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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3日星期六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奥瑟罗》

二七、解构莎士比亚《奥瑟罗》
27.Deconstruct Shakespeare(Othello)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七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奥瑟罗》(Othello)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黑夜降临】【济公和尚】【家门不幸】【家丁家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危如累卵】【危如朝露】【不打自招】【黑道漂白】【夜色柔美】【尖嘴猴腮】【孕妇难产】【坦白从宽】
第二幕【抗拒从严】【男主外女主内】【勇冠三军】【勾心斗角】【真相大白】【饥不择食】【酒足饭饱】【酒酣喝月使倒行】【借酒发疯】【自废武功】【酒后失言】【白纸黑字】
第三幕【升职器】【夫人外交】【仆妾为雀鼠】【嘤鸣求友声】【如鱼得水】【欲擒故纵】【夫唱妇随】【尽忠职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看今朝】【疑心生暗鬼】【半信半疑】【掩人耳目】
第四幕【坐怀不乱】【乱点鸳鸯谱】【双簧演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泽蛤蟆】【立了牌坊】【自诩红颜】【千古冤案】【故作糊涂】【烘托气氛】【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五幕【色不迷人人自迷】【砸断骨头连着筋】【鸡犬升天】【顽抗到底】【死路一条】【洞若观火】【无家可归】【一人拼命、万人莫当】【智商七十】【心有戚戚】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奥瑟罗》
(Othello)

剧中人物:
威尼斯公爵
勃拉班修  元老
葛莱西安诺  勃拉班修之弟
罗多维科  勃拉班修的亲戚
奥瑟罗  摩尔族贵裔,供职威尼斯政府
凯西奥  奥瑟罗的副将
伊阿古  奥瑟罗的旗官
罗德利哥  威尼斯绅士
蒙太诺  塞浦路斯总督,奥瑟罗的前任者
小丑  奥瑟罗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之女,奥瑟罗之妻
爱米利娅  伊阿古之妻
比恩卡  凯西奥的情妇
元老、水手、吏役、军官、使者、乐工、传令官、侍从等
地点:第一幕在威尼斯;其余各幕在塞浦路斯岛一海口

第一幕
第一场 威尼斯。街道
罗德利哥及伊阿古上。
罗德利哥  嘿!别对我说,伊阿古;我把我的钱袋交给你支配,让你随意花用,你却做了他们的同谋,这太不够朋友啦。
伊阿古  他妈的!你总不肯听我说下去。要是我做梦会想到这种事情,你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人。
罗德利哥  你告诉我你恨他。
伊阿古  要是我不恨他,你从此别理我。这城里的三个当道要人亲自向他打招呼,举荐我做他的副将;凭良心说,我知道我自己的价值,难道我就做不得一个副将?可是他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对于他们的请求,都用一套充满了军事上口头禅的空话回绝了;因为,他说,“我已经选定我的将佐了。”他选中的是个什么人呢?哼,一个算学大家,一个叫做迈克尔·凯西奥的弗罗棱萨人,一个几乎因为娶了娇妻而误了终身的家伙;他从来不曾在战场上领过一队兵,对于布阵作战的知识,懂得简直也不比一个老守空闺的女人多;即使懂得一些书本上的理论,那些身穿宽袍的元老大人们讲起来也会比他更头头是道;只有空谈,不切实际,这就是他的全部的军人资格。可是,老兄,他居然得到了任命;我在罗得斯岛、塞浦路斯岛,以及其他基督徒和异教徒的国土之上,立过多少的军功,都是他亲眼看见的,现在却必须低首下心,受一个市侩的指挥。这位掌柜居然做起他的副将来,而我呢——上帝恕我这样说——却只在这位黑将军的麾下充一名旗官。
【黑夜降临吗。】
罗德利哥  天哪,我宁愿做他的刽子手。
伊阿古  这也是没有办法呀。说来真叫人恼恨,军队里的升迁可以全然不管古来的定法,按照各人的阶级依次递补,只要谁的脚力大,能够得到上官的欢心,就可以越级躐升。现在,老兄,请你替我评一评,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跟这摩尔人要好。
罗德利哥  假如是我,我就不愿跟随他。
伊阿古  啊,老兄,你放心吧;我所以跟随他,不过是要利用他达到我自己的目的。我们不能每个人都是主人,每个主人也不是都该让仆人忠心地追随他。你可以看到,有一辈天生的奴才,他们卑躬屈节,拚命讨主人的好,甘心受主人的鞭策,像一头驴子似的,为了一些粮草而出卖他们的一生,等到年纪老了,主人就把他们撵走;这种老实的奴才是应该抽一顿鞭子的。还有一种人,表面上尽管装出一副鞠躬如也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为他们自己打算;看上去好像替主人做事,实际却靠着主人发展自己的势力,等捞足了油水,就可以知道他所尊敬的其实是他本人;像这种人还有几分头脑;我承认我自己就属于这一类。因为,老兄,正像你是罗德利哥而不是别人一样,我要是做了那摩尔人,我就不会是伊阿古。同样地没有错,虽说我跟随他,其实还是跟随我自己。上天是我的公证人,我这样对他陪着小心,既不是为了忠心,也不是为了义务,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装出这一副假脸。要是我表面上的恭而敬之的行为会泄露我内心的活动,那么不久我就要掬出我的心来,让乌鸦们乱啄了。世人所知道的我,并不是实在的我。
罗德利哥  要是那厚嘴唇的家伙也有这么一手,那可让他交上大运了!
伊阿古  叫起她的父亲来;不要放过他,打断他的兴致,在各处街道上宣布他的罪恶;激怒她的亲族。让他虽然住在气候宜人的地方,也免不了受蚊蝇的滋扰,虽然享受着盛大的欢乐,也免不了受烦恼的缠绕。
罗德利哥  这儿就是她父亲的家;我要高声叫喊。
伊阿古  很好,你嚷起来吧,就像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里,因为晚间失慎而起火的时候,人们用那种惊骇惶恐的声音呼喊一样。
罗德利哥  喂,喂,勃拉班修!勃拉班修先生,喂!
伊阿古  醒来!喂,喂!勃拉班修!捉贼!捉贼!捉贼!留心你的屋子、你的女儿和你的钱袋!捉贼!捉贼!
勃拉班修自上方窗口上。
勃拉班修  大惊小怪地叫什么呀?出了什么事?
罗德利哥  先生,您家里的人没有缺少吗?
伊阿古  您的门都锁上了吗?
勃拉班修  咦,你们为什么这样问我?
伊阿古  哼!先生,有人偷了您的东西去啦,还不赶快披上您的袍子!您的心碎了,您的灵魂已经丢掉半个;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刻工夫,一头老黑羊在跟您的白母羊交尾哩。起来,起来!打钟惊醒那些鼾睡的市民,否则魔鬼要让您抱外孙啦。喂,起来!
勃拉班修  什么!你发疯了吗?
罗德利哥  最可敬的老先生,您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勃拉班修  我听不出;你是谁?
罗德利哥  我的名字是罗德利哥。
勃拉班修  讨厌!我叫你不要在我的门前走动;我已经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对你说,我的女儿是不能嫁给你的;现在你吃饱了饭,喝醉了酒,疯疯癫癫,不怀好意,又要来扰乱我的安静了。
【济公和尚吗。】
罗德利哥  先生,先生,先生!
勃拉班修  可是你必须明白,我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要是你惹我发火,凭着我的地位,只要略微拿出一点力量来,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罗德利哥  好先生,不要生气。
勃拉班修  说什么有贼没有贼?这儿是威尼斯;我的屋子不是一座独家的田庄。
罗德利哥  最尊严的勃拉班修,我是一片诚心来通知您。
伊阿古  嘿,先生,您也是那种因为魔鬼叫他敬奉上帝而把上帝丢在一旁的人。您把我们当作了坏人,所以把我们的好心看成了恶意,宁愿让您的女儿给一头黑马骑了,替您生下一些马子马孙,攀一些马亲马眷。
勃拉班修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敢这样胡说八道?
伊阿古  先生,我是一个特意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人,您的令嫒现在正在跟那摩尔人干那件禽兽一样的勾当哩。
勃拉班修  你是个混蛋!
伊阿古  您是一位——元老呢。
勃拉班修  你留点儿神吧;罗德利哥,我认识你。
罗德利哥  先生,我愿意负一切责任;可是请您允许我说一句话。要是令嫒因为得到您的明智的同意,所以才会在这样更深人静的午夜,身边并没有一个人保护,让一个下贱的谁都可以雇用的船夫,把她载到一个贪淫的摩尔人的粗野的怀抱里——要是您对于这件事情不但知道,而且默许——照我看来,您至少已经给了她一部分的同意——那么我们的确太放肆、太冒昧了;可是假如您果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从礼貌上说起来,您可不应该对我们恶声相向。难道我会这样一点不懂规矩,敢来戏侮像您这样一位年尊的长者吗?我再说一句,要是令嫒没有得到您的许可,就把她的责任、美貌、智慧和财产,全部委弃在一个到处为家、漂泊流浪的异邦人的身上,那么她的确已经干下了一件重大的逆行了。您可以立刻去调查一个明白,要是她好好地在她的房间里或是在您的宅子里,那么是我欺骗了您,您可以按照国法惩办我。
勃拉班修  喂,点起火来!给我一支蜡烛!把我的仆人全都叫起来!这件事情很像我的恶梦,它的极大的可能性已经重压在我的心头了。喂,拿火来!拿火来!(自上方下。)
【家门不幸吗。】
伊阿古  再会,我要少陪了;要是我不去,我就要出面跟这摩尔人作对证,那不但不大相宜,而且在我的地位上也很多不便;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将要因此而受到什么谴责,政府方面现在还不能就把他免职;塞浦路斯的战事正在进行,情势那么紧急,要不是马上派他前去,他们休想战到第二个人有像他那样的才能,可以担当这一个重任。所以虽然我恨他像恨地狱里的刑罚一样,可是为了事实上的必要,我不得不和他假意周旋,那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敷衍而已。你等他们出来找人的时候,只要领他们到马人旅馆去,一定可以找到他;我也在那边跟他在一起。再见。(下。)
勃拉班修率众仆持火炬自下方上。
勃拉班修  真有这样的祸事!她去了;只有悲哀怨恨伴着我这衰朽的余年!罗德利哥,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啊,不幸的孩子!——你说跟那摩尔人在一起吗?——谁还愿意做一个父亲!——你怎么知道是她?——唉,想不到她会这样欺骗我!——她对你怎么说?——再拿些蜡烛来!唤醒我的所有的亲族!——你想他们有没有结婚?
罗德利哥  说老实话,我想他们已经结了婚啦。
勃拉班修  天哪!她怎么出去的?啊,骨肉的叛逆!做父亲的人啊,从此以后,你们千万留心你们女儿的行动,不要信任她们的心思。世上有没有一种引诱青年少女失去贞操的邪术?罗德利哥,你有没有在书上读到过这一类的事情?
罗德利哥  是的,先生,我的确读到过。
勃拉班修  叫起我的兄弟来!唉,我后悔不让你娶了她去!你们快去给我分头找寻!你知道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把她和那摩尔人一起捉到?
罗德利哥  我想我可以找到他的踪迹,要是您愿意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跟我前去。
勃拉修  请你带路。我要到每一个人家去搜寻;大部分的人家都在我的势力之下。喂,多带一些武器!叫起几个巡夜的警吏!去,好罗德利哥,我一定重谢你的辛苦。(同下。)
【家丁家将吗。】
第二场 另一街道
奥瑟罗、伊阿古及侍从等持火炬上。
伊阿古  虽然我在战场上杀过不少的人,可是总觉得有意杀人是违反良心的;缺少作恶的本能,往往使我不能做我所要做的事。好多次我想要把我的剑从他的肋骨下面刺进去。
奥瑟罗  还是随他说去吧。
伊阿古  可是他唠哩唠叨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破坏您的名誉,连像我这样一个荒唐的家伙也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可是请问主帅,你们有没有完成婚礼?您要注意,这位元老是很得人心的,他的潜势力比公爵还要大上一倍;他会拆散你们的姻缘,尽量运用法律的力量来给您种种压制和迫害。
奥瑟罗  随他怎样发泄他的愤恨吧;我对贵族们所立的功劳,就可以驳倒他的控诉。世人还没有知道——要是夸口是一件荣耀的事,我就要到处宣布——我是高贵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资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骄傲的幸运。告诉你吧,伊阿古,倘不是我真心恋爱温柔的苔丝狄蒙娜,即使给我大海中所有的珍宝,我也不愿意放弃我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来俯就家室的羁缚的。可是瞧!那边举着火把走来的是些什么人?
伊阿古  她的父亲带着他的亲友来找您了;您还是进去躲一躲吧。
奥瑟罗  不,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我的人品、我的地位和我的清白的人格可以替我表明一切。是不是他们?
伊阿古  凭二脸神起誓,我想不是。
凯西奥及若干吏役持火炬上。
奥瑟罗  原来是公爵手下的人,还有我的副将。晚安,各位朋友!有什么消息?
凯西奥  主帅,公爵向您致意,请您立刻就过去。
奥瑟罗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凯西奥  照我猜想起来,大概是塞浦路斯方面的事情,看样子很是紧急。就在这一个晚上,战船上已经连续不断派了十二个使者赶来告急;许多元老都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在公爵府里集合了。他们正在到处找您;因为您不在家里,所以元老院派了三队人出来分头寻访。
奥瑟罗  幸而我给你找到了。让我到这儿屋子里去说一句话,就来跟你同去。(下。)
凯西奥  他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伊阿古  不瞒你说,他今天夜里登上了一艘陆地上的大船;要是能够证明那是一件合法的战利品,他可以从此成家立业了。
凯西奥  我不懂你的话。
伊阿古  他结了婚啦。
凯西奥  跟谁结婚?
【男大当婚吗。】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呃,跟——来,主帅,我们走吧。
奥瑟罗  好,我跟你走。
凯西奥  又有一队人来找您了。
伊阿古  那是勃拉班修。主帅,请您留心点儿;他来是不怀好意的。
勃拉班修、罗德利哥及吏役等持火炬武器上。
奥瑟罗  喂!站住!
罗德利哥  先生,这就是那摩尔人。
勃拉班修  杀死他,这贼!(双方拔剑。)
伊阿古  你,罗德利哥!来,我们来比个高下。
奥瑟罗  收起你们明晃晃的剑,它们沾了露水会生锈的。老先生,像您这么年高德劭的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命令我们,何必动起武来呢?
勃拉班修  啊,你这恶贼!你把我的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用妖法蛊惑她;我们只要凭着情理判断,像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娇生惯养的姑娘,多少我们国里有财有势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会不怕人家的笑话,背着尊亲投奔到你这个丑恶的黑鬼的怀里?——那还不早把她吓坏了,岂有什么乐趣可言!世人可以替我评一评,是不是显而易见你用邪恶的符咒欺诱她的娇弱的心灵,用药饵丹方迷惑她的知觉;我要在法庭上叫大家评一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可能的。所以我现在逮捕你;妨害风化、行使邪术,便是你的罪名。抓住他;要是他敢反抗,你们就用武力制伏他。
奥瑟罗  帮助我的,反对我的,大家放下你们的手!我要是想打架,我自己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动手。您要我到什么地方去答复您的控诉?
勃拉班修  到监牢里去,等法庭上传唤你的时候你再开口。
奥瑟罗  要是我听从您的话去了,那么怎么答复公爵呢?他的使者就在我的身边,因为有紧急的公事,等候着带我去见他。
史役  真的,大人;公爵正在举行会议,我相信他已经派人请您去了。
勃拉班修  怎么!公爵在举行会议!在这样夜深的时候!把他带去。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公爵和我的同僚们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这种侮辱简直就像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同下。)
【女大当嫁吗。】
第三场 议事厅
公爵及众元老围桌而坐;吏役等随侍。
公爵  这些消息彼此纷歧,令人难于置信。
元老甲  它们真是参差不一;我的信上说是共有船只一百零七艘。
公爵  我的信上说是一百四十艘。
元老乙  我的信上又说是二百艘。可是它们所报的数目虽然各各不同,因为根据估计所得的结果,难免多少有些出入,不过它们都证实确有一支土耳其舰队在向塞浦路斯岛进发。
公爵  嗯,这种事情推想起来很有可能;即使消息不尽正确,我也并不就此放心;大体上总是有根据的,我们倒不能不担着几分心事。
水手  (在内)喂!喂!喂!有人吗?
吏役  一个从船上来的使者。
一水手上。
公爵  什么事?
水手  安哲鲁大人叫我来此禀告殿下,土耳其人调集舰队,正在向罗得斯岛进发。
公爵  你们对于这一个变动有什么意见?
元老甲  照常识判断起来,这是不会有的事;它无非是转移我们目标的一种诡计。我们只要想一想塞浦路斯岛对于土耳其人的重要性,远在罗得斯岛以上,而且攻击塞浦路斯岛,也比攻击罗得斯岛容易得多,因为它的防务比较空虚,不像罗得斯岛那样戒备严密;我们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土耳其人决不会那样愚笨,甘心舍本逐末,避轻就重,进行一场无益的冒险。
公爵  嗯,他们的目标决不是罗得斯岛,这是可以断定的。
吏役  又有消息来了。
一使者上。
使者  公爵和各位大人,向罗得斯岛驶去的土耳其舰队,已经和另外一支殿后的舰队会合了。
元老甲  嗯,果然符合我的预料。照你猜想起来,一共有多少船只?
使者  三十艘模样;它们现在已经回过头来,显然是要开向塞浦路斯岛去的。蒙太诺大人,您的忠实英勇的仆人,本着他的职责,叫我来向您报告这一个您可以相信的消息。
公爵  那么一定是到塞浦路斯岛去的了。玛克斯·勒西科斯不在威尼斯吗?
元老甲  他现在到弗罗棱萨去了。
公爵  替我写一封十万火急的信给他。
元老甲  勃拉班修和那勇敢的摩尔人来了。
勃拉班修、奥瑟罗、伊阿古、罗德利哥及吏役等上。
公爵  英勇的奥瑟罗,我们必须立刻派你出去向我们的公敌土耳其人作战。(向勃拉班修)我没有看见你;欢迎,高贵的大人,我们今晚正需要你的指教和帮助呢。
勃拉班修  我也同样需要您的指教和帮助。殿下,请您原谅,我并不是因为职责所在,也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国家大事而从床上惊起;国家的安危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个人的悲哀是那么压倒一切,把其余的忧虑一起吞没了。
【危如累卵吗。】
公爵  啊,为了什么事?
勃拉班修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公爵
众元老  死了吗?
勃拉班修  嗯,她对于我是死了。她已经被人污辱,人家把她从我的地方拐走,用江湖骗子的符咒药物引诱她堕落;因为一个没有残疾、眼睛明亮、理智健全的人,倘不是中了魔法的蛊惑,决不会犯这样荒唐的错误的。
公爵  如果有人用这种邪恶的手段引诱你的女儿,使她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使你丧失了她,那么无论他是什么人,你都可以根据无情的法律,照你自己的解释给他应得的严刑;即使他是我的儿子,你也可以照样控诉他。
勃拉班修  感谢殿下。罪人就在这儿,就是这个摩尔人;好像您有重要的公事召他来的。
公爵  众元老 那我们真是抱憾得很。
公爵  (向奥瑟罗)你自己对于这件事有什么话要分辩?
勃拉班修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
奥瑟罗  威严无比、德高望重的各位大人,我的尊贵贤良的主人们,我把这位老人家的女儿带走了,这是完全真实的;我已经和她结了婚,这也是真的;我的最大的罪状仅止于此,别的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我的言语是粗鲁的,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因为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九个月以前,它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本领;对于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能用什么动人的字句替我自己辩护。可是你们要是愿意耐心听我说下去,我可以向你们讲述一段质朴无文的、关于我的恋爱的全部经过的故事;告诉你们我用什么药物、什么符咒、什么驱神役鬼的手段、什么神奇玄妙的魔法,骗到了他的女儿,因为这是他所控诉我的罪名。
勃拉班修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像她这样的性质,像她这样的年龄,竟会不顾国族的畛域,把名誉和一切作为牺牲,去跟一个她瞧着都感到害怕的人发生恋爱!假如有人说,这样完美的人儿会做下这样不近情理的事,那这个人的判断可太荒唐了;因此怎么也得查究,到底这里使用了什么样阴谋诡计,才会有这种事情?我断定他一定曾经用烈性的药饵或是邪术炼成的毒剂麻醉了她的血液。
公爵  没有更确实显明的证据,单单凭着这些表面上的猜测和莫须有的武断,是不能使人信服的。
元老甲  奥瑟罗,你说,你有没有用不正当的诡计诱惑这一位年轻的女郎,或是用强暴的手段逼迫她服从你;还是正大光明地对她披肝沥胆,达到你的求爱的目的?
奥瑟罗  请你们差一个人到马人旅馆去把这位小姐接来,让她当着她的父亲的面告诉你们我是怎样一个人。要是你们根据她的报告,认为我是有罪的,你们不但可以撤销你们对我的信任,解除你们给我的职权,并且可以把我判处死刑。
【危如朝露吗。】
公爵  去把苔丝狄蒙娜带来。
奥瑟罗  旗官,你领他们去;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伊阿古及吏役等下)当她没有到来以前,我要像对天忏悔我的血肉的罪恶一样,把我怎样得到这位美人的爱情和她怎样得到我的爱情的经过情形,忠实地向各位陈诉。
公爵  说吧,奥瑟罗。
奥瑟罗  她的父亲很看重我,常常请我到他家里,每次谈话的时候,总是问起我过去的历史,要我讲述我一年又一年所经历的各次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我就把我的一生事实,从我的童年时代起,直到他叫我讲述的时候为止,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说起最可怕的灾祸,海上陆上惊人的奇遇,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为奴,和遇赎脱身的经过,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那些广大的岩窟、荒凉的沙漠、突兀的崖嶂、巍峨的峰岭;接着我又讲到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和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这些都是我的谈话的题目。苔丝狄蒙娜对于这种故事,总是出神倾听;有时为了家庭中的事务,她不能不离座而起,可是她总是尽力把事情赶紧办好,再回来孜孜不倦地把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我注意到她这种情形,有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从她的嘴里逗出了她的真诚的心愿:她希望我能够把我的一生经历,对她作一次详细的复述,因为她平日所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残缺不全的片段。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我讲到我在少年时代所遭逢的不幸的打击的时候,她往往忍不住掉下泪来。我的故事讲完以后,她用无数的叹息酬劳我;她发誓说,那是非常奇异而悲惨的;她希望她没有听到这段故事,可是又希望上天为她造下这样一个男子。她向我道谢,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我听了这一个暗示,才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诚意。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这就是我的唯一的妖术。她来了;让她为我证明吧。
苔丝狄蒙娜、伊阿古及吏役等上。
公爵  像这样的故事,我想我的女儿听了也会着迷的。勃拉班修,木已成舟,不必懊恼了。刀剑虽破,比起手无寸铁来,总是略胜一筹。
勃拉班修  请殿下听她说;要是她承认她本来也有爱慕他的意思,而我却还要归咎于他,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过来,好姑娘,你看这在座的济济众人之间,谁是你所最应该服从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尊贵的父亲,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是我的分歧的义务:对您说起来,我深荷您的生养教育的大恩,您给我的生命和教养使我明白我应该怎样敬重您;您是我的家长和严君,我直到现在都是您的女儿。可是这儿是我的丈夫,正像我的母亲对您克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把您看得比她的父亲更重一样,我也应该有权利向这位摩尔人,我的夫主,尽我应尽的名分。
【不打自招吗。】
勃拉班修  上帝和你同在!我没有话说了。殿下,请您继续处理国家的要务吧。我宁愿抚养一个义子,也不愿自己生男育女。过来,摩尔人。我现在用我的全副诚心,把她给了你;倘不是你早已得到了她,我一定再也不会让她到你手里。为了你的缘故,宝贝,我很高兴我没有别的儿女,否则你的私奔将要使我变成一个虐待儿女的暴君,替他们手脚加上镣铐。我没有话说了,殿下。
公爵  让我设身处地,说几句话给你听听,也许可以帮助这一对恋人,使他们能够得到你的欢心。
眼看希望幻灭,恶运临头,
无可挽回,何必满腹牢愁?
为了既成的灾祸而痛苦,
徒然招惹出更多的灾祸。
既不能和命运争强斗胜,
还是付之一笑,安心耐忍。
聪明人遭盗窃毫不介意;
痛哭流涕反而伤害自己。
勃拉班修  让敌人夺去我们的海岛,
我们同样可以付之一笑。
那感激法官仁慈的囚犯,
他可以忘却刑罚的苦难;
倘然他怨恨那判决太重,
他就要忍受加倍的惨痛。
种种譬解虽能给人慰藉,
它们也会格外添人悲戚;
可是空言毕竟无补实际,
好听的话儿曾送进心底?
请殿下继续进行原来的公事吧。
公爵  土耳其人正在向塞浦路斯大举进犯;奥瑟罗,那岛上的实力你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虽然我们派在那边代理总督职务的,是一个公认为很有能力的人,可是谁都不能不尊重大家的意思,大家觉得由你去负责镇守,才可以万无一失;所以说只得打扰你的新婚的快乐,辛苦你去跑这一趟了。
【黑道漂白吗。】
奥瑟罗  各位尊严的元老们,习惯的暴力已经使我把冷酷无情的战场当作我的温软的眠床,对于艰难困苦,我总是挺身而赴。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命令,去和土耳其人作战;可是我要恳求你们念在我替国家尽心出力,给我的妻子一个适当的安置,按照她的身分,供给她一切日常的需要。
公爵  你要是同意的话,可以让她住在她父亲的家里。
勃拉班修  我不愿意收留她。
奥瑟罗  我也不能同意。
苔丝狄蒙娜  我也不愿住在父亲的家里,让他每天看见我生气。最仁慈的公爵,愿您俯听我的陈请,让我的卑微的衷忱得到您的谅解和赞助。
公爵  你有什么请求,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不顾一切跟命运对抗的行动可以代我向世人宣告,我因为爱这摩尔人,所以愿意和他过共同的生活;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高贵的德性所征服;我先认识他那颗心,然后认识他那奇伟的仪表;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给他了。所以,各位大人,要是他一个人迢迢出征,把我遗留在和平的后方,过着像蜉蝣一般的生活,我将要因为不能朝夕事奉他,而在镂心刻骨的离情别绪中度日如年了。让我跟他去吧。
奥瑟罗  请你们允许了她吧。上天为我作证,我向你们这样请求,并不是为了贪尝人生的甜头,也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因为青春的热情在我已成过去了;我的唯一的动机,只是不忍使她失望。请你们千万不要抱着那样的思想,以为她跟我在一起,会使我懈怠了你们所付托给我的重大的使命。不,要是插翅的爱神的风流解数,可以蒙蔽了我的灵明的理智,使我因为贪恋欢娱而误了正事,那么让主妇们把我的战盔当作水罐,让一切的污名都丛集于我的一身吧!
公爵  她的去留行止,可以由你们自己去决定。事情很是紧急,你必须立刻出发。
元老甲  今天晚上你就得动身。
奥瑟罗  很好。
公爵  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还要在这儿聚会一次。奥瑟罗,请你留下一个将佐在这儿,将来政府的委任状好由他转交给你;要是我们随后还有什么决定,可以叫他把训令传达给你。
奥瑟罗  殿下,我的旗官是一个很适当的人物,他的为人是忠实而可靠的;我还要请他负责护送我的妻子,要是此外还有什么必须寄给我的物件,也请殿下一起交给他。
公爵  很好。各位晚安!(向勃拉班修)尊贵的先生,倘然有德必有貌,说你这位女婿长得黑,远不如说他长得美。
【夜色柔美吗。】
元老甲  再会,勇敢的摩尔人!好好看顾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  留心看着她,摩尔人,不要视而不见;她已经愚弄了她的父亲,她也会把你欺骗。(公爵、众元老、吏役等同下。)
奥瑟罗  我用生命保证她的忠诚!正直的伊阿古,我必须把我的苔丝狄蒙娜托付给你,请你叫你的妻子当心照料她;看什么时候有方便,就烦你护送她们起程。来,苔丝狄蒙娜,我只有一小时的工夫和你诉说衷情,料理庶事了。我们必须服从环境的支配。(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同下。)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伊阿古  你怎么说,好人儿?
罗德利哥  你想我该怎么办?
伊阿古  上床睡觉去吧。
罗德利哥  我立刻就投水去。
伊阿古  好,要是你投了水,我从此不喜欢你了。嘿,你这傻大少爷!
罗德利哥  要是活着这样受苦,傻瓜才愿意活下去;一死可以了却烦恼,还是死了的好。
伊阿古  啊,该死!我在这世上也经历过四七二十八个年头了,自从我能够辨别利害以来,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什么人知道怎样爱惜他自己。要是我也会为了爱上一个雌儿的缘故而投水自杀,我宁愿变成一头猴子。
【尖嘴猴腮吗。】
罗德利哥  我该怎么办?我承认这样痴心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我没有力量把它补救过来呀。
伊阿古  力量!废话!我们变成这样那样,全在于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园圃,我们的意志是这园圃里的园丁;不论我们插荨麻、种莴苣、栽下牛膝草、拔起百里香,或者单独培植一种草木,或者把全园种得万卉纷披,让它荒废不治也好,把它辛勤耕垦也好,那权力都在于我们的意志。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我认为你所称为“爱情”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种东西。
罗德利哥  不,那不是。
伊阿古  那不过是在意志的默许之下一阵情欲的冲动而已。算了,做一个汉子。投水自杀!捉几头大猫小狗投在水里吧!我曾经声明我是你的朋友,我承认我对你的友谊是用不可摧折的、坚韧的缆索联结起来的;现在正是我应该为你出力的时候。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跟他们出征去;装上一脸假胡子,遮住了你的本来面目——我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苔丝狄蒙娜爱那摩尔人决不会长久——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他也不会长久爱她。她一开始就把他爱得这样热烈,他们感情的破裂一定也是很突然的——你只要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这些摩尔人很容易变心——把你的钱袋装满了钱——现在他吃起来像蝗虫一样美味的食物,不久便要变得像苦瓜柯萝辛一样涩口了。她必须换一个年轻的男子;当他的肉体使她餍足了以后,她就会觉悟她的选择的错误。她必须换换口味,她非换不可;所以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要是你一定要寻死,也得想一个比投水巧妙一点的死法。尽你的力量搜括一些钱。要是凭着我的计谋和魔鬼们的奸诈,破坏这一个走江湖的蛮子和这一个狡猾的威尼斯女人之间的脆弱的盟誓,还不算是一件难事,那么你一定可以享受她——所以快去设法弄些钱来吧。投水自杀!什么话!那根本就不用提;你宁可因为追求你的快乐而被人吊死,总不要在没有一亲她的香泽以前投水自杀。
罗德利哥  要是我指望着这样的好事,你一定会尽力帮助我达到我的愿望吗?
伊阿古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去,弄一些钱来。我常常对你说,一次一次反复告诉你,我恨那摩尔人;我的怨毒蓄积在心头,你也对他抱着同样深刻的仇恨,让我们同心合力向他复仇;要是你能够替他戴上一顶绿头巾,你固然是如愿以偿,我也可以拍掌称快。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我们等着看吧。去,预备好你的钱。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吧。再见。
【孕妇难产吗。】
罗德利哥  明天早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伊阿古  就在我的寓所里吧。
罗德利哥  我一早就来看你。
伊阿古  好,再会。你听见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你说什么?
伊阿古  别再提起投水的话了,你听见没有?
罗德利哥  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了。我要去把我的田地一起变卖。
伊阿古  好,再会!多往你的钱袋里放些钱。(罗德利哥下)我总是这样让这种傻瓜掏出钱来给我花用;因为倘不是为了替自己解解闷,打算占些便宜,那我浪费时间跟这样一个呆子周旋,那才冤枉哩,那还算得什么有见识的人。我恨那摩尔人;有人说他和我的妻子私通,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即使不过是嫌疑,我也要把它当作实有其事一样看待。他对我很有好感,这样可以使我对他实行我的计策的时候格外方便一些。凯西奥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让我想想看:夺到他的位置,实现我的一举两得的阴谋;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了一些时候,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太亲热了;他长得漂亮,性情又温和,天生一种媚惑妇人的魔力,像他这种人是很容易引起疑心的。那摩尔人是一个坦白爽直的人,他看见人家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厚诚实的样子,就以为一定是个好人;我可以把他像一头驴子一般牵着鼻子跑。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下。)
【坦白从宽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岛海口一市镇。码头附近的广场
蒙太诺及二军官上。
蒙太诺  你从那海岬望出去,看见海里有什么船只没有?
军官甲  一点望不见。波浪很高,在海天之间,我看不见一片船帆。
蒙太诺  风在陆地上吹得也很厉害;从来不曾有这么大的暴风摇撼过我们的雉堞。要是它在海上也这么猖狂,哪一艘橡树造成的船身支持得住山一样的巨涛迎头倒下?我们将要从这场风暴中间听到什么消息呢?
军官乙  土耳其的舰队一定要被风浪冲散了。你只要站在白沫飞溅的海岸上,就可以看见咆哮的汹涛直冲云霄,被狂风卷起的怒浪奔腾山立,好像要把海水浇向光明的大熊星上,熄灭那照耀北极的永古不移的斗宿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惊涛骇浪。
蒙太诺  要是土耳其舰队没有避进港里,它们一定沉没了;这样的风浪是抵御不了的。
另一军官上。
军官丙  报告消息!咱们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土耳其人遭受这场风暴的突击,不得不放弃他们进攻的计划。一艘从威尼斯来的大船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船只或沉或破,大部分零落不堪。
蒙太诺  啊!这是真的吗?
军官丙  大船已经在这儿进港,是一艘维洛那造的船;迈克尔·凯西奥,那勇武的摩尔人奥瑟罗的副将,已经上岸来了;那摩尔人自己还在海上,他是奉到全权委任,到塞浦路斯这儿来的。
蒙太诺  我很高兴,这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总督。
军官丙  可是这个凯西奥说起土耳其的损失,虽然兴高采烈,同时却满脸愁容,祈祷着那摩尔人的安全,因为他们是在险恶的大风浪中彼此失散的。
蒙太诺  但愿他平安无恙;因为我曾经在他手下做过事,知道他在治军用兵这方面,的确是一个大将之才。来,让我们到海边去!一方面看看新到的船舶,一方面把我们的眼睛遥望到海天相接的远处,盼候着勇敢的奥瑟罗。
军官丙  来,我们去吧;因为每一分钟都会有更多的人到来。
凯西奥上。
凯西奥  谢谢,你们这座尚武的岛上的各位壮士,因为你们这样褒奖我们的主帅。啊!但愿上天帮助他战胜风浪,因为我是在险恶的波涛之中和他失散的。
蒙太诺  他的船靠得住吗?
凯西奥  船身很坚固,舵师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很有经验的人,所以我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一条船!”)
一使者上。
凯西奥  什么声音?
使者  全市的人都出来了;海边站满了人,他们在嚷,“一条船!一条船!”
凯西奥  我希望那就是我们新任的总督。(炮声。)
军官乙  他们在放礼炮了;即使不是总督,至少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请你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军官乙  我就去。(下。)
【抗拒从严吗。】
蒙太诺  可是,副将,你们主帅有没有结过婚?
凯西奥  他的婚姻是再幸福不过的。他娶到了一位小姐,她的美貌才德,胜过一切的形容和盛大的名誉;笔墨的赞美不能写尽她的好处,没有一句适当的言语可以充分表出她的天赋的优美。
军官乙重上。
凯西奥  啊!谁到来了?
军官乙  是元帅麾下的一个旗官,名叫伊阿古。
凯西奥  他倒一帆风顺地到了。汹涌的怒涛,咆哮的狂风,埋伏在海底、跟往来的船只作对的礁石沙碛,似乎也懂得爱惜美人,收敛了它们凶恶的本性,让神圣的苔丝狄蒙娜安然通过。
蒙太诺  她是谁?
凯西奥  就是我刚才说起的,我们大帅的主帅。勇敢的伊阿古护送她到这儿来,想不到他们路上走得这么快,比我们的预期还早七天。伟大的乔武啊,保佑奥瑟罗,吹一口你的大力的气息在他的船帆上,让他的高大的桅樯在这儿海港里显现它的雄姿,让他跳动着一颗恋人的心投进了苔丝狄蒙娜的怀里,重新燃起我们奄奄欲绝的精神,使整个塞浦路斯充满了兴奋!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伊阿古、罗德利哥及侍从等上。
凯西奥  啊!瞧,船上的珍宝到岸上来了。塞浦路斯人啊,向她下跪吧。祝福你,夫人!愿神灵在你前后左右周遭呵护你!
苔丝狄蒙娜  谢谢您,英勇的凯西奥。您知道我丈夫的什么消息吗?
凯西奥  他还没有到来;我只知道他是平安的,大概不久就会到来。
苔丝狄蒙娜  啊!可是我怕——你们怎么会分散的?
凯西奥  天风和海水的猛烈的激战,使我们彼此失散。可是听!有船来了。(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炮声。)
军官乙  他们向我们城上放礼炮了;到来的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你去探看探看。(军官乙下。向伊阿古)老总,欢迎!(向爱米利娅)欢迎,嫂子!请你不要恼怒,好伊阿古,我总得讲究个礼貌,按照我的教养,我就得来这么一个大胆的见面礼。(吻爱米利娅。)
伊阿古  老兄,要是她向你掀动她的嘴唇,也像她向我掀动她的舌头一样,那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苔丝狄蒙娜  唉!她又不会多嘴。
伊阿古  真的,她太会多嘴了;每次我想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她吵得不得安宁。不过,在您夫人的面前,我还要说一句,她有些话是放在心里说的,人家瞧她不开口,她却在心里骂人。
爱米利娅  你没有理由这样冤枉我。
伊阿古  得啦,得啦,你们跑出门来像图画,走进房去像响铃,到了灶下像野猫;害人的时候,面子上装得像个圣徒,人家冒犯了你们,你们便活像夜叉;叫你们管家,你们只会一味胡闹,一上床却又十足像个忙碌的主妇。
苔丝狄蒙娜  啊,啐!你这毁谤女人的家伙!
伊阿古  不,我说的话儿千真万确,你们起来游戏,上床工作。
【男主外女主内吗。】
爱米利娅  我再也不要你给我编什么赞美诗了。
伊阿古  好,不要叫我编。
苔丝狄蒙娜  要是叫你赞美我,你要怎么编法呢?
伊阿古  啊,好夫人,别叫我做这件事,因为我的脾气是要吹毛求疵的。
苔丝狄蒙娜  来,试试看。有人到港口去了吗?
伊阿古  是,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虽然心里愁闷,姑且强作欢容。来,你怎么赞美我?
伊阿古  我正在想着呢;可是我的诗情粘在我的脑壳里,用力一挤就会把脑浆一起挤出的。我的诗神可在难产呢——有了——好容易把孩子养出来了:
她要是既漂亮又智慧,
就不会误用她的娇美。
苔丝狄蒙娜  赞美得好!要是她虽黑丑而聪明呢?
伊阿古  她要是虽黑丑却聪明,包她找到一位俊郎君。
苔丝狄蒙娜  不成话。
爱米利娅  要是美貌而愚笨呢?
伊阿古  美女人决不是笨冬瓜,
蠢煞也会抱个小娃娃。
苔丝狄蒙娜  这些都是在酒店里骗傻瓜们笑笑的古老的歪诗。还有一种又丑又笨的女人,你也能够勉强赞美她两句吗?
伊阿古  别嫌她心肠笨相貌丑,
女人的戏法一样拿手。
苔丝狄蒙娜  啊,岂有此理!你把最好的赞美给了最坏的女人。可是对于一个贤惠的女人——就连天生的坏蛋看见她这么好,也不由得对天起誓,说她真是个好女人——你又怎么赞美她呢?
伊阿古  她长得美,却从不骄傲,
能说会道,却从不叫嚣;
有的是钱,但从不妖娆;
摆脱欲念,嘴里说“我要!”
她受人气恼,想把仇报,
却平了气,把烦恼打消;
明白懂事,不朝三暮四,
不拿鳕鱼头换鲑鱼翅;①
会动脑筋,却闭紧小嘴,
有人钉梢,她头也不回;
要是有这样的女娇娘——
苔丝狄蒙娜  要她干什么呢?
伊阿古  去奶傻孩子,去记油盐账。
苔丝狄蒙娜  啊,这可真是最蹩脚、最松劲的收梢!爱米利娅,不要听他的话,虽然他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说,凯西奥?他不是一个粗俗的、胡说八道的家伙吗?
凯西奥  他说得很直爽,夫人。您要是把他当作一个军人,不把他当作一个文士,您就不会嫌他出言粗俗了。
伊阿古  (旁白)他捏着她的手心。嗯,交头接耳,好得很。我只要张起这么一个小小的网,就可以捉住像凯西奥这样一只大苍蝇。嗯,对她微笑,很好;我要叫你跌翻在你自己的礼貌中间。——您说得对,正是正是。——要是这种鬼殷勤会葬送你的前程,你还是不要老是吻着你的三个指头,表示你的绅士风度吧。很好;吻得不错!绝妙的礼貌!正是正是。又把你的手指放到你的嘴唇上去了吗?让你的手指头变做你的通肠管我才高兴呢。(喇叭声)主师来了!我听得出他的喇叭声音。
凯西奥  真的是他。
苔丝狄蒙娜  让我们去迎接他。
凯西奥  瞧!他来了。
奥瑟罗及侍从等上。
【勇冠三军吗。】
奥瑟罗  啊,我的娇美的战士!
苔丝狄蒙娜  我的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看见你比我先到这里,真使我又惊又喜。啊,我的心爱的人!要是每一次暴风雨之后,都有这样和煦的阳光,那么尽管让狂风肆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了吧!让那辛苦挣扎的船舶爬上一座座如山的高浪,就像从高高的云上堕下幽深的地狱一般,一泻千丈地跌下来吧!要是我现在死去,那才是最幸福的;因为我怕我的灵魂已经尝到了无上的欢乐,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同样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苔丝狄蒙娜  但愿上天眷顾,让我们的爱情和欢乐与日俱增!
奥瑟罗  阿门,慈悲的神明!我不能充分说出我心头的快乐;太多的欢喜憋住了我的呼吸。(吻苔丝狄蒙娜)一个——再来一个——这便是两颗心儿间最大的冲突了。
伊阿古  (旁白)啊,你们现在是琴瑟调和,看我不动声色,就叫你们松了弦线走了音。
奥瑟罗  来,让我们到城堡里去。好消息,朋友们;我们的战事已经结束,土耳其人全都淹死了。我的岛上的旧友,您好?爱人,你在塞浦路斯将要受到众人的宠爱,我觉得他们都是非常热情的。啊,亲爱的,我自己太高兴了,所以会做出这样忘形的话来。好伊阿古,请你到港口去一趟,把我的箱子搬到岸上。带那船长到城堡里来;他是一个很好的家伙,他的才能非常叫人钦佩。来,苔丝狄蒙娜,我们又在塞浦路斯岛团圆了。(除伊阿古、罗德利哥外均下。)
伊阿古  你马上就到港口来会我。过来。人家说,爱情可以刺激懦夫,使他鼓起本来所没有的勇气;要是你果然有胆量,请听我说。副将今晚在卫舍守夜。第一我必须告诉你,苔丝狄蒙娜直截了当地跟他发生了恋爱。
罗德利哥  跟他发生了恋爱!那是不会有的事。
伊阿古  闭住你的嘴,好好听我说。你看她当初不过因为这摩尔人向她吹了些法螺,撒下了一些漫天的大谎,她就爱得他那么热烈;难道她会继续爱他,只是为了他的吹牛的本领吗?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以为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她的视觉必须得到满足;她能够从魔鬼脸上感到什么佳趣?情欲在一阵兴奋过了以后而渐生厌倦的时候,必须换一换新鲜的口味,方才可以把它重新刺激起来,或者是容貌的漂亮,或者是年龄的相称,或者是举止的风雅,这些都是这摩尔人所欠缺的;她因为在这些必要的方面不能得到满足,一定会觉得她的青春娇艳所托非人,而开始对这摩尔人由失望而憎恨,由憎恨而厌恶,她的天性就会迫令她再作第二次的选择。这种情形是很自然而可能的;要是承认了这一点,试问哪一个人比凯西奥更有享受这一种福分的便利?一个很会讲话的家伙,为了达到他的秘密的淫邪的欲望,他会恬不为意地装出一副殷勤文雅的外表。哼,谁也比不上他;哼,谁也比不上他!一个狡猾阴险的家伙,惯会乘机取利,无孔不钻——钻得进钻不进他才不管呢。一个鬼一样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又漂亮,又年轻,凡是可以使无知妇女醉心的条件,他无一不备;一个十足害人的家伙。这女人已经把他勾上了。
【勾心斗角吗。】
罗德利哥  我不能相信,她是一位圣洁的女人。
伊阿古  他妈的圣洁!她喝的酒也是用葡萄酿成的;她要是圣洁,她就不会爱这摩尔人了。哼,圣洁!你没有看见她捏他的手心吗?你没有看见吗?
罗德利哥  是的,我看见的;可是那不过是礼貌罢了。
伊阿古  我举手为誓,这明明是奸淫!这一段意味深长的楔子,就包括无限淫情欲念的交流。他们的嘴唇那么贴近,他们的呼吸简直互相拥抱了。该死的思想,罗德利哥!这种表面上的亲热一开了端,主要的好戏就会跟着上场,肉体的结合是必然的结论。呸!可是,老兄,你依着我的话做去。我特意把你从威尼斯带来,今晚你去值班守夜,我会给你把命令弄来;凯西奥是不认识你的;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你见了凯西奥就找一些借口向他挑衅,或者高声辱骂,破坏他的军纪,或者随你的意思用其他无论什么比较适当的方法。
罗德利哥  好。
伊阿古  老兄,他是个性情暴躁、易于发怒的人,也许会向你动武;即使他不动武,你也要激动他和你打起架来;因为借着这一个理由,我就可以在塞浦路斯人中间煽起一场暴动,假如要平息他们的愤怒,除了把凯西奥解职以外没有其他方法。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的设计协助之下,早日达到你的愿望,你的阻碍也可以从此除去,否则我们的事情是决无成功之望的。
罗德利哥  我愿意这样干,要是我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伊阿古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会儿在城门口见我。我现在必须去替他把应用物件搬上岸来。再会。
罗德利哥  再会。(下。)
伊阿古  凯西奥爱她,这一点我是可以充分相信的;她爱凯西奥,这也是一件很自然而可能的事。这摩尔人我虽然气他不过,却有一副坚定、仁爱、正直的性格;我相信他会对苔丝狄蒙娜做一个最多情的丈夫。讲到我自己,我也是爱她的,并不完全出于情欲的冲动——虽然也许我犯的罪名也并不轻一些儿——可是一半是为要报复我的仇恨,因为我疑心这好色的摩尔人已经跳上了我的坐骑。这一种思想像毒药一样腐蚀我的肝肠,什么都不能使我心满意足,除非老婆对老婆,在他身上发泄这一口怨气;即使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也要叫这摩尔人心里长起根深蒂固的嫉妒来,没有一种理智的药饵可以把它治疗。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我已经利用这威尼斯的瘟生做我的鹰犬;要是他果然听我的嗾使,我就可以抓住我们那位迈克尔·凯西奥的把柄,在这摩尔人面前大大地诽谤他——因为我疑心凯西奥跟我的妻子也是有些暧昧的。这样我可以让这摩尔人感谢我、喜欢我、报答我,因为我叫他做了一头大大的驴子,用诡计捣乱他的平和安宁,使他因气愤而发疯。方针已经决定,前途未可预料;阴谋的面目直到下手才会揭晓。(下。)
【真相大白吗。】
第二场 街道
传令官持告示上;民众随后。
传令官  我们尊贵英勇的元帅奥瑟罗有令,根据最近接到的消息,土耳其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全体军民听到这一个捷音,理应同伸庆祝:跳舞的跳舞,燃放焰火的燃放焰火,每一个人都可以随他自己的高兴尽情欢乐;因为除了这些可喜的消息以外,我们同时还要祝贺我们元帅的新婚。公家的酒窖、伙食房,一律开放;从下午五时起,直到深夜十一时,大家可以纵情饮酒宴乐。上天祝福塞浦路斯岛和我们尊贵的元帅奥瑟罗!(同下。)
【饥不择食吗。】
第三场 城堡中的厅堂
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侍从等上。
奥瑟罗  好迈克尔,今天请你留心警备;我们必须随时谨慎,免得因为纵乐无度而肇成意外。
凯西奥  我已经吩咐伊阿古怎样办了,我自己也要亲自督察照看。
奥瑟罗  伊阿古是个忠实可靠的汉子。迈克尔,晚安;明天你一早就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向苔丝狄蒙娜)来,我的爱人,我们已经把彼此心身互相交换,愿今后花开结果,恩情美满。晚安!(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欢迎,伊阿古;我们该守夜去了。
伊阿古  时候还早哪,副将;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咱们主帅因为舍不得他的新夫人,所以这么早就打发我们出去;可是我们也怪不得他,他还没有跟她真个销魂,而她这个人,任是天神见了也要动心的。
凯西奥  她是一位人间无比的佳人。
伊阿古  我可以担保她迷男人的一套功夫可好着呢。
凯西奥  她的确是一个娇艳可爱的女郎。
伊阿古  她的眼睛多么迷人!简直在向人挑战。
凯西奥  一双动人的眼睛;可是却有一种端庄贞静的神气。
伊阿古  她说话的时候,不就是爱情的警报吗?
凯西奥  她真是十全十美。
伊阿古  好,愿他们被窝里快乐!来,副将,我还有一瓶酒;外面有两个塞浦路斯的军官,要想为黑将军祝饮一杯。
凯西奥  今夜可不能奉陪了,好伊阿古。我一喝了酒,头脑就会糊涂起来。我希望有人能够发明在宾客欢会的时候,用另外一种方法招待他们。
伊阿古  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喝一杯吧——我也可以代你喝。
凯西奥  我今晚只喝了一杯,就是那一杯也被我偷偷地冲了些水,可是你看我这张脸,成个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实在不敢再多喝了。
伊阿古  嗳哟,朋友!这是一个狂欢的良夜,不要让那些军官们扫兴吧。
凯西奥  他们在什么地方?
伊阿古  就在这儿门外;请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凯西奥  我去就去,可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下。)
伊阿古  他今晚已经喝过了一些酒,我只要再灌他一杯下去,他就会像小狗一样到处惹事生非。我们那位为情憔悴的傻瓜罗德利哥今晚为了苔丝狄蒙娜也喝了几大杯的酒,我已经派他守夜了。还有三个心性高傲、重视荣誉的塞浦路斯少年,都是这座尚武的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他们今晚也是要守夜的。在这一群醉汉中间,我要叫我们这位凯西奥干出一些可以激动这岛上公愤的事来。可是他们来了。要是结果真就像我所梦想的,我这条顺风船儿顺流而下,前程可远大呢。
凯西奥率蒙太诺及军官等重上:众仆持酒后随。
【酒足饭饱吗。】
凯西奥  上帝可以作证,他们已经灌了我一满杯啦。
蒙太诺  真的,只是小小的一杯,顶多也不过一品脱的分量;我是一个军人,从来不会说谎的。
伊阿古  喂,酒来!(唱)
一瓶一瓶复一瓶,
饮酒击瓶玎 鸣。
我为军人岂无情,
人命倏忽如烟云,
聊持杯酒遣浮生。
孩子们,酒来!
凯西奥  好一支歌儿!
伊阿古  这一支歌是我在英国学来的。英国人的酒量才厉害呢;什么丹麦人、德国人、大肚子的荷兰人——酒来!——比起英国人来都算不了什么。
凯西奥  英国人果然这样善于喝酒吗?
伊阿古  嘿,他会不动声色地把丹麦人灌得烂醉如泥,面不流汗地把德国人灌得不省人事,还没有倒满下一杯,那荷兰人已经呕吐狼藉了。
凯西奥  祝我们的主帅健康!
蒙太诺  赞成,副将,您喝我也喝。
伊阿古  啊,可爱的英格兰!(唱)
英明天子斯蒂芬,
做条袴子五百文;
硬说多花钱六个,
就把裁缝骂一顿。
王爷大名天下传,
你这小子是何人?
骄奢虚荣亡了国,
不如旧衣披在身。
喂,酒来!
凯西奥  呃,这支歌比方才唱的那一支更好听了。
伊阿古  你要再听一遍吗?
凯西奥  不,因为我认为他这样地位的人做出这种事来,是有失体统的。好,上帝在我们头上,有的灵魂必须得救,有的灵魂就不能得救。
伊阿古  对了,副将。
凯西奥  讲到我自己——我并没有冒犯我们主帅或是无论哪一位大人物的意思——我是希望能够得救的。
伊阿古  我也这样希望,副将。
凯西奥  嗯,可是,对不起,你不能比我先得救;副将得救了,然后才是旗官得救。咱们别提这种话啦,还是去干我们的公事吧。上帝赦免我们的罪恶!各位先生,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事情。不要以为我是醉了,各位先生。这是我的旗官;这是我的右手,这是我的左手。我现在并没有醉;我站得很稳,我说话也很清楚。
众人  非常清楚。
凯西奥  那么很好;你们可不要以为我醉了。(下。)
【酒酣喝月使倒行吗。】
蒙太诺  各位朋友,来,我们到露台上守望去。
伊阿古  你们看刚才出去的这一个人;讲到指挥三军的才能,他可以和凯撒争一日之雄;可是你们瞧他这一种酗酒的样子,它正好和他的长处互相抵销。我真为他可惜!我怕奥瑟罗对他如此信任,也许有一天会被他误了大事,使全岛大受震动的。
蒙太诺  可是他常常是这样的吗?
伊阿古  他喝醉了酒总要睡觉;要是没有酒替他催眠,他可以一昼夜睡不着觉。
蒙太诺  这种情形应该向元帅提起;也许他没有觉察,也许他秉性仁恕,因为看重凯西奥的才能而忽略了他的短处。这句话对不对?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怎么,罗德利哥!你快追到那副将后面去吧;去。(罗德利哥下。)
蒙太诺  这高贵的摩尔人竟会让一个染上这种恶癖的人做他的辅佐,真是一件令人抱憾的事。谁能够老实对他这样说,才是一个正直的汉子。
伊阿古  即使把这一座大好的岛送给我,我也不愿意说;我很爱凯西奥,要是有办法,我愿意尽力帮助他除去这一种恶癖。可是听!什么声音?(内呼声:“救命!救命!”)
凯西奥驱罗德利哥重上。
凯西奥  混蛋!狗贼!
蒙太诺  什么事,副将?
凯西奥  一个混蛋竟敢教训起我来!我要把这混蛋打进一只瓶子里去。
罗德利哥  打我!
凯西奥  你还要利嘴吗,狗贼?(打罗德利哥。)
蒙太诺  (拉凯西奥)不,副将,请您住手。
凯西奥  放开我,先生,否则我要一拳打到你的头上来了。
蒙太诺  得啦,得啦,你醉了。
凯西奥  醉了!(与蒙太诺斗。)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快走!到外边去高声嚷叫,说是出了乱子啦。(罗德利哥下)不,副将!天哪,各位!喂,来人!副将!蒙太诺!帮帮忙,各位朋友!这算是守的什么夜呀!(钟鸣)谁在那儿打钟?该死!全市的人都要起来了。天哪!副将,住手!你的脸要从此丢尽啦。
奥瑟罗及侍从等重上。
奥瑟罗  这儿出了什么事情?
蒙太诺  他妈的!我的血流个不停;我受了重伤啦。
奥瑟罗  要活命的快住手!
伊阿古  喂,住手,副将!蒙太诺!各位!你们忘记你们的地位和责任了吗?住手!主帅在对你们说话;还不住手!
【借酒发疯吗。】
奥瑟罗  怎么,怎么!为什么闹起来的?难道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许土耳其人来打我们,我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吗?为了基督徒的面子,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谁要是一味呕气,再敢动一动,他就是看轻他自己的灵魂,他一举手我就叫他死。叫他们不要打那可怕的钟;它会扰乱岛上的人心。各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直的伊阿古,瞧你懊恼得脸色惨淡,告诉我,谁开始这场争闹的?凭着你的忠心,老实对我说。
伊阿古  我不知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朋友,像正在宽衣解带的新夫妇一般相亲相爱,一下子就好像受到什么星光的刺激,迷失了他们的本性,大家竟然拔出剑来,向彼此的胸前直刺过去,拚个你死我活了。我说不出这场任性的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只怪我这双腿不曾在光荣的战阵上失去,那么我也不会踏进这种是非中间了!
奥瑟罗  迈克尔,你怎么会这样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凯西奥  请您原谅我;我没有话可说。
奥瑟罗  尊贵的蒙太诺,您一向是个温文知礼的人,您的少年端庄为举世所钦佩,在贤人君子之间,您有很好的名声;为什么您会这样自贬身价,牺牲您的宝贵的名誉,让人家说您是个在深更半夜里酗酒闹事的家伙?给我一个回答。
蒙太诺  尊贵的奥瑟罗,我伤得很厉害,不能多说话;您的贵部下伊阿古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一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今夜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除非自重自爱有时会成了过失,在暴力侵凌的时候,自卫是一桩罪恶。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现在可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怒气了;我的血气蒙蔽了清明的理性,叫我只知道凭着冲动的感情行事。我只要动一动,或是举一举这一只胳臂,就可以叫你们中间最有本领的人在我的一怒之下丧失了生命。让我知道这一场可耻的骚扰是怎么开始的,谁是最初肇起事端来的人;要是证实了哪一个人是启衅的罪魁,即使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也不能放过他。什么!一个新遭战乱的城市,秩序还没有恢复,人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你们却在深更半夜,在全岛治安所系的所在为了私人间的细故争吵起来!岂有此理!伊阿古,谁是肇事的人?
蒙太诺  你要是意存偏袒,或是同僚相护,所说的话和事实不尽符合,你就不是个军人。
伊阿古  不要这样逼我;我宁愿割下自己的舌头,也不愿让它说迈克尔·凯西奥的坏话;可是事已如此,我想说老实话也不算对不起他。是这样的,主帅:蒙太诺跟我正在谈话,忽然跑进一个人来高呼救命,后面跟着凯西奥,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好像一定要杀死他才甘心似的;那时候这位先生就挺身前去拦住凯西奥,请他息怒;我自己追赶那个叫喊的人,因为恐怕他在外边大惊小怪,扰乱人心——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他跑得快,我追不上,又听见背后刀剑碰撞和凯西奥高声咒骂的声音,所以就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骂过人;我本来追得不远,一转身就看见他们在这儿你一刀、我一剑地厮杀得难解难分,正像您到来喝开他们的时候一样。我所能报告的就是这几句话。人总是人,圣贤也有错误的时候;一个人在愤怒之中,就是好朋友也会翻脸不认。虽然凯西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伤害,可是我相信凯西奥一定从那逃走的家伙手里受到什么奇耻大辱,所以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自废武功吗。】
奥瑟罗  伊阿古,我知道你的忠实和义气,你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替凯西奥减轻他的罪名。凯西奥,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从此以后,你不是我的部属了。
苔丝狄蒙娜率侍从重上。
奥瑟罗  瞧!我的温柔的爱人也给你们吵醒了!(向凯西奥)我要拿你做一个榜样。
苔丝狄蒙娜  什么事?
奥瑟罗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亲爱的;去睡吧。先生,您受的伤我愿意亲自替您医治。把他扶出去。(侍从扶蒙太诺下)伊阿古,你去巡视市街,安定安定受惊的人心。来,苔丝狄蒙娜;难圆的是军人的好梦,才合眼又被杀声惊动。(除伊阿古、凯西奥外均下。)
伊阿古  什么!副将,你受伤了吗?
凯西奥  嗯,我的伤是无药可救的了。
伊阿古  嗳哟,上天保佑没有这样的事!
凯西奥  名誉,名誉,名誉!啊,我的名誉已经一败涂地了!我已经失去我的生命中不死的一部分,留下来的也就跟畜生没有分别了。我的名誉,伊阿古,我的名誉!
伊阿古  我是个老实人,我还以为你受到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那是比名誉的损失痛苦得多的。名誉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么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你的名誉仍旧是好端端的,除非你自以为它已经扫地了。嘿,朋友,你要恢复主帅对你的欢心,尽有办法呢。你现在不过一时遭逢他的恼怒;他给你的这一种处分,与其说是表示对你的不满,还不如说是遮掩世人耳目的政策,正像有人为了吓退一头凶恶的狮子而故意鞭打他的驯良的狗一样。你只要向他恳求恳求,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凯西奥  我宁愿恳求他唾弃我,也不愿蒙蔽他的聪明,让这样一位贤能的主帅手下有这么一个酗酒放荡的不肖将校。纵饮无度!胡言乱道!吵架!吹牛!赌咒!跟自己的影子说些废话!啊,你空虚缥缈的旨酒的精灵,要是你还没有一个名字,让我们叫你做魔鬼吧!
伊阿古  你提着剑追逐不舍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冒犯了你?
凯西奥  我不知道。
伊阿古  你怎么会不知道?
凯西奥  我记得一大堆的事情,可是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记得跟人家吵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我们居然会在欢天喜地之中,把自己变成了畜生!
伊阿古  可是你现在已经很清醒了;你怎么会明白过来的?
凯西奥  气鬼一上了身,酒鬼就自动退让;一件过失引起了第二件过失,简直使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伊阿古  得啦,你也太认真了。照此时此地的环境说起来,我但愿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既然事已如此,替自己谋算个好办法吧。
凯西奥  我要向他请求恢复我的原职;他会对我说我是一个酒棍!即使我有一百张嘴,这样一个答复也会把它们一起封住。现在还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傻子,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头畜生!啊,奇怪!每一杯过量的酒都是魔鬼酿成的毒汁。
伊阿古  算了,算了,好酒只要不滥喝,也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你也不用咒骂它了。副将,我想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看待。
凯西奥  我很信任你的友谊。我醉了!
【酒后失言吗。】
伊阿古  朋友,一个人有时候多喝了几杯,也是免不了的。让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我们主帅的夫人现在是我们真正的主帅;我可以这样说,因为他心里只念着她的好处,眼睛里只看见她的可爱。你只要在她面前坦白忏悔,恳求恳求她,她一定会帮助你官复原职。她的性情是那么慷慨仁慈,那么体贴人心,人家请她出十分力,她要是没有出到十二分,就觉得好像对不起人似的。你请她替你弥缝弥缝你跟她的丈夫之间的这一道裂痕,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打赌,你们的交情一定反而会因此格外加强的。
凯西奥  你的主意出得很好。
伊阿古  我发誓这一种意思完全出于一片诚心。
凯西奥  我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明天一早我就请求贤德的苔丝狄蒙娜替我尽力说情。要是我在这儿给他们革退了,我的前途也就从此毁了。
伊阿古  你说得对。晚安,副将;我还要守夜去呢。
凯西奥  晚安,正直的伊阿古!(下。)
伊阿古  谁说我作事奸恶?我贡献给他的这番意见,不是光明正大、很合理,而且的确是挽回这摩尔人的心意的最好办法吗?只要是正当的请求,苔丝狄蒙娜总是有求必应的;她的为人是再慷慨、再热心不过的了。至于叫她去说动这摩尔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成为她的爱情的俘虏,无论她要做什么事,或是把已经做成的事重新推翻,即使叫他抛弃他的信仰和一切得救的希望,他也会唯命是从,让她的喜恶主宰他的无力反抗的身心。我既然凑合着凯西奥的心意,向他指示了这一条对他有利的方策,谁还能说我是个恶人呢?佛面蛇心的鬼魅!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正像我现在所用的手段一样;因为当这个老实的呆子恳求苔丝狄蒙娜为他转圜,当她竭力在那摩尔人面前替他说情的时候,我就要用毒药灌进那摩尔人的耳中,说是她所以要运动凯西奥复职,只是为了恋奸情热的缘故。这样她越是忠于所托,越是会加强那摩尔人的猜疑;我就利用她的善良的心肠污毁她的名誉,让他们一个个都落进了我的罗网之中。
罗德利哥重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这儿来,不像一头追寻狐兔的猎狗,倒像是替你们凑凑热闹的。我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今夜我还挨了一顿痛打;我想这番教训,大概就是我费去不少辛苦换来的代价了。现在我的钱囊已经空空如也,我的头脑里总算增加了一点智慧,我要回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没有耐性的人是多么可怜!什么伤口不是慢慢地平复起来的?你知道我们干事情全赖计谋,并不是用的魔法;用计谋就必须等待时机成熟。一切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凯西奥固然把你打了一顿,可是你受了一点小小的痛苦,已经使凯西奥把官职都丢了。虽然在太阳光底下,各种草木都欣欣向荣,可是最先开花的果子总是最先成熟。你安心点儿吧。嗳哟,天已经亮啦;又是喝酒,又是打架,闹哄哄的就让时间飞过去了。你去吧,回到你的宿舍里去;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去吧。(罗德利哥)我还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叫我的妻子在她的女主人面前替凯西奥说两句好话;我就去怂恿她;同时我就去设法把那摩尔人骗开,等到凯西奥去向他的妻子请求的时候,再让他亲眼看见这幕把戏。好,言之有理;不要迁延不决,耽误了锦囊妙计。(下。)
【白纸黑字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凯西奥及若干乐工上。
凯西奥  列位朋友,就在这儿奏起来吧;我会酬劳你们的。奏一支简短一些的乐曲,敬祝我们的主帅晨安。(音乐。)
小丑上。
小丑  怎么,列位朋友,你们的乐器都曾到过那不勒斯,所以会这样嗡咙嗡咙地用鼻音说话吗?
乐工甲  怎么,大哥,怎么?
小丑  请问这些都是管乐器吗?
乐工甲  正是,大哥。
小丑  啊,怪不得下面有个那玩艺儿。
乐工甲  怪不得有个什么玩艺儿,大哥?
小丑  我说,有好多管乐器就都是这么回事。可是,列位朋友,这儿是赏给你们的钱;将军非常喜欢你们的音乐,他请求你们千万不要再奏下去了。
乐工甲  好,大哥,我们不奏就是了。
小丑  要是你们会奏听不见的音乐,请奏起来吧;可是正像人家说的,将军对于听音乐这件事不大感到兴趣。
乐工甲  我们不会奏那样的音乐。
小丑  那么把你们的笛子藏起来,因为我要去了。去,消灭在空气里吧;去!(乐工等下。)
凯西奥  你听没听见,我的好朋友?
小丑  不,我没有听见您的好朋友;我只听见您。
凯西奥  少说笑话。这一块小小的金币你拿了去;要是侍候将军夫人的那位奶奶已经起身,你就告诉她有一个凯西奥请她出来说话。你肯不肯?
小丑  她已经起身了,先生;要是她愿意出来,我就告诉她。
凯西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小丑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来得正好,伊阿古。
伊阿古  你还没有上过床吗?
凯西奥  没有;我们分手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伊阿古,我已经大胆叫人去请你的妻子出来;我想请她替我设法见一见贤德的苔丝狄蒙娜。
伊阿古  我去叫她立刻出来见你。我还要想一个法子把那摩尔人调开,好让你们谈话方便一些。
凯西奥  多谢你的好意。(伊阿古下)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比他更善良正直的弗罗棱萨人。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早安,副将!听说您误触主帅之怒,真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可是一切就会转祸为福的。将军和他的夫人正在谈起此事,夫人竭力替您辩白,将军说,被您伤害的那个人,在塞浦路斯是很有名誉、很有势力的,为了避免受人非难起见,他不得不把您斥革;可是他说他很喜欢您,即使没有别人替您说情,他由于喜欢您,也会留心着一有适当的机会,就让您恢复原职的。
凯西奥  可是我还要请求您一件事:要是您认为没有妨碍,或是可以办得到的话,请您设法让我独自见一见苔丝狄蒙娜,跟她作一次简短的谈话。
爱米利娅  请您进来吧;我可以带您到一处可以让您从容吐露您的心曲的所在。
凯西奥  那真使我感激万分了。(同下。)
【升职器吗。】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伊阿古及军官等上。
奥瑟罗  伊阿古,这几封信你拿去交给舵师,叫他回去替我呈上元老院。我就在堡垒上走走!你把事情办好以后,就到那边来见我。
伊阿古  是,主帅,我就去。
奥瑟罗  各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这儿的防务?
众人  我们愿意奉陪。(同下。)
第三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爱米利娅上。
苔丝狄蒙娜  好凯西奥,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替你说情就是了。
爱米利娅  好夫人,请您千万出力。不瞒您说,我的丈夫为了这件事情,也懊恼得不得了,就像是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
苔丝狄蒙娜  啊!你的丈夫是一个好人。放心吧,凯西奥,我一定会设法使我的丈夫对你恢复原来的友谊。
凯西奥  大恩大德的夫人,无论迈克尔·凯西奥将来会有什么成就,他永远是您的忠实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我知道;我感谢你的好意。你爱我的丈夫,你又是他的多年的知交;放心吧,他除了表面上因为避免嫌疑而对你略示疏远以外,决不会真把你见外的。
凯西奥  您说得很对,夫人;可是为了这“避嫌”,时间可能就要拖得很长,或是为了一些什么细碎小事,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不便叫我回来,结果我失去了在帐下供奔走的机会,日久之后,有人代替了我的地位,恐怕主帅就要把我的忠诚和微劳一起忘记了。
苔丝狄蒙娜  那你不用担心;当着爱米利娅的面,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回复原职。请你相信我,要是我发誓帮助一个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他到底。我的丈夫将要不得安息,无论睡觉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他耳旁聒噪;无论他干什么事,我都要插进嘴去替凯西奥说情。所以高兴起来吧,凯西奥,因为你的辩护人是宁死不愿放弃你的权益的。
奥瑟罗及伊阿古自远处上。
爱米利娅  夫人,将军来了。
凯西奥  夫人,我告辞了。
苔丝狄蒙娜  啊,等一等,听我说。
凯西奥  夫人,改日再谈吧;我现在心里很不自在,见了主帅恐怕反多不便。
苔丝狄蒙娜  好,随您的便。(凯西奥下。)
【夫人外交吗。】
伊阿古  嘿!我不喜欢那种样子。
奥瑟罗  你说什么?
伊阿古  没有什么,主帅;要是——我不知道。
奥瑟罗  那从我妻子身边走开去的,不是凯西奥吗?
伊阿古  凯西奥,主帅?不,不会有那样的事,我不能够设想,他一看见您来了,就好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似的,偷偷地溜走了。
奥瑟罗  我相信是他。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刚才有人在这儿向我请托,他因为失去了您的欢心,非常抑郁不快呢。
奥瑟罗  你说的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就是您的副将凯西奥呀。我的好夫君,要是我还有几分面子,或是几分可以左右您的力量,请您立刻对他恢复原来的恩宠吧;因为他倘不是一个真心爱您的人,他的过失倘不是无心而是有意的,那么我就是看错了人啦。请您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吗?
苔丝狄蒙娜  嗯,是的;他是那样满含着羞愧,使我也不禁对他感到同情的悲哀。爱人,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现在不必,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慢慢再说吧。
苔丝狄蒙娜  可是那不会太久吗?
奥瑟罗  亲爱的,为了你的缘故,我叫他早一点复职就是了。
苔丝狄蒙娜  能不能在今天晚餐的时候?
奥瑟罗  不,今晚可不能。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午餐的时候?
奥瑟罗  明天我不在家里午餐;我要跟将领们在营中会面。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晚上吧;或者星期二早上,星期二中午,晚上,星期三早上,随您指定一个时间,可是不要超过三天以上。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失检,的确非常悔恨;固然在这种战争的时期,听说必须惩办那最好的人物,给全军立个榜样,可是照我们平常的眼光看来,他的过失实在是微乎其微,不必受什么个人的处分。什么时候让他来?告诉我,奥瑟罗。要是您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我想我决不会拒绝您,或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什么!迈克尔·凯西奥,您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他陪着您来的;好多次我表示对您不满意的时候,他总是为您辩护;现在我请您把他重新叙用,却会这样为难!相信我,我可以——
奥瑟罗  好了,不要说下去了。让他随便什么时候来吧;你要什么我总不愿拒绝的。
苔丝狄蒙娜  这并不是一个恩惠,就好像我请求您戴上您的手套,劝您吃些富于营养的菜 ,穿些温暖的衣服,或是叫您做一件对您自己有益的事情一样。不,要是我真的向您提出什么要求,来试探试探您的爱情,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棘手而难以应允的事。
奥瑟罗  我什么都不愿拒绝你;可是现在你必须答应暂时离开我一会儿。
苔丝狄蒙娜  我会拒绝您的要求吗?不。再会,我的主。
奥瑟罗  再会,我的苔丝狄蒙娜;我马上就来看你。
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来吧。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总是服从您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同下。)
【仆妾为雀鼠吗。】
奥瑟罗  可爱的女人!要是我不爱你,愿我的灵魂永堕地狱!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于混沌了。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说什么,伊阿古?
伊阿古  当您向夫人求婚的时候,迈克尔·凯西奥也知道你们在恋爱吗?
奥瑟罗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为什么问起?
伊阿古  不过是为了解释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并没有其他用意。
奥瑟罗  你有什么疑惑,伊阿古?
伊阿古  我以为他本来跟夫人是不相识的。
奥瑟罗  啊,不,他常常在我们两人之间传递消息。
伊阿古  当真!
奥瑟罗  当真!嗯,当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这人不老实吗?
伊阿古  老实,我的主帅?
奥瑟罗  老实!嗯,老实。
伊阿古  主帅,照我所知道的——
奥瑟罗  你有什么意见?
伊阿古  意见,我的主帅!
奥瑟罗  意见,我的主帅!天哪,他在学我的舌,好像在他的思想之中,藏着什么丑恶得不可见人的怪物似的。你的话里含着意思。刚才凯西奥离开我的妻子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那种样子;你不喜欢什么样子呢?当我告诉你在我求婚的全部过程中他都参预我们的秘密的时候,你又喊着说,“当真!”蹙紧了你的眉头,好像在把一个可怕的思想锁在你的脑筋里一样。要是你爱我,把你所想到的事告诉我吧。
伊阿古  主帅,您知道我是爱您的。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正直的人,从来不让一句没有忖度过的话轻易出口,所以你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格外使我惊疑。在一个奸诈的小人,这些不过是一套玩惯了的戏法;可是在一个正人君子,那就是从心底里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出来的秘密的抗议。
伊阿古  讲到迈克尔·凯西奥,我敢发誓我相信他是忠实的。
奥瑟罗  我也这样想。
伊阿古  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有的人却不是这样;要是他们能够脱下了假面,那就好了!
奥瑟罗  不错,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
伊阿古  所以我想凯西奥是个忠实的人。
奥瑟罗  不,我看你还有一些别的意思。请你老老实实把你心中的意思告诉我,尽管用最坏的字眼,说出你所想到的最坏的事情。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请原谅我;凡是我名分上应尽的责任,我当然不敢躲避,可是您不能勉强我做那一切奴隶们也没有那种义务的事。吐露我的思想?也许它们是邪恶而卑劣的;哪一座庄严的宫殿里,不会有时被下贱的东西闯入呢?哪一个人的心胸这样纯洁,没有一些污秽的念头和正大的思想分庭抗礼呢?
奥瑟罗  伊阿古,要是你以为你的朋友受人欺侮了,可是却不让他知道你的思想,这不成合谋卖友了吗?
【嘤鸣求友声吗。】
伊阿古  也许我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因为——我承认我有一种坏毛病,是个秉性多疑的人,常常会无中生有,错怪了人家;所以请您凭着您的见识,还是不要把我的无稽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不要因为我的胡乱的妄言而自寻烦恼。要是我让您知道了我的思想,一则将会破坏您的安宁,对您没有什么好处;二则那会影响我的人格,对我也是一件不智之举。
奥瑟罗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无论男人女人,名誉是他们灵魂里面最切身的珍宝。谁偷窃我的钱囊,不过偷窃到一些废物,一些虚无的东西,它只是从我的手里转到他的手里,而它也曾做过千万人的奴隶;可是谁偷去了我的名誉,那么他虽然并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
奥瑟罗  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思想。
伊阿古  即使我的心在您的手里,您也不能知道我的思想;当它还在我的保管之下,我更不能让您知道。
奥瑟罗  嘿!
伊阿古  啊,主帅,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就要受它的玩弄。本来并不爱他的妻子的那种丈夫,虽然明知被他的妻子欺骗,算来还是幸福的;可是啊!一方面那样痴心疼爱,一方面又是那样满腹狐疑,这才是活活的受罪!
奥瑟罗  啊,难堪的痛苦!
伊阿古  贫穷而知足,可以赛过富有;有钱的人要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会有一天变成穷人,那么即使他有无限的资财,实际上也像冬天一样贫困。天啊,保佑我们不要嫉妒吧!
奥瑟罗  咦,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销磨我的一生,随着每一次月亮的变化,发生一次新的猜疑吗?不,我有一天感到怀疑,就要把它立刻解决。要是我会让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支配我的心灵,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我就是一头愚蠢的山羊。谁说我的妻子貌美多姿,爱好交际,口才敏慧,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琴,决不会使我嫉妒;对于一个贤淑的女子,这些是锦上添花的美妙的外饰。我也绝不因为我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会背叛我;她倘不是独具慧眼,决不会选中我的。不,伊阿古,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果然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
伊阿古  您这番话使我听了很是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用更坦白的精神,向您披露我的忠爱之忱了;既然我不能不说,您且听我说吧。我还不能给您确实的证据。注意尊夫人的行动;留心观察她对凯西奥的态度;用冷静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要一味多心,也不要过于大意。我不愿您的慷慨豪迈的天性被人欺罔;留心着吧。我知道我们国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活剧,是不瞒天地的;她们可以不顾羞耻,干她们所要干的事,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问心无愧。
【如鱼得水吗。】
奥瑟罗  你真的这样说吗?
伊阿古  她当初跟您结婚,曾经骗过她的父亲;当她好像对您的容貌战栗畏惧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在热烈地爱着它。
奥瑟罗  她正是这样。
伊阿古  好,她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做作得不露一丝破绽,把她父亲的眼睛完全遮掩过去,使他疑心您用妖术把她骗走。——可是我不该说这种话;请您原谅我对您的过分的忠心吧。
奥瑟罗  我永远感激你的好意。
伊阿古  我看这件事情有点儿令您扫兴。
奥瑟罗  一点不,一点不。
伊阿古  真的,我怕您在生气啦。我希望您把我这番话当作善意的警戒。可是我看您真的在动怒啦。我必须请求您不要因为我这么说了,就武断地下了结论;不过是一点嫌疑,还不能就认为是事实哩。
奥瑟罗  我不会的。
伊阿古  您要是这样,主帅,那么我的话就要引起不幸的后果,完全违反我的本意了。凯西奥是我的好朋友——主帅,我看您在动怒啦。
奥瑟罗  不,并不怎么动怒。我怎么也不能不相信苔丝狄蒙娜是贞洁的。
伊阿古  但愿她永远如此!但愿您永远这样想!
奥瑟罗  可是一个人往往容易迷失本性——
伊阿古  嗯,问题就在这儿。说句大胆的话,当初多少跟她同国族、同肤色、同阶级的人向她求婚,照我们看来,要是成功了,那真是天作之合,可是她都置之不理,这明明是违反常情的举动;嘿!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一个荒唐的意志、乖僻的习性和不近人情的思想。可是原谅我,我不一定指着她说;虽然我恐怕她因为一时的孟浪跟随了您,也许后来会觉得您在各方面不能符合她自己国中的标准而懊悔她的选择的错误。
奥瑟罗  再会,再会。要是你还观察到什么事,请让我知道;叫你的妻子留心察看。离开我,伊阿古。
伊阿古  主帅,我告辞了。(欲去。)
奥瑟罗  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这个诚实的汉子所看到、所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向我宣布出来的多得多。
伊阿古  (回转)主帅,我想请您最好把这件事情搁一搁,慢慢再说吧。凯西奥虽然应该让他复职,因为他对于这一个职位是非常胜任的;可是您要是愿意对他暂时延宕一下,就可以借此窥探他的真相,看他钻的是哪一条门路。您只要注意尊夫人在您面前是不是着力替他说情;从那上头就可以看出不少情事。现在请您只把我的意见认作无谓的过虑——我相信我的确太多疑了——仍旧把尊夫人看成一个清白无罪的人。
奥瑟罗  你放心吧,我不会失去自制的。
伊阿古  那么我告辞了。(下。)
【欲擒故纵吗。】
奥瑟罗  这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家伙,对于人情世故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要是我能够证明她是一头没有驯伏的野鹰,虽然我用自己的心弦把她系住,我也要放她随风远去,追寻她自己的命运。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我已经自取其辱,只好割断对她这一段痴情。啊,结婚的烦恼!我们可以在名义上把这些可爱的人儿称为我们所有,却不能支配她们的爱憎喜恶!我宁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浊气,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爱之物的一角,让别人把它享用。可是那是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的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一生下来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了要戴那顶倒楣的绿头巾。瞧!她来了。倘然她是不贞的,啊!那么上天在开自己的玩笑了。我不信。
苔丝狄蒙娜及爱米利娅重上。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亲爱的奥瑟罗!您所宴请的那些岛上的贵人们都在等着您去就席哩。
奥瑟罗  是我失礼了。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话这样没有劲?您不大舒服吗?
奥瑟罗  我有点儿头痛。
苔丝狄蒙娜  那一定是因为睡少的缘故,不要紧的;让我替您绑紧了,一小时内就可以痊愈。
奥瑟罗  你的手帕太小了。(苔丝狄蒙娜手帕坠地)随它去;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苔丝狄蒙娜  您身子不舒服,我很懊恼。(奥瑟罗、苔丝狄蒙娜下。)
爱米利娅  我很高兴我拾到了这方手帕;这是她从那摩尔人手里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我那古怪的丈夫向我说过了不知多少好话,要我把它偷出来;可是她非常喜欢这玩意儿,因为他叫她永远保存好,所以她随时带在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把它亲吻,对它说话。我要去把那花样描下来,再把它送给伊阿古;究竟他拿去有什么用,天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只不过为了讨他的喜欢。
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爱米利娅  不要骂;我有一件好东西给你。
伊阿古  一件好东西给我?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爱米利娅  嘿!
伊阿古  娶了一个愚蠢的老婆。
爱米利娅  啊!只落得这句话吗?要是我现在把那方手帕给了你,你给我什么东西?
伊阿古  什么手帕?
爱米利娅  什么手帕!就是那摩尔人第一次送给苔丝狄蒙娜,你老是叫我偷出来的那方手帕呀。
伊阿古  已经偷来了吗?
爱米利娅  不,不瞒你说,她自己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正在旁边,乘此机会就把它拾起来了。瞧,这不是吗?
伊阿古  好妻子,给我。
爱米利娅  你一定要我偷了它来,究竟有什么用?
伊阿古  哼,那干你什么事?(夺帕。)
【夫唱妇随吗。】
爱米利娅  要是没有重要的用途,还是把它还了我吧。可怜的夫人!她失去这方手帕,准要发疯了。
伊阿古  不要说出来;我自有用处。去,离开我。(爱米利娅下)我要把这手帕丢在凯西奥的寓所里,让他找到它。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也许这就可以引起一场是非。这摩尔人已经中了我的毒药的毒,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了;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尝不到什么苦涩的味道,可是渐渐地在血液里活动起来,就会像硫矿一样轰然爆发。我的话果然不差;瞧,他又来了!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
奥瑟罗  嘿!嘿!对我不贞?
伊阿古  啊,怎么,主帅!别老想着那件事啦。
奥瑟罗  去!滚开!你害得我好苦。与其知道得不明不白,还是糊里糊涂受人家欺弄的好。
伊阿古  怎么,主帅!
奥瑟罗  她瞒着我跟人家私通,我不是一无知觉吗?我没有看见,没有想到,它对我漠不相干;到了晚上,我还是睡得好好的,逍遥自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嘴唇上找不到凯西奥吻过的痕迹。被盗的人要是不知道偷儿盗去了他什么东西,旁人也不去让他知道,他就等于没有被盗一样。
伊阿古  我很抱歉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奥瑟罗  要是全营的将士,从最低微的工兵起,都曾领略过她的肉体的美趣,只要我一无所知,我还是快乐的。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厉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摹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瑟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伊阿古  难道一至于此吗,主帅?
奥瑟罗  恶人,你必须证明我的爱人是一个淫妇,你必须给我目击的证据;否则凭着人类永生的灵魂起誓,我的激起了的怒火将要喷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投胎做一条狗!
伊阿古  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奥瑟罗  让我亲眼看见这种事实,或者至少给我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证据,不这样可不行;否则我要活活要你的命!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毁坏她的名誉,使我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各种骇人听闻的罪恶丛集于你罪恶的一身,尽管做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吧,因为你现在已经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  天啊!您是一个汉子吗?您有灵魂吗?您有知觉吗?上帝和您同在!我也不要做这捞什子的旗官了。啊,倒楣的傻瓜!你一生只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了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什么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尽忠职守吗。】
奥瑟罗  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人。
伊阿古  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结果还是自己吃了亏。
奥瑟罗  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又疑心她不大贞洁;我想你是诚实的,可是又疑心你不大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是像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的,现在已经染上污垢,像我自己的脸一样黝黑了。要是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下去。但愿我能够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  主帅,我看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我很后悔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瑟罗  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  那倒是可以的;可是怎样办呢?怎样才算知道了呢,主帅?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看她被人奸污吗?
奥瑟罗  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  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很不容易;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怎么样呢?又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可以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风骚,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淫,即使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看不到他们这一幕把戏。可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就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要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替您解除疑惑,那倒是不难让你得到的。
奥瑟罗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经失节。
伊阿古  我不欢喜这件差使;可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经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经和凯西奥同过榻;我因为牙痛不能入睡;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往往会在睡梦之中吐露他们的私事,凯西奥也就是这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狠狠地吻着我,好像那些吻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样;然后他又把他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日有所思吗。】
奥瑟罗  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  不,这不过是他的梦。
奥瑟罗  但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可想而知;虽然只是一个梦,怎么能不叫人起疑呢。
伊阿古  本来只是很无谓的事,现在这样一看,也就大有文章了。
奥瑟罗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  不,您不能太卤莽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实际的行动;也许她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看见过在尊夫人的手里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瑟罗  我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  那我不知道;可是今天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抹他的胡子,我相信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瑟罗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又是一个对她不利的证据了。
奥瑟罗  啊,我但愿那家伙有四万条生命!单单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的愤怒的。现在我明白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经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从你的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的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经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  请不要生气。
奥瑟罗  啊,血!血!血!
伊阿古  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过来的。
奥瑟罗  决不,伊阿古。正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奔进马尔马拉海,直冲达达尼尔海峡,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的风驰电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没有充分达到以前,也决不会踟蹰回顾,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伊阿古  且慢起来。(跪)永古炳耀的日月星辰,环抱宇宙的风云雨雾,请你们为我作证:从现在起,伊阿古愿意尽心竭力,为被欺的奥瑟罗效劳;无论他叫我做什么残酷的事,我一切唯命是从。
奥瑟罗  我不用空口的感谢接受你的好意,为了表示我的诚心的嘉纳,我要请你立刻履行你的诺言:在这三天以内,让我听见你说凯西奥已经不在人世。
伊阿古  我的朋友的死已经决定了,因为这是您的意旨;可是放她活命吧。
奥瑟罗  该死的淫妇!啊,咒死她!来,跟我去;我要为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个干脆的死法。现在你是我的副将了。
伊阿古  我永远是您的忠仆。(同下。)
【夜有所梦吗。】
第四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小丑上。
苔丝狄蒙娜  喂,你知道凯西奥副将的家在什么地方吗?
小丑  我可不敢说他有“家”。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好人儿?
小丑  他是个军人,要是说军人心中有“假”,那可是性命出入的事儿。
苔丝狄蒙娜  好吧,那么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小丑  告诉您他住在什么地方,就是告诉您我在撒谎。
苔丝狄蒙娜  那是什么意思?
小丑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胡乱想出一个地方来,说他“家”住在这儿,“家”住在那儿,那就是我存心说“假”话了。
苔丝狄蒙娜  你可以打听打听他在什么地方呀。
小丑  好,我就去到处向人家打听——那是说,去盘问人家,看他们怎么回答我。
苔丝狄蒙娜  找到了他,你就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说我已经替他在将军面前说过情了,大概可以得到圆满的结果。
小丑  干这件事是一个人的智力所能及的,所以我愿意去干一下。(下。)
苔丝狄蒙娜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掉了那方手帕呢,爱米利娅?
爱米利娅  我不知道,夫人。
苔丝狄蒙娜  相信我,我宁愿失去我的一满袋金币;倘然我的摩尔人不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倘然他也像那些多疑善妒的卑鄙男人一样,这是很可以引起他的疑心的。
爱米利娅  他不会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谁!他?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的阳光已经把这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爱米利娅  瞧!他来了。
苔丝狄蒙娜  我在他没有把凯西奥叫到他跟前来以前,决不离开他一步。
奥瑟罗上。
苔丝狄蒙娜  您好吗,我的主?
奥瑟罗  好,我的好夫人。(旁白)啊,装假脸真不容易!——你好,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好,我的好夫君。
奥瑟罗  把你的手给我。这手很潮润呢,我的夫人。
苔丝狄蒙娜  它还没有感到老年的侵袭,也没有受过忧伤的损害。
奥瑟罗  这一只手表明它的主人是胸襟宽大而心肠慷慨的;这么热,这么潮。奉劝夫人努力克制邪心,常常斋戒祷告,反躬自责,礼拜神明,因为这儿有一个年少风流的魔鬼,惯会在人们血液里捣乱。这是一只好手,一只很慷慨的手。
苔丝狄蒙娜  您真的可以这样说,因为就是这一只手把我的心献给您的。
【还看今朝吗。】
奥瑟罗  一只慷慨的手。从前的姑娘把手给人,同时把心也一起给了他;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
苔丝狄蒙娜  这种话我不会说。来,您答应我的事怎么样啦?
奥瑟罗  我答应你什么,乖乖?
苔丝狄蒙娜  我已经叫人去请凯西奥来跟您谈谈了。
奥瑟罗  我的眼睛有些胀痛,老是淌着眼泪。把你的手帕借给我一用。
苔丝狄蒙娜  这儿,我的主。
奥瑟罗  我给你的那一方呢?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带在身边。
奥瑟罗  没有带?
苔丝狄蒙娜  真的没有带,我的主。
奥瑟罗  那你可错了。那方手帕是一个埃及女人送给我的母亲的;她是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女巫,她对我的母亲说,当她保存着这方手帕的时候,它可以使她得到我的父亲的欢心,享受专房的爱宠,可是她要是失去了它,或是把它送给旁人,我的父亲就要对她发生憎厌,他的心就要另觅新欢了。她在临死的时候把它传给我,叫我有了妻子以后,就把它交给新妇。我遵照她的吩咐给了你,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珍惜它像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眼睛一样;万一失去了,或是送给别人,那就难免遭到一场无比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  真会有这种事吗?
奥瑟罗  真的,这一方小小的手帕,却有神奇的魔力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来潮的时候缝就的;它那一缕缕的丝线,也不是世间的凡蚕所吐;织成以后,它曾经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过。
苔丝狄蒙娜  当真!这是真的吗?
奥瑟罗  绝对的真实!所以留心藏好它吧。
苔丝狄蒙娜  上帝啊,但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奥瑟罗  嘿!为什么?
苔丝狄蒙娜  您为什么说得这样暴躁?
奥瑟罗  它已经失去了吗?不见了吗?说,它是不是已经丢了?
苔丝狄蒙娜  上天祝福我们!
奥瑟罗  你说。
苔丝狄蒙娜  它没有失去;可是要是失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奥瑟罗  怎么!
苔丝狄蒙娜  我说它没有失去。
奥瑟罗  去把它拿来给我看。
苔丝狄蒙娜  我可以去把它拿来,可是现在我不高兴。这是一个诡计,要想把我的要求赖了过去。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了吧。
奥瑟罗  给我把那手帕拿来。我在起疑心了。
苔丝狄蒙娜  得啦,得啦,您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请您还是跟我谈谈凯西奥的事情吧。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他一向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您的眷爱上,又跟着您同甘共苦,历尽艰辛——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凭良心说,您也太不该。
奥瑟罗  去!(下。)
【疑心生暗鬼吗。】
爱米利娅  这个人在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这手帕一定有些不可思议的魔力;我真倒楣把它丢了。
爱米利娅  好的男人一两年里头也难得碰见一个。男人是一张胃,我们是一块肉;他们贪馋地把我们吞下去,吃饱了,就把我们呕出来。您瞧!凯西奥跟我的丈夫来啦。
伊阿古及凯西奥上。
伊阿古  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央求她出力。瞧!好运气!去求求她吧。
苔丝狄蒙娜  啊,好凯西奥!您有什么见教?
凯西奥  夫人,我还是要向您重提我的原来的请求,希望您发挥鼎力,让我重新作人,能够在我所尊敬的主帅麾下再邀恩眷。我不能这样延宕下去了。假如我果然罪大恶极,无论过去的微劳、现在的悔恨或是将来立功自赎的决心,都不能博取他的矜怜宽谅,那么我也希望得到一个明白的答复,我就死心塌地向别处去乞讨命运的布施了。
苔丝狄蒙娜  唉,善良的凯西奥!我的话已经变成刺耳的烦渎了;我的丈夫已经不是我的丈夫,要是他的面貌也像他的脾气一样变了样,我简直要不认识他了。愿神灵保佑我!我已经尽力替您说话;为了我的言辞的戆拙,我已经遭到他的憎恶。您必须暂时忍耐;只要是我力量所及的事,我都愿意为您一试;请您相信我,倘然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热心的。这样,您心里也该满意了吧。
伊阿古  主帅发怒了吗?
爱米利娅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他的神气暴躁异常。
伊阿古  他会发怒吗?我曾经看见大炮冲散他的队伍,像魔鬼一样把他的兄弟从他身边轰掉,他仍旧不动声色。他也会发怒吗?那么一定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发怒,一定有些缘故。
苔丝狄蒙娜  请你就去吧。(伊阿古下)一定是威尼斯有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他在这儿塞浦路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阴谋,扰乱了他的清明的神志;人们在这种情形之下,往往会为了一些些小事而生气,虽然实际激怒他们的却是其他更大的原因。正是这样,我们一个指头疼痛的时候,全身都会觉得难受。我们不能把男人当作完善的天神,也不能希望他们永远像新婚之夜那样殷勤体贴。爱米利娅,我真该死,我可真是个不体面的“战士”,会在心里抱怨他的无情;现在我才觉悟我是收买了假见证,让他受了冤枉。
爱米利娅  谢天谢地,但愿果然像您所想的,是为了些国家的事情,不是因为对您起了疑心。
【半信半疑吗。】
苔丝狄蒙娜  唉!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些可以使他怀疑的理由。
爱米利娅  可是多疑的人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他们往往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理由而嫉妒,只是为了嫉妒而嫉妒,那是一个凭空而来、自生自长的怪物。
苔丝狄蒙娜  愿上天保佑奥瑟罗,不要让这怪物钻进他的心里!
爱米利娅  阿门,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去找他去。凯西奥,您在这儿走走;要是我看见自己可以跟他说几句话,我会向他提起您的请求,尽力给您转圜就是了。
凯西奥  多谢夫人。(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比恩卡上。
比恩卡  你好,凯西奥朋友!
凯西奥  你怎么不在家里?你好,我的最娇美的比恩卡?不骗你,亲爱的,我正要到你家里来呢。
比恩卡  我也是要到你的尊寓去的,凯西奥。什么!一个星期不来看我?七天七夜?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在相思里挨过的时辰,比时钟是要慢上一百六十倍的;啊,这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凯西奥  对不起,比恩卡,这几天来我实在心事太重,改日加倍补报你就是了。亲爱的比恩卡,(以苔丝狄蒙娜手帕授比恩卡)替我把这手帕上的花样描下来。
比恩卡  啊,凯西奥!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这一定是哪个新相好送给你的礼物;我现在明白你不来看我的缘故了。有这等事吗?好,好。
凯西奥  得啦,女人!把你这种瞎疑心丢还给魔鬼吧。你在吃醋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情人送给我的纪念品;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比恩卡。
比恩卡  那么这是谁的?
凯西奥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在寝室里找到它。那花样我很喜欢,我想乘失主没有来问我讨还以前,把它描了下来。请你拿去给我描一描。现在请你暂时离开我。
比恩卡  离开你!为什么?
凯西奥  我在这儿等候主帅到来;让他看见我有女人陪着,恐怕不大方便,我不愿意这样。
比恩卡  为什么?我倒要请问。
凯西奥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比恩卡  只是因为你并不爱我。请你陪我稍为走一段路,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来不来看我。
凯西奥  我只能陪你稍走几步,因为我在这儿等人;可是我就会来看你的。
比恩卡  那很好;我也不能勉强你。(各下。)
【掩人耳目吗。】

第四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奥瑟罗及伊阿古上。
伊阿古  您愿意这样想吗?
奥瑟罗  这样想,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背着人接吻?
奥瑟罗  这样的接吻是为礼法所不许的。
伊阿古  脱光了衣服,和她的朋友睡在一床,经过一个多小时,却一点不起邪念?
奥瑟罗  伊阿古,脱光衣服睡在床上,还会不起邪念!这明明是对魔鬼的假意矜持;他们的本心是规矩的,可偏是做出了这种勾当;魔鬼欺骗了这两个规规矩矩的人,而他们就去欺骗上天。
伊阿古  要是他们不及于乱,那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失;可是假如我把一方手帕给了我的妻子——
奥瑟罗  给了她便怎样?
伊阿古  啊,主帅,那时候它就是她的东西了!既然是她的东西,我想她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的。
奥瑟罗  她的贞操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也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吗?
伊阿古  她的贞操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品质;世上有几个真正贞洁的妇人?可是讲到那方手帕——
奥瑟罗  天哪,我但愿忘记那句话!你说——啊!它笼罩着我的记忆,就像预兆不祥的乌鸦在染疫人家的屋顶上回旋一样——你说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
伊阿古  是的,在他手里便怎么样?
奥瑟罗  那可不大好。
伊阿古  什么!要是我说我看见他干那对您不住的事?或是听见他说——世上尽多那种家伙,他们靠着死命的追求征服了一个女人,或者得到什么情妇的自动的垂青,就禁不住到处向人吹嘘——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话吗?
伊阿古  说过的,主帅;可是您放心吧,他说过的话,他都可以发誓否认的。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
伊阿古  他说,他曾经——我不知道他曾经干些什么事。
奥瑟罗  什么?什么?
伊阿古  跟她睡——
奥瑟罗  在一床?
伊阿古  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随您怎么说吧。
奥瑟罗  跟她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我们说睡在她身上,岂不是对她人身的污辱——睡在一床!该死,岂有此理!手帕——口供——手帕!叫他招供了,再把他吊死。先把他吊起来,然后叫他招供。我一想起就气得发抖。人们总是有了某种感应,阴暗的情绪才会笼罩他的心灵;一两句空洞的话是不能给我这样大的震动的。呸!磨鼻子,咬耳朵,吮嘴唇。会有这样的事吗?口供!——手帕!——啊,魔鬼!(晕倒。)
【坐怀不乱吗。】
伊阿古  显出你的效力来吧,我的妙药,显出你的效力来吧!轻信的愚人是这样落进了圈套;许多贞洁贤淑的娘儿们,都是这样蒙上了不白之冤。喂,主帅!主帅!奥瑟罗!凯西奥上。
伊阿古  啊,凯西奥!
凯西奥  怎么一回事?
伊阿古  咱们大帅发起癫痫来了。这是他第二次发作;昨天他也发过一次。
凯西奥  在他太阳穴上摩擦摩擦。
伊阿古  不,不行;他这种昏迷状态,必须保持安静!要不然的话,他就要嘴里冒出白沫,慢慢地会发起疯狂来的。瞧!他在动了。你暂时走开一下,他就会恢复原状的。等他走了以后,我还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凯西奥下)怎么啦,主帅?您没有摔痛您的头吧?
奥瑟罗  你在讥笑我吗?
伊阿古  我讥笑您!不,没有这样的事!我愿您像一个大丈夫似的忍受命运的播弄。
奥瑟罗  顶上了绿头巾,还算一个人吗?
伊阿古  在一座热闹的城市里,这种不算人的人多着呢。
奥瑟罗  他自己公然承认了吗?
伊阿古  主帅,您看破一点吧;您只要想一想,哪一个有家室的须眉男子,没有遭到跟您同样命运的可能;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他们的卧榻上容留过无数素昧生平的人,他们自己还满以为这是一块私人的禁地哩;您的情形还不算顶坏。啊!这是最刻毒的恶作剧,魔鬼的最大的玩笑,让一个男人安安心心地搂着枕边的荡妇亲嘴,还以为她是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不,我要睁开眼来,先看清自己成了个什么东西,我也就看准了该拿她怎么办。
奥瑟罗  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说得一点不错。
伊阿古  现在请您暂时站在一旁,竭力耐住您的怒气。刚才您恼得昏过去的时候——大人物怎么能这样感情冲动啊——凯西奥曾经到这儿来过;我推说您不省人事是因为一时不舒服,把他打发走了,叫他过一会儿再来跟我谈谈;他已经答应我了。您只要找一处所在躲一躲,就可以看见他满脸得意忘形,冷嘲热讽的神气;因为我要叫他从头叙述他历次跟尊夫人相会的情形,还要问他重温好梦的时间和地点。您留心看看他那副表情吧。可是不要气恼;否则我就要说您一味意气用事,一点没有大丈夫的气概啦。
奥瑟罗  告诉你吧,伊阿古,我会很巧妙地不动声色;可是,你听着,我也会包藏一颗最可怕的杀心。
伊阿古  那很好;可是什么事都要看准时机。您走远一步吧。(奥瑟罗退后)现在我要向凯西奥谈起比恩卡,一个靠着出卖风情维持生活的雌儿;她热恋着凯西奥;这也是娼妓们的报应,往往她们迷惑了多少的男子,结果却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心。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来了。
凯西奥重上。
【乱点鸳鸯谱吗。】
伊阿古  他一笑起来,奥瑟罗就会发疯;可怜的凯西奥的嬉笑的神情和轻狂的举止,在他那充满着无知的嫉妒的心头,一定可以引起严重的误会。——您好,副将?
凯西奥  我因为丢掉了这个头衔,正在懊恼得要死,你却还要这样称呼我。
伊阿古  在苔丝狄蒙娜跟前多说几句央求的话,包你原官起用。(低声)要是这件事情换在比恩卡手里,早就不成问题了。
凯西奥  唉,可怜虫!
奥瑟罗  (旁白)瞧!他已经在笑起来啦!
伊阿古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这样爱一个男人。
凯西奥  唉,小东西!我看她倒是真的爱我。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含糊否认,想把这事情用一笑搪塞过去。
伊阿古  你听见吗,凯西奥?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缠住他要他讲一讲经过情形啦。说下去;很好,很好。
伊阿古  她向人家说你将要跟她结婚;你有这个意思吗?
凯西奥  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你这样得意吗,好家伙?你这样得意吗?
凯西奥  我跟她结婚!什么?一个卖淫妇?对不起,你不要这样看轻我,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哩。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好,好,好,好。得胜的人才会笑逐颜开。
伊阿古  不骗你,人家都在说你将要跟她结婚。
凯西奥  对不起,别说笑话啦。
伊阿古  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个大大的混蛋。
奥瑟罗  (旁白)你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吗?好。
凯西奥  一派胡说!她自己一厢情愿,相信我会跟她结婚;我可没有答应她。
奥瑟罗  (旁白)伊阿古在向我打招呼;现在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啦。
凯西奥  她刚才还在这儿;她到处缠着我。前天我正在海边跟几个威尼斯人谈话,那傻东西就来啦;不瞒你说,她这样攀住我的颈项——
奥瑟罗  (旁白)叫一声“啊,亲爱的凯西奥!”我可以从他的表情之间猜得出来。
凯西奥  她这样拉住我的衣服,靠在我的怀里,哭个不了,还这样把我拖来拖去,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讲她怎样把他拖到我的寝室里去啦。啊!我看见你的鼻子,可是不知道应该把它丢给哪一条狗吃。
凯西奥  好,我只好离开她。
伊阿古  啊!瞧,她来了。
凯西奥  好一头抹香粉的臭猫!
比恩卡上。
【双簧演唱吗。】
凯西奥  你这样到处钉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呀?
比恩卡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钉着你吧!你刚才给我的那方手帕算是什么意思?我是个大傻瓜,才会把它受了下来。叫我描下那花样!好看的花手帕可真多哪,居然让你在你的寝室里找到它,却不知道谁把它丢在那边!这一定是哪一个贱丫头送给你的东西,却叫我描下它的花样来!拿去,还给你那个相好吧;随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方手帕,我可不高兴描下它的花样。
凯西奥  怎么,我的亲爱的比恩卡!怎么!怎么!
奥瑟罗  (旁白)天哪,那该是我的手帕哩!
比恩卡  今天晚上你要是愿意来吃饭,尽管来吧;要是不愿意来,等你下回有兴致的时候再来吧。(下。)
伊阿古  追上去,追上去。
凯西奥  真的,我必须追上去,否则她会沿街谩骂的。
伊阿古  你预备到她家里去吃饭吗?
凯西奥  是的,我想去。
伊阿古  好,也许我会再碰见你;因为我很想跟你谈谈。
凯西奥  请你一定来吧。
伊阿古  得啦,别多说啦。(凯西奥下。)
奥瑟罗  (趋前)伊阿古,我应该怎样杀死他?
伊阿古  您看见他一听到人家提起他的丑事,就笑得多么高兴吗?
奥瑟罗  啊,伊阿古!
伊阿古  您还看见那方手帕吗?
奥瑟罗  那就是我的吗?
伊阿古  我可以举手起誓,那是您的。瞧他多么看得起您那位痴心的太太!她把手帕送给他,他却拿去给了他的娼妇。
奥瑟罗  我要用九年的时间慢慢地磨死她。一个高雅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个温柔的女人!
伊阿古  不,您必须忘掉那些。
奥瑟罗  嗯,让她今夜腐烂、死亡、堕入地狱吧,因为她不能再活在世上。不,我的心已经变成铁石了;我打它,反而打痛了我的手。啊!世上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东西;她可以睡在一个皇帝的身边,命令他干无论什么事。
伊阿古  您素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奥瑟罗  让她死吧!我不过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针线活儿是这样精妙!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啊,她唱起歌来,可以驯服一头野熊的心!她的心思才智,又是这样敏慧多能!
伊阿古  唯其这样多才多艺,干出这种丑事来,才格外叫人气恼。
奥瑟罗  啊!一千倍、一千倍的可恼!而且她的性格又是这样温柔!
伊阿古  嗯,太温柔了。
奥瑟罗  对啦,一点不错。可是,伊阿古,可惜!啊!伊阿古!伊阿古!太可惜啦!
伊阿古  要是您对于一个失节之妇,还是这样恋恋不舍,那么索性采取放任吧;因为既然您自己也不以为意,当然更不干别人的事。
奥瑟罗  我要把她剁成一堆肉酱。叫我当一个忘八!
伊阿古  啊,她太不顾羞耻啦!
奥瑟罗  跟我的部将通奸!
伊阿古  那尤其可恶。
奥瑟罗  给我弄些毒药来,伊阿古;今天晚上。我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免得她的肉体和美貌再打动了我的心。今天晚上,伊阿古。
伊阿古  不要用毒药,在她床上扼死她,就在那被她玷污了的床上。
奥瑟罗  好,好;那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处置,很好。
伊阿古  至于凯西奥,让我去取他的命吧;您在午夜前后,一定可以听到消息。
奥瑟罗  好极了。(内喇叭声)那是什么喇叭的声音?
【翻手为云吗。】
伊阿古  一定是从威尼斯来了什么人。——是罗多维科奉公爵之命到这儿来了;瞧,您那位太太也跟他在一起。
罗多维科、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将军!
奥瑟罗  祝福您,大人。
罗多维科  公爵和威尼斯的元老们问候您安好。(以信交奥瑟罗。)
奥瑟罗  我敬吻他们的恩命。(拆信阅读。)
苔丝狄蒙娜  罗多维科大哥,威尼斯有什么消息?
伊阿古  我很高兴看见您,大人;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
罗多维科  谢谢。凯西奥副将好吗?
伊阿古  他还健在,大人。
苔丝狄蒙娜  大哥,他跟我的丈夫闹了点儿别扭;可是您可以使他们言归于好。
奥瑟罗  你有把握吗?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读信)“务必照办为要,不得有误。——”
罗多维科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忙着读信。将军跟凯西奥果然有了意见吗?
苔丝狄蒙娜  有了很不幸的意见;为了我对凯西奥所抱的好感,我很愿意尽力调解他们。
奥瑟罗  该死!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聪明吗?
苔丝狄蒙娜  什么!他生气了吗?
罗多维科  也许这封信激动了他;因为照我猜想起来,他们是要召他回国,叫凯西奥代理他的职务。
苔丝狄蒙娜  真的吗?那好极了。
奥瑟罗  当真!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要是发了疯,我才高兴。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魔鬼!(击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错处,您不该这样对待我。
罗多维科  将军,我要是把这回事情告诉威尼斯人,即使发誓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我。这太过分了;向她赔罪吧,她在哭了。
奥瑟罗  啊,魔鬼!魔鬼!要是妇人的眼泪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的每一滴泪,掉在地上,都会变成一条鳄鱼。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苔丝狄蒙娜  我不愿留在这儿害您生气。(欲去。)
罗多维科  真是一位顺从的夫人。将军,请您叫她回来吧。
奥瑟罗  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大人,您要跟她说些什么话?
罗多维科  谁?我吗,将军?
奥瑟罗  嗯,您要我叫她转来,现在她转过来了。她会转来转去,走一步路回一个身;她还会哭,大人,她还会哭;她是非常顺从的,正像您所说,非常顺从。尽管流你的眼泪吧。大人,这信上的意思——好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是要叫我回去——你去吧,等会儿我再叫人来唤你——大人,我服从他们的命令,不日就可以束装上路,回到威尼斯去——去!滚开!(苔丝狄蒙娜下)凯西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今天晚上,大人,我还要请您赏光便饭。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山羊和猴子!(下。)
罗多维科  这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同声赞叹、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那喜怒之情不能把它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那命运的箭矢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吗?
伊阿古  他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啦。
罗多维科  他的头脑没有毛病吗?他的神经是不是有点错乱?
伊阿古  他就是他那个样子;我实在不敢说他还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如果他不是像他所应该的那样,那么但愿他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罗多维科  什么!打他的妻子!
伊阿古  真的,那可不大好;可是我但愿知道他对她没有比这更暴虐的行为!
罗多维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信上的话激怒了他,才会有这种以前所没有的过失?
伊阿古  唉!唉!按着我的地位,我实在不便把我所看见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口来。您不妨留心注意他,他自己的行动就可以说明一切,用不着我多说了。请您跟上去,看他还会做出什么花样来。
罗多维科  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真使我大失所望啊。(同下。)
【覆手为雨吗。】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及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那么你没有看见什么吗?
爱米利娅  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也没有疑心到。
奥瑟罗  你不是看见凯西奥跟她在一起吗?
爱米利娅  可是我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对,而且我听见他们两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奥瑟罗  什么!他们从来不曾低声耳语吗?
爱米利娅  从来没有,将军。
奥瑟罗  也不曾打发你走开吗?
爱米利娅  没有。
奥瑟罗  没有叫你去替她拿扇子、手套、脸罩,或是什么东西吗?
爱米利娅  没有,将军。
奥瑟罗  那可奇怪了。
爱米利娅  将军,我敢用我的灵魂打赌她是贞洁的。要是您疑心她有非礼的行为,赶快除掉这种思想吧,因为那是您心理上的一个污点。要是哪一个混蛋把这种思想放进您的脑袋里,让上天罚他变成一条蛇,受永远的咒诅!假如她不是贞洁、贤淑和忠诚的,那么世上没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了;最纯洁的妻子,也会变成最丑恶的淫妇。
奥瑟罗  叫她到这儿来;去。(爱米利娅下)她的话说得很动听;可是这种拉惯皮条的人,都是天生的利嘴。这是一个狡猾的淫妇,一肚子千刁万恶,当着人却会跪下来向天祈祷;我看见过她这一种手段。
爱米利娅偕苔丝狄蒙娜重上。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您有什么吩咐?
奥瑟罗  过来,乖乖。
苔丝狄蒙娜  您要我怎么样?
奥瑟罗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瞧着我的脸。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什么古怪的念头?
奥瑟罗  (向爱米利娅)你去留心你的事吧,奶奶;把门关了,让我们两人在这儿谈谈心。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在门口咳嗽一声。干你的贵营生去吧;快,快!(爱米利娅下。)
苔丝狄蒙娜  我跪在您的面前,请您告诉我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您在生气,可是我不懂您的话。
奥瑟罗  嘿,你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是您的妻子,您的忠心不贰的妻子。
奥瑟罗  来,发一个誓,让你自己死后下地狱吧;因为你的外表太像一个天使了,倘不是在不贞之上,再加一重伪誓的罪名,也许魔鬼们会不敢抓你下去的;所以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吧。
苔丝狄蒙娜  天知道我是贞洁的。
奥瑟罗  天知道你是像地狱一样淫邪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对谁干了欺心的事?我跟哪一个人有不端的行为?我怎么是淫邪的?
奥瑟罗  啊,苔丝狄蒙娜!去!去!去!
苔丝狄蒙娜  唉,不幸的日子!——您为什么哭?您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我的主?要是您疑心这次奉召回国,是我父亲的主意,请您不要怪我;您固然失去他的好感,我也已经失去他的慈爱了。
奥瑟罗  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磨折;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的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就连这个,我也完全可以容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变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池!忍耐,你朱唇韶颜的天婴啊,转变你的脸色,让它化成地狱般的狰狞吧!
【江泽蛤蟆吗。】
苔丝狄蒙娜  我希望我在我的尊贵的夫主眼中,是一个贤良贞洁的妻子。
奥瑟罗  啊,是的,就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贞洁——一边撒它的卵子,一边就在受孕。你这野草闲花啊!你的颜色是这样娇美,你的香气是这样芬芳,人家看见你嗅到你就会心疼;但愿世上从来不曾有过你!
苔丝狄蒙娜  唉!我究竟犯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罪恶呢?
奥瑟罗  这一张皎洁的白纸,这一本美丽的书册,是要让人家写上“娼妓”两个字的吗?犯了什么罪恶!啊,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我只要一说起你所干的事,我的两颊就会变成两座熔炉,把“廉耻”烧为灰烬。犯了什么罪恶!天神见了它要掩鼻而过;月亮看见了要羞得闭上眼睛;碰见什么都要亲吻的淫荡的风,也静悄悄地躲在岩窟里面,不愿听见人家提起它的名字。犯了什么罪恶!不要脸的娼妇!
苔丝狄蒙娜  天啊,您不该这样侮辱我!
奥瑟罗  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发誓我不是,否则我就不是一个基督徒。要是为我的主保持这一个清白的身子,不让淫邪的手把它污毁,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使我免去娼妇的恶名,那么我就不是娼妇。
奥瑟罗  什么!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否则我死后没有得救的希望。
奥瑟罗  真的吗?
苔丝狄蒙娜  啊!上天饶恕我们!
奥瑟罗  那么我真是多多冒昧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嫁给奥瑟罗的威尼斯的狡猾的娼妇哩。——喂,你这位刚刚和圣彼得干着相反的差使的,看守地狱门户的奶奶!爱米利娅重上。
奥瑟罗  你,你,对了,你!我们已经完事了。这几个钱是给你作为酬劳的;请你开了门上的锁,不要泄漏我们的秘密。(下。)
爱米利娅  唉!这位老爷究竟在转些什么念头呀?您怎么啦,夫人?您怎么啦,我的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是在半醒半睡之中。
爱米利娅  好夫人,我的主到底有些什么心事?
苔丝狄蒙娜  谁?
爱米利娅  我的主呀,夫人。
苔丝狄蒙娜  谁是你的主?
爱米利娅  我的主就是你的丈夫,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丈夫。不要对我说话,爱米利娅;我不能哭,我没有话可以回答你,除了我的眼泪。请你今夜把我结婚的被褥铺在我的床上,记好了;再去替我叫你的丈夫来。
爱米利娅  真是变了,变了!(下。)
【立了牌坊吗。】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全然是应该的。我究竟有些什么不检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错误,才会引起他的猜疑呢?
爱米利娅率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您怎么啦?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小孩子做了错事,做父母的总是用温和的态度,轻微的责罚教训他们;他也可以这样责备我,因为我是一个该受管教的孩子。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夫人?
爱米利娅  唉!伊阿古,将军口口声声骂她娼妇,用那样难堪的名字加在她的身上,稍有人心的人,谁听见了都不能忍受。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得到那样一个称呼吗,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称呼,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就像她说我的主称呼我的那种名字。
爱米利娅  他叫她娼妇;一个喝醉了酒的叫化子,也不会把这种名字加在他的姘妇身上。
伊阿古  为什么他要这样?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我相信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伊阿古  不要哭,不要哭。唉!
爱米利娅  多少名门贵族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她抛下了老父,离乡背井,远别亲友,结果却只讨他骂一声娼妇吗?这还不叫人伤心吗?
苔丝狄蒙娜  都是我自己命薄。
【自诩红颜吗。】
伊阿古  他太岂有此理了!他怎么会起这种心思的?
苔丝狄蒙娜  天才知道。
爱米利娅  我可以打赌,一定有一个万劫不复的恶人,一个爱管闲事、鬼讨好的家伙,一个说假话骗人的奴才,因为要想钻求差使,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要是我的话说得不对,我愿意让人家把我吊死。
伊阿古  呸!哪里有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的。
苔丝狄蒙娜  要是果然有这样的人,愿上天宽恕他!
爱米利娅  宽恕他!一条绳子箍住他的颈项,地狱里的恶鬼咬碎他的骨头!他为什么叫她娼妇?谁跟她在一起?什么所在?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什么根据?这摩尔人一定是上了不知哪一个千刁万恶的坏人的当,一个下流的大混蛋,一个卑鄙的家伙;天啊!愿你揭破这种家伙的嘴脸,让每一个老实人的手里都拿一根鞭子,把这些混蛋们脱光了衣服抽一顿,从东方一直抽到西方!
伊阿古  别嚷得给外边都听见了。
爱米利娅  哼,可恶的东西!前回弄昏了你的头,使你疑心我跟这摩尔人有暧昧的,也就是这种家伙。
伊阿古  好了,好了;你是个傻瓜。
苔丝狄蒙娜  好伊阿古啊,我应当怎样重新取得我的丈夫的欢心呢?好朋友,替我向他解释解释;因为凭着天上的太阳起誓,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会失去他的宠爱。我对天下跪,要是在思想上、行动上,我曾经有意背弃他的爱情;要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或是我的任何感觉,曾经对别人发生爱悦;要是我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不是那样始终深深地爱着他,即使他把我弃如敝屣,也不因此而改变我对他的忠诚;要是我果然有那样的过失,愿我终身不能享受快乐的日子!无情可以给人重大的打击;他的无情也许会摧残我的生命,可是永不能毁坏我的爱情。我不愿提起“娼妇”两个字,一说到它就会使我心生憎恶,更不用说亲自去干那博得这种丑名的勾当了;整个世界的荣华也不能诱动我。
伊阿古  请您宽心,这不过是他一时的心绪恶劣,在国家大事方面受了点刺激,所以跟您呕起气来啦。
苔丝狄蒙娜  要是没有别的原因——
伊阿古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可以保证。(喇叭声)听!喇叭在吹晚餐的信号了;威尼斯的使者在等候进餐。进去,不要哭;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看你全然在欺骗我。
伊阿古  我怎么欺骗你?
罗德利哥  伊阿古,你每天在我面前耍手段,把我支吾过去;照我现在看来,你非但不给我开一线方便之门,反而使我的希望一天小似一天。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为了自己的愚蠢,我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一笔账我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伊阿古  你愿意听我说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哼,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你的话和行动是不相符合的。
伊阿古  你太冤枉人啦。
【千古冤案吗。】
罗德利哥  我一点没有冤枉你。我的钱都花光啦。你从我手里拿去送给苔丝狄蒙娜的珠宝,即使一个圣徒也会被它诱惑的;你对我说她已经收下了,告诉我不久就可以听到喜讯,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动静。
伊阿古  好,算了;很好。
罗德利哥  很好!算了!我不能就此算了,朋友;这事情也不很好。我举手起誓,这种手段太卑鄙了;我开始觉得我自己受了骗了。
伊阿古  很好。
罗德利哥  我告诉你这事情不很好。我要亲自去见苔丝狄蒙娜,要是她肯把我的珠宝还我,我愿意死了这片心,忏悔我这种非礼的追求;要不然的话,你留心点儿吧,我一定要跟你算账。
伊阿古  你现在话说完了吧?
罗德利哥  喂,我的话都是说过就做的。
伊阿古  好,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从这一刻起,你已经使我比从前加倍看重你了。把你的手给我,罗德利哥。你责备我的话,都非常有理;可是我还要声明一句,我替你干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尽忠竭力,不敢昧一分良心的。
罗德利哥  那还没有事实的证明。
伊阿古  我承认还没有事实的证明,你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是,罗德利哥,要是你果然有决心,有勇气,有胆量——我现在相信你一定有的——今晚你就可以表现出来;要是明天夜里你不能享用苔丝狄蒙娜,你可以用无论什么恶毒的手段、什么阴险的计谋,取去我的生命。
罗德利哥  好,你要我怎么干?是说得通做得到的事吗?
伊阿古  老兄,威尼斯已经派了专使来,叫凯西奥代替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真的吗?那么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都要回到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啊,不,他要到毛里塔尼亚去,把那美丽的苔丝狄蒙娜一起带走,除非这儿出了什么事,使他耽搁下来。最好的办法是把凯西奥除掉。
罗德利哥  你说把他除掉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砸碎他的脑袋,让他不能担任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那就是你要我去干的事吗?
伊阿古  嗯,要是你敢做一件对你自己有利益的事。他今晚在一个妓女家里吃饭,我也要到那儿去见他。现在他还没有知道他自己的命运。我可以设法让他在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从那儿出来,你只要留心在门口守候,就可以照你的意思把他处置;我就在附近接应你,他在我们两人之间一定逃不了。来,不要发呆,跟我去;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的死是必要的,你听了就会知道这是你的一件无可推辞的行动。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候,夜过去得很快,准备起来吧。
罗德利哥  我还要听一听你要教我这样做的理由。
伊阿古  我一定可以向你解释明白。(同下。)
【故作糊涂吗。】
第三场 城堡中另一室
奥瑟罗、罗多维利、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将军请留步吧。
奥瑟罗  啊,没有关系;散散步对我也是很有好处的。
罗多维科  夫人,晚安;谢谢您的盛情。
苔丝狄蒙娜  大驾光临,我们是十分欢迎的。
奥瑟罗  请吧,大人。啊!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你快进去睡吧;我马上就回来的。把你的侍女们打发开了,不要忘记。
苔丝狄蒙娜  是,我的主。(奥瑟罗、罗多维科及侍从等下。)
爱米利娅  怎么?他现在的脸色温和得多啦。
苔丝狄蒙娜  他说他就会回来的;他叫我去睡,还叫我把你遣开。
爱米利娅  把我遣开!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他的吩咐;所以,好爱米利娅,把我的睡衣给我,你去吧,我们现在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爱米利娅  我希望您当初并不和他相识!
苔丝狄蒙娜  我却不希望这样;我是那么喜欢他,即使他的固执、他的呵斥、他的怒容——请你替我取下衣上的扣针——在我看来也是可爱的。
爱米利娅  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被褥铺好了。
苔丝狄蒙娜  很好。天哪!我们的思想是多么傻!要是我比你先死,请你就把那些被褥做我的殓衾。
爱米利娅  得啦得啦,您在说呆话。
苔丝狄蒙娜  我的母亲有一个侍女名叫巴巴拉,她跟人家有了恋爱;她的情人发了疯,把她丢了。她有一支《杨柳歌》,那是一支古老的曲调,可是正好说中了她的命运;她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唱着它。那支歌今天晚上老是萦回在我的脑际;我的烦乱的心绪,使我禁不住侧下我的头,学着可怜的巴巴拉的样子把它歌唱。请你赶快点儿。
爱米利娅  我要不要就去把您的睡衣拿来?
苔丝狄蒙娜  不,先替我取下这儿的扣针。这个罗多维科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爱米利娅  一个很漂亮的人。
苔丝狄蒙娜  他的谈吐很高雅。
爱米利娅  我知道威尼斯有一个女郎,愿意赤了脚步行到巴勒斯坦,为了希望碰一碰他的下唇。
苔丝狄蒙娜  (唱)
可怜的她坐在枫树下啜泣,
歌唱那青青杨柳;
她手抚着胸膛,她低头靠膝,
唱杨柳,杨柳,杨柳。
清澈的流水吐出她的呻吟,
唱杨柳,杨柳,杨柳。
她的热泪溶化了顽石的心——
把这些放在一旁。——(唱)
唱杨柳,杨柳,杨柳。
快一点,他就要来了。——(唱)
青青的柳枝编成一个翠环;
不要怪他,我甘心受他笑骂——
不,下面一句不是这样的。听!谁在打门?
爱米利娅  是风哩。
苔丝狄蒙娜  (唱)
我叫情哥负心郎,他又怎讲?
唱杨柳,杨柳,杨柳。
我见异思迁,由你另换情郎。
你去吧;晚安。我的眼睛在跳,那是哭泣的预兆吗?
【烘托气氛吗。】
爱米利娅  没有这样的事。
苔丝狄蒙娜  我听见人家这样说。啊,这些男人!这些男人!凭你的良心说,爱米利娅,你想世上有没有背着丈夫干这种坏事的女人?
爱米利娅  怎么没有?
苔丝狄蒙娜  你愿意为了整个世界的财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难道您不愿意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对着明月起誓!
爱米利娅  不,对着光天化日,我也不干这种事;要干也得暗地里干。
苔丝狄蒙娜  难道你愿意为了整个的世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世界是一个大东西;用一件小小的坏事换得这样大的代价是值得的。
苔丝狄蒙娜  真的,我想你不会。
爱米利娅  真的,我想我应该干的;等干好之后,再想法补救。当然,为了一枚对合的戒指、几丈细麻布或是几件衣服、几件裙子、一两顶帽子,以及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而叫我干这种事,我当然不愿意;可是为了整个的世界,谁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贞操,让她的丈夫做一个皇帝呢?我就是因此而下炼狱,也是甘心的。
苔丝狄蒙娜  我要是为了整个的世界,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一定不得好死。
爱米利娅  世间的是非本来没有定准;您因为干了一件错事而得到整个的世界,在您自己的世界里,您还不能把是非颠倒过来吗?
苔丝狄蒙娜  我想世上不会有那样的女人的。
爱米利娅  这样的女人不是几个,可多着呢,足够把她们用小小的坏事换来的世界塞满了。照我想来,妻子的堕落总是丈夫的过失;要是他们疏忽了自己的责任,把我们所珍爱的东西浪掷在外人的怀里,或是无缘无故吃起醋来,约束我们行动的自由,或是殴打我们,削减我们的花粉钱,我们也是有脾气的,虽然生就温柔的天性,到了一个时候也是会复仇的。让做丈夫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妻子也和他们有同样的感觉:她们的眼睛也能辨别美恶,她们的鼻子也能辨别香臭,她们的舌头也能辨别甜酸,正像她们的丈夫们一样。他们厌弃了我们,别寻新欢,是为了什么缘故呢?是逢场作戏吗?我想是的。是因为爱情的驱使吗?我想也是的。还是因为喜新厌旧的人之常情呢?那也是一个理由。那么难道我们就不会对别人发生爱情,难道我们就没有逢场作戏的欲望,难道我们就不会喜新厌旧,跟男人们一样吗?所以让他们好好地对待我们吧;否则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所干的坏事都是出于他们的指教。
苔丝狄蒙娜  晚安,晚安!愿上天监视我们的言行;我不愿以恶为师,我只愿鉴非自警!(各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吗。】

第五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街道
伊阿古及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来,站在这堵披屋后面;他就会来的。把你的宝剑拔出鞘来,看准要害刺过去。快,快;不要怕;我就在你旁边。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你得下定决心。
罗德利哥  不要走开,也许我会失手。
伊阿古  我就在这儿,你的近旁。胆子放大些,站定了。(退后。)
罗德利哥  我对于这件事情不是顶热心;可是他讲的理由十分充足。反正不过去掉一个人。出来,我的剑;他必须死!
伊阿古  我已经激动这小脓包的心,他居然动起怒来了。不管是他杀死凯西奥,还是凯西奥杀死他,或者两败俱伤,对于我都是有好处的。要是罗德利哥活在世上,他总有一天要问我讨还那许多我从他手里干没下来、说是送给苔丝狄蒙娜的金银珠宝;这可断断不能。要是凯西奥活在世上,他那种翩翩风度,叫我每天都要在他的旁边相形见绌;而且那摩尔人万一向他当面质问起来,我的阴谋就会暴露,那时候我的地位就非常危险了。不,他非死不可。就这样吧。我听见他来了。
凯西奥上。
罗德利哥  我认识他的走路的姿势;正是他。——恶人,你给我死吧!(挺剑刺凯西奥。)
凯西奥  幸亏我穿着一身好甲,否则那一剑一定会致我的死命。让我也来试一试你的甲牢不牢吧。(拔剑刺伤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我死了!(伊阿古自后刺伤凯西奥腿,下。)
凯西奥  我从此终身残废了!救命啊!杀了人啦!杀了人啦!(倒地。)
奥瑟罗自远处上。
奥瑟罗  凯西奥的声音。伊阿古果然没有失信。
罗德利哥  啊,我真是个恶人!
奥瑟罗  一点不错。
凯西奥  啊,救命哪!拿火来!找一个医生!
奥瑟罗  正是他。勇敢正直的伊阿古呀,你这样奋不顾身,为你的朋友复仇雪耻,真是难得!你给我一个教训了。贱人,你心爱的人已经死在这儿,你的末日就在眼前;娼妇,我来了!从我的心头抹去你的媚眼的魔力;让淫邪的血溅洒你那被淫邪玷污了的枕席。(下。)
【色不迷人人自迷吗。】
罗多维科及葛莱西安诺自远处上。
凯西奥  喂!怎么!没有巡夜的逻卒?没有过路的行人?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葛莱西安诺  出了什么乱子啦?这叫声很是凄惨。
凯西奥  救命啊!
罗多维科  听!
罗德利哥  啊,该死的恶人!
罗多维科  两三个人在那儿呻吟。这是一个很阴沉的黑夜;也许他们是故意假装出来的,我们人手孤单,冒冒失失过去,恐怕不大安全。
罗德利哥  没有人来吗?那么我要流血而死了!
罗多维科  听!
伊阿古持火炬重上。
葛莱西安诺  有一个人穿着衬衫、一手拿火、一手举着武器来了。
伊阿古  那边是谁?什么人在那儿喊杀人?
罗多维科  我们不知道。
伊阿古  你们听见一个呼声吗?
凯西奥  这儿,这儿!看在上天的面上,救救我!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
葛莱西安诺  这个人好像是奥瑟罗麾下的旗官。
罗多维科  正是;一个很勇敢的汉子。
伊阿古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叫喊得这样凄惨?
凯西奥  伊阿古吗?啊,我被恶人算计,害得我不能做人啦!救救我!
伊阿古  嗳哟,副将!这是什么恶人干的事?
凯西奥  我想有一个暴徒还在这儿;他逃不了。
伊阿古  啊,可恶的奸贼!(向罗多维科、葛莱西安诺)你们是什么人?过来帮帮忙。
罗德利哥  啊,救救我!我在这儿。
凯西奥  他就是恶党中的一人。
伊阿古  好一个杀人的凶徒!啊,恶人!(刺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万恶的伊阿古!没有人心的狗!
伊阿古  在暗地里杀人!这些凶恶的贼党都在哪儿?这地方多么寂静!喂!杀了人啦!杀了人啦!你们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罗多维科  请你自己判断我们吧。
伊阿古  罗多维科大人吗?
罗多维科  正是,老总。
伊阿古  恕我失礼了。这儿是凯西奥,被恶人们刺伤,倒在地上。
葛莱西安诺  凯西奥!
伊阿古  怎么样,兄弟?
凯西奥  我的腿断了。
伊阿古  嗳哟,罪过罪过!两位先生,请替我照着亮儿;我要用我的衫子把它包扎起来。
【砸断骨头连着筋吗。】
比恩卡上。
比恩卡  喂,什么事?谁在这儿叫喊?
伊阿古  谁在这儿叫喊!
比恩卡  嗳哟,我的亲爱的凯西奥!我的温柔的凯西奥!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哼,你这声名狼藉的娼妇!凯西奥,照你猜想起来,向你下这样毒手的大概是些什么人?
凯西奥  我不知道。
葛莱西安诺  我正要来找你,谁料你会遭逢这样的祸事,真是恼人!
伊阿古  借给我一条吊袜带。好。啊,要是有一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把他抬去才好!
比恩卡  嗳哟,他晕过去了!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两位先生,我很疑心这个贱人也是那些凶徒们的同党。——忍耐点儿,好凯西奥。——来,来,借我一个火。我们认不认识这一张面孔?嗳哟!是我的同国好友罗德利哥吗?不。唉,果然是他!天哪!罗德利哥!
葛莱西安诺  什么!威尼斯的罗德利哥吗?
伊阿古  正是他,先生。你认识他吗?
葛莱西安诺  认识他!我怎么不认识他?
伊阿古  葛莱西安诺先生吗?请您原谅,这些流血的惨剧,使我礼貌不周,失敬得很。
葛莱西安诺  哪儿的话;我很高兴看见您。
伊阿古  你怎么啦,凯西奥?啊,来一张椅子!来一张椅子!
葛莱西安诺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他,他,正是他。(众人携椅上)啊!很好;椅子。几个人把他小心抬走;我就去找军医官来。(向比恩卡)你,奶奶,你也不用装腔作势啦。——凯西奥,死在这儿的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人有什么仇恨?
凯西奥  一点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伊阿古  (向比恩卡)什么!你脸色变白了吗?——啊!把他抬进屋子里去。(众人舁凯西奥、罗德利哥二人下)等一等,两位先生。奶奶,你脸色变白了吗?你们看见她眼睛里这一股惊慌的神气吗?哼,要是你这样睁大了眼睛,我们还要等着听一些新鲜的话哩。留心瞧着她;你们瞧;你们看见了吗,两位先生?哼,犯了罪的人,即使舌头僵住了,也会不打自招的。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唉!出了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啦,丈夫?
伊阿古  凯西奥在这儿黑暗之中,被罗德利哥和几个在逃的同党袭击;他几乎送了性命,罗德利哥已经死了。
爱米利娅  嗳哟,好一位绅士!嗳哟,好凯西奥!
伊阿古  这是他爱嫖的结果。爱米利娅,你去问问凯西奥,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吃饭的。——什么!你听了这句话就发抖吗?
比恩卡  他在我家里吃饭;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发抖。
伊阿古  噢,他在你家里吃饭?你跟我走!
爱米利娅  呸,呸,你这不要脸的娼妇!
比恩卡  我不是娼妇;我跟你一样清白。
爱米利娅  跟我一样清白!呸!不要脸!
伊阿古  两位好先生,让我们去帮助帮助可怜的凯西奥,替他把伤口扎好。来,奶奶,你必须对我们讲老实话。爱米利娅,你快奔到城堡里去,告诉将军和夫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先请吧。(旁白)今夜是我的命运所寄,倘不能青云直上,就要一败涂地。(同下。)
【鸡犬升天吗。】
第二场 城堡中的卧室
苔丝狄蒙娜睡床上,一灯照耀室内;奥瑟罗上。
奥瑟罗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纯洁的星星啊,不要让我向你们说出它的名字!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比石膏更腻滑的肌肤。可是她不能不死,否则她将要陷害更多的男子。让我熄灭了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你的生命的火焰。融融的灯光啊,我把你吹熄以后,要是我心生后悔,仍旧可以把你重新点亮;可是你,造化最精美的形象啊,你的火焰一旦熄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天上的神火,能够燃起你的原来的光彩!我摘下了蔷薇,就不能再给它已失的生机,只好让它枯萎雕谢;当它还在枝头的时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吻苔丝狄蒙娜)啊,甘美的气息!你几乎诱动公道的心,使她折断她的利剑了!再一个吻,再一个吻。愿你到死都是这样;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再一个吻,这是最后的一吻了;这样销魂,却又是这样无比的惨痛!我必须哭泣,然而这些是无情的眼泪。这一阵阵悲伤是神圣的,因为它要惩罚的正是它最疼爱的。她醒来了。
苔丝狄蒙娜  谁?奥瑟罗吗?
奥瑟罗  嗯,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您要睡了吗,我的主?
奥瑟罗  你今晚有没有祈祷过,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祈祷过了,我的主。
奥瑟罗  要是你想到在你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宥,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苔丝狄蒙娜  嗳哟!我的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奥瑟罗  嘿,祈祷吧,干脆点儿;我就在一旁等着你。我不愿杀害你的没有准备的灵魂;不,上天禁止这种罪行!我不愿杀害你的灵魂。
苔丝狄蒙娜  您在说杀人的话吗?
奥瑟罗  嗯,是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天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但愿如此!
苔丝狄蒙娜  要是您这样说,我希望您不至于把我杀死。
奥瑟罗  哼!
苔丝狄蒙娜  可是我怕您;因为您的眼珠这样滚转的时候,您已经动了杀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可是我觉得害怕。
【顽抗到底吗。】
奥瑟罗  想想你的罪恶吧。
苔丝狄蒙娜  除非我对您的爱是罪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恶。
奥瑟罗  好,你必须因此而死。
苔丝狄蒙娜  为了爱而被杀,那样的死是违反人情的。唉!您为什么这样咬着您的下唇呢?一种饮血的欲念震撼您的全身,这便是它的征兆;可是我希望,我希望您的怒气不是对我而发。
奥瑟罗  闭嘴,不要作声!
苔丝狄蒙娜  是;可是请您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奥瑟罗  你把我给你的那条我的心爱的手帕送给凯西奥。
苔丝狄蒙娜  不,凭着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您叫他来问好了。
奥瑟罗  好人儿,留心不要发伪誓;你的死已在眼前了。
苔丝狄蒙娜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
奥瑟罗  你必须立刻死,所以赶快坦白招认你的罪恶吧;即使你发誓否认每一件事实,也不能除去那使我痛心的坚强的确信。你必须死。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帝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
苔丝狄蒙娜  愿您也大发慈悲!我生平从不曾得罪过您,也从不曾用上天所不容的非分的爱情滥施在凯西奥的身上;我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亲眼看见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欺罔神明的妇人!你使我的心变成坚硬;我本来想把你作为献祭的牺牲,现在却被你激起我的屠夫的恶念来了。我明明看见那手帕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是他在什么地方拾到的;我没有给他。叫他到这儿来,让他供认事实的真相。
奥瑟罗  他已经承认了。
苔丝狄蒙娜  承认什么,我的主?
奥瑟罗  承认他已经和你发生关系。
苔丝狄蒙娜  怎么?非法的关系吗?
奥瑟罗  嗯。
苔丝狄蒙娜  他不会这样说的。
奥瑟罗  是的,他的嘴已经闭住,正直的伊阿古已经把他解决了。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恐惧叫我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死了吗?
奥瑟罗  即使他每一根头发里都有生命,我的复仇的怒火也会把它们一起吞下。
苔丝狄蒙娜  唉!他被人陷害,我的一生也从此断送了!
奥瑟罗  不要脸的娼妇!你当着我的面为他哭泣吗?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把我放逐,可是不要杀我!
奥瑟罗  倒下,娼妇!
苔丝狄蒙娜  明天杀我,让我活过今天!
奥瑟罗  不,要是你想挣扎——
苔丝狄蒙娜  给我半点钟的时间!
奥瑟罗  已经决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苔丝狄蒙娜  可是让我作一次祷告吧!
奥瑟罗  太迟了。(扼苔丝狄蒙娜咽喉。)
爱米利娅  (在内)将军,将军!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这是什么声音?没有死吗?还没有完全死去吗?我虽然狠心,却还有几分慈悲;我不愿你多挨受一刻痛苦。好,好。(刺苔丝狄蒙娜。)
【死路一条吗。】
爱米利娅  (在内)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哪一个?
爱米利娅  (在内)啊,将军!我要跟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是的,这是爱米利娅。——等一等。——她死了。她多半要来说起凯西奥的死。外边已经听得见嘈杂的声音。嘿!一动也不动了吗?像坟墓一样沉寂。要不要让她进来?妥当不妥当?我想她又在动了,不,怎么办呢?要是她进来,她一定要跟我的妻子说话。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什么妻子?我没有妻子。啊,难堪!啊,不幸的时辰!我想现在日月应该晦暗不明,受惊的地球看见这种非常的灾变,也要吓得目瞪口呆。
爱米利娅  (在内)啊,好将军!请您让我进来对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我忘记了。啊,进来,爱米利娅。慢点儿,等一等。让我把帐幕拉下来。你在哪儿?(启锁开门。)
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什么事?
爱米利娅  啊,好将军!那边出了杀人命案啦!
奥瑟罗  什么!现在?
爱米利娅  就是刚才,将军。
奥瑟罗  那都是因为月亮走错了轨道,比平常更近地球,所以人们都发起疯来了。
爱米利娅  将军,凯西奥杀死了一个名叫罗德利哥的威尼斯青年。
奥瑟罗  罗德利哥被杀了!凯西奥也被杀了吗?
爱米利娅  不,凯西奥没有死。
奥瑟罗  凯西奥没有死!那么杀人认错了对象,痛快的复仇又有了变卦啦。
苔丝狄蒙娜  啊,死得好冤枉呀!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什么呼声?
奥瑟罗  那!什么?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夫人的声音。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夫人,再说一声话儿!亲爱的苔丝狄蒙娜!啊,亲爱的夫人,说呀!
苔丝狄蒙娜  我是无罪而死的。
爱米利娅  啊!这是谁干的事?
苔丝狄蒙娜  谁也没有干;是我自己。再会吧;替我向我的仁慈的夫君致意。啊,再会吧!(死。)
奥瑟罗  啊!她怎么会被人杀死的?
爱米利娅  唉!谁知道?
奥瑟罗  你听见她说是她自己,我没有杀死她。
爱米利娅  她是这样说;我只好按照事实去报告。
奥瑟罗  她到地狱的火焰里去,还不愿说一句真话。杀死她的是我。
爱米利娅  啊,那么她尤其是一个天使,你尤其是一个黑心的魔鬼了!
奥瑟罗  她干了无耻的事,她是个淫妇。
爱米利娅  你冤枉她,你是个魔鬼。
奥瑟罗  她像水一样轻浮。
爱米利娅  你说她轻浮,你自己才像火一样粗暴。啊,她是圣洁而忠贞的!
奥瑟罗  凯西奥和她通奸,不信你去问你的丈夫吧。啊,要是我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并没有正当的理由,死后就要永远堕入地狱的底层!你的丈夫一切全都知道。
【洞若观火吗。】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他知道她不守贞节吗?
奥瑟罗  喂,他知道她跟凯西奥有暧昧。嘿,要是她是个贞洁的妇人,即使上帝为我用一颗完整的宝石另外造一个世界,我也不愿用她去交换。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嗯,他最初告诉我这件事。他是个正人君子,他痛恨卑鄙龌龊的行为。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妇人,为什么把这句话说了又说呢?我是说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啊,夫人!你因为多情,受了奸人的愚弄了!我的丈夫说她不贞!
奥瑟罗  正是他,妇人;我说你的丈夫;你懂得这句话吗?我的朋友,你的丈夫,正直的、正直的伊阿古。
爱米利娅  要是他果然说了这样的话,愿他恶毒的灵魂每天一分一寸地糜烂!他全然胡说;她对于她的最卑鄙的男人是太痴心了。
奥瑟罗  嘿!
爱米利娅  随你把我怎么样吧。你配不上这样的好妻子,你这种行为是上天所不容的。
奥瑟罗  还不闭嘴!
爱米利娅  你没有半分力量可以伤害我;我的心碎了,还怕你什么!啊,笨伯!傻瓜!泥土一样蠢的家伙!你已经做了一件大大不该的事——我不怕你的剑;我要宣布你的罪恶,即使我将要因此而丧失二十条生命。救命!救命啊!救命!摩尔人杀死了夫人啦!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伊阿古及余人等上。
蒙太诺  什么事?怎么,将军!
爱米利娅  啊!你来了吗,伊阿古?你做得好事,人家都把杀人的罪名架在你头上啦!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爱米利娅  你倘是个汉子,赶快否认这恶人所说的话吧;他说你告诉他他的妻子不贞。我知道你不会说这种话,你还不会是这样一个恶人。说吧,我的心都要胀破了。
伊阿古  我不过把我自己的意思告诉他;我对他所说的话,已经由他自己证实了。
爱米利娅  可是你有没有对他说她是不贞的?
伊阿古  我对他说过。
爱米利娅  你说谎,一个可憎的、万恶不赦的谎!凭着我的灵魂起誓,一个谎,一个罪恶的谎!她跟凯西奥私通!你说她跟凯西奥私通吗?
伊阿古  跟凯西奥私通,太太。好了好了,收住你的舌头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收住我的舌头;我必须说话。夫人在这儿床上给人谋杀了。
众人  啊,哪会有这样的事!
爱米利娅  都是你造的谣言,引起这场血案。
奥瑟罗  各位不必惊慌;这事情是真的。
葛莱西安诺  真有这样的事,那可奇了!
蒙太诺  啊,骗人的行为!
爱米利娅  诡计!诡计!诡计!我现在想起来了;啊,诡计!那时候我就有些怀疑;我要伤心死了!啊,诡计!诡计!
伊阿古  什么!你疯了吗?快给我回家去!
爱米利娅  各位先生,让我有一个说话的机会。照理我应该服从他,可是现在却不能服从他。也许,伊阿古,我永远不再回家了。
【无家可归吗。】
奥瑟罗  啊!啊!啊!(扑卧床上。)
爱米利娅  哼,你躺下来哭叫吧;因为你已经杀死一个世间最温柔纯洁的人。
奥瑟罗  啊,她是淫污的!我简直不认识您啦,叔父。那边躺着您的侄女,她的呼吸刚才被我这双手扼断;我知道这件行为在世人眼中看起来是惊人而惨酷的。
葛莱西安诺  可怜的苔丝狄蒙娜!幸亏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婚事是他的致死的原因,悲伤摧折了他的衰老的生命。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看见这种惨状,一定会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的;他会咒天骂地,赶走了身边的守护神,毁灭了自己的灵魂。
奥瑟罗  这诚然是一件伤心的事;可是伊阿古知道她曾经跟凯西奥干过许多回无耻的勾当,凯西奥自己也承认了。她还把我的定情礼物送给凯西奥,作为他殷勤献媚的酬劳。我看见它在他的手里;那是一方手帕,我的父亲给我母亲的一件古老的纪念品。
爱米利娅  天啊!天上的神明啊!
伊阿古  算了,闭住你的嘴!
爱米利娅  事情总会暴露的,事情总会暴露的。闭住我的嘴?不,不,我要像北风一样自由地说话;让天神、世人和魔鬼全都把我嘲骂羞辱,我也要说我的话。
伊阿古  放明白一些,回家去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回家。(伊阿古拔剑欲刺爱米利娅。)
葛莱西安诺  呸!你向一个妇人动武吗?
爱米利娅  你这愚笨的摩尔人啊!你所说起的那方手帕,是我偶然拾到,把它给了我的丈夫的;虽然那只是一件小小的东西,他却几次三番恳求我替他偷出来。
伊阿古  长舌的淫妇!
爱米利娅  她送给凯西奥!唉!不,是我拾到了,把它交给我的丈夫的。
伊阿古  贱人,你说谎!
爱米利娅  苍天在上,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各位先生。杀人的傻瓜啊!像你这样一个蠢才,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呢?
奥瑟罗  天上没有石块,可以像雷霆一样打下来吗?好一个奸贼!(向伊阿古扑奔;伊阿古刺爱米利娅逃下。)
葛莱西安诺  这妇人倒下来了;他把他的妻子杀死了。
爱米利娅  是,是;啊!把我放在夫人的身旁吧!
葛莱西安诺  他走了,他的妻子给他杀了。
蒙太诺  这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你拿着我从这摩尔人手里夺下来的剑。来,在门外看守好了,别让他出去;他要是想逃走,尽管把他杀死。我要去追那恶人,那是一个不可宽恕的家伙。(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下。)
奥瑟罗  我的勇气也离我而去了,每一个孱弱的懦夫都可以夺下我的剑来。可是奸恶既然战胜了正直,哪里还会有荣誉存在呢?让一切都归于幻灭吧!
爱米利娅  你的歌儿是一个谶兆吗,夫人?听,你听没听见我的声音?我要像天鹅一般在歌声中死去②。(唱)
杨柳,杨柳,杨柳……
摩尔人,她是贞洁的;她爱你,狠心的摩尔人。我说的是真话,愿我的灵魂享受天福;我的话是跟我的思想一致的。我死了,我死了。(死。)
奥瑟罗  我还有一柄剑在这屋子里,那是一柄用冰泉的水所浸炼的西班牙宝剑。啊,在这儿!叔父,我一定要出来。
葛莱西安诺  (在内)你要是敢试一试,就得付重大的代价;你没有武器,只好屈服。
奥瑟罗  那么进来瞧瞧我吧,我有话对你说;否则我虽然没有武器,也只好不顾一切跟你拚一下了。
【一人拼命、万人莫当吗。】
葛莱西安诺重上。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奥瑟罗  瞧!我有一柄剑;从来没有一个战士佩带过比这更好的剑;凭着这一条小小的胳臂和这一柄利剑,我曾经冲破二十倍于你们这样人数的包围;可是,无聊的夸口啊!谁能主宰他自己的命运呢?现在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本领了。虽然你看我拿着武器,可是不用害怕,这儿是我的旅途的终点,我的航程的最后的目标。你吓得退走了吗?这是不必要的惊恐;谁只要拿一根灯草向奥瑟罗的胸前刺去,他也会向后退缩的。奥瑟罗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呢?——啊,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吧,薄命的女郎!像你的衬衣一样惨白!我们在天底对簿的时候,你这一副脸色就可以把我的灵魂赶下天堂,让魔鬼把它抓去。你的全身冰冷,我的恋人!正像你的贞洁一样凛若寒霜。啊,该死的、该死的奴才!魔鬼啊,把我从这天仙一样美人的面前鞭逐出去吧!让狂风把我吹卷、硫磺把我熏烤、沸汤的深渊把我沉浸吧!啊,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死了!啊!啊!啊!
罗多维科、蒙太诺,二侍从以卧椅抬凯西奥及吏役等押伊阿古同上。
罗多维科  这卤莽而不幸的人在哪儿?
奥瑟罗  那就是从前的奥瑟罗;我在这儿。
罗多维科  那条毒蛇呢?把这恶人带上来。
奥瑟罗  据说魔鬼的脚是分趾的,让我看看他的脚是不是这样。要是你真的是一个魔鬼,我也不能杀死你。(刺伤伊阿古。)
罗多维科  把他手里的剑夺下来。
伊阿古  我不过流了点儿血,还没有给他杀死。
奥瑟罗  那也好,我要你留着活命;因为在我看来,死倒是一桩幸福。
罗多维科  啊,奥瑟罗!你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汉子,却会中一个万恶的奸人的诡计,我们该说你什么呢?
奥瑟罗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说我是一个正直的凶手,因为我所干的事,都是出于荣誉的观念,不是出于猜嫌的私恨。
罗多维科  这恶人已经承认了一部分他的奸谋;杀死凯西奥是你跟他同谋的吗?
奥瑟罗  是的。
凯西奥  主帅,我从来不曾得罪过您。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愿你原谅我吧。你们问一问那个顶着人头的恶魔,为什么他要这样陷害我的灵魂和肉体?
伊阿古  什么也不要问我;你们所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从这一刻起,我不再说一句话。
罗多维科  什么!你也不要祈祷吗?
葛莱西安诺  酷刑可以逼你开口。
奥瑟罗  嘿,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罗多维科  将军,一切经过,你将会明白的,我相信你现在还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从已死的罗德利哥衣袋里搜到的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其中一封信里说到杀死凯西奥的事情由罗德利哥动手执行。
【智商七十吗。】
奥瑟罗  啊,奸贼!
凯西奥  野蛮残忍的阴谋!
罗多维科  这儿还有从他的衣袋里找到的一封充满怨言的信,看来好像是罗德利哥预备寄给这个万恶的奸人的;可是信还没有寄出,伊阿古就给了他回答了。
奥瑟罗  啊,恶毒的奸贼!凯西奥,我的妻子的手帕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凯西奥  我在我的房间里找到它;他刚才已经亲口承认是他有意把它丢在那里的,借此可以达到他自己的图谋。
奥瑟罗  啊,傻瓜!傻瓜!傻瓜!
凯西奥  在罗德利哥的信里,他又埋怨伊阿古不该撺掇他在我值夜的时候向我寻事;我就是为了那一回事情而去职的。就在刚才,他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了过来,还说起他一切都受伊阿古的指使,结果却是伊阿古伤了他的生命。
罗多维科  你必须离开这所屋子,跟我们去;你的军队和兵权必须全部交卸,让凯西奥主持塞浦路斯的军政重务。对于这一个家伙,我们将要用一切巧妙的酷刑加在他的身上,使他遍受种种的痛苦,而不至于立刻死去。我们还要把你严密监禁,等候威尼斯政府判决你的罪状。来,把他带下去。
奥瑟罗  且慢,在你们未走以前,再听我说一两句话。我对于国家曾经立过相当的功劳,这是执政诸公所知道的;那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报告他们的时候,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人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一个像印度人一样糊涂的人,会把一颗比他整个部落所有的财产更贵重的珍珠随手抛弃;一个不惯于流妇人之泪的人,可是当他被感情征服的时候,也会像涌流着胶液的阿拉伯胶树一般两眼泛滥。请你们把这些话记下,再补充一句说:在阿勒坡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家,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子的咽喉,就这样把他杀了。(以剑自刎。)
罗多维科  啊,惨酷的结局!
葛莱西安诺  一切说过的话,现在又要颠倒过来了。
奥瑟罗  我在杀死你以前,曾经用一吻和你诀别;现在我自己的生命也在一吻里终结。(倒扑在苔丝狄蒙娜身上,死。)
凯西奥  我早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我还以为他没有武器;他的心地是光明正大的。
罗多维科  (向伊阿古)你这比痛苦、饥饿和大海更凶暴的猛犬啊!瞧瞧这床上一双浴血的尸身吧;这是你干的好事。这样伤心惨目的景象,赶快把它遮盖起来吧。葛莱西安诺,请您接收这一座屋子;这摩尔人的全部家产,都应该归您继承。总督大人,怎样处置这一个恶魔般的奸徒,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怎样的刑法,都要请您全权办理,千万不要宽纵他!我现在就要上船回去禀明政府,用一颗悲哀的心报告这一段悲哀的事故。(同下。)
【心有戚戚吗。】
注释:
1、鳕鱼头比喻傻瓜;全句意谓:嫁了傻瓜,并不另找漂亮的相好。
2、据说天鹅在临终时为自己唱起挽歌。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二六、解构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26.Deconstruct Shakespeare(Measure for Measure)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六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Measure for Measure)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欲擒故纵】【打一巴掌揉三揉】【挖苦圣礼】【野蛮大辟】【土地革命】【游街示众】【律师必修】【性贿赂】【修女上帝】【面子工程】【工农兵奴隶】【赌徒法则】
第二幕【杀鸡儆猴】【维也纳陪审】【亵渎神圣好】【娶妻如母】【逼供信】【英国王妃】【箭垛人物】【你办事我放心】【妇女能顶半边天】【金币辉煌】【贿赂高官】【重责二十大板】【基督教原理】【长舌吊死鬼】【贪官边缘】【狗官良知】【公爵无聊】【帝国秘诀】【死前挣扎】【免费下午茶】【性勒索】【性胁迫】【不能将心比心】
第三幕【剧场效果】【死刑变天使】【不愿付赎金】【想象更恐怖】【首要任务】【奸诈治国】【伊斯兰国】【革命造反】【法官狗娘养】【国王新衣】【人格担保】【赶紧下台】【咬得动公爵】【教廷骗子】【成功之道】
第四幕【穷困潦倒】【柏拉图哲学】【圈套做好】【胜利最重要】【赚钱还丢脸】【警察小偷】【严刑枉法】【特赦机密】【古代虐囚门】【古代虐囚门】【玩弄政权】【土皇帝任性】【草菅人命】【醉生梦死】【莎翁人权】【基督教化】【人格分裂】【骗子发誓】【英国婊子】【权力春药】【罪犯忏悔】【排练闹剧】
第五幕【虚情假意】【故布疑阵】【取信于民】【公众人物】【假戏真做】【贼喊捉贼】【憎恨权力】【阶级专政】【大众情人】【煞有介事】【牺牲大臣】【不服不行】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一报还一报》
(Measure for Measure)

剧中人物:
文森修  公爵
安哲鲁  公爵在假期中的摄政
爱斯卡勒斯  辅佐安哲鲁的老臣
克劳狄奥  少年绅士
路西奥  纨绔子
两个纨 绅士
凡里厄斯  公爵近侍
狱吏
托马斯、彼得  两个教士陪审官
爱尔博  糊涂的差役
弗洛斯  愚蠢的绅士
庞贝  妓院中的当差
阿伯霍逊  刽子手
巴那丁  酗酒放荡的囚犯
依莎贝拉  克劳狄奥的姊姊
玛利安娜  安哲鲁的未婚妻
朱丽叶  克劳狄奥的恋人
弗兰西丝卡  女尼
咬弗动太太  鸨妇
大臣、差役、市民、童儿、侍从等
地点:维也纳

第一幕
第一场公爵宫廷中一室
公爵、爱斯卡勒斯、群臣及侍从等上。
公爵  爱斯卡勒斯!
爱斯卡勒斯  有,殿下。
公爵  关于政治方面的种种机宜,我不必多向你絮说,因为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经验阅历,胜过我所能给你的任何指示;对于地方上人民的习性,以及布政施教的宪章、信赏必罚的律法,你也都了如指掌,比得上任何博学练达之士,所以我尽可信任你的才能,让你自己去适宜应付。我给你这一道诏书,愿你依此而行。(以诏书授爱斯卡勒斯)来人,去唤安哲鲁过来。(一侍从下)你看:他这人能不能代理我的责任?因为我在再三考虑之下,已经决定当我出巡的时候,叫他摄理政务;他可以充分享受众人的畏惧爱敬,全权处置一切的事情。你以为怎样?
爱斯卡勒斯  在维也纳地方,要是有人值得受这样隆重的眷宠恩荣,那就是安哲鲁大人了。
公爵  他来了。
安哲鲁上。
安哲鲁  听见殿下的召唤,小臣特来恭听谕令。
公爵  安哲鲁,在你的生命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地方,使人家一眼便知道你的全部的为人。你自己和你所有的一切,倘不拿出来贡献于人世,仅仅一个人独善其身,那实在是一种浪费。上天生下我们,是要把我们当作火炬,不是照亮自己,而是普照世界;因为我们的德行倘不能推及他人,那就等于没有一样。一个人有了才华智慧,必须使它产生有益的结果;造物是一个工于算计的女神,她所给与世人的每一分才智,都要受赐的人知恩感激,加倍报答。可是我虽然这样对你说,也许我倒是更应该受你教益的;所以请你受下这道诏书吧,安哲鲁;(以诏书授安哲鲁)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全权代表,你的片言一念,可以决定维也纳人民的生死,年高的爱斯卡勒斯虽然先受到我的嘱托,他却是你的辅佐。
安哲鲁  殿下,当您还没有在我这块顽铁上面打下这样光荣伟大的印记之前,最好请您先让它多受一番试验。
【欲擒故纵吗。】
公爵  不必推托了,我在详细考虑之后,才决定选中你,所以你可以受之无愧。我因为此行很是匆促,对于一切重要事务不愿多加过问。我去了以后,随时会把我在外面的一切情形写信给你;我也盼望你随时把这儿的情形告诉我。现在我们再会吧,希望你们好好执行我的命令。
安哲鲁  可是殿下,请您容许我们为您壮壮行色吧。
公爵  我急于动身,这可不必了。你在代我摄政的时候,尽管放手干去,不必有什么顾虑;你的权力就像我自己一样,无论是需要执法从严的,或者不妨衡情宽恕的,都凭着你的判断执行。让我握你的手。我这回出行不预备给大家知道,我虽然爱我的人民,可是不愿在他们面前铺张扬厉,他们热烈的夹道欢呼,虽然可以表明他们对我的好感,可是我想,喜爱这一套的人是难以称为审慎的。再会吧!
安哲鲁  上天保佑您一路平安!
爱斯卡勒斯  愿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公爵  谢谢你们。再见!(下。)
爱斯卡勒斯  大人,我想请您准许我跟您开诚布公地谈一下,我必须知道我自己的地位。主上虽然付我以重托,可是我还不曾明白我的权限是怎样。
安哲鲁  我也是一样。让我们一块儿回去对这个问题作出圆满的安排吧。
爱斯卡勒斯  敬遵台命。(同下。)
第二场街道
路西奥及二绅士上。
路西奥  我们的公爵和其他的公爵们要是跟匈牙利国王谈判不成功,那么这些公爵们要一致向匈牙利国王进攻了。
绅士甲  上天赐我们和平,可是不要让我们和匈牙利国王讲和平!
绅士乙  阿门!
路西奥  你倒像那个虔敬的海盗,带着十诫出去航海,可是把其中的一诫涂掉了。
绅士乙  是“不可偷盗”那一诫吗?
路西奥  对了,他把那一诫涂掉了。
绅士甲  是啊,有了这一诫,那简直是打碎了那海盗头子和他们这一伙的饭碗,他们出去就是为了劫取人家的财物。哪一个当兵的人在饭前感恩祈祷的时候,愿意上帝给他和平?
绅士乙  我就没有听见过哪个兵士不喜欢和平。
【打一巴掌揉三揉吗。】
路西奥  我相信你没有听见过,因为你是从来不到祈祷的地方去的。
绅士乙  什么话?至少也去过十来次。
绅士甲  啊,你也听见过有韵的祈祷文吗?
路西奥  长长短短各国语言的祈祷他都听见过。
绅士甲  我想他不论什么宗教的祈祷都听见过。
路西奥  对啊,宗教尽管不同,祈祷总是祈祷;这就好比你尽管祈祷,总是一个坏人一样。
绅士甲  嘿,我看老兄也差不多吧。
路西奥  这我倒承认;就像花边和闪缎差不多似的。你就是花边。
绅士甲  你就是闪缎,上好闪缎;真称得起是光溜溜的。我宁可作英国粗纱的花边,也不愿意像你这样,头发掉得精光,冒充法国闪缎。这话说得够味儿吧?
路西奥  够味儿;说实话,这味儿很让人恶心。你既然不打自招,以后我可就学乖了,这辈子总是先向你敬酒,不喝你用过的杯子,免得染上脏病。
【挖苦圣礼吗。】
绅士甲  我这话反倒说出破绽来了,是不是?
绅士乙  可不是吗?有病没病也不该这么说。
路西奥  瞧,瞧,我们那位消灾解难的太太来了!我这一身毛病都是在她家里买来的,简直破费了——绅士乙  请问,多少?
路西奥  猜猜看。
绅士乙  一年三千块冤大头的洋钱。
绅士甲  哼,还许不止呢。
路西奥  还得添一个法国光头克朗。
绅士甲  你老以为我有病;其实你错了,我很好。
路西奥  对啦,不是普通人所说的健康;而是好得像中空的东西那样会发出好听的声音;你的骨头早就空了,骨髓早让风流事儿吸干了。
咬弗动太太上。
绅士甲  啊,久违了!您的屁股上哪一面疼得厉害?
咬弗动太太  哼,哼,那边有一个人给他们捉去关在监牢里了,像你们这样的人,要五千个才抵得上他一个呢。
绅士乙  请问是谁啊?
咬弗动太太  嘿,是克劳狄奥大爷哪。
绅士甲  克劳狄奥关起来了!哪有此事!
咬弗动太太  嘿,可是我亲眼看见他给人捉住抓了去,而且就在三天之内,他的头要给割下了呢。
【野蛮大辟吗。】
路西奥  别说笑话,我想这是不会的。你真的知道有这样的事吗?
咬弗动太太  千真万真,原因是他叫朱丽叶小姐有了身孕。
路西奥  这倒有几分可能。他约我在两点钟以前和他会面,到现在还没有来,他这人是从不失信的。
绅士乙  再说,这和我们方才谈起的新摄政的脾气也有几分符合。
绅士甲  尤其重要的是:告示的确是这么说的。
路西奥  快走!我们去打听打听吧。(路西奥及二绅士下。)
咬弗动太太  打仗的打仗去了,病死的病死了,上绞刑架的上绞刑架去了,本来有钱的穷下来了,我现在弄得没有主顾上门啦。
庞贝上。
咬弗动太太  喂,你有什么消息?
庞贝  那边有人给抓了去坐牢了。
咬弗动太太  他干了什么事?
庞贝  关于女人的事。
咬弗动太太  可是他犯的什么罪?
庞贝  他在禁河里摸鱼。
咬弗动太太  怎么,谁家的姑娘跟他有了身孕了吗?
庞贝  反正是有一个女人怀了胎了。您还没有听见官府的告示吗?
咬弗动太太  什么告示?
庞贝  维也纳近郊的妓院一律拆除。
咬弗动太太  城里的怎么样呢?
庞贝  那是要留着传种的;它们本来也要拆除,幸亏有人说情。
咬弗动太太  那么咱们在近郊的院子都要拆除了吗?
庞贝  是啊,连片瓦也不留。
【土地革命吗。】
咬弗动太太  嗳哟,这世界真是变了!我可怎么办呢?
庞贝  您放心吧,好讼师总是有人请教的,您可以迁地为良,重操旧业,我还是做您的当差。别怕,您侍候人家辛苦了这一辈子,人家总会可怜您照应您的。
咬弗动太太  那边又有什么事啦,酒保大爷?咱们避避吧。
庞贝  狱官带着克劳狄奥大爷到监牢里去啦,后面还跟着朱丽叶小姐。(咬弗动 太太、庞贝同下。)
狱吏、克劳狄奥、朱丽叶及差役等上。
克劳狄奥  官长,你为什么要带着我这样游行全城,在众人面前羞辱我?快把我带到监狱里去吧。
【游街示众吗。】
狱吏  我也不是故意要你难堪,这是安哲鲁大人的命令。
克劳狄奥  威权就像是一尊天神,使我们在犯了过失之后必须受到重罚;它的命令是天上的纶音,不临到谁自然最好,临到谁的身上就没法反抗;可是我这次的确是咎有应得。
路西奥及二绅士重上。
路西奥  嗳哟,克劳狄奥!你怎么戴起镣铐来啦?
克劳狄奥  因为我从前太自由了,我的路西奥。过度的饱食有伤胃口,毫无节制的放纵,结果会使人失去了自由。正像饥不择食的饿鼠吞咽毒饵一样,人为了满足他的天性中的欲念,也会饮鸩止渴,送了自己的性命。
路西奥  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到了吃官司的时候还会讲这么一番大道理,我一定去把我的债主请几位来,叫他们告我。可是,说实话,与其道貌岸然地坐监,还是当个自由自在的蠢货好。你犯的是什么罪,克劳狄奥?
克劳狄奥  何必说起,说出来也是罪过。
【律师必修吗。】
路西奥  什么,是杀了人吗?
克劳狄奥  不是。
路西奥  是奸淫吗?
克劳狄奥  就算是吧。
狱吏  别多说了,去吧。
克劳狄奥  官长,让我再讲一句话吧。路西奥,我要跟你说话。(把路西奥扯至一旁。)
路西奥  只要是对你有好处的,你尽管说吧。官府把奸淫罪看得如此认真吗?
克劳狄奥  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已经和朱丽叶互许终身,和她发生了关系;你是认识她的;她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不过没有举行表面上的仪式而已,因为她还有一注嫁奁在她亲友的保管之中,我们深恐他们会反对我们相爱,所以暂守秘密,等到那注嫁奁正式到她自己手里的时候,方才举行婚礼,可是不幸我们秘密的交欢,却在朱丽叶身上留下了无法遮掩的痕迹。
路西奥  她有了身孕了吗?
克劳狄奥  正是。现在这个新任的摄政,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熟悉向来的惯例;或是因为初掌大权,为了威慑人民起见,有意来一次下马威;不知道这样的虐政是在他权限之内,还是由于他一旦高升,擅自作为——这些我都不能肯定。可是他已经把这十九年来束诸高阁的种种惩罚,重新加在我的身上了。他一定是为了要博取名誉才这样做的。
路西奥  我相信一定是这个缘故。现在你的一颗头颅搁在你的肩膀上,已经快要摇摇欲坠了,一个挤牛奶的姑娘在思念情郎的时候,叹一口气也会把它吹下来的。你还是想法叫人追上公爵,向他求情开脱吧。
克劳狄奥  这我也试过,可是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路西奥,我想请你帮我一下忙。我的姊姊今天要进庵院修道受戒,你快去把我现在的情形告诉她,代我请求她向那严厉的摄政说情。我相信她会成功,因为在她的青春的魅力里,有一种无言的辩才,可以使男子为之心动;当她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她的美妙的辞令更有折服他人的本领。
【性贿赂吗。】
路西奥  我希望她能够成功,因为否则和你犯同样毛病的人,大家都要惴惴自危,未免太教爱好风流的人丧气;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你为了一时玩耍,没来由送了性命。我就去。
克劳狄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路西奥  两点钟之内给你回音。
克劳狄奥  来,官长,我们去吧。(各下。)
第三场寺院
公爵及托马斯神父上。
公爵  不,神父,别那么想,不要以为爱情的微弱的箭镞会洞穿一个铠胄严密的胸膛。我所以要请你秘密地收容我,并不是因为我有一般年轻人那种燃烧着的情热,而是为了另外更严肃的事情。
托马斯  那么请殿下告诉我吧。
公爵  神父,你是最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多么喜爱恬静隐退的生活,而不愿把光阴销磨在少年人奢华糜费、争奇炫饰的所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权力交给安哲鲁——他是一个持身严谨、屏绝嗜欲的君子——叫他代理我治理维也纳。他以为我是到波兰去了,因为我向外边透露着这样的消息,大家也都是这样相信着。神父,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托马斯  我很愿意知道,殿下。
公爵  我们这儿有的是严峻的法律,对于放肆不驯的野马,这是少不了的羁勒,可是在这十四年来,我们却把它当作具文,就像一头蛰居山洞、久不觅食的狮子,它的爪牙全然失去了锋利。溺爱儿女的父亲倘使把藤鞭束置不用,仅仅让它作为吓人的东西,到后来它就会被孩子们所藐视,不会再对它生畏。我们的法律也是一样,因为从不施行的缘故,变成了毫无效力的东西,胆大妄为的人,可以把它恣意玩弄;正像婴孩殴打他的保姆一样,法纪完全荡然扫地了。
托马斯  殿下可以随时把这束置不用的法律实施起来,那一定比交给安哲鲁大人执行更能令人畏服。
公爵  我恐怕那样也许会叫人过分畏惧了。因为我对于人民的放纵,原是我自己的过失;罪恶的行为,要是姑息纵容,不加惩罚,那就是无形的默许,既然准许他们这样做了,现在再重新责罚他们,那就是暴政了。所以我才叫安哲鲁代理我的职权,他可以凭藉我的名义重整颓风,可是因为我自己不在其位,人民也不致对我怨谤。一方面我要默察他的治绩,预备装扮作一个贵宗的僧侣,在各处巡回察访,不论皇亲国戚或是庶民,我都要一一访问。所以我要请你借给我一套僧服,还要有劳你指教我一个教士所应有的一切行为举止。我这样的行动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可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安哲鲁这人平日拘谨严肃,从不承认他的感情会冲动,或是面包的味道胜过石子,所以我们倒要等着看看,要是权力能够转移人的本性,那么世上正人君子的本来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同下。)
第四场尼庵
依莎贝拉及弗兰西丝卡上。
依莎贝拉  那么你们做尼姑的没有其他的权利了吗?
弗兰西丝卡  你以为这样的权利还不够吗?
依莎贝拉  够了够了;我这样说并不是希望更多的权利,我倒希望我们皈依圣克来的姊妹们,应该守持更严格的戒律。
【修女上帝吗。】
路西奥  (在内)喂!上帝赐平安给你们。
依莎贝拉  谁在外面喊叫?
弗兰西丝卡  是个男人的声音。好依莎贝拉,你把钥匙拿去开门,问他有什么事。你可以去见他,我却不能,因为你还没有受戒。等到你立愿修持以后,你就不能和男人讲话,除非当着住持的面;而且讲话的时候,不准露脸,露脸的时候不准讲话。他又在叫了,请你就去回答他吧。(下。)
依莎贝拉  平安如意!谁在那里叫门?
路西奥上。
路西奥  愿你有福,姑娘!我看你脸上的红晕,就知道你是个童贞女。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依莎贝拉吗?她也是在这儿修行的,她有一个不幸的兄弟叫克劳狄奥。
【面子工程吗。】
依莎贝拉  请问您为什么要说“不幸的兄弟”?因为我就是他的姊姊依莎贝拉。
路西奥  温柔美丽的姑娘,令弟叫我向您多多致意。废话少说,令弟现在已经下狱了。
依莎贝拉  嗳哟!为了什么?
路西奥  假如我是法官,那么为了他所干的事,我不但不判他罪,还要大大地褒奖他哩。他跟他的女朋友要好,她已经有了身孕啦。
依莎贝拉  先生,请您少开玩笑吧。
路西奥  我说的是真话。虽然我惯爱跟姑娘们搭讪取笑,乱嚼舌头,可是您在我的心目中是崇高圣洁、超世绝俗的,我在您面前就像对着神明一样,不敢说半句谎话。
依莎贝拉  您这样取笑我,未免太亵渎神圣了。
路西奥  请您别那么想。简简单单、确确实实是这么一回事情:令弟和他的爱人已经同过床了。万物受过滋润灌溉,就会丰盛饱满,种子播了下去,一到开花的季节,荒芜的土地上就会变成万卉争荣;令弟的辛苦耕耘,也已经在她的身上结起果实来了。
【工农兵奴隶吗。】
依莎贝拉  有人跟他有了身孕了吗?是我的妹妹朱丽叶吗?
路西奥  她是您的妹妹吗?
依莎贝拉  是我的义妹,我们是同学,因为彼此相亲相爱,所以姊妹相称。
路西奥  正是她。
依莎贝拉  啊,那么让他跟她结婚好了。
路西奥  问题就在这里。公爵突然离开本地,许多人信以为真,准备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我们从熟悉政界情形的人们那里知道,公爵这次的真正目的,完全不是他向外边所宣布的那么一回事。代替他全权综持政务的是安哲鲁,这个人的血就像冰雪一样冷,从来不觉得感情的冲动,欲念的刺激,只知道用读书克制的工夫锻炼他的德性。他看到这里的民风习于淫佚,虽然有严刑峻法,并不能使人畏惧,正像一群小鼠在睡狮的身旁跳梁无忌一样,所以决心重整法纪;令弟触犯刑章,按律例应处死刑,现在给他捉去,正是要杀一儆百,给众人看一个榜样。他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您肯去向安哲鲁婉转求情,也许有万一之望;我所以受令弟之托前来看您的目的,也就在于此。
依莎贝拉  他一定要把他处死吗?
路西奥  他已经把他判罪了,听说处决的命令已经下来。
依莎贝拉  唉!我有什么能力能够搭救他呢?
路西奥  尽量运用您的全力吧。
依莎贝拉  我的全力?唉!我恐怕——路西奥  疑惑足以败事,一个人往往因为遇事畏缩的缘故,失去了成功的机会。到安哲鲁那边去,让他知道当一个少女有什么恳求的时候,男人应当像天神一样慷慨;当她长跪哀吁的时候,无论什么要求都应该毫不迟疑地允许她的。
【赌徒法则吗。】
依莎贝拉  那么我就去试试看吧。
路西奥  可是事不宜迟。
依莎贝拉  我马上就去;不过现在我还要去关照一声住持。谢谢您的好意,请向舍弟致意,事情成功与否,今天晚上我就给他消息。
路西奥  那么我就告别了。
依莎贝拉  再会吧,好先生。(各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安哲鲁府中厅堂安哲鲁、爱斯卡勒斯、陪审官、狱吏、差役及其他侍从上。
安哲鲁  我们不能把法律当作吓鸟用的稻草人,让它安然不动地矗立在那边,鸟儿们见惯以后,会在它顶上栖息而不再对它害怕。
【杀鸡儆猴吗。】
爱斯卡勒斯  是的,可是我们的刀锋虽然要锐利,操刀的时候却不可大意,略伤皮肉就够了,何必一定要致人于死命?唉!我所要营救的这位绅士,他有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我知道你在道德方面是一丝不苟的,可是你要想想当你在感情用事的时候 ,万一时间凑合着地点,地点凑合着你的心愿,或是你自己任性的行动,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你自己也很可能——在你一生中的某一时刻——犯下你现在给他判罪的错误 ,从而堕入法网。
安哲鲁  受到引诱是一件事,爱斯卡勒斯,堕落又是一件事。我并不否认,在宣过誓的十二个陪审员中间,也许有一两个盗贼在内,他们所犯的罪,也许比他们所判决的犯人所犯的更重;可是法律所追究的只是公开的事实,审判盗贼的人自己是不是盗贼,却是法律所不问的。我们俯身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珠宝,因为我们的眼睛看见它;可是我们没看见的,就毫不介意而践踏过去。你不能因为我也犯过同样的过失而企图轻减他的罪名;倒是应该这样告诫我:现在我既然判他的罪,有朝一日我若蹈他的覆辙,就要毫无偏袒地宣布自己的死刑。至于他,是难逃一死的。
【维也纳陪审吗。】
爱斯卡勒斯  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安哲鲁  狱官在哪里?
狱吏  有,大人。
安哲鲁  明天早上九点钟把克劳狄奥处决;让他先在神父面前忏悔一番,因为他的生命的旅途已经完毕了。(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上天饶恕他,也饶恕我们众人!也有犯罪的人飞黄腾达,也有正直的人负冤含屈;十恶不赦的也许逍遥法外,一时失足的反而铁案难逃。
爱尔博及若干差役牵弗洛斯及庞贝上。
爱尔博  来,把他们抓去。这种人什么事也不做,只晓得在窑子里鬼混,假如他们可以算是社会上的好公民,那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法律了。把他们抓去!
安哲鲁  喂,你叫什么名字?吵些什么?
爱尔博  禀老爷,小的是公爵老爷手下的一名差役,名字叫做爱尔博。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好人,要请老爷秉公发落。
安哲鲁  好人!呒,他们是什么好人?他们不是坏人吗?
爱尔博  禀老爷,他们是好人是坏人小的也不大明白,总之他们不是好东西,完全不像一个亵渎神圣的好基督徒。
【亵渎神圣好吗。】
爱斯卡勒斯  好一个聪明的差役,越说越玄妙了。
安哲鲁  说明白些,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叫爱尔博吗?你干吗不说话了,爱尔博?
庞贝  老爷,他不会说话;他是个穷光蛋。
安哲鲁  你是什么人?
爱尔博  他吗,老爷?他是个妓院里的酒保,兼充乌龟;他在一个坏女人那里做事,她的屋子在近郊的都给封起来了;现在她又开了一个窑子,我想那也不是好地方 。
爱斯卡勒斯  那你怎么知道呢?
爱尔博  禀老爷,那是因为我的老婆,我当着天在您老爷面前发誓,我恨透了我的老婆——爱斯卡勒斯  啊,这跟你老婆有什么相干?
爱尔博  是呀,老爷,谢天谢地,我的老婆是个规矩的女人。
爱斯卡勒斯  所以你才恨透了她吗?
爱尔博  我是说,老爷,这一家人家倘不是窑子,我就不但恨透我的老婆,而且我自己也是狗娘养的,因为那里从来不干好事。
【娶妻如母吗。】
爱斯卡勒斯  你怎么知道?
爱尔博  那都是因为我的老婆,老爷。她倘不是个天生规矩的女人,那么说不定在那边什么和奸略诱、不干不净的事都做出来了。
爱斯卡勒斯  一个女人会干这种事吗?
爱尔博  老爷,干这种事的正是一个女人,咬弗动太太;亏得她呸地啐他一脸唾沫,没听他那一套。
庞贝  禀老爷,他说得不对。
爱尔博  你是个好人,你就向这些混账东西说说看我怎么说得不对。
爱斯卡勒斯  (向安哲鲁)你听他说的话多么颠颠倒倒。
庞贝  老爷,她进来的时候凸起一个大肚子,嚷着要吃煮熟的梅子——我这么说请老爷别见怪。说来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屋子里就只剩两颗梅子,放在一只果碟里,那碟子是三便士买来的,您老爷大概也看见过这种碟子,不是磁碟子,可也是很好的碟子。
爱斯卡勒斯  算了算了,别尽碟子、碟子地闹个不清了。
庞贝  是,老爷,您说得一点不错。言归正传,我刚才说的,这位爱尔博奶奶因 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肚子凸得高高的;我刚才也说过,她嚷着要吃梅子,可是碟子里只剩下两颗梅子,其余的都给这位弗洛斯大爷吃去了,他是规规矩矩会过钞的。 您知道,弗洛斯大爷,我还短您三便士呢。
弗洛斯  可不是吗?
庞贝  那么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正在那儿磕着梅子的核儿。
弗洛斯  不错,我正在那里磕梅子核儿。
庞贝  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对您说,某某人某某人害的那种病,一定要当心饮食,否则无药可治。
弗洛斯  你说得一点不错。
庞贝  很好——爱斯卡勒斯  废话少说,你这讨厌的傻瓜!究竟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 不端之事,他才来控诉你们?快快给我来个明白。
庞贝  唉哟,老爷,您可来不得。
爱斯卡勒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庞贝  可是,老爷,您先别性急,可以慢慢儿来。我先要请老爷瞧瞧这位弗洛斯 大爷,他一年有八十镑钱进益,他的老太爷是在万圣节去世的。弗洛斯大爷,是在万圣节吗?
弗洛斯  在万圣节的前晚。
庞贝  很好,这才是千真万确的老实话。老爷,那时候他坐在葡萄房间里的一张矮椅上面;那是您顶欢喜坐的地方,不是吗?
弗洛斯  是的,因为那里很开敞,冬天有太阳晒。
庞贝  很好,这才没有半点儿假。
安哲鲁  这样说下去,就是在夜长的俄罗斯也可以说上整整一夜。我可要先走一步,请你代劳审问,希望你能够把他们每人抽一顿鞭子。
爱斯卡勒斯  我也希望这样。再见,大人。(安哲鲁下)现在你说吧,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事?
庞贝  什么也没有做呀,老爷。
爱尔博  老爷,我请您问他这个人对我的老婆干了些什么。
【逼供信吗。】
庞贝  请老爷问我吧。
爱斯卡勒斯  好,那么你说,这个人对她干了些什么?
庞贝  请老爷瞧瞧他的脸。好弗洛斯大爷,请您把脸对着上座的老爷,我自有道理。老爷,您有没有瞧清楚他的脸?
爱斯卡勒斯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庞贝  不,请您再仔细看一看。
爱斯卡勒斯  好,现在我仔细看过了。
庞贝  老爷,您看他的脸是不是会欺侮人的?
爱斯卡勒斯  不,我看不会。
庞贝  我可以按着《圣经》发誓,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好吧,既然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可是您老爷说的它不会欺侮人,那么弗洛斯大爷怎么会 欺侮这位差役的奶奶?我倒要请您老爷评评看。
爱斯卡勒斯  他说得有理。爱尔博,你怎么说?
爱尔博  启上老爷,他这屋子是一间清清白白的屋子,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子,他的老板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庞贝  老爷,我举手发誓,他的老婆才比我们还要清清白白得多呢。
爱尔博  放你的屁,混账东西!她从来不曾跟什么男人、女人、小孩子清清白白过。
庞贝  老爷,他还没有娶她的时候,她就跟他清清白白过了。
爱斯卡勒斯  这场官司可越审越糊涂了。到底是谁执法,谁犯法呀?他说的是真话吗?
爱尔博  狗娘养的忘八蛋!你说我还没有娶她就跟她清清白白过吗?要是我曾经跟她清清白白过,或是她曾经跟我清清白白过,那么请老爷把我革了职吧。好家伙,你给我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就要告你一个殴打罪。
爱斯卡勒斯  要是他打了你一记耳光,你还可以告他诽谤罪。
爱尔博  谢谢老爷的指教。您看这个忘八蛋应该怎样发落呢?
爱斯卡勒斯  既然他作了错事,你想尽力地揭发他,那么为了知道到底是什么错事,还是让他继续吧。
爱尔博  谢谢老爷。你看吧,你这混账东西,现在可叫你知道些厉害了,你继续吧,你这狗娘养的,非叫你继续不可。
爱斯卡勒斯  朋友,你是什么地方人?
弗洛斯  回大人,我是本地生长的。
爱斯卡勒斯  你一年八十镑收入吗?
弗洛斯  是的,大人。
爱斯卡勒斯  好!(向庞贝)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庞贝  小的是个酒保,在一个苦寡妇的酒店里做事。
爱斯卡勒斯  你的女主人叫什么名字?
庞贝  她叫咬弗动太太。
爱斯卡勒斯  她嫁过多少男人?
庞贝  回老爷,一共九个,最后一个才是咬弗动。
【英国王妃吗。】
爱斯卡勒斯  九个!——过来,弗洛斯先生。弗洛斯先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酒保、当差这一批人来往,他们会把你诱坏了的,你也会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现在你给我去吧,别让我再听见你和别人闹事。
弗洛斯  谢谢大人。我从来不曾自己高兴上什么酒楼妓院,每次都是给他们吸引进去的。
爱斯卡勒斯  好,以后你可别让他们吸引你进去了,再见吧。(弗洛斯下)过来 ,酒保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庞贝  小的名叫庞贝。
爱斯卡勒斯  有别名吗?
庞贝  别名叫屁股,大爷。
爱斯卡勒斯  你的裤子倒是又肥又大,够得上称庞贝大王。庞贝,你虽然打着酒保的幌子,也是个乌龟,是不是?给我老实说,我不来难为你。
庞贝  老老实实禀告老爷,小的是个穷小子,不过混碗饭吃。
【箭垛人物吗。】
爱斯卡勒斯  你要吃饭,就去当乌龟吗?庞贝,你说你这门生意是不是合法的?
庞贝  只要官府允许我们,它就是合法的。
爱斯卡勒斯  可是官府不能允许你们,庞贝,维也纳地方不能让你们干这种营生 。
庞贝  您老爷的意思,是打算把维也纳城里的年轻人都阉起来吗?
爱斯卡勒斯  不,庞贝。
庞贝  那么,照小的看,他们是还会干下去的。老爷只要下一道命令把那些婊子、光棍们抓住重办,像我们这种忘八羔子也就惹不了什么祸了。
爱斯卡勒斯  告诉你吧,上面正在预备许多命令,杀头的、绞死的人多着呢。
庞贝  您要是把犯风流罪的一起杀头、绞死,不消十年工夫,您就要无头可杀了 。这种法律在维也纳行上十年,我就可以出三便士租一间最好的屋子。您老爷到那时候要是还健在的话,请记住庞贝曾经这样告诉您。
爱斯卡勒斯  谢谢你,好庞贝;为了报答你的预言,请你听好:我劝你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给人抓到我这儿来;要是你再闹什么事情,或者仍旧回去干你那老营生,那时候我可要像当年的凯撒对待庞贝一样,狠狠地给你些颜色看。说得明白些,我可得叫人赏你一顿鞭子。现在姑且放过了你,快给我去吧。
庞贝  多谢老爷的嘱咐;(旁白)可是我听不听你的话,还要看我自己高兴呢,用鞭子抽我!哼!好汉不是拖车马,不怕鞭子不怕打,我还是做我的忘八羔子去。(下。)
爱斯卡勒斯  过来,爱尔博。你当官差当了多久了?
爱尔博  禀老爷,七年半了。
爱斯卡勒斯  我看你办事这样能干,就知道你是一个多年的老手。你说一共七年了吗?
爱尔博  七年半了,老爷。
爱斯卡勒斯  唉!那你太辛苦了!他们不应该叫你当一辈子的官差。在你同里之中,就没有别人可以当这个差事吗?
爱尔博  禀老爷,要找一个有脑筋干得了这个差事的人,可也不大容易,他们选来选去,还是选中了我。我为了拿几个钱,苦也吃够了。
爱斯卡勒斯  你回去把你同里之中最能干的拣六、七个人,开一张名单给我。
【你办事我放心吗。】
爱尔博  名单开好以后,送到老爷府上吗?
爱斯卡勒斯  是的,拿到我家里来。你去吧。(爱尔博下)现在大概几点钟了?
陪审官  十一点钟了,大人。
爱斯卡勒斯  请你到舍间便饭去吧。
陪审官  多谢大人。
爱斯卡勒斯  克劳狄奥不免一死,我心里很是难过,可是这也没有办法。
陪审官  安哲鲁大人是太厉害了些。
爱斯卡勒斯  那也是不得不然。慈悲不是姑息,过恶不可纵容。可怜的克劳狄奥!咱们走吧。(同下。)
第二场同前。另一室狱吏及仆人上。
仆人  他正在审案子,马上就会出来。我去给你通报。
狱吏  谢谢你。(仆人下)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唉!他不过好像在睡梦之中犯下了过失,三教九流,年老的年少的,哪一个人没有这个毛病,偏偏他因此送掉了性命!
安哲鲁上。
安哲鲁  狱官,你有什么事见我?
狱吏  是大人的意思,克劳狄奥明天必须处死吗?
安哲鲁  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了吗?你难道没有接到命令?干吗又来问我?
狱吏  卑职因为事关人命,不敢儿戏,心想大人也许会收回成命。卑职曾经看见 过法官在处决人犯以后,重新追悔他宣判的失当。
安哲鲁  追悔不追悔,与你无关。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假如你不愿意,尽可呈请辞职,我这里不缺少你。
狱吏  请大人恕卑职失言,卑职还要请问大人,朱丽叶快要分娩了,她现在正在呻吟枕蓐,我们应当把她怎样处置才好?
安哲鲁  把她赶快送到适宜一点的地方去。
仆人重上。
仆人  外面有一个犯人的姊姊求见大人。
安哲鲁  他有一个姊姊吗?
狱吏  是,大人。她是一位贞洁贤淑的姑娘,听说她预备做尼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受戒。
【妇女能顶半边天吗。】
安哲鲁  好,让她进来。(仆人下)你就去叫人把那个淫妇送出去,给她预备好一切需用的东西,可是不必过于浪费,我就会签下命令来。
依莎贝拉及路西奥上。
狱吏  大人,卑职告辞了!(欲去。)
安哲鲁  再等一会儿。(向依莎贝拉)有劳芳踪,请问贵干?
依莎贝拉  我是一个不幸之人,要向大人请求一桩恩惠,请大人俯听我的哀诉。
安哲鲁  好,你且说来。
依莎贝拉  有一件罪恶是我所深恶痛绝,切望法律把它惩治的,可是我却不能不违背我的素衷,要来请求您网开一面;我知道我不应当为它渎请,可是我的心里却徘徊莫决。
安哲鲁  是怎么一回事?
依莎贝拉  我有一个兄弟已经判处死刑,我要请大人严究他所犯的过失,宽恕了犯过失的人。
狱吏  (旁白)上帝赐给你动人的辞令吧!
【金币辉煌吗。】
安哲鲁  严究他所犯的过失,而宽恕了犯过失的人吗?所有的过失在未犯以前,都已定下应处的惩罚,假使我只管严究已经有明文禁止的过失,而让犯过失的人逍遥法外,我的职守岂不等于是一句空话吗?
依莎贝拉  唉,法律是公正的,可是太残酷了!那么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上天保佑您吧!(转身欲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别这么就算罢了;再上前去求他,跪下来,拉住他的衣角;你太冷淡了,像你刚才那样子,简直就像向人家讨一枚针一样不算一回事。你再去说吧。
【贿赂高官吗。】
依莎贝拉  他非死不可吗?
安哲鲁  姑娘,毫无挽回余地了。
依莎贝拉  不,我想您会宽恕他的,您要是肯开恩的话,一定会得到上天和众人的赞许。
安哲鲁  我不会宽恕他。
依莎贝拉  可是要是您愿意,您可以宽恕他吗?
安哲鲁  听着,我所不愿意做的事,我就不能做。
依莎贝拉  可是您要是能够对他发生怜悯,就像我这样为他悲伤一样,那么也许您会心怀不忍而宽恕了他吧?您要是宽恕了他,对于这世界是毫无损害的。
安哲鲁  他已经定了罪,太迟了。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太冷淡了。
依莎贝拉  太迟吗?不,我现在要是说错了一句话,就可以把它收回。相信我的话吧,任何大人物的章饰,无论是国王的冠冕、摄政的宝剑、大将的权标,或是法官的礼服,都比不上仁慈那样更能衬托出他们的庄严高贵。倘使您和他易地相处,也许您会像他一样失足,可是他决不会像您这样铁面无情。
安哲鲁  请你快去吧。
【重责二十大板吗。】
依莎贝拉  我愿我有您那样的权力,而您是处在我的地位!那时候我也会这样拒绝您吗?不,我要让您知道做一个法官是怎样的,做一个囚犯又是怎样的。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不错,打动他的心,这才对了。
安哲鲁  你的兄弟已经受到法律的裁判,你多说话也没有用处。
依莎贝拉  唉!唉!一切众生都是犯过罪的,可是上帝不忍惩罚他们,却替他们设法赎罪。要是高于一切的上帝毫无假借地审判到您,您能够自问无罪吗?请您这样一想,您就会恍然自失,嘴唇里吐出怜悯的话来的。
【基督教原理吗。】
安哲鲁  好姑娘,你别伤心吧;法律判你兄弟的罪,并不是我。他即使是我的亲戚、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儿子,我也是一样对待他。他明天一定要死。
依莎贝拉  明天!啊,那太快了!饶了他吧!饶了他吧!他还没有准备去死呢。我们就是在厨房里宰一只鸡鸭,也要按着季节;为了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尚且不能随便杀生害命,那么难道我们对于上帝所造的人类,就可以这样毫无顾虑地杀死吗?大人,请您想一想,有多少人犯过和他同样的罪,谁曾经因此而死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是,说得好。
安哲鲁  法律虽然暂时昏睡,它并没有死去。要是第一个犯法的人受到了处分,那么许多人也就不敢为非作恶了。现在法律已经醒了过来,看到了人家所作的事,像一个先知一样,它在镜子里望见了许多未来的罪恶,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长起来,所以它必须乘它们尚未萌芽的时候,及时设法制止。
依莎贝拉  可是您也应该发发慈悲。
安哲鲁  我在秉公执法的时候,就在大发慈悲。因为我怜悯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惩罚了一个人的过失,可以叫他们不敢以身试法。而且我也没有亏待了他,他在一次抵罪以后,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辙。你且宽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的。
依莎贝拉  那么您一定要做第一个判罪的人,而他是第一个受到这样刑罚的人吗 ?唉!有着巨人一样的膂力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它像一个巨人一样使用出来,却是残暴的行为。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得好。
依莎贝拉  世上的大人先生们倘使都能够兴雷作电,那么天上的神明将永远得不到安静,因为每一个微僚末吏都要卖弄他的威风,让天空中充满了雷声。上天是慈悲的,它宁愿把雷霆的火力,去劈碎一株槎状硕的橡树,却不去损坏柔弱的郁金香;可是骄傲的世人掌握到暂时的权力,却会忘记了自己琉璃易碎的本来面目,像一头盛怒的猴子一样,装扮出种种丑恶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们因为怜悯他们的痴愚而流泪;其实诸神的脾气如果和我们一样,他们笑也会笑死的。
【长舌吊死鬼吗。】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下去,说下去,他会懊悔的。他已经有点动心了 ,我看得出来。
狱吏  (旁白)上天保佑她把他说服!
依莎贝拉  我们不能按着自己去评判我们的兄弟;大人物可以戏侮圣贤,显露他们的才华,可是在平常人就是亵渎不敬。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说得对,再说下去。
依莎贝拉  将官嘴里一句一时气愤的话,在兵士嘴里却是大逆不道。
路西奥  (向依莎贝旁白)你明白了吧?再说下去。
安哲鲁  你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话?
依莎贝拉  因为当权的人虽然也像平常人一样有错误,可是他却可以凭藉他的权力,把自己的过失轻轻忽略过去。请您反躬自省,问一问您自己的心,有没有犯过和我的弟弟同样的错误;要是它自觉也曾沾染过这种并不超越人情的罪恶,那么请您舌上超生,恕了我弟弟的一命吧。
安哲鲁  她说得那样有理,倒叫我心思摇惑不定。——恕我失陪了。
依莎贝拉  大人,请您回过身来。
安哲鲁  我还要考虑一番。你明天再来吧。
依莎贝拉  请您听我说我要怎样报答您的恩惠。
安哲鲁  怎么!你要贿赂我吗?
依莎贝拉  是的,我要用上天也愿意嘉纳的礼物贿赂您。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亏得你这么说,不然事情又糟了。
依莎贝拉  我不向您呈献黄金铸成的钱财,也不向您呈献贵贱随人喜恶的宝石;我要献给您的,是黎明以前上达天听的虔诚的祈祷,它从太真纯璞的处女心灵中发出,是不沾染半点俗尘的。
安哲鲁  好,明天再来见我吧。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很好,我们去吧。
依莎贝拉  上天赐大人平安!
安哲鲁  (旁白)阿门;因为我已经受到诱惑了,我们两人的祈祷是貌同心异的。
依莎贝拉  明天我在什么时候访候大人呢?
安哲鲁  午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行。
【贪官边缘吗。】
依莎贝拉  愿您消灾免难!(依莎贝拉、路西奥及狱吏下。)
安哲鲁  免受你和你的德行的引诱!什么?这是从哪里说起?是她的错处?还是我的错处?诱惑的人和受诱惑的人,哪一个更有罪?嘿!她没有错,她也没有引诱我。像芝兰旁边的一块臭肉,在阳光下蒸发腐烂的是我,芝兰却不曾因为枯萎而失去了芬芳,难道一个贞淑的女子,比那些狂花浪柳更能引动我们的情欲吗?难道我们明明有许多荒芜的旷地,却必须把圣殿拆毁,种植我们的罪恶吗?呸!呸!呸!安哲鲁,你在干些什么?你是个什么人?你因为她的纯洁而对她爱慕,因为爱慕她而必须玷污的纯洁吗?啊,让她的弟弟活命吧!要是法官自己也偷窃人家的东西,那么盗贼是可以振振有词的。啊!我竟是这样爱她,所以才想再听见她说话、饱餐她的美色吗?我在做些什么梦?狡恶的魔鬼为了引诱圣徒,会把圣徒作他钩上的美饵;因为爱慕纯洁的事物而驱令我们犯罪的诱惑,才是最危险的。娼妓用尽她天生的魅力,人工的狐媚,都不能使我的心中略起微波,可是这位贞淑的女郎却把我完全征服了。我从前看 见人家为了女人发痴,总是讥笑他们,想不到我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下。)
【狗官良知吗。】
第三场狱中一室公爵作教士装及狱吏上。
公爵  尊驾是狱官吗?愿你有福!
狱吏  正是,师傅有何见教?
公爵  为了存心济世,兼奉教中之命,我特地来此访问苦难颠倒的众生。请你许我看看他们,告诉我他们各人所犯的罪名,好让我向他们劝导指点一番。
狱吏  师傅但有所命,敢不乐从。瞧,这儿来的一位姑娘,因为年轻识浅,留下了终身的玷辱,现在她怀孕在身,她的情人又被判死刑;他是一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却为风流葬送了一生!
朱丽叶上。
公爵  他的刑期定在什么时候?
狱吏  我想是明天。(向朱丽叶)我已经给你一切预备好了,稍待片刻,就可以送你过去。
公爵  美貌的人儿,你自己知道悔罪吗?
朱丽叶  我忏悔,我现在忍辱含羞,都是我自己不好。
公爵  我可以教你怎样悔罪的方法。
朱丽叶  我愿意诚心学习。
公爵  你爱那害苦你的人吗?
朱丽叶  我爱他,是我害苦了他。
公爵  这么说来,那么你们所犯的罪恶,是彼此出于自愿的吗?
朱丽叶  是的。
公爵  那么你的罪比他更重。
朱丽叶  是的,师傅,我现在忏悔了。
公爵  那很好,孩子;可是也许你的忏悔只是因为你的罪恶给你带来了耻辱,这种哀痛的心情还是为了自己,说明我们不再为非作歹不是因为爱上帝,而是因为畏惧惩罚——朱丽叶  我深知自己的罪恶,所以诚心忏悔,虽然身受耻辱,我也欣然接受。
公爵  这就是了。听说你的爱人明天就要受死,我现在要去向他开导开导。上帝保佑你!(下。)
【公爵无聊吗。】
朱丽叶  明天就要死!痛苦的爱情呀!你留着我这待死之身,却叫惨死的恐怖永 远缠绕着我!
狱吏  可怜!(同下。)
第四场安哲鲁府中一室安哲鲁上。
安哲鲁  我每次要祈祷沉思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纷乱无主:上天所听到的只是我的口不应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却贯注在依莎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挂在我的嘴边咀嚼,心头的欲念,兀自在那里奔腾。我已经厌倦于我所矜持的尊严,正像一篇大好的文章一样,在久读之后,也会使人掩耳;现在我宁愿把我这岸然道貌,去换一根因风飘荡的羽毛。什么地位!什么面子!多少愚人为了你这虚伪的外表而凛然生畏,多少聪明人为了它而俯首贴服!可是人孰无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号写在魔鬼的角上,冒充他的标志。
【帝国秘诀吗。】
一仆人上。
安哲鲁  啊,有谁来了?
仆人  一个叫依莎贝拉的尼姑求见大人。
安哲鲁  领她进来。(仆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为什么这样涌上心头,害得我心旌摇摇不定,浑身失去了气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脚地围集在一个晕去的人的身边一样,本想救他,却因阻塞了空气的流通而使他醒不过来;又像一个圣明的君主手下的子民,各弃所业争先恐后地拥挤到宫廷里来瞻望颜色,无谓的忠诚反而造成了不愉快。
依莎贝拉上。
安哲鲁  啊,姑娘!
依莎贝拉  我来听候大人的旨意。
安哲鲁  我希望你自己已经知道,用不着来问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贝拉  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鲁  可是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天;也许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样长;可是他必须死。
依莎贝拉  最后还是要受到您的判决吗?
安哲鲁  是的。
依莎贝拉  那么请问他在什么时候受死?好让他在未死之前忏悔一下,免得灵魂受苦。
安哲鲁  哼!这种下流的罪恶!用暧昧的私情偷铸上帝的形象,就像从造化窃取一个生命,同样是不可逭恕的。用诈伪的手段剥夺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个私生的孩子问世,完全没有差别。
依莎贝拉  这是天上的法律,人间却不是如此。
安哲鲁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那么我问你:你还是愿意让公正无私的法律取去你兄弟的生命呢,还是愿意像那个被他奸污的姑娘一样,牺牲肉体的清白,从而把他救赎出来?
依莎贝拉  大人,相信我,我情愿牺牲肉体,却不愿玷污灵魂。
安哲鲁  我不是跟你讲什么灵魂。你知道迫不得已犯下的罪恶是只能充数,不必计较的。
【死前挣扎吗。】
依莎贝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哲鲁  当然,我不能保证这点;因为我所说的将来还可以否认。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现在代表着明文规定的法律,宣布你兄弟的死刑;假使为了救你的兄弟而犯罪,这罪恶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依莎贝拉  请您尽管去作吧,有什么不是,我原用灵魂去担承;这是好事,根本不是什么罪恶。
安哲鲁  那么按照同样的方式权衡轻重,你也可以让灵魂冒险去犯罪呀!
依莎贝拉  倘使我为他向您乞恕是一种罪恶,那么我愿意担当上天的惩罚;倘使您准许我的请求是一种罪恶,那么我会每天清晨祈祷上天,让它归并到我的身上,决不让您负责。
安哲鲁  不,你听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也许是你不懂我的话,也许你假装不懂,那可不大好。
依莎贝拉  我除了有一点自知之明之外,宁愿什么都不懂,事事都不好。
安哲鲁  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你的美貌因为蒙上黑纱而十倍动人。可是听好,我必须明白告诉你,你兄弟必须死。
依莎贝拉  噢。
安哲鲁  按照法律,他所犯的罪名应处死刑。
依莎贝拉  是。
安哲鲁  我现在要这样问你,你的兄弟已经难逃一死,可是假使有这样一条出路——其实无论这个或任何其他作法,当然都不可能,这只是为了抽象地说明问题——假使你,他的姊姊,给一个人爱上了,他可以授意法官,或者运用他自己的权力,把你的兄弟从森严的法网中解救出来,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把你肉体上最宝贵的一部分献给此人,不然他就得送命,那么你预备怎样?
依莎贝拉  为了我可怜的弟弟,也为了我自己,我宁愿接受死刑的宣判,让无情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斑斑的血迹,我会把它当作鲜明的红玉;即使把我粉身碎骨,我也会从容就死,像一个疲倦的旅人奔赴他的渴慕的安息,我却不愿让我的身体蒙上羞辱。
安哲鲁  那么你的兄弟就再不能活了。
依莎贝拉  还是这样的好,宁可让一个兄弟在片刻的惨痛中死去,不要让他的姊姊因为救他而永远沉沦。
安哲鲁  那么你岂不是和你所申斥的判决同样残酷吗?
依莎贝拉  卑劣的赎罪和大度的宽赦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合法的慈悲,是不可和肮脏的徇纵同日而语的。
【免费下午茶吗。】
安哲鲁  可是你刚才却把法律视为暴君,把你兄弟的过失,认作一时的游戏而不是罪恶。
依莎贝拉  原谅我,大人!我们因为希望达到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往往发出违心之论。我爱我的弟弟,所以才会在无心中替我所痛恨的事情辩解。
安哲鲁  我们都是脆弱的。
依莎贝拉  如果你所说的脆弱,只限于我兄弟一人,其他千千万万的男人都毫无沾染,那么他倒是死得不冤了。
安哲鲁  不,女人也是同样的脆弱。
依莎贝拉  是的,正像她们所照的镜子一样容易留下影子,也一样容易碎裂。女人!愿上天帮助她们!男人若是利用她们的弱点来找便宜,恰恰是污毁了自己。不,你尽可以说我们是比男人十倍脆弱的,因为我们的心性像我们的容颜一样温柔,很容易接受虚伪的印记。
安哲鲁  我同意你的话。你既然自己知道你们女人的柔弱,我想我们谁都抵抗不住罪恶的引诱,那么恕我大胆,我要用你的话来劝告你自己:请你保持你女人的本色吧;你既不然能做一个超凡绝俗的神仙,而从你一切秀美的外表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女人,那么就该接受一个女人不可避免的命运。
依莎贝拉  我只有一片舌头,说不出两种言语;大人,请您还是用您原来的语调对我说话吧。
安哲鲁  老老实实说,我爱你。
依莎贝拉  我的弟弟爱朱丽叶,你却对我说他必须因此受死。
安哲鲁  依莎贝拉,只要你答应爱我,就可以免他一死。
依莎贝拉  我知道你自恃德行高超,无须检点,但是这样对别人漫意轻薄,似乎也有失体面。
安哲鲁  凭着我的名誉,请相信我的话出自本心。
依莎贝拉  嘿!相信你的名誉!你那卑鄙龌龊的本心!好一个虚有其表的正人君子!安哲鲁,我要公开你的罪恶,你等着瞧吧!快给我签署一张赦免我弟弟的命令,否则我要向世人高声宣布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性勒索吗。】
安哲鲁  谁会相信你呢,依莎贝拉?我的洁白无瑕的名声,我的持躬的严正,我的振振有词的驳斥,我的柄持国政的地位,都可以压倒你的控诉,使你自取其辱,人家会把你的话当作挟嫌诽谤,我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控制我的情欲,你必须满足我的饥渴,放弃礼法的拘束,解脱一切的忸怩,这些对你要请求的事情是有害无利的;把你的肉体呈献给我,来救你弟弟的性命,否则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因为你的无情冷酷,我要叫他遍尝各种痛苦而死去。明天给我答复,否则我要听任感情的支配,叫他知道些厉害。你尽管向人怎样说我,我的虚伪会压倒你的真实。(下。)
【性胁迫吗。】
依莎贝拉  我将向谁诉说呢?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谁会相信我?凭着一条可怕的舌头,可以操纵人的生死,把法律供自己的驱使,是非善恶,都由他任意判断!我要去看我的弟弟,他虽然因为一时情欲的冲动而堕落,可是他是一个爱惜荣誉的人,即使他有二十颗头颅,他也宁愿让它们在二十个断头台上被人砍落,而不愿让他姊姊的身体遭受如此的污辱。依莎贝拉,你必须活着做一个清白的人,让你的弟弟死去吧,贞操是比兄弟更为重要的。我还要去把安哲鲁的要求告诉他,叫他准备一死,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下。)
【不能将心比心吗。】

第三幕
第一场狱中一室公爵作教士装及克劳狄奥、狱吏同上。
公爵  那么你在希望安哲鲁大人的赦免吗?
克劳狄奥  希望是不幸者的唯一药饵;我希望活,可是也准备着死。
公爵  能够抱着必死之念,那么活果然好,死也无所惶虑。对于生命应当作这样的譬解:要是我失去了你,我所失去的,只是一件愚人才会加以爱惜的东西,你不过是一口气,寄托在一个多灾多难的躯壳里,受着一切天时变化的支配。你不过是被死神戏弄的愚人,逃避着死,结果却奔进他的怀里,你并不高贵,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配备,都沾濡着污浊下贱。你并不勇敢,因为你畏惧着微弱的蛆虫的柔软的触角。睡眠是你所渴慕的最好的休息,可是死是永恒的宁静,你却对它心惊胆裂。你不是你自己,因为你的生存全赖着泥土中所生的谷粒。你并不快乐,因为你永远追求着你所没有的事物,而遗忘了你所已有的事物。你并不固定,因为你的脾气像月亮一样随时变化。你即使富有,也和穷苦无异,因为你正像一头不胜重负的驴子,背上驮载着金块在旅途上跋涉,直等死来替你卸下负荷。你没有朋友,因为即使是你自己的骨血,嘴里称你为父亲尊长,心里也在咒诅着你不早早伤风发疹而死。你没有青春也没有年老,二者都只不过是你在餐后的睡眠中的一场梦景;因为你在年轻的时候,必须像一个衰老无用的人一样,向你的长者乞讨;到你年老有钱的时候,你的感情已经冰冷,你的四肢已经麻痹,你的容貌已经丑陋,纵有财富,也享不到丝毫乐趣。那么所谓生命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宝爱呢?在我们的生命中隐藏着千万次的死亡,可是我们对于结束一切痛苦的死亡却那样害怕。
【剧场效果吗。】
克劳狄奥  谢谢您的教诲。我本来希望活命,现在却惟求速死;我要在死亡中寻求永生,让它临到我的身上吧。
依莎贝拉  (在内)有人吗!愿这里平安有福!
狱吏  是谁?进来吧,这样的祝颂是应该得到欢迎的。
公爵  先生,不久我会再来看你。
克劳狄奥  谢谢师傅。
依莎贝拉上。
依莎贝拉  我要跟克劳狄奥说两句话儿。
狱吏  欢迎得很。瞧,先生,你的姊姊来了。
公爵  狱官,让我跟你说句话儿。
狱吏  您尽管说吧。
公爵  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可以听见他们说话,却不让他们看见我。(公爵及狱吏下。)
克劳狄奥  姊姊,你给我带些什么安慰来?
依莎贝拉  我给你带了最好的消息来了。安哲鲁大人有事情要跟上天接洽,想差你马上就去,你可以永远住在那边;所以你赶快预备起来吧,明天就要出发了。
【死刑变天使吗。】
克劳狄奥  没有挽回了吗?
依莎贝拉  没有挽回了,除非为了要保全一颗头颅而劈碎了一颗心。
克劳狄奥  那么还有法想吗?
依莎贝拉  是的,弟弟,你可以活;法官有一种恶魔样的慈悲,你要是恳求他,他可以放你活命,可是你将终身披戴镣铐直到死去。
克劳狄奥  永久的禁锢吗?
依莎贝拉  是的,永久的禁锢;纵使你享有广大的世界,也不能挣脱这一种束缚。
克劳狄奥  是怎样一种束缚呢?
依莎贝拉  你要是屈服应承了,你的廉耻将被完全褫夺,使你毫无面目做人。
克劳狄奥  请明白告诉我吧。
依莎贝拉  啊,克劳狄奥,我在担心着你;我害怕你会爱惜一段狂热的生命,重视有限的岁月,甚于永久的荣誉。你敢毅然就死吗?死的惨痛大部分是心理上造成的恐怖,被我们践踏的一只无知的甲虫,它的肉体上的痛苦,和一个巨人在临死对所感到的并无异样。
克劳狄奥  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你以为温柔的慰藉,可以坚定我的决心吗?假如我必须死,我会把黑暗当作新娘,把它拥抱在我的怀里。
依莎贝拉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父亲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这样说的。是的,你必须死,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决不愿靠着卑鄙的手段苟全生命。这个外表俨如神圣的摄政,板起面孔摧残着年轻人的生命,像鹰隼一样不放松他人的错误,却不料他自己正是一个魔鬼。他的污浊的灵魂要是揭露出来,就像是一口地狱一样幽黑的深潭。
克劳狄奥  正人君子的安哲鲁,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依莎贝拉  啊,这是地狱里狡狯的化装,把罪恶深重的犯人装扮得像一个天神。你想得到吗,克劳狄奥?要是我把我的贞操奉献给他,他就可以把你释放。
克劳狄奥  天啊,那真太岂有此理了!
依莎贝拉  是的,我要是容许他犯这丑恶的罪过,他对你的罪恶就可以置之不顾了。今夜我必须去干那我所不愿把它说出口来的丑事,否则你明天就要死。
克劳狄奥  那你可干不得。
【不愿付赎金吗。】
依莎贝拉  唉!他倘然要的是我的命,那我为了救你的缘故,情愿把它毫不介意地抛掷了。
克劳狄奥  谢谢你,亲爱的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那么克劳狄奥,你预备着明天死吧。
克劳狄奥  是。他也有感情,使他在执法的时候自己公然犯法吗?那一定不是罪恶;即使是罪恶,在七大重罪中也该是最轻的一项。
依莎贝拉  什么是最轻的一项?
克劳狄奥  倘使那是一件不可赦的罪恶,那么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为了一时的游戏,换来了终身的愧疚?啊,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弟弟你怎么说?
克劳狄奥  死是可怕的。
依莎贝拉  耻辱的生命是尤其可恼的。
克劳狄奥  是的,可是死了,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长眠在阴寒的囚牢里发霉腐烂,让这有知觉有温暖的、活跃的生命化为泥土;一个追求着欢乐的灵魂,沐浴在.火焰一样的热流里,或者幽禁在寒气砭骨的冰山,无形的飚风把它吞卷,回绕着上下八方肆意狂吹;也许还有比一切无稽的想像所能臆测的更大的惨痛,那太可怕了!只要活在这世上,无论衰老、病痛、穷困和监禁给人怎样的烦恼苦难,比起死的恐怖来,也就像天堂一样幸福了。
【想象更恐怖吗。】
依莎贝拉  唉!唉!
克劳狄奥  好姊姊,让我活着吧!你为了救你弟弟而犯的罪孽,上天不但不会责 罚你,而且会把它当作一件善事。
依莎贝拉  呀,你这畜生!没有信心的懦夫!不知廉耻的恶人!你想靠着我的丑行而活命吗?为了苟延你自己的残喘,不惜让你的姊姊蒙污受辱,这不简直是伦常的大变吗?我真想不到!愿上帝保障我母亲不曾失去过贞操;可是像你这样一个下流畸形的不肖子,也太不像我父亲的亲骨肉了!从今以后,我和你义断恩绝,你去死吧!即使我只须一举手之劳可以把你救赎出来,我也宁愿瞧着你死。我要用千万次的祈祷求你快快死去,却不愿说半句话救你活命。
克劳狄奥  不,听我说,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呸!呸!呸!你的犯罪不是偶然的过失,你已经把它当作一件不足为奇的常事。对你怜悯的,自己也变成了淫媒。你还是快点儿死吧。(欲去。)
克劳狄奥  啊,听我说,依莎贝拉。
公爵重上。
公爵  道妹,许我跟你说句话儿。
依莎贝拉  请问有何见教?
公爵  你要是有工夫,我有些话要跟你谈谈;我所要向你探问的事情,对你自己也很有关系。
依莎贝拉  我没有多余的工夫,留在这儿会耽误其他的事情;可是我愿意为你稍驻片刻。
公爵  (向克劳狄奥旁白)孩子,我已经听到了你们姊弟俩的谈话。安哲鲁并没有向她图谋非礼的意思,他不过想试探试探她的品性,看看他对于人性的评断有没有错误。她因为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断然拒绝了他的试探,那正是他所引为异常欣慰的。我曾经监临安哲鲁的忏悔,知道这完全是事实。所以你还是准备着死吧,不要抱着错误的希望,使你的决心动摇。明天你必须死,赶快跪下来祈祷吧。
克劳狄奥  让我向我的姊姊赔罪。现在我对生命已经毫无顾恋,但愿速了此生。
公爵  打定这个主意吧,再会。(克劳狄奥下。)
【首要任务吗。】
狱吏重上。
公爵  狱官,跟你说句话儿。
狱吏  师傅有什么见教?
公爵  你现在来了,可是我希望你去。让我和这位姑娘谈一会儿话,你可以相信 我的内心和我的道袍,我不会加害于她。
狱吏  我就去。(下。)
公爵  造物给你美貌,也给你美好的德性;没有德性的美貌,是转瞬即逝的;可是因为在你的美貌之中,有一颗美好的灵魂,所以你的美貌是永存的。安哲鲁对你的侮辱,已经被我偶然知道了;倘不是他的堕落已有先例,我一定会对他大惑不解。你预备怎样满足这位摄政,搭救你的兄弟呢?
依莎贝拉  我现在就要去答复他,我宁愿让我的弟弟死于国法,不愿有一个非法而生的孩子。唉!我们那位善良的公爵是多么受了安哲鲁的欺骗!等他回来以后,我要是能够当着他的面,一定要向他揭穿安哲鲁的治绩。
公爵  那也好,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仍旧可以有辞自解,他可以说,那不过是试试你罢了。所以我劝你听我的劝告,我因为欢喜帮助人家,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我相信你可以对一位受委屈的、可怜的小姐做一件光明正大的好事,从愤怒的法律下救出你的兄弟,不但不使你冰清玉洁的身体白璧蒙玷,而且万一公爵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依莎贝拉  请你说下去。只要是无愧良心的事,我什么都敢去做。
公爵  有德必有勇,正直的人决不胆怯。你知道溺海而死的勇士弗莱德里克有一个妹妹名叫玛利安娜吗?
依莎贝拉  我曾经听人说起过这位小姐,提起她名字的时候人家总是称赞她的好处。
公爵  她和这个安哲鲁本来已经缔下婚约,婚期也已选定了,可是就在订婚以后举行婚礼以前,她的哥哥弗莱德里克在海中遇难,他妹妹的嫁奁就在那艘失事的船上也一起同归于尽。这位可怜的小姐真是倒楣透顶,她既然失去了一位高贵知名的哥哥,他对她是一向爱护备至的;而且她的嫁奁,她的大部分的财产,也随着他葬身鱼腹;这还不算,她又失去了一个已经订婚的丈夫,这个假道学的安哲鲁。
依莎贝拉  有这种事?安哲鲁就这样把她遗弃了吗?
公爵  他把她遗弃不顾,让她眼泪洗面,也不向她说半句安慰的话儿;故意说他发见了她的品行不端,把盟约完全撕毁。她直到如今,还在为他的薄幸而哀伤泣血,可是他却像一块大理石一样,眼泪洗不软他的硬心肠。
依莎贝拉  这位可怜的姑娘活着还不如死去,可是让这个家伙活在人世,那真是毫无天理了!可是我们现在怎么能够帮助她呢?
公爵  这一个裂痕你可以很容易把它修补;你要是能够成全这一件好事,不但可以救活你的兄弟,也可以保全你的贞节。
依莎贝拉  好师傅,请你指点我。
公爵  我所说起的这位姑娘,始终保持着专一的爱情;他的薄情无义,照理应该使她斩断情丝,可是像一道受到阻力的流水一样,她对他的爱反而因此更加狂烈。你现在可以去见安哲鲁,屈意应承他的要求,可是必须提出这样的条件:你和他约会的时间不能过于长久,而且必须在黄昏人静以后便于来往的地方。他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我们就可以去劝这位受屈的姑娘顶替着你如约前往。这次的幽会将来暴露出来,他不能不设法向她补偿。这样你的兄弟可以救出,你自己的清白不受污损,可怜的玛利安娜因此重圆破镜,淫邪的摄政也可以得到教训。我会去向这位姑娘说,叫她依计而行。你要是愿意这样做,那么虽然是一种骗局,可是因为它有这么多重的好处,尽可问心无愧。你的意思怎样?
【奸诈治国吗。】
依莎贝拉  想像到这一件事,已经使我感觉安慰,我相信它一定会得到美满的结果。
公爵  那可全仗你的出力。快到安哲鲁那边去,他即使要在今夜向你求欢,你也一口答应他。我现在就要到圣路加教堂去,玛利安娜所住的田庄就在它的附近,你可以在那边找我,事情要干得愈快愈妙。
依莎贝拉  谢谢你的好主意。再见,好师傅。(各下。)
第二场监狱前街道公爵作教士装上;爱尔博、庞贝及差役等自对方上。
爱尔博  嘿,要是你们不肯改邪归正,一定要把男人女人像牲畜一样买卖,那么这世界上要碰来碰去都是私生子了。
【伊斯兰国吗。】
公爵  天啊!又是什么事情?
庞贝  真是一个杀风景的世界!咱们放风月债的倒够了楣,他们放金钱债的,法律却让他穿起皮袍子来,怕他着了凉;那皮袍子是外面狐皮里面羊皮,因为狡猾的狐狸比善良的绵羊值钱,这世界到处是好人吃苦,坏人出头!
爱尔博  走吧,朋友。您好,师傅!
公爵  您好,大哥。请问这个人所犯何事?
爱尔博  不瞒师傅说,他冒犯了法律,而且我们看他还是个贼,因为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把撬锁的东西,已经送到摄政老爷那里去了。
公爵  好一个不要脸的忘八!你靠着散播罪恶,做你活命的根本。你肚里吃的,身上穿的,没有一件不是用龌龊的造孽钱换来。你自己想一想,你喝着脏肮,吃着肮脏,穿着肮脏,住着肮脏,你还能算是一个人吗?快去好好地改过自新吧。
庞贝  不错。肮脏是有些肮脏,可是我可以证明——公爵  哼,如果魔鬼给罪恶出过证明,你当然也可以证明了。官差,把他带到监狱里去吧。重刑和教诲必须同时并用,才可以叫这畜生畏法知过。
爱尔博  我们要把他带去见摄政老爷,他早就警告过他了。摄政老爷最恨的是这种忘八羔子;一个乌龟要是来到摄政老爷面前,那就是该他回老家的日子了。
公爵  我们要是大家都能像有些人在表面看来那样立身无过,犯了过错又能不加掩饰,那就好了!
爱尔博  他的脖子就要到您的腰上啦——成了一根绳索,师傅。
庞贝  谢天谢地,救命的人来了。
路西奥上。
路西奥  啊,尊贵的庞贝!你给凯撒捉住了吗?他们奏凯归来,把你拖在车轮上面游行吗?难道你现在已经没有姑娘们应市,可以让你掏空人家的钱袋吗?你怎么说?哈,这个调门儿、这场把戏、这个办法不坏吧?上次下大雨没淹着吗?你怎么说,老丈?世界已经换了样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吗?是怎么一回事?
【革命造反吗。】
公爵  世界永远是这样,向着堕落的路上跑!
路西奥  你那宝贝女东家好不好?她现在还在干那老活儿吗?
庞贝  不瞒您说,大爷,她已经坐吃山空,连裤子都当光了。
路西奥  啊,那很好,俏姐儿、骚鸨儿,免不了有这么一天。你现在到监狱里去吗,庞贝?
庞贝  是的,大爷。
路西奥  啊,那也很好,庞贝,再见!你去对他们说是我叫你来的。是为了欠了人家的钱吗,庞贝?还是为了什么?
庞贝  他们因为我是个忘八才抓我。
路西奥  好,那么把他关起来吧。他是个道地的忘八,而且还是个世袭的哩。再见,好庞贝,给我望望坐牢的朋友们。这回你可以安分守己了,庞贝;因为你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庞贝  好大爷,我想请您把我保出来。
路西奥  不,那不成,庞贝,我是不干那行的。我可以为你祈祷,求上天把你关长久一些。要是你没有耐性,在牢里惹事生非,那正说明你是个好样的。回头见,好庞贝。——祝福你,师傅。
公爵  祝福你。
路西奥  布利吉姑娘还那么爱打扮吗,庞贝?
爱尔博  走吧,朋友,走吧。
庞贝  那么您不肯保我吗?
路西奥  不保,庞贝。师傅,外面有什么消息?
爱尔博  走吧,朋友,快走。
路西奥  庞贝,钻到狗洞里去吧。(爱尔博、庞贝及差役等下)师傅,关于公爵 你知道有什么消息?
公爵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吗?
路西奥  有人说他去看俄罗斯皇帝,有人说他在罗马,可是你想他到底在哪里?
公爵  我不知道。可是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我愿他平安。
路西奥  他这样悄悄溜走,不在朝里享福,倒去做一个云游的叫化子,简直是在发疯。安哲鲁大人代理他把地方治得很好,犯罪的都逃不过他。
公爵  是的,他代理得很好。
路西奥  其实他对于犯奸淫的人稍为放松一点,也是不碍什么的,像他这样子,未免太苛了。
公爵  这种罪恶太普遍了,必须用严刑方才能够矫正过来。
路西奥  对啊,这种罪恶是人人会犯的;可是师傅,你要是想把它完全消灭,那你除非把吃喝也一起禁止了。他们说这个安哲鲁不是像平常人那样爷娘生下来的,你想这话真不真?
【法官狗娘养吗。】
公爵  那么他是怎么生下来的呢?
路西奥  有人说他是女人鱼产下的卵,有人说他的父母是两条风干的鲞鱼。可是我的的确确知道他撒下的尿都冻成了冰,我也的的确确知道他是个活动的木头人。
公爵  先生,你太爱开玩笑了。
路西奥  嘿,人家的鸡巴不安分,他就要人家的命,这还成什么话儿!公爵倘使还在这儿,他也会这样吗?哼,他不但不因为人家养了一百个私生子而把他吊死,他还要自己拿出钱来抚养一千个私生子哩。他自己也是喜欢逢场作戏的,所以他不会跟别人苦苦作对。
公爵  我可从来不知道公爵也是喜欢玩女人的,他不是那样一个人吧。
路西奥  那你可受了人家的欺了,师傅。
公爵  不见得吧。
路西奥  嘿,他看见了一个五十岁的老乞婆,也会布施她一块钱呢;他这人是有些想入非非的。告诉你知道吧,他还是个爱喝酒的。
公爵  你把他说得太不成话了。
【国王新衣吗。】
路西奥  我跟他非常熟悉。这位公爵是一个不可貌相的人,他这次离开的原因我是知道的。
公爵  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路西奥  对不起,这是一个不能泄漏的秘密;可是我可以让你知道,一般人都认为这位公爵很有智慧。
公爵  啊,他当然是很有智慧的。
路西奥  他是个浅薄愚笨、没有头脑的家伙。
公爵  也许是你妒嫉他,也许是你自己愚蠢,也许是你看错了人,所以才会这样信口胡说。他的立身处世和他的操劳国事,都可以证明你所说的话完全不对。只要按照他的言行来检验,那么即使妒嫉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学者、一个政治家和一个军人。你这样诽谤他,足见你自己的无知;或者,即使你略有所知,也是由于心怀恶意而故意掩盖真相。
路西奥  我认识他,我跟他很有交情哩。
公爵  有交情就不会说这种话;真有交情,谈话里就会体现出更真挚的友情。
路西奥  算了吧,我可不会随便瞎说的。
公爵  这我可不相信,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可是公爵倘使有一天回来——这是我们众人都馨香祷祝的——我要请你当着他的面回答我的问话;你现在 说的倘是老实话,那时候一定不会否认。我们后会有期;请教尊姓大名?
路西奥  鄙人名叫路西奥,公爵是很熟悉我的。
【人格担保吗。】
公爵  要是我有机会向他谈起你的话,他一定会更加熟悉你的。
路西奥  你去谈好了,我不怕。
公爵  啊,你希望公爵永远不会回来,也许你以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对手。当然,我的话恐怕伤害不了你,因为你准会矢口否认的。
路西奥  我要是否认就不得好死,你别看错人了。可是这些话不必多说。你知道克劳狄奥明天会不会死?
公爵  他为什么要死?
路西奥  为什么?为了把一只漏斗插进人家的瓶子里去。但愿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位公爵早点儿回来,这个绝子绝孙的摄政要叫大家不许生男育女,好让维也纳将来死得不剩一个人。就是麻雀在他的屋檐下做窠,他也要因为它们的淫荡而把它们赶掉呢。公爵在这里的时候,对于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他决不会把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出来,要是他回来了就好了!这个克劳狄奥就是因为松了松裤带,才给判了死罪。再见,好师傅,请你给我祈祷祈祷。我再告诉你吧,公爵在持斋的日子会偷吃羊肉。他人老心不老,看见个女叫化子也会拉住亲个嘴儿,尽管她满嘴都是黑面包和大蒜的气味。你就说我这样告诉你。再见。(下。)
公爵  人间的权力尊荣,总是逃不过他人的讥弹;最纯洁的德性,也免不了背后的诽谤。哪一个国王有力量堵塞住谗言的唇舌呢?可是有谁来了?
【赶紧下台吗。】
爱斯卡勒斯、狱吏及差役等牵咬弗动太太上。
爱斯卡勒斯  去,把她送到监狱里去!
咬弗动太太  好老爷,饶了我吧;您是一个慈悲的好人,我的好爷爷!
爱斯卡勒斯  再三告诫过你,你还是不知道悔改吗?无论怎样慈悲的人,看见像你这种东西,也会变做铁面阎罗的。
狱吏  禀大人,她当鸨妇已经当了十一年了。
咬弗动太太  老爷,这都是路西奥那家伙跟我作对信口胡说的。公爵老爷在朝的时候,他把一个姑娘弄大了肚皮,他答应娶她,那孩子到今年五月一日就该有一岁多了,我一直替他养着,现在他反而到处说我的坏话!
【咬得动公爵吗。】
爱斯卡勒斯  那家伙是个淫棍,去把他找来。把她送到监狱里去!走吧,别多说了。(差役推咬弗动太太下)狱官,我的同僚安哲鲁意见已决,克劳狄奥明天必须处决。给他请好神父;预备好一切身后之事。安哲鲁不肯发半点怜悯之心,我也没有办法。
狱吏  禀大人,这位师傅曾经去看过克劳狄奥,跟他谈论过死生的大道理。
爱斯卡勒斯  晚安,神父。
公爵  愿大人有福!
爱斯卡勒斯  你是从哪儿来的?
公爵  我不是本国人,只是由于偶然的机缘,目前在这里居留;我是一个以慈悲为事的教门的僧侣,新近奉教皇之命,从教廷来办一些公务。
【教廷骗子吗。】
爱斯卡勒斯  外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公爵  没有,可是我知道过于热中为善,需要一服解热的药剂;只有新奇的事物是众人追求的目标;习见既久,即成陈腐;常道一成不变,持恒即为至德;人心不可测,择交当谨慎。世间的事情,大抵就像这几句哑谜。虽然是老生常谈,可是每天都可以发见类似的例子。请问大人,公爵是个何等之人?
爱斯卡勒斯  他是一个重视自省工夫甚于一切纷争扰攘的人。
公爵  他有些什么嗜好?
爱斯卡勒斯  他欢喜看见人家快乐,甚于自己追寻快乐,他是一个淡泊寡欲的君子。可是我们现在不用说他,但愿他平安如意吧。请你告诉我你看见克劳狄奥自知将死以后,有些什么准备?我听说你已经去访问过他了。
公爵  他承认他所受的判决是情真罪当,愿意俯首听候法律的处分;可是他也抱着几分侥幸免死的妄想,我已经替他把这种妄想扫除,现在他已经安心待死了。
爱斯卡勒斯  你已经对上天尽了你的责任,也替这罪犯做了一件好事。我曾经多方设法营救他,可是我的同僚是这样的铁面无私,我不能不承认他是个严明的法官。
公爵  他自己做人倘使也像他判决他人一样严正,那就很好了;要是他也有失足的一天,那么他现在已经对他自己下过判决了。
爱斯卡勒斯  我还要去看看这个罪犯。再会。
公爵  愿您平安!(爱斯卡勒斯及狱吏下)
欲代上天行惩,先应玉洁冰清;持躬唯谨唯慎,孜孜以德自绳;诸事扪心反省,待人一秉至公;决不滥加残害,对己放肆纵容。
安哲鲁则反之,实乃羊皮虎质;严谴他人小过,自身变本加厉!
貌似正人君子,企图一手遮天;使尽狡猾伎俩,索得名誉金钱。
【成功之道吗。】
何不以诈易诈,令其弄假成真?
弱女虽遭遗弃,亦可旧约重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下。)

第四幕
第一场圣路加教堂附近的田庄   
玛利安娜及童儿上;
童儿唱歌:
童儿  莫以负心唇,婉转弄辞巧;
莫以薄幸眼,颠倒迷昏晓;
定情密吻乞君还,当日深盟今已寒!
【穷困潦倒吗。】
玛利安娜  别唱下去了,你快去吧,有一个可以给我安慰的人来了,他的劝告常常宽解了我的怨抑的情怀。(童儿下。)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玛利安娜  原谅我,师傅,我希望您不曾看见我在这里好像毫没有心事似的听着音乐。可是相信我吧,音乐不能给我快乐,我只是借它抒泄我的愁怀。
公爵  那很好,虽然音乐有一种魔力,可以感化人心向善,也可以诱人走上堕落之路。
【柏拉图哲学吗。】
请你告诉我,今天有人到这儿来探问过我吗?我跟人家约好要在这个时候见面。
玛利安娜  我今天一直坐在这儿,不见有人问起过您。
公爵  我相信你的话。现在时候就要到了,请你进去一会儿,也许随后我还要来跟你谈一些和你有切身利益的事。
玛利安娜  谢谢师傅。(下。)
依莎贝拉上。
公爵  你来得正好,欢迎欢迎。你从这位好摄政那边带了些什么消息来?
依莎贝拉  他有一个周围砌着砖墙的花园,在花园西面有一座葡萄园,必须从一道板门里进去,这个大钥匙便是开这板门的;从葡萄园到花园之间还有一扇小门,可以用这一个钥匙去开。我已经答应他在今夜夜深时分,到他花园里和他相会。
【圈套做好吗。】
公爵  可是你已经把路认清了吗?
依莎贝拉  我已经把它详详细细地记在心头;他曾经用不怀好意的殷勤,用耳语低声给我指点,领我在那条路上走了两趟。
公爵  你们有没有约定其他应注意的事项必须叫她遵守?
依莎贝拉  没有,我只对他说我们必须在黑暗中相会,我也告诉他我不能久留,因为我假意对他说有一个仆人陪着我来,他以为我是为了我弟弟的事情而来的。
公爵  这样很好。我还没有对玛利安娜说知此事。喂!出来吧!
玛利安娜重上。
公爵  让我介绍你跟这位姑娘认识,她是来帮助你的。
依莎贝拉  我愿意能够为您效劳。
公爵  你相信我是很尊重你的吧?
玛利安娜  好师傅,我一直知道您对我是一片诚心。
公爵  那么请你把这位姑娘当作你的好朋友,她有话要对你讲。你们进去谈谈,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可是不要太长久,苍茫的暮色已经逼近了。
玛利安娜  请了。(玛利安娜、依莎贝拉同下。)
公爵  啊,地位!尊严!无数双痴愚的眼睛在注视着你,无数种虚伪矛盾的流言在传说着你的行动,无数个说俏皮话的人把你奉若神明,在幻想中把你讥讽嘲弄!
【胜利最重要吗。】
玛利安娜及依莎贝拉重上。
公爵  欢迎!你们商量得怎样了?
依莎贝拉  她愿意干那件事,只要你以为不妨一试。
公爵  我不但赞成,而且还要求她这样做。
依莎贝拉  你和他分别的时候,不必多说什么,只要轻轻地说:“别忘了我的弟弟。”玛利安娜  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
公爵  好孩子,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他跟你已有婚约在先,用这种诡计把你们牵合在一起,不算是什么罪恶,因为你和他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分了,这就使欺骗成为合法。来,咱们去吧,要收获谷实,还得等待我们去播种。(同下。)
第二场狱中一室狱吏及庞贝上。
狱吏  过来,小子,你会杀头吗?
庞贝  老爷,他要是个光棍汉子,那就好办;可是他要是个有老婆的,那么人家说丈夫是妻子的头,叫我杀女人的头,我可下不了这个手。
狱吏  算了吧,别胡扯了,痛痛快快回答我。明儿早上要把克劳狄奥跟巴那丁处决。我们这儿的刽子手缺少一个助手,你要是愿意帮他,就可以脱掉你的脚镣;否则就要把你关到刑期满了,再狠狠抽你一顿鞭子,然后放你出狱,因为你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忘八。
庞贝  老爷,我做一个偷偷摸摸的忘八也不知做了多少时候了,可是我现在愿意改行做一个正正当当的刽子手。我还要向我的同事老前辈请教请教哩。
狱吏  喂,阿伯霍逊!阿伯霍逊在不在?
阿伯霍逊上。
阿伯霍逊  您叫我吗,老爷?
狱吏  这儿有一个人,可以在明天行刑的时候帮助你。你要是认为他可用,就可以和他订一年合同,让他在这儿跟你住在一起;不然的话,暂时让他帮帮忙,再叫他去吧。他不能假借什么身分来推托,他本来是一个忘八。
阿伯霍逊  是个忘八吗,老爷?他妈的!他要把咱们干这行巧艺的脸都丢尽了。
【赚钱还丢脸吗。】
狱吏  算了吧,你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完全是半斤八两。(下。)
庞贝  大哥,请您赏个脸——您的脸长得倒真是不错,就是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给我解释解释:您是管您这一行叫什么巧艺吗?
阿伯霍逊  不错,老弟,称得起是巧艺。
庞贝  我听人说调脂涂色算是巧艺;可是,大哥,您知道窑姐儿们都很拿手,她们是我的同僚,这就证明我干的那行也是巧艺;可是绞死人有何巧可言,不瞒您说,就是绞死我,我也想不出来。
阿伯霍逊  老弟,那确是巧艺。
庞贝  有何为证?
阿伯霍逊  良民的衣服,贼穿上满合适。要是贼穿着小点,良民会认为是够大的 ;要是贼穿着大点,他自己会认为是够小的。所以,良民的衣服,贼穿上永远合适。
【警察小偷吗。】
狱吏重上。
狱吏  你们说定了没有?
庞贝  老爷,我愿意给他当下手;因为我发现当刽子手确实是比当忘八更高尚的职业;每逢杀人之前,他总得说一声:“请您宽恕。”狱吏  你记着点;明天早上四点钟把斧头砧架预备好。
阿伯霍逊  来吧,忘八,让我传授给你一点手艺;跟我来。
庞贝  我很愿意领教,要是您有一天用得着我,我愿意引颈而待,报答您的好意。
狱吏  去把克劳狄奥和巴那丁叫来见我。(庞贝、阿伯霍逊同下)我很替克劳狄奥可惜,可是那个杀人犯巴那丁,却是个死不足惜的家伙。
克劳狄奥上。
狱吏  瞧,克劳狄奥,这是执行你死刑的命令,现在已经是午夜,明天八点钟你就要与世永辞了。巴那丁呢?
克劳狄奥  他睡得好好的,像一个跋涉长途的疲倦的旅人一样,叫都叫不醒。
狱吏  对他有什么办法呢?好,你去准备着吧。(内敲门声)听,什么声音?——愿上天赐给你灵魂安静!(克劳狄奥下)且慢。这也许是赦免善良的克劳狄奥的命令下来了。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狱吏  欢迎,师傅。
公爵  愿静夜的良好气氛降临到你身上,善良的狱官!刚才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狱吏  熄灯钟鸣以后,就没有人来过。
公爵  依莎贝拉也没有来吗?
狱吏  没有。
公爵  大概他们就要来了。
狱吏  关于克劳狄奥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公爵  也许会有。
狱吏  我们这位摄政是一个忍心的人。
公爵  不,不,他执法的公允,正和他立身的严正一样;他用崇高的克制工夫, 屏绝他自己心中的人欲,也运用他的权力,整饬社会的风纪。假如他明于责人,疏于责己,那么他所推行的诚然是暴政;可是我们现在却不能不称赞他的正直无私。(内敲门声)现在他们来了。(狱吏下)这是一个善良的狱官,像他这样仁慈可亲的狱官,倒是难得的。(敲门声)啊,谁在那里?门敲得这么急,一定有什么要事。
狱吏重上。
狱吏  他必须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已经把看门的人叫醒,去开门让他进来了。
公爵  你没有接到撤回成命的公文,克劳狄奥明天一定要死吗?
狱吏  没有,师傅。
公爵  天虽然快亮了,在破晓以前,大概还会有消息来的。
狱吏  也许你对内幕有所了解,可是我相信撤回成命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事情毫无先例,而且安哲鲁大人已经公开表示他决不徇私枉法,怎么还会网开一面?
【严刑枉法吗。】
一使者上。
狱吏  这是他派来的人。
公爵  他拿着克劳狄奥的赦状来了。
使者  (以公文交狱吏)安哲鲁大人叫我把这公文送给你,他还要我吩咐你,叫你依照命令行事,不得稍有差池。现在天差不多亮了,再见。
狱吏  我一定服从他的命令。(使者下。)
公爵  (旁白)这是用罪恶换来的赦状,赦罪的人自己也变成了犯罪的人;身居高位的如此以身作则,在下的还不翕然从风吗?法官要是自己有罪,那么为了同病相怜的缘故,犯罪的人当然可以逍遥法外。——请问这里面说些什么?
【特赦机密吗。】
狱吏  告诉您吧,安哲鲁大人大概以为我有失职的地方,所以要在这时候再提醒我一下。奇怪得很,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公爵  请你读给我听。
狱吏  “克劳狄奥务须于四时处决,巴那丁于午后处决,不可轻听人言,致干未便。克劳狄奥首级仰于五时送到,以凭察验。如有玩忽命令之处,即将该员严惩不贷,切切凛遵毋违。”师傅,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爵  今天下午处决的这个巴那丁是个怎么样的人?
狱吏  他是一个在这儿长大的波希米亚人,在牢里已经关了九年了。
公爵  那个公爵为什么不放他出去或者把他杀了?我听说他惯常是这样的。
狱吏  他有朋友们给他奔走疏通;他所犯的案子,直到现在安哲鲁大人握了权,方才有了确确凿凿的证据。
公爵  那么现在案情已经明白了吗?
狱吏  再明白也没有了,他自己也并不抵赖。
公爵  他在监狱里自己知道不知道忏悔?他心里感觉怎样?
狱吏  在他看来,死就像喝醉了酒睡了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可怕,对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情,他毫不关心,毫无顾虑,也一点没有忧惧;死在他心目中不算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公爵  他需要劝告。
狱吏  他可不要听什么劝告。他在监狱里是很自由的,给他机会逃走,他也不愿逃;一天到晚喝酒,喝醉了就一连睡上好几天。我们常常把他叫醒了,假装要把他拖去杀头,还给他看一张假造的公文,可是他却无动于中。
【古代虐囚门吗。】
公爵  我们等会儿再说他吧。狱官,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诚实可靠的人,我的老眼要是没有昏花,那么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所以我敢大着胆子,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现在奉命执行死刑的克劳狄奥,他所犯的罪并不比判决他的安哲鲁所犯的罪更重。为了向你证明我这一句话,我要请你给我四天的时间,同时你必须现在就帮我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狱吏  请问师傅要我做什么事?
公爵  把克劳狄奥暂缓处刑。
狱吏  唉!这怎么办得到呢?安哲鲁大人有命令下来,限定时间,还要把他的首级送去验明,我要是稍有违背他的命令之处,我的头也要跟克劳狄奥一样保不住了。
公爵  你要是听我吩咐,我可以保你没事。今天早上你把这个巴那丁处决了,把他的头送到安哲鲁那边去。
【玩弄政权吗。】
狱吏  他们两人安哲鲁都见过,他认得出来。
公爵  啊,人死了脸会变样子,你可以再把他的头发剃光,胡子扎起来,就说犯人因为表示忏悔,在临死之前要求这样,你知道这是很通行的一种习惯,假如你因为干了这事,不但得不到感激和好处,反而遭到责罚,那么凭我所信奉的圣徒起誓,我一定用我的生命为你力保。
狱吏  原谅我,好师傅,这是违背我的誓言的。
公爵  你是向公爵宣誓呢,还是向摄政宣誓的?
狱吏  我向他也向他的代理人宣誓。
公爵  要是公爵赞许你的行动,那么你总不以为那是一件错事吧?
狱吏  可是公爵怎么会赞许我这样做呢?
公爵  那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一定的。可是你既然这样胆小,我的服装、我的人格和我的谆谆劝诱,都不能使你安心听从我,那么我可以比原来打算的更进一步,替你解除一切忧虑。你看吧,这是公爵的亲笔签署和他的印信,我相信你认识他的笔迹,这图章你也看见过。
狱吏  我都认识。
公爵  这里面有一通公爵就要回来的密谕,你等会儿就可以读它,里面说的是公爵将在这两天内到此。这件事情安哲鲁也不知道,因为他就在今天会接到几封古怪的信,也许是说公爵已经死了,也许是说他已经出家修行了,可是都没有提起他就要回来的话。瞧吧,晨星已经从云端里出现,召唤牧羊人起来放羊了。你不用惊奇事情会 如此突兀,真相大白以后,一切的为难都会消释。把刽子手喊来,叫他把巴那丁杀了;我就去劝他忏悔去。来,不用惊讶,你马上就会明白一切的。天差不多已经大亮了 。(同下。)
【土皇帝任性吗。】
第三场狱中另一室庞贝上。
庞贝  我在这里倒是很熟悉,就像回到妓院里一样。人们很可能错认这是咬弗动太太开的窑子,因为她的许多老主顾都在这儿。头一个是纨绔少爷,他借了人家一笔债,是按实物付给的——全是些废纸和生姜——折合一百九十七镑;可是脱手的时候才卖了五马克现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当时生姜赶上滞销,爱吃姜的老婆子们全都死了。还有一个舞迷少爷,是让锦绣商店的老板告下来的,前后共欠桃红色缎袍四身,这会儿他可成为衣不蔽体的叫化子了。还有傻大爷,风流哥儿,贾黄金,喜欢拿刀动剑的磁公鸡,专给人闭门羹吃的浪荡子,在演武场上显手段的快马先生,周游列国、衣饰阔绰的鞋带先生,因为醉酒闹事把白干扎死的烧酒大爷……此外还有不知多少;原来都是挥金如土的阔少,这会儿只能向囚窗外面的过路人哀求施舍了。
阿伯霍逊上。
阿伯霍逊  小子,去把巴那丁带来!
庞贝  巴那丁大爷!您现在应该起来杀头了,巴那丁大爷!
阿伯霍逊  喂,巴那丁!
巴那丁  (在内)他妈的!谁在那儿大惊小怪?你是哪一个?
庞贝  是你的朋友刽子手。请你好好地起来,让我们把你杀死。
巴那丁  (在内)滚开!混账东西,给我滚开!我还要睡觉呢。
阿伯霍逊  对他说他非赶快醒来不可。
庞贝  巴那丁大爷,请你醒醒吧,等你杀过了头,再睡觉不迟。
阿伯霍逊  跑进去把他拖出来。
庞贝  他来了,他来了,我听见他的稻草在响了。
阿伯霍逊  斧头预备好了吗,小子?
庞贝  预备好了。
【草菅人命吗。】
巴那丁上。
巴那丁  啊,阿伯霍逊!你来干吗?
阿伯霍逊  老实对你说,我要请你赶快祈祷,因为命令已经下来了。
巴那丁  混账东西,老子喝了一夜的酒,现在怎么能死去?
庞贝  啊,那再好没有了,因为你喝了一夜的酒,到早上杀了头,你就可以痛痛快快睡他一整天了。
【醉生梦死吗。】
阿伯霍逊  瞧,你的神父也来了,你还以为我们在跟你开玩笑吗?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公爵  闻知尊驾不久就要离开人世,我因为被不忍之心所驱使,特地前来向你劝慰一番,我还愿意跟你一起祈祷。
巴那丁  师傅,我还不想死哩;昨天晚上我狂饮了一夜,他们要我死,我可还要从容准备一下,尽管他们把我脑浆打出都没用。无论如何,要我今天就死我是不答应的。
公爵  嗳哟,这是没有法想的,你今天一定要死,所以我劝你还是准备走上你的旅途吧。
巴那丁  我发誓不愿在今天死,什么人劝我都没用。
【莎翁人权吗。】
公爵  可是你听我说。
巴那丁  我不要听,你要是有话,到我房间里来吧,我今天一定不走。(下。)
狱吏上。
公爵  不配活也不配死,他的心肠就像石子一样!你们快追上去把他拖到刑场上去。(阿伯霍逊、庞贝下。)
狱吏  师傅,您看这犯人怎样?
公爵  他是一个毫无准备的家伙,现在还不能就让他死去;叫他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糊里糊涂死去,是上天所不容的。
【基督教化吗。】
狱吏  师傅,在这儿监狱里有一个名叫拉戈静的著名海盗,今天早上因为发着厉害的热病而死了,他的年纪跟克劳狄奥差不多, 发的颜色完全一样。我看我们不如把这无赖暂时放过,等他头脑明白一点的时候再把他处决,至于克劳狄奥的首级,可以把拉戈静的头割下来顶替,您看好不好?
公爵  啊,那是天赐的机会!赶快动手,安哲鲁预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你就依此而行,按照命令把首级送去验看,我还要去劝这个恶汉安心就死。
狱吏  好师傅,我一定就这么办。可是巴那丁必须在今天下午处死,还有克劳狄奥却怎样安置呢?假使人家知道他还活着,那我可怎么办?
公爵  就这么吧,你把巴那丁和克劳狄奥两人都关在秘密的所在,在太阳对世界的另一半照临两次之前,你就可以平安无事。
狱吏  我一切都信托着您。
公爵  快去吧,首级割了下来,就去送给安哲鲁。(狱吏下)现在我要写信给安哲鲁,叫狱官带去给他;我要对他说我已经动身回来,进城的时候要让全体人民知道;他必须在城外九哩的圣泉旁边接我,在那边我要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去揭露安哲鲁的罪恶。
狱吏重上。
狱吏  首级已经取来,让我亲自送去。
公爵  那再好没有。快些回来,我还要告诉你一些不能让别人听见的事情。
狱吏  我决不耽搁时间。(下。)
依莎贝拉  (在内)有人吗?愿你们平安!
公爵  依莎贝拉的声音。她是来打听她弟弟的赦状有没有下来;可是我要暂时把实在的情形瞒过她,让她在绝望之后,突然发现她的弟弟尚在人世,而格外感到惊喜 。
依莎贝拉上。
依莎贝拉  啊,师傅请了!
公爵  早安,好孩子!
依莎贝拉  多谢师傅。那摄政有没有颁下我弟弟的赦令?
公爵  依莎贝拉,他已经使他脱离烦恼的人世了;他的头已经割下,送去给安哲鲁了。
依莎贝拉  啊,那是不会有的事。
公爵  确有这样的事。你是个聪明人,事已如此,也不用悲伤了。
依莎贝拉  啊,我要去挖掉他的眼珠。
【人格分裂吗。】
公爵  他会不准你去见他的。
依莎贝拉  可怜的克劳狄奥!不幸的依莎贝拉!万恶的世界!该死的安哲鲁!
公爵  你这样于他无损,于你自己也没有什么益处,所以还是平心静气,一切信任上天作主吧。听好我的话,你会发现我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虚假。公爵明天要回来了;——把你的眼泪揩干了,——我有一个同道是他的亲信,是他告诉我的。他已经送信去给爱斯卡勒斯和安哲鲁,他们预备在城外迎接他,就在那边归还他们的政权。你要是能够遵照我所指点给你的一条大道而行,就可以向这恶人报复你心头的仇恨,并且还可以得到公爵的眷宠,享受莫大的尊荣。
依莎贝拉  请师傅指教。
公爵  你先去把这信送给彼得神父,公爵要回来就是他通知我的;你对他说,我要请他今晚在玛利安娜的家里会面。我把你和玛利安娜的事情详细告诉他以后,他就可以带你们去见公爵,你们可以放胆指着安哲鲁控告他。我自己因为还要履行一个神圣的誓愿,不能亲自出场。这信你拿去吧,不要再伤心落泪了。我决不会误你的事的。谁来了?
路西奥上。
【骗子发誓吗。】
路西奥  您好,师傅!狱官呢?
公爵  他出去了,先生。
路西奥  啊,可爱的依莎贝拉,我见你眼睛哭得这样红肿,我心里真是疼,你要宽心忍耐。这会儿一天两顿饭我只能喝水吃糠,根本不敢把肚子喂饱,一顿盛餐就可以要我的命。可是他们说公爵明天就要回来了。依莎贝拉,令弟是我的好朋友;那个惯会偷偷摸摸的疯癫公爵要是在家,他就不会送了命。(依莎贝拉下。)
公爵  先生,听你说起来,好像你很不满意这位公爵;可是幸而他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个人。
路西奥  师傅,你知道他哪里有我知道他那样仔细;你瞧不出他倒是一个猎艳的好手呢。
公爵  嘿,有一天他会跟你算账的。再见。
路西奥  不,且慢,咱们一块儿走;我要告诉你关于公爵的一些有趣的故事。
公爵  你的话倘使是真的,那么你已经告诉我太多了;倘使你说的都是假话,那么你一辈子也编造不完,我可没有工夫听你。
路西奥  有一次我因为跟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被他传去问话。
公爵  你干过这样的事么?
路西奥  是的,亏得我发誓说没有这样的事,否则他们就要叫我跟那个烂婊子结婚了。
【英国婊子吗。】
公爵  你不是个老实人,再见。
路西奥  不,我一定要陪你走完这条小巷。你要是不欢喜听那种下流话,我就不说好了。师傅,我就像是一根芒刺一样,钉住了人不肯放松。(同下。)
第四场安哲鲁府中一室安哲鲁及爱斯卡勒斯上。
爱斯卡勒斯  他每一次来信,都跟上回所说的不同。
安哲鲁  他的话说得颠颠倒倒。他的行动也真有点疯头疯脑的。求上天保佑他不要真的疯了才好!他为什么要我们在城门外迎接他,就在那边把我们的政权交还他呢?
【权力春药吗。】
爱斯卡勒斯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
安哲鲁  他为什么又要我们在他进城以前的一小时内,向全体人民宣告,倘有什么冤枉的事,可以让他们拦道告状呢?
爱斯卡勒斯  他的理由大概是他以为这么一来,人家有不满意我们的可以当场控诉,当场发落,免得在我们归政之后,再有谁想来暗中算计我们。
安哲鲁  好,那么就请你这样宣布出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到你家里来,各色人等需要他们一同去迎接的,都请你通告他们一声。
爱斯卡勒斯  是,大人,下官失陪了。
安哲鲁  再见。(爱斯卡勒斯下)这件事情害得我心神无主,作事也变成毫无头脑。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子,奸污她的却是禁止他人奸污的堂堂执法大吏!倘不是因为她不好意思当众承认她的失身,她将会怎样到处宣扬我的罪恶!可是她知道这样做是不聪明的,因为我的地位威权得人信仰,不是任何诽谤所能摇动;攻击我的人,不过自取其辱罢了。我本来可以让他活命,可是我怕他年轻气盛,假如知道他自己的生命是用耻辱换来的,一定会图谋报复。现在我倒希望他尚在人世!唉!我们一旦把羞耻放在脑后,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对的;又要这么做,又要那么做,结果总是一无是处。(下。)
【罪犯忏悔吗。】
第五场郊外公爵作本来装束及彼得神父同上。
公爵  这几封信给我在适当的时候送出去。(以信交彼得神父)我们的计划,狱官是知道的。事情一着手以后,你就紧记我的吩咐做去,虽然有时看着情形的需要,你自己也可以变通一下。现在你先去看弗来维厄斯,告诉他我耽搁在什么地方;然后你再去通知伐伦提纳斯、罗兰特和克拉苏,叫他们把喇叭手召集起来,在城门口集合。可是你先去叫弗来维厄斯来。
【排练闹剧吗。】
彼得  是,我马上就去。(下。)
凡里厄斯上。
公爵  谢谢你,凡里厄斯,你来得很快。来,我们一路走去吧,还有别的朋友们就会来迎接我。(同下。)
第六场城门附近的街道依莎贝拉及玛利安娜上。
依莎贝拉  我喜欢说老实话,要我这样绕圈子说话可真有点不高兴。可是他这样吩咐我,说是事实的真相必须暂时隐瞒,方才可以达到全部的目的。他要叫你告发安哲鲁所干的事。
玛利安娜  你就听他的话吧。
依莎贝拉  而且他还对我说,假如他有时对我说话不客气,仿佛站在反对的一方,那也不用惊疑,因为良药的味道总是苦的。
玛利安娜  我希望彼得神父——依莎贝拉  啊,别吵!神父来了。
彼得神父上。
彼得  来,我已经给你们找到一处很好的站立的地方,公爵经过那里的时候,一定会看见你们。喇叭已经响了两次了;有身分的士绅们都已恭立在城门口,公爵就要进来了;快去吧。(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城门附近的广场
玛利安娜蒙面纱及依莎贝拉、彼得神父各立道旁;公爵、凡里厄斯、众臣、安哲鲁、爱斯卡勒斯、路西奥、狱吏、差役及市民等自各门分别上。
公爵  贤卿,久违了!我的忠实的老友,我很高兴看见你。
安哲鲁 爱斯卡勒斯  殿下安然归来,臣等不胜雀跃!
公爵  多谢两位。我在外面听人说起你们治理国政是怎样的公正严明,为了答谢你们的勤劳,让我在没有给你们其他的褒奖之前,先向你们表示我的慰劳的微意。
【虚情假意吗。】
安哲鲁  蒙殿下过奖,使小臣感愧万分。
公爵  啊,你的功绩是有口皆碑的,它可以刻在铜柱上,永垂万世而无愧,我怎么可以隐善蔽贤呢?把你的手给我,让士民众庶知道表面上的礼遇,正可以反映出发自中心的眷宠。来,爱斯卡勒斯,你也应当在我的身旁一块儿走,你们都是我的良好的辅弼。
彼得神父及依莎贝拉上前。
彼得  现在你的时候已经到了,快去跪在他的面前,话说得响一些。
依莎贝拉  公爵殿下伸冤啊!请您低下头来看一个受屈含冤的——唉,我本来还想说,处女!尊贵的殿下!请您先不要瞻顾任何其他事务,直到您听我说完我没有半句谎言的哀诉,给我主持公道,主持公道啊!
公爵  你有什么冤枉?谁欺侮了你?简简单单地说出来吧。安哲鲁大人可以给你主持公道,你只要向他诉说好了。
依莎贝拉  嗳哟殿下,您这是要我向魔鬼求救了!请您自己听我说,因为我所要说的话,也许会因为不能见信而使我受到责罚,也许殿下会使我伸雪奇冤。求求您,就在这儿听着我吧!
安哲鲁  殿下,我看她有点儿疯头疯脑的;她曾经替她的兄弟来向我求情,她那个兄弟是依法处决的——依莎贝拉  依法处决的!
安哲鲁  所以她怀恨在心,一定会说出些荒谬奇怪的话来。
依莎贝拉  我要说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可是的的确确是事实。安哲鲁是一个背盟毁约的人,这不奇怪吗?安哲鲁是一个杀人的凶手,这不奇怪吗?安哲鲁是一个淫贼,一个伪君子,一个蹂躏女性的家伙,这不是奇之又奇的事情吗?
公爵  那真是太奇怪了。
依莎贝拉  奇怪虽然奇怪,真实却是真实,正像他是安哲鲁一样无法抵赖。真理是永远蒙蔽不了的。
公爵  把她撵走了吧!可怜的东西,她因为失去了理智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依莎贝拉  啊!殿下,假使您希望来世能得到超度,请不要以为我是个疯子而不理我。似乎不会有的事,不一定不可能。世上最恶的坏人,也许瞧上去就像安哲鲁那样拘谨严肃,正直无私;安哲鲁在庄严的外表、清正的名声、崇高的位阶的重重掩饰下,也许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相信我,殿下,我决不是诬蔑他,要是我有更坏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他,也决不会把他形容得过分。
公爵  她一定是个疯子,可是她疯得这样有头有脑,倒是奇怪得很。
【故布疑阵吗。】
依莎贝拉  啊!殿下,请您别那么想,不要为了枉法而驱除理智。请殿下明察秋毫,别让虚伪掩盖了真实。
公爵  有许多不疯的人,也不像她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你有些什么话要说?
依莎贝拉  我是克劳狄奥的姊姊,他因为犯了奸淫,被安哲鲁判决死刑。立愿修道、尚未受戒的我,从一位路西奥的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路西奥  禀殿下,我就是路西奥,克劳狄奥叫我向她报信,请她设法运动安哲鲁大人,宽恕她弟弟的死刑。
公爵  我没有叫你说话。
路西奥  是,殿下,可是您也没有叫我不说话。
公爵  我现在就叫你不说话。等我有事情要问到你的时候,我倒希望你能说得动听一点。
路西奥  请您放心,绝对没错。
公爵  这话用不着对我说;你自己当心点吧。
依莎贝拉  这位先生已经代我说出一些情况了——路西奥  不错。
公爵  她虽然不错,你不该说话而开了口,却是大错了。说下去吧。
依莎贝拉  我就去见这个恶毒卑鄙的摄政——公爵  你又在说疯话了。
依莎贝拉  原谅我,可是我说的是事实。
公爵  好,就算是事实;那么你说下去吧。
依莎贝拉  我怎样向他哀求恳告,怎样向他长跪泣请,他怎样拒绝我,我又怎样回答他,这些说来话长,也不必细说。最后的结果,一提起就叫人羞愤填膺,难于启口。他说我必须把我这清白的身体,供他发泄他的兽欲,方才可以释放我的弟弟。在无数次反复思忖以后,手足之情,使我顾不得什么羞耻,我终于答应了他。可是到了下一天早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却下了一道命令要我可怜的弟弟的首级。
公爵  哪会有这等事!
依莎贝拉  啊,那是千真万确的!
公爵  无知的贱人!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也许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有意破坏安哲鲁大人的名誉。第一,他的为人的正直,是谁都知道的;第二,他这样急不及待地惩治自己也有的过错,在道理上是完全说不通的;要是他自己也干了那一件坏事,那么他推己及人,怎么会一定要把你的兄弟处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着你,快给我从实招来,谁叫你到这儿来呼冤的?
依莎贝拉  竟是这样吗?天上的神明啊!求你们给我忍耐吧!天理昭彰,暂时包庇起来的罪恶,总有一天会揭露出来的。愿上天保佑殿下,我只能含冤莫诉,就此告辞了。
公爵  我知道你现在想要逃走了。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难道可以让这种恶意的诽谤诬蔑我所亲信的人吗?这一定是一种阴谋。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叫你到这儿来的?
依莎贝拉  是洛度维克神父,我希望他也在这儿。
公爵  是一个教士吗?有谁认识这个洛度维克?
路西奥  殿下,我认识他,他是一个爱管闲事的教士。我一见他就讨厌,要是他不是出家人,我一定要把他痛打一顿,因为他曾经在您的背后说过您的坏话。
【取信于民吗。】
公爵  说过我的坏话!好一个教士!还要教唆这个坏女人来诬告我们的摄政!去把这教士找来!
路西奥  就在昨天晚上,我看见她和那个教士都在监狱里;他是一个放肆的教士,一个下流不堪的家伙。
彼得  上帝祝福殿下!我方才始终在旁边听着,发现他们都在欺骗您。第一,这个女人控告安哲鲁大人的话都是假的,他碰也没有碰过她的身体。
公爵  我相信你的话。你认识他所说起的那个教士洛度维克吗?
彼得  我认识他,他是一个道高德重的人,并不像这位先生所说的那么下贱,那么爱管闲事,我可以担保他从来没有说过殿下一句坏话。
路西奥  殿下,相信我,他把您说得不堪入耳呢。
彼得  好,他总会有一天给自己洗刷清楚的,可是禀殿下,他现在害着一种奇怪的毛病。他知道有人要来向您控告安哲鲁大人,所以他特意叫我前来,代他说一说他所知道的是非真相;这些话将来如果召他来,他都能宣誓证明。第一,关于这个女人对这位贵人的诬蔑之词,我可以当着她的面证明她的话完全不对,并且迫使她自己承认。
公爵  师傅,你说吧。(差役执依莎贝拉下,玛利安娜趋前)安哲鲁,你对于这一幕戏剧觉得可笑吗?天啊,无知的人们是多么痴愚!端几张坐椅来。来,安哲鲁贤卿,我对这件案子完全处于旁观者的地位,你自己去作审判官吧。师傅,这个是证人吗?先让她露出脸来再说话。
玛利安娜  恕我,殿下;我要得到我丈夫的准许,才敢露脸。
公爵  啊,你是一个有夫之妇吗?
玛利安娜  不,殿下。
公爵  你是一个处女吗?
玛利安娜  不,殿下。
公爵  那么是一个寡妇吗?
玛利安娜  也不是,殿下。
公爵  咦,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既不是处女,又不是寡妇,又不是有夫之妇,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路西奥  殿下,她也许是个婊子,许多婊子都是既不是处女,又不是寡妇,又不是有夫之妇。
【公众人物吗。】
公爵  叫那家伙闭嘴!但愿有朝一日他犯了案,那时候有他说话的份儿。
路西奥  是,殿下。
玛利安娜  殿下,我承认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也承认我已经不是处女。我曾经和我的丈夫发生过关系,可是我的丈夫却不知道他曾经和我发生过关系。
路西奥  殿下,那时他大概喝醉了酒,不省人事。
公爵  你要是也喝醉了酒就好了,免得总这样唠唠叨叨。
路西奥  是,殿下。
公爵  这妇人不能做安哲鲁大人的证人。
玛利安娜  请殿下听我分说。刚才那个女子控告安哲鲁大人和她通奸,同时也就控告了我的丈夫;可是她说他和她幽叙的时间,他正在我的怀抱里两情缱绻呢。
安哲鲁  她所控告的不仅是我一个人吗?
玛利安娜  那我可不知道。
公爵  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说起你的丈夫吗?
玛利安娜  是的,殿下,那就是安哲鲁;他以为他所亲近的是依莎贝拉的肉体,却不知道他所亲近的是我的肉体。
安哲鲁  这一派胡言,说得太荒谬离奇了。让我们看一看你的脸吧。
玛利安娜  我的丈夫已经吩咐我,现在我可以露脸了。(取下面纱)狠心的安哲鲁!这就是你曾经发誓说它是值得爱顾的脸;这就是你在订盟的当时紧紧握过的手;这就是在你的花园里代替依莎贝拉的身体。
【假戏真做吗。】
公爵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路西奥  据她说,不仅认识,还发生过关系哩。
公爵  不准你再开口!
路西奥  遵命,殿下。
安哲鲁  殿下,我承认我认识她;五年以前,我曾经和她有过婚姻之议,可是后来未成事实,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的嫁奁不足预定之数,主要的原因却是她的名誉不大好。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五年以来,我可以发誓我从来不曾跟她说过话,从来不曾看见过她,也从来不曾听到过她的什么消息。
玛利安娜  殿下,天日在上,我已经许身此人,无可更移,而且在星期二晚上,我们已经在他的花园里行过夫妇之道。倘使我这样的话是谎话,让我跪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变成一座石像。
安哲鲁  我刚才还不过觉得可笑,现在可再也忍耐不住了;殿下,给我审判他们的权力吧。我看得出来这两个无耻的妇人,都不过是给人利用的工具,背后都有有力的人在那儿操纵着。殿下,让我把这种阴谋究问出来吧。
公爵  很好,照你的意思把她们重重地处罚吧。你这愚蠢的教士,你这刁恶的妇人,你们跟那个妇人串通勾结,你们以为指着一个个神圣的名字起誓,就可以破坏一个大家公认的正人君子的名誉吗?爱斯卡勒斯,你也陪着安哲鲁坐下来,帮助他推究出谁是这件事的主谋。还有一个指使他们的教士,快去把他抓来。
【贼喊捉贼吗。】
彼得  殿下,他要是也在这儿,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因为这两个女人正是因为受他的怂恿,才来此呼冤的。他住的地方狱官知道,可以叫他去召他来。
公爵  快去把他抓来。(狱吏下)贤卿,这件案子与你有关,你可以全权听断,照你所认为最适当的办法,惩罚这一辈中伤你名誉的人。我且暂时离开你们,可是你们不必起座,把这些造谣诽谤之徒办好了再说吧。
爱斯卡勒斯  殿下,我们一定要彻底究问。(公爵下)路西奥,你不是说你知道那个洛度维克神父是个坏人吗?
路西奥  他只是穿扮得像个学道修行之人,心里头可是千刁万恶。他把公爵骂得狗血喷头呢。
【憎恨权力吗。】
爱斯卡勒斯  请你在这儿等一等,等他来了,把他向你说过的话和他当面对质。这个神父大概是一个很刁钻的人。
路西奥  正是,大人,他的刁钻在维也纳可以首屈一指。
爱斯卡勒斯  把那依莎贝拉叫回来,我还要问她话。(一侍从下)大人,请您让我审问她,您可以看看我怎样对付她。
路西奥  听她方才的话,您未必比安哲鲁大人更对付得了她吧。
爱斯卡勒斯  你认为这样吗?
路西奥  我说,大人,您要是悄悄地对付她,她也许就会招认一切;当着众人的面,她会怕难为情不肯说的。
爱斯卡勒斯  我要暗地里想些办法。
路西奥  那就对了,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一本正经的,到了半夜三更才会轻狂起来。
差役等拥依莎贝拉上。
爱斯卡勒斯  (向依莎贝拉)来,姑娘,这儿有一位小姐说你的话完全不对。
路西奥  大人,我所说的那个坏蛋,给狱官找了来了。
爱斯卡勒斯  来得正好。你不要跟他说话,等我问到你的时候再说。
公爵化教士装,随狱吏上。
路西奥  禁声!
爱斯卡勒斯  来,是你叫这两个女人诽谤安哲鲁大人吗?她们已经招认是受你的主使。
公爵  没有那回事。
爱斯卡勒斯  怎么!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公爵  尊重你的地位!让魔鬼在他灼热的火椅上受人暂时的崇拜吧!公爵在哪里?他应该在这里听我说话。
爱斯卡勒斯  我们就代表公爵,我们要听你怎样说话,你可要说得小心一点。
公爵  我可要大胆地说。唉!你们这批可怜的人!你们要想在这一群狐狸中间找寻羔羊吗?你们的冤屈是没有伸雪的希望了!公爵去了吗?那么还有谁给你们作主?这公爵是个不公的公爵,把你们事实昭彰的控诉置之不顾,却让你们所控告的那个恶人来审问你们。
路西奥  就是这个坏蛋,我说的就是他。
爱斯卡勒斯  怎么,你这无礼放肆的教士!你嗾使这两个妇人诬告好人,难道还不够,还敢当着他的面,这样把他辱骂吗?你居然还敢把公爵也牵连在内,批评他审案不公!来,给他上刑!我们要敲断你的每一个骨节,好叫你老老实实招认出来。哼!不公!
【阶级专政吗。】
公爵  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公爵自己也不敢弯一弯我的手指,正像他不敢弯痛他自己的手指一样。我不是他的子民,也不是这地方的人。因为有事到此,使我有机会冷眼旁观这里的一切;我看见维也纳教化废弛,政令失修,各项罪恶虽然在法上都有处罚的明文,可是因为当局的纵容姑息,严厉的法律反而像是牙科郎中门口挂起的一串碎牙,只能让人指点当笑话。
爱斯卡勒斯  你竟敢毁谤政府!把他抓进监狱里去!
安哲鲁  路西奥,你有什么话要告发他的?他不就是你向我们说起的那个人吗?
路西奥  正是他,大人。过来,好秃老头儿,你认识我吗?
公爵  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记起你来了。公爵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们曾经在监狱门口会面过。
路西奥  啊,你还记得吗?那么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公爵什么坏话?
公爵  我记得非常清楚哩。
路西奥  真的吗?你不是说他是一个色鬼、一个蠢货、一个懦夫吗?
公爵  先生,你要是把那样的话当作我说的,那你一定把你自己当作我了。你才真这样说过他,而且还说过比这更厉害、更不堪的话呢。
路西奥  嗳呀,你这该死的家!我不是因为你出言无礼,曾经扯过你的鼻子吗?
公爵  我可以发誓,我爱公爵就像爱我自己一样。
安哲鲁  这坏人到处散布大逆不道的妖言,现在倒又想躲赖了!
爱斯卡勒斯  这种人还跟他多讲什么。把他抓进监狱里去!狱官在哪里?把他抓进监狱里去,好好地关起来,让他不再搬嘴弄舌。那两个淫妇跟那另外一个同党也都给我一起抓起来。(狱吏欲捕公爵。)
公爵  且慢,等一会儿。
安哲鲁  什么!他想反抗吗?路西奥,你帮他们捉住他。
路西奥  好了,师傅,算了吧。嗳呀,你这撒谎的贼秃,你一定要戴着你那顶头巾吗?让我们瞧瞧你那奸恶的尊容吧。他妈的!我们倒要看看你是怎样一副豺狼面孔,然后再送你的终。你不愿意脱下来吗?(扯下公爵所戴的教士头巾,公爵现出本相 。)
公爵  你是第一个把教士变成公爵的恶汉。狱官,这三个无罪的好人,先让我把他们保释了。(向路西奥)先生,别溜走啊!那个教士就要跟你说两句话儿。把他看起来。
路西奥  糟糕,我的罪名也许还不止杀头呢!
公爵  (向爱斯卡勒斯)你刚才所说的话,不知不罪,你且坐下吧。我要请他起身让座。(向安哲鲁)对不起了。你现在还可以凭藉你的口才、你的机智和你的厚颜来为你自己辩护吗?如果你自认为还能,就请辩护吧;等一会儿我开口的时候,你就没得可讲了。
安哲鲁  啊,我的威严的主上!您像天上的神明一样炯察到我的过失,我要是还以为可以在您面前掩饰过去,那岂不是罪上加罪了吗?殿下,请您不用再审判我的丑行,我愿意承认一切。求殿下立刻把我宣判死刑,那就是莫大的恩典了。
公爵  过来,玛利安娜。你说,你是不是和这女子订过婚约?
安哲鲁  是的,殿下。
公爵  那么快带她去立刻举行婚礼。神父,你去为他们主婚吧;完事以后,再带他回到这儿来。狱官,你也同去。(安哲鲁、玛利安娜、彼得及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殿下,这事情虽然出人意表,可是更使我奇怪的是他会有这种无耻的行为。
公爵  过来,依莎贝拉。你的神父现在是你的君王了;可是我的外表虽然有了变化,内心却仍是一样,当初我顾问着你的事情,现在我仍旧愿意为你继续效劳。
【大众情人吗。】
依莎贝拉  草野陋质,冒昧无知,多多劳动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公爵  恕你无罪,依莎贝拉,今后你不用拘礼吧。我知道你为了你兄弟的死去,心里很是悲伤;你也许会不懂为什么我这样隐姓埋名,设法营救他,却不愿直截爽快运用我的权力,阻止他的处决。啊,善良的姑娘!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被处死了,以致破坏了我原来的目的。可是愿他死后平安!他现在可以不用忧生怕死,比活着心怀恐惧快乐得多了,你也用这样的思想宽慰你自己吧。
依莎贝拉  我也是这样想着,殿下。
安哲鲁、玛利安娜、彼得神父及狱吏重上。
公爵  这个新婚的男子,虽然他曾经用淫猥的妄想侮辱过你的无瑕的贞操,可是为了玛利安娜的缘故,你必须宽恕他。不过他既然把你的兄弟处死,自己又同时犯了奸淫和背约的两重罪恶,那么法律无论如何仁慈,也要高声呼喊出来,“克劳狄奥怎样死,安哲鲁也必须照样偿命!”一个死得快,一个也不能容他缓死,用同样的处罚抵销同样的罪,这才叫报应循环!所以,安哲鲁,你的罪恶既然已经暴露,你就是再想抵赖,也无从抵赖,我们就判你在克劳狄奥授首的刑台上受死,也像他一样迅速处决。把他带去!
玛利安娜  啊,我的仁慈的主!请不要空给我一个名义上的丈夫!
公爵  给你一个名义上的丈夫的,是你自己的丈夫。我因为顾全你的名誉,所以给你作主完成了婚礼,否则你已经失身于他,你的终身幸福要受到影响。至于他的财产,按照法律应当由公家没收,可是我现在把它全部判给你,你可以凭着它去找一个比他好一点的丈夫。
玛利安娜  啊,好殿下,我不要别人,也不要比他更好的人。
公爵  不必为他求情,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玛利安娜  (跪下)求殿下大发慈悲——公爵  你这样也不过白费唇舌而已。快把他带下去处死!(向路西奥)朋友,现在要轮到你了。
玛利安娜  嗳哟,殿下!亲爱的依莎贝拉,帮助我,请你也陪着我跪下来吧,生生世世,我永不忘记你的恩德。
公爵  你请她帮你求情,那岂不是笑话!她要是答应了你,她的兄弟的鬼魂也会从坟墓中起来,把她抓了去的。
玛利安娜  依莎贝拉,好依莎贝拉,你只要在我一旁跪下,把你的手举起,不用说一句话,一切由我来说。人家说,最好的好人,都是犯过错误的过来人;一个人往往因为有一点小小的缺点,将来会变得更好。那么我的丈夫为什么不会也是这样?啊,依莎贝拉,你愿意陪着我下跪吗?
公爵  他必须抵偿克劳狄奥的性命。
【煞有介事吗。】
依莎贝拉  (跪下)仁德无涯的殿下,请您瞧着这个罪人,就当作我的弟弟尚在人世吧!我想他在没有看见我之前,他的行为的确是出于诚意的,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恕他一死吧。我的弟弟犯法而死,咎有应得;安哲鲁的用心虽然可恶,幸而他的行为并未贻害他人;只好把他当作图谋未遂看待,应当减罪一等。因为思想不是具体的事实,居心不良,不能作为判罪的根据。
玛利安娜  对啊,殿下。
公爵  你们的恳求都是没用的,站起来吧。我又想起了一件错误。狱官,克劳狄奥怎么不在惯例的时辰处死?
狱吏  这是命令如此。
公爵  你执行此事有没有接到正式的公文?
狱吏  不,卑职只接到安哲鲁大人私人的手谕。
公爵  你办事这样疏忽,应当把你革职。把你的钥匙交出来。
狱吏  求殿下开恩,卑职一时糊涂,干下错事,后来仔细一想,非常懊悔,所以还有一个囚犯,本来也是奉手谕应当处死的,我把他留下来没有执行。
公爵  他是谁?
狱吏  他名叫巴那丁。
公爵  我希望你把克劳狄奥也留下来就好了。去,把他带来,让我瞧瞧他是怎样一个人。(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安哲鲁大人,像您这样一个人,大家都看您是这样聪明博学,居然会堕落到一至于此;既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欲,事后又是这么卤莽灭裂,真太叫人失望了!
安哲鲁  我真是说不出的惭愧懊恼,我的内心中充满了悔恨,使我愧不欲生,但求速死。
狱吏率巴那丁、克劳狄奥及朱丽叶上,克劳狄奥以布罩首。
公爵  哪一个是巴那丁?
狱吏  就是这一个,殿下。
公爵  有一个教士曾经向我说起过这个人。喂,汉子,他们说你有一个冥顽不灵的灵魂,你的一生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不知道除了俗世以外还有其他的世界。你是一个罪无可逭的人,可是我赦免了你的俗世的罪恶,从此洗心革面,好好为来生作准备吧。神父,你要多多劝导他,我把他交给你了。——那个罩住了头的家伙是谁?
狱吏  这是另外一个给我救下来的罪犯,他本来应该在克劳狄奥枭首的时候受死,他的相貌简直就跟克劳狄奥一模一样。(取下克劳狄奥的首罩。)
公爵  (向依莎贝拉)要是他真和你的兄弟生得一模一样,那么我为了你兄弟的缘故赦免了他;为了可爱的你的缘故,我还要请你把你的手给我,答应我你是属于我的,那么他也将是我的兄弟。可是那事我们等会儿再说吧。安哲鲁现在也知道他的生命可以保全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突然发出光来。好吧,安哲鲁,你的坏事干得不错,好好爱着你的妻子吧,她是值得你敬爱的。可是我什么人都可以饶恕,只有一个人却不能饶恕。(向路西奥)你说我是一个笨伯、一个懦夫、一个穷奢极侈的人、一头蠢驴、一个疯子;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这样辱骂我?
【牺牲大臣吗。】
路西奥  真的,殿下,我不过是说着玩玩而已。您要是因此而把我吊死,那也随您的便;可是我希望您还是把我鞭打一顿算了吧。
公爵  先把你抽一顿鞭子,然后再把你吊死。狱官,我曾经听他发誓说过他曾经跟一个女人相好有了孩子,你给我去向全城宣告,有哪一个女人受过这淫棍之害的,叫她来见我,我就叫他跟她结婚;婚礼完毕之后,再把他鞭打一顿吊死。
路西奥  求殿下开恩,别让我跟一个婊子结婚。殿下刚才还说过,您本来是一个教士,是我把您变成了一个公爵,那么好殿下,您就是为了报答我起见,也不该叫我变成一个乌龟呀。
公爵  你必须和她结婚。我赦免了你的诽谤,其余的罪名也一概宽免。把他带到监狱里去,好好照着我的意思执行。
路西奥  殿下,跟一个婊子结婚,那可要了我的命,简直就跟压死以外再加上鞭打、吊死差不多。
公爵  侮辱君王,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克劳狄奥,你应当好好补偿你那位为你而受苦的爱人。玛利安娜,愿你从此快乐!安哲鲁,你要待她好一点,我曾经听过她的忏悔,知道她是一位贤淑的女子。爱斯卡勒斯,我的好朋友,谢谢你的贤劳,我以后还要重重酬答你。狱官,因为你的谨慎机密,我要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官职。安哲鲁,他把拉戈静的首级冒充做克劳狄奥的,把你蒙混过去,你不要见怪于他,这完全是出于好意。亲爱的依莎贝拉,我心里有一种意思,对于你的幸福大有关系;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那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来,打道回宫,我还要慢慢地把许多未了之事让你们大家知道。(同下。)
【不服不行吗。】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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