?话不能说绝,但是基本上——靠死记硬背。所以每个识字的中国人都应该给自己鼓掌,因为我们的确是学会了世界上最不智能的一种文字,不容易啊!
但,恰恰就是这套极其落后的文字系统,成为了中华文明发展延续至今的最大功臣。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汉字不是音节文字,不表音。我们都知道,所谓“十里不同音”,各地方言是普遍存在的。假设,我们的祖先发明了汉语拼音一样的文字系统,会怎么样?同样一个你好,北京人就读“你好”,写也写成“nihao”;而广东人就读成“累厚”,那就得写成“leihou”;同样一个姑娘,黑龙江人读“姑娘”,写成“guniang”,大连人就读成“归宁”,写成“guining”……在远古通讯极端不发达的漫长时间里,由于读音不同,文字会迅速分化,中国如此庞大,各地方言根本无法共通,久而久之,必会形成不同的文字系统,文字不一样,语言又不同,中华文明如何保证向心力?历史漫长、世事艰难,分裂是必然的。反例是有的,古罗马帝国疆域庞大,通用拉丁文,但拉丁文表音,随着时间推移,语言文字系统就开始分裂成罗曼语族,直至今日成为意大利文、法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 如果拉丁文和汉字一样是象形文字,那我们今天面对的可就不是欧盟了,而很有可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文字是一种文明最核心的载体,文字分裂,文明安能长久?而中国则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读音再奇葩,写出来的字也基本是一样的,尤其是秦始皇以后。当然,世界历史上广泛存在不同语言文字的国家,但除非有一种核心文字系统做文化载体,比如汉字之于56个民族的中国、俄文之于100多个民族的俄罗斯,否则分裂只是时间问题。比如苏丹,北部说阿拉伯语,南部说英语,分裂了;比利时,法语德语共存,估计也早晚分裂;塞浦路斯,一个道理。当然,很多国家是广泛存在方言的,又使用表音文字,但没有分裂,那是因为这些国家基本成型于近代甚至现代。因为人类越发展,文字分化的危险越小——发达的社会可以迅速抹杀语音的鸿沟,“方言”会逐渐消失,直至灭亡。但在漫长的古代时间里,汉字的“不表音性”,或者说“读音文字的互相独立性”,保证了中华文明的长久凝聚力。
谢选骏指出:汉字具有的这种传递功能和凝聚效果确实不假,但与此同时,汉字里包含的那些成语故事、狡黠权术所具有的超级腐化性能,也因此得以迅速传递和不绝绵延——这就使得中国社会特别腐败,文明无法得到彻底清理,所以呢,汉字不仅使得历史连续、文明不断,汉字也是腐败的最大载体,是中国保守主义的最后根源。

谢选骏:错解“大一统”、不解文明周期的李零


为何说李零错解了“大一统”?
因为西周并非“大一统”,而是“封建天下诸侯”。至于“大一统”,众所周知是从秦朝开始的。
为何说李零不知“文明周期”为何物?
因为迄今为止的中国文明,已有三期:第一期是到汉末为止的本土文明。第二期直到清末为止的儒释道文明。第三期是二十世纪开始展开的基督教化文明。
下面看看《李零:中国历史上的两次大一统》(文汇网2012年7月31日)里的错误说法:
中国,是咱们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地方。近百年来,中国饱受屈辱,血流成河,泪流成河。1925年,闻一多写过一首诗,叫《一句话》,“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这句话是什么?就是“咱们的中国”。1935年,方志敏临刑前,在狱中写过一本书,字字血,声声泪,他的手稿,托鲁迅带到延安,题目是什么?就是“可爱的中国”。今天,我要讲的题目就是这个中国。我想跟大家讨论一下,咱们这个中国,它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自己把自己造出来的。
这话要从头说起。
一、两次大一统
西周封建和秦并天下,是中国的两次大一统。
首先我要讲一下,“大一统”是个什么概念。
历史上,人群都是由小到大。塞维斯(Elman R. Service)有个理论,他说,人群,由小到大,从一盘散沙到聚成国家,要分四步:游团(band)-部落(tribe)-酋邦(chiefdom)-国家(state)。最后一环是国家(Elman R. Service, Origins of the State and Civilization: Process of Cultural Evolution,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1975)。
国家,有小国,有大国,小国变大国,怎么变?苏秉琦说,中国古代,经三阶段:古国-方国-帝国。如套用西方的概念,古国是chiefdom,方国是kingdom,帝国是empire。帝国最大(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香港:商务印书馆,1997年,107-140页)。
历史上的大帝国,欧洲古典时代,有马其顿帝国和罗马帝国,亚历山大和恺撒是他们的骄傲。但他们的大帝国,比不了东方大帝国。东方,前有亚述、巴比伦、波斯,后有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蒙古帝国、莫卧尔帝国和中华帝国。我们要知道,东方大帝国,在西方人的心里,一直是阴影,既影响他们的历史观,也影响他们的政治观。
汤因比讲世界文明,非常看重“大一统”,一是国家大一统,二是宗教大一统([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刘北成、郭小林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235-317页)。中国的特点是什么?不是宗教大一统,而是国家大一统。(汤因比说,历史上的大一统国家,现在只剩两个,一个是俄国,一个是中国。这两个“红色帝国”,对西方资本主义的大体系来说,对英美式的帝国主义来说,一直是两个异类,两个变数。)
“大一统”这个词,来源是《公羊传》隐公元年。春秋是个四分五裂的时代,四分五裂才讲大一统,讲孔子怀念的西周大一统。西周大一统,是第一个大一统。第二个大一统,是秦始皇的大一统。它和西周封建相反,不是靠热乎乎的血缘纽带和亲戚关系,而是靠冷冰冰的法律制度和统一标准。中国的大一统,是靠这两股力,热一下,冷一下,共同造就。
秦始皇是“中国的亚历山大”,但从未得到过亚历山大在欧洲享有的殊荣。因为秦朝短命,汉朝诋毁,他一直背黑锅。
历史都是由征服者撰写,由胜利者撰写。周人不可能说商人的好话,汉人也不可能说秦人的好话。几千年来,儒家掌握话语权,两个大一统,周好秦坏,这个调子,是汉代定下来的。汉受惠于秦最多,但最爱骂秦的,就是它。
《汉书·天文志》有段话:“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年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
这段话很有意思。一个人,生命有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般只能碰到一小变。中变,百年之变,很难碰上,也许是听爸爸妈妈讲。大变就更难碰上。
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他的意思是,从西周开国到孔子那阵儿有五百多年(西周开国,断代工程定为公元前1046年。其他异说,大抵在此前后。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距西周开国约四百九十五年),已经该出王者,该出圣人了。这就是讲大变。他说,“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年矣”(孟子讲这话是在孟子去齐时。孟子去齐,约在公元前314年后,距西周开国约七百三十二年),早该大变,他要挺身而出,“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
中国历史,大变在于周、秦之际,有个谶言很重要,这就是司马迁四次提到,周太史儋的谶言(注意,他也是史官):
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史记·周本纪》)
(孝公)十一年,周太史儋见献公曰:“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七)十七岁而霸王出。”(《史记·秦本纪》)
后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史记·封禅书》)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这四条,前三条大体相同,最后一条有错字,当以前三条为准。讲话时间,据上文纪年推算,是公元前374年,有回顾,也有前瞻,很可能是倒追其事。“秦与周合”,指周孝王封非子于秦,周人住在周原上,秦人住在汧、渭之会,是老邻居。“合而别”,指公元前770年,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把自己的故土扔给秦人。“别五百载复合”,指秦灭周。秦灭西周(西周君的西周)在公元前256年,灭东周(东周君的东周)在公元前249年。“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怎么读还可讨论,反正是指秦始皇。中国出了个秦始皇。
中国的两次大一统,一次是周克商,西北征服东南;一次是秦灭六国,也是西北征服东南,怎么这么巧?原来西北有个“高压槽”,有个以骑马民族为背景的“高压槽”,就像冬天的寒流,总是从西北横扫东南。(中国历史大有胡气。秦汉以后的隋、唐也是依托关陇和西北地区而崛起。)
司马迁说:
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史记·六国年表》)
这话很有意思,周、秦对中国东南的征服都是从陕西出发,就连毛泽东打天下也还是如此。陕西大有王气。
古人说,中国的王气,五百年后才会转到东南,东南没有王气,是始皇东巡,把它压住了。
《晋书·元帝纪》说:
始秦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故始皇东游以厌之,改其地曰秣陵,堑北山以绝其势。
此话见于东晋元帝永昌元年(332年)。始皇东巡有三次,分别在公元前219、前218和前210年,离永昌元年有五百多年。金陵“天子气”,就是后人说的“东南王气”(如南朝傅縡说,“臣恐东南王气,自斯尽然。”见《陈书·傅縡传》)。秦秣陵县在今江苏江宁县南,孙权改名建业,移治今南京市。
南京是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古都,明代开国,也曾定都于此。它是南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古都。
蒋介石的首都就在南京。
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毛泽东有诗,“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1958年4月22日,人民英雄纪念碑落成,周恩来的题辞有段话,“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从1840年到1949年,历时一百零九年,照古人的说法,这只是个“中变”。资本主义有五百年的历史,这才是“大变”。“中变”是“大变”的一部分。(古人说,三大变,积一千五百年,叫一纪,三纪是四千五百年。有趣的是,如从现在往前推,四千五百年前是我国的龙山时代,文明的曙光马上就要跳出地平线,确实非常关键。现在,资本主义已有五百年的历史,照古人的说法,也面临大变。)
1982年,常任侠先生给我抄过一首他的旧诗,其中有这样两句,“东南王气沉幽冢,西北浮云锁玉关。”(《由西安飞乌鲁木齐机中作》)
历史,真是耐人寻味呀!(历史上,中国一直处在北方民族南下的压力下,宋以来是辽、金、西夏和蒙古,明以来是满族。近代不同,北方的背后有俄、日;南方的背后有英、美。民国以来的南北战争,一直是在国际势力的操控下。二次大战,日本南下,是一次南北争。二次大战后,美苏斗法,是又一次南北争。1927年后,国民党围剿共产党,把红军赶到北方,是成就了共产党。共产党,过去是从广州、上海与共产国际保持联系,接不上地气。到陕北后,西征是想接地气,西安事变也是接地气,都没接上。抗日战争后,解放军挺进东北,才终于接上。共产党取天下,是在这种背景下。)

二、年代
中国大一统是个长期准备的过程,不是怀胎十月,而是怀胎两千年。
中国,从秦代起,一直是“大一统”的帝国。“大”是国土大,疆域大,“一统”是制度统一、政令统一、文化统一。秦国的大一统是在古代条件下尽最大努力实现的统一。这种局面,时断时续,一直维持了两千两百年,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西方有个古典对立:西方民主,东方专制。这个说法有偏见,但暗示了某种差异。我们是聚多散少,他们是聚少散多。他们的传统是分,即使合起来,也是合中有分。
西方的传统是小国寡民,大帝国只有两个,都是松散联合。一个是马其顿帝国,昙花一现;一个是罗马帝国,长点儿,但蛮族南下,土崩瓦解。从中世纪到现在,欧洲一直是小国林立,书不同文,车不同轨。号称大国者(如大不列颠),都是靠海外殖民,复制和联合。
欧洲人老说,前有埃及、亚述、巴比伦,后有波斯、阿拉伯、奥斯曼,大帝国是东方国家的特点。这些大帝国,主要在欧亚大陆的中部。往东走,是中亚和印度;再往东走,是蒙古和中国。中国位于欧亚大陆的东部。(欧洲人看地图,总是从西往东看,第一是欧洲,第二是中近东,第三才是远东。美国在英国西边,更是这么看。地缘政治,战略上的轻重缓急,一向这么排。)
小国变大国,怎么统一?孟子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梁惠王上》)。
这话对吗?
也对也不对。事实上,历史上的统一,还是和杀人有关。秦就是靠杀人取天下(这很讽刺)。不靠杀人不行,光靠杀人也不行。
国家,从分到合,从小到大,是个残酷的过程。它,对内用刑,对外用兵,都离不开杀人。但光靠杀人行不行?不行。特别是马下治天下,尤其不行。
马下治天下,主要靠两条,第一是宗教,靠神道设教,靠虚拟领导,靠共同信仰;第二是国家,靠世俗君王,靠贵族礼教,靠官僚体制,靠政治共同体、经济共同体、文化共同体。
国家和宗教是什么关系?大体有四种组合。四种组合是四种模式:
(1)宗教、国家一元化,不但国家统一、宗教统一,而且政教合一。如埃及法老,既是神,也是王。世界很多国家,包括早期中国,都是政教合一。蒙古帝国,选过各种教,最后以喇嘛教为国教,也是政教合一。这是比较古老的统治形式。
(2)宗教、国家多元化,政和教都是分裂的。如印度,是古国中宗教最多,国家也最四分五裂的地方。英国的殖民统治强化了这一点。上世纪五十年代,东西方抬杠较劲,印度和中国,一直是看点。殖民主义加古老传统,“民主即分裂”,印度最典型。
(3)宗教一元化,国家多元化,宗教是普世宗教,凌驾于国家之上,具有超国家的性质。如基督教世界,源头是犹太教,犹太人是亡国奴,有教无国,他们的教,当然超国家。中世纪以来的欧洲也如此,他们的宗教大一统,是脑瓜大一统,比我们管得更死。
(4)国家一元化、宗教多元化,国家凌驾于宗教之上,宗教受控于国家。如秦汉以后的中国,就是一国多教,只要不造反,爱信什么信什么。有个汉学家跟我说,欧洲宗教太专制,不像中国,村村有庙,千神万鬼,有求必应,就像超市,随便挑,随便拣,还可随时退货。(中国的庙,既是烧香磕头的地方,也是村中聚议和娱乐的地方。庙门外有戏台,逢年过节热闹红火,“要民主有民主,要娱乐有娱乐”,也是他所乐道。)
这四种模式,中国传统和现代趋势最接近。中国的特点是国家一元化、宗教多元化,和西方相反。现代欧洲,虽然还有教皇,宗教大一统仍有很大势力,但国家一元化、宗教多元化,也是大势所趋。
历史上,小国变大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反反复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轮接一轮。研究这个过程,中国是最好的标本。
研究中国,首先要讲年代。探源工程是搞史前,下限是二里头。断代工程是搞三代,下限是西周。年代,越往上走越模糊。
中国的大一统,严格讲,是秦汉大一统,但秦汉以前有西周封建,西周以前有夏代和商代,夏、商之前有新石器晚期的六大块、七大块或八大块,有很长的准备过程。
历史比较,有两种比法,一种是按时间比,把不同国家、不同地区搁在同一个时间表下比。过去,有所谓“综合年代学”,主要就是这么比。这种比法不好。还有一种,是缩天下于指掌,十个手指不一般齐,每个指头有三节,横有横比,纵有纵比,类似进程放进不同地区,时间不一致。世界不一般齐,中国不一般齐。
人类历史,大时段、大背景的研究,主要靠考古。
旧石器时代:主题是人类起源,扩散和定点,各自寻找各自的家园。我们的祖先选择欧亚大陆,选择它的东部,选择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中国的两河流域),这个地点选得好。
新石器时代:主题是农业起源和农业革命。欧亚大陆,可供驯化的动植物最丰富,各种发明是平行传播,从人类学的观点看,风水最好。发展农业,发展牧业,可谓得天独厚,比美洲、非洲、大洋洲,条件好,起步早。过去,讲农业革命,都说两河流域最早。最近,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的发现已改写历史(严文明、安田喜宪《稻作、陶器和都市的起源》,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年)。它的陶片,已突破一万年大关,距今一万四千到一万五千年;糜子、谷子和水稻,也有八千到九千年的历史。
中国,也是农业起源的中心,一点不比西亚晚。
人类早期,仍然值得回味。想起来,最可歌可泣。因为人类很脆弱。人类面临的生存挑战,和几千年前一样,仍然很严峻,甚至更严峻。
天灾:地震、火山爆发、洪水泛滥、旱灾、水灾、风灾、火灾和各种瘟疫,还是人类面临的大问题。世界上,冷热不均,跟人类的贫富差不多。据说利比亚最热,格陵兰最冷,热可热到零上六十摄氏度,冷可冷到零下六十摄氏度(当然,还有很多不同说法)。哪怕再热一点儿,再冷一点儿,大家都完蛋。
人祸:饥馑和战乱,也是老问题。人,饿急了吃人,难免。生番吃人,经常被夸大,其实吃不了多少人。人杀人才是大问题。人,种内攻击胜于种外攻击,任何动物都比不了。文明人不直接吃人,就连牛羊都不直接吃,但杀人如麻,恰恰是文明人。
史前,主要是人与天斗,人与地斗。
文明,主要是人与人斗,人与人斗更突出。
中国文明是三大要素齐全的文明。城市、金属、文字,中国都有。但三大要素,我们最最突出,还是城。
中国的城市,龙山时期,遍地开花;商周时期,很高很大;春秋战国,数量很多,分布很广,很多东周古城,比明清古城还大。张光直教授领导的中美联合考古队在商丘发掘,汉唐古城(睢阳)、宋代古城(南京)、明代古城(归德府),只有东周宋城的四分之一大。郑韩古城,比明清北京城还高。
青铜器和铁器,西北早,中原晚,大突破在二里头时期,比城晚。
文字更晚,真正的文字体系是见于商代晚期。
这些都是必要的铺垫,但三者并不是齐头并进。
当然,中国大一统,最直接的铺垫,还是两件大事,一件是西周封建,一件是秦并天下。
西周封建,合夏、商、周三国的领土为“天下”,是继承夏、商。它是三代之终结。
秦始皇统一天下,合战国七雄的领土为“天下”,是继承周。它是两周的终结。
前一件事,从夏代开始到武王克商,差不多准备了一千年。后一件事,从武王克商到秦统一,差不多准备了八百年。如果加上汉代的后续工作,也有一千年。前前后后,时间在两千年以上。中国文明史的一半,都花在这件事上。

三、地理
现代中国的疆域等于秦帝国的版图加四大边疆。
“天下”的概念,现在叫“世界”。(“世界”是日语借用佛经翻译西方的world。佛经中的“世界”,“世”是时间,“界”是空间,跟古汉语的“宇宙”差不多。)
“天下”的意思是天底下,千山万水,很大很大。
历史上,世界五大洲,欧亚大陆最先进,现在也如此。(美国现在这么强大,也是占据了类似的地理位置。)
欧亚大陆,东西长,南北短,从东到西分三段:东段是中国文明;中段是波斯文明、印度文明和伊斯兰文明;西段是埃及、两河流域的文明,希腊、罗马的文明,还有欧洲基督教文明。每个文明都自诩为“中心”,各自有各自的“天下”。
中国的“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天子”的“天下”是他的领土,眼睛再好,抻脖子踮脚尖,不足见其大。
登高,是人类的固有冲动。《圣经》里的巴别塔,就是代表这种冲动。现在,世界上有很多摩天楼。但再高的楼也没山高。
李贺写过一首诗,叫《天梦》。他说,“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九州只是九点烟尘,大海只是一杯水,很小很小。这种梦一样的感觉,只有登临绝顶才能找到。
古人祭名山大川,叫“望祭山川”。“望”是心灵遥感。天子,君临天下,居高临下,就是这种遥感。
古人讲地理,总是祖述《禹贡》。大禹治水,足迹所至,有所谓九州,范围很大,和秦始皇的巡狩范围很接近,使人难以相信。但这类说法,西周中期就有苗头,见于保利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青铜器;上博楚简《容成氏》讲上古传说,也提到禹画九州,和《禹贡》大同小异。这些都在秦统一之前。
古代祭名山大川,和九州相配,有所谓“岳镇海渎”。(五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五镇:东镇沂山、西镇吴山、南镇会稽山、北镇医巫闾山、中镇霍山。四渎:江、河、淮、济。四海:北海、东海、南海、西海。)这些名山大川,散在诸侯,并不属于某一国,而是从很大范围里选出来。当时,秦国还没统一天下,但“大一统”的观念呼之欲出,早就藏在很多人的心里。
五岳四镇配九州,加四渎四海,先秦就有。后世,除唐代加了一个镇,没什么变化(李零《古人的山川》,《华夏地理》2010年1月号,40-65页)。
邹衍的“大小九州”,《山海经》的海内海外,《周礼》的畿服制度,也都是思想走在前头。
可见,“大一统”是个非常古老的梦。
中国的“大一统”,范围有多大?历代不一样。美国汉学家,最最讨厌,就是讨厌“大一统”。这是最有特色的讨厌。他们要解构“永恒中国”,一要破其长,二要破其大。时间上要拿刀切,空间上也要拿刀切。切来切去,只有朝代史,没有中国史,只有小中华,没有大中华,白马非马,非常公孙龙。他们有个定义,自以为颠扑不破,就是“只有说中国话的人才叫中国人”(英语,中国人和中国话都叫Chinese,当中国话讲的Chinese专指汉语)。他们说,商代的安阳人肯定不说三星堆话,西周只是形状像花生中间满是窟窿的一小块儿瑞士奶酪。中国太大,历史太长,你不喜欢,可以,但不能说,它不该这么大,不该这么长,非把它切碎了不行。
过去,讲自然地理,有所谓爱晖-腾冲切割线,有所谓三级台阶。共工怒触不周山,水从西北往东南流,就是描述这块倾斜的大地。考古学家讲,中国大地,从东北到西南,有个半月形的文化传播带,这只是一半。其实,中国沿海,也是个半月形的文化传播带,同样值得重视。
两个半月形地带:山区的半月形地带,主要是戎、狄文化;沿海的半月形地带,主要是夷、越文化。北中国海,是夷的天下,南中国海,是越的天下(从浙江到越南)。
这两条弧线,画出个大圆,是中国的核心区。天下辐辏,各种族群都往里跑,有如大漩涡,有些被吸进去,有些被甩出来。吸进去,变成华夏;甩出来,变成蛮夷。夷夏之辨,不在种族,而在文化。农食于农,牧食于牧,生活方式不一样,居住范围不一样,两者是伴生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国是大国,一直是夷夏杂处,不待现代国家出,就是多民族的统一国家。
夏商周活动的地区,秦帝国统一的地区,漩涡本身是个核心区,现代中国,二十八个省和自治区,除东北之大部(辽宁南部进入秦版图)、内蒙古之大部(包头、呼和浩特一带也进入秦版图),还有新疆、青海、西藏,都在它的范围内。
新石器时代,是定居农业的时代。中国的新石器时代,历年发掘,把点标在地图上,密密麻麻,就是反映定居点。苏秉琦讲区系类型,分六大块:黄河流域三大块,长江流域三大块(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香港:商务印书馆,1997年,27-84页)。最近,探源工程汇报展(在首都博物馆)分七大块,加了北方边疆。其实,如果把南方的纵深也加上,就是八大块。
这八大块,就是秦帝国的地盘所在。早期定居点是后来中国城市的基础。秦以后,人口增多,但范围还是这么大,城市还是这么多。先秦史还原为空间,正是以此为底色。
中国北方(黄河流域):先是周、夏、商三块并列,后是秦、晋(三晋两周)、齐(齐、鲁、宋、卫)三块并列。
中国南方(长江流域):是蜀(巴、蜀)、楚、越(吴、越)三块并列。
苏秉琦讲的六大块,你仔细琢磨吧,就是这六大块。
这个核心区以外,是拉铁摩尔说的四大边疆:(1)东北;(2)蒙古;(3)新疆;(4)青藏。这四大块,忽大忽小,经常变,但核心地区,基本没变。([美]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案:民国讲“五族共和”[即汉、满、蒙、回、藏五族],就是以传统核心区加四大边疆。)
四大边疆,古人叫“蕃”,“蕃”的意思是藩篱。西方列强瓜分中国,把中国比做一块大蛋糕。他们,嘴小蛋糕大,一口吞不下,老是说,这四大边疆不属于中国,得把这几块先割出去,其他地方,也不必绑一块儿。二次大战后,大英帝国衰败,殖民主义瓦解,西方人又说,世界潮流是民族独立,每个族都该独立。这类说法,既有政治目的作怪,也有文化传统作怪。
他们一直是以“小国之心”度“大国之腹”。对历史上的大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大卸八块。
西方列强说,统一的民族国家是现代概念,边疆也是现代概念,他们打我们之前,这两样,我们都没有,所以一切都得推倒重来,这是强盗逻辑。(国家统一是现代国家的前提。有人认为,这个前提,对资本主义的出现,比个人主义还重要。统一的民族国家,一直是现代政治的主体,国家利益有时比意识形态更强有力。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第二国际解散,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第三国际解散,美、英、苏结盟,都是很明显的例子。)清代,就是因为跟这批强盗冲突,我们才知道领土和疆界的重要,赶紧修自己的篱笆墙。
中国的八大块,北方是重心。历代,中央王朝的首都几乎都在北方,从咸阳、西安到洛阳、开封,一字排开,很多最有名的城市都在这条线上。
中国北方有三条线,35°是王都线,三代王都多在这一线(中国的古都,北京、南京是两个例外。北京与包头、呼和浩特、大同、张家口差不多是一线,位置卡在通往东北和内蒙的要道上,有深厚的北方背景。南京位于长江下游,在古代南中国,比成都、重庆、荆州、武汉更重要。);38°是汉胡拉锯线,两边你来我往,挡在前面;41°是长城线,挡在更前面。长城以北是胡人的天下。历史上,无数族团,你来我往,互为主客,谁都当过主人也当过客人,不打不成交,想分都分不开。
南方,长江以南,瘴疠之地,常被北方人视为畏途。它们和中央王朝的关系,有时还不如四大边疆。
秦始皇五次巡游:东巡,主要是奔山东,围山东半岛转;南巡,主要是去江陵,沿长江一线走;西巡和北巡,主要是视察长城沿线的边郡。东到成山头,西到甘肃、宁夏,北到辽宁、内蒙,南到洞庭湖。
然而,洞庭湖以南,山高水深路远,他没去。
秦并天下,有闽中、南海、桂林、象郡,但始皇南巡,湖南他没去。九嶷山,他只是望祭。里耶秦简有“洞庭郡”,是秦军南下临时设置的郡,就像四野南下,设过中南区,后来撤掉。秦并天下后,这个郡也撤了。里耶古城是大秦帝国治下的小县城,地虽偏远,民户并不少。秦的势力,前锋可达两广,但秦的重心在北方,而且偏西,洞庭郡已相当靠南。
汉代,中央政府对东南沿海控制仍相对薄弱。汉武帝伐南越,发四路大军,西二路走云南、贵州、广西,中路走广东北,东路走江西,都是走水路。伐东越,还从句章即今宁波浮海(句章古城已发现)。打朝鲜,陆军走辽东,海军从山东浮海。海也非常重要。
中国,一面山,一面海,西北是依托欧亚草原,东南是依托南岛诸国,后面有更大更深的背景。
中国文明是东亚文明的一部分,它是这个范围内农业民族与骑马民族的共同创造。
四、物产
吃什么,喝什么,中国人怎么驯化动植物,这是第一步。
新石器时代,主题是农业革命。驯化动植物是头号大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才谈得上文明。
旧大陆和新大陆不同,环境不一样,物产不一样。
新大陆,粮食有玉米、红薯、土豆,油料有花生、向日葵,蔬菜有西红柿(番茄)、南瓜、西葫芦(南瓜,品种很多。美洲南瓜分大果南瓜[Cucurbita moschata]和小果南瓜[Cucurbita pepo]。美国人把前者叫pumpkin,后者叫squash或zucchini。我国把前者叫南瓜,后者叫西葫芦。亚洲也有南瓜,如印度南瓜[Cucurbita maxima],我国叫笋瓜[金瓜也属这一种]。中国有没有南瓜?1985年陕西临潼庆山寺地宫出土过唐代的“三彩南瓜”),很多都是明代才引入中国。川菜靠辣椒,辣椒是受惠于美洲。抽烟,烟草从哪儿来?巧克力,可可从哪儿来?都是来自美洲。毒品,古柯也产自美洲。新大陆,好吃的东西很多。我们的吃喝,百分之六十是拜美洲之赐。但美洲有个大缺陷,是缺乏可供驯化的大型动物,除了美洲驼(llama)、羊驼(Alpaca),他们没有大牲口。他们发展农牧业,条件不如欧亚大陆。
旧大陆,非洲和大洋洲,发展原始农牧业,条件更差。条件最好,还是欧亚大陆。欧亚大陆,可供驯化的动植物最多。
世界的贫富差异,直到今天,还受这个格局影响。
欧亚大陆的中、西部,粮食有大小麦,油料有芝麻,蔬菜有洋白菜、菠菜、茄子、胡萝卜、豌豆、洋葱。我们吃这些东西,要感谢西方。我国的瓜,黄瓜、西瓜、哈密瓜,也是西来。水果,他们有苹果、梨、李子(欧洲李)、葡萄、石榴。毒品,制造鸦片的罂粟,也是他们的特产。(有些农产品引进更晚,如现在吃的苹果[“苹果”是佛经译语],过去没有,1871年后才从欧洲引入[英国从烟台,德国从青岛];白兰瓜,是1945年美国副总统华莱士引入,西北地区多称之为“华莱士”。)
中国,在欧亚大陆的东部,跟中西部形成对比,大小米文化和大小麦文化形成对比。我们常说的中西交通,主要就是欧亚大陆东西两头的交流。
中国,北方是欧亚草原,西部是青藏高原和天山南北,农业离不开畜牧业,畜牧业离不开农业,乃是共生共荣的关系。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中国文明是东亚文明的一部分,它是这个范围内农业民族与骑马民族的共同创造。
我国的新石器考古,是围绕两组驯化,一组和农业有关,一组和畜牧业有关,最能说明欧亚大陆东部的特点。(以下,多承李水城先生和赵志军先生指教。)
(一)驯化植物
(甲)粮食,以五谷为中心
(1)黍、稷,是糜子。糜子,耐寒耐旱,对地力要求低,好种好活。黍是黏糜子,稷是硬糜子。糜子分三种:散穗型(稷型)、侧穗型(黍稷型)、密穗型(黍型)。《辞海》以黍为密穗型,稷为散穗型,我们从甲骨文的字形看,黍才是散穗型。甲骨文中,学者指为“稷”的字,裘锡圭先生说是高粱(裘锡圭《甲骨文中所见的商代农业》,收入氏著《古文字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154-189页)。但农业专家和考古学家说,高粱的原产地是非洲,辽金时期才引进中国,稷不是高粱。糜子,从考古发现看,至少也有九千年的历史。
(2)粱、粟,是谷子,和黍、稷一样,也是耐旱的作物,但种植区域比黍、稷略微偏南,晋东南有沁州黄,越是山沟里,越好。粱是黏谷子,粟是硬谷子,禾是统称。谷子,从考古发现看,至少也有八千年的历史。(中国原先没有高粱和玉米,高粱是借中国的梁而命名,玉蜀黍是借中国的黍而命名。)
(3)稻,是南方起源,也分黏和不黏,粳稻、籼稻不黏,糯稻黏。水稻,从考古发现看,至少也有九千年的历史。
(4)麦,有小麦、大麦、莜麦(裸燕麦)、荞麦,青藏高原的青稞是裸大麦。中国的小麦、大麦是西来。考古发现,它们来到中国,已有四千到五千年。
(5)菽:即大豆。豆是汉以来的叫法。世界上,很多豆类都起源于近东和中美洲,但大豆是中国起源。考古发现,中国的大豆,至少可以早到龙山时期(距今约四千五百至四千年前)。
(乙)其他
蔬菜有大白菜(菘)、山药(薯蓣)、白萝卜。辛物,有葱、姜、蒜、韭;瓜,有葫芦和香瓜;果,有桃、李(中国李)、杏、沙果(花红、林檎)、海棠(奈)、梨、枣、柿子、山楂(红果、山里红)、栗子、核桃;麻,有大麻、苎麻、亚麻(胡麻)、葛麻(葛)。这是北方。南方,除水稻,还盛产瓜果。瓜有冬瓜,果有柑、桔、橙、柚、樱桃、木瓜、枇杷、荔枝、香蕉、菠萝、椰子。棉花,分草棉(非洲棉)和木棉(亚洲棉花),草棉来自新疆,木棉来自南方。
另外,中国人还爱喝茶、喝酒,这也和农业有关。茶很文雅,酒很豪放。
喝酒,商周主要喝米酒。汉以来有葡萄酒,是从西域传入。宋以后有白酒,白酒是用谷物酿造的蒸馏酒,酒精含量高。绍兴还有黄酒。陆游《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黄藤酒就是黄酒。现在喝酒,时兴喝高度白酒,把借酒撒疯叫“酒文化”。比如五粮液,喝得神魂颠倒,还叫“中庸之道”。广告说了,“中国的五粮液,世界的五粮液”。(中国酒文化,劝酒是陋习,好好一桌饭菜搁着不吃,谁都坐不住,全围桌子转,一圈一圈又一圈,好像圆舞曲,除了起哄,没句正经话。孔子说,“唯酒无量,不及于乱”[《论语·乡党》],并没规定喝多少,但他说,喝酒不能喝到“乱”。喝酒喝到口吐白沫、手脚抽筋,那不叫“喝好”,那叫“乱”,商朝就是这么亡的。现在,整顿酒后驾车,根本整不到点上,问题不在马路上,而在饭桌上。这个酒文化应该改造,“大吃二喝”,最好改成“小吃小喝”或“小吃不喝”,人家不愿喝,不要逼。酒不必禁,但劝酒还是免了吧。吃饭就是吃饭,何必把什么事都拿到饭桌上办?)
中国的酒是以谷物酒为主,西方的酒是以葡萄酒和啤酒为主。西方也有谷物酿造的蒸馏酒,但俄国的伏特加,十四世纪才有;英美的威士忌,十五世纪才有,都在中国之后。中国酒的最大特色是用酒曲酿造。曲酒,才是中国特色。
茶,见王褒《僮约》,汉代就有,大盛于唐。
茶、酒和瓷器的发展有很大关系。西方的酒是放在玻璃瓶里或木桶里,中国的酒是装在瓷瓶、瓷坛或陶瓮里。瓷瓶装酒,才像中国酒。
酒,不但和瓷器有关,也和青铜器有关。
(二)驯化动物
(甲)六畜
(1)猪:磁山·裴李岗文化就有,距今已有八千至七千年的历史。
(2)狗:磁山·裴李岗文化也有,同样很古老。(狗是世界上驯化最早的家畜[近东和美洲可以早到距今一万年前])
(3)牛:分黄牛和水牛。黄牛,南北方都有;水牛分布于秦岭以南。黄牛,龙山文化有;水牛,据说良渚文化也发现,距今有五千至四千年的历史。(黄牛和水牛,我们都叫牛,但西方人分得很清楚。英文,黄牛是cattle[公的母的,老的小的,有许多不同叫法],水牛是buffalo,完全不是一类东西。他们把美洲野牛也叫buffalo。没见过水牛的美国人第一次见水牛,往往很害怕,还以为是野牛。)
(4)羊:分绵羊和山羊,也是龙山时期才有。有学者认为,黄牛、山羊和绵羊都是从西方引入,但水牛是南来(印度、东南亚或中国南方)。
(5)马:驯化马起源于中亚。马是草原上的动物。中原,商代晚期才有,距今约三千三百年。司马迁说,草原盛产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駞、驴、驘、駃騠、騊駼、驒騱”(《史记·匈奴列传》)。“橐駞”是双峰骆驼,“驘(骡)”是马骡,“駃騠”是驴骡,“騊駼”、“驒騱”是野马、野驴。这批动物是个群体。马只是其中之一。
(6)鸡:它的出现,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韩起《中国家鸡的起源从公元前141年开始吗》,《中国文物报》2009年11月27日,第7版)。中国最早的一批古书,《尚书》、《诗经》都提到可以打鸣的鸡。《左传》、《周礼》、《礼记》也多次提到鸡。特别是《书·牧誓》,周武王骂商纣王,有“牝鸡无晨”的名言,更是属于商代末年。
中国的六畜,马、牛、羊、鸡、犬、豕,古人是把马、牛、羊排在前,鸡、犬、豕排在后。人骂人,常说“猪狗不如”,其实这两样对我们最重要,驯化最早。猪尤其重要。(中国传统,吃肉主要是吃猪肉,牛是耕畜,不是老牛不让杀。季羡林说,他小时候吃过的牛肉都是老得嚼不动,要用尿煮。西方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传统是吃牛羊肉。我记得,小时候有张宣传画,一口大肥猪,身上标着字,说这块儿可以做什么,那块儿可以做什么,题目是“肥猪浑身都是宝”。“文革”中甚至有一场争论,说毛主席提倡养猪,刘少奇提倡养牛。)
中国的动物驯化,大问题是猫。猫,不是役畜,猫肉也没有多大食用价值。猫不是人捉来养在家里,而是因为粮食多了,老鼠不请自来,老鼠多了,又招来猫。猫爱老鼠,老鼠爱大米(也爱小米),猫是跟着老鼠跑到人的家里,被人收留(王炜林《猫、鼠与人类的定居生活--从泉护村出土的猫骨谈起》,《考古与文物》2010年1期,22-25页)。猫有非洲野猫、欧洲野猫和沙漠野猫。学者推测,猫可能是从甘青传入,来源可能是中亚的沙漠野猫(郭郛等《中国古代动物学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年,412-413页)。《礼记· 郊特牲》说,腊祭有“迎猫迎虎”之礼,“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关于猫,最近还有一篇文章。参看:王子今《北京大葆台汉墓出土猫骨及其相关问题》,《考古》2010年2期,91-96页。)
另外,驯化小动物,中国也有大贡献。比如养蚕缫丝纺丝绸,就是大贡献。钱山漾、青台村的发现证明,中国养蚕有五千年的历史(西阴村的蚕茧,有人表示怀疑)。
还有,中国人喜欢养金鱼,宋代就有,鲫鱼经人工培养,千奇百怪。(中国人喜欢玩虫。斗蟋蟀,唐代就有;听蝈蝈,流行于明清。清代,满族人还喜欢提笼架鸟、养鸽子、熬鹰。)
(4月25日刊出拙文“地理”篇最后提到“句章古城已发现”。这个消息是当地考古工作者告诉我的。但据浙江省考古文物研究所名誉所长曹锦炎说,这个消息并不可靠,该城到不了汉代。特此说明。)

五、发明
第二步,是人驯化人。中国的发明有何特色?
古人常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意思是吃饱了肚子,才谈得上礼节和道德,这话出自《管子· 牧民》。它说明,只有有了多余的粮食,才能发展,才能过文明富裕的生活。文明,谁不乐意?富裕,谁不乐意,当然是好事。但它有另一面,是无穷无尽的欲望,有人浪费,有人挥霍,有人作威作福,拿老百姓当牲口放,当牲口养。“吃饱”,不是大家吃饱,而是少数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人吃饱。有人饱,就得有人饿。几千年来,一直是这样。
饱汉就是不知饿汉饥。
“文明”的核心是人对人的驯化,驯化完动植物再驯化人。[人对人的驯化,古人叫“教化”。荀子说,“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靡使然也”(《荀子· 儒效》),他很强调“居”,很强调“积靡”。“居”是混居杂处,“积靡”是慢慢磨合,文化融合,这两条最重要。中国古代的民族认同主要是文化认同(语言、宗教和生活习惯的认同),而不是种族认同,文化认同是个长过程。]奴隶制的设计,就是拿人当畜生,不管拿穷人当畜生,还是拿俘虏当畜生,反正都是畜生。畜生是人养的动物。打仗跟打猎一样。打猎,打回的猎物吃不完,可以养起来。动物,谁给吃喝,谁就是爹妈。人驯化动物,窍门是养小动物;人驯化人,也是“从娃娃抓起”。
人类社会有如蜂房蚁穴。
蜂房蚁穴,绝对专制,不是男权至上,而是女权至上。
蜂王是女皇,负责生养,她是所有蜂的妈。雄蜂是性奴,蜂王的后宫。工蜂是一帮女太监,专门干苦活。
蚂蚁,分工更细,不但有雄蚁和工蚁,还有农蚁和兵蚁。
动物奴隶制,它们最典型。
人类社会,是走父系这条路,一切反着来。
父系和打仗有关。人类文明和战争有不解之缘。
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祀”和传宗接代有关,“戎”和打仗有关。
印度有四大种姓:婆罗门(僧侣和学者)、刹帝利(武士和官僚)、吠舍(商人和农民)和首陀罗(工人、苦力、奴仆、奴隶)。他们也把“祀”和“戎”排在最前面。上等人的标志是“干净”,下等人的标志是“脏”。一辈子干脏活,是下等人的命。
印度最重僧侣,但中国不一样。
西周官制:太史寮,祝宗卜史,管宗教;卿士寮(世俗系统),司土(农业)、司马(军事)、司工(工商业),管世俗。后者的地位越来越高。
春秋四民:士、农、工、商。士是武士,四民之中没有僧侣和学者。后来,士的概念有大变化,武士变文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宋汪洙《神童诗》)。读书之所以高,是因为读书可以当官,当官是人上人,僧侣比不了。
官僚主义,中国最发达。
读书当大官,一夜之间,摆脱寒酸,这是中国最大的发明。古代的明星梦,古代的发财梦,都是走这条道。
其他发明,我也讲一下:
(1)龟卜筮占:商代就有,一直流传。龟卜属于骨卜。中国的骨卜,特点是热卜,即用动物的骨头施钻灼烧,视兆文,断吉凶。龟是古代的宝物。龟卜比其他骨卜更高级。龟卜的遗产是甲骨文,筮占的遗产是《周易》,两者都和“祀”有关。
(2)青铜器:也是古代的宝物。商周时期,古人所谓“金”,不是黄金,不是白银,而是青铜。青铜,和“祀”、“戎”都有关。它的用途,首先是礼乐征伐,作祭器和武器,而不是生产工具。中西交通,汉代输出品,铜镜很有名,仅次于丝绸。
(3)玉器:也和“祀”有关。玉是中国最典型的奢侈品和装饰品。商周时期,贵族见面要用“币”,“币”是见面礼,玉帛、龟贝、大白马,玉最重要。西人爱金银,喜欢镶金带银嵌宝石。他们说,他们有了金银,就不再爱玉,但中国人一直爱玉。[西人所谓“宝石”(gem),种类繁多,包括祖母绿、猫眼石、红宝石、蓝宝石、钻石、硬玉、软玉、水晶、青金石、绿松石等,“玉”只是其中之一。他们所谓玉(jade),分软玉(nephrite)、硬玉(jadeite),我国所谓“玉”是软玉,不包括硬玉(翡翠、玛瑙之类)。蛇纹石(serpentine),他们不叫玉,我国也叫玉(如岫岩玉),甚至很多美石,宽泛的叫法,也可以算玉。西人爱宝,是以金银和各种硬度较高的宝石为主,不太看重软玉。我国爱宝,是以“金玉”。]
(4)丝绸:中西交通,中国的输出品,以丝绸最有名。我国古代,富贵衣锦绣,贫贱穿布衣。布衣,最初是麻布衣,不是棉布衣。西方,原来也是穿亚麻布的衣服。丝绸,他们没有,有,都是从中国进口的。
(5)瓷器:也是中国特色。中国瓷器,从原始瓷到白胎透明釉的发达瓷器,有很长的历史。中西交通,丝绸和瓷器,不仅销往东北亚、中亚、南亚,也销往西亚、欧洲,最令西方世界着迷。瓷器出口,唐代就有。宋元以来,明清以来,都有外销瓷。[西人所谓陶瓷(ceramics),分陶器(pottery)、炻器(stoneware)和瓷器(porcelain)。陶器,无釉叫pottery,釉陶叫earthenware。建筑上的琉璃砖瓦(glazed bricks and tiles)也是施釉的陶器。炻器,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间。他们把我国南方的青瓷,如东汉、西晋以来的青瓷,叫celadon。celadon就属于炻器。商周时期的青瓷,他们叫glazed pottery,强调它是陶器;我国则叫“原始瓷”(proto- porcelain),强调它是瓷器。西人所谓“瓷器”,更多是指元以来的细瓷。]
(6)宫室:中国也有特色,不是泥屋,不是石屋,不是木屋,而是梁柱结构的土木建筑。房基和台阶是石头的,梁柱和门窗是木头的,墙体是版筑或用土坯(墼)垒砌,屋顶是用斗拱承重,上面覆瓦(两河流域也用土坯)。北魏以来,还用琉璃(两河流域也用琉璃)。土木建筑是很先进的建筑。
(7)城市:古国变县,战国布点,已经万事大吉。现代城市,讲地理沿革,名称有变化,县界有变化,但几乎一对一,可以排下来。现代中国,领土扩大了很多,人口增加了很多,但核心地区,城市总数,没有多大变化。[说几个数字,供大家参考。西汉平帝时,人口近六千万(59594978人),县、道、国、邑近一千六百个(1587个)。清代,人口约四亿,府、厅、州、县约一千七百个。现代中国,人口约十三亿,县、市约两千三百个。]
(8)交通:中国,城市密度高,邮驿制度、陆路运输和漕运系统很发达,便于政令传达,便于货物往来,便于军队调动。如秦驰道就是秦国统一的高等级公路,秦直道就是云阳到九原的国防高速。
(9)文字:古文字,楔形文字、埃及文字、中国文字、玛雅文字,只有中国文字一脉单传,在世界上独一无二。文字分宗教型(如埃及文字)、管理型(如楔形文字),我国文字属管理型。秦统一文字,是统一政令,不像拉丁文,是用于宗教。
(10)科技:四大发明是李约瑟从西方视角强调的发明,船坚炮利是来源于火药和指南针,印刷《圣经》是来源于纸张和活字印刷(活字印刷有争论),欧洲是用这四大发明来传教,来打我们。中国科技有很多发明,不止这四大发明。
所有这些覆盖广阔地域的大族,其实都是符号,由强族代表的符号,每个符号下的成分都很复杂,没有一个是纯而又纯的种族。汉族也不例外。

六、民族
第三步,把天下人,甭管姓什么,团结成一家,即古人常说的“四海一家”。
二十四史只是半部中国史。它的另一半是少数民族史和女人史。我们要想理解中国,心里要有另一半。
读史,和另一半有关,蛮夷传、后妃传、诸蕃志,不可不看,但很多史料,只是“边角料”,残缺不全,充满偏见。中国近代挨打,才看重边疆史地。
我们读匈奴史、鲜卑史、突厥史、吐蕃史、蒙古史、满族史,前面都有族源追述。汉族的历史不能例外。这种追述对理解汉族的历史很重要。
族源传说,历史的成分有多大,神话的成分有多大,很难考证,重要的不是真假,而是这种传说出自何人之口,什么时候开始讲。
少数民族,从氏族部落到大地域国家,联姻很重要。他们重视和亲,重视甥舅关系,女后的地位比汉族高,外戚的地位比汉族高。继承制度,从汉族的眼光看,似乎很乱。他们可以娶妈(不是自己的妈,而是爸爸的其他配偶),可以女性继承,可以兄终弟及,可以立爱立幼,这对理解中国早期的历史很重要。欧洲有女王,继承制度比较乱,也足以说明,人类早期都有这一段。
我国所谓“族”,概念很复杂。西方人类学,小到氏族(clan),中到部落(tribe)或“族群”(ethnic group,部落,现在多称“族群”),大到国家(nation),我们都可翻成“族”或“民族”。大族小族都是族。我们不能说,没有现代国家,中国就没有民族,只有种族,没有民族,现在中国有多少族,就该立多少国。(西方历史,前现代是四分五裂,现代才有统一的民族国家。他们的ethnic groups主要和种族的概念、少数民族的概念有关,属于前现代概念;nation主要指统一的民族国家,才是现代概念。他们一向是以他们的“前后”当我们的“前后”,这对解释中国历史是一窍不通。)
中国的族源追述,有个最大特点,它是靠姓氏来追述。一个姓,下面可以有很多氏(或宗)。古书所谓族,更多指的是氏。姓,强调血缘:世系和婚姻。氏,强调地缘:封邑和官爵。姓很少,氏很多。氏是姓的分支。“百姓”这个词,商周常用,本来就有族群融合的意思。汉以来,姓、氏混一,司马迁已经分不清姓和氏。后世的“百家姓”,其实是“百家氏”。
商代的姓有什么特点,还值得探讨[陈梦家说:“卜辞的‘女字’(多从女旁)实际上是女姓的来源。”见氏著《殷墟卜辞综述》,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年,631页。李学勤也讨论过这一问题,见氏著《考古发现与古代姓氏制度》,《考古》1987年3期,253-257页]。王国维认为,族姓是西周的一大发明(王国维《殷周制度论》,收入《王国维遗书》,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二册,《观堂集林》卷十,1-15页)。现已发现的两周铜器铭文,姓有二十多个,与《左传》、《国语》、《世本》的记载基本吻合,说明西周确有这种制度。西周有所谓“同姓不婚”,就是凭姓来识别。同姓,凭血缘认同,可以是一家;异姓,通过联姻,通过会盟,也可以是一家。收养子,各国都有。中国早期,有些同姓可能是养子,还有一些可能是冒姓。
我国所谓“帝系”,也是讲族源,但这种族源,很多都是血缘加地缘,一个帝,下面有很多姓。比如“黄帝十四姓”、“祝融八姓”,都是血缘加地缘,属于地域联盟。
帝系,战国流行“五帝说”。我写过篇短文,说“五帝并祭”就是战国时期的“五族共和”(李零《从“五族共和”想起的》,收入《花间一壶酒》,北京:同心出版社,2005年,144-150页)。
战国时期的“五帝说”分两大系统,一种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西土的“五帝说”;一种是太昊、少昊、黄帝、炎帝、颛顼,为东土的“五帝说”。两种“五帝说”都属于族群整合,属于大地域的族群整合。
中国“大一统”,首先是族群整合:一是华夏各族的整合,二是华夏各族与蛮夷各族的整合,三是夷夏各族与外藩各族的整合。里三层,外三层,大圈套小圈,古人的“畿服图”就是表达这种概念。
两周时期,中国有三大族姓集团:
(一)姬姜集团(起源于西土)
(甲)姬姓
1.按世系,可以分为八组:
(1)太王之后:吴。
(2)王季之后:虢,东虢出虢仲、西虢出虢叔。
(3)文王之后: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
(4)武王之后:邘、晋、应、韩。
(5)周公之后:凡、蒋、邢、茅、胙、祭。
(6)召公之后:燕。
(7)厉王之后:郑。
(8)其他:虞、芮、焦、滑、扬、韩、魏、随(曾)、唐。
2.按地域,可以分为九组:
(1)东周诸姬(以洛阳为中心。占领夏故地的南部):周、郑、虢(东虢)、单、邘、原、雍、祭、管、滑、应。
(2)晋国诸姬(占领夏故地的北部):晋、霍、扬、贾、郇、韩、魏、虞、虢(北虢)、焦。(晋六卿,四卿出于姬姓:知氏、中行氏出荀氏;韩氏出韩万;魏氏出毕万。魏与媿姓各族同居魏,彼此有通婚关系。)
(3)鲁国诸姬(占领东夷故地的南部):鲁、郕、茅、郜、滕。
(4)卫国诸姬(占领商故地):卫、邢、共、凡、胙。
(5)淮水诸姬(占领南淮夷故地):蔡、聃、蒋、息。
(6)汉阳诸姬(占领汉水流域,阻挡楚国北上):唐、随(曾)。
(7)燕国(控制周的北土)。
(8)吴国(控制周的东南)。
(9)其他:召、毛、毕、酆、芮。
西北戎狄,有姬姓之戎和姬姓之狄,如大戎(狐戎)、小戎、骊戎是姬姓之戎,白狄是姬姓之狄。姬姓之戎靠南,姬姓之狄靠北。
周,传出弃,可能是西北戎狄的一支。弃的妈妈是姜嫄,与姜姓有不解之缘。
(乙)姜姓
姜姓国家,可以分为两组:
(1)吕、申、许。
(2)齐、纪、向、逄。
姜姓,传出炎帝。周与姜姓世代通婚,如太王之配为太姜。姜出于羌。西北戎狄有姜姓之戎,其祖吾离,世居瓜州(今敦煌)。吕,初在山西,后在南阳;申,初在陕甘,后在南阳;许,前后五迁,后在叶县。齐出于吕,封于临淄,占有山东半岛北部,纪、向、逄是齐地的小国。
(二)祝融八姓(主要分布在中原)
己姓(金文作妃):始祖樊,后代有昆吾、苏、顾、温、董五支。
董姓(金文所无):始祖惠连,后代有鬷夷、豢龙两支。
彭姓(金文所无):始祖篯铿,后代有彭祖、豕韦、诸稽三支。
秃姓(金文所无):始祖不详,后代有舟。
妘姓(金文作 ):始祖求言,后代有邬、郐、路、偪阳四支。妘姓也叫允姓。
曹姓(金文作 ):始祖安,后代有邾、小邾(啵┝街А?
斟姓(金文所无):始祖不详,无后。
芈姓(金文作 ):始祖季连,后代有楚、夔、樊三支。
祝融八姓,传出颛顼。己姓之国,除昆吾是夏代的方伯,其他都是两周时期的小国。董姓、彭姓、斟姓,多是夏商古国。秃姓、妘姓之国也是小国。妘姓古国,出自允姓之戎。允姓之戎,世居瓜州,传出塞种(Scythian)[荀济《请废佛法表》引《汉书·西域传》:“塞种本允姓之戎,世居敦煌,为月氏所迫逐,遂往葱岭南奔。”(不见于今本《汉书》)。参看:舒大刚《春秋少数民族分布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115-126页],周室东迁后,入居伊洛地区,有所谓陆浑戎和阴戎。曹姓之国也是小国。
司马迁说,祝融八姓,“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史记·楚世家》),也是个夷夏混融的集团。如名气最大的楚国,中原诸夏一直以蛮夷视之。
(三)东夷集团(起源于东土)
风姓(金文作 ):任(即仍)、宿、须句、颛臾。
嬴姓:秦、赵、梁、徐、郯、江、黄、邿。
偃姓:群舒(英、六、巢、宗、舒蓼、舒庸、舒鸠等)。
东夷系统的帝系,是另一种“五帝说”。这种帝系是以“二昊”为主。风姓祖太昊,世居鲁地。嬴姓祖少昊,少昊之墟在曲阜。司马迁说,嬴姓十三支,“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史记·秦本纪》)它们,有些在鲁地,属于东夷,有些在淮水下游,属于淮夷。有趣的是,秦、赵、梁去了西北,西北嬴姓,秦为大,中原诸夏,也以夷狄视之。其他,黄帝代表姬姓,炎帝代表姜姓,颛顼代表虞、夏各族。这第三个族姓集团也是夷夏杂处。
(四)古国之后
姞姓(传黄帝后):密须、南燕。
祁姓(金文作 ,传尧后):杜、祝、范。
姚姓(传舜后):微。
妫姓(传舜后):陈。
姒姓(传禹后):褒、莘、杞、缯。[莘,文献或作辛,又有先、姺、侁等异写。杞,传出禹后东楼公。越,传出少康后,可能是冒姓。司马迁说的姒姓十二支是:夏后氏、有扈氏、男氏(或作南氏)、斟寻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或作斟灌氏)(《史记·夏本纪》)。]
子姓(传契后):宋。[《世本》佚文,子姓有殷、时、来、宋、空同、黎、比、北髦、目夷、朸、段、瓦、铁等族(见《世本八种》,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264-277页)。伯禽封鲁的“殷民六族”是: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左传》定公四年)。康叔封卫的“殷民七族”是: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左传》定公四年)。]
司马迁讲古帝系,是采周帝系,以黄帝为始祖,下分颛顼、帝喾二系。他把虞、夏、楚归入颛顼一系,唐、商、周归入帝喾一系。唐与虞,夏与商,周与楚,都是平行关系。
(五)其他
隗姓(金文作媿):出自鬼方,为赤狄之姓。唐叔之封,有“怀姓九宗”(《左传》定公四年),其中有冯氏(河宗氏或 氏)和胡氏等分支。东周,赤狄集于今长治地区,也有东山皋落氏、潞氏、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等分支。(隗,文献有多种异写:嬇、隤、溃、归、怀。)冯氏,即西周铜器铭文中的“倗”氏(李零《冯伯和毕姬》,《中国文物报》2006年12月8日,第7版)。
任姓(金文作妊):薛、铸。[薛,传出黄帝后奚仲。《世本》佚文:“任姓:谢、章、薛、舒、吕、祝、终、泉、毕、过。”(《左传》隐公十一年疏引)。]
曼姓(金文作嫚):邓。
中国西北有五大戎狄:姬姓之戎、姜姓之戎(羌)、允姓之戎(猃狁)、媿姓之狄(鬼方-赤狄)、姬姓之狄(白狄-鲜虞-中山)。这些戎狄部族,就是周人崛起的背景。
中国的大一统,要感谢五大戎狄,没有这些邻居的压力,没有应付这种压力的能力,就没有中国。
这些西北旧族,姜姓之戎是羌,可能与后来的藏族、羌族有关;猃狁是允姓之戎,可能与后来的突厥有关;鬼方来自河套,可能与后来的匈奴有关。
王国维曾提出个假说,以鬼方、昆夷、猃狁三名,以音韵考之,实同族之异名,皆匈奴之前身。(王国维《鬼方昆夷猃狁考》,收入《王国维遗书》,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2册,《观堂集林》卷十三,1-12页。)
其实,鬼方是赤狄,昆夷是犬戎,猃狁是允姓之戎,匈奴,不是单一种族,而是以匈奴为主,征服、吸纳很多族,雪球越滚越大的大地域族群。上述这些族,可能加入其中,但这些族,并不能与匈奴画等号。
中国北方,任何一族,要想把小族变成大族,小国变成大国,都不能凭一族之力,一定要联合很多部族,匈奴如此,鲜卑如此,吐蕃如此,蒙古如此……所有这些覆盖广阔地域的大族,其实都是符号,由强族代表的符号,每个符号下的成分都很复杂,没有一个是纯而又纯的种族。
汉族也不例外。
中国,治世大一统,乱世才割据。西周封建,从主流和大趋势看,其实是大一统。古人说的“大一统”,本来就是周的大一统,它不同于欧洲封建。欧洲封建,跟“大一统”是对立面。
七、西周封建的意义
西周封建是三代之终结,夏、商、周“三分归一统”。
讲这个问题,大家最好读一下王国维的《殷周制度论》(1917年9月8日脱稿;收入《王国维遗书》,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二册,《观堂集林》卷十,1页正-15页背),以及陈梦家对他的批评(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年,629-631页)。王氏是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保皇尊孔。我们要知道,他是从他身边的历史讲西周封建,就像孔子一样,从礼坏乐崩,遥想当年的辉煌,托梦于周公。这是他的“建国大纲”。
什么叫“西周封建”?“西周封建”是一种小国征服大国,巧具心思的统治方法。简单说,就是人驯化人的方法,古书叫“柔远能迩”,《诗经》、《尚书》、《左传》都有这种说法。
“周”是个蕞尔小邦,和秦一样,原先也僻处雍州。但它居然征服、占领和驯服了一个比它大很多的国家,继承和超越了它的前辈,商代和夏代。
这是什么方法?
第一是封建诸侯。“侯”本指边镇,商代就有,汉代也有这类叫法(如甲渠侯官)。周人占领东方,把东方划分为若干占领区,这些占领区,对周的本土而言,叫“侯”,但不同于商代的侯,也不同于后世的郡县或边镇。后世的郡县或边镇,首长是政府派驻的官员,而西周诸侯,都是周王的子弟甥舅。如鲁、燕、晋、卫是封同姓子弟,齐是封舅氏,都是周人的亲戚。所谓“诸侯”,其实是殖民官。
第二是兴灭继绝。古人说,武王克商,曾封黄帝之后于蓟,帝尧之后于祝,帝舜之后于陈,夏后氏之后于杞,殷之后于宋,还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式商容之闾(《礼记·乐记》)。这一招,孔子叫“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论语·尧曰》)。“兴灭国”,就是把被灭的国家恢复起来,比如商灭了,还得立个宋,安抚商遗民;“继绝世”,就是给断了香火的国家续香火,比如把黄帝、尧、舜、禹、汤的后代找出来,让这些圣人之后也共襄盛举;举逸民,就是把前朝遗老旧王孙请出来做官,保持政权的合法性和连续性。刘邦取天下,也用这一招。
第三是与各占领区的旧贵族通婚。比如晋,在山西找对象,跟姒姓的夏遗民、媿姓的赤狄(“怀姓九宗”)、姬姓的狐戎通婚;卫,在河南找对象;齐、鲁,在山东找对象;燕在河北找对象。当然,他们也可以到更远的地方找对象。异姓,结了婚,互为姻娅,双方就成了亲戚。亲戚套亲戚,可以连成一大片。这同汉胡和亲是一个道理。和亲是化敌为友、变小为大的重要手段。西方,亚历山大占领波斯,要在当地举行万人大婚礼,也是这个道理。欧洲中世纪,各国的公主嫁来嫁去,还是这个道理。
第四是会盟。会盟有盟主,盟主把各国首脑请来,商量政治格局、利益划分。这种国际大会,不管是兵车之会,还是乘车之会,总要达成某种协议,最后杀牛宰羊,歃血为盟,指天发誓,把誓言埋在坑里,说不如誓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云云。侯马盟书、温县盟书就是这种东西。盟会谁参加?亲戚要来,不是亲戚,也要来。特别是捣乱分子,越是捣乱越要拉他入伙,让他当“负责任的国家”,打“不负责任的国家”。不听话了,也便于制裁。这也是化敌为友、以小治大的重要手段。
这些举措,必然引起大规模移民。一是组织周人到东方殖民,二是把东方的原住民迁来迁去,其中也包括后世习见的“徙豪强”。古代移民,范围之大,超乎想象。不仅周人从西土搬到东方,其他各族,也被重新分配。每个地方的居民都是“三结合”:征服者、原住民和其他外来移民。很多古代部族都离开原来的居住地,搬到很远的地方。这种情况,商代就有,比如秦、赵就是在商末,跟随商人,离开曲阜,到大西北戍边,商亡,回不来了。先周和周初,很多姒姓和妊姓部族都住在西土,与周通婚,但后来很多姒姓和妊姓的小国却住在山东。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树挪死,人挪活”,我们千万不要低估了古人的能力。我们要知道,西周封建是一次人口重组,大分化、大改组、大融合。
“封建”本来是中国古书固有的词汇,日本人用这个词翻西方的feudalism,把我们的脑子搞乱。欧洲封建是中世纪封建。这种封建,虽然也是“裂土田而瓜分之”(柳宗元《封建论》),但没有天下共主,和西周封建完全不一样。它更接近的是我国的五胡十六国、南北朝。西周封建,虽然是松散联合,靠稀疏的点线连成一片,但毕竟有天下共主。
中国,治世大一统,乱世才割据。西周封建,从主流和大趋势看,其实是大一统。古人说的“大一统”,本来就是周的大一统,它不同于欧洲封建。欧洲封建,跟“大一统”是对立面。
西周的问题是小国占领大国,少数统治多数,即如何从三分天下有其一(统一陕西)变成三分天下有其二(统一晋南豫西),最后把殷人的本土拿下,三分归一统,全取天下。
这种问题在中国历史上一再发生,特别是异族征服,全得重复这一过程。比如满族取明朝而代之。王国维清楚,满人治汉人,也碰到过这类难题。
他这篇东西很有意思,不光考证古代制度,也寄托现代理想。他说,周克商,是有德胜无德,把西周制度说成道德化身,这是寄托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如何在欧风美雨和革命风潮下维持大清王朝于不坠。
他的想法,不是“走向共和”,而是“复辟帝制”。
在这篇文章中,他强调三大道德,亲亲-尊尊-贤贤。亲亲是讲宗法,强调国家要以家为本,立嫡立长,父慈子孝,服制、庙制是它的延伸。尊尊是讲君统,王位继承,传子不传贤,封建子弟是这套东西的延伸。贤贤是讲臣道,他说,臣道不能讲血统论,一定要选贤举能,东周世卿,大官都是贵族,这是乱之所起,官还是要贤人当。
周代的天下是“家天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父母的意思是亲戚,亲是父系,戚是母系。朋友的意思是非亲非故,但桃园结义,可以模仿亲戚,义结金兰,跟他结成拜把子兄弟。王国维说,西周封建是靠这类办法,没错。现在的民居,琉璃门面,上面写的都是“家和万事兴”,还是强调家是一切的基础。
儒家讲文武周公之道,有个逻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逻辑的前提是,没有小焉有大,事情都是从小到大,似乎很有道理。但这个理论不能作无限推广。孔子推西周之道以言东周之世,王国维推西周之道以言民国之世,都是犯了不明时势的错误。他们以为,当初好,现在坏,回到当初不就得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西周制度是以宗法为本。
西周宗法是什么?
第一,它是男本位,和我说的马蜂窝、蚂蚁窝相反,不是以妈为本,而是以爸为本,天子是全社会的爸爸。动物界,男女早有分工。生育压倒一切,妈是领导。打猎压倒一切,爸是领导。比如狼群和猴群就是男本位。西方人说,女人是从金星上来的,男人是从火星上来的,火星是战神,搞暴力活动,男人最擅长。人类成天打仗,男人是领导。男人说,俺是雄鸡,“雄鸡一唱天下白”,“牝鸡司晨”,绝对不允许。但如果母鸡当了权,她会问,你们也会下蛋吗?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中国的“妇姑勃谿”、“丈母娘疼女婿”,都是男本位作怪。其实,男人当领导,并非天经地义。
第二,同是男系继承,有很多选择。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王国维说,周制是父死子继。立嫡立长,还是立爱立幼?王国维说,周制是立嫡立长。这是什么道理?道理是垂直比平行安全。我国,为人君者,多妻多子。多妻是平行关系,有争风吃醋问题;多子也是平行关系,有兄弟阋墙问题。妻有先来后到,子有伯仲叔季,必须理出个头绪。立嫡,就是立大老婆的孩子为后;立长,就是立大老婆的大孩子为后。这是树干。余子,剩下的孩子,必须分家,另外立族。兄终弟及变父死子继,就是把平行改成垂直。立嫡立长,也是为了防止老牛吃嫩草,要美人不要江山。俗话说,“天下老子爱小小”,他爱“小小”,是因为爱上小老婆。古人说,废嫡立庶,废幼立长,是乱之所起。
总之,理想的设计是:男系继承还是女系继承,一定是男系继承;父子继承还是兄弟继承,一定是父子继承;嫡子继承,还是庶子继承,一定是嫡子继承;长子继承,还是幼子继承,一定是长子继承。(陈梦家说,王国维并没讲清殷周制度的真正区别,商人也有宗法。参看: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629-631页。)
王国维说,“有土之君不传子,不立嫡,则无以弭天下之争。”在他看来,君道臣道就是不一样,绝不能平起平坐,公平竞争。这是死规矩,不容讨论。
王国维认为,君统一定是血统论、贵族制,民主制(民主选举)不行,禅让制(主动让贤)也不行。爹就是爹,领导就是领导,不能七嘴八舌,挑挑拣拣。挑挑拣拣,势必众口难调。百姓议政,天下就乱了。要议,也是大臣在国君底下议,议完了,由国君裁决。他心里的君臣之道,顶多是君主立宪。
中国古代,臣道举贤,可能早就有,但不是常例,而是变例。王国维说,周初大臣,好多都不是周王子弟,历代的执政大臣也不固定,当时没有世卿制,世卿制是春秋才有,所以春秋很乱。这话有点夸大。先秦官爵,主体还是世官制。选贤举能,举贤不避亲,要想制度化,谈何容易。战国时期,诸子奔走侯门,大讲亲贤任贤,甚至鼓吹禅让,他们闹什么?主要就是闹这件事。知识分子,不问出身,只问本事,直接从穷乡僻壤脱颖而出,还得等很多年。中国选举制的出现、发展和完善,还得等很多年。
中国的通婚制度和继承制度比欧洲严密,汉族也比少数民族严密,不对比,不知道。女后,中国少,有之,多半有少数民族背景。我国对女后当政、外戚专权,都是极力防范。汉武帝“恐女主颛恣乱国家”,杀鉤弋夫人(《史记·外戚世家》),就是典型。历代统治者,怀柔远人,搞和亲,是投少数民族所好。少数民族,要适应汉族的制度,也搞妥协。比如北魏的“子贵母死”,就是为了适应汉族的统治方式。他们,杀鸡留蛋,连心爱的女人都杀,我们觉得很残酷,但政治家的第一考虑,不是感情,而是政治。
王国维盛称的西周封建,基础是宗法制。内服如此,外服也如此。周人裂土分封,建了一大堆卫星国,每个卫星国都是复制这套制度,从道理上讲,都是周这个“家”的分支。这是以小治大,以少治多,往往采取的办法。它的特点是松散联合。希腊、罗马的海外殖民是这样,现代的西方大国也是这样。西方的大国都是这么联合。如不列颠王国叫United Kingdoms,美利坚合众国叫United States,它们都是从同一个模子扣出来的,然后United一下,拼起来的。他们特别强调复制。
西周封建是孔子的政治理想,也是王国维的政治理想。我们要注意,其着眼点是周的开头,而不是结尾。其实,对三代而言,西周是个句号,但对秦汉而言,它只是铺垫。它的优点很明显,缺点也很明显。
西周制度的缺点,对比春秋战国,才能看清楚。
先儒言,西周之盛在于“制礼作乐”,其亡在于“礼坏乐崩”。前者是建构过程,后者是解体过程,一治一乱,形成对照。
人,得意的地方,也多半是栽跟头的地方。
第一,它穷兵黩武,疲于应付,顾了东头顾不了西头,西戎、淮夷交侵,把自己的老巢丢了,领土大了,都有这个问题。
第二,它搬到洛阳后,王畿里面先乱。如郑、虢争政,罔顾天子,连天子都敢欺负。郑本为王朝大臣,却有如诸侯;周本为天下各国的大家长,却沦为一个可怜的小国。
第三,诸侯失控,造成分裂割据,几百年混战。
第四,纲常倒转,各国内部,卿大夫专了诸侯的政,陪臣专了卿大夫的政,继承危机不断。
这种局面,一言以蔽之,就是“乱”,天下大乱。
《左传》就是讲“乱”,其书两载辛伯谏周桓公语,道破天机:
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左传》桓公十八年)
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適(嫡),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左传》闵公二年)
这些问题,其实不自东周始,西周就已露头。孔子认为,西周盛世是因为道德好,家管得好,东周衰败是因为道德坏,家乱了套,这是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其实是血缘关系罩不住地缘关系,大国把小家撑破了。地缘关系大发展,家和国已经分离,家是家,国是国,必须有另一套管法。
现在,大家都说,民主好,专制坏,民主再不好,也是万般无奈的最佳选择,民主是个好东西。其实,古人的感觉正好相反,他们说,专制才是万般无奈的最佳选择,专制才是好东西。现在的道理不能当过去的道理,过去的道理也不能当现在的道理。

八、秦汉大一统的意义
秦皇汉武的大一统有三条:制度大一统、学术大一统、宗教大一统,只有第三条打了折扣。
西周,天下有很多国家,重要一点,大约有三十三个国家(《国语·郑语》:“当成周者,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北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西有虞、虢、晋、隗、霍、杨、魏、芮;东有齐、鲁、曹、宋、滕、薛、邹、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则皆蛮、荆、戎、狄之人也”)。春秋,主要有十三个国家(《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除周,列有十三个国家: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曹、郑、燕、吴)。战国,主要有七个国家(《史记·六国年表》,除周,列有七个国家:秦、魏、韩、赵、楚、燕、齐),五百五十年的战争打下来,最后只剩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就是秦国。
孔子做周公之梦,他想不到,最后收拾天下的,竟会是这个国家。孟子也想不到,这个统一天下的国家是个以人头求功名(“尚首功”)的虎狼之国。
敌人是最好的继承人。
孔夫子和秦始皇是一组对立的符号。他们象征的政治势力和意识形态曾恶斗过一回。汉武帝继承秦始皇,王莽继承孔夫子,他们又恶斗过一回。最后,光武中兴,重建汉朝,老百姓,还得折腾一回。释之入、道之兴,是又一场恶斗。整个过程,一波三折,长达四百四十一年。
恶斗是恶补。
这是一场大变革,好像火山爆发,伴随大地震,喷完了,震完了,余震不断。制度的调适,总是反反复复,一定要折腾多少回,再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也不可能一次到位。
(一)秦始皇的大一统,目标是三个大一统,但只完成了一半。
读历史,很有趣,经常充满悖论。周和秦,一个姬姓,一个嬴姓,一个是西方土著,一个是东方移民(商代的老移民),根本不是一家人,但周、秦却有不解之缘。西周时代,它们是老邻居。西周灭亡,周平王搬到洛阳,是由秦襄公护送,陕西的烂摊子是交给秦,让秦去收拾。秦的地盘是继承周,秦的文化和制度也是继承周。它是从陕西出发,沿着周人东进的路线,再一次统一中国。
我们都知道,周人的祖先是陕西土著,他们夺取天下,是把周公的后代封在曲阜。孔子复兴西周的理想就是寄托在周公身上。曲阜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那是孔子故里,却很少注意,周公封鲁前,那可是嬴姓的祖庭。你要知道,秦人的老家,原来就在这个地方。秦始皇挺进东方,最迷的就是山东半岛。他回山东,是一次伟大的历史回归。秦才是西周的继承人。秦对西周的继承,文字最明显。假如你学过小篆,你会有一种体会,西周铭文比战国文字还好认,为什么好认?因为两者有明显的继承关系。
王国维写《殷周制度论》,关注点是头,是西周制度的辉煌,其实尾也一样重要,周之衰,秦之兴,周秦异同在哪里,太重要。我们还该写《周秦制度论》。
秦代周,秦始皇的心里有三个大一统:制度大一统、学术大一统、宗教大一统。
废井田、开阡陌,废诸侯,设郡县,统一文字,统一法律,统一度量衡,统一车轨,用庞大的文官队伍执行,这些举措,两千年有目共睹,谁也推不倒抹不掉。这是他的第一个大一统。[陈寅恪是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他把秦并天下说成儒家的功劳:“李斯受荀卿之学,佐成秦制,秦之法制实儒家一派学说之所附系,《中庸》之‘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即太史公所谓‘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为儒家理想之制度,而于秦始皇之身而得以实现之也。”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下册所附陈氏的《审查报告三》。]
第二个大一统,结果是失败的。“焚书坑儒”,是汉代的骂人话。“焚书”是禁民间私藏六艺诸子之书,“坑儒”是活埋了四百六十个读书人。这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前者是因知识分子内讧(周青臣和淳于越吵架)而引起,后者是因查办挟款逃跑、妖言惑众的燕齐方士而引起,并不都是针对儒生。现在,大家很能联想,说秦始皇从骨子里就仇视知识分子,所以迫害知识分子,根本不对。其实,知识分子,他何尝不喜欢。秦并天下,山东的读书人,儒生也好,方士也好,都往陕西跑,利之所在,禄之所在,趋之若鹜。他把山东的读书人请到咸阳宫,让他们共襄盛举兴太平,非常礼遇,和汉武帝并无不同。问题是,他从六国之乱刚刚走出,最怕乱。当时人都认为,“百家争鸣”是天下大乱之一象,不像现在的学术史,以为“学术的黄金时代”、“知识分子的春天”。当时,光是知识分子争宠就很难办。周青臣和淳于越打起来,谁容得下谁?你让知识分子处理知识分子问题,局面更乱(他们比政治家心眼小)。这种局面,秦始皇也不知该怎么办,让李斯处理。李斯原本就是读书人,因而也最会收拾读书人。他的想法很简单,天下初定,统一思想最重要,与其让他们乱说乱动,不如让他们不说不动。冲突乃是始料不及。
秦始皇的第三个大一统,是统一宗教。他立过二百二十七个国家级的坛庙,古人叫祠畤,想把六国人民的信仰统一起来,但只做了一半。
这三个大一统,当时还很脆弱。秦始皇不放心,每两三年就要出去转一圈,像老虎巡视山林,当时叫“巡狩封禅”。最后,他是死在路上。想到他,你就会想到一个词,累。他这一辈子,很累很累。
(二)秦始皇没有做完的事,汉武帝接着做,他完成了三个大一统。
汉代,老百姓饱受战祸之苦(楚汉战争之苦),渴望休养生息,黄老流行过一阵儿。等大家缓过劲儿来,才想到搜书和整齐学术,把知识分子的“乱”收拾一下,让这种“乱”处于可控状态。
汉承秦制,在制度上还是秦始皇的一套,不用恶补。恶补是另外两个大一统。
汉武帝独尊儒术,知识分子交孔夫子管,是满足知识分子的需要;兴立祠畤,老百姓交各种祠畤管,是满足老百姓的需要。前者是统一学术,后者是统一宗教,都是为了统一人们的思想。
当时,人心涣散,怎么收拾?一是让六国人民出气,把气撒在秦始皇身上;二是让知识分子出气,气也撒在秦始皇身上。
秦始皇是个出气筒。
先秦学术,我们觉得特辉煌,汉代人可不这么看。班固说,“战国从(纵)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书· 艺文志》)。他是把“诸子之言”,视同诸侯力政,认为秦的“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是这种局面逼出来的。李斯禁书有句话,叫“别黑白而定一尊”(《史记· 秦始皇本纪》),“一尊”是什么?是政府规定的说法。秦始皇禁书,让知识分子以吏为师,只学法律,只学抄文件,大家都是刀笔吏,大家都是刑名师爷,以为这样,就能息天下争。这个办法太笨。汉武帝鬼得很,他的“一尊”是孔子,不是真实领导,而是虚拟领导。愚民,抬死人,压活人,用虚拟领导代替真实领导(真实领导都活不长),效果更好。知识分子怎么愚?得靠“精神领袖”。以前群龙无首,现在就立个首。王莽集团的崛起,就是乘了这个势。它是更聪明的“焚书坑儒”,类似清代的“寓禁于征”,好像大禹治水,不是堵,而是导。从此,中国学术才有了大一统的格局。(冯友兰也是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他说:“经学在以后历史上中国思想中之地位,如君主立宪国之君主。君主固‘万世一系’,然其治国之政策,固常随其内阁改变也。”见他的《中国哲学史》,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上册,489页。)
汉武帝兴立祠畤,数倍于前。汉成帝时,达到六百八十三所,汉哀帝时,达到七百多所。这是继承秦始皇。秦始皇的二百二十七个祠畤,只是把各国的祠畤捏在一起,主次不分明,有点杂乱无章。汉武帝不一样,他把首都长安的亳忌太一坛(祭太一)立为中心,有如太一,而以甘泉泰畤(祭太一)、汾阴后土祠(祭后土)和雍五畤(祭五帝)环绕之,有如三一,统领天下诸祠。
这是一种国家宗教,宗教大一统。
(三)王莽废除了汉武帝的宗教大一统。
史家都说,王莽是个“大坏蛋”。他背骂名,虚伪、杀人、拿活人做解剖,还不是主要原因。历史上的坏蛋,大家都这么骂。大家骂王莽,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是外戚,乱了汉家的正统。
中国的强臣僭主,挟天子以令诸侯,都爱假扮周公(曹操也如此)。其实,撇开道德评价,要讲秦汉大一统,这个人也很关键。
王莽是儒生,以古为新,很矛盾。他的新朝,其实是个复古的朝。
秦汉时期的创新,每次都引起儒家的反动。
儒家反对新制度,总是拿西周封建和周公之礼说事。主旋律不改,但每次都有变奏。
大家说,王莽是个迷信书本、充满幻想的人,没错。但他也有他的实际考虑。
汉武帝,骨子里是秦始皇,跟秦始皇一样,活得很累很累。那么大的国土,他也是两三年一圈。况且,他还活得特别长(在位五十四年),真把天下折腾苦了。他死后,大家又想起秦始皇,哪儿哪儿都像。儒生,原来不敢讲,现在都说,他的礼,制度不合,方位不合,处处不合儒经。
西汉晚期,武帝旧礼,时罢时复,时复时罢,最后,还是王莽出来,把它彻底废了。从此,祭不出郊,要祭,也是在家门口摆几个坛,像北京六坛那样,不知省了多少钱。皇帝省事,大臣省事,老百姓也可以喘口气,
中国古代的郊祀,本来是小郊祀。汉武帝的地盘太大,为了控制领土,他的郊祀是大郊祀。王莽把大郊祀改成小郊祀,意义很大。后世都是小郊祀,这是他的遗产。
王莽的历史遗产,对后世影响很大。大在哪里?主要是他把官方宗教和民间宗教分了开来。天地祖宗,皇帝亲祭,跟老百姓无关;天下山川,派员致祭,也跟老百姓无关。
汉武帝的宗教政策是“计划经济,一统即死”,王莽把它废了,一风吹,就像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包产到户,小商品经济,放开就是,黄老之术,听其自生自灭。但废了也有废了的问题。这事闹到东汉,留下后遗症。中国的上层,皇上、儒生倒是高兴了,但老百姓的信仰没人管。国家不管,人家自己管。所以我们看到,东汉时期,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气功热,有个借术立教的高潮。
然后,大家都知道,还有一场恶补,是把小教纳入大教。释之入,道之兴,就是乘虚而入,填补这个空白。佛教、道教是大教,对整合宗教有意义。但中国即使有了大教,也是二教并立,下面有各种小教,所有教都在官僚化的学者和学者化的官僚(即所谓“儒教”)控制之下。中国的宗教大一统是个打了折扣的大一统。
汉以后,中国的局面是什么?
我们有国家大一统,有学术大一统,但没有宗教大一统。我国的宗教,一直是多元化的格局,和西方正好相反。(西方,十八世纪,苦于宗教大一统和国家四分五裂,曾艳羡中国,用中国的这两条批判他们的宗教专制和国家封建;十九世纪,随着“西风压倒东风”,他们又掉过头来批中国,重返古典虚构,即上面说的“西方民主,东方专制”论。其实,分裂和统一,在历史上一直是互为表里,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苦恼,既不能以东西分,也不能以善恶分。此不可不察也。)
大一统当然专制。
现在,大家都说,民主好,专制坏,民主再不好,也是万般无奈的最佳选择,民主是个好东西。其实,古人的感觉正好相反,他们说,专制才是万般无奈的最佳选择,专制才是好东西。现在的道理不能当过去的道理,过去的道理也不能当现在的道理。
过去,专制可是个硬道理,硬到让你绝望。
无可奈何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反对?而且一代一代,总是有人反对。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你只有理解历史的漫长、宏大、沉重和压迫感,你才能理解文学的力量。
读小说,你才知道,中国人的精神深处一直有一种挑战精神,它对所有权威都是有限承认,尽管屡战屡败,它却屡踣屡起。它敢挑战各种“天经地义”:挑战鬼神,挑战皇帝,挑战礼法,挑战规则,百折而不挠。

九、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有“大一统”,就有挑战“大一统”。
知识分子喜欢做梦。知其不可而为之,做梦;知其不可而逃之,也做梦。孔子有周公之梦,庄生有蝴蝶梦,隐遁山林,找个桃花源,也是很多人的梦。做梦只是表示不满,不满他生活其中的世界。不满才会找出路。但梦不是出路。
政治家不做梦,大众不做梦,他们一旦不满,就会付诸行动,行动都很暴烈,让知识分子害怕,但这世间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这些人办出来的。
西周封建和秦并天下,是中国的古典对立。历史上,围绕孔夫子和秦始皇的争论,就是以此为背景。
秦始皇,是政治上的胜利者,精神上的失败者。孔夫子,是政治上的失败者,精神上的胜利者。它们是一对有趣的符号。
秦始皇,从“千古一帝”到“千古罪人”,他本人想不到。孔夫子从“丧家狗”到“大成至圣先师”,他本人也想不到。
历史上,围绕这组符号,有很多争论,一直争到现在。
这是一份精神上的遗产。
说到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有一点我想说明,政治家和老百姓,不读书的人,或读书不多的人,他们也有他们的精神世界。
知识分子,上有天,下有地。天是领导,地是群众,它是夹在中间。阮籍说,他是裤裆里的虱子。裤裆就是领导和群众。邓小平说,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我们,拿钱就得听喝,教育部就是我们的老板。
知识分子是从事精神生产的,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并不等于中国知识分子的世界。
我们要知道,“大一统”的“统”是统治者的“统”。统治者控制人民,头一条就是控制知识分子的大脑。学术大一统,就是把知识分子的大脑统一起来,统一到尊孔-读经-做官这条道上来。文官考试是我们的一大发明,很灵。只要上了这条道,就不会犯上作乱。这是一个精神世界。
还有一个精神世界是老百姓的精神世界。我们要知道,宗教多元化,同样是为了控制老百姓。只要不造反,你爱信什么信什么。
其实,这两条都是为了防止造反。
古人说,“抚我则后,虐我则雠”[《书· 泰誓下》。《泰誓》是《古文尚书》中的一篇,古人常引这话(如《贞观政要》卷三)],国君对我好,我拿他当国君,国君对我坏,我拿他当死敌。这是中国的传统。
古人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的《王制》、《哀公》。这话两见于《荀子》,据说是孔子听什么前辈讲,不是魏徵的发明。),国君是船,百姓是水,水可以把船托起来,也可以把它翻个个儿。这也是中国的传统。
中国的老百姓最有反抗精神。
中国这条大船,历史上,每个朝代,都载一次,又覆一次。载舟是民,覆舟也是民。古代贵民,就是承认老百姓有这个力量。“贵”从“怕”生,既怕没有水,船就划不动,又怕水涨船高,最后把船给翻了。孔子如此,孟子如此,他们都怕老百姓。这不叫“民主”,这叫“怕民主”。[民主制的对立面是贵族制。古典意义的民主,从一开始就是非贵族,反贵族。学者说,孔子、孟子是倡民主,秦始皇是反民主,根本不对。孔子、孟子都是平民,他们反而热衷贵族制。秦始皇大力摧毁的是贵族社会(注意:是贵族社会,而不是贵族王权),他反而是贵族出身。]
统治者都害怕民主。
罗马统治者说,老百姓需要什么?就两条,一是面包,二是娱乐。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是宗教。老百姓,没饭吃,会造反;有苦没处诉,会造反;有劲儿没处使,也会造反。
面包、娱乐和宗教是消解革命的好办法。罗马皇帝后来信了基督教。(阿育王皈依佛教是历史上的类似事件。汉武帝独尊儒术也有相似性,但儒学不同于佛教和基督教,它是知识分子的理想寄托,跟大众信仰无关。)有了基督教,才算齐活。但他们,皇帝信教,是为了安抚老百姓。我们崇儒,是为了安抚知识分子。
统治者的本事,全在消化造反。
知识分子,即使贵为“四民”之首,只要不当官,也还是属于“民”。更不用说被仕途抛弃的知识分子。
古代社会,知识分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愚民”,但“愚民”的“民”也包括知识分子。
研究中国历史,研究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鲁迅说,读经不如读史,读史不如读野史,很有道理。我有一个建议,经常跟汉学家讲,你们要想了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吗?读小说比读古书更直截了当。小说是我的“四书五经”。我读小说,不光当文学读,还当思想读。
小说的奥妙,是它最有反抗精神。
中国小说,传统分三大类:英雄(属“讲史类”)、儿女(属“人情类”)、神怪(也叫“神魔类”)。这个分类最好。它对中国的大一统,特别是精神的大一统,有很好的回答。
明代有四大奇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清代有两大奇书:《儒林外史》、《红楼梦》。除《儒林外史》,都可归入这三大类。
这六本书是中国小说的经典,不可不读。
《三国演义》:主题类型是“英雄”。“英雄”一词,出自《太公》、《三略》(古代的阴谋书),三国那阵儿最流行。当时,“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南乡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英雄”是什么人?政治家,阴谋诡计一大套,能掐。老百姓拿《三国演义》当兵法,跟诸葛亮学智慧,也是学掐。说起“英雄”,我们要注意,这个词跟乱世直接有关,专门指的就是乱世英雄。乱世英雄,前因是“大一统”,后果也是“大一统”。破坏“大一统”,再造“大一统”,离了“英雄”不行。这书,开头是“桃园结义”,结尾是“三分归一统”。“一统”是司马氏的天下,三家全白掐。这书,讲忠义,关老爷是道德榜样,但好人不得好报。关羽被害,张飞被害,诸葛亮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蜀相》)。作者同情的蜀汉是以失败而告终。这个结尾好。
《水浒传》:主题类型也是“英雄”。这是另一类英雄,草莽英雄。“逼上梁山”,分两种人:上等人,宋江为代表;下等人,李逵为代表。无论上下,层次都比《三国》低。他们一块儿造反,想法不一样。林冲夜奔,“手提着杀人刀,走一步,哭嚎啕”,“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是不得已。宋江上山,也是不得已。他们都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毛泽东语)。李逵造反,打打杀杀,没有目标,就是帮宋大哥夺了鸟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宋江倒是有目标,“杀人放火受招安”,最后是招安。他们喝了朝廷的毒酒,下场很惨。英雄,越是含冤抱恨,百姓越心疼。这个结尾也好。
《西游记》:主题类型是“神怪”。我说过,“神怪”类型的小说是中国古代的“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李零《当代〈封神榜〉--机器人与人机器》,收入他的《放虎归山》,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53-61页)。虽然这书,“幻”则有之,“科”则全无。孙悟空的自由精神,我印象太深,一生都抹不掉,但这种精神只在开头。很长时间,我一直觉得,这书,也就前五回有劲,后面特没劲。这也是个先造反后招安的故事,虎头蛇尾,主要讲蛇尾。孙悟空,“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特能捣乱,特能破坏,“大闹天宫”,痛快。但这只是铺垫。“西天取经”才是重头戏,绝大部分是娱乐,近乎科幻的娱乐,好像抻长的电视剧,八十一回,回回差不多。结尾也庸俗,孙悟空给唐僧当保镖,最后封了个“斗战胜佛”。当年他造反,是造玉皇大帝的反,不是造如来佛的反,但谁把他压在五行山下?那可是如来。如来很鬼,懂得转移法,你不是要打打杀杀吗?好,咱们给你找个地方。擒妖打鬼,九九八十一难,一路打打杀杀,正好释放他的暴力倾向。孙悟空,自从西天取经,前后判若两猴,鞍前马后,好像一条狗。这种结局,是造反者的宿命,和《水浒》差不多。
《金瓶梅》:主题类型是“儿女”。“儿女”是男女关系。男女关系,场景有二,一是家庭,二是妓院,有皮肉烂淫,有儿女情长。这也是一大类型。此书写一男三女,先宣淫,再戒淫,寓戒于宣,这是个讲故事的套子。很多言情小说都有这个套子。学者说,这叫世情小说,不叫色情小说,甚至下定义,床上描写,如果删掉,不影响情节发展,叫世情小说;影响,叫色情小说。我不这么看。色情、爱情,都是人情,都是世情,彼此不是水火关系。此书既写色情,也写世情,其实是一部败家史。中国人写家,总是阴盛阳衰,纲常倒转,男人败在女人和小孩的手里。这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儒林外史》:专写读书人的命运,在中国小说中是自成一类。读书人,“自古华山一条路”,唯一出路是当官。马二先生说,拆字、算命、教馆、作幕,都不是正路。不应试,不当官,没有出路。吴敬梓笔下,儒林枝头,没几个好鸟。好人主要在一头一尾。开头,王冕不当官,靠什么生活,一是卖卜测字,二是画画。他有个预言,自从有了八股取士,“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后面的故事,就是讲知识分子倒霉。结尾,“四大高士”,都是市井中人,琴、棋、书、画各一位。它的开头结尾都是赞美隐士。隐士精神,上承《论语·微子》,源远流长,代表的是中国文人的“人文幻想”。我也有这种幻想,幻想有个上不仰领导鼻息,下不阿群众所好,四壁图书的“星级监狱”。他批判的不仅是八股取士的科举制,而且是学术大一统和知识分子的宿命,了不起。(阅读此书,可与《野叟曝言》比较。后书是正统儒家和迂腐书生的狂想曲。)
《红楼梦》:主题类型也是“儿女”,和《金瓶梅》一样,也讲败家史。但讲法不同,色情、爱情、人情、世情,啥都有,但主要不是色情。他借用了《金瓶梅》的概念,所谓“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最后是“悟空”。但这只是个讲故事的俗套,并无深义,当时的言情小说,几乎都这么讲。(浦安迪讲明代“四大奇书”,特别强调“色空”,尤其是孙悟空对“空”的超越,但我以为,这不过是明代小说的一个套子。参看:[美]浦安迪《明代四大奇书》,沈亨寿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年。)贾宝玉,生于女人堆,长于女人堆,是个出类拔萃的“败家子”,以贾政的观点看,当然是“败家子”。贾府,外面是男人当家,里面是女人当家,阴盛阳衰,二爷的脾气是这么惯出来的。(中国的末代皇帝,也都是这么惯出来的。)他喜欢弱女子,讨厌臭男人,男人的“正路”,他根本看不起。这是对“家”的叛逆。越剧《红楼梦》有段唱词,我喜欢。“看不尽满园春色富贵花,听不完献媚殷勤奉承话,谁知园中另有人,偷撒珠泪葬落花。”他喜欢林妹妹,林妹妹也不合群。他们都是“家”的叛徒。这书,结局是什么?只能是宝玉出走,离开这个“家”。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写“家”,滴水见太阳。《金瓶梅》的“家”写什么?《红楼梦》的“家”写什么?它写的是咱们这个中国,咱们这个大家呀。它象征着明清社会,中国这个大家,大厦将倾,无可奈何。
中国的众生相,从男到女,从家庭到社会,从社会精英到普罗大众,从经济、政治到宗教、文化,小说无所不包。中国近代文学,巴金的《家》,钱锺书的《围城》,很多小说,还有这个灵魂的影子。
病,有小病,有大病,有绝症。人患绝症,无药可医,总不会坐着等死。病笃才会乱投医。西药不灵,他会吃中药;中医不行,他会求巫医。病人总是在这三者间转磨磨。政治家也往往如此,传统不灵,他会求现代,资本主义不灵,他会求社会主义,社会主义不灵,他会再求传统,也是转磨磨。谁都以为,世上一定有包治百病的药,没准藏在哪里。
其实,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一劳永逸包治百病的药,根本就没有。
上述小说,大部分都无解,结尾很无奈。终极关怀,难免无奈,这是小说的深刻处。
“大一统”是个几千年的大发明,是个几千年都搬不动的大石头。体系严密,有利也有弊,中国人该如何面对?
这是最重要的思想史。
读小说,你会发现,中国人很滑,中国人也很活,让你又恨又爱。
我对中国人是爱恨交织。
读小说,你才知道,中国人的精神深处一直有一种挑战精神,它对所有权威都是有限承认,尽管屡战屡败,它却屡踣屡起。
它敢挑战各种“天经地义”:挑战鬼神,挑战皇帝,挑战礼法,挑战规则,百折而不挠。
谢选骏指出:为何说李零错解了“大一统”?因为西周并非“大一统”,而是“封建天下诸侯”。至于“大一统”,众所周知是从秦朝开始的。为何说李零不知“文明周期”为何物?因为迄今为止的中国文明,已有三期:第一期是到汉末为止的本土文明。第二期直到清末为止的儒释道文明。第三期是二十世纪开始展开的基督教化文明。至于“中国历史上的两次大一统”呢?事实证明,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大一统是秦两汉帝国,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大一统是元明清帝国。大一统并非中国文明的“超稳定结构”,中国历史上的两次大一统都已结束了。现在是“第二次南北朝时代”周期,即将进入新的隋唐周期,是为第三期中国文明,最后则会出现第三次大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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