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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4日星期日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三〇、解构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30.Deconstruct Shakespeare(Antony and Cleopatra)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Antony and Cleopatra)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幸会幸会】【铁口神断】【吊胃口】【溜之大吉】【天无二日】【相得益彰】【石榴裙下】【天下事了犹未了】【大发雌威】
第二幕【坚强者死之徒】【汉贼不两立】【祸从口出】【夜以继日】【倾城倾国】【天命难违】【姜太公钓鱼】【母狗摇尾】【公狗上背】【明码标价】【蛇蝎夫人】【交代后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三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来日方长】【楚汉鸿沟】【兄妹开荒】【妈祖夫人】【夫妻上阵】【女主外】【主客易位】【听天由命】【一石两鸟】【穷途末路】【毒汁四溅】【胯下之辱】【贫贱亲戚离】
第四幕【苦尽甘来】【一醉方休】【四面楚歌】【一决雌雄】【众叛亲离】【赏罚不明】【非战之罪】【公私不分】【大江东去】【反求诸己】【生不如死】【极乐世界】【无颜以对】【不幸之幸】【赖活胜好死】【魂兮归来】
第五幕【诱敌深入】【天罗地网】【求死不得】【输诚纳贡】【漫漫长夜】【求其友声】【难逃一死】【审判战犯】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Antony and Cleopatra)

剧中人物:
玛克·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凯撒
伊米力斯·莱必多斯 罗马三执政
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
道密歇斯·爱诺巴勃斯
文提狄斯
爱洛斯
斯凯勒斯
德西塔斯
狄米特律斯
菲罗 安东尼部下将佐
茂西那斯
阿格立巴
道拉培拉
普洛丘里厄斯
赛琉斯
盖勒斯 凯撒部下将佐
茂那斯
茂尼克拉提斯
凡里厄斯 庞贝部下将佐
陶勒斯 凯撒副将
凯尼狄斯 安东尼副将
西里厄斯 文提狄斯属下裨将
尤弗洛涅斯 安东尼遣往凯撒处的使者
艾勒克萨斯
玛狄恩
塞琉克斯
狄俄墨得斯 克莉奥佩特拉的侍从
预言者
小丑
克莉奥佩特拉 埃及女王
奥克泰维娅 凯撒之妹,安东尼之妻
查米恩
伊拉丝 克莉奥佩特拉的侍女
将佐、兵士、使者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罗马帝国各部

第一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克莉奥佩特拉宫中一室
狄米特律斯及菲罗上。
菲罗 嘿,咱们主帅这样迷恋,真太不成话啦。从前他指挥大军的时候,他的英勇的眼睛像全身盔甲的战神一样发出棱棱的威光,现在却如醉如痴地尽是盯在一张黄褐色的脸上。他的大将的雄心曾经在激烈的鏖战里涨断了胸前的扣带,现在却失掉一切常态,甘愿做一具风扇,搧凉一个吉卜赛女人的欲焰。瞧!他们来了。
喇叭奏花腔。安东尼及克莉奥佩特拉率侍从上;太监掌扇随侍。
菲罗 留心看着,你就可以知道他本来是这世界上三大柱石之一,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娼妇的弄人了,瞧吧。
克莉奥佩特拉 要是那真的是爱,告诉我多么深。
安东尼 可以量深浅的爱是贫乏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立一个界限,知道你能够爱我到怎么一个极度。
安东尼 那么你必须发现新的天地。
一侍从上。
侍从 禀将军,罗马有信来了。
安东尼 讨厌!简简单单告诉我什么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安东尼。富尔维娅也许在生气了;也许那乳臭未干的凯撒会降下一道尊严的谕令来,吩咐你说,“做这件事,做那件事;征服这个国家,清除那个国家;照我的话执行,否则就要处你一个违抗命令的罪名。”
安东尼 怎么会,我爱!
克莉奥佩特拉 也许!不,那是非常可能的;你不能再在这儿逗留了;凯撒已经把你免职;所以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安东尼。富尔维娅签发的传票呢?我应该说是凯撒的?还是他们两人的?叫那送信的人进来。我用埃及女王的身分起誓,你在脸红了,安东尼;你那满脸的热血是你对凯撒所表示的敬礼;否则就是因为长舌的富尔维娅把你骂得不好意思。叫那送信的人进来!
安东尼 让罗马融化在台伯河的流水里,让广袤的帝国的高大的拱门倒塌吧!这儿是我的生存的空间。纷纷列国,不过是一堆堆泥土;粪秽的大地养育着人类,也养育着禽兽;生命的光荣存在于一双心心相印的情侣的及时互爱和热烈拥抱之中;(拥抱克莉奥佩特拉)这儿是我的永远的归宿;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是卓立无比的。
克莉奥佩特拉 巧妙的谎话!他既然不爱富尔维娅,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呢?我还是假作痴呆吧;安东尼就会回复他的本色的。
安东尼 没有克莉奥佩特拉鼓起他的活力,安东尼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可是看在爱神和她那温馨的时辰分上,让我们不要把大好的光阴在口角争吵之中蹉跎过去;从现在起,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要让它充满了欢乐。今晚我们怎样玩?
克莉奥佩特拉 接见罗马的使者。
安东尼 嗳哟,淘气的女王!你生气、你笑、你哭,都是那么可爱;每一种情绪在你的身上都充分表现出它的动人的姿态。我不要接见什么使者,只要和你在一起;今晚让我们两人到市街上去逛逛,察看察看民间的情况。来,我的女王;你昨晚就有这样一个愿望的。不要对我们说话。(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及侍从同下。)
狄米特律斯 安东尼会这样藐视凯撒吗?
菲罗 先生,有时候他不是安东尼,他的一言一动,都够不上安东尼所应该具有的伟大的品格。
狄米特律斯 那些在罗马造谣的小人,把他说得怎样怎样不堪,想不到他竟会证实他们的话;可是我希望他明天能够改变他的态度。再会!(各下。)
【幸会幸会吗。】
第二场 同前。另一室
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一预言者上。
查米恩 艾勒克萨斯大人,可爱的艾勒克萨斯,什么都是顶好的艾勒克萨斯,顶顶顶好的艾勒克萨斯,你在娘娘面前竭力推荐的那个算命的呢?我倒很想知道我的未来的丈夫,你不是说他会在他的角上挂起花圈吗?
艾勒克萨斯 预言者!
预言者 您有什么吩咐?
查米恩 就是他吗?先生,你能够预知未来吗?
预言者 在造化的无穷尽的秘籍中,我曾经涉猎一二。
艾勒克萨斯 把你的手让他相相看。
爱诺巴勃斯上。
爱诺巴勃斯 筵席赶快送进去;为克莉奥佩特拉祝饮的酒要多一些。
查米恩 好先生,给我一些好运气。
预言者 我不能制造命运,只能预知休咎。
查米恩 那么请你替我算出一注好运气来。
预言者 你将来要比现在更美好。
查米恩 他的意思是说我的皮肤会变得白嫩一些。
伊拉丝 不,你老了可以搽粉的。
查米恩 千万不要长起皱纹来才好!
艾勒克萨斯 不要打扰他的预言;留心听着。
查米恩 嘘!
预言者 你将要爱别人甚于被别人所爱。
查米恩 那我倒宁愿让酒来燃烧我的这颗心。
艾勒克萨斯 不,听他说。
查米恩 好,现在可给我算出一些非常好的命运来吧!让我在一个上午嫁了三个国王,再让他们一个个死掉;让我在五十岁生了一个孩子,犹太的希律王都要向他鞠躬致敬;让我嫁给奥克泰维斯·凯撒,和娘娘做一个并肩的人。
预言者 你将要比你的女主人活得长久。
查米恩 啊,好极了!多活几天总是好的。
预言者 你的前半生的命运胜过后半生的命运。
查米恩 那么大概我的孩子们都是没出息的;请问我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
预言者 要是你的每一个愿望都会怀胎受孕,你可以有一百万个儿女。
查米恩 啐,呆子!妖言惑众,恕你无罪。
艾勒克萨斯 你以为除了你的枕席以外,谁也不知道你在转些什么念头。
查米恩 来,来,替伊拉丝也算个命。
艾勒克萨斯 我们大家都要算个命。
爱诺巴勃斯 我知道我们今晚的命运,是喝得烂醉上床。
伊拉丝 从这一只手掌即使看不出别的什么来,至少可以看出一个贞洁的性格。
查米恩 正像从泛滥的尼罗河可以看出旱灾一样。
伊拉丝 去,你这浪蹄子,你又不会算命。
查米恩 嗳哟,要是一只滑腻的手掌不是多子的征兆,那么就是我的臂膊疯瘫了。请你为她算出一个平平常常的命运来。
预言者 你们的命运都差不多。
伊拉丝 怎么差不多?怎么差不多?说得具体些。
预言者 我已经说过了。
【铁口神断吗。】
伊拉丝 难道我的命运一寸一分也没有胜过她的地方吗?
查米恩 好,要是你的命运比我胜过一分,你愿意在什么地方胜过我?
伊拉丝 不是在我丈夫的鼻子上。
查米恩 愿上天改变我们邪恶的思想!艾勒克萨斯,——来,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啊!让他娶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亲爱的爱昔斯①女神,我求求你;让他第一个妻子死了,再娶一个更坏的;让他娶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不如一个,直到最坏的一个满脸笑容地送他戴着五十顶绿头巾下了坟墓!好爱昔斯女神,你可以拒绝我其他更重要的请求,可是千万听从我这一个祷告;好爱昔斯,我求求你!
伊拉丝 阿门。亲爱的女神,俯听我们下民的祷告吧!因为正像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娶到一个淫荡的妻子,可以叫人心碎一样,看见一个奸恶的坏人有一个不偷汉子的老婆,也是会使人大失所望的;所以亲爱的爱昔斯,给他应得的命运吧!
查米恩 阿门。
艾勒克萨斯 瞧,瞧!要是她们有权力使我做一个忘八,就是叫她们当婊子,她们也会干的。
爱诺巴勃斯 嘘!安东尼来了。
查米恩 不是他,是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上。
克莉奥佩特拉 你们看见主上吗?
爱诺巴勃斯 没有,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他刚才不是在这儿吗?
查米恩 不在,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他本来高高兴兴的,忽然一下子又触动了他的思念罗马的心。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 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找找他,把他带到这儿来。艾勒克萨斯呢?
艾勒克萨斯 有,娘娘有什么吩咐?主上来了。
安东尼偕一使者及侍从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要见他;跟我去。(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艾勒克萨斯、伊拉丝、查米恩、预言者及侍从等同下。)
【吊胃口吗。】
使者 你的妻子富尔维娅第一个上战场。
安东尼 向我的兄弟路歇斯开战吗?
使者 是,可是那次战事很快就结束了,当时形势的变化,使他们捐嫌修好,合力反抗凯撒的攻击;在初次交锋的时候,凯撒就得到胜利,把他们驱出了意大利境外。
安东尼 好,还有什么最坏的消息?
使者 人们因为不爱听恶消息,往往会连带憎恨那报告恶消息的人。
安东尼 只有愚人和懦夫才会这样。说吧;已经过去的事,我决不再介意。谁告诉我真话,即使他的话里藏着死亡,我也会像听人家恭维我一样听着他。
使者 拉卞纳斯——这是很刺耳的消息——已经带着他的帕提亚军队长驱直进,越过亚洲境界;沿着幼发拉底河岸,他的胜利的旌旗从叙利亚招展到吕底亚和爱奥尼亚;可是——
安东尼 可是安东尼却无所事事,你的意思是这样说。
使者 啊,将军!
安东尼 直捷痛快地把一般人怎么批评我的话告诉我,不要吞吞吐吐地怕什么忌讳;罗马人怎样称呼克莉奥佩特拉,你也怎样称呼她;富尔维娅怎样责骂我,你也怎样责骂我;尽管放胆指斥我的过失,无论它是情真罪当的,或者不过是恶意的讥弹。啊!只有这样才可以使我们反躬自省,平心静气地拔除我们内心的莠草,耕垦我们荒芜的德性。你且暂时退下。
使者 遵命。(下。)
安东尼 喂!从息些温来的人呢?
侍从甲 有没有从息些温来的人?
侍从乙 他在等候着您的旨意。
安东尼 叫他进来。我必须挣断这副坚强的埃及镣铐,否则我将在沉迷中丧失自己了。
 另一使者上。
安东尼 你是什么人?
使者乙 你的妻子富尔维娅死了。
安东尼 她死在什么地方?
使者乙 在息些温。她的抱病的经过,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都在这封信里。(呈上书信。)
安东尼 下去。(使者乙下)一个伟大的灵魂去了!我曾经盼望她死;我们一时间的憎嫌,往往引起过后的追悔;眼前的欢愉冷淡了下来,便会变成悲哀;因为她死了,我才感念到她生前的好处;喜怒爱恶,都只在一转手之间。我必须割断情丝,离开这个迷人的女王;千万种我所意料不到的祸事已在我的怠惰之中萌蘖生长。喂!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重上。
爱诺巴勃斯 主帅有什么吩咐?
安东尼 我必须赶快离开这儿。
【溜之大吉吗。】
爱诺巴勃斯 嗳哟,那么我们那些娘儿们一个个都要活不成啦。我们知道一件无情的举动会多么刺伤她们的心;要是她们见我们走了,她们一定会死的。
安东尼 我非去不可。
爱诺巴勃斯 要是果然有逼不得已的原因,那么就让她们死了吧;好端端把她们丢了,未免可惜,虽然在一个重大的理由之下,只好把她们置之不顾。克莉奥佩特拉只要略微听到了这一个风声,就会当场死去;我曾经看见她为了一点点的细事死过二十次。我想死神倒也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她总是死得那么容易。
安东尼 她的狡狯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爱诺巴勃斯 唉!主帅,不,她的感情完全是从最纯洁微妙的爱心里提炼出来的。我们不能用风雨形容她的叹息和眼泪;它们是历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的狂风暴雨。这决不是她的狡狯,否则她就跟乔武一样有驱风召雨的神力了。
安东尼 但愿我从来没有看见她!
爱诺巴勃斯 啊,主帅,那您就要错过了一件神奇的杰作;失去这样的眼福,您的壮游也会大大地减色的。
安东尼 富尔维娅死了。
爱诺巴勃斯 主帅?
安东尼 富尔维娅死了。
爱诺巴勃斯 富尔维娅!
安东尼 死了。
爱诺巴勃斯 啊,主帅,快向天神举行一次感谢的献祭吧。旧衣服破了,裁缝会替人重做新的;一个妻子死了,天神也早给他另外注定一段姻缘。要是世上除了富尔维娅以外,再没有别的女人,那么您确是遭到了重大的打击,听见了这样的噩耗,也的确应该痛哭流涕;可是在这一段不幸之上,却有莫大的安慰;旧裙换了新裙,旧人换了新人;要是为了表示对于死者的恩情,必须洒几滴眼泪的话,尽可以借重洋葱的力量的。
安东尼 我不能不去料理料理她在国内的未了之事。
爱诺巴勃斯 您在这儿也有未了之事,不能抛开不管;尤其是克莉奥佩特拉的事情,她一刻也少不了您。
安东尼 不要一味打趣。把我的决心传谕我的部下。我要去向女王告知我们必须立刻出发的原因,请她放我们远走。因为不但富尔维娅的死讯和其他更迫切的动机在敦促我就道,而且我在罗马的许多同志也有信来恳求我急速回国。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已经向凯撒挑战,他的威力控制了海上的帝国;我们那些反复无常的民众——他们在一个人的生前从来不知道感激他的功德,一定要等他死了以后才会把他视若神明——已经开始把庞贝大王的一切尊荣加在他的儿子的身上;凭借着这样盛大的名誉和权力,再加上天赋高贵的血统和身世,他已经成为一个雄视一世的战士;要是让他的势力继续发展下去,全世界都会受到他的威胁。无数的变化正在酝酿之中,它们像初出卵的小蛇一样,虽然已经有了生命,它们的毒舌还不会伤人。你去通告我的手下将士,就说我命令他们准备立刻动身。
爱诺巴勃斯 我就去照您的话办。(各下。)
【天无二日吗。】
第三场 同前。另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艾勒克萨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他呢?
查米恩 我后来一直没看见他。
克莉奥佩特拉 瞧瞧他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干些什么事。不要说是我叫你去的。要是你看见他在发恼,就说我在跳舞;要是他样子很高兴,就对他说我突然病了。快去快来。(艾勒克萨斯下。)
查米恩 娘娘,我想您要是真心爱他,这一种手段是不能取得他的好感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没有做过呢?
查米恩 您应该什么事都顺从他的意思,别跟他闹别扭。
克莉奥佩特拉 你是个傻瓜;听了你的教训,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查米恩 不要过分玩弄他;我希望您不要这样。人们对于他们所畏惧的人,日久之后,往往会心怀怒恨。可是安东尼来了。
 安东尼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身子不舒服,心绪很恶劣。
安东尼 我觉得非常难于启口——
克莉奥佩特拉 搀我进去,亲爱的查米恩,我快要倒下来了;我这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安东尼 我的最亲爱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站得离开我远一点。
安东尼 究竟为了什么事?
克莉奥佩特拉 就从你那双眼睛里,我知道一定有些好消息。那位明媒正娶的娘子怎么说?你去吧。但愿她从来没有允许你来!不要让她说是我把你羁留在这里;我作不了你的主,你是她的。
安东尼 天神知道——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女王受到这样大的欺骗;可是我早就看出你是不怀好意的。
安东尼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你已经不忠于富尔维娅,虽然你向神明旦旦而誓,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会真心爱我呢?被这些随口毁弃的空口的盟誓所迷惑,简直是无可理喻的疯狂!
安东尼 最可爱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不,请你不必找什么借口,你要去就去吧。当你要求我准许你留下的时候,才用得着你的花言巧语;那时候你是怎么也不想走的;我的嘴唇和眼睛里有永生的欢乐,我的弯弯的眉毛里有天堂的幸福;我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带着天国的馨香。它们并没有变样,除非你这全世界最伟大的战士已经变成了最伟大的说谎者。
【相得益彰吗。】
安东尼 嗳哟,爱人!
克莉奥佩特拉 我希望我也长得像你一样高,让你知道埃及女王也有一颗勇敢豪迈的心呢。
安东尼 听我说,女王:为了应付时局的需要,我不能不暂时离开这里,可是我的整个的心还是继续和你厮守在一起的。内乱的刀剑闪耀在我们意大利全境;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已经向罗马海口进发;国内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还在那儿彼此摩擦。不齿众口的人,只要培植起强大的势力,人心就会自然趋附他;被摈斥的庞贝仗着他父亲的威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取得那些现政局下失意分子的拥戴,他们人数众多,是罗马的心腹之患;蠢蠢思乱的人心,只要一旦起了什么剧烈的变化,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关于我自己个人方面的,还有一个你可以放心让我走的理由,富尔维娅死了。
克莉奥佩特拉 年龄的增长虽然改不掉我的愚蠢,却能去掉我轻信人言的稚气。富尔维娅也会死吗?
安东尼 她死了,我的女王。瞧,请你有空读一读这封信,就知道她一手掀起了多少风波;我的好人儿,最后你还可以看到她死在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克莉奥佩特拉 啊,最负心的爱人!那应该盛满了你悲哀的泪珠的泪壶呢?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富尔维娅死了,你是这个样子,将来我死了,我也推想得到你会怎样对待我。
安东尼 不要吵嘴了,静静地听我说明我的决意;要是你听了不以为然,我也可以放弃我的主张。凭着蒸晒尼罗河畔粘土的骄阳起誓,我现在离此他去,永远是你的兵士和仆人,或战或和,都遵照着你的意旨。
克莉奥佩特拉 解开我的衣带,查米恩,赶快;可是让它去吧,我是很容易害病,也很容易痊愈的。只消安东尼还懂得爱。
安东尼 我的宝贝女王,别说这种话,给我一个机会,试验试验我对你的真情吧。
克莉奥佩特拉 富尔维娅给了我一些教训。请你转过头去为她哀哭;然后再向我告别,就说那些眼泪是属于埃及女王的。好,扮演一幕绝妙的假戏,让它瞧上去活像真心的流露吧。
安东尼 你再说下去,我要恼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还可以表演得动人一些,可是这样也就不错了。
安东尼 凭着我的宝剑——
克莉奥佩特拉 和盾牌起誓。他越演越有精神了;可是这还不是他的登峰造极的境界。瞧,查米恩,这位罗马巨人的怒相有多么庄严。
安东尼 我要告辞了,陛下。
克莉奥佩特拉 多礼的将军,一句话。将军,你我既然必须分别——不,不是那么说;将军,你我曾经相爱过——不,也不是那么说;您知道——我想要说的是句什么话呀?唉!我的好记性正像安东尼一样,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安东尼 倘不是为了你的高贵的地位,我就要说你是个无事嚼舌的女人。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要是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她也不会这样满腹悲哀了。可是,将军,原谅我吧;既然我的一举一动您都瞧不上眼,我也不知道怎样的行为才是适当的。您的荣誉在呼唤您去;所以不要听我的不足怜悯的痴心的哀求,愿所有的神明和您同在吧!愿胜利的桂冠悬在您的剑端,敌人到处俯伏在您的足下!
安东尼 我们去吧。来,我们虽然分离,实际上并没有分离;你住在这里,你的心却跟着我驰骋疆场;我离开了这里,我的心仍旧留下在你身边。走吧!(同下。)
【石榴裙下吗。】
第四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奥克泰维斯·凯撒、莱必多斯及侍从等上。
凯撒 你现在可以知道,莱必多斯,我不是因为气量狭隘,才这样痛恨我们这位伟大的同僚。从亚历山大里亚传来的消息,都说他每天钓钓鱼,喝喝酒,嬉游纵乐,彻夜不休,比克莉奥佩特拉更没有男人的气概,既不接见宾客使者,也不把他旧日的同僚放在心上;凡是众人所最容易犯的过失,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莱必多斯 他的一二缺陷,决不能掩盖住他的全部优点;他的过失就像天空中的星点一般,因为夜间的黑暗而格外显著;它们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有意获得的;他这是连自己也无能为力,决不是存心如此。
凯撒 你太宽容了。即使我们承认淫乱了托勒密②王室的宫闱,为了一时的欢乐而牺牲了一个王国,和一个下贱的奴才对坐饮酒,踏着蹒跚的醉步白昼招摇过市,和那些满身汗臭的小人互相殴打,这种种恶劣的行为,都算不得他的过失;即使安东尼果然有那样希世的威仪,能够不因这些秽德而减色,我们也绝对不能宽恕他,因为他的轻举妄动,已经加重了我们肩头的负担。假如他因为闲散无事,用醇酒妇人销磨他的光阴,那么即使过度的淫乐煎枯了他的骨髓,也只是他自作自受,不干别人的事;可是在这样国家多难的时候,他还是沉迷不返,就像一个已经能够明白事理的孩子,因为贪图眼前的欢乐而忘记父兄的教诲一样,我们不能不对他严辞谴责。
 一使者上。
莱必多斯 又有什么消息来了。
使者 尊贵的凯撒,你的命令已经遵照实行,每一小时你都可以听到外边的消息。庞贝在海上的势力非常强大,那些因为畏惧而臣服凯撒的人,似乎都对他表示衷心的爱戴;不满意现状的,一个个都到海边投奔他。一般人都说罗马亏待了他。
凯撒 我应该早就料到这一点。人类的常情教训我们,一个人未在位的时候,是为众人所钦佩的,等到他一旦在位,大家就对他失去了信仰;受尽冷眼的失势英雄,身败名裂以后,也会受到世人的爱慕。群众就像漂浮在水上的菖蒲,随着潮流的方向而进退,在盲目的行动之中湮灭腐烂。
使者 凯撒,我还要报告你一件消息。茂尼克拉提斯和茂那斯,两个著名的海盗,啸集了大小船只,横行海上,四出剽掠,屡次侵犯意大利的海疆;沿海居民望风胆裂,年轻力壮的相率入伙,协同作乱;凡是出口的船舶,才离海岸,就被他们邀截而去;因为他们只要一提起庞贝的名字,就可以所向无敌。
凯撒 安东尼,离开你的荒唐的淫乐吧!你从前杀死了赫息斯和潘萨两个执政、从摩地那被逐出亡的时候,饥荒到处追随着你,你虽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却用无比的毅力和环境苦斗,忍受山谷野人所不堪忍受的苦难;你喝的是马尿和畜类嗅到了也会恶心的污水;吃的是荒野中粗恶生涩的浆果,甚至于像失食的牡鹿一样,当白雪铺盖牧场的时候,啃着树皮充饥;在阿尔卑斯山上,据说你曾经吃过腐烂的尸体,有些人看见这种东西是会惊怖失色的。我现在提起这些往事,虽然好像有伤你的名誉,可是当时你的确用百折不挠的战士的精神忍受这一切,你的神采奕奕的脸上,并不因此而现出一些憔悴的痕迹。
莱必多斯 可惜他不能全始全终。
凯撒 但愿他自知惭愧,赶快回到罗马来。现在我们两人必须临阵应战,所以应该立刻召集将士,决定方略;庞贝的势力是会在我们的怠惰之中一天一天强大起来的。
莱必多斯 凯撒,明天我就可以确实告诉你我能够在海陆双方集合多少的军力,应付当前的变局。
凯撒 我也要去调度一下。那么明天见。
莱必多斯 明天见,阁下。要是你听见外面有什么变动,请通知我一声。
凯撒 当然当然,那是我的责任。(各下。)
【天下事了犹未了吗。】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查米恩!
查米恩 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唉唉!给我喝一些曼陀罗汁。
查米恩 为什么,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安东尼去了,让我把这一段长长的时间昏睡过去吧。
查米恩 您太想念他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胡说!
查米恩 娘娘,我不敢。
克莉奥佩特拉 你,太监玛狄恩!
玛狄恩 陛下有什么吩咐?
克莉奥佩特拉 我现在不想听你唱歌;我不喜欢一个太监能作的任何事:好在你净了身子,再也不会胡思乱想,让你的一颗心飞出埃及。你也有爱情吗?
玛狄恩 有的,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当真!
玛狄恩 当真不了的,娘娘,因为我干不来那些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是我也有强烈的爱情,我常常想起维纳斯和马斯所干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你想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是站着还是坐着?他在走吗?还是骑在马上?幸运的马啊,你能够把安东尼驮在你的身上!出力啊,马儿,你知道谁骑着你吗?他是撑持着半个世界的巨人,全人类的勇武的干城哩。他现在在说话了,也许他在低声微语,“我那古老的尼罗河畔的花蛇呢?”因为他是这样称呼我的。现在我在用最美味的毒药陶醉我自己。他在想念我吗,我这被福玻斯的热情的眼光烧灼得遍身黝黑、时间已经在我额上留下深深皱纹的人?阔面广顾的凯撒啊,当你大驾光临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郎,伟大的庞贝老是把他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好像永远舍不得离开一般。
 艾勒克萨斯上。
艾勒克萨斯 埃及的女王,万岁!
克莉奥佩特拉 你和玛克·安东尼是多么不同!可是因为你是从他的地方来的,你的身上也带着几分他的光彩了。我的勇敢的玛克·安东尼怎样?
艾勒克萨斯 亲爱的女王,他在无数次的热吻以后,最后吻着这一颗东方的珍珠。他的话紧紧粘在我的心上。
克莉奥佩特拉 那就要靠我的耳朵来摘取了。
艾勒克萨斯 他说,“好朋友,你去说,那忠实的罗马人把这一颗蚌壳里的珍宝献给伟大的埃及女王;请她不要嫌这礼物的菲薄,因为我还要为她征服无数的王国,让它们在她富饶的王座之下臣服纳贡;你对她说,所有东方的国家,都要称她为它们的女王。”于是他点了点头,很庄严地骑上了一匹披甲的骏马;我虽然还想对他说话,可是那马儿的震耳的长嘶,把一切声音全都盖住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他是忧愁的还是快乐的?
艾勒克萨斯 就像在盛暑和严寒之间的季候一样,他既不忧愁也不快乐。
克莉奥佩特拉 多么平衡沉稳的性情!听着,听着,查米恩,这才是一个男子;可是听着。他并不忧愁,因为他必须把他的光辉照耀到那些仰望他的人的脸上;他并不快乐,那似乎告诉他们他的眷念是和他的欢乐一起留在埃及的;可是在这两者之间,啊,神圣的混合,无论你忧愁或快乐,那强烈的情绪都可以显出你的可爱,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你碰见我的使者吗?
艾勒克萨斯 是,娘娘,我碰见二十个给您送信的人。为什么您这样接连不断地叫他们寄信去?
克莉奥佩特拉 谁要是在我忘记寄信给安东尼的那一天出世的,一定穷苦而死。查米恩,拿墨水和信纸来。欢迎,我的好艾勒克萨斯。查米恩,我曾经这样爱过凯撒吗?
查米恩 啊,那勇敢的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让另外一句感叹窒塞了你的咽喉吧!你应该说勇敢的安东尼。
查米恩 威武的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凭着爱昔斯女神起誓,你要是再把凯撒的名字和我的唯一的英雄相提并论,我要打得你满口出血了。
查米恩 请娘娘开恩恕罪,我不过把您说过的话照样说说罢了。
克莉奥佩特拉 那时候我年轻识浅,我的热情还没有煽起,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可是来,我们进去吧;把墨水和信纸给我。他将要每天收到一封信,要不然我要把埃及全国的人都打发去为我送信。(同下。)
【大发雌威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墨西拿。庞贝府中一室
庞贝、茂尼克拉提斯及茂那斯同上。
庞贝 伟大的天神们假如是公平正直的,他们一定会帮助理直辞正的人。
茂尼克拉提斯 尊贵的庞贝,天神对于他们所眷顾的人,也许给他一时的留难,但决不会长久使他失望。
庞贝 当我们还在向他们神座之前祈求的时候,也许我们的希望已经毁灭了。
茂尼克拉提斯 我们昧于利害,往往所祈求的反而对我们自己有损无益;聪明的天神拒绝我们的祷告,正是玉成我们的善意;我们虽然所愿不遂,其实还是实受其利。
庞贝 我一定可以成功:人民这样爱戴我,海上的霸权已经操在我的手里;我的势力正像上弦月一样逐渐扩展,终有一天会变成一轮高悬中天的满月。玛克·安东尼正在埃及闲坐宴饮,懒得出外作战;凯撒搜括民财,弄得众怒沸腾;莱必多斯只知道两面讨好,他们两人也对他假意殷勤,可是他对他们两人既然并无好感,他们两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茂那斯 凯撒和莱必多斯已经上了战场;他们带着一支很强大的军队。
庞贝 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个消息?那是假的。
茂那斯 西尔维斯说的,主帅。
庞贝 他在做梦;我知道他们都在罗马等候着安东尼。淫荡的克莉奥佩特拉啊,但愿一切爱情的魔力柔润你的褪了色的朱唇!让妖术和美貌互相结合,再用淫欲加强它们的魅力!把这浪子围困在酒色阵里,让他的头脑终日昏迷;美味的烹调刺激他的食欲,醉饱酣眠销磨了他的雄心,直到长睡不醒的一天!
凡里厄斯上。
庞贝 啊,凡里厄斯!
凡里厄斯 我要报告一个非常确实的消息:玛克·安东尼快要到罗马了;他早已离开埃及,算起日子来应该早到了。
庞贝 我真不愿相信这句话。茂那斯,我想这位好色之徒未必会为了这样一场小小的战争而披起他的甲胄来。讲到他的将才,的确要比那两个人胜过一倍;要是我们这一次行动,居然能够把沉缅女色的安东尼从那埃及寡妇的怀中惊醒起来,那倒很可以抬高我们的身价。
茂那斯 我想凯撒和安东尼未必能够彼此相容;他的已故的妻子曾经得罪凯撒,他的兄弟也和凯撒动过刀兵,虽然我想不是出于安东尼的指使。
庞贝 茂那斯,我不知道他们大敌当前,会不会捐弃私人间的嫌怨。倘不是我向他们三人揭起了挑战的旗帜,他们大概就会自相火併的,因为他们彼此间的积恨,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了;可是我们还要看看同仇敌忾的心理究竟能够把他们团结到什么程度。一切依照神明的意旨吧!我们的成败存亡,全看我们能不能运用坚强的手腕。来,茂那斯。(同下。)
【坚强者死之徒吗。】
第二场 罗马。莱必多斯府中一室
爱诺巴勃斯及莱必多斯上。
莱必多斯 好爱诺巴勃斯,你要是能够劝告你家主帅,请他在说话方面温和一些,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了。
爱诺巴勃斯 我要请他按照他自己的本性说话;要是凯撒激恼了他,让安东尼向凯撒睥睨而视,发出像战神一样的怒吼吧。凭着朱庇特起誓,要是安东尼的胡子装在我的脸上,我今天决不愿意修剪。
莱必多斯 现在不是闹私人意气的时候。
爱诺巴勃斯 要是别人有意寻事,那就随时都可以闹起来的。
莱必多斯 可是我们现在有更重大的问题,应该抛弃小小的争执。
爱诺巴勃斯 要是小小的争执在前,重大的问题在后,那就不能这么说。
莱必多斯 你的话全然是感情用事;可是请你不要拨起火灰来。尊贵的安东尼来了。
安东尼及文提狄斯上。
爱诺巴勃斯 凯撒也打那边来了。
凯撒、茂西那斯及阿格立巴上。
安东尼 要是我们在这儿相安无事,你就到帕提亚去;听着,文提狄斯。
凯撒 我不知道,茂西那斯;问阿格立巴。
莱必多斯 尊贵的朋友们,非常重大的事故把我们联合在一起,让我们不要因为细微的小事而彼此参商。各人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不妨平心静气提出来谈谈;要是为了一点小小的意见而弄得面红耳赤,那就不单是见伤不救,简直是向病人行刺了。所以,尊贵的同僚们,请你们俯从我的诚恳的请求,用最友好的态度讨论你们最不愉快的各点,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处理当前的大事是主要的。
安东尼 说得有理。即使我们现在彼此以兵戎相见,也应该保持这样的精神。
凯撒 欢迎你回到罗马来!
安东尼 谢谢你。
凯撒 请坐。
安东尼 请坐。
凯撒 那么有僭了。
安东尼 听说你为了一些捕风捉影,或者和你毫不相干的事情,心里不大痛快。
凯撒 要是我无缘无故,或者为了一些小小的事情而生起气来,尤其是生你的气,那不是笑话了吗?要是你的名字根本用不着我提在嘴上,我却好端端把它诋毁,那不更是笑话了吗?
安东尼 凯撒,我在埃及跟你有什么相干?
凯撒 本来你在埃及,就跟我在罗马一样,大家都是各不相干的;可是假如你在那边图谋危害我的地位,那我就不能不把它当作一个与我有关的问题了。
【汉贼不两立吗。】
安东尼 你说我图谋危害是什么意思?
凯撒 你只要看看我在这儿遭到些什么事情,就可以懂得我的意思。你的妻子和兄弟都向我宣战,他们用的都是你的名义。
安东尼 你完全弄错了;我的兄弟从来没有让我与闻他的行动。我曾经调查这件事情的经过,从几个和你交锋过的人的嘴里听到确实的报告。他不是把你我两人一律看待,同样向我们两人的权力挑战吗?我早就有信给你,向你解释过了。你要是有意寻事,应该找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这样的借口是不能成立的。
凯撒 你推托得倒很干净,可是太把我看得不明事理啦。
安东尼 那倒不是这样说;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不想到,他既然把我们两人同时作为攻击的目标,我当然不会赞许他这一种作乱的行为。至于我的妻子,那么我希望你也有一位像她这样强悍的夫人:三分之一的世界在你的统治之下,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它驾驱,可是你永远驯伏不了这样一个妻子。
爱诺巴勃斯 但愿我们都有这样的妻子,那么男人可以和女人临阵对垒了!
安东尼 凯撒,她的脾气实在太暴躁了,虽然她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我很抱歉她给了你很大的烦扰,你必须原谅我没有力量控制她。
凯撒 你在亚历山大里亚喝酒作乐的时候,我有信写给你;你却把我的信置之不理,把我的使者一顿辱骂赶出去。
安东尼 阁下,这是他自己不懂礼节。我还没有叫他进来,他就莽莽撞撞走到我的面前;那时候我刚宴请过三个国王,不免有些酒后失态;可是第二天我就向他当面说明,那也等于向他道歉一样。让我们不要把这个人作为我们争论的题目吧;我们即使反目,也不要把他当作借口。
凯撒 你已经破坏盟约,我却始终信守。
莱必多斯 得啦,凯撒!
安东尼 不,莱必多斯,让他说吧;这是攸关我的荣誉的事,果然如他所说,我就是一个不讲信义的人了。说,凯撒,我怎么破坏了盟约。
凯撒 我们有约在先,当我需要你的助力的时候,你必须举兵相援,可是你却拒绝我的请求。
安东尼 那是我一时糊涂,疏忽了我的责任;我愿意向你竭诚道歉。我的诚实决不会减低我的威信;失去诚实,我的权力也就无法行施。那个时候我实在不知道富尔维娅为了希望我离开埃及,已经在这儿发动战事。在这一点上,我应该请你原谅。
莱必多斯 这才是英雄的口气。
茂西那斯 请你们两位不要记念旧恶,还是合力同心,应付当前的局势吧。
莱必多斯 说得有理,茂西那斯。
爱诺巴勃斯 或者你们可以暂时做一会儿好朋友,等到庞贝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以后,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妨旧事重提,那时候尽你们去争吵好了。
安东尼 你是个武夫,不要胡说。
爱诺巴勃斯 老实人是应该闭口不言的,我倒几乎忘了。
安东尼 少说话,免得伤了在座众人的和气。
爱诺巴勃斯 好,好,我就做一块小心翼翼的石头。
【祸从口出吗。】
凯撒 他的出言虽然莽撞,却有几分意思;因为我们的行动这样互相背驰,要维持长久的友谊是不可能的。不过要是我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强我们的团结,那我即使踏遍天涯去访求也是愿意的。
阿格立巴 允许我说一句话,凯撒。
凯撒 说吧,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你有一个同母姊妹,贤名久播的奥克泰维娅;玛克·安东尼现在是一个鳏夫。
凯撒 不要这样说,阿格立巴;要是给克莉奥佩特拉听见了,少不了一顿骂。
安东尼 我没有妻室,凯撒;让我听听阿格立巴有些什么话说。
阿格立巴 为了保持你们永久的和好,使你们成为兄弟,把你们的心紧紧结合在一起,让安东尼娶奥克泰维娅做他的妻子吧;她的美貌配得上世间第一等英雄,她的贤德才智胜过任何人所能给她的誉扬。缔结了这一段姻缘以后,一切现在所看得十分重大的猜嫉疑虑,一切对于目前的危机所感到的严重的恐惧,都可以一扫而空;现在你们把无稽的传闻看得那样认真,到了那时候,真正的事实也都可以一笑置之了;她对于你们两人的爱,一定可以促进你们两人间的情谊。请你们恕我冒昧,提出了这样一个意见;这并不是我临时想起来的,我觉得自己责任所在,早就把这意思详细考虑过了。
安东尼 凯撒愿意表示他的意见吗?
凯撒 他必须先听听安东尼对于这番话有什么反应。
安东尼 要是我说,“阿格立巴,照你的话办吧,”阿格立巴有什么力量,可以使它成为事实呢?
凯撒 凯撒有这样的力量,他可以替奥克泰维娅作主。
安东尼 但愿这一件大好的美事没有一点阻碍,顺利达到了我们的愿望!把你的手给我;从现在起,让兄弟的友爱支配着我们远大的计划!
凯撒 这儿是我的手。我给了你一个妹妹,没有一个兄长爱他的妹妹像我爱她一样;让她联系我们的王国和我们的心,永远不要彼此离贰!
莱必多斯 但愿如此。阿门!
安东尼 我不想对庞贝作战,因为他最近对我礼意非常优渥,我必须先答谢他的盛情,免得被他批评我无礼;然后我再责问他兴师犯境的理由。
莱必多斯 时间不容我们犹豫;我们倘不立刻就去找庞贝,庞贝就要来找我们了。
安东尼 他驻屯在什么地方?
凯撒 在密西嫩山附近。
安东尼 他在陆地上的实力怎样?
凯撒 很强大,而且每天都在扩充;可是在海上他已经握有绝对的主权。
安尔尼 外边的传说正是这样。我们大家早一点商量商量就好了!事不宜迟;可是在我们穿上武装以前,先把刚才所说的事情办好吧。
凯撒 很好,我现在就带你到舍妹那儿去,介绍你们见见面。
安东尼 去吧;莱必多斯,你也必须陪我们去。
莱必多斯 尊贵的安东尼,即使有病我也要扶杖追随的。(喇叭奏花腔。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同下。)
茂西那斯 欢迎你从埃及回来,朋友!
爱诺巴勃斯 凯撒的心腹,尊贵的茂西那斯!我的正直的朋友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好爱诺巴勃斯!
茂西那斯 事情这样圆满解决,真是可喜。你在埃及将养得很好。
爱诺巴勃斯 是的,老兄;我们白天睡得日月无光,夜里喝得天旋地转。
【夜以继日吗。】
茂西那斯 听说十二个人吃一顿早餐,烤了八口整个的野猪,有这回事吗?
爱诺巴勃斯 这不过是大鹰旁边的一只苍蝇而已;我们还有更惊人的豪宴,那说来才叫人咋舌呢。
茂西那斯 她是一位非常豪华的女王,要是一般的传说没有把她夸张过分的话。
爱诺巴勃斯 她在昔特纳斯河上第一次遇见玛克·安东尼的时候,就把他的心捉住了。
阿格立巴 我也听见说他们在那里会面。
爱诺巴勃斯 让我告诉你们。她坐的那艘画舫就像一尊在水上燃烧的发光的宝座;舵楼是用黄金打成的;帆是紫色的,熏染着异香,逗引得风儿也为它们害起相思来了;桨是白银的,随着笛声的节奏在水面上下,使那被它们击动的痴心的水波加快了速度追随不舍。讲到她自己,那简直没有字眼可以形容;她斜卧在用金色的锦绸制成的天帐之下,比图画上巧夺天工的维纳斯女神还要娇艳万倍;在她的两旁站着好几个脸上浮着可爱的酒涡的小童,就像一群微笑的丘匹德一样,手里执着五彩的羽扇,那羽扇的风,本来是为了让她柔嫩的面颊凉快一些的,反而使她的脸色变得格外绯红了。
阿格立巴 啊!安东尼看见这样一位美人,真是几生有幸!
爱诺巴勃斯 她的侍女们像一群海上的鲛人神女,在她眼前奔走服侍,她们的周旋进退,都是那么婉娈多姿;一个作着鲛人装束的女郎掌着舵,她那如花的纤手矫捷地执行她的职务,沾沐芳泽的丝缆也都得意得心花怒放了。从这画舫之上散出一股奇妙扑鼻的芳香,弥漫在附近的两岸。倾城的仕女都出来瞻望她,只剩安东尼一个人高坐在市场上,向着空气吹啸;那空气倘不是因为填充空隙的缘故,也一定飞去观看克莉奥佩特拉,而在天地之间留下一个缺口了。
阿格立巴 希有的埃及人!
爱诺巴勃斯 她上了岸,安东尼就遣使请她晚餐;她回答说他是客人,应当让她自己尽东道之谊,请他进宫赴宴。我们这位娴习礼仪的安东尼是从来不曾在一个妇女面前说过一个“不”字的,整容十次方才前去;这一去不打紧,为了他眼睛所享受的盛餐,他把一颗心付了下来,作为一席之欢的代价了。
阿格立巴 了不得的女人!怪不得我们从前那位凯撒为了她竟放下刀枪,安置在她的床边:他耕耘,她便发出芽苗。
爱诺巴勃斯 我有一次看见她从市街上奔跳过去,一边喘息一边说话;那吁吁娇喘的神气,也是那么楚楚动人,在她破碎的语言里,自有一种天生的媚力。
茂西那斯 现在安东尼必须把她完全割舍了。
爱诺巴勃斯 不,他决不会丢弃她,年龄不能使她衰老,习惯也腐蚀不了她的变化无穷的伎俩;别的女人使人日久生厌,她却越是给人满足,越是使人饥渴;因为最丑恶的事物一到了她的身上,也会变成美好,即使她在卖弄风情的时候,神圣的祭司也不得不为她祝福。
茂西那斯 要是美貌、智慧和贤淑可以把安东尼的心安定下来,那么奥克泰维娅是他的一位很好的内助。
阿格立巴 我们走吧。好爱诺巴勃斯,当你在这儿停留的时候,请你做我的客人吧。
爱诺巴勃斯 多谢你的好意。(同下。)
【倾城倾国吗。】
第三场 同前。凯撒府中一室
凯撒、安东尼、奥克泰维娅(居二人之间)及侍从等上。
安东尼 这广大的世界和我的重要的职务,使我有时不能不离开你的怀抱。
奥克泰维娅 当你出去的时候,我将要长跪神前,为你祈祷。
安东尼 晚安,阁下!我的奥克泰维娅,不要从世间的传说之中诵读我的缺点;我过去诚然有行止不检的地方,可是从今以后,一定循规蹈矩。晚安,亲爱的女郎!
奥克泰维娅 晚安,将军!
凯撒 晚安!(凯撒、奥克泰维娅同下。)
预言者上。
安东尼 喂,我问你,你想不想回埃及去?
预言者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离开埃及,我更希望你从来没有到过埃及!
安东尼 你能够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预言者 我心里明白,嘴里却说不出来。可是我看你还是赶快到埃及去吧。
安东尼 对我说,将来是凯撒的命运强,还是我的命运强?
预言者 凯撒的命运强。所以,安东尼啊!不要留在他的旁边吧。你的本命星是高贵勇敢、一往无敌的,可是一挨近凯撒的身边,它就黯然失色,好像被他掩去了光芒一般;所以你应该和他离得远一点儿才好。
安东尼 不要再提起这些话了。
预言者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别人面前我可再也不提起。你无论跟他玩什么游戏,一定胜不过他,因为他有那种天赋的幸运,即使明明你比他本领高强,他也会把你击败。凡是他的光辉所在,你的光总是黯淡的。我再说一句,你在他旁边的时候,你的本命星就会惴惴不安,失去了主宰你的力量,可是他一走开,它又变得不可一世了。
安东尼 你去对文提狄斯说,我要跟他谈谈。(预言者下)他必须到帕提亚去。这家伙也许果然能够知道过去未来,也许给他偶然猜中,说的话倒很有道理。就是骰子也会听他的话;我们在游戏之中,虽然我的技术比他高明,总敌不过他的手风顺利;抽签的时候,总是他占便宜;无论斗鸡斗鹑,他都能够以弱胜强。我还是到埃及去;虽然为了息事宁人而缔结了这门婚事,可是我的快乐是在东方。
文提狄斯上。
安东尼 啊!来,文提狄斯,你必须到帕提亚去一次;你的委任文书已经办好了,跟我来拿吧。(同下。)
【天命难违吗。】
第四场 同前。街道
莱必多斯、茂西那斯及阿格立巴上。
莱必多斯 不劳远送,请两位催促你们的主帅早日就道。
阿格立巴 将军,等玛克·安东尼和奥克泰维娅温存一下,我们就会来的。
莱必多斯 那么等你们披上戎装以后,我再跟你们相见吧。
茂西那斯 照路程计算起来,莱必多斯,我们可以比你先到密西嫩山。
莱必多斯 你们的路程要短一些;我因为还有其他的任务,不能不多绕一些远路。你们大概比我先到两天。
茂西那斯
阿格立巴 将军,祝你成功!
莱必多斯 再会!(各下。)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侍从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给我奏一些音乐;对于我们这些以恋爱为职业的人,音乐是我们忧郁的食粮。
侍从 奏乐!
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算了;我们打弹子吧。来,查米恩。
查米恩 我的手腕疼;您跟玛狄恩打吧。
克莉奥佩特拉 女人跟太监玩,就像女人跟女人玩一样。来,你愿意陪我玩玩吗?
玛狄恩 我愿意勉力奉陪,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一片好意,总是值得嘉许的。我现在也不要打弹子了。替我把钓竿拿来,我们到河边去;你们在远远的地方奏着音乐,我就把钓竿放下去,诱那长着赭色鳍片的鱼儿上钩;我的弯弯的钓钩要钩住它们滑溜溜的嘴巴;当我拉起它们来的时候,我要把每一尾鱼当作一个安东尼,我要说,“啊哈!你可给我捉住啦!”
查米恩 那一次您跟他在一起钓鱼,你们还打赌哩;他不知道您已经叫一个人钻在水里,悄悄把一条腌鱼挂在他的钓钩上了,而他还当是什么好东西,拚命地往上提,想起来真是有趣得很。
克莉奥佩特拉 唉,提起那些话,真叫人不胜今昔之感!那时候我笑得他老羞成怒,可是一到晚上,我又笑得他回嗔作喜;第二天早晨我在九点钟以前就把他麻醉上床,替他穿上我的衣帽,我自己佩带了他那柄腓力比的宝剑。
【姜太公钓鱼吗。】
一使者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从意大利来的;我的耳朵里久已不听见消息了,你有多少消息,一起把它们塞了进去吧。
使者 娘娘,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死了!你要是这样说,狗才,你就杀死你的女主人了;可是你要是说他平安无恙,这儿有的是金子,你还可以吻一吻这一只许多君王们曾经吻过的手;他们一面吻,一面还发抖呢。
使者 第一,娘娘,他是平安的。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还要给你更多的金子。可是听着,我们常常说已死的人是平安的;要是你也是这个意思,我就要把那赏给你的金子熔化了,灌下你这报告凶讯的喉咙里去。
使者 好娘娘,听我说。
克莉奥佩特拉 好,好,我听你说;可是瞧你的相貌不像是个好人;安东尼要是平安无恙,不该让这样一张难看的面孔报告这样大好的消息;要是他有什么疾病灾难,你应该像一尊头上盘绕着毒蛇的凶神,不该仍旧装做人的样子。
使者 请您听我说下去吧。
克莉奥佩特拉 我很想在你没有开口以前先把你捶一顿;可是你要是说安东尼没有死,很平安,凯撒待他很好,没有把他监禁起来,我就把金子像暴雨一般淋在你头上,把珍珠像冰雹一样撒在你身上。
使者 娘娘,他很平安。
克莉奥佩特拉 说得好。
使者 他跟凯撒感情很好。
克莉奥佩特拉 你是个好人。
使者 凯撒和他的友谊已经比从前大大增进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赏给你一大笔财产。
使者 可是,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爱听“可是”,它会推翻先前所说的那些好消息;呸,“可是”!“可是”就像一个狱卒,它会带上一个大奸巨恶的罪犯。朋友,请你把你所知道的消息,不管是好的坏的,一起灌进我的耳朵里吧。他跟凯撒很要好;他身体健康,你说;你还说他行动自由。
使者 自由,娘娘!不,我没有这样说;他已经被奥克泰维娅约束住了。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约束?
使者 他们已经缔结了百年之好。
克莉奥佩特拉 查米恩,我的脸色发白了!
使者 娘娘,他跟奥克泰维娅结了婚啦。
克莉奥佩特拉 最恶毒的瘟疫染在你身上!(击使者倒地。)
使者 好娘娘,请息怒。
【母狗摇尾吗。】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什么?滚,(又击)可恶的狗才!否则我要把你的眼珠放在脚前踢出去;我要拔光你的头发;(将使者拉扯殴辱)我要用钢丝鞭打你,用盐水煮你,用酸醋慢慢地浸死你。
使者 好娘娘,我不过报告您这么一个消息,又不是我作的媒。
克莉奥佩特拉 说没有这样的事,我就赏给你一处封邑,让你安享富贵;你惹我生气,我已经打过了你,也不再计较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向我说,我都可以答应你。
使者 他真的结了婚啦,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混蛋!你不要活命吗?(拔刀。)
使者 嗳哟,那我可要逃了。您这是什么意思,娘娘?我没有过失呀。(下。)
查米恩 好娘娘,定一定心吧;这人是没有罪的。
克莉奥佩特拉 天雷殛死的不一定是有罪的人。让埃及溶解在尼罗河里,让善良的人都变成蛇吧!叫那家伙进来;我虽然发疯,我还不会咬他。叫他进来。
查米恩 他不敢来。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伤害他就是了。(查米恩下)这一双手太有失自己的尊严了,是我自己闯的祸,却去殴打一个比我卑微的人。
查米恩及使者重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过来,先生。把坏消息告诉人家,即使诚实不虚,总不是一件好事;悦耳的喜讯不妨极口渲染,不幸的噩耗还是缄口不言,让那身受的人自己感到的好。
使者 我不过尽我的责任。
克莉奥佩特拉 他已经结了婚吗?你要是再说一声“是”,我就更恨你了。
使者 他已经结了婚了,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愿天神重罚你!你还是这么说吗?
使者 我应该说谎吗,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但愿你说谎,即使我的半个埃及完全陆沉,变成鳞蛇栖息的池沼。出去;要是你有美少年那耳喀索斯一般美好的姿容,在我的眼中你也是最丑陋的伧夫。他结了婚吗?
使者 求陛下恕罪。
克莉奥佩特拉 他结了婚吗?
使者 陛下不要见气,我也不过遵照您的命令行事,要是因此而受责,那真是太冤枉啦。他跟奥克泰维娅结了婚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他的过失现在都要叫你承担,虽然你所肯定的,又与你无关!滚出去;你从罗马带来的货色我接受不了;让它堆在你身上,把你压死!(使者下。)
查米恩 陛下息怒。
克莉奥佩特拉 我在赞美安东尼的时候,把凯撒诋毁得太过分了。
查米恩 您好多次都是这样,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现在我可受到报应啦。带我离开这里;我要晕倒了。啊,伊拉丝!查米恩!算了。好艾勒克萨斯,你去问问那家伙,奥克泰维娅容貌长得怎样,多大年纪,性格怎样;不要忘记问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问过了赶快回来告诉我。(艾勒克萨斯下)让他一去不回吧;不,查米恩!我还是望他回来,虽然他一边的面孔像个狰狞的怪物,另一边却像威武的战神。(向玛狄恩)你去叫艾勒克萨斯再问问她的身材有多高。可怜我,查米恩,可是不要对我说话。带我到我的寝室里去。(同下。)
【公狗上背吗。】
第六场 密西嫩附近
喇叭奏花腔。鼓角前导,庞贝及茂那斯自一方上;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爱诺巴勃斯、茂西那斯率兵士等自另一方行进上。
庞贝 我已经得到你们的保证,你们也已经得到我的保证,在没有交战以前,让我们先来举行一次谈判。
凯撒 先礼后兵是最妥当的办法,所以我们已经把我们的目的预先用书面通知你了;你要是已经把它考虑过,请让我们知道那些条件能不能使你收起你的愤愤不平的剑,带领你的子弟们回到西西里去,免得白白在这里牺牲许多有用的青年。
庞贝 你们三位是当今宰制天下的元老,神明意旨的主要执行者,你们还记得裘力斯·凯撒的阴魂在腓利比向善良的勃鲁托斯作祟的时候,他看见你们怎样为他出力;我的父亲也是有儿子、有朋友的,为什么他就没有人替他复仇?脸色惨白的凯歇斯为什么要阴谋作乱?那正直无私、为众人所尊敬的罗马人勃鲁托斯,和他的武装的党徒们,那一群追求着可爱的自由的人,为什么要血溅圣殿?他们的目的不是希望有一个真正的英雄出来统治罗马吗?我现在兴起水上的雄师,驾着怒海的波涛而来,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凭着我的盛大的军力,我要痛惩无情的罗马,报复它对我尊贵的父亲负心的罪辜。
凯撒 什么事情都好慢慢商量。
安东尼 庞贝,你不能用你船只的强盛吓退我们;就是到海上见面,我们也决不怕你。在陆地上你知道我们的力量是远远胜过你的。
庞贝 不错,在陆地上你把我父亲的屋子也占去了;可是既然杜鹃不会自己筑巢,你就住下去吧。
莱必多斯 现在我们不必讲别的话,请告诉我们,你对于我们向你提出的条件觉得怎样?
凯撒 这是我们今天谈话的中心。
安东尼 我们并不一定要求你接受,请你自己熟权利害。
凯撒 要是这样的条件还不能使你满足,那么妄求非分的结果也是值得考虑的。
庞贝 你们允许把西西里和撒丁尼亚两岛让给我;我必须替你们扫除海盗,还要把多少小麦送到罗马;双方同意以后,就可以完盾全刃,各自回去。
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 这正是我们所提的条件。
庞贝 那么告诉你们吧,我到这儿来跟你们会见,本来是预备接受你们的条件的,可是看见了玛克·安东尼,却有点儿气愤不过。虽然一个人不该自己卖弄恩德,不过你要知道,凯撒和你兄弟交战的时候,你的母亲到西西里来,曾经受到殷勤的礼遇。
安东尼 我也听见说起过,庞贝;我早就想重重谢你。
庞贝 让我握你的手。将军,想不到我会在这儿碰见你。
安东尼 东方的枕褥是温暖的;幸亏你把我叫了起来,否则我还要在那边留恋下去,错过许多机会了。
凯撒 自从我上次看见你以后,你已经变了许多啦。
庞贝 喂,我不知道冷酷的命运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什么痕迹,可是我决不让她钻进我的胸中,使我的心成为她的臣仆。
莱必多斯 今天相遇,真是一件幸事。
庞贝 我也希望这样,莱必多斯。那么我们已经彼此同意了。为了表示郑重起见,我希望把我们的协定写下来,各人签署盖印。
凯撒 那是当然的手续。
庞贝 我们在分手以前,还要各人互相请一次客;让我们抽签决定哪一个人先请。
安东尼 我先来吧,庞贝。
庞贝 不,安东尼,你也得抽签;可是不管先请后请,你那很好的埃及式烹调是总要领教领教的。我听说裘力斯·凯撒在那边吃成了一个胖子。
安东尼 你倒听到不少事哪。
庞贝 我并无恶意,将军。
安东尼 那么你就好好地讲吧。
庞贝 这些我都是听来的。我还听见说,阿坡罗陀勒斯把一个——
爱诺巴勃斯 那话不用说了,是有这一回事。
庞贝 请问是怎么一回事?
爱诺巴勃斯 把一个女王裹在褥子里送到凯撒的地方。
庞贝 我现在记起你来了;你好,壮士?
爱诺巴勃斯 有酒有肉,怎么不好;看来我的口福不浅,眼前就要有四次宴会了。
庞贝 让我握握你的手;我从来没有对你怀恨。我曾经看见你打仗,很钦慕你的勇敢。
爱诺巴勃斯 将军,我对您一向没有多大好感,可是我不是没有称赞过您,虽然我给您的称赞,还不及您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
庞贝 你的爽直正是你的好处。现在我要请各位赏光到敝船上去叙叙;请了,各位将军。
凯撒
安东尼、莱必多斯 请你领路,将军。(除茂那斯、爱诺巴勃斯外皆下。)
【明码标价吗。】
茂那斯 庞贝,你的父亲是决不会签订这样的条约的。朋友,我们曾经有一面之雅。
爱诺巴勃斯 我想我在海上见过你。
茂那斯 正是,朋友。
爱诺巴勃斯 你在海上很了不得。
茂那斯 你在陆地上也不错。
爱诺巴勃斯 谁愿意恭维我的,我都愿意恭维他;虽然我在陆地上横行无敌,是一件无可否认的事。
茂那斯 我在水上横行无敌,也是不可否认的。
爱诺巴勃斯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还是否认了的好;你是一个海上的大盗。
茂那斯 你是一个陆地的暴徒。
爱诺巴勃斯 那么我就否认我的陆地上的功劳。可是把你的手给我,茂那斯;要是我们的眼睛可以替我们作见证,它们在这儿可以看见两个盗贼握手言欢。
茂那斯 人们的手尽管不老实,他们的脸总是老实的。
爱诺巴勃斯 可是没有一个美貌的女人有一张老实的脸。
茂那斯 不错,她们是会把男人的心偷走的。
爱诺巴勃斯 我们到这儿来,本来是要跟你们厮杀。
茂那斯 拿我自己说,打仗变成了喝酒,真是扫兴得很。庞贝今天把他的一份家私笑掉了。
爱诺巴勃斯 要是他真的把家私笑掉了,那可是再也哭不回来的。
茂那斯 你说得有理,朋友。我们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看见玛克·安东尼。请问他已经跟克莉奥佩特拉结了婚吗?
爱诺巴勃斯 凯撒的妹妹名叫奥克泰维娅。
茂那斯 不错,朋友;她本来是卡厄斯·玛瑟勒斯的妻子。
爱诺巴勃斯 可是她现在是玛克斯·安东尼厄斯的妻子了。
茂那斯 怎么?
爱诺巴勃斯 这句话是真的。
茂那斯 那么凯撒跟他永远联合在一起了。
爱诺巴勃斯 要是叫我预测这一个结合的将来,我可不敢发表这样乐观的论断。
茂那斯 我想这一门婚事,大概还是政策上的权宜,不是出于男女双方的爱恋。
爱诺巴勃斯 我也这样想;可是你不久就会发现联结他们友谊的这一条带子,结果反而勒毙了他们的感情。奥克泰维娅的性情是端庄而冷静的。
茂那斯 谁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妻子?
爱诺巴勃斯 玛克·安东尼自己不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喜欢这样一个妻子。他一定会再到埃及去领略他的异味;那时候奥克泰维娅的叹息便会搧起凯撒心头的怒火,正像我刚才所说的,她现在是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联系,将来却会变成促动两人反目的原因。安东尼的心早已另有所属了,他在这儿结婚,只是一种应付环境的手段。
茂那斯 你的话也许会成为事实。来,朋友,上船去吧。我要请你喝杯酒呢。
爱诺巴勃斯 我一定领情;我们在埃及是喝惯了大口的酒的。
茂那斯 来,我们去吧。(同下。)
【蛇蝎夫人吗。】
第七场 密西嫩附近海面庞贝大船上
音乐;两三仆人持酒食上。
仆甲 他们就要到这儿来啦,伙计。有几个人已经醉得站立不稳,一丝最轻微的风都可以把他们吹倒。
仆乙 莱必多斯喝得满脸通红。
仆甲 他们故意开他的玩笑,尽是哄他一杯一杯灌下去。
仆乙 他们自己却留着酒量,他只顾叫喊不喝了,不喝了;结果还是自己管不住自己。
仆甲 他岂不是失去了理智,开了自己的玩笑。
仆乙 混在大人物中间,给他们玩弄玩弄也是活该。叫我举一根掮不起的枪杆子,不如拈一根不中用的芦苇。
仆甲 高居于为众人所仰望的地位而毫无作为,正像眼眶里没有眼珠、只留下两个怪可怜的空洞的凹孔一样。
喇叭奏花腔。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庞贝、阿格立巴、茂西那斯、爱诺巴勃斯、茂那斯及其他将领等上。
安东尼 他们都是这样的,阁下。他们用金字塔做标准,测量尼罗河水位的高低,由此判断年岁的丰歉。尼罗河的河水越是高涨,收成越有把握;潮水退落以后,农夫就可以在烂泥上播种,不多几时就结实了。
莱必多斯 你们那边有很奇怪的蛇。
安东尼 是的,莱必多斯。
莱必多斯 你们埃及的蛇是生在烂泥里,晒着太阳光长大的;你们的鳄鱼也是一样。
安东尼 正是这样。
庞贝 请坐——酒来!我们干一杯祝莱必多斯健康!
莱必多斯 我身子不顶舒服,可是我决不示弱。
爱诺巴勃斯 除非等你睡去,他们决不会放过你的。
莱必多斯 嗯,的确,我听说托勒密王朝的金字塔造得很好;我听见人家都是这样一致公认。
茂那斯 庞贝,我要跟你说句话。
庞贝 就在我的耳边说;什么事?
茂那斯 主帅,请你离开你的坐位,听我对你说。
庞贝 等一等,我就来。这一杯酒祝莱必多斯健康!
莱必多斯 你们的鳄鱼是怎么一种东西?
安东尼 它的形状就像一条鳄鱼;它有鳄鱼那么大,也有鳄鱼那么高;它用它自己的肢体行动,靠着它所吃的东西活命;它的精力衰竭以后,它就死了。
莱必多斯 它的颜色是怎样的?
安东尼 也跟鳄鱼的颜色差不多。
莱必多斯 那是一种奇怪的蛇。
安东尼 可不是;而且它的眼泪是湿的。
凯撒 你这样说,他会信服么?
安东尼 有庞贝向他敬酒还有问题吗,否则他真是个穷奢极欲之人了。
庞贝 该死,该死!这算什么话?去!照我吩咐你的做去。我叫你们替我斟下的这杯酒呢?
茂那斯 要是你愿意听我说话,请你站起来。
庞贝 我想你在发疯了。什么事?(二人走至一旁。)
茂那斯 我一向都是忠心耿耿,为你的利益打算。
庞贝 你替我做事很忠实。还有什么话说?各位将军,大家痛痛快快乐一下。
安东尼 莱必多斯,留心你脚底下的浮沙,你要摔下来了。
茂那斯 你要做全世界的主人吗?
庞贝 你说什么?
茂那斯 你要做全世界的主人吗?再干一场。
庞贝 怎么做法?
茂那斯 你只要抱着这样的决心,虽然你看我是一个微贱的人,我能够把全世界交在你的手里。
【交代后事吗。】
庞贝 你喝醉了吗?
茂那斯 不,庞贝,我一口酒也没有沾唇。你要是有胆量,就可以做地上的君王;大洋环抱之内,苍天覆盖之下,都归你所有,只要你有这样的雄心。
庞贝 指点我一条路径。
茂那斯 这三个统治天下、鼎峙称雄的人物,现在都在你的船上;让我割断缆绳,把船开到海心,砍下他们的头颅,那么一切都是你的了。
庞贝 唉!这件事你应该自己去干,不该先来告诉我。我干了这事,人家要说我不顾信义;你去干了,却是为主尽忠。你必须知道,我不能把利益放在荣誉的前面,我的荣誉是比利益更重要的。你应该懊悔让你的舌头说出了你的计谋;要是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干了,我以后会觉得你这件事情干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必须斥责这样的行为。放弃了这一个念头,还是喝酒吧。
茂那斯 (旁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追随你这前途黯淡的命运了。放着这样大好机会当面错过,以后再找,还找得到吗?
庞贝 再敬莱必多斯一杯!
安东尼 把他抬上岸去。我来替他干了吧,庞贝。
爱诺巴勃斯 敬你一杯,茂那斯!
茂那斯 爱诺巴勃斯,太客气了!
庞贝 把酒满满地倒在杯子里,让它一直齐到杯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吗。】
爱诺巴勃斯 茂那斯,那是一个很有力气的家伙。(指一负莱必多斯下场之侍从。)
茂那斯 为什么?
爱诺巴勃斯 你没看见他把三分之一的世界负在背上吗?
茂那斯 那么三分之一的世界已经喝醉了,但愿整个世界都喝得酩酊大醉,像车轮般旋转起来!
爱诺巴勃斯 你也喝,大家喝个痛快。
茂那斯 来。
庞贝 我们今天的聚会,比起亚历山大里亚的豪宴来,恐怕还是望尘莫及。
安东尼 也差不多了。来,碰杯!这一杯是敬凯撒的!
凯撒 我可喝不下去了;我这头脑越洗越糊涂。
安东尼 今天大家不醉勿归,不能让你例外。
凯撒 那么你先喝,我陪着你喝;可是与其在一天之内喝这么多的酒,我宁愿绝食整整四天。
爱诺巴勃斯 (向安东尼)哈!我的好皇帝;我们现在要不要跳起埃及酒神舞来,庆祝我们今天的欢宴?
庞贝 好壮士,让我们跳起来吧。
安东尼 来,我们大家手搀着手,一直跳到美酒浸透了我们的知觉,把我们送进了温柔的黑甜乡里。
爱诺巴勃斯 大家搀着手。当我替你们排队的时候,让音乐在我们的耳边高声弹奏;于是歌童唱起歌来,每一个人都要拉开喉咙和着他唱,唱得越响越好。(奏乐;爱诺巴勃斯同众人携手列队。)

来,巴克科斯,酒国的仙王,
你两眼红红,胖胖皮囊!
替我们浇尽满腹牢骚,
替我们满头挂上葡萄:
喝,喝,喝一个天旋地转,
喝,喝,喝一个天旋地转!
凯撒 够了,够了。庞贝,晚安!好兄弟,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不要一味游戏,忘记了我们的正事。各位将军,我们分手吧;你们看我们的脸烧得这样红;强壮的爱诺巴勃斯喝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自己的舌头也有点结结巴巴;大家疯疯癫癫的,都变成一群傻瓜啦。不必多说了。晚安!好安东尼,让我搀着你。
庞贝 我一定要到岸上来陪你们乐一下。
安东尼 很好,庞贝。把你的手给我。
庞贝 啊,安东尼!你占住了我父亲的屋子,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朋友。来,我们下小船吧。
爱诺巴勃斯 留心不要跌在水里。(庞贝、凯撒、安东尼及侍从等下)茂那斯,我不想上岸去。
茂那斯 别去,到我舱里坐坐。这些鼓!这些喇叭、笛子!嘿!让海神听见我们向这些大人物高声道别吧;吹起来,他妈的!吹响一点!(喇叭奏花腔,间以鼓声。)
爱诺巴勃斯 嘿!他说的。瞧我的帽子。(掷帽。)
茂那斯 嘿!好家伙!来。(同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叙利亚一平原
文提狄斯率西里厄斯及其他罗马将校士卒奏凯上;兵士舁巴科勒斯尸体前行。
文提狄斯 横行无敌的帕提亚,你也有失败的一天;命运选定了我,叫我替已死的玛克斯·克拉苏复仇。把这王子的尸身在我们大军之前抬着走。奥洛第斯啊,你杀了我们的玛克斯·克拉苏,现在我们叫你的巴科勒斯抵了命啦。
西里厄斯 尊贵的文提狄斯,趁着帕提亚人的血在你的剑上还没有冷却的时候,继续追逐那些逃亡的敌人吧;驰骋你的铁骑,越过米太、美索不达米亚以及其他可以让溃败的帕提亚人栖身的地方;这样你的伟大的主帅安东尼就要使你高坐在凯旋的战车里,用花冠加在你的头上了。
文提狄斯 啊,西里厄斯,西里厄斯!这样已经很够了;一个地位在下的人,不应该立太大的功勋;因为,你要知道,西里厄斯,与其当长官不在的时候出力博得一个太高的名声,宁可把一件事情做到一半就歇手。凯撒和安东尼的赫赫功业,大部分是他们的部下替他们建立起来的,并不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我在叙利亚的一个同僚索歇斯,本来在他手下当副将的,就是因为太露锋芒而失去了他的欢心。在战场上,部下的军功如果超过主将,主将的威名就会被他所掩罩;凡是军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他们宁愿吃一次败仗,也不愿让别人夺去了胜利的光荣。我本来还可以替安东尼多出一些力,可是那反而会使他恼怒,他一恼我的辛苦就白费了。
西里厄斯 文提狄斯,你真是深谋远虑;一个军人要是不能审察利害,那就跟他的剑没有分别了。你要写信去向安东尼报捷吗?
文提狄斯 我要很谦恭地告诉他,我们凭借他的先声夺人的威名,已经得到了怎样的战果;他的雄壮的旗帜和精神饱满的部队,怎样把百战百胜的帕提亚骑兵驱出了战场之外。
西里厄斯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文提狄斯 他预备到雅典去;我们现在就向雅典兼程前进,向他当面复命。来,弟兄们,走。(同下。)
【譬如朝露吗。】
第二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阿格立巴及爱诺巴勃斯自相对方向上。
阿格立巴 啊!那些好兄弟们都散开了吗?
爱诺巴勃斯 他们已经把庞贝打发走了;那三个人还在重申盟好。奥克泰维娅因为不忍远离罗马而哭泣;凯撒也是满面愁容;莱必多斯自从在庞贝那儿赴宴归来以后,就像茂那斯说的,他害着贫血症。
阿格立巴 莱必多斯是个好人。
爱诺巴勃斯 一个很好的人。啊,他多么爱凯撒!
阿格立巴 喂,可是他多么崇拜安东尼!
爱诺巴勃斯 凯撒?他才是人世的天神。
阿格立巴 安东尼吗?他是天神的领袖。
爱诺巴勃斯 你说起凯撒吗?嘿!盖世无双的英雄!
阿格立巴 啊,安东尼!千年一遇的凤凰!
爱诺巴勃斯 你要是想赞美凯撒,只要提起凯撒的名字就够了。
阿格立巴 真的,他对于他们两人都是恭维备至。
爱诺巴勃斯 可是他最爱凯撒;不过他也爱安东尼。嘿!他对于安东尼的友情,是思想所不能容、言语所不能尽、计数所不能量、文士所不能抒述、诗人所不能讴吟的。可是对于凯撒,他只有跪伏惊叹的份儿。
阿格立巴 他对于两个人一样的爱。
爱诺巴勃斯 他们是他的翅鞘,他是他们的甲虫。(内喇叭声)这是下马的信号。再会,尊贵的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愿你幸运,英勇的壮士,再会!
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及奥克泰维娅上。
安东尼 请留步吧,阁下。
凯撒 你已经把大半个我带走;请你为了我的缘故好好看待她。妹妹,愿你尽力做一个好妻子,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最尊贵的安东尼,让这一个贤淑的女郎成为巩固我们两人友谊的胶泥,不要反而让她成为撞毁我们感情的堡垒的攻城车;因为我们要是不能同心爱护她,那么还是不要让她置身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好。
安东尼 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要生气啦。
凯撒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安东尼 无论你怎样放心不下,你决不会发现我有什么可以使你怀疑的地方。愿神明护持你,使罗马的人心都乐于为你效死!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凯撒 再会,我的最亲爱的妹妹,再会;愿你一路平安!再会!
奥克泰维娅 我的好哥哥!
安东尼 她的眼睛里有四月的风光;那是恋爱的春天,这些眼泪便是催花的时雨。别伤心了。
奥克泰维娅 哥哥,请你留心照料我的丈夫的屋子;还有——
凯撒 什么,奥克泰维娅?
奥克泰维娅 让我附着你的耳朵告诉你。
安东尼 她的舌头不会顺从她的心,她的心也不会顺从她的舌头;她好比大浪顶上一根天鹅的羽毛,不会向任何一方偏斜。
爱诺巴勃斯 (向阿格立巴旁白)凯撒会不会流起眼泪来?
阿格立巴 他的脸上已经堆起乌云了。
爱诺巴勃斯 假如他是一匹马,这样也会有损他的庄严;何况他是一个堂堂男子。
阿格立巴 嘿,爱诺巴勃斯,安东尼看见裘力斯·凯撒死了,也曾放声大哭;他在腓利比看见勃鲁托斯被人杀死,也曾伤心落泪呢。
爱诺巴勃斯 不错,那一年他害着重伤风,所以涕泗横流;不瞒你说,连我也被他逗得哭起来了。
凯撒 不,亲爱的奥克泰维娅,你一定可以随时得到我的音讯;我对你的想念是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冷淡下去的。
安东尼 来,大哥,来,我要用我爱情的力量和你角力了。你看,我抱住了你;现在我又放开了你,把你交给神明照看。
凯撒 再会,祝你们快乐!
莱必多斯 让所有的星星吐放它们的光明,一路上照耀着你们!
凯撒 再会,再会!(吻奥克泰维娅。)
安东尼 再会!(喇叭声。各下。)
【去日苦多吗。】
第三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艾勒克萨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那个人呢?
艾勒克萨斯 他有些害怕,不敢进来。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话!
一使者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过来,朋友。
艾勒克萨斯 陛下,您发怒的时候,犹太的希律王也不敢正眼看您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那个希律王的头;可是安东尼去了,谁可以替我去干这一件事呢?走近些。
使者 最仁慈的陛下!
克莉奥佩特拉 你见过奥克泰维娅吗?
使者 见过,尊严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地方?
使者 娘娘,在罗马;我看见她一手搀着她的哥哥,一手搀着安东尼;她的脸给我看得清清楚楚。
克莉奥佩特拉 她像我一样高吗?
使者 她没有您高,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听见她说话吗?她的声音是尖的,还是低的?
使者 娘娘,我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是很低的。
克莉奥佩特拉 那就不大好。他不会长久喜欢她的。
查米恩 喜欢她!啊,爱昔斯女神!那是不可能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也这样想,查米恩;矮矮的个子,说话又不伶俐!她走路的姿态有没有威仪?想想看;要是你看见过真正的威仪姿态,就该知道怎样的姿态才算是有威仪的。
使者 她走路简直像爬;她的动和静简直没有区别;她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形体,不会呼吸的雕像。
克莉奥佩特拉 真的吗?
使者 要是不真,我就是不生眼睛的。
查米恩 在埃及人中间,他一个人的观察力可以胜过三个人。
克莉奥佩特拉 我看他很懂事。我还不曾听到她有什么可取的地方。这家伙眼光很不错。
查米恩 好极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猜她有多大年纪?
使者 娘娘,她本来是一个寡妇——
克莉奥佩特拉 寡妇!查米恩,听着。
使者 我想她总有三十岁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还记得她的面孔吗?是长的还是圆的?
使者 圆的,太圆了。
克莉奥佩特拉 面孔滚圆的人,大多数是很笨的。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使者 棕色的,娘娘;她的前额低到无可再低。
克莉奥佩特拉 这儿是赏给你的金子;我上次对你太凶了点儿,你可不要见怪。我仍旧要派你去替我探听消息;我知道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你去端整行装;我的信件已经预备好了。(使者下。)
查米恩 一个很好的人。
克莉奥佩特拉 正是,我很后悔把他这样凌辱。听他说起来,那女人简直不算什么。
查米恩 不算什么,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这人不是不曾见过世面,应该识得好坏。
查米恩 见过世面?我的爱昔斯女神,他已侍候您多年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他,好查米恩;可是没有什么要紧,你把他带到我写信的房间里来就是了。一切还有结果圆满的希望。查米恩 您放心吧,娘娘。(同下。)
【来日方长吗。】
第四场 雅典。安东尼府中一室
安东尼及奥克泰维娅上。
安东尼 不,不,奥克泰维娅,不单是那件事;那跟其他许多类似的事都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他不该重新向庞贝宣战,还居然立下遗嘱,当众宣读;我的名字他提也不愿提起,当他不得不恭维我一番的时候,他就冷冷淡淡地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他深怕对我过于宽厚;我向他讲好话,他满不放在心上,至多在牙缝里应酬一下。
奥克泰维娅 啊,我的主!传闻之辞,不可完全相信;即使确实,也不要过分介意。要是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了冲突,我就是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既要为你祈祷,又要为他祈祷;神明一定会嘲笑我,当我向他们祷告,“啊!保佑我的丈夫”以后,又接着向他们祷告,“啊!保佑我的哥哥!”希望丈夫得胜,只好让哥哥失败;希望哥哥得胜,只好让丈夫失败;在这两者之间,再没有一个折衷的两全之道。
安东尼 温柔的奥克泰维娅,让你的爱心替你决定你的最大的同情应该倾向在哪一方面。要是我失去了我的荣誉,就是失去了我自己;与其你有一个被人轻视的丈夫,还是不要嫁给我的好。可是你既然有这样的意思,那么就有劳你在我们两人之间斡旋斡旋吧;一方面我仍旧在这儿积极准备,万一不幸而彼此以兵戎相见,令兄的英名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事不宜迟,你趁早动身吧。
奥克泰维娅 谢谢我的主。最有威力的天神把我造成了一个最柔弱的人,我这最柔弱的人却要来调停你们的争端!你们两人开了战,就像整个的世界分裂为二,只有无数战死者的尸骸才可以填平这一道裂痕。
安东尼 你明白了谁是造成这次争端的祸首以后,就用不着再回护他;我们的过失决不会恰恰相等,总可以分别出一个是非曲直来。预备你的行装;你爱带什么人同去,就带什么人同去;路上需要多少费用,尽管问我要好了。(同下。)
【楚汉鸿沟吗。】
第五场 同前。另一室
爱诺巴勃斯及爱洛斯自相对方向上。
爱诺巴勃斯 啊,朋友爱洛斯!
爱洛斯 有了很奇怪的消息呢,朋友。
爱诺巴勃斯 什么消息?
爱洛斯 凯撒和莱必多斯已经向庞贝开战。
爱诺巴勃斯 这是老消息;结果怎么样?
爱洛斯 凯撒利用了莱必多斯向庞贝开战以后,就翻过脸来不承认他有同等的地位,不让他分享胜利的光荣;不但如此,还凭着他以前写给庞贝的信札,作为通敌的证据,把他拘捕起来;所以这个可怜的第三者已经完了,只有死才能给他自由。
爱诺巴勃斯 那么,世界啊,你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把你所有的食物丢给他们,他们也要磨拳擦掌,互相争夺的。安东尼在哪儿?
爱洛斯 他正在园里散步,一面走,一面恨恨地踢着脚下的草,嘴里嚷着,“傻瓜,莱必多斯!”还发誓说要把那暗杀庞贝的军官捉住了割断他的咽喉。
爱诺巴勃斯 我们伟大的舰队已经扬帆待发了。
爱洛斯 那日要开到意大利去声讨凯撒的。还有,道密歇斯,主帅叫你快去;我应该把我的消息慢慢告诉你的。
爱诺巴勃斯 那就失去新闻的价值了;可是不要管它,带我去见安东尼吧。
爱洛斯 来,朋友。(同下。)
第六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凯撒、阿格立巴及茂西那斯上。
凯撒 这件事,还有其他种种,都是他为了表示对于罗马的轻蔑而在亚历山大里亚干的;那情形是这样的:在市场上筑起了一座白银铺地的高坛,上面设着两个黄金的宝座,克莉奥佩特拉跟他两人公然升座;我的义父的儿子,他们替他取名为凯撒里昂的,还有他们两人通奸所生的一群儿女,都列坐在他们的脚下;于是他宣布以克莉奥佩特拉为埃及帝国的女皇,全权统辖下叙利亚、塞浦路斯和吕底亚各处领土。
茂西那斯 这是当着公众的面前举行的吗?
凯撒 就在公共聚集的场所,他们表演了这一幕把戏。他当场又把王号分封他的诸子:米太、帕提亚、亚美尼亚,他都给了亚历山大;叙利亚、西利西亚、腓尼基,他给了托勒密。那天她打扮成爱昔斯女神的样子;据说她以前接见群臣的时候,常常是这样装束的。
茂西那斯 让全罗马都知道这种事情吧。
阿格立巴 罗马人久已厌恶他的骄横,一定会对他完全失去好感。
凯撒 人民已经知道了;他们还听到了他的讨罪的檄告。
阿格立巴 他讨谁的罪?
凯撒 凯撒。他说我在西西里侵吞了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的领土以后,不曾把那岛上他所应得的一份分派给他;又说他借给我一些船只,我没有归还他;最后他责备我不该擅自褫夺莱必多斯的权位,推翻了三雄鼎峙的局面;他还说我们霸占他的全部的收入。
阿格立巴 主上,这倒是应该答复他的。
凯撒 我已经答复他,叫人带信给他了。我告诉他,莱必多斯最近变得非常横暴残虐,滥用他的大权作威作福,不能不有这一次的变动。凡是我所征服得来的利益,我都可以让他平均分享;可是在他的亚美尼亚和其他被征服的国家之中,我也向他要求同样的权利。
茂西那斯 他决不会答应那样的要求。
凯撒 我们也绝对不能对他让步。奥克泰维娅率侍从上。
【兄妹开荒吗。】
奥克泰维娅 祝福,凯撒,我的主!祝福,最亲爱的凯撒!
凯撒 难道要我称你为被遗弃的女子吗!
奥克泰维娅 你没有这样叫过我,你也没有理由这样称呼我。
凯撒 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到来呢?你来得不像是凯撒的妹妹;安东尼的妻子应该有一大队人马做她的前驱,当她还在远远的地方的时候,一路上的马嘶声就已经在报告她到来的消息;路旁的树枝上都要满爬着人,因为不见所盼的人而焦心绝望;那络绎不断的马蹄扬起的灰尘,应该一直高达天顶。可是你却像一个市场上的女佣一般来到罗马,不曾预先通知我们,使我们来不及用盛大的仪式向你表示我们的欢迎;我们本该在海陆双方派人迎接,每到一处,都应该有人招待你的。
奥克泰维娅 我的好哥哥,我这样悄悄而来,并不是出于勉强,全然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的主安东尼听见你准备战争,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所以我才请求他准许我回来一次。
凯撒 他很快就答应你了,因为你是使他不能享受风流乐趣的障碍。
奥克泰维娅 不要这样说,哥哥。
凯撒 我随时注意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我这儿都有风闻。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奥克泰维娅 在雅典。
凯撒 不,我的被人欺负的妹妹;克莉奥佩特拉已经招呼他到她那儿去了。他已经把他的帝国奉送给一个淫妇;他们现在正在召集各国的君长,准备进行一场大战。利比亚的国王鲍丘斯、卡巴多西亚的阿契劳斯、巴夫拉贡尼亚的国王菲拉德尔福斯、色雷斯王哀达拉斯、阿拉伯的玛尔丘斯王、本都的国王、犹太的希律、科麦真的国王密瑟里台提斯、米太王坡里蒙和利考尼亚王阿敏达斯,还有别的许多身居王位的人,都已经在他的邀请之下集合了。
奥克泰维娅 唉,我真不幸!我的一颗心分系在你们两人身上,你们两人却彼此相残!
凯撒 欢迎你回来!我们因为得到你的来信而暂缓发动,可是现在已经明白你怎样被人愚弄,我们倘再蹉跎观望,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所以不能不迅速行动了。宽心吧,不要因为这些不可避免的局势扰乱了你的安宁而烦恼,让一切依照命运的安排达到它们最后的结局吧。欢迎你回到罗马来;我没有比你更亲爱的人了。你已经受到空前的侮辱,崇高的众神怜悯你的无辜,才叫我们和一切爱你的人奉行他们的旨意,替你报仇雪恨。愿你安心自乐,我们总是欢迎你的。
阿格立巴 欢迎,夫人!
茂西那斯 欢迎,好夫人!每一颗罗马的心都爱你、同情你;只有贪淫放纵的安东尼才会把你抛弃,让一个娼妓窃持大权,向我们无理挑衅。
奥克泰维娅 真的吗,哥哥?
凯撒 真的。妹妹,欢迎;请你安心忍耐,我的最亲爱的妹妹!(同下。)
【妈祖夫人吗。】
第七场 阿克兴海岬附近安东尼营地
克莉奥佩特拉及爱诺巴勃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一定要跟你算账,你瞧着吧。
爱诺巴勃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克莉奥佩特拉 在这次出征以前,你说我是女流之辈,战场上没有我的份儿。
爱诺巴勃斯 对啊,难道我说错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为什么我不能御驾亲征,这不明明是讪谤我吗?
爱诺巴勃斯 (旁白)好,我可以回答你:要是我们把雄马雌马一起赶上战场,岂不要引得雄马撒野,雌马除了负上兵士,还要背上雄的呢。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什么?
爱诺巴勃斯 安东尼看见了您,一定会心神不定;他在军情紧急的时候,怎么可以让您分散他的有限的精力和宝贵的时间?人家已经在批评他的行动轻率了,在罗马他们都说这一次的军事,都是一个名叫福的纳斯的太监和您的几个侍女们作的主张。
克莉奥佩特拉 让罗马沉下海里去,让那些诽谤我们的舌头一起烂掉!我是一国的君主,必须像一个男子一般负起主持战局的责任。不要反对我的决意;我不能留在后方。
爱诺巴勃斯 好,那么我不管。皇上来了。
安东尼及凯尼狄斯上。
安东尼 凯尼狄斯,他从大兰多和勃伦提斯出发,这么快就越过爱奥尼亚海,把妥林占领下来,不是很奇怪吗?你有没有听见这个消息,亲爱的?
克莉奥佩特拉 因循观望的人,最善于惊叹他人的敏捷。
安东尼 骂得痛快,真是警惰的良箴,这样的话出之于一个堂堂男子的口中,也可以毫无愧色。凯尼狄斯,我们要在海上和他决战。
克莉奥佩特拉 海上!不在海上还在什么地方?
凯尼狄斯 请问主上,为什么我们要在海上和他决战?
安东尼 因为他挑我在海上决战。
爱诺巴勃斯 可是您也曾经要求他单人决斗。
凯尼狄斯 您还要求他在法赛利亚,凯撒和庞贝交战的故址,和您一决胜负;可是他因为这些要求对他不利,一概拒绝了;他可以拒绝您,您也可以拒绝他的。
爱诺巴勃斯 我们的船只缺少得力的人手,那些水兵本来都是赶骡种地的乡民,在仓卒之中临时拉来充数的;凯撒的舰队里却都是屡次和庞贝交锋、能征惯战的将士;而且他们的船只很轻便,不比我们的那样笨重。您在陆地上已经准备着充分的实力,拒绝和他在海上决战,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安东尼 在海上,在海上。
爱诺巴勃斯 主上,您要是在海上决战,就是放弃了陆地上绝对可操胜算的机会,分散了您那些善战的步兵的兵力,埋没了您那赫赫有名的陆战的才略,牺牲了最稳当的上策,去冒毫无把握的危险。
安东尼 我决定在海上作战。
克莉奥佩特拉 我有六十艘船舶,凯撒的船不比我们多。
安东尼 我们把多余的船只一起烧掉,把士卒分配到需用的船上,就从阿克兴岬口出发,迎头痛击凯撒的舰队。要是我们失败了,还可以再从陆地上争回胜利。
【夫妻上阵吗。】
一使者上。
安东尼 什么事?
使者 启禀主上,这消息是真的;有人已经看见他了;凯撒已经占领了妥林。
安东尼 他自己也到那边了吗?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本领果然神出鬼没。凯尼狄斯,我们在陆地上的十九个军团和一万二千匹战马,都归你节制。我自己要到船上指挥去:走吧,我的海中女神!
一兵士上。
安东尼 什么事,英勇的军人?
兵士 啊,皇上!不要在海上作战;不要相信那些朽烂的木板;难道您怀疑这一柄宝剑的威力,和我这满身的伤疤吗?让那些埃及人和腓尼基人去跳水吧;我们是久惯于立足地上、凭着膂力博取胜利的。
安东尼 好,好,去吧!(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及爱诺巴勃斯同下。)
兵士 凭着赫剌克勒斯起誓,我想我的话没有说错。
凯尼狄斯 你没有错,可是他的整个行动,已经不受他自己的驾驭了;我们的领袖是被人家牵着走的,我们都只是一些供妇女驱策的男子。
兵士 您是在陆地上负责保全人马实力的,是不是?
凯尼狄斯 玛克斯·奥克泰维斯、玛克斯·杰思退厄斯、泼勃力科拉、西里厄斯都要参加海战;留着我们保全陆地的实力。凯撒用兵这样神速,真是出人意外。
兵士 当他还在罗马的时候,他的军队的调动掩护得非常巧妙,没有一个间谍不给他瞒过了。
凯尼狄斯 你听说谁是他的副将吗?
兵士 他们说是一个名叫陶勒斯的人。
凯尼秋斯 这人我很熟悉。
一使者上。
使者 皇上叫凯尼狄斯进去。
凯尼狄斯 这样扰攘的时世,每一分钟都有新的消息产生。(同下。)
【女主外吗。】
第八场 阿克兴附近一平原
凯撒、陶勒斯及将士等上。
凯撒 陶勒斯!
陶勒斯 主上?
凯撒 不要在陆地上攻击敌人;保全实力;在我们海上的战事没有完毕以前,避免一切挑衅的行为。遵照这一通密令上所规定的计策实行,不可妄动;我们的成败在此一举。(同下。)
安东尼及爱诺巴勃斯上。
安东尼 把我们的舰队集合在山的那一边,正对着凯撒的阵地;从那地方我们可以看清敌人船只的数目,决定我们应战的方略。(同下。)
凯尼狄斯率陆军上,由舞台一旁列队穿过;凯撒副将陶勒斯率其所部由另一旁穿过。两军入内后,内起海战声。号角声;爱诺巴勃斯重上。
爱诺巴勃斯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再也瞧不下去了。埃及的旗舰“安东尼号”一碰到敌人,就带领了他们的六十艘船只全体转舵逃走;我的眼睛都看得要爆炸了。
斯凯勒斯上。
斯凯勒斯 天上所有的男神女神啊!
爱诺巴勃斯 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
斯凯勒斯 大半个世界都在愚昧中失去了;我们已经用轻轻的一吻,断送了无数的王国州郡。
爱诺巴勃斯 战局怎么样?
斯凯勒斯 我们的一方面好像已经盖上了瘟疫的戳记似的,注定着死亡的命运。那匹不要脸的埃及雌马,但愿她浑身害起癞病来!正在双方鏖战,不分胜负,或者还是我们这方面略占上风的时候,她像一头被牛虻钉上了身的六月的母牛一样,扯起帆就逃跑了。
爱诺巴勃斯 那我也看见,我的眼睛里看得火星直爆,再也看不下去了。
斯凯勒斯 她刚刚拨转船头,那被她迷醉得英雄气短的安东尼也就无心恋成,像一只痴心的水凫一样,拍了拍翅膀飞着追上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羞的行为,多年的经验、丈夫的气概、战士的荣誉,竟会这样扫地无余!
爱诺巴勃斯 唉!唉!
凯尼狄斯上。
凯尼狄斯 我们在海上的命运已经奄奄一息,无可挽回地没落下去了。我们的主帅倘不是这样糊涂,一定不会弄到这一个地步。啊!他自己都公然逃走了,兵士们看着这一个榜样,怎么不会众心涣散!
爱诺巴勃斯 你也这样想吗?那么真的什么都完了。
凯尼狄斯 他们都向伯罗奔尼撒逃走了。
斯凯勒斯 那条路很容易走,我也要到那边去等候复命。
凯尼狄斯 我要把我的军队马匹向凯撒献降;六个国王已经先我而投降了。
爱诺巴勃斯 我还是要追随安东尼的受伤的命运,虽然这是我的理智所反对的。(各下。)
【主客易位吗。】
第九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安东尼及众侍从上。
安东尼 听!土地在叫我不要践踏它,它怕我这不光荣的身体会使它蒙上难堪的耻辱。朋友们,过来;我在这世上盲目夜行,已经永远迷失了我的路。我有一艘满装黄金的大船,你们拿去分了,各自逃生,不要再跟凯撒作对了吧。
众侍从 逃走!不是我们干的事。
安东尼 我自己也在敌人之前逃走,替懦夫们立下一个转身避害的榜样。朋友们,去吧;我已经为自己决定了一个方针,今后无须借重你们了;去吧。我的金银财宝都在港里,你们尽管拿去。唉!我追随了一个我羞于看见的人;我的头发都在造反,白发埋怨黑发的粗心卤莽,黑发埋怨白发的胆小痴愚。朋友们,去吧;我可以写几封信,介绍你们投奔我的几个朋友。请你们不要怏怏不乐,也不要口出怨言,听从我在绝望之中的这一番指示;未了的事,听其自然;赶快到海边去吧;我就把那艘船和船上的财物送给你们。现在请你们暂时离开我;我已经不配命令你们,所以只好请求你们。我们等会儿再见吧。(坐下。)
查米恩及伊拉丝携克莉奥佩特拉手上,爱洛斯后随。
爱洛斯 好娘娘,上去呀,安慰安慰他。
伊拉丝 上去呀,好娘娘。
查米恩 不上去又怎么样呢?
克莉奥佩特拉 让我坐下来。天后朱诺啊!
安东尼 不,不,不,不,不。
爱洛斯 您看见吗,主上?
安东尼 啊,呸!呸!呸!
查米恩 娘娘!
伊拉丝 娘娘,啊,好娘娘!
爱洛斯 主上,主上!
安东尼 是的,阁下,是的。他在腓利比把他的剑摇来挥去,像在跳舞一般;是我杀死了那个形容瘦削、满脸皱纹的凯歇斯,结果了那发疯似的勃鲁托斯的生命;他却只会让人代劳,从来不曾亲临战阵。可是现在——算了。
克莉奥佩特拉 唉!扶我一下。
爱洛斯 主上,娘娘来了。
伊拉丝 上去,娘娘,对他说话;他惭愧得完全失了常态了。
克莉奥佩特拉 好,那么扶着我。啊!
爱洛斯 主上,起来,娘娘来了;她低下了头,您要是不给她一些安慰,她会悲哀而死的。
安东尼 我已经毁了自己的名誉,犯了一个最可耻的错误。
爱洛斯 主上,娘娘来了。
安东尼 啊!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埃及女王?瞧,我因为不愿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的耻辱,正在凭吊那已经化为一堆灰烬的我的雄图霸业呢。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的主,我的主!原谅我因为胆怯而扬帆逃避;我没有想到你会跟了上来的。
安东尼 埃及的女王,你完全知道我的心是用绳子缚在你的舵上的,你一去就会把我拖着走;你知道你是我的灵魂的无上主宰,只要你向我一点头一招手,即使我奉有天神的使命,也会把它放弃了来听候你的差遣。
克莉奥佩特拉 啊,恕我!
安东尼 我曾经玩弄半个世界在我的手掌之上,操纵着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大权,现在却必须俯首乞怜,用吞吞吐吐的口气向这小子献上屈辱的降表。你知道你已经多么彻头彻尾地征服了我,我的剑是绝对服从我的爱情的指挥的。
克莉奥佩特拉 怨我,怨我!
安东尼 不要掉下一滴泪来;你的一滴泪的价值,抵得上我所得而复失的一切。给我一吻吧;这就可以给我充分的补偿了。我们已经差那位教书先生去了;他回来了没有?爱人,我的灵魂像铅一样沉重。叫他们预备酒食!命运越是给我们打击,我们越是瞧不起她。(同下。)
【听天由命吗。】
第十场 埃及。凯撒营地
凯撒、道拉培拉、赛琉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叫安东尼的使者进来。你们认识他吗?
道拉培拉 凯撒,那是他的教书先生;不多几月以前,多少的国王甘心为他奔走,现在他却差了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来,这就可以见得他的途穷日暮了。
尤弗洛涅斯上。
凯撒 过来,说明你的来意。
尤弗洛涅斯 我虽然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却奉着安东尼的使命而来;不久以前,我在他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过等于一滴草叶上的露珠。
凯撒 好,你来有什么事?
尤弗洛涅斯 他说你是他的命运的主人,向你致最大的敬礼;他请求你准许他住在埃及,要是这一件事你不能允许他,他还有退一步的请求,愿你让他在天地之间有一个容身之处,在雅典做一个平民:这是他要我对你说的话。克莉奥佩特拉也承认你的伟大的权力,愿意听从你的支配;她恳求你慷慨开恩,准许她的后裔保存托勒密王朝的宝冕。
凯撒 对于安东尼,他的任何要求我一概置之不理。女王要是愿意来见我,或是向我有什么请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她能够把她那名誉扫地的朋友逐出埃及境外,或者就在当地结果他的性命;要是她做得到这一件事,她的要求一定可以得到我的垂听。你这样去回复他们两人吧。
尤弗洛涅斯 愿幸运追随你!
凯撒 带他通过我们的阵线。(尤弗洛涅斯下。向赛琉斯)现在是试验你的口才的时候了;快去替我从安东尼手里把克莉奥佩特拉夺来;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你都用我的名义答应她;另外你再可以照你的意思向她提出一些优厚的条件。女人在最幸福的环境里,也往往抵抗不了外界的诱惑;一旦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一尘不染的贞女也会失足堕落。尽量运用你的手段,赛琉斯;事成之后,随你需索什么酬报,我都决不吝惜。
赛琉斯 凯撒,我就去。
凯撒 注意安东尼在失势中的态度,从他的举动之间窥探他的意向。
赛琉斯 是,凯撒。(各下。)
【一石两鸟吗。】
第十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查米恩及伊拉丝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们怎么办呢,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 想一想,然后死去。
克莉奥佩特拉 这一回究竟是安东尼错还是我错?
爱诺巴勃斯 全是安东尼的错,他不该让他的情欲支配了他的理智。两军相接的时候,本来是惊心怵目的,即使您在战争的狰狞的面貌之前逃走了,为什么他要跟上来呢?当世界的两半互争雄长的紧急关头,他是全局所系的中心人物,怎么可以让儿女之私牵掣了他的大将的责任。在全军惶惑之中追随您的逃走的旗帜,这不但是他的无可挽回的损失,也是一个无法洗刷的耻辱。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别说了。
安东尼及尤弗洛涅斯上。
安东尼 那就是他的答复吗?
尤弗洛涅斯 是,主上。
安东尼 那么女王可以得到他的恩典,只要她愿意把我交出?
尤弗洛涅斯 他正是这样说。
安东尼 让她知道他的意思。把这颗鬓发苍苍的头颅送给那凯撒小子,他就会满足你的愿望,赏给你许多采邑领土。
克莉奥佩特拉 哪一颗头颅,我的主?
安东尼 再去回复他。对他说,他现在年纪还轻,应该让世人看看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他的货币、船只、军队,都只是属于一个懦夫所有;也许他的臣僚辅佐凯撒,正像辅佐一个无知的孺子一样。所以我要向他挑战,叫他不要依仗那些比我优越的条件,直截痛快地跟我来一次剑对剑的决斗。我就去写信,跟我来。(安东尼、尤弗洛涅斯同下。)
【穷途末路吗。】
爱诺巴勃斯 (旁白)是的,战胜的凯撒会放弃他的幸福,和一个剑客比赛起匹夫之勇来!看来人们的理智也是他们命运中的一部分,一个人倒了楣,他的头脑也就跟着糊涂了。他居然梦想富有天下的凯撒肯来理会一个一无所有的安东尼!凯撒啊,你把他的理智也同时击败了。
一侍从上。
侍从 凯撒有一个使者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了吗?瞧,我的姑娘们;人家只会向一朵含苞未放的娇花屈膝,等到花残香消,他们就要掩鼻而过之了。让他进来,先生。(侍从下。)
爱诺巴勃斯 (旁白)我的良心开始跟我自己发生冲突了。我们的忠诚不过是愚蠢,因为只有愚人才会尽忠到底;可是谁要是死心塌地追随一个失势的主人,那么他的主人虽然被他的环境征服了,他却能够征服那种环境而不为所屈,这样的人是应该在历史上永远占据一个地位的。
赛琉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凯撒有什么见教?
赛琉斯 请斥退左右。
克莉奥佩特拉 这儿都是朋友,你放心说吧。
赛琉斯 也许他们是安东尼的朋友。
爱诺巴勃斯 先生,他需要像凯撒一样多的朋友,否则他也用不着我们了。只要凯撒高兴,我们的主人十分愿意成为他的朋友;至于我们,那您知道,总是跟着他走的,他做了凯撒的朋友,我们自然也就是凯撒的人。
赛琉斯 好,那么,最有声誉的女王,凯撒请求你不要因为你目前的处境而介意,你只要想他是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说下去,尊贵的使者。
赛琉斯 他知道你投身在安东尼的怀抱里,不是因为爱他,只是因为惧怕他。
克莉奥佩特拉 啊!
赛琉斯 所以他对于你荣誉上所受的创伤是万分同情的,因为那只是被迫忍受的污辱,不是咎有应得的责罚。
克莉奥佩特拉 他是一位天神,他的判断是这样公正。我的荣誉并不是自己甘心屈服,全然是被人征服的。
爱诺巴勃斯 (旁白)我要去问问安东尼,究竟是不是这样。主上,主上,你已经是一艘千洞百孔的破船,我们必须离开你,让你沉下海里,因为你的最亲爱的人也把你丢弃了。(下。)
赛琉斯 我要不要回复凯撒,告诉他您对他有什么要求?因为他心里很希望您有求于他。要是您愿意把他的命运作为您的靠山,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可是他要是听见我说您已经离开了安东尼,把您自己完全置身于他的羽翼之下,尊奉他为全世界的主人,那才会叫他心满意足哩。
克莉奥佩特拉 你叫什么名字?
赛琉斯 我的名字是赛琉斯。
克莉奥佩特拉 最善良的使者,请你这样回答伟大的凯撒:我不能亲自吻他征服一切的手,已经请他的使者代致我的敬礼了;告诉他,我随时准备把我的王冠跪献在他的足下;告诉他,从他的举世慑服的诏语之中,我已经听见埃及所得到的判决了。
【毒汁四溅吗。】
赛琉斯 这是您的最正当的方策。智慧和命运互相冲突的时候,要是智慧有胆量贯彻它的主张,没有意外的机会可以摇动它的。准许我敬吻您的手。
克莉奥佩特拉 你们凯撒的义父在世的时候,每次想到了征服国土的计划,往往把他的嘴唇放在这一个卑微的所在,雨也似的吻着它。
安东尼及爱诺巴勃斯上。
安东尼 凭着雷霆之威的乔武起誓,好大的恩典!喂,家伙,你是什么东西?
赛琉斯 我是奉着全世界最有威权、最值得服从的人的命令而来的使者。
爱诺巴勃斯 (旁白)你要挨一顿鞭子了。
安东尼 过来!啊,你这混蛋!天神和魔鬼啊!我已经一点权力都没有了吗?不久以前,我只要吆喝一声,国王们就会像一群孩子似的争先恐后问我有什么吩咐。你没有耳朵吗?我还是安东尼哩。
众侍从上。
安东尼 把这家伙抓出去抽一顿鞭子。
爱诺巴勃斯 (旁白)宁可和初生的幼狮嬉戏,不要玩弄一头濒死的老狮。
安东尼 天哪!把他用力鞭打。即使二十个向凯撒纳贡称臣的最大的国君,要是让我看见他们这样放肆地玩弄她的手——她,这个女人,她从前是克莉奥佩特拉,现在可叫什么名字?——狠狠地鞭打他,打得他像一个孩子一般捧住了脸哭着喊饶命;把他抓出去。
赛琉斯 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把他拖下去;抽过了鞭子以后,再把他带来见我;我要叫这凯撒手下的奴才替我传一个信给他。(侍从等拖赛琉斯下)在我没有认识你以前,你已经是一朵半谢的残花了;嘿!罗马的衾枕不曾留住我,多少名媛淑女我都不曾放在眼里,我不曾生下半个合法的儿女,难道结果反倒被一个向奴才们卖弄风情的女人欺骗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好爷爷——
安东尼 你一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可是,不幸啊!当我们沉溺在我们的罪恶中间的时候,聪明的天神就封住了我们的眼睛,把我们明白的理智丢弃在我们自己的污泥里,使我们崇拜我们的错误,看着我们一步步陷入迷途而暗笑。
克莉奥佩特拉 唉!竟会一至于此吗?
安东尼 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已故的凯撒吃剩下来的残羹冷炙;你也曾做过克尼厄斯·庞贝口中的禁脔;此外不曾流传在世俗的口碑上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更荒淫无耻的经历;我相信,你虽然能够猜想得到贞节应该是怎样一种东西,可是你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克莉奥佩特拉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安东尼 让一个得了人家赏赐说一声“上帝保佑您”的家伙玩弄你那受过我的爱抚的手,那两心相印的神圣的见证!啊!我不能像一个绳子套在脖子上的囚徒一般,向行刑的人哀求早一点了结他的痛苦;我要到高山荒野之间大声咆哮,发泄我的疯狂的悲愤!
【胯下之辱吗。】
众侍从率赛琉斯重上。
安东尼 把他鞭打过了吗?
侍从甲 狠狠地鞭打过了,主上。
安东尼 他有没有哭喊饶命?
侍从甲 他求过情了。
安东尼 你的父亲要是还活在世上,让他怨恨你不是一个女儿;你应该后悔追随胜利的凯撒,因为你已经为了追随他而挨了一顿鞭打了;从此以后,愿你见了妇女的洁白的纤手,就会吓得浑身乱抖。滚回到凯撒跟前去,把你在这儿所受到的款待告诉他;记着,你必须对他说,他使我非常生气,因为他的态度太傲慢自大,看轻我现在失了势,却不想到我从前的地位。他使我生气;我的幸运的星辰已经离开了它们的轨道,把它们的火焰射进地狱的深渊里去了,一个倒运的人,是最容易被人激怒的。要是他不喜欢我所说的话和所干的事,你可以告诉他我有一个已经赎身的奴隶歇巴契斯在他那里,他为了向我报复起见,尽管鞭笞他、吊死他、用酷刑拷打他,都随他的便;你也可以在旁边怂恿他的。去,带着你满身的鞭痕滚吧!(赛琉斯下。)
克莉奥佩特拉 你的脾气发完了吗?
安东尼 唉!我们地上的明月已经晦暗了;它只是预兆着安东尼的没落。
克莉奥佩特拉 我必须等他安静下来。
安东尼 为了献媚凯撒的缘故,你竟会和一个服侍他穿衣束带的人眉来眼去吗?
克莉奥佩特拉 还没有知道我的心吗?
安东尼 不是心,是石头!
克莉奥佩特拉 啊!亲爱的,要是我果然这样,愿上天在我冷酷的心里酿成一阵有毒的冰雹,让第一块雹石落在我的头上,溶化了我的生命;然后让它打死凯撒里昂,再让我的孩子和我的勇敢的埃及人一个一个在这雹阵之下丧身;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充作尼罗河上蝇蚋的食料!
安东尼 我很满意你的表白。凯撒已经在亚历山大里亚安下营寨,我还要和他决一个最后的雌雄。我们陆上的军队很英勇地坚持不屈;我们溃散的海军也已经重新集合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威风。我的雄心啊,你这一向都在哪里?你听见吗,爱人?要是我再从战场上回来吻这一双嘴唇,我将要遍身浴血出现在你的面前;凭着这一柄剑,我要创造历史上不朽的记录。希望还没有消失呢。
克莉奥佩特拉 这才是我的英勇的主!
安东尼 我要使出三倍的膂力,三倍的精神和勇气,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因为当我命运顺利的时候,人们往往在谈笑之间邀取我的宽赦;可是现在我要咬紧牙齿,把每一个阻挡我去路的人送下地狱。来,让我们再痛痛快快乐它一晚;召集我的全体忧郁的将领,再一次把美酒注满在我们的杯里;让我们不要理会那午夜的钟声。
克莉奥佩特拉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预备让它在无声无臭中过去,可是既然我的主仍旧是原来的安东尼,那么我也还是原来的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 我们还可以挽回颓势。
克莉奥佩特拉 叫全体将领都来,主上要见见他们。
安东尼 叫他们来,我们要跟他们谈谈;今天晚上我要把美酒灌得从他们的伤疤里流出来。来,我的女王;我们还可以再接再厉。这一次我临阵作战,我要使死神爱我,即使对他的无情的镰刀,我也要作猛烈的抗争。(除爱诺巴勃斯外皆下。)
爱诺巴勃斯 现在他要用狰狞的怒目去压倒闪电的光芒了。过分的惊惶会使一个人忘怀了恐惧,不顾死活地蛮干下去;在这一种心情之下,鸽子也会向鸷鸟猛啄。我看我们主上已经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恢复了勇气。有勇无谋,结果一定失败。我要找个机会离开他。(下。)
【贫贱亲戚离吗。】

第四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前。凯撒营地
凯撒上,读信;阿格立巴、茂西那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他叫我小子,把我信口谩骂,好像他有力量把我赶出埃及似的;他还鞭打我的使者;要求我跟他单人决斗,凯撒对安东尼。让这老贼知道,我如果想死,方法还多着呢。尽管他挑战,我只是置之一笑。
茂西那斯 凯撒必须想到,一个伟大的人物开始咆哮的时候,就是势穷力迫、快要堕下陷阱的预兆。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利用他的狂暴焦躁的心理;一个发怒的人,总是疏于自卫的。
凯撒 让全营将士知道,明天我们将要作一次结束一切战争的决战。在我们队伍里面,有不少最近还在安东尼部下作战的人,凭着这些归降的将士,就可以把他诱进了圈套。你去传告我的命令:今晚大宴全军;我们现在食物山积,这都是弟兄们辛苦得来的成绩。可怜的安东尼!(同下。)
【苦尽甘来吗。】
第二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余人等上。
安东尼 他不肯跟我决斗,道密歇斯。
爱诺巴勃斯 喂。
安东尼 他为什么不肯?
爱诺巴勃斯 他以为他的命运胜过你二十倍,他一个人可以抵得上二十个人。
安东尼 明天,军人,我要在海上陆上同时作战;我倘不能胜利而生,也要用壮烈的战血洗刷我的濒死的荣誉。你愿意出力打仗吗?
爱诺巴勃斯 我愿意嚷着“牺牲一切”的口号,向敌人猛力冲杀。
安东尼 说得好;来。把我家里的仆人叫出来;今天晚上我们要饱餐一顿。
三四仆人上。
安东尼 把你的手给我,你一向是个很忠实的人;你也是;你,你,你,你们都是;你们曾经尽心侍候我,国王们曾经做过你们的同伴。
克莉奥佩特拉 这是什么意思?
爱诺巴勃斯 (向克莉奥佩特拉旁白)这是他在心里懊恼的时候想起来的一种古怪花样。
安东尼 你也是忠实的。我希望我自己能够化身为像你们这么多的人,你们大家都合成了一个安东尼,这样我就可以为你们尽力服务,正像你们现在为我尽力一样。
众仆 那我们怎么敢当!
安东尼 好,我的好朋友们,今天晚上你们还是来侍候我,不要少给我酒,仍旧像从前那样看待我,就像我的帝国也还跟你们一样服从我的命令那时候一般。
克莉奥佩特拉 (向爱诺巴勃斯旁白)他是什么意思?
爱诺巴勃斯 (向克莉奥佩特拉旁白)他要逗他的仆人们流泪。
安东尼 今夜你们来侍候我;也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为我服役了;也许你们从此不再看见我了;也许你们所看见的,只是我的血肉模糊的影子;也许明天你们便要服侍一个新的主人。我瞧着你们,就像自己将要和你们永别了一般。我的忠实的朋友们,我不是要抛弃你们,你们尽心竭力地跟随了我一辈子,我到死也不会把你们丢弃的。今晚你们再侍候我两小时,我不再有别的要求了;愿神明保佑你们!
爱诺巴勃斯 主上,您何必向他们说这种伤心的话呢?瞧,他们都哭啦;我这蠢才的眼睛里也有些热辣辣的。算了吧,不要叫我们全都变成娘儿们吧。
安东尼 哈哈哈!该死,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这些眼泪,表明你们都是有良心的。我的好朋友们,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本意是要安慰你们,叫你们用火把照亮这一个晚上。告诉你们吧,我的好朋友们,我对于明天抱着很大的希望;我要领导你们胜利而生,不是光荣而死。让我们去饱餐一顿,来,把一切忧虑都浸没了。(同下。)
【一醉方休吗。】
第三场 同前。宫门前
二兵士上,各赴岗位。
兵士甲 兄弟晚安;明天是决战的日子了。
兵士乙 胜败都在明天分晓;再见。你在街道上没有听见什么怪事吗?
兵士甲 没有。你知道什么消息?
兵士乙 多半是个谣言。晚安!
兵士甲 好,晚安!
另二兵士上。
兵士乙 弟兄们,留心警戒哪!
兵士丙 你也留心点儿。晚安,晚安!(兵士甲、兵士乙各就岗位。)
兵士丁 咱们是在这儿。(兵士丙、兵士丁各就岗位)要是明天咱们的海军能够得胜,我绝对相信咱们地上的弟兄们也一定会挺得住的。
兵士丙 咱们军队是一支充满了决心的勇敢的军队。(台下吹高音笛声。)
兵士丁 别说话!什么声音?
兵士甲 听,听!
兵士乙 听!
兵士甲 空中的乐声。
兵士丙 好像在地下。
兵士丁 这是好兆,是不是?
兵士丙 不。
兵士甲 静些!这是什么意思?
兵士乙 这是安东尼所崇拜的赫剌克勒斯,现在离开他了。
兵士甲 走;让我们问问别的守兵听没听见这种声音。(四兵士行至另一岗位前。)
兵士乙 喂,弟兄们!
众兵士 喂!喂!你们听见这个声音吗?
兵士甲 听见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兵士丙 你们听见吗,弟兄们?你们听见吗?
兵士甲 跟着这声音走,一直走到我们的界线上为止;让我们听听它怎样消失下去。
众兵士 (共语)好的。——真是奇怪得很。(同下。)
【四面楚歌吗。】
第四场 同前。宫中一室
安东尼及克莉奥佩特拉上;查米恩及余人等随侍。
安东尼 爱洛斯!我的战铠,爱洛斯!
克莉奥佩特拉 睡一会儿吧。
安东尼 不,我的宝贝。爱洛斯,来;我的战铠,爱洛斯!
爱洛斯持铠上。
安东尼 来,好家伙,替我穿上这一身战铠;要是命运今天不照顾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向她挑战的缘故。来。
克莉奥佩特拉 让我也来帮帮你。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安东尼 啊!别管它,别管它;你是为我的心坎披上铠甲的人。错了,错了;这一个,这一个。
克莉奥佩特拉 真的,嗳哟!我偏要帮你;它应该是这样的。
安东尼 好,好;现在我们一定可以成功。你看见吗,我的好家伙?你也去武装起来吧。
爱洛斯 快些,主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这一个扣子不是扣得很好吗?
安东尼 好得很,好得很。在我没有解甲安息以前,谁要是解开这一个扣子的,一定会听见惊人的雷雨。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爱洛斯;我的女王倒是一个比你能干的侍从哩。快些。啊,亲爱的!要是你今天能够看见我在战场上驰骋,要是你也懂得这一种英雄的事业,你就会知道谁是能手。
一兵士武装上。
安东尼 早安;欢迎!你瞧上去像是一个善战的健儿;我们对于心爱的工作,总是一早起身,踊跃前趋的。
兵士 主帅,时候虽然还早,弟兄们都已经装束完备,在城门口等候着您了。(喧呼声;喇叭大鸣。)
众将佐兵士上。
将佐 今天天色很好。早安,主帅!
众兵士 早安,主帅!
安东尼 孩儿们,你们的喇叭吹得很好。今天的清晨像一个立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少年,很早就踏上了它的征途。好,好;来,把那个给我。这一边;很好。再会,亲爱的,我此去存亡未卜,这是一个军人的吻。(吻克莉奥佩特拉)我不能浪费我的时间在无谓的温存里;我现在必须像一个钢铁铸成的男儿一般向你告别。凡是愿意作战的,都跟着我来。再会!(安东尼、爱洛斯及将士等同下。)
查米恩 请娘娘进去安息安息吧。
克莉奥佩特拉 你领着我。他勇敢地去了。要是他跟凯撒能够在一场单人的决斗里决定这一场大战的胜负,那可多好!那时候,安东尼——可是现在——好,去吧。(同下。)
【一决雌雄吗。】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安东尼营地
喇叭声。安东尼及爱洛斯上;一兵士自对面上。
兵士 愿天神保佑安东尼今天大获全胜!
安东尼 我只恨当初你那满身的创瘢不曾使我听从你的话,在陆地上作战!
兵士 你早听了我的话,那许多倒戈的国王一定还追随在你的后面,今天早上也没有人会逃走了。
安东尼 谁今天逃走了?
兵士 谁!你的一个多年亲信的人。你要是喊爱诺巴勃斯的名字,他不会听见你;或许他会从凯撒的营里回答你,“我已经不是你的人了。”
安东尼 你说什么?
兵士 主帅,他已经跟随凯撒去了。
爱洛斯 他的箱笼财物都没带走。
安东尼 他去了吗?
兵士 确确实实地去了。
安东尼 去,爱洛斯,把他的钱财送还给他,不可有误;听着,什么都不要留下。写一封信给他,表示惜别欢送的意思,写好了让我在上面签一个名字;对他说,我希望他今后再也不会有同样充分的理由,使他感到更换一个主人的必要。唉!想不到我的衰落的命运,竟会使本来忠实的人也变起心来。快去。爱诺巴勃斯!(同下。)
【众叛亲离吗。】
第六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前。凯撒营地
喇叭奏花腔。凯撒率阿格立巴、爱诺巴勃斯及余人等同上。
凯撒 阿格立巴,你先带领一支人马出去,开始和敌人交锋。我们今天一定要把安东尼生擒活捉;你去传令全军知道。
阿格立巴 凯撒,遵命。(下。)
凯撒 全面和平的时候已经不远了;但愿今天一战成功,让这鼎足而三的世界不再受干戈的骚扰!
一使者上。
使者 安东尼已经在战场上了。
凯撒 去吩咐阿格立巴,叫那些投降过来的将士充当前锋,让安东尼向他自家的人发泄他的愤怒。(凯撒及侍从下。)
爱诺巴勃斯 艾勒克萨斯叛变了,他奉了安东尼的使命到犹太去,却劝诱希律王归附凯撒,舍弃他的主人安东尼;为了他这一个功劳,凯撒已经把他吊死。凯尼狄斯和其余叛离的将士虽然都蒙这里收留,可是谁也没有得到重用。我已经干了一件使我自己捶心痛恨的坏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快乐的日子了。
一凯撒军中兵士上。
兵士 爱诺巴勃斯,安东尼已经把你所有的财物一起送来了,还有他给你的许多赏赐。那差来的人是从我守卫的地方入界的,现在正在你的帐里搬下那些送来的物件。
爱诺巴勃斯 那些东西都送给你吧。
兵士 不要取笑,爱诺巴勃斯。我说的是真话。你最好自己把那来人护送出营;我有职务在身。否则就送他走一程也没甚关系。你们的皇上到底还是一尊天神哩。(下。)
爱诺巴勃斯 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小人,最是卑鄙无耻。啊,安东尼!你慷慨的源泉,我这样反复变节,你尚且赐给我这许多黄金,要是我对你尽忠不贰,你将要给我怎样的赏赉呢!悔恨像一柄利剑刺进了我的心。如果悔恨之感不能马上刺破我这颗心,还有更加迅速的方法呢;不过我想光是悔恨也就足够了。我帮着敌人打你!不,我要去找一处最污浊的泥沟,了结我这卑劣的残生。(下。)
【赏罚不明吗。】
第七场 两军营地间的战场
号角声;鼓角齐奏声。阿格立巴及余人等上。
阿格立巴 退下去,我们已经过分深入敌军阵地了。凯撒自己正在指挥作战;我们所受的压力超过我们的预料。(同下。)
号角声;安东尼及斯凯勒斯负伤上。
斯凯勒斯 啊,我的英勇的皇上!这才是打仗!我们大家要是早一点这样出力,他们早就满头挂彩,给我们赶回老家去了。
安东尼 你的血流得很厉害呢。
斯凯勒斯 我这儿有一个伤口,本来像个丁字形,现在却已裂开来啦。
安东尼 他们败退下去了。
斯凯勒斯 我们要把他们追赶得入地无门;我身上还可以受六处伤哩。
爱洛斯上。
爱洛斯 主上,他们已经打败了;我们已经占了优势,这次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斯凯勒斯 让我们从背后痛击他们,就像捉兔子一般把他们一网罩住;打逃兵是一件最有趣不过的玩意儿。
安东尼 我要重赏你的鼓舞精神的谈笑,我还要把十倍的重赏酬劳你的勇敢。来。
斯凯勒斯 让我一跛一跛地跟着您走。(同下。)
【非战之罪吗。】
第八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下
号角声。安东尼、斯凯勒斯率军队行进上。
安东尼 我们已经把他打回了自己的营地;先派一个人去向女王报告我们今天的战绩。明天在太阳没有看见我们以前,我们要叫那些今天逃脱性命的敌人一个个喋血沙场。谢谢各位,你们都是英勇的壮士,你们挺身作战,并不以为那是你们强制履行的义务,每一个人都把这次战争当作了自己切身的事情;你们谁都显出了赫克托一般的威武。进城去,拥抱你们的妻子朋友,告诉他们你们的战功,让他们用喜悦的眼泪洗净你们伤口的瘀血,吻愈了那光荣的创痕。(向斯凯勒斯)把你的手给我。
克莉奥佩特拉率扈从上。
安东尼 我要向这位伟大的女神夸扬你的勋劳,使她的感谢祝福你。你世上的光辉啊!你勾住我的裹着铁甲的颈项,连同你这一身盛装,穿过我的坚利的战铠,跳进我的心头,让我的喘息载着你凯旋回去吧!
克莉奥佩特拉 万君之君,你无限完美的英雄啊!你带着微笑从天罗地网之中脱身归来了吗?
安东尼 我的夜莺,我们已经把他们打退了。嘿,姑娘!虽然霜雪已经洒上我的少年的褐发,可是我还有一颗勃勃的雄心,它能够帮助我建立青春的志业。瞧这个人;让他的嘴唇沾到你手上的恩泽;吻着它,我的战士;他今天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像一个痛恨人类的天神一样,没有人逃得过他的剑锋的诛戮。
克莉奥佩特拉 朋友,我要送给你一副纯金的战铠,它本来是归一个国王所有的。
安东尼 即使它像日轮一样灿烂夺目,他也可以受之无愧。把你的手给我。通过亚历山大里亚全城,我们的大军要列队前进,兴高采烈地显示我们的威容;我们要把剑痕累累的盾牌像我们的战士一样高高举起。要是我们广大的王宫能够容纳我们全军的将士,我们一定要全体欢宴一宵,为了预祝明天的大捷而痛饮。喇叭手,尽力吹响起来,让你们的喧声震聋了全城的耳朵;和着聒噪的鼓声,使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片欢迎我们的呐喊。(同下。)
【公私不分吗。】
第九场 凯撒营地
哨兵各守岗位。
兵士甲 在这一小时以内,要是没有人来替我们,我们必须回到警备营去。今晚星月皎洁,他们说我们在清晨两点钟就要出发作战。
兵士乙 昨天的战事使我们受到极大的打击。
爱诺巴勃斯上。
爱诺巴勃斯 夜啊!请你做我的见证——
兵士丙 这是什么人?
兵士乙 躲一躲,听他说。
爱诺巴勃斯 请你做我的见证,神圣的月亮啊,变节的叛徒在历史上将要永远留下被人唾骂的污名,爱诺巴勃斯在你的面前忏悔他的错误了!
兵士甲 爱诺巴勃斯!
兵士丙 别说话!听下去。
爱诺巴勃斯 无上尊严的忧郁的女神啊,把黑夜的毒雾降在我的身上,让生命,我的意志的叛徒,脱离我的躯壳吧;把我这一颗为悲哀所煎枯的心投掷在我这冷酷坚硬的罪恶上,让它碎成粉末,结束了一切卑劣的思想吧。安东尼啊!你的高贵的精神,是我的下贱的行为所不能仰望的,原谅我对你个人所加的伤害,可是让世人记着我是一个叛徒的魁首。啊,安东尼!啊,安东尼!(死。)
兵士乙 让我们对他说话去。
兵士甲 我们还是听他说,也许他所说的话跟凯撒有关系。
兵士丙 让我们听着吧。可是他睡着了。
兵士甲 恐怕是晕过去了;照他的祷告听起来,不像是会一下子睡着了的。
兵士乙 我们走过去看看他。
兵士丙 醒来,将军,醒来!对我们说话呀。
兵士乙 你听见吗,将军?
兵士甲 死神的手已经抓住了他。(远处鼓声)听!庄严的鼓声在催唤睡着的人醒来。让我们把他抬到警备营去;他不是一个无名之辈。该换岗的时候了。
兵士丙 那么来;也许他还会苏醒转来。(众兵士舁爱诺巴勃斯尸下。)
【大江东去吗。】
第十场 两军营地之间
安东尼及斯凯勒斯率军队行进上。
安东尼 他们今天准备在海上作战;在陆地上他们已经认识了我们的厉害。
斯凯勒斯 主上,我们要在海陆两方面同样向他们显显颜色。
安东尼 我希望他们会在火里风里跟我们交战,我们也可以对付得了的。可是现在我们必须带领步兵,把守着城郊附近的山头;海战的命令已经发出,他们的战舰已经出港,我们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他们的动静。(同下。)
凯撒率军队行进上。
凯撒 可是在敌人开始向我们进攻以后,我们仍旧要在陆地上继续作战,因为他的主力已经都去补充舰队了。到山谷里去,占个有利的地势!(同下。)
安东尼及斯凯勒斯重上。
安东尼 他们还没有集合起来。在那株松树矗立的地方,我可以望见一切;让我去看一看形势,立刻就来告诉你。(下。)
斯凯勒斯 燕子在克莉奥佩特拉的船上筑巢;那些算命的人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预兆;他们板起了冷冰冰的面孔,不敢说出他们的意见。安东尼很勇敢,可是有些郁郁不乐;他的多磨的命运使他有时充满了希望,有时充满了忧虑。(远处号角声,如在进行海战。)
安东尼重上。
安东尼 什么都完了!这无耻的埃及人葬送了我;我的舰队已经投降了敌人,他们正在那边高掷他们的帽子,欢天喜地地在一起喝酒,正像分散的朋友久别重逢一般。三翻四覆的淫妇!是你把我出卖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我的心现在只跟你一个人作战。吩咐他们大家散伙了吧;我只要向这迷人的妖妇报复了我的仇恨以后,我这一生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叫他们大家散伙了吧;去。(斯凯勒斯下)太阳啊!我再也看不见你的升起了;命运和安东尼在这儿分了手;就在这儿让我们握手分别。一切到了这样的结局了吗?那些像狗一样追随我,从我手里得到他们愿望的满足的人,现在都掉转头来,把他们的甘言巧笑向势力强盛的凯撒献媚去了;剩着这一株凌霄独立的孤松,悲怅它的鳞摧甲落。我被出卖了。啊,这负心的埃及女人!这外表如此庄严的妖巫,她的眼睛能够指挥我的军队的进退,她的酥胸是我的荣冠、我的唯一的归宿,谁料她却像一个奸诈的吉卜赛人似的,凭着她的擒纵的手段,把我诱进了山穷水尽的垓心。喂,爱洛斯!爱洛斯!
克莉奥佩特拉上。
安东尼 啊!你这妖妇!走开!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主怎么对他的爱人生气啦?
安东尼 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要给你咎有应得的惩罚,使凯撒的胜利大为减色了。让他捉了你去,在欢呼的民众之前把你高高举起;追随在他的战车的后面,给人们看看你是你们全体女性中最大的污点;让他们把你当作一头怪物,谁出了最低微的代价,就可以尽情饱览;让耐心的奥克泰维娅用她那准备已久的指爪抓破你的脸。(克莉奥佩特拉下)要是活着是一件好事,那么你固然是去了的好;可是你还不如死在我的盛怒之下,因为一死也许可以避免无数比死更难堪的痛苦。喂,爱洛斯!我祖上被害的毒衣已经披上了我的身子:阿尔锡第斯③,我的先祖,教给我你的愤怒;让我把那送毒衣来的人抛向天空,悬挂在月亮的尖角上。让我用这一双曾经握过最沉重的武器的手,征服我最英雄的自己。这妖妇必须死;她把我出卖给那罗马小子,我中了他们的毒计;她必须因此而受死。喂,爱洛斯!(下。)
【反求诸己吗。】
第十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扶着我,我的姑娘们!啊!他比得不到铠甲的忒拉蒙④还要暴躁;从来不曾有一头被猎人穷追的野猪像他那样满口飞溅着白沫。
查米恩 到陵墓里去!把您自己锁在里面,叫人告诉他您已经死了。一个大人物失去了地位,是比灵魂脱离躯壳更痛苦的。
克莉奥佩特拉 到陵墓里去!玛狄恩,你去告诉他我已经自杀了;你说我最后一句话是“安东尼”;请你用非常凄恻的声音,念出这一个名字。去,玛狄恩,回来告诉我他听见了我的死讯有什么表示。到陵墓里去!(各下。)
【生不如死吗。】
第十二场 同前。另一室
安东尼及爱洛斯上。
安东尼 爱洛斯,你还看见我吗?
爱洛斯 看见的,主上。
安东尼 有时我们看见天上的云像一条蛟龙;有时雾气会化成一只熊、一头狮子的形状,有时像一座高耸的城堡、一座突兀的危崖、一堆雄峙的山峰,或是一道树木葱茏的青色海岬,俯瞰尘寰,用种种虚无的景色戏弄我们的眼睛。你曾经看见过这种现象,它们都是一些日暮的幻影。
爱洛斯 是,主上。
安东尼 现在瞧上去还像一匹马的,一转瞬间,浮云飞散了,它就像一滴水落在池里一样,分辨不出它的形状。
爱洛斯 正是这样,主上。
安东尼 爱洛斯,我的好小子,你的主帅也不过是这样一块浮云;现在我还是一个好好的安东尼,可是我却保不住自己的形体,我的小子。我为了埃及兴起一次次的战争;当我的心还属于我自己的时候,它曾经气吞百万之众,可是我让女王占有了它,我以为她的心也已经被我占有,现在我才知道她的心不是属于我的;她,爱洛斯,竟和凯撒暗中勾结,用诡计毁坏我的荣誉,使敌人得到了胜利。不,不要哭,善良的爱洛斯;我们还留着我们自己,可以替自己找个结局呢。
玛狄恩上。
安东尼 啊,你那万恶的女主人!她已把我的权柄偷去了。
玛狄恩 不,安东尼,我那娘娘是爱你的;她的命运和你的命运完全结合在一起。
安东尼 滚开,放肆的阉人;闭住你的嘴!她欺骗了我,我不能饶她活命。
玛狄恩 人只能死一次,一死也就一了百了。你所要干的事,她早已替你干好;她最后所说的一句话是“安东尼!最尊贵的安东尼!”在一声惨痛的呻吟之中,她喊出了安东尼的名字,一半在她的嘴唇上,一半还留在她的心里。她的呼吸停止了,你的名字也就埋葬在她的胸中。
安东尼 那么她死了吗?
玛狄恩 死了。
安东尼 把战铠脱下吧,爱洛斯;永昼的工作已经完毕,我们现在该去睡了。(向玛狄恩)你送来这样的消息,还让你留着活命回去,已是给你最大的酬劳了;去。(玛狄恩下)脱下来;埃阿斯的七层的盾牌,也挡不住我心头所受的打击。啊,碎裂了吧,我的胸膛!心啊,使出你所有的力量来,把你这脆弱的胸膛爆破了吧!赶快,爱洛斯,赶快。我不再是一个军人了;残破的甲片啊,去吧;你们从前也是立过功劳的。暂时离开我一会儿。(爱洛斯下)我要追上你,克莉奥佩特拉,流着泪请求你宽恕。我非这样做不可,因为再活下去只有痛苦。火炬既然已经熄灭,还是静静地躺下来,不要深入迷途了。一切的辛勤徒然毁坏了自己所成就的事业;纵然有盖世的威力,免不了英雄末路的悲哀;从此一切撒手,也可以省下多少麻烦。爱洛斯!——我来了,我的女王!——爱洛斯!——等一等我。在灵魂们偃息在花朵上的乐园之内,我们将要携手相亲,用我们活泼泼的神情引起幽灵们的注目;狄多和她的埃涅阿斯将要失去追随的一群,到处都是我们遨游的地方。来,爱洛斯!爱洛斯!
【极乐世界吗。】
爱洛斯重上。
爱洛斯 主上有什么吩咐?
安东尼 克莉奥佩特拉死了,我却还在这样重大的耻辱之中偷生人世,天神都在憎恶我的卑劣了。我曾经用我的剑宰割世界,驾着无敌的战舰建立海上的城市;可是她已经用一死告诉我们的凯撒,“我是我自己的征服者”了,我难道连一个女人的志气也没有吗?爱洛斯,你我曾经有约在先,到了形势危急的关头,当我看见我自己将要在敌人手里遭受无可避免的凌辱的时候,我一发出命令,你就必须立刻把我杀死;现在这个时刻已经到了,履行你的义务吧。其实你并不是杀死我,而是击败了凯撒。不要吓得这样脸色发白。
爱洛斯 天神阻止我!帕提亚人充满敌意的矢镝不曾射中您的身体,难道我却必须下这样的毒手吗?
安东尼 爱洛斯,你愿意坐在罗马的窗前,看着你的主人交叉着两臂,俯下了他的伏罪的颈项,带着满面的羞惭走过,他的前面的车子上坐着幸运的凯撒,把卑辱的烙印加在他的俘虏的身上吗?
爱洛斯 我不愿看见这种事情。
安东尼 那么来,我必须忍受些微的痛苦,解脱终身的耻辱。把你那柄曾经为国家立过功劳的剑拔出来吧。
爱洛斯 啊,主上!原谅我!
安东尼 我当初使你获得自由的时候,你不是曾经向我发誓,我叫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吗?赶快动手,否则你过去的勤劳,都是毫无目的的了。拔出剑来,来。
爱洛斯 那么请您转过脸去,让我看不见那为全世界所崇拜瞻仰的容颜。
安东尼 你瞧!(转身背爱洛斯。)
爱洛斯 我的剑已经拔出了。
安东尼 那么让它赶快执行它的工作吧。
爱洛斯 我的亲爱的主人,我的元帅,我的皇上,在我没有刺这残酷的一剑以前,允许我向您道别。
安东尼 很好,朋友,再会吧。
爱洛斯 再会吧,伟大的主帅!我现在就动手吗?
安东尼 现在,爱洛斯。
爱洛斯 那么好,我这样免去了安东尼的死所给我的悲哀了。(自杀。)
【无颜以对吗。】
安东尼 比我三倍勇敢的义士!壮烈的爱洛斯啊,你把我所应该做而你所不能做的事教会我了。我的女王和爱洛斯已经用他们英勇的示范占了我的先着;可是我要像一个新郎似的奔赴死亡,正像登上恋人的卧床一样。来;爱洛斯,你的主人临死时候却是你的学生,你教给我怎样死法。(伏剑倒地)怎么!没有死?没有死?喂,卫士!啊!帮我快一点死去!
德西塔斯及众卫士上。
卫士甲 什么声音?
安东尼 朋友们,我把事情干坏了;啊!请你们替我完成我的工作吧。
卫士乙 大星殒落了!
卫士甲 时间已经终止它的运行了!
众卫士 唉,伤心!
安东尼 哪一个爱我的,把我杀死了吧。
卫士甲 我不能下这样的手。
卫士乙 我也不能。
卫士丙 谁也下不了这样的手。(众卫士下。)
德西塔斯 你手下的人看见你国破身亡,全都走散了。我只要把这柄剑拿去献给凯撒,再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他,就可以成为我的进身之阶。
狄俄墨得斯上。
狄俄墨得斯 安东尼在什么地方?
德西塔斯 那边,狄俄墨得斯,那边。
狄俄墨得斯 他活着吗?你怎么不回答我,朋友?(德西塔斯下。)
安东尼 是你吗,狄俄墨得斯?拔出你的剑来,把我刺死了吧。
狄俄墨得斯 最尊严的主上,我们娘娘克莉奥佩特拉叫我来看你。
安东尼 她什么时候叫你来的?
狄俄墨得斯 现在,我的主。
安东尼 她在什么地方?
狄俄墨得斯 关闭在陵墓里。她早就害怕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因为看见您疑心她和凯撒有勾结——其实是完全没有这一回事的——没有法子平息您的恼怒,所以才叫人来告诉您她死了;可是她又怕这一个消息会引起不幸的结果,所以又叫我来向您说明事实的真相;我怕我来得太迟了。
安东尼 太迟了,好狄俄墨得斯。请你叫我的卫士来。
狄俄墨得斯 喂,喂!皇上的卫士呢?喂,卫士们!来,你们的主帅叫你们哪!
安东尼的卫士四五人上。
安东尼 好朋友们,把我抬到克莉奥佩特拉的所在去;这是我最后命令你们做的事了。
卫士甲 唉,唉!主上,您手下还有几个人是始终跟随着您的。
众卫士 最不幸的日子!
安东尼 不,我的好朋友们,不要用你们的悲哀使冷酷的命运在暗中窃笑;我们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报复命运加于我们的凌辱。把我抬起来;一向总是我带领着你们,现在我却要劳你们抬着我走了,谢谢你们。(众舁安东尼同下。)
【不幸之幸吗。】
第十三场 同前。陵墓
克莉奥佩特拉率查米恩、伊拉丝及侍女等于高处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我一辈子不再离开这里了。
查米恩 不要伤心,好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不,我怎么不伤心?一切奇怪可怕的事情都是受欢迎的,我就是不要安慰;我们的不幸有多么大,我们的悲哀也该有多么大。
狄俄墨得斯于下方上。
克莉奥佩特拉 怎么!他死了吗?
狄俄墨得斯 死神的手已经降在他身上,可是他还没有死。从陵墓的那一边望出去,您就可以看见他的卫士正在把他抬到这儿来啦。
卫士等舁安东尼于下方上。
克莉奥佩特拉 太阳啊,把你广大的天宇烧毁吧!人间的巨星已经消失它的光芒了。啊,安东尼,安东尼,安东尼!帮帮我,查米恩,帮帮我,伊拉丝,帮帮我;下面的各位朋友!大家帮帮忙,把他抬到这儿来。
安东尼 静些!不是凯撒的勇敢推倒了安东尼,是安东尼战胜了他自己。
克莉奥佩特拉 是的,只有安东尼能够征服安东尼;可是苦啊!
安东尼 我要死了,女王,我要死了;我只请求死神宽假片刻的时间,让我把最后的一吻放在你的唇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敢,亲爱的——我的亲爱的主,恕我——我不敢,我怕他们把我捉去。我决不让全胜而归的凯撒把我作为向人夸耀的战利品;要是刀剑有锋刃,药物有灵,毒蛇有刺,我决不会落在他们的手里;你那眼光温柔、神气冷静的妻子奥克泰维娅永远没有机会在我的面前表现她的端庄贤淑。可是来,来,安东尼——帮助我,我的姑娘们——我们必须把你抬上来。帮帮忙,好朋友们。
安东尼 啊!快些,否则我要去了。
克莉奥佩特拉 嗳哟!我的主是多么的重!我们的力量都已变成重量了,所以才如此沉重。要是我有天后朱诺的神力,我一定要叫羽翼坚劲的麦鸠利负着你上来,把你放在乔武的身旁。可是只有呆子才存着这种无聊的愿望。上来点儿了。啊!来,来,来;(众举安东尼上至克莉奥佩特拉前)欢迎,欢迎!死在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要是我的嘴唇能够给你生命,我愿意把它吻到枯焦。
众人 伤心的景象!
安东尼 我要死了,女王,我要死了;给我喝一点酒,让我再说几句话。
克莉奥佩特拉 不,让我说;让我高声咒骂那司命运的婆子,恼得她摔破她的轮子。
安东尼 一句话,亲爱的女王。你可以要求凯撒保护你生命的安全,可是不要让他玷污了你的荣誉。啊!
克莉奥佩特拉 生命和荣誉是不能两全的。
【赖活胜好死吗。】
安东尼 亲爱的,听我说;凯撒左右的人,除了普洛丘里厄斯以外,你谁也不要相信。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相信凯撒左右的人;我只相信自己的决心和自己的手。
安东尼 我的恶运已经到达它的终点,不要哀哭也不要悲伤;当你思念我的时候,请你想到我往日的光荣;你应该安慰你自己,因为我曾经是全世界最伟大、最高贵的君王,因为我现在堂堂而死,并没有懦怯地向我的同国之人抛下我的战盔;我是一个罗马人,英勇地死在一个罗马人的手里。现在我的灵魂要离我而去;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克莉奥佩特拉 最高贵的人,你死了吗?你把我抛弃不顾了吗?这寂寞的世上没有了你,就像个猪圈一样,叫我怎么活下去呢?啊!瞧,我的姑娘们,(安东尼死)大地消失它的冠冕了!我的主!啊!战士的花圈枯萎了,军人的大纛摧倒了;剩下在这世上的,现在只有一群无知的儿女;杰出的英雄已经不在人间,月光照射之下,再也没有值得注目的人物了。(晕倒。)
查米恩 啊,安静些,娘娘!
伊拉丝 她也死了,我们的女王!
查米恩 娘娘!
伊拉丝 娘娘!
查米恩 啊,娘娘,娘娘,娘娘!
伊拉丝 陛下!陛下!
查米恩 静,静,伊拉丝!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平凡的感情支配着我,正像支配着一个挤牛奶、做贱工的婢女一样。我应该向不仁的神明怒掷我的御杖,告诉他们当他们没有偷去我们的珍宝的时候,我们这世界是可以和他们的天国互相媲美的。如今一切都只是空虚无聊;忍着像傻瓜,不忍着又像疯狗。那么在死神还不敢侵犯我们以前,就奔进了幽秘的死窟,是不是罪恶呢?怎么啦,我的姑娘们?唉,唉!高兴点儿吧!嗳哟,怎么啦,查米恩!我的好孩子们!啊,姑娘们,姑娘们,瞧!我们的灯熄了,它暗下去了,各位好朋友,提起勇气来;——我们要埋葬他,一切依照最庄严、最高贵的罗马的仪式,让死神乐于带我们同去。来,走吧;容纳着那样一颗伟大的灵魂的躯壳现在已经冰冷了;啊,姑娘们,姑娘们!我们没有朋友,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同下;安东尼尸身由上方舁下。)
【魂兮归来吗。】

第五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凯撒营地
凯撒、阿格立巴、道拉培拉、茂西那斯、盖勒斯、普洛丘里厄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道拉培拉,你去对他说,叫他赶快投降;他已经屡战屡败,不必再出丑了。
道拉培拉 凯撒,遵命。(下。)
德西塔斯持安东尼佩剑上。
凯撒 为什么拿了这柄剑来?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闯到我们的面前?
德西塔斯 我的名字叫做德西塔斯;我是安东尼手下的人,当他叱咤风云的时候,他是我的最好的主人,我愿意为了刈除他的敌人而捐弃我的生命。要是现在你肯收容我,我也会像尽忠于他一样尽忠于你;不然的话,就请你把我杀死。
凯撕 你说什么?
德西塔斯 我说,凯撒啊,安东尼死了。
凯撒 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应该用雷鸣一样的巨声爆发出来;地球受到这样的震动,山林中的猛狮都要奔到市街上,城市里的居民反而藏匿在野兽的巢穴里。安东尼的死不是一个人的没落,半个世界也跟着他的名字同归于尽了。
德西塔斯 他死了,凯撒;执法的官吏没有把他宣判死刑,受人雇佣的刺客也没有把他加害,是他那曾经创造了许多丰功伟绩、留下不朽的光荣的手,凭着他的心所借给它的勇气,亲自用剑贯穿了他的心胸。这就是我从他的伤口拔下来的剑,瞧它上面沾着他的最高贵的血液。
凯撒 你们都现出悲哀的脸色吗,朋友们?天神在责备我,可是这样的消息是可以使君王们眼睛里洋溢着热泪的。
阿格立巴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天性使我们不能不悔恨我们抱着最坚强的决意所进行的行动。
茂西那斯 他的毁誉在他身上是难分高下的。
阿格立巴 从未有过这样罕见的人才操纵过人类的命运;可是神啊,你们一定要给我们一些缺点,才使我们成为人类。凯撒受到感动了。
茂西那斯 当这样一面广大的镜子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能不看见他自己。
凯撒 安东尼啊!我已经追逼得你到了这样一个结局;我们的血脉里都注射着致命的毒液,今天倘不是我看见你的没落,就得让你看见我的死亡;在这整个世界之上,我们是无法并立的。可是让我用真诚的血泪哀恸你——你、我的同伴、我的一切事业的竞争者、我的帝国的分治者、战阵上的朋友和同志、我的身体的股肱、激发我的思想的心灵,我要向你发出由衷的哀悼,因为我们那不可调和的命运,引导我们到了这样分裂的路上。听我说,好朋友们——
一埃及人上。
凯撒 我再慢慢告诉你们吧。这家伙脸上的神气,好像要来报告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我们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说。你是哪儿来的?
埃及人 我是一个卑微的埃及人。我家女王幽居在她的陵墓里,这是现在唯一属于她所有的地方,她想要知道你预备把她怎样处置,好让她自己有个准备。
凯撒 请她宽心吧;我们不久就要派人去问候她,她就可以知道我们已经决定了给她怎样尊崇而优厚的待遇;因为凯撒决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埃及人 愿神明保佑你!(下。)
凯撒 过来,普洛丘里厄斯。你去对她说,我们一点没有羞辱她的意思;好好安慰安慰她,免得她自寻短见,反倒使我们落一场空;因为我们要是能够把她活活地带回罗马去,那才是我们永久的胜利。去,尽快回来,把她所说的话和你所看见的她的情形告诉我。
普洛丘里厄斯 凯撒,我就去。(下。)
凯撒 盖勒斯,你也跟他一道去。(盖勒斯下)道拉培拉呢?我要叫他帮助普洛丘里厄斯传达我的旨意。
阿格立巴
茂西那斯 道拉培拉!
凯撒 让他去吧,我现在想起了我刚才叫他干一件事去的;他大概就会来。跟我到我的帐里来,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多么不愿意牵进这一场战争中间;虽然在戎马倥偬的当儿,我在给他的信中仍然是多么心平气和。跟我来,看看我在信中对他是怎样的态度。(同下。)
【诱敌深入吗。】
第二场 同前。陵墓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及伊拉丝于高处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孤寂已经开始使我得到了一个更好的生活。做凯撒这样一个人是一件无聊的事;他既然不是命运,他就不过是命运的奴仆,执行着她的意志。干那件结束一切行动的行动,从此不受灾祸变故的侵犯,酣然睡去,不必再吮吸那同样滋养着乞丐和凯撒的乳头,那才是最有意义的。
普洛丘里厄斯、盖勒斯及兵士等自下方上。
普洛丘里厄斯 凯撒问候埃及的女王;请你考虑考虑你有些什么要求准备向他提出。
克莉奥佩特拉 你叫什么名字?
普洛丘里厄斯 我的名字是普洛丘里厄斯。
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曾经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可以信托的人;可是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信托什么人,也不怕被人欺骗了。你家主人倘然想要有一个女王向他乞讨布施,你必须告诉他,女王是有女王的身分的,她要是向人乞讨,至少也得乞讨一个王国;要是他愿意把他所征服的埃及送给我的儿子,那么为了他把原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仍旧赏赐给我的偌大恩惠,我一定满心感激地向他长跪拜谢的。
普洛丘里厄斯 安心吧,您是落在一个宽宏大度的人的手里,什么都不用担忧。您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向我的主上提出;一切困穷无告的人,都可以沾沐他的深恩厚泽。让我回去向他报告您的臣服的诚意,您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仁慈的征服者。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告诉他,我是他的命运的奴仆,我向他献呈他所应得的敬礼。每一小时我都在学习着服从的教训,希望他能够允许我瞻仰他的威容。
普洛丘里厄斯 我愿意照您的话回去报告,好娘娘。宽心吧,因为我知道那造成您目前这一种处境的人,对于您的遭遇是非常同情的。
盖勒斯 你们瞧,把她捉住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普洛丘里厄斯及二卫士登梯升墓至克莉奥佩特拉后。一部分卫士拔栓开各墓门,发现底层墓室。向普洛丘里厄斯及各卫士)把她好生看守,等凯撒到来发落。(下。)
伊拉丝 娘娘!
【天罗地网吗。】
查米恩 啊,克莉奥佩特拉!你给他们捉住啦,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快,快,我的好手。(拔出匕首。)
普洛丘里厄斯 住手,娘娘,住手!(捉住克莉奥佩特拉手,将匕首夺下)不要干这种对不起您自己的事;您现在并没有被人陷害,却已经得到了解放。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死可以替受伤的病犬解除痛苦,难道我却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吗?
普洛丘里厄斯 克莉奥佩特拉,不要毁灭你自己,辜负了我们主上的一片好心;让人们看看他的行事是多么高尚正大吧,要是你死了,他的美德岂不白白埋没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死神啊,你在哪儿?来呀,来!来,来,把一个女王带了去吧,她的价值是抵得上许多婴孩和乞丐的!
普洛丘里厄斯 啊!忍耐点儿,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先生,我要不食不饮;宁可用闲谈销磨长夜,也不愿睡觉。不管凯撒使出什么手段来,我要摧残这一个易腐的皮囊。你要知道,先生,我并不愿意带着镣铐,在你家主人的庭前做一个待命的囚人,或是受那阴沉的奥克泰维娅的冷眼的嗔视。难道我要让他们把我悬吊起来,受那敌意的罗马的下贱民众的鼓噪怒骂吗?我宁愿葬身在埃及的沟壑里;我宁愿赤裸了身体,躺在尼罗河的湿泥上,让水蝇在我身上下卵,使我生蛆而腐烂;我宁愿铁链套在我的颈上,让高高的金字塔作为我的绞架!
普洛丘里厄斯 您想得太可怕了,凯撒决不会这样对待您的。
道拉培拉上。
道拉培拉 普洛丘里厄斯,你所做的事,你的主人凯撒已经知道了,他叫你去;女王归我看守。
普洛丘里厄斯 道拉培拉,那再好没有了;对她客气点儿。(向克莉奥佩特拉)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对凯撒说,我可以替您转达。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说,我要死。(普洛丘里厄斯及兵士等下。)
道拉培拉 最尊贵的女王,您有没有听见过我的名字?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知道。
道拉培拉 您一定知道我的。
克莉奥佩特拉 先生,我听见什么、知道什么,都没有关系。当孩子和女人们把他们的梦讲给你听的时候,你不是要笑的吗?
道拉培拉 我不懂您的意思,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梦见有一个安东尼皇帝;啊!但愿我再有这样一次睡眠,让我再看见这样一个人!
道拉培拉 请您听我说——
克莉奥佩特拉 他的脸就像青天一样,上面有两轮循环运转的日月,照耀着这一个小小的圆球。
【求死不得吗。】
道拉培拉 最尊贵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他的两足横跨海洋;他的高举的胳臂罩临大地;他在对朋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如谐和的天乐,可是当他发怒的时候,就会像雷霆一样震撼整个宇宙。他的慷慨是没有冬天的,那是一个收获不尽的丰年;他的欢悦有如长鲸泳浮于碧海之中;戴着王冠宝冕的君主在他左右追随服役,国土和岛屿是一枚枚从他衣袋里掉下来的金钱。
道拉培拉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你想过去将来,会不会有像我梦见的这样一个人?
道拉培拉 好娘娘,这样的人是没有的。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的全然是欺罔神听的谎话。然而世上要是果然有这样一个人,他的伟大一定超过任何梦想;造化虽然不能抗衡想像的瑰奇,可是凭着想像描画出一个安东尼来,那幻影是无论如何要在实体之前黯然失色的。
道拉培拉 听我说,好娘娘。您遭到这样重大的不幸,您的坚忍的毅力是和您的悲哀相称的。要是您的痛苦不曾在我心头引起同情的反响,但愿我永远没有功成名遂的一天。
克莉奥佩特拉 谢谢你,先生。你知道凯撒预备把我怎样处置吗?
道拉培拉 我不愿告诉您我所希望您知道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先生,请你说——
道拉培拉 他虽然是一个可尊敬的人——
克莉奥佩特拉 他要把我当作一个俘虏带回去夸耀他的凯旋吗?
道拉培拉 娘娘,他会这样干的;我知道他的为人。(内呼声:“让开!凯撒来了!”)
凯撒、盖勒斯、普洛丘里厄斯、茂西那斯、塞琉克斯及侍从等上。
凯撒 哪一位是埃及的女王?
道拉培拉 娘娘,这位便是皇上。(克莉奥佩特拉跪。)
凯撒 起来,你不用下跪。请起来吧,埃及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陛下,这是神明的意思;我必须服从我的主人。
凯撒 一切不必介意;你加于我们的伤害,虽然铭刻在我们的肌肤之上,可是我们将要使它在我们的记忆中成为偶然的事件。
克莉奥佩特拉 全世界唯一的主人,我没有话可以替我自己辩白,可是我承认我也像一般女人一样,在我的身上具备着许多可耻的女性的弱点。
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你要知道,我们对于你总是一切宽大的,决不用苛刻的手段使你难堪,只要你顺从我的意志,你就会知道这一次的变化是对你有益的。可是假如你想效法安东尼的例子,使我蒙上残暴的恶名,那么你将要失去我的善意,你的孩子们都将不免一死,否则我是很愿意保障他们的安全的。我走了。
克莉奥佩特拉 愿全世界都信任您的广大的权力;整个大地都是属于您的;我们是您的胜利的标帜,您可以把我们随便悬挂在什么地方。这儿,我的主。
凯撒 你必须帮助我考虑怎样处置克莉奥佩特拉的办法。
克莉奥佩特拉 (呈手卷)这是登记着我所有的金钱珠宝的清单,一切都按照正确的估计载明价值,不值钱的琐细的东西不在其内。塞琉克斯呢?
塞琉克斯 有,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这是我的司库;我的主,请您问问他,我有没有为我自己留下什么;要是他所言不实,请治他以应得之罪。老实说吧,塞琉克斯。
【输诚纳贡吗。】
塞琉克斯 娘娘,我宁愿闭住我的嘴唇,不愿说一句和事实不符的话。
克莉奥佩特拉 我藏起了什么?
塞琉克斯 您所藏起的珍宝的价值,可以抵得过您所呈献出来的一切。
凯撒 不必脸红,克莉奥佩特拉,我佩服你这件事干得聪明。
克莉奥佩特拉 瞧!凯撒!啊,瞧,有权有势的人多么被人趋附;我的人现在都变成您的人啦;要是我们易地相处,您的人也会变成我的人的。这个塞琉克斯如此没有良心,真叫人切齿痛恨。啊,奴才!你这跟买卖的爱情一样靠不住的家伙!什么!你想逃走吗?好,凭你躲到哪儿去,我要抓住你的眼珠,即使它们会长出翅膀飞走。奴才,没有灵魂的恶人,狗!啊,卑鄙不堪的东西!
凯撒 好女王,看在我的脸上,请息怒吧。
克莉奥佩特拉 啊,凯撒!今天多蒙你降尊纡贵,辱临我这柔弱无用的人,谁知道我自己的仆人竟会存着这样狠毒的居心,当面给人如此难堪的羞辱!好凯撒,假如说,我替自己保留了一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一些不重要的小东西,像我们平常送给泛泛之交的那一类饰物;假如说,我还另外藏起一些预备送给莉维娅和奥克泰维娅的比较值钱的纪念品,因为希望她们替我说两句好话;是不是我必须向一个被我豢养的人禀报明白?神啊!这是一个比国破家亡更痛心的打击。(向塞琉克斯)请你离开这里,否则我要从命运的冷灰里,燃起我的愤怒的余烬了。你倘是一个人,你应该同情我的。
凯撒 走开,塞琉克斯。(塞琉克斯下。)
克莉奥佩特拉 我们掌握大权的时候,往往因为别人的过失而担负世间的指责;可是我们失势以后,却谁也不把别人的功德归在我们身上,而对我们表示善意的同情。
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不论是你所私藏的或是献纳的珍宝,我都没有把它们作为战利品而加以没收的意思;它们永远是属于你的,你可以把它们随意处分。相信我,凯撒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跟人家争夺一些商人手里的货品,所以你安心吧,不要把你自己拘囚在你的忧思之中;不要这样,亲爱的女王,因为我们在决定把你怎样处置以前,还要先征求你自己的意见。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我们对你非常关切而同情,你应该始终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好,再见。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主人和君王!
凯撒 不要这样。再见。(喇叭奏花腔。凯撒率侍从下。)
克莉奥佩特拉 他用好听的话骗我,姑娘们,他用好听的话骗我,使我不能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可是你听我说,查米恩。(向查米恩耳语。)
伊拉丝 完了,好娘娘;光明的白昼已经过去,黑暗是我们的份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赶快再去一次;我已经说过,那东西早预备好了;你去催促一下。
查米恩 娘娘,我就去。
道拉培拉重上。
道拉培拉 女王在什么地方?
查米恩 瞧,先生。(下。)
【漫漫长夜吗。】
克莉奥佩特拉 道拉培拉!
道拉培拉 娘娘,我已经宣誓向您掬献我的忠诚,所以我要来禀告您这一个消息:凯撒准备取道叙利亚回国,在这三天之内,他要先把您和您的孩子们遣送就道。请您自己决定应付的办法,我总算已经履行您的旨意和我的诺言了。
克莉奥佩特拉 道拉培拉,我永远感激你的恩德。
道拉培拉 我是您的永远的仆人。再会,好女王;我必须侍候凯撒去。
克莉奥佩特拉 再会,谢谢你。(道拉培拉下)伊拉丝,你看怎么样?你,一个埃及的木偶人,将要在罗马被众人观览,正像我一样;那些操着百工贱役的奴才们,披着油腻的围裙,拿着木尺斧锤,将要把我们高举起来,让大家都能看见;他们浓重腥臭的呼吸将要包围着我们,使我们不得不咽下他们那股难闻的气息。
伊拉丝 天神保佑不要有这样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那是免不了的,伊拉丝。放肆的卫士们将要追逐我们像追逐娼妓一样;歌功颂德的诗人们将要用荒腔走韵的谣曲吟咏我们;俏皮的喜剧伶人们将要把我们编成即兴的戏剧,扮演我们亚历山大里亚的欢宴。安东尼将要以一个醉汉的姿态登场,而我将要看见一个逼尖了喉音的男童穿着克莉奥佩特拉的冠服卖弄着淫妇的风情。
伊拉丝 神啊!
克莉奥佩特拉 那是免不了的。
伊拉丝 我决不让我的眼睛看见这种事情;因为我相信我的指爪比我的眼睛更强。
克莉奥佩特拉 那才是一个有志气的办法,叫他们白白准备了一场,让他们看不见他们荒谬的梦想的实现。
查米恩重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来,我的姑娘们,替我穿上女王的装束;去把我最华丽的衣裳拿来;我要再到昔特纳斯河去和玛克·安东尼相会。伊拉丝,去。现在,好查米恩,我们必须快点;等你侍候我穿扮完毕以后,我就放你一直玩到世界的末日。把我的王冠和一切全都拿来。(伊拉丝下;内喧声)为什么有这种声音?
一卫士上。
卫士 有一个乡下人一定要求见陛下;他给您送无花果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让他进来。(卫士下)一件高贵的行动,却会完成在一个卑微的人的手里!他给我送自由来了。我的决心已经打定,我的全身不再有一点女人的柔弱;现在我从头到脚,都像大理石一般坚定;现在我的心情再也不像月亮一般变幻无常了。
卫士率小丑持篮重上。
卫士 就是这个人。
克莉奥佩特拉 出去,把他留在这儿。(卫士下)你有没有把那能够致人于死命而毫无痛苦的那种尼罗河里的可爱的虫儿捉来?
小丑 不瞒您说,捉是捉来了;可是我希望您千万不要碰它,因为它咬起人来谁都没有命的,给它咬死的人,难得有活过来的,简直没有一个人活得过来。
克莉奥佩特拉 你记得有什么人给它咬死吗?
【求其友声吗。】
小丑 多得很哪,男的女的全有。昨天我还听见有一个人这样死了;是一个很老实的女人,可是她也会撒几句谎,一个老实的女人是可以撒几句谎的,她就是给它咬死的,死得才惨哩。不瞒您说,她把这条虫儿怎样咬她的情形活灵活现地全讲给人家听啦;不过她们的话也不是完全可以相信的。总而言之,这是一条古怪的虫,这可是没有错儿的。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吧;再会!
小丑 但愿这条虫儿给您极大的快乐!(将篮放下。)
克莉奥佩特拉 再会!
小丑 您可要记着,这条虫儿也是一样会咬人的。
克莉奥佩特拉 好,好,再会!
小丑 你还要留心,千万别把这条虫儿交在一个笨头笨脑的人手里;因为这是一条不怀好意的虫。
克莉奥佩特拉 你不必担忧,我们留心着就是了。
小丑 很好。请您不用给它吃什么东西,因为它是不值得养活的。
克莉奥佩特拉 它会不会吃我?
小丑 您不要以为我是那么蠢,我也知道就是魔鬼也不会吃女人的,我知道女人是天神的爱宠,要是魔鬼没有把她弄坏。可是不瞒您说,这些婊子生的魔鬼老爱跟天神捣蛋,天神造下来的女人,十个中间倒有五个是给魔鬼弄坏了的。
克莉奥佩特拉 好,你去吧;再会!
小丑 是,是;我希望这条虫儿给您快乐!(下。)
伊拉丝捧冠服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把我的衣服给我,替我把王冠戴上;我心里怀着永生的渴望;埃及葡萄的芳酿从此再也不会沾润我的嘴唇。快点,快点,好伊拉丝;赶快。我仿佛听见安东尼的呼唤;我看见他站起来,夸奖我的壮烈的行动;我听见他在嘲笑凯撒的幸运;我的夫,我来了。但愿我的勇气为我证明我可以做你的妻子而无愧!我是火,我是风;我身上其余的原素,让它们随着污浊的皮囊同归于腐朽吧。你们好了吗?那么来,接受我嘴唇上最后的温暖。再会,善良的查米恩、伊拉丝,永别了!(吻查米恩、伊拉丝,伊拉丝倒地死)难道我的嘴唇上也有毒蛇的汁液吗?你倒下了吗?要是你这样轻轻地就和生命分离,那么死神的刺击正像情人手下的一捻,虽然疼痛,却是心愿的。你静静地躺着不动了吗?要是你就这样死了,你分明告诉世人,死生之际,连告别的形式也是多事的。
查米恩 溶解吧,密密的乌云,化成雨点落下来吧;这样我就可以说,天神也伤心得流起眼泪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应该这样卑劣地留恋着人间;要是她先遇见了鬈发的安东尼,他一定会向她问起我;她将要得到他的第一个吻,夺去我天堂中无上的快乐。来,你杀人的毒物,(自篮中取小蛇置胸前)用你的利齿咬断这一个生命的葛藤吧;可怜的蠢东西,张开你的怒口,赶快完成你的使命。啊!但愿你能够说话,让我听你称那伟大的凯撒为一头无谋的驴子。
查米恩 东方的明星啊!
克莉奥佩特拉 静,静!你没有见我的婴孩在我的胸前吮吸乳汁,使我安然睡去吗?
查米恩 啊,我的心碎了!啊,我的心碎了!
克莉奥佩特拉 像香膏一样甜蜜,像微风一样温柔——啊,安东尼!——让我把你也拿起来。(取另一蛇置臂上)我还有什么留恋呢——(死。)
【难逃一死吗。】
查米恩 在这万恶的世间?再会吧!现在,死神,你可以夸耀了,一个绝世的佳人已经为你所占有。软绵绵的窗户啊,关上了吧;闪耀着金光的福玻斯再也看不见这样一双华贵的眼睛!你的王冠歪了,让我替你戴正,然后我也可以玩去了。
众卫士疾趋上。
卫士甲 女王在什么地方?
查米恩 说话轻一些,不要惊醒她。
卫士甲 凯撒已经差了人来——
查米恩 来得太迟了。(取一蛇置胸前)啊!快点,快点;我已经有点觉得了。
卫士甲 喂,过来!事情不大对;凯撒受了骗啦。
卫士乙 凯撒差来的道拉培拉就在外边;叫他来。
卫士甲 这儿出了什么事啦!查米恩,这算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查米恩 干得很好,一个世代冠冕的王家之女是应该堂堂而死的。啊,军人!(死。)
道拉培拉上。
道拉培拉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啦?
卫士乙 都死了。
道拉培拉 凯撒,你也曾想到她们会采取这种惊人的行动,虽然你想竭力阻止她们,她们毕竟做出来给你看了。(内呼声,“让开!凯撒来了!”)
凯撒率全体扈从重上。
道拉培拉 啊!主上,您真是未卜先知;您的担忧果然成为事实了。
凯撒 她最后终究显出了无比的勇敢;她推翻了我们的计划,为了她自身的尊严,决定了她自己应该走的路。她们是怎样死的?我没有看见她们流血。
道拉培拉 什么人最后跟她们在一起?
卫士甲 一个送无花果来的愚蠢的乡人;这就是他的篮子。
凯撒 那么一定是服了毒啦。
卫士甲 啊,凯撒!这查米恩刚才还活着;她还站着说话;我看见她在替她已死的女王整饬那头上的宝冠;她的身子发抖,她站立不稳,于是就突然倒在地上。
凯撒 啊,英勇的柔弱!她们要是服了毒药,她们的身体一定会发肿;可是瞧她好像睡去一般,似乎在她温柔而有力的最后挣扎之中,她要捉住另外一个安东尼的样子。
道拉培拉 这儿在她的胸前有一道血痕,还有一个小小的裂口;在她的臂上也是这样。
卫士甲 这是蛇咬过的痕迹;这些无花果叶上还有粘土,正像在尼罗河沿岸那些蛇洞边所长的叶子一样。
凯撒 她多半是这样死去的;因为她的侍医告诉我,她曾经访求无数易死的秘方。抬起她的眠床来;把她的侍女抬下陵墓。她将要和她的安东尼同穴而葬;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座坟墓怀抱着这样一双著名的情侣。像这样重大的事件,亲手造成的人也不能不深深感动;他们这一段悲惨的历史,成就了一个人的光荣,可是也赢得了世间无限的同情。我们的军队将要用隆重庄严的仪式参加他们的葬礼,然后再回到罗马去。来,道拉培拉,我们对于这一次饰终盛典,必须保持非常整肃的秩序。(同下。)
【审判战犯吗。】
注释:
1、爱昔斯(Isis),埃及神话中司丰饶蕃殖的女神。
2、托勒密(Ptolemy),公元前三世纪至公元前一世纪埃及王室的名字。
3、即赫剌克勒斯。
4、即埃阿斯。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李尔王》

二八、解构莎士比亚《李尔王》
28.Deconstruct Shakespeare(King Lear)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八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李尔王》(King Lear)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唯命是从】【刚愎自用】【专横暴虐】【无奇不有】【千奇百怪】【二姑娘倒贴】【怀璧其罪】【不择手段】【害群之马】【种瓜得瓜】【甜酸苦辣】【种豆得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大军入城】
第二幕【歧路亡羊】【掘地三尺】【人肉包子】【难舍难分】【贫而无谄】【笑面虎】【士可辱】【士不可杀】【低头认罪】【人在屋檐下】【一毛不拔】【关门大吉】
第三幕【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送瘟神】【发挥余热】【香港总督】【鞑靼大大】【伪装进步】【六出祁山】【流放宁古塔】【狗血喷头】
第四幕【萤火虫】【虫臂鼠肝】【吃软不吃硬】【吃不了兜着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视而不见】【人而无信】【死不悔改】【听之任之】【今非昔比】【军纪严明】【关进牛棚】【变相劳改】【血洗广场】
第五幕【有眼无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思想改造】【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有常】【消灭一点舒服一点】【同归于尽】【盖棺论定】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李尔王》
(King Lear)

剧中人物:
李尔  不列颠国王、法兰西国王
勃艮第公爵
康华尔公爵
奥本尼公爵
肯特伯爵
葛罗斯特伯爵
爱德伽  葛罗斯特之子
爱德蒙  葛罗斯特之庶子
克伦  朝士
奥斯华德  高纳里尔的管家
老人  葛罗斯特的佃户
医生
弄人
爱德蒙属下一军官
考狄利娅一侍臣
传令官
康华尔的众仆
高纳里尔
里根
考狄利娅  李尔之女
扈从李尔之骑士、军官、使者、兵士及侍从等
地点:不列颠

第一幕
第一场李尔王宫中大厅
肯特,葛罗斯特及爱德蒙上。
肯特  我想王上对于奥本尼公爵,比对于康华尔公爵更有好感。
葛罗斯特  我们一向都觉得是这样;可是这次划分国土的时候,却看不出来他对这两位公爵有什么偏心;因为他分配得那么平均,无论他们怎样斤斤较量,都不能说对方比自己占了便宜。
肯特  大人,这位是您的令郎吗?
葛罗斯特  他是在我手里长大的;我常常不好意思承认他,可是现在惯了,也就不以为意啦。
肯特  我不懂您的意思。
葛罗斯特  伯爵,这个小子的母亲可心里明白,因此,不瞒您说,她还没有嫁人就大了肚子生下儿子来。您想这应该不应该?
肯特  能够生下这样一个好儿子来,即使一时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
葛罗斯特  我还有一个合法的儿子,年纪比他大一岁,然而我还是喜欢他。这畜生虽然不等我的召唤,就自己莽莽撞撞来到这世上,可是他的母亲是个迷人的东西,我们在制造他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销魂的游戏,这孽种我不能不承认他。爱德蒙,你认识这位贵人吗?
爱德蒙  不认识,父亲。
葛罗斯特  肯特伯爵;从此以后,你该记着他是我的尊贵的朋友。
爱德蒙  大人,我愿意为您效劳。
肯特  我一定喜欢你,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常常见面。
爱德蒙  大人,我一定尽力报答您的垂爱。
葛罗斯特  他已经在国外九年,不久还是要出去的。王上来了。
喇叭奏花腔。李尔、康华尔、奥本尼、高纳里尔、里根、考狄利娅及侍从等上。
李尔  葛罗斯特,你去招待招待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
葛罗斯特  是,陛下。(葛罗斯特、爱德蒙同下。)
【唯命是从吗。】
李尔  现在我要向你们说明我的心事。把那地图给我。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把我的国土划成三部;我因为自己年纪老了,决心摆脱一切世务的牵萦,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让自己松一松肩,好安安心心地等死。康华尔贤婿,还有同样是我心爱的奥本尼贤婿,为了预防他日的争执,我想还是趁现在把我的几个女儿的嫁奁当众分配清楚。法兰西和勃艮第两位君主正在竞争我的小女儿的爱情,他们为了求婚而住在我们宫廷里,也已经有好多时候了,现在他们就可以得到答复。孩子们,在我还没有把我的政权、领土和国事的重任全部放弃以前,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高纳里尔,我的大女儿,你先说。
高纳里尔  父亲,我对您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不亚于赋有淑德、健康、美貌和荣誉的生命;不曾有一个儿女这样爱过他的父亲,也不曾有一个父亲这样被他的儿女所爱;这一种爱可以使唇舌无能为力,辩才失去效用;我爱您是不可以数量计算的。
考狄利娅  (旁白)考狄利娅应该怎么好呢?默默地爱着吧。
李尔  在这些疆界以内,从这一条界线起,直到这一条界线为止,所有一切浓密的森林、膏腴的平原、富庶的河流、广大的牧场,都要奉你为它们的女主人;这一块土地永远为你和奥本尼的子孙所保有。我的二女儿,最亲爱的里根,康华尔的夫人,你怎么说?
里根  我跟姊姊具有同样的品质,您凭着她就可以判断我。在我的真心之中,我觉得她刚才所说的话,正是我爱您的实际的情形,可是她还不能充分说明我的心理:我厌弃一切凡是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的幸福。
考狄利娅  (旁白)那么,考狄利娅,你只好自安于贫穷了!可是我并不贫穷,因为我深信我的爱心比我的口才更富有。
李尔  这一块从我们这美好的王国中划分出来的三分之一的沃壤,是你和你的子孙永远世袭的产业,和高纳里尔所得到的一份同样广大、同样富庶,也同样佳美。现在,我的宝贝,虽然是最后的一个,却并非最不在我的心头;法兰西的葡萄和勃艮第的乳酪都在竞争你的青春之爱;你有些什么话,可以换到一份比你的两个姊姊更富庶的土地?说吧。
考狄利娅  父亲,我没有话说。
李尔  没有?
考狄利娅  没有。
李尔  没有只能换到没有;重新说过。
考狄利娅  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尔  怎么,考狄利娅!把你的话修正修正,否则你要毁坏你自己的命运了。
考狄利娅  父亲,您生下我来,把我教养成人,爱惜我、厚待我;我受到您这样的恩德,只有恪尽我的责任,服从您、爱您、敬重您。我的姊姊们要是用她们整个的心来爱您,那么她们为什么要嫁人呢?要是我有一天出嫁了,那接受我的忠诚的誓约的丈夫,将要得到我的一半的爱、我的一半的关心和责任;假如我只爱我的父亲,我一定不会像我的两个姊姊一样再去嫁人的。
李尔  你这些话果然是从心里说出来的吗?
考狄利娅  是的,父亲。
李尔  年纪这样小,却这样没有良心吗?
考狄利娅  父亲,我年纪虽小,我的心却是忠实的。
李尔  好,那么让你的忠实做你的嫁奁吧。凭着太阳神圣的光辉,凭着黑夜的神秘,凭着主宰人类生死的星球的运行,我发誓从现在起,永远和你断绝一切父女之情和血缘亲属的关系,把你当做一个路人看待。啖食自己儿女的生番,比起你,我的旧日的女儿来,也不会更令我憎恨。
【刚愎自用吗。】
肯特  陛下——
李尔  闭嘴,肯特!不要来批怒龙的逆鳞。她是我最爱的一个,我本来想要在她的殷勤看护之下,终养我的天年。去,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让坟墓做我安息的眠床吧,我从此割断对她的天伦的慈爱了!叫法兰西王来!都是死人吗?叫勃艮第来!康华尔,奥本尼,你们已经分到我的两个女儿的嫁奁,现在把我第三个女儿那一份也拿去分了吧;让骄傲——她自己所称为坦白的——替她找一个丈夫。我把我的威力、特权和一切君主的尊荣一起给了你们。我自己只保留一百名骑士,在你们两人的地方按月轮流居住,由你们负责供养。除了国王的名义和尊号以外,所有行政的大权、国库的收入和大小事务的处理,完全交在你们手里;为了证实我的话,两位贤婿,我赐给你们这一顶宝冠,归你们两人共同保有。
肯特  尊严的李尔,我一向敬重您像敬重我的君王,爱您像爱总把您当作我的伟大的恩主——
李尔  弓已经弯好拉满,你留心躲开箭锋吧。
肯特  让它落下来吧,即使箭镞会刺进我的心里。李尔发了疯,肯特也只好不顾礼貌了。你究竟要怎样,老头儿?你以为有权有位的人向谄媚者低头,尽忠守职的臣僚就不敢说话了吗?君主不顾自己的尊严,干下了愚蠢的事情,在朝的端人正士只好直言极谏。保留你的权力,仔细考虑一下你的举措,收回这种卤莽灭裂的成命。你的小女儿并不是最不孝顺你;有人不会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可并不就是无情无义。我的判断要是有错,你尽管取我的命。
李尔  肯特,你要是想活命,赶快闭住你的嘴。
肯特  我的生命本来是预备向你的仇敌抛掷的;为了你的安全,我也不怕把它失去。
李尔  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肯特  瞧明白一些,李尔;还是让我像箭垛上的红心一般永远站在你的眼前吧。
李尔  凭着阿波罗起誓——
肯特  凭着阿波罗,老王,你向神明发誓也是没用的。
李尔  啊,可恶的奴才!(以手按剑。)
奥本尼、康华尔  陛下息怒。
肯特  好,杀了你的医生,把你的恶病养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吧。赶快撤销你的分土授国的原议;否则只要我的喉舌尚在,我就要大声疾呼,告诉你你做了错事啦。
李尔  听着,逆贼!你给我按照做臣子的道理,好生听着!你想要煽动我毁弃我的不容更改的誓言,凭着你的不法的跋扈,对我的命令和权力妄加阻挠,这一种目无君上的态度,使我忍无可忍;为了维持王命的尊严,不能不给你应得的处分。我现在宽容你五天的时间,让你预备些应用的衣服食物,免得受饥寒的痛苦;在第六天上,你那可憎的身体必须离开我的国境;要是在此后十天之内,我们的领土上再发现了你的踪迹,那时候就要把你当场处死。去!凭着朱庇特发誓,这一个判决是无可改移的。
【专横暴虐吗。】
肯特  再会,国王;你既不知悔改,
囚笼里也没有自由存在。(向考狄利娅)
姑娘,自有神明为你照应:
你心地纯洁,说话真诚!(向里根、高纳里尔)
愿你们的夸口变成实事,
假树上会结下真的果子。
各位王子,肯特从此远去;
到新的国土走他的旧路。(下。)
喇叭奏花腔。葛罗斯特偕法兰西王、勃艮第及侍从等重上。
葛罗斯特  陛下,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来了。
李尔  勃艮第公爵,您跟这位国王都是来向我的女儿求婚的,现在我先问您:您希望她至少要有多少陪嫁的奁资,否则宁愿放弃对她的追求?
勃艮第  陛下,照着您所已经答应的数目,我就很满足了;想来您也不会再吝惜的。
李尔  尊贵的勃艮第,当她为我所宠爱的时候,我是把她看得非常珍重的,可是现在她的价格已经跌落了。公爵,您瞧她站在那儿,一个小小的东西,要是除了我的憎恨以外,我什么都不给她,而您仍然觉得她有使您喜欢的地方,或者您觉得她整个儿都能使您满意,那么她就在那儿,您把她带去好了。
勃艮第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李尔  像她这样一个一无可取的女孩子,没有亲友的照顾,新近遭到我的憎恨,咒诅是她的嫁奁,我已经立誓和她断绝关系了,您还是愿意娶她呢,还是愿意把她放弃?
勃艮第  恕我,陛下;在这种条件之下,决定取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
李尔  那么放弃她吧,公爵;凭着赋与我生命的神明起誓,我已经告诉您她的全部价值了。(向法兰西王)至于您,伟大的国王,为了重视你、我的友谊,我断不愿把一个我所憎恶的人匹配给您;所以请您还是丢开了这一个为天地所不容的贱人,另外去找寻佳偶吧。
法兰西王  这太奇怪了,她刚才还是您的眼中的珍宝、您的赞美的题目、您的老年的安慰、您的最好、最心爱的人儿,怎么一转瞬间,就会干下这么一件罪大恶极的行为,丧失了您的深恩厚爱!她的罪恶倘不是超乎寻常,您的爱心决不会变得这样厉害;可是除非那是一桩奇迹,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她会干那样的事。
【无奇不有吗。】
考狄利娅  陛下,我只是因为缺少娓娓动人的口才,不会讲一些违心的言语,凡是我心里想到的事情,我总不愿在没有把它实行以前就放在嘴里宣扬;要是您因此而恼我,我必须请求您让世人知道,我所以失去您的欢心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丑恶的污点、淫邪的行动,或是不名誉的举止;只是因为我缺少像人家那样的一双献媚求恩的眼睛,一条我所认为可耻的善于逢迎的舌头,虽然没有了这些使我不能再受您的宠爱,可是唯其如此,却使我格外尊重我自己的人格。
李尔  像你这样不能在我面前曲意承欢,还不如当初没有生下你来的好。
法兰西王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吗?为了生性不肯有话便说,不肯把心里想做到的出之于口?勃艮第公爵,您对于这位公主意下如何?爱情里面要是搀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您愿不愿意娶她?她自己就是一注无价的嫁奁。
勃艮第  尊严的李尔,只要把您原来已经允许过的那一份嫁奁给我,我现在就可以使考狄利娅成为勃艮第公爵的夫人。
李尔  我什么都不给;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能挽回了。
勃艮第  那么抱歉得很,您已经失去一个父亲,现在必须再失去一个丈夫了。
考狄利娅  愿勃艮第平安!他所爱的既然只是财产,我也不愿做他的妻子。
法兰西王  最美丽的考狄利娅!你因为贫穷,所以是最富有的;你因为被遗弃,所以是最可宝贵的;你因为遭人轻视,所以最蒙我的怜爱。我现在把你和你的美德一起攫在我的手里;人弃我取是法理上所许可的。天啊天!想不到他们的冷酷的蔑视,却会激起我热烈的敬爱。陛下,您的没有嫁奁的女儿被抛在一边,正好成全我的良缘;她现在是我的分享荣华的王后,法兰西全国的女主人了;沼泽之邦的勃艮第所有的公爵,都不能从我手里买去这一个无价之宝的女郎。考狄利娅,向他们告别吧,虽然他们是这样冷酷无情;你抛弃了故国,将要得到一个更好的家乡。
李尔  你带了她去吧,法兰西王;她是你的,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也再不要看见她的脸,去吧,你们不要想得到我的恩宠和祝福。来,尊贵的勃艮第公爵。(喇叭奏花腔。李尔、勃艮第、康华尔、奥本尼、葛罗斯特及侍从等同下。)
【千奇百怪吗。】
法兰西王  向你的两位姊姊告别吧。
考狄利娅  父亲眼中的两颗宝玉,考狄利娅用泪洗过的眼睛向你们告别。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因为碍着姊妹的情分,我不愿直言指斥你们的错处。好好对待父亲;你们自己说是孝敬他的,我把他托付给你们了。可是,唉!要是我没有失去他的欢心,我一定不让他依赖你们的照顾。再会了,两位姊姊。
里根  我们用不着你教训。
高纳里尔  你还是去小心侍候你的丈夫吧,命运的慈悲把你交在他的手里;你自己忤逆不孝,今天空手跟了汉子去也是活该。
考狄利娅  总有一天,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形;罪恶虽然可以掩饰一时,免不了最后出乖露丑。愿你们幸福!
法兰西王  来,我美丽的考狄利娅。(法兰西王、考狄利娅同下。)
高纳里尔  妹妹,我有许多对我们两人有切身关系的话必须跟你谈谈。我想我们的父亲今晚就要离开此地。
里根  那是十分确定的事,他要住到你们那儿去;下个月他就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高纳里尔  你瞧他现在年纪老了,他的脾气多么变化不定;我们已经屡次注意到他的行为的乖僻了。他一向都是最爱我们妹妹的,现在他凭着一时的气恼就把她撵走,这就可以见得他是多么糊涂。
里根  这是他老年的昏悖;可是他向来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
高纳里尔  他年轻的时候性子就很暴躁,现在他任性惯了,再加上老年人刚愎自用的怪脾气,看来我们只好准备受他的气了。
里根  他把肯特也放逐了;谁知道他心里一不高兴起来,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
高纳里尔  法兰西王辞行回国,跟他还有一番礼仪上的应酬。让我们同心合力,决定一个方策;要是我们的父亲顺着他这种脾气滥施威权起来,这一次的让国对于我们未必有什么好处。
里根  我们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高纳里尔  我们必须趁早想个办法。(同下。)
【二姑娘倒贴吗。】
第二场葛罗斯特伯爵城堡中的厅堂
爱德蒙持信上。
爱德蒙  大自然,你是我的女神,我愿意在你的法律之前俯首听命。为什么我要受世俗的排挤,让世人的歧视剥夺我的应享的权利,只因为我比一个哥哥迟生了一年或是十四个月?为什么他们要叫我私生子?为什么我比人家卑贱?我的壮健的体格、我的慷慨的精神、我的端正的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正经女人生下的儿子?为什么他们要给我加上庶出、贱种、私生子的恶名?贱种,贱种;贱种?难道在热烈兴奋的奸情里,得天地精华、父母元气而生下的孩子,倒不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那一批蠢货?好,合法的爱德伽,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土地;我们的父亲喜欢他的私生子爱德蒙,正像他喜欢他的合法的嫡子一样。好听的名词,“合法”!好,我的合法的哥哥,要是这封信发生效力,我的计策能够成功,瞧着吧,庶出的爱德蒙将要把合法的嫡子压在他的下面——那时候我可要扬眉吐气啦。神啊,帮助帮助私生子吧!
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肯特就这样放逐了!法兰西王盛怒而去;王上昨晚又走了!他的权力全部交出,依靠他的女儿过活!这些事情都在匆促中决定,不曾经过丝毫的考虑!爱德蒙,怎么!有什么消息?
爱德蒙  禀父亲,没有什么消息。(藏信。)
葛罗斯特  你为什么急急忙忙地把那封信藏起来?
爱德蒙  我不知道有什么消息,父亲。
葛罗斯特  你读的是什么信?
爱德蒙  没有什么,父亲。
葛罗斯特  没有什么?那么你为什么慌慌张张地把它塞进你的衣袋里去?既然没有什么,何必藏起来?来,给我看;要是那上面没有什么话,我也可以不用戴眼镜。
爱德蒙  父亲,请您原谅我;这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一封信,我还没有把它读完,照我所已经读到的一部分看起来,我想还是不要让您看见的好。
葛罗斯特  把信给我。
爱德蒙  不给您看您要恼我,给您看了您又要动怒。哥哥真不应该写出这种话来。
葛罗斯特  给我看,给我看。
爱德蒙  我希望哥哥写这封信是有他的理由的,他不过要试试我的德性。
葛罗斯特  (读信)“这一种尊敬老年人的政策,使我们在年轻时候不能享受生命的欢乐;我们的财产不能由我们自己处分,等到年纪老了,这些财产对我们也失去了用处。我开始觉得老年人的专制,实在是一种荒谬愚蠢的束缚;他们没有权力压迫我们,是我们自己容忍他们的压迫。来跟我讨论讨论这一个问题吧。要是我们的父亲在我把他惊醒之前,一直好好睡着,你就可以永远享受他的一半的收入,并且将要为你的哥哥所喜爱。爱德伽。”——哼!阴谋!“要是我们的父亲在我把他惊醒之前,一直好好睡着,你就可以永远享受他的一半的收入。”我的儿子爱德伽!他会有这样的心思?他能写得出这样一封信吗?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你手里的?谁把它送给你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吗。】
爱德蒙  它不是什么人送给我的,父亲;这正是他狡猾的地方;我看见它塞在我的房间的窗眼里。
葛罗斯特  你认识这笔迹是你哥哥的吗?
爱德蒙  父亲,要是这信里所写的都是很好的话,我敢发誓这是他的笔迹;可是那上面写的既然是这种话,我但愿不是他写的。
葛罗斯特  这是他的笔迹。
爱德蒙  笔迹确是他的,父亲;可是我希望这种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葛罗斯特  他以前有没有用这一类话试探过你?
爱德蒙  没有,父亲;可是我常常听见他说,儿子成年以后,父亲要是已经衰老,他应该受儿子的监护,把他的财产交给他的儿子掌管。
葛罗斯特  啊,混蛋!混蛋!正是他在这信里所表示的意思!可恶的混蛋!不孝的、没有心肝的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去,把他找来;我要依法惩办他。可恶的混蛋!他在哪儿?
爱德蒙  我不大知道,父亲。照我的意思,你在没有得到可靠的证据,证明哥哥确有这种意思以前,最好暂时耐一耐您的怒气;因为要是您立刻就对他采取激烈的手段,万一事情出于误会,那不但大大妨害了您的尊严,而且他对于您的孝心,也要从此动摇了!我敢拿我的生命为他作保,他写这封信的用意,不过是试探试探我对您的孝心,并没有其他危险的目的。
葛罗斯特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爱德蒙  您要是认为可以的话,让我把您安置在一个隐僻的地方,从那个地方您可以听到我们两人谈论这件事情,用您自己的耳朵得到一个真凭实据;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可以一试。
葛罗斯特  他不会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禽兽——
爱德蒙  他断不会是这样的人。
葛罗斯特  天地良心!我做父亲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却这样对待我。爱德蒙,找他出来;探探他究竟居心何在;你尽管照你自己的意思随机应付。我愿意放弃我的地位和财产,把这一件事情调查明白。
爱德蒙  父亲,我立刻就去找他,用最适当的方法探明这回事情,然后再来告诉您知道。
葛罗斯特  最近这一些日蚀月蚀果然不是好兆;虽然人们凭着天赋的智慧,可以对它们作种种合理的解释,可是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却不能否认是上天对人们所施的惩罚。亲爱的人互相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成仇雠;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内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纪完全破灭。我这畜生也是上应天数;有他这样逆亲犯上的儿子,也就有像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在我们的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里去。爱德蒙,去把这畜生侦查个明白;那对你不会有什么妨害的;你只要自己留心一点就是了。——忠心的肯特又放逐了!他的罪名是正直!怪事,怪事!(下。)
【怀璧其罪吗。】
爱德蒙  人们最爱用这一种糊涂思想来欺骗自己;往往当我们因为自己行为不慎而遭逢不幸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我们的灾祸归怨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运注定,做傻瓜也是出于上天的旨意,做无赖、做盗贼、做叛徒,都是受到天体运行的影响,酗酒、造谣、奸淫,都有一颗什么星在那儿主持操纵,我们无论干什么罪恶的行为,全都是因为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驱策着我们。明明自己跟人家通奸,却把他的好色的天性归咎到一颗星的身上,真是绝妙的推诿!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在巨龙星的尾巴底下交媾,我又是在大熊星底下出世,所以我就是个粗暴而好色的家伙。嘿!即使当我的父母苟合成奸的时候,有一颗最贞洁的处女星在天空 眼睛,我也决不会换个样子的。爱德伽——
爱德伽上。
爱德蒙  一说起他,他就来了,正像旧式喜剧里的大团圆一样;我现在必须装出一副忧愁煞人的样子,像疯子一般长吁短叹。唉!这些日蚀月蚀果然预兆着人世的纷争!法——索——拉——咪。
爱德伽  啊,爱德蒙兄弟!你在沉思些什么?
爱德蒙  哥哥,我正在想起前天读到的一篇预言,说是在这些日蚀月蚀之后,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爱德伽  你让这些东西烦扰你的精神吗?
爱德蒙  告诉你吧,他所预言的事情,果然不幸被他说中了;什么父子的乖离、死亡、饥荒、友谊的毁灭、国家的分裂、对于国王和贵族的恫吓和咒诅、无谓的猜疑、朋友的放逐、军队的瓦解、婚姻的破坏,还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爱德伽  你什么时候相信起星象之学来?
爱德蒙  来,来;你最近一次看见父亲在什么时候?
爱德伽  昨天晚上。
爱德蒙  你跟他说过话没有?
爱德伽  嗯,我们谈了两个钟头。
爱德蒙  你们分别的时候,没有闹什么意见吗?你在他的辞色之间,不觉得他对你有点恼怒吗?
爱德伽  一点没有。
爱德蒙  想想看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听我的劝告,暂时避开一下,等他的怒气平息下来再说,现在他正在大发雷霆,恨不得一口咬下你的肉来呢。
爱德伽  一定有哪一个坏东西在搬弄是非。
爱德蒙  我也怕有什么人在暗中离间。请你千万忍耐忍耐,不要碰在他的火性上;现在你还是跟我到我的地方去,我可以想法让你躲起来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请你去吧;这是我的钥匙。你要是在外面走动的话,最好身边带些武器。
爱德伽  带些武器,弟弟!
爱德蒙  哥哥,我这样劝告你都是为了你的好处;带些武器在身边吧;要是没有人在暗算你,就算我不是个好人。我已经把我所看到、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可还只是轻描淡写,实际的情形,却比我的话更要严重可怕得多哩。请你赶快去吧。
爱德伽  我不久就可以听到你的消息吗?
爱德蒙  我在这一件事情上总是竭力帮你的忙就是了。(爱德伽下)一个轻信的父亲,一个忠厚的哥哥,他自己从不会算计别人,所以也不疑心别人算计他;对付他们这样老实的傻瓜,我的奸计是绰绰有余的。该怎么下手,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凭我的身分,产业到不了我的手,那就只好用我的智谋;不管什么手段只要使得上,对我说来,就是正当。(下。)
【不择手段吗。】
第三场奥本尼公爵府中一室
高纳里尔及其管家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我的父亲因为我的侍卫骂了他的弄人,所以动手打他吗?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他一天到晚欺侮我;每一点钟他都要借端寻事,把我们这儿吵得鸡犬不宁。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的骑士们一天一天横行不法起来,他自己又在每一件小事上都要责骂我们。等他打猎回来的时候,我不高兴见他说话;你就对他说我病了。你也不必像从前那样殷勤侍候他;他要是见怪,都在我身上。
奥斯华德  他来了,夫人;我听见他的声音。(内号角声。)
高纳里尔  你跟你手下的人尽管对他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我要看看他有些什么话说。要是他恼了,那么让他到我妹妹那儿去吧,我知道我的妹妹的心思,她也跟我一样不能受人压制的。这老废物已经放弃了他的权力,还想管这个管那个!凭着我的生命发誓,年老的傻瓜正像小孩子一样,一味的姑息会纵容坏了他的脾气,不对他凶一点是不行的,记住我的话。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让他的骑士们也受到你们的冷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用管;你去这样通知你手下的人吧。我要造成一些借口,和他当面说个明白。我还要立刻写信给我的妹妹,叫她采取一致的行动。吩咐他们备饭。(各下。)
【害群之马吗。】
第四场奥本尼公爵府中厅堂
肯特化装上。
肯特  我已经完全隐去我的本来面目,要是我能够把我的语音也完全改变过来,那么我的一片苦心,也许可以达到目的。被放逐的肯特啊,要是你顶着一身罪名,还依然能够尽你的忠心,那么总有一天,对你所爱戴的主人会大有用处的。
内号角声。李尔、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李尔  我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去叫他们拿出饭来。(一侍从下)啊!你是什么?
肯特  我是一个人,大爷。
李尔  你是干什么的?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肯特  您瞧我像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谁要是信任我,我愿意尽忠服侍他;谁要是居心正直,我愿意爱他;谁要是聪明而不爱多说话,我愿意跟他来往;我害怕法官;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跟人家打架;我不吃鱼①。
李尔  你究竟是什么人?
肯特  一个心肠非常正直的汉子,而且像国王一样穷。
李尔  要是你这做臣民的,也像那个做国王的一样穷,那么你也可以算得真穷了。你要什么?
肯特  就要讨一个差使。
李尔  你想替谁做事?
肯特  替您。
李尔  你认识我吗?
肯特  不,大爷,可是在您的神气之间,有一种什么力量,使我愿意叫您做我的主人。
李尔  是什么力量?
肯特  一种天生的威严。
李尔  你会做些什么事?
肯特  我会保守秘密,我会骑马,我会跑路,我会把一个复杂的故事讲得索然无味,我会老老实实传一个简单的口信;凡是普通人能够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的最大的好处是勤劳。
李尔  你年纪多大了?
肯特  大爷,说我年轻,我也不算年轻,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会唱几句歌而害相思;说我年老,我也不算年老,我不会糊里糊涂地溺爱一个女人;我已经活过四十八个年头了。
李尔  跟着我吧;你可以替我做事。要是我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是这样欢喜你,那么我还不会就把你撵走。喂!饭呢?拿饭来!我的孩子呢?我的傻瓜呢?你去叫我的傻瓜来。(一侍从下。)
奥斯华德上。
李尔  喂,喂,我的女儿呢?
奥斯华德  对不起——(下。)
李尔  这家伙怎么说?叫那蠢东西回来。(一骑士下)喂,我的傻瓜呢?全都睡着了吗?怎么!那狗头呢?
骑士重上。
骑士  陛下,他说公主有病。
李尔  我叫他回来,那奴才为什么不回来?
骑士  陛下,他非常放肆,回答我说他不高兴回来。
李尔  他不高兴回来!
骑士  陛下,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可是照我看起来,他们对待您的礼貌,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殷勤了;不但一般下人从仆,就是公爵和公主也对您冷淡得多了。
李尔  嘿!你这样说吗?
骑士  陛下,要是我说错了话,请您原谅我;可是当我觉得您受人欺侮的时候,责任所在,我不能闭口不言。
李尔  你不过向我提起一件我自己已经感觉到的事;我近来也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有点儿冷淡,可是我总以为那是我自己多心,不愿断定是他们有意怠慢。我还要仔细观察观察他们的举止。可是我的傻瓜呢?我这两天没有看见他。
骑士  陛下,自从小公主到法国去了以后,这傻瓜老是郁郁不乐。
李尔  别再提那句话了;我也注意到他这种情形。——你去对我的女儿说,我要跟她说话。(一侍从下)你去叫我的傻瓜来。(另一侍从下。)
【种瓜得瓜吗。】
奥斯华德重上。
李尔  啊!你,大爷,你过来,大爷。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大爷?
奥斯华德  我们夫人的父亲。
李尔  “我们夫人的父亲”!我们大爷的奴才!好大胆的狗!你这奴才!你这狗东西!
奥斯华德  对不起,我不是狗。
李尔  你敢跟我当面顶嘴瞪眼吗,你这混蛋?(打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您不能打我。
肯特  我也不能踢你吗,你这踢皮球的下贱东西②?(自后踢奥斯华德倒地。)
李尔  谢谢你,好家伙;你帮了我,我喜欢你。
肯特  来,朋友,站起来,给我滚吧!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卑上下的分别。去!去!你还想用你蠢笨的身体在地上打滚,丈量土地吗?滚!你难道不懂得厉害吗?去。(将奥斯华德推出。)
李尔  我的好小子,谢谢你;这是你替我做事的定钱。(以钱给肯特。)
弄人上。
弄人  让我也把他雇下来;这儿是我的鸡头帽。(脱帽授肯特。)
李尔  啊,我的乖乖!你好?
弄人  喂,你还是戴了我的鸡头帽吧。
肯特  傻瓜,为什么?
弄人  为什么?因为你帮了一个失势的人。要是你不会看准风向把你的笑脸迎上去,你就会吞下一口冷气的。来,把我的鸡头帽拿去。嘿,这家伙撵走了两个女儿,他的第三个女儿倒很受他的好处,虽然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须戴上我的鸡头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两顶鸡头帽,再有两个女儿!
李尔  为什么,我的孩子?
弄人  要是我把我的家私一起给了她们,我自己还可以存下两顶鸡头帽。我这儿有一顶;再去向你的女儿们讨一顶戴戴吧。
李尔  嘿,你留心着鞭子。
弄人  真理是一条贱狗,它只好躲在狗洞里;当猎狗太太站在火边撒尿的时候,它必须一顿鞭子被人赶出去。
李尔  简直是揭我的疮疤!
弄人  (向肯特)喂,让我教你一段话。
李尔  你说吧。
弄人  听着,老伯伯;——
多积财,少摆阔;
耳多听,话少说;
少放款,多借债;
走路不如骑马快;
三言之中信一语,
多掷骰子少下注;
莫饮酒,莫嫖妓;
呆在家中把门闭;
会打算的占便宜,
不会打算叹口气。
肯特  傻瓜,这些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弄人  那么正像拿不到讼费的律师一样,我的话都白说了。老伯伯,你不能从没有意思的中间,探求出一点意思来吗?
李尔  啊,不,孩子;垃圾里是淘不出金子来的。
弄人  (向肯特)请你告诉他,他有那么多的土地,也就成为一堆垃圾了;他不肯相信一个傻瓜嘴里的话。
李尔  好尖酸的傻瓜!
弄人  我的孩子,你知道傻瓜是有酸有甜的吗?
李尔  不,孩子;告诉我。
【甜酸苦辣吗。】
弄人  听了他人话,
土地全丧失;
我傻你更傻,
两傻相并立:
一个傻瓜甜,
一个傻瓜酸;
一个穿花衣,
一个戴王冠。
李尔  你叫我傻瓜吗,孩子?
弄人  你把你所有的尊号都送了别人;只有这一个名字是你娘胎里带来的。
肯特  陛下,他倒不全然是个傻瓜哩。
弄人  不,那些老爷大人们都不肯答应我的;要是我取得了傻瓜的专利权,他们一定要来夺我一份去,就是太太小姐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不肯让我一个人做傻瓜。老伯伯,给我一个蛋,我给你两顶冠。
李尔  两顶什么冠?
弄人  我把蛋从中间切开,吃完了蛋黄、蛋白,就用蛋壳给你做两顶冠。你想你自己好端端有了一顶王冠,却把它从中间剖成两半,把两半全都送给人家,这不是背了驴子过泥潭吗?你这光秃秃的头顶连里面也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脑子,所以才会把一顶金冠送了人。我说了我要说的话,谁说这种话是傻话,让他挨一顿鞭子。——
这年头傻瓜供过于求,
聪明人个个变了糊涂,
顶着个没有思想的头,
只会跟着人依样葫芦。
李尔  你几时学会了这许多歌儿?
弄人  老伯伯,自从你把你的女儿当作了你的母亲以后,我就常常唱起歌儿来了;因为当你把棒儿给了她们,拉下你自己的裤子的时候,——
她们高兴得眼泪盈眶,
我只好唱歌自遣哀愁,
可怜你堂堂一国之王,
却跟傻瓜们作伴嬉游。
老伯伯,你去请一位先生来,教教你的傻瓜怎样说谎吧;我很想学学说谎。
李尔  要是你说了谎,小子,我就用鞭子抽你。
弄人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儿们究竟是什么亲戚:她们因为我说了真话,要用鞭子抽我,你因为我说谎,又要用鞭子抽我;有时候我话也不说,你们也要用鞭子抽我。我宁可做一个无论什么东西,也不要做个傻瓜;可是我宁可做个傻瓜,也不愿意做你,老伯伯;你把你的聪明从两边削掉了,削得中间不剩一点东西。瞧,那削下的一块来了。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啊,女儿!为什么你的脸上罩满了怒气?我看你近来老是皱着眉头。
弄人  从前你用不着看她的脸,随她皱不皱眉头都不与你相干,那时候你也算得了一个好汉子;可是现在你却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圆圈圈儿了。你还比不上我;我是个傻瓜,你简直不是个东西。(向高纳里尔)好,好,我闭嘴就是啦;虽然你没有说话,我从你的脸色知道你的意思。
闭嘴,闭嘴;
你不知道积谷防饥,
活该啃不到面包皮。
他是一个剥空了的豌豆荚。(指李尔。)
【种豆得豆吗。】
高纳里尔  父亲,您这一个肆无忌惮的傻瓜不用说了,还有您那些蛮横的卫士,也都在时时刻刻寻事骂人,种种不法的暴行,实在叫人忍无可忍。父亲,我本来还以为要是让您知道了这种情形,您一定会戒饬他们的行动;可是照您最近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看来,我不能不疑心您有意纵容他们,他们才会这样有恃无恐。要是果然出于您的授意,为了维持法纪的尊严,我们也不能默尔而息,不采取断然的处置,虽然也许在您的脸上不大好看;本来,这是说不过去的,可是眼前这样的步骤,在事实上却是必要的。
弄人  你看,老伯伯——
那篱雀养大了杜鹃鸟,
自己的头也给它吃掉。
蜡烛熄了,我们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李尔  你是我的女儿吗?
高纳里尔  算了吧,老人家,您不是一个不懂道理的人,我希望您想明白一些;近来您动不动就动气,实在太有失一个做长辈的体统啦。
弄人  马儿颠倒过来给车子拖着走,就是一头蠢驴不也看得清楚吗?“呼,玖格!我爱你。”
李尔  这儿有谁认识我吗?这不是李尔。是李尔在走路吗?在说话吗?他的眼睛呢?他的知觉迷乱了吗?他的神志麻木了吗?嘿!他醒着吗?没有的事。谁能够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弄人  李尔的影子。
李尔  我要弄明白我是谁;因为我的君权、知识和理智都在哄我,要我相信我是个有女儿的人。
弄人  那些女儿们是会叫你做一个孝顺的父亲的。
李尔  太太,请教您的芳名?
高纳里尔  父亲,您何必这样假痴假呆,近来您就爱开这么一类的玩笑。您是一个有年纪的老人家,应该懂事一些。请您明白我的意思;您在这儿养了一百个骑士,全是些胡闹放荡、胆大妄为的家伙,我们好好的宫廷给他们骚扰得像一个喧嚣的客店;他们成天吃、喝、玩女人,简直把这儿当作了酒馆妓院,哪里还是一座庄严的御邸。这一种可耻的现象,必须立刻设法纠正;所以请您依了我的要求,酌量减少您的扈从的人数,只留下一些适合于您的年龄、知道您的地位、也明白他们自己身分的人跟随您;要是您不答应,那么我没有法子,只好勉强执行了。
李尔  地狱里的魔鬼!备起我的马来;召集我的侍从。没有良心的贱人!我不要麻烦你;我还有一个女儿哩。
高纳里尔  你打我的用人,你那一班捣乱的流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胆敢把他们上面的人像奴仆一样呼来叱去。
奥本尼上。
李尔  唉!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向奥本尼)啊!你也来了吗?这是不是你的意思?你说。——替我备马。丑恶的海怪也比不上忘恩的儿女那样可怕。
奥本尼  陛下,请您不要生气。
李尔  (向高纳里尔)袅獍不如的东西!你说谎!我的卫士都是最有品行的人,他们懂得一切的礼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愧骑士之名。啊!考狄利娅不过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怎么在我的眼睛里却会变得这样丑恶!它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我的天性,抽干了我心里的慈爱,把苦味的怨恨灌了进去。啊,李尔!李尔!李尔!对准这一扇装进你的愚蠢、放出你的智慧的门,着力痛打吧!(自击其头)去,去,我的人。
奥本尼  陛下,我没有得罪您,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
李尔  也许不是你的错,公爵。——听着,造化的女神,听我的吁诉!要是你想使这畜生生男育女,请你改变你的意旨吧!取消她的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产育的器官,让她的下贱的肉体里永远生不出一个子女来抬高她的身价!要是她必须生产,请你让她生下一个忤逆狂悖的孩子,使她终身受苦!让她年轻的额角上很早就刻了皱纹;眼泪流下她的面颊,磨成一道道的沟渠;她的鞠育的辛劳,只换到一声冷笑和一个白眼;让她也感觉到一个负心的孩子,比毒蛇的牙齿还要多么使人痛入骨髓!去,去!(下。)
【惩前毖后吗。】
奥本尼  凭着我们敬奉的神明,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纳里尔  你不用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老糊涂了,让他去发他的火吧。
李尔重上。
李尔  什么!我在这儿不过住了半个月,就把我的卫士一下子裁撤了五十名吗?
奥本尼  什么事,陛下?
李尔  等一等告诉你。(向高纳里尔)吸血的魔鬼!我真惭愧,你有这本事叫我在你的面前失去了大丈夫的气概,让我的热泪为了一个下贱的婢子而滚滚流出。愿毒风吹着你,恶雾罩着你!愿一个父亲的咒诅刺透你的五官百窍,留下永远不能平复的疮痍!痴愚的老眼,要是你再为此而流泪,我要把你挖出来,丢在你所流的泪水里,和泥土拌在一起!哼!竟有这等事吗?好,我还有一个女儿,我相信她是孝顺我的;她听见你这样对待我,一定会用指爪抓破你的豺狼一样的脸。你以为我一辈子也不能恢复我的原来的威风了吗?好,你瞧着吧。(李尔、肯特及侍从等下。)
高纳里尔  你听见没有?
奥本尼  高纳里尔,虽然我十分爱你,可是我不能这样偏心——
高纳里尔  你不用管我。喂,奥斯华德!(向弄人)你这七分奸刁三分傻的东西,跟你的主人去吧。
弄人  李尔老伯伯,李尔老伯伯!等一等,带傻瓜一块儿去。
捉狐狸,杀狐狸,
谁家女儿是狐狸?
可惜我这顶帽子,
换不到一条绳子;
追上去,你这傻子。(下。)
高纳里尔  不知道是什么人替他出的好主意。一百个骑士!让他随身带着一百个全副武装的卫士,真是万全之计;只要他做了一个梦,听了一句谣言,转了一个念头,或者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不舒服,就可以任着性子,用他们的力量危害我们的生命。喂,奥斯华德!
奥本尼  也许你太过虑了。
高纳里尔  过虑总比大意好些。与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人家的暗算,宁可爽爽快快除去一切可能的威胁。我知道他的心理。他所说的话,我已经写信去告诉我的妹妹了;她要是不听我的劝告,仍旧容留他带着他的一百个骑士——
奥斯华德重上。
高纳里尔  啊,奥斯华德!什么!我叫你写给我妹妹的信,你写好了没有?
奥斯华德  写好了,夫人。
高纳里尔  带几个人跟着你,赶快上马出发;把我所担心的情形明白告诉她,再加上一些你所想到的理由,让它格外动听一些。去吧,早点回来。(奥斯华德下)不,不,我的爷,你做人太仁善厚道了,虽然我不怪你,可是恕我说一句话,只有人批评你糊涂,却没有什么人称赞你一声好。
奥本尼  我不知道你的眼光能够看到多远;可是过分操切也会误事的。
高纳里尔  咦,那么——
奥本尼  好,好,但看结果如何。(同下。)
【治病救人吗。】
第五场奥本尼公爵府外院
李尔、肯特及弄人上。
李尔  你带着这封信,先到葛罗斯特去。我的女儿看了我的信,倘然有什么话问你,你就照你所知道的回答她,此外可不要多说什么。要是你在路上偷懒耽搁时间,也许我会比你先到的。
肯特  陛下,我在没有把您的信送到以前,决不打一次盹。(下。)
弄人  要是一个人的脑筋生在脚跟上,它会不会长起脓疱来呢?
李尔  嗯,不会的,孩子。
弄人  那么你放心吧;反正你的脑筋不用穿了拖鞋走路。
李尔  哈哈哈!
弄人  你到了你那另外一个女儿的地方,就可以知道她会待你多么好;因为虽然她跟这一个就像野苹果跟家苹果一样相像,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李尔  你可以告诉我什么,孩子?
弄人  你一尝到她的滋味,就会知道她跟这一个完全相同,正像两只野苹果一般没有分别。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的鼻子生在脸中间吗?
李尔  不能。
弄人  因为中间放了鼻子,两旁就可以安放眼睛;鼻子嗅不出来的,眼睛可以看个仔细。
李尔  我对不起她——
弄人  你知道牡蛎怎样造它的壳吗?
李尔  不知道。
弄人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蜗牛为什么背着一个屋子。
李尔  为什么?
弄人  因为可以把它的头放在里面;它不会把它的屋子送给它的女儿,害得它的角也没有地方安顿。
李尔  我也顾不得什么天性之情了。我这做父亲的有什么地方亏待了她!我的马儿都已经预备好了吗?
弄人  你的驴子们正在那儿给你预备呢。北斗七星为什么只有七颗星,其中有一个绝妙的理由。
李尔  因为它们没有第八颗吗?
弄人  正是,一点不错;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傻瓜。
李尔  用武力夺回来!忘恩负义的畜生!
弄人  假如你是我的傻瓜,老伯伯,我就要打你,因为你不到时候就老了。
李尔  那是什么意思?
弄人  你应该懂得些世故再老呀。
李尔  啊!不要让我发疯!天哪,抑制住我的怒气,不要让我发疯!我不想发疯!
侍臣上。
李尔  怎么!马预备好了吗?
侍臣  预备好了,陛下。
李尔  来,孩子。
弄人  哪一个姑娘笑我走这一遭,
她的贞操眼看就要保不牢。(同下。)
【大军入城吗。】

第二幕
第一场 葛罗斯特伯爵城堡庭院
爱德蒙及克伦自相对方向上。
爱德蒙 您好,克伦?
克伦 您好,公子。我刚才见过令尊,通知他康华尔公爵跟他的夫人里根公主今天晚上要到这儿来拜访他。
爱德蒙 他们怎么要到这儿来?
克伦 我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见外边的消息?我的意思是说,人们交头接耳,在暗中互相传说的那些消息。
爱德蒙 我没有听见;请教是些什么消息?
克伦 您没有听见说起康华尔公爵也许会跟奥本尼公爵开战吗?
爱德蒙 一点没有听见。
克伦 那么您也许慢慢会听到的。再会,公子。(下。)
爱德蒙公爵今天晚上到这儿来!那也好!再好没有了!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我的父亲已经叫人四处把守,要捉我的哥哥;我还有一件不大好办的事情,必须赶快动手做起来。这事情要做得敏捷迅速,但愿命运帮助我!——哥哥,跟你说一句话;下来,哥哥!
爱德伽上。
爱德蒙父亲在那儿守着你。啊,哥哥!离开这个地方吧;有人已经告诉他你躲在什么所在;趁着现在天黑,你快逃吧。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对康华尔公爵的话?他也就要到这儿来了,在这样的夜里,急急忙忙的。里根也跟着他来;你有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说过奥本尼公爵什么话吗?想一想看。
爱德伽 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爱德蒙我听见父亲来了;原谅我;我必须假装对你动武的样子;拔出剑来,就像你在防御你自己一般;好好地应付一下吧。(高声)放下你的剑;见我的父亲去!喂,拿火来!这儿!——逃吧,哥哥。(高声)火把!火把!——再会。(爱德伽下)身上沾几点血,可以使他相信我真的作过一番凶猛的争斗。(以剑刺伤手臂)我曾经看见有些醉汉为了开玩笑的缘故,往往不顾死活地割破他自己的皮肉。(高声)父亲!父亲!住手!住手!没有人来帮我吗?
葛罗斯特率众仆持火炬上。
葛罗斯特 爱德蒙,那畜生呢?
爱德蒙 他站在这儿黑暗之中,拔出他的锋利的剑,嘴里念念有辞,见神见鬼地请月亮帮他的忙。
葛罗斯特 可是他在什么地方?
爱德蒙 瞧,父亲,我流着血呢。
葛罗斯特 爱德蒙,那畜生呢?
爱德蒙 往这边逃去了,父亲。他看见他没有法子——
葛罗斯特 喂,你们追上去!(若干仆人下)
【歧路亡羊吗。】
“没有法子”什么?
爱德蒙 没有法子劝我跟他同谋把您杀死;我对他说,疾恶如仇的神明看见弑父的逆子,是要用天雷把他殛死的;我告诉他儿子对于父亲的关系是多么深切而不可摧毁;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看见我这样憎恶他的荒谬的图谋,他就老羞成怒,拔出他的早就预备好的剑,气势汹汹地向我毫无防卫的身上挺了过来,把我的手臂刺破了;那时候我也发起怒来,自恃理直气壮,跟他奋力对抗,他倒胆怯起来,也许因为听见我喊叫的声音,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葛罗斯特 让他逃得远远的吧;除非逃到国外去,我们总有捉到他的一天;看他给我们捉住了还活得成活不成。公爵殿下,我的高贵的恩主,今晚要到这儿来啦,我要请他发出一道命令,谁要是能够把这杀人的懦夫捉住,交给我们绑在木桩上烧死,我们将要重重酬谢他;谁要是把他藏匿起来,一经发觉,就要把他处死。
爱德蒙 当他不听我的劝告,决意实行他的企图的时候,我就严辞恫吓他,对他说我要宣布他的秘密;可是他却回答我说,“你这个没份儿继承遗产的私生子!你以为要是我们两人立在敌对的地位,人家会相信你的道德品质,因而相信你所说的话吗?哼!我可以绝口否认——我自然要否认,即使你拿出我亲手写下的笔迹,我还可以反咬你一口,说这全是你的-阴-谋恶计;人们不是傻瓜,他们当然会相信你因为觊觎我死后的利益,所以才会起这样的毒心,想要害我的命。”
葛罗斯特 好狠心的畜生!他赖得掉他的信吗?他不是我生出来的。(内喇叭奏花腔)听!公爵的喇叭。我不知道他来有什么事。我要把所有的城门关起来,看这畜生逃到哪儿去;公爵必须答应我这一个要求;而且我还要把他的小像各处传送,让全国的人都可以注意他。我的孝顺的孩子,你不学你哥哥的坏样,我一定想法子使你能够承继我的土地。
【掘地三尺吗。】
康华尔、里根及侍从等上。
康华尔 您好,我的尊贵的朋友!我还不过刚到这儿,就已经听见了奇怪的消息。
里根 要是真有那样的事,那罪人真是万死不足蔽辜了。是怎么一回事,伯爵?
葛罗斯特 啊!夫人,我这颗老心已经碎了,已经碎了!
里根 什么!我父亲的义子要谋害您的性命吗?就是我父亲替他取名字的,您的爱德伽吗?
葛罗斯特 啊!夫人,夫人,发生了这种事情,真是说来叫人丢脸。
里根 他不是常常跟我父亲身边的那些横行不法的骑士们在一起吗?
葛罗斯特 我不知道,夫人。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爱德蒙 是的,夫人,他正是常跟这些人在一起的。
里根无怪他会变得这样坏;一定是他们撺掇他谋害了老头子,好把他的财产拿出来给大家挥霍。今天傍晚的时候,我接到我姊姊的一封信,她告诉我他们种种不法的情形,并且警告我要是他们想要住到我的家里来,我千万不要招待他们。
康华尔 相信我,里根,我也决不会去招待他们。爱德蒙,我听说你对你的父亲很尽孝道。
爱德蒙 那是做儿子的本分,殿下。
葛罗斯特 他揭发了他哥哥的-阴-谋;您看他身上的这一处伤就是因为他奋不顾身,想要捉住那畜生而受到的。
康华尔 那凶徒逃走了,有没有人追上去?
葛罗斯特 有的,殿下。
康华尔要是他给我们捉住了,我们一定不让他再为非作恶;你只要决定一个办法,在我的权力范围以内,我都可以替你办到。爱德蒙,你这一回所表现的深明大义的孝心,使我们十分赞美;像你这样不负付托的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将要大大地重用你。
爱德蒙 殿下,我愿意为您尽忠效命。
葛罗斯特 殿下这样看得起他,使我感激万分。
康华尔 你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所以要来看你的原因——
里根尊贵的葛罗斯特,我们这样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一路摸索前来,实在是因为有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必须请教请教您的高见。我们的父亲和姊姊都有信来,说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冲突;我想最好不要在我们自己的家里答复他们;两方面的使者都在这儿等候我打发。我们的善良的老朋友,您不要气恼,替我们赶快出个主意吧。
葛罗斯特 夫人但有所命,我总是愿意贡献我的一得之愚的。殿下和夫人光临蓬荜,欢迎得很!(同下。)
【人肉包子吗。】
第二场 葛罗斯特城堡之前
肯特及奥斯华德各上。
奥斯华德 早安,朋友;你是这屋子里的人吗?
肯特 喂。
奥斯华德 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拴马?
肯特 烂泥地里。
奥斯华德 对不起,大家是好朋友,告诉我吧。
肯特 谁是你的好朋友?
奥斯华德 好,那么我也不理你。
肯特 要是我把你一口咬住,看你理不理我。
奥斯华德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我又不认识你。
肯特 家伙,我认识你。
奥斯华德 你认识我是谁?
肯特一个无赖;一个恶棍;一个吃剩饭的家伙;一个下贱的、骄傲的、浅薄的、叫化子一样的、只有三身衣服、全部家私算起来不过一百镑的、卑鄙龌龊的、穿毛绒袜子的奴才;一个没有胆量的、靠着官府势力压人的奴才;一个婊子生的、顾影自怜的、奴颜婢膝的、涂脂抹粉的混账东西;全部家私都在一只箱子里的下流胚,一个天生的忘八胚子;又是奴才,又是叫化子,又是懦夫,又是忘八,又是一条杂种老母狗的儿子;要是你不承认你这些头衔,我要把你打得放声大哭。
奥斯华德 咦,奇怪,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怎么开口骂人?
肯特你还说不认识我,你这厚脸皮的奴才!两天以前,我不是把你踢倒在地上,还在王上的面前打过你吗?拔出剑来,你这混蛋;虽然是夜里,月亮照着呢;我要在月光底下把你剁得稀烂。(拔剑)拔出剑来,你这婊子生的、臭打扮的下流东西,拔出剑来!
奥斯华德 去!我不跟你胡闹。
肯特拔出剑来,你这恶棍!谁叫你做人家的傀儡,替一个女儿寄信攻击她的父王,还自鸣得意呢?拔出剑来,你这混蛋,否则我要砍下你的胚骨。拔出剑来,恶棍;来来来!
奥斯华德 喂!救命哪!要杀人啦!救命哪!
肯特 来,你这奴才;站住,混蛋,别跑;你这漂亮的奴才,你不会还手吗?(打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救命啊!要杀人啦!要杀人啦!
爱德蒙拔剑上。
爱德蒙 怎么!什么事?(分开二人。)
【难舍难分吗。】
肯特 好小子,你也要寻事吗?来,我们试一下吧!来,小哥儿。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葛罗斯特 动刀动剑的,什么事呀?
康华尔 大家不要闹;谁再动手,就叫他死。怎么一回事?
里根 一个是我姊姊的使者,一个是国王的使者。
康华尔 你们为什么争吵?说。
奥斯华德 殿下,我给他缠得气都喘不过来啦。
肯特 怪不得你,你把全身勇气都提起来了。你这懦怯的恶棍,造化不承认他曾经造下你这个人;你是一个裁缝手里做出来的。
康华尔 你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一个裁缝会做出一个人来吗?
肯特 嗯,一个裁缝;石匠或者油漆匠都不会把他做得这样坏,即使他们学会这行手艺才不过两个钟头。
康华尔 说,你们怎么会吵起来的?
奥斯华德 这个老不讲理的家伙,殿下,倘不是我看在他的花白胡子分上,早就要他的命了——
肯特你这婊子养的、不中用的废物!殿下,要是您允许我的话,我要把这不成东西的流氓踏成一堆替人家涂刷茅厕的泥浆。看在我的花白胡子分上?你这摇尾乞怜的狗!
康华尔 住口!畜生,你规矩也不懂吗?
肯特 是,殿下;可是我实在气愤不过,也就顾不得了。
康华尔 你为什么气愤?
肯特我气愤的是像这样一个奸诈的奴才,居然也让他佩起剑来。都是这种笑脸的小人,像老鼠一样咬破了神圣的伦常纲纪;他们的主上起了一个恶念,他们便竭力逢迎,不是火上浇油,就是雪上添霜;他们最擅长的是随风转舵,他们的主人说一声是,他们也跟着说是,说一声不,他们也跟着说不,就像狗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主人跑。恶疮烂掉了你的抽搐的面孔!你笑我所说的话,你以为我是个傻瓜吗?呆鹅,要是我在旷野里碰见了你,看我不把你打得嘎嘎乱叫,一路赶回你的老家去!
康华尔 什么!你疯了吗,老头儿?
葛罗斯特 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
肯特 我跟这混蛋是势不两立的。
康华尔 你为什么叫他混蛋?他做错了什么事?
肯特 我不喜欢他的面孔。
康华尔 也许你也不喜欢我的面孔、他的面孔,还有她的面孔。
肯特 殿下,我是说惯老实话的:我曾经见过一些面孔,比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些面孔好得多啦。
康华尔这个人正是那种因为有人称赞了他的言辞率直,就此装出一副粗鲁的、目中无人的样子,一味矫揉造作,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他不会谄媚,他有一颗正直坦白的心,他必须说老实话;要是人家愿意接受他的意见,很好;不然的话,他是个老实人。我知道这种家伙,他们用坦白的外表,包藏着极大的奸谋祸心,比二十个胁肩谄笑、小心翼翼的愚蠢的谄媚者更要不怀好意。
【贫而无谄吗。】
肯特 殿下,您的伟大的明鉴,就像福玻斯神光煜煜的额上的烨耀的火轮,诸您照临我的善意的忠诚,恳切的虔心——
康华尔 这是什么意思?
肯特因为您不喜欢我的话,所以我改变了一个样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谄媚之徒;我也不愿做一个故意用率直的言语诱惑人家听信的奸诈小人;即使您请求我做这样的人,我也不怕得罪您,决不从命。
康华尔 (向奥斯德)你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他?
奥斯华德我从来没有冒犯过他。最近王上因为对我有了点误会,把我殴打;他便助主为虐,闪在我的背后把我踢倒地上,侮辱谩骂,无所不至,装出一副非常勇敢的神气;他的王上看见他这样,把他称赞了两句,我又极力克制自己,他便得意忘形,以为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一看见我,又拔剑跟我闹起来了。
肯特 和这些流氓和懦夫相比,埃阿斯只能当他们的傻子③。
康华尔 拿足枷来!你这口出狂言的倔强的老贼,我们要教训你一下。
肯特殿下,我已经太老,不能受您的教训了;您不能用足枷枷我。我是王上的人,奉他的命令前来;您要是把他的使者枷起来,那未免对我的主上太失敬、太放肆无礼了。
康华尔 拿足枷来!凭着我的生命和荣誉起誓,他必须锁在足枷里直到中午为止。
里根 到中午为止!到晚上,殿下;把他整整枷上一夜再说。
肯特 啊,夫人,假如我是您父亲的狗,您也不该这样对待我。
里根 因为你是他的奴才,所以我要这样对待你。
康华尔 这正是我们的姊姊说起的那个家伙。来,拿足枷来。(从仆取出足枷。)
葛罗斯特殿下,请您不要这样。他的过失诚然很大,王上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他的;您所决定的这一种羞辱的刑罚,只能惩戒那些犯偷窃之类普通小罪的下贱的囚徒;他是王上差来的人,要是您给他这样的处分,王上一定要认为您轻蔑了他的来使而心中不快。
康华尔 那我可以负责。
里根我的姊姊要是知道她的使者因为奉行她的命令而被人这样侮辱殴打,她的心里还要不高兴哩。把他的腿放进去。(从仆将肯特套入足枷)来,殿下,我们走吧。(除葛罗斯特、肯特外均下。)
葛罗斯特 朋友,我很为你抱憾;这是公爵的意思,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脾气非常固执,不肯接受人家的劝阻。我还要替你向他求情。
肯特请您不必多此一举,大人。我走了许多路,还没有睡过觉;一部分的时间将在瞌睡中过去,醒着的时候我可以吹吹口哨。好人上足枷,因此就走好运也说不定呢。再会!
葛罗斯特 这是公爵的不是;王上一定会见怪的。(下。)
肯特好王上,你正像俗语说的,抛下天堂的幸福,来受赤日的煎熬了。来吧,你这照耀下土的炬火,让我借着你的温柔的光辉,可以读一读这封信。只有倒楣的人才会遇见奇迹;我知道这是考狄利娅寄来的,我的改头换面的行踪,已经侥幸给她知道了;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机会,纠正这种反常的情形。疲倦得很;闭上了吧,沉重的眼睛,免得看见你自己的耻辱。晚安,命运,求你转过你的轮子来,再向我们微笑吧。(睡。)
【笑面虎吗。】
第三场 荒野的一部
爱德伽上。
爱德伽听说他们已经发出告示捉我;幸亏我躲在一株空心的树干里,没有给他们找到。没有一处城门可以出入无阻;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警卫森严,准备把我捉住!我总得设法逃过人家的耳目,保全自己的生命;我想还不如改扮做一个最卑贱穷苦、最为世人所轻视、和禽兽相去无几的家伙;我要用污泥涂在脸上,一块毡布裹住我的腰,把满头的头发打了许多乱结,赤身,抵抗着风雨的侵凌。这地方本来有许多疯丐,他们高声叫喊,用针哪、木锥哪、钉子哪、迷迭香的树枝哪,刺在他们麻木而僵硬的手臂上;用这种可怕的形状,到那些穷苦的农场、乡村、羊棚和磨坊里去,有时候发出一些疯狂的咒诅,有时候向人哀求祈祷,乞讨一些布施。我现在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定不会引起人家的疑心。可怜的疯叫化!可怜的汤姆!倒有几分像;我现在不再是爱德伽了。(下。)
第四场 葛罗斯特城堡前
肯特系足枷中。李尔、弄人及侍臣上。
李尔 真奇怪,他们不在家里,又不打发我的使者回去。
侍臣 我听说他们在前一个晚上还不曾有走动的意思。
肯特 祝福您,尊贵的主人!
李尔 嘿!你把这样的羞辱作为消遣吗?
肯特 不,陛下。
弄人哈哈!他吊着一副多么难受的袜带!缚马缚在头上,缚狗缚熊缚在脖子上,缚猴子缚在腰上,缚人缚在腿上;一个人的腿儿太会活动了,就要叫他穿木袜子。
李尔 谁认错了人,把你锁在这儿?
肯特 是那一对男女——您的女婿和女儿。
李尔 不。
肯特 是的。
李尔 我说不。
肯特 我说是的。
李尔 不,不,他们不会干这样的事。
肯特 他们干也干了。
李尔 凭着朱庇特起誓,没有这样的事。
肯特 凭着朱诺起誓,有这样的事。
李尔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他们不能,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要是他们有意作出这种重大的暴行来,那简直比杀人更不可恕了。赶快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才会用这种刑罚来对待一个国王的使者。
肯特陛下,我带了您的信到了他们家里,当我跪在地上把信交上去,还没有立起身来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代他的女主人高纳里尔向他们请安,随后把一封书信递上去,打断了我的公事;他们看见她也有信来,就来不及理睬我,先读她的信;读罢了信,他们立刻召集仆从,上马出发,叫我跟到这儿来,等候他们的答复;对待我十分冷淡。一到这儿,我又碰见了那个使者,他也就是最近对您非常无礼的那个家伙,我知道他们对我这样冷淡,都是因为他来了的缘故,一时激于气愤,不加考虑地向他动起武来;他看见我这样,就高声发出懦怯的叫喊,惊动了全宅子的人。您的女婿女儿认为我犯了这样的罪,应该把我羞辱一下,所以就把我枷起来了。
【士可辱吗。】
弄人 冬天还没有过去,要是野雁尽往那个方向飞。
老父衣百结,
儿女不相识;
老父满囊金,
儿女尽孝心。
命运如娼妓,
贫贱遭遗弃。
虽然这样说,你的女儿们还要孝敬你数不清的烦恼哩。
李尔 啊!我这一肚子的气都涌上我的心头来了!你这一股无名的气恼,快给我平下去吧!我这女儿呢?
肯特 在里边,陛下;跟伯爵在一起。
李尔 不要跟我;在这儿等着。(下。)
侍臣 除了你刚才所说的以外,你没有犯其他的过失吗?
肯特 没有。王上怎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弄人 你会发出这么一个问题,活该给人用足枷枷起来。
肯特 为什么,傻瓜?
弄人你应该拜蚂蚁做老师,让它教训你冬天是不能工作的。谁都长着眼睛,除非瞎子,每个人都看得清自己该朝哪一边走;就算眼睛瞎了,二十个鼻子里也没有一个鼻子嗅不出来他身上发霉的味道。一个大车轮滚下山坡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抓住它,免得跟它一起滚下去,跌断了你的头颈;可是你要是看见它上山去,那么让它拖着你一起上去吧。倘然有什么聪明人给你更好的教训,请你把这番话还我;一个傻瓜的教训,只配让一个混蛋去遵从。
他为了自己的利益,
向你屈节卑躬,
天色一变就要告别,
留下你在雨中。
聪明的人全都飞散,
只剩傻瓜一个;
傻瓜逃走变成混蛋,
那混蛋不是我。
肯特 傻瓜,你从什么地方学会这支歌儿?
弄人 不是在足枷里,傻瓜。
李尔偕葛罗斯特重上。
李尔拒绝跟我说话!他们有病!他们疲倦了,他们昨天晚上走路辛苦!都是些鬼话,明明是要背叛我的意思。给我再去向他们要一个好一点的答复来。
葛罗斯特 陛下,您知道公爵的火性,他决定了怎样就是怎样,再也没有更改的。
李尔 报应哪!疫疠!死亡!祸乱!火性!什么火性?嘿,葛罗斯特,葛罗斯特,我要跟康华尔公爵和他的妻子说话。
【士不可杀吗。】
葛罗斯特 呃,陛下,我已经对他们说过了。
李尔 对他们说过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葛罗斯特 是,陛下。
李尔国王要跟康华尔说话;亲爱的父亲要跟他的女儿说话,叫她出来见我:你有没有这样告诉他们?我这口气,我这一腔血!哼,火性!火性子的公爵!对那性如烈火的公爵说——不,且慢,也许他真的不大舒服;一个人为了疾病往往疏忽了他原来健康时的责任,是应当加以原谅的;我们身体上有了病痛,精神上总是连带觉得烦躁郁闷,那时候就不由我们自己作主了。我且忍耐一下,不要太卤莽了,对一个有病的人作过分求全的责备。该死!(视肯特)为什么把他枷在这儿?这一种举动使我相信公爵和她对我回避,完全是一种预定的计谋。把我的仆人放出来还我。去,对公爵和他的妻子说,我现在立刻就要跟他们说话;叫他们赶快出来见我,否则我要在他们的寝室门前擂起鼓来,搅得他们不能安睡。
葛罗斯特 我但愿你们大家和和好好的。(下。)
李尔 啊!我的心!我的怒气直冲的心!把怒气退下去吧!
弄人你向它吆喝吧,老伯伯,就像厨娘把活鳗鱼放进面糊里的时候那样;她拿起手里的棍子,在它们的头上敲了几下,喊道:“下去,坏东西,下去!”也就像她的兄弟,为了爱他的马儿,替它在草料上涂了牛油。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李尔 你们两位早安!
康华尔 祝福陛下!(众人释肯特。)
里根 我很高兴看见陛下。
李尔 里根,我想你一定高兴看见我的;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想;要是你不高兴看见我,我就要跟你已故的母亲离婚,把她的坟墓当作一座淫妇的丘陇。(向肯特)啊!你放出来了吗?等会儿再谈吧。亲爱的里根,你的姊姊太不孝啦。啊,里根!她的无情的凶恶像饿鹰的利喙一样猛啄我的心。(以手按于心口)我简直不能告诉你;你不会相信她忍心害理到什么地步——啊,里根!
里根 父亲,请您不要恼怒。我想她不会对您有失敬礼,恐怕还是您不能谅解她的苦心哩。
李尔 啊,这是什么意思?
里根我想我的姊姊决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尽孝道;要是,父亲,她约束了您那班随从的放荡的行为,那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和正大的目的,绝对不能怪她的。
李尔 我的咒诅降在她的头上!
里根啊,父亲!您年纪老了,已经快到了生命的尽头;应该让一个比您自己更明白您的地位的人管教管教您;所以我劝您还是回到姊姊的地方去,对她赔一个不是。
【低头认罪吗。】
李尔 请求她的饶恕吗?你看这样像不像个样子:“好女儿,我承认我年纪老,不中用啦,让我跪在地上,(跪下)请求您赏给我几件衣服穿,赏给我一张床睡,赏给我一些东西吃吧。”
里根 父亲,别这样子;这算个什么,简直是胡闹!回到我姊姊那儿去吧。
李尔(起立)再也不回去了,里根。她裁撤了我一半的侍从;不给我好脸看;用她的毒蛇一样的舌头打击我的心。但愿上天蓄积的愤怒一起降在她的无情无义的头上!但愿恶风吹打她的腹中的胎儿,让它生下地来就是个瘸子!
康华尔 嘿!这是什么话!
李尔 迅疾的闪电啊,把你的眩目的火焰,射进她的傲慢的眼睛里去吧!在烈日的熏灼下蒸发起来的沼地的瘴气啊,损坏她的美貌,毁灭她的骄傲吧!
里根 天上的神明啊!您要是对我发起怒来,也会这样咒我的。
李尔 不,里根,你永远不会受我的咒诅;你的温柔的天性决不会使你干出冷酷残忍的行为来。她的眼睛里有一股凶光,可是你的眼睛却是温存而和蔼的。你决不会吝惜我的享受,裁撤我的侍从,用不逊之言向我顶嘴,削减我的费用,甚至于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来;你是懂得天伦的义务、儿女的责任、孝敬的礼貌和受恩的感激的;你总还没有忘记我曾经赐给你一半的国土。
里根 父亲,不要把话说远了。
李尔 谁把我的人枷起来?(内喇叭奏花腔。)
康华尔 那是什么喇叭声音?
里根 我知道,是我的姊姊来了;她信上说就要到这儿来的。
奥斯华德上。
里根 夫人来了吗?
李尔 这是一个靠着主妇暂时的恩宠、狐假虎威、倚势凌人的奴才。滚开,贱奴,不要让我看见你!
康华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尔 谁把我的仆人枷起来?里根,我希望你并不知道这件事。谁来啦?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天啊,要是你爱老人,要是凭着你统治人间的仁爱,你认为子女应该孝顺他们的父母,要是你自己也是老人,那么不要漠然无动于衷,降下你的愤怒来,帮我伸雪我的怨恨吧!(向高纳里尔)你看见我这一把胡须,不觉得惭愧吗?啊里根,你愿意跟她握手吗?
高纳里尔 为什么她不能跟我握手呢!我干了什么错事?难道凭着一张糊涂昏悖的嘴里的胡言乱语,就可以成立我的罪案吗?
李尔 啊,我的胸膛!你还没有胀破吗?我的人怎么给你们枷了起来?
康华尔 陛下,是我把他枷在那儿的;照他狂妄的行为,这样的惩戒还太轻呢。
李尔 你!是你干的事吗?
【人在屋檐下吗。】
里根 父亲,您该明白您是一个衰弱的老人,一切只好将就点儿。要是您现在仍旧回去跟姊姊住在一起,裁撤了您的一半的侍从,那么等住满了一个月,再到我这儿来吧。我现在不在自己家里,要供养您也有许多不便。
李尔 回到她那儿去?裁撤五十名侍从!不,我宁愿什么屋子也不要住,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和无情的大自然抗争,和豺狼鸱鸮做伴侣,忍受一切饥寒的痛苦!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嘿,我宁愿到那娶了我的没有嫁奁的小女儿去的热情的法兰西国王的座前匍匐膝行,像一个臣仆一样向他讨一份微薄的恩俸,苟延残喘下去。回去跟她住在一起!你还是劝我在这可恶的仆人手下当奴才、当牛马吧。(指奥斯华德。)
高纳里尔 随你的便。
李尔 女儿,请你不要使我发疯;我也不愿再来打扰你了,我的孩子。再会吧;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可是你是我的肉、我的血、我的女儿;或者还不如说是我身体上的一个恶瘤,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的;你是我的fu败的血液里的一个疖子、一个瘀块、一个肿毒的疔疮。可是我不愿责骂你;让羞辱自己降临你的身上吧,我没有呼召它;我不要求天雷把你殛死,我也不把你的忤逆向垂察善恶的天神控诉,你回去仔细想一想,趁早痛改前非,还来得及。我可以忍耐;我可以带着我的一百个骑士,跟里根住在一起。
里根那绝对不行;现在还轮不到我,我也没有预备好招待您的礼数。父亲,听我姊姊的话吧;人家冷眼看着您这种愤怒的神气,他们心里都要说您因为老了,所以——可是姊姊是知道她自己该怎样做的。
李尔 这是你的好意的劝告吗?
里根是的,父亲,这是我的真诚的意见。什么!五十个卫士?这不是很好吗?再多一些有什么用处?就是这么许多人,数目也不少了,别说供养他们不起,而且让他们成群结党,也是一件危险的事。一间屋子里养了这许多人,受着两个主人支配,怎么不会发生争闹?简直不成话。
高纳里尔 父亲,您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仆人侍候您呢?
里根对了,父亲,那不是很好吗?要是他们怠慢了您,我们也可以训斥他们。您下回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请您只带二十五个人来,因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一个危险;超过这个数目,我是恕不招待的。
李尔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们——
里根 您幸好及时给了我们。
李尔 叫你们做我的代理人、保管者,我的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我保留这么多的侍从。什么!我只能带二十五个人,到你这儿来吗?里根,你是不是这样说?
里根 父亲,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只允许您带这么几个人来。
李尔 恶人的脸相虽然狰狞可怖,要是与比他更恶的人相比,就会显得和蔼可亲;不是绝顶的凶恶,总还有几分可取。(向高纳里尔)我愿意跟你去;你的五十个人还比她的二十五个人多上一倍,你的孝心也比她大一倍。
高纳里尔 父亲,我们家里难道没有两倍这么多的仆人可以侍候您?依我说,不但用不着二十五个人,就是十个五个也是多余的。
里根 依我看来,一个也不需要。
【一毛不拔吗。】
李尔 啊!不要跟我说什么需要不需要;最卑贱的乞丐,也有他的不值钱的身外之物;人生除了天然的需要以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享受,那和畜类的生活有什么分别。你是一位夫人;你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持温暖,那就根本不合你的需要,因为这种盛装艳饰并不能使你温暖。可是,讲到真的需要,那么天啊,给我忍耐吧,我需要忍耐!神啊,你们看见我在这儿,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被忧伤和老迈折磨得好苦!假如是你们鼓动这两个女儿的心,使她们忤逆她们的父亲,那么请你们不要尽是愚弄我,叫我默然忍受吧;让我的心里激起了刚强的怒火,别让妇人所恃为武器的泪点玷污我的男子汉的面颊!不,你们这两个不孝的妖妇,我要向你们复仇,我要做出一些使全世界惊怖的事情来,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你们以为我将要哭泣;不,我不愿哭泣,我虽然有充分的哭泣的理由,可是我宁愿让这颗心碎成万片,也不愿流下一滴泪来。啊,傻瓜!我要发疯了!(李尔、葛罗斯特、肯特及弄人同下。)
康华尔 我们进去吧;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了。(远处暴风雨声。)
里根 这座房屋太小了,这老头儿带着他那班人来是容纳不下的。
高纳里尔 是他自己不好,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吃些苦,才知道自己的蠢。
里根 单是他一个人,我倒也很愿意收留他,可是他的那班跟随的人,我可一个也不能容纳。
高纳里尔 我也是这个意思。葛罗斯特伯爵呢?
康华尔 跟老头子出去了。他回来了。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王上正在盛怒之中。
康华尔 他要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他叫人备马;可是不让我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康华尔 还是不要管他,随他自己的意思吧。
高纳里尔 伯爵,您千万不要留他。
葛罗斯特 唉!天色暗起来了,田野里都在刮着狂风,附近许多哩之内,简直连一株小小的树木都没有。
里根啊!伯爵,对于刚愎自用的人,只好让他们自己招致的灾祸教训他们。关上您的门;他有一班亡命之徒跟随在身边,他自己又是这样容易受人愚弄,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煽动他干出些什么事来。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康华尔 关上您的门,伯爵;这是一个狂暴的晚上。我的里根说得一点不错。暴风雨来了,我们进去吧。(同下。)
【关门大吉吗。】

第三幕
第一场荒野
暴风雨,雷电。肯特及一侍臣上,相遇。
肯特  除了恶劣的天气以外,还有谁在这儿?
侍臣  一个心绪像这天气一样不安静的人。
肯特  我认识你。王上呢?
侍臣  正在跟暴怒的大自然竞争;他叫狂风把大地吹下海里,叫泛滥的波涛吞没了陆地,使万物都变了样子或归于毁灭;拉下他的一根根的白发,让挟着盲目的愤怒的暴风把它们卷得不知去向;在他渺小的一身之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比暴风雨的冲突更剧烈的斗争。这样的晚上,被小熊吸干了乳汁的母熊,也躲着不敢出来,狮子和饿狼都不愿沾湿它们的毛皮。他却光秃着头在风雨中狂奔,把一切付托给不可知的力量。
肯特  可是谁和他在一起?
侍臣  只有那傻瓜一路跟着他,竭力用些笑话替他排解他的中心的伤痛。
肯特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敢凭着我的观察所及,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在奥本尼和康华尔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彼此掩饰得毫无痕迹,可是暗中却已经发生了冲突;正像一般身居高位的人一样,在他们手下都有一些名为仆人、实际上却是向法国密报我们国内情形的探子,凡是这两个公爵的明争暗斗,他们两人对于善良的老王的冷酷的待遇,以及在这种种表象底下,其他更秘密的一切动静,全都传到了法国的耳中;现在已经有一支军队从法国开到我们这一个分裂的国土上来,乘着我们疏忽无备,在我们几处最好的港口秘密登陆,不久就要揭开他们鲜明的旗帜了。现在,你要是能够信任我的话,请你赶快到多佛去一趟,那边你可以碰见有人在欢迎你,你可以把被逼疯了的王上所受种种无理的屈辱向他作一个确实的报告,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好意。我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价的绅士,因为知道你的为人可靠,所以把这件差使交给你。
侍臣  我还要跟您谈谈。
肯特  不,不必。为了向你证明我并不是像我的外表那样的一个微贱之人,你可以打开这一个钱囊,把里面的东西拿去。你一到多佛,一定可以见到考狄利娅;只要把这戒指给她看了,她就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不认识的同伴是个什么人。好可恶的暴风雨!我要找王上去。
侍臣  把您的手给我。您没有别的话了吗?
肯特  还有一句话,可比什么都重要;就是:我们现在先去找王上;你往那边去,我往这边去,谁先找到他,就打一个招呼。(各下。)
【召之即来吗。】
第二场荒野的另一部分
暴风雨继续未止。李尔至弄人上。
李尔  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你,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尽管倒泻下来,浸没了我们的尖塔,淹沉了屋顶上的风标吧!你,思想一样迅速的硫磺的电火,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了我的白发的头颅吧!你,震撼一切的霹雳啊,把这生殖繁密的、饱满的地球击平了吧!打碎造物的模型,不要让一颗忘恩负义的人类的种子遗留在世上!
弄人  啊,老伯伯,在一间千燥的屋子里说几句好话,不比在这没有遮蔽的旷野里淋雨好得多吗?老伯伯,回到那所房子里去,向你的女儿们请求祝福吧;这样的夜无论对于聪明人或是傻瓜,都是不发一点慈悲的。
李尔  尽管轰着吧!尽管吐你的火舌,尽管喷你的雨水吧!雨、风、雷、电,都不是我的女儿,我不责怪你们的无情;我不曾给你们国土,不曾称你们为我的孩子,你们没有顺从我的义务;所以,随你们的高兴,降下你们可怕的威力来吧,我站在这儿,只是你们的奴隶,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可是我仍然要骂你们是卑劣的帮凶,因为你们滥用上天的威力,帮同两个万恶的女儿来跟我这个白发的老翁作对。啊!啊!这太卑劣了!
弄人  谁头上顶着个好头脑,就不愁没有屋顶来遮他的头。
脑袋还没找到屋子,
话儿倒先有安乐窝;
脑袋和他都生虱子,
就这么叫化娶老婆。
有人只爱他的脚尖,
不把心儿放在心上;
那鸡眼使他真可怜,
在床上翻身又叫嚷。
从来没有一个美女不是对着镜子做她的鬼脸。
肯特上。
李尔  不,我要忍受众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我要闭口无言。
肯特  谁在那边?
弄人  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弄人;这两人一个聪明一个傻。
肯特  唉!陛下,你在这儿吗?喜爱黑夜的东西,不会喜爱这样的黑夜;狂怒的天色吓怕了黑暗中的漫游者,使它们躲在洞里不敢出来。自从有生以来,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闪电,听见过这样可怕的雷声,这样惊人的风雨的咆哮;人类的精神是禁受不起这样的磨折和恐怖的。
李尔  伟大的神灵在我们头顶掀起这场可怕的骚动。让他们现在找到他们的敌人吧。战栗吧,你尚未被人发觉、逍遥法外的罪人!躲起来吧,你杀人的凶手,你用伪誓欺人的骗子,你道貌岸然的逆伦禽兽!魂飞魄散吧,你用正直的外表遮掩杀人阴谋的大奸巨恶!撕下你们包藏祸心的伪装,显露你们罪恶的原形,向这些可怕的天吏哀号乞命吧!我是个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却受了很大的冤屈的人。
肯特  唉!您头上没有一点遮盖的东西!陛下,这儿附近有一间茅屋,可以替您挡挡风雨。我刚才曾经到那所冷酷的屋子里——那比它墙上的石块更冷酷无情的屋子——探问您的行踪,可是他们关上了门不让我进去;现在您且暂时躲一躲雨,我还要回去,非要他们讲一点人情不可。
李尔  我的头脑开始昏乱起来了。来,我的孩子。你怎么啦,我的孩子?你冷吗?我自己也冷呢。我的朋友,这间茅屋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微贱的东西竟也会变成无价之宝。来,带我到你那间茅屋里去。可怜的傻小子,我心里还留着一块地方为你悲伤哩。
弄人
只怪自己糊涂自己蠢,
嗨呵,一阵风来一阵雨,
背时倒运莫把天公恨,
管它朝朝雨雨又风风。
李尔  不错,我的好孩子。来,领我们到这茅屋里去。(李尔、肯特下。)
弄人  今天晚上可太凉快了,叫婊子都热不起劲儿来。待我在临走之前,讲几句预言吧:
传道的嘴上一味说得好;
酿酒的酒里掺水真不少;
有钱的大爷教裁缝做活;
不烧异教徒;嫖客害流火④;
若是件件官司都问得清;
跟班不欠钱,骑士债还清;
世上的是非不出自嘴里;
扒儿手看见人堆就躲避;
放债的肯让金银露了眼;
老鸨和婊子把教堂修建;
到那时候,英国这个国家,
准会乱得无法收拾一下;
那时活着的都可以看到:
那走路的把脚步抬得高。
其实这番预言该让梅林⑤在将来说,因为我出生在他之前。(下。)
【来之能战吗。】
第三场葛罗斯特城堡中的一室
葛罗斯特及爱德蒙上。
葛罗斯特  唉,唉!爱德蒙,我不赞成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当我请求他们允许我给他一点援助的时候,他们竟会剥夺我使用自己的房屋的权利,不许我提起他的名字,不许我替他说一句恳求的话,也不许我给他任何的救济,要是违背了他们的命令,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们的欢心。
爱德蒙  太野蛮、太不近人情了!
葛罗斯特  算了,你不要多说什么。两个公爵现在已经有了意见,而且还有一件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今天晚上我接到一封信,里面的话说出来也是很危险的;我已经把这信锁在壁橱里了。王上受到这样的凌虐,总有人会来替他报复的;已经有一支军队在路上了;我们必须站在王上的一边。我就要找他去,暗地里救济救济他;你去陪公爵谈谈,免得被他觉察了我的行动。要是他问起我,你就回他说我身子不好,已经睡了。大不了是一个死——他们的确拿死来威吓——王上是我的老主人,我不能坐视不救。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快要发生了,爱德蒙,你必须小心点儿。(下。) 爱德蒙  你违背了命令去献这种殷勤,我立刻就要去告诉公爵知道;还有那封信我也要告诉他。这是我献功邀赏的好机会,我的父亲将要因此而丧失他所有的一切,也许他的全部家产都要落到我的手里;老的一代没落了,年轻的一代才会兴起。(下。)
【战之能胜吗。】
第四场荒野。茅屋之前
李尔、肯特及弄人上。
肯特  就是这地方,陛下,进去吧。在这样毫无掩庇的黑夜里,像这样的狂风暴雨,谁也受不了的。(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不要缠着我。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要碎裂我的心吗?
肯特  我宁愿碎裂我自己的心。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以为让这样的狂风暴雨侵袭我们的肌肤,是一件了不得的苦事;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可是一个人要是身染重病,他就不会感觉到小小的痛楚。你见了一头熊就要转身逃走;可是假如你的背后是汹涌的大海,你就只好硬着头皮向那头熊迎面走去了。当我们心绪宁静的时候,我们的肉体才是敏感的;我的心灵中的暴风雨已经取去我一切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的热血在那儿搏动。儿女的忘恩!这不就像这一只手把食物送进这一张嘴里,这一张嘴却把这一只手咬了下来吗?可是我要重重惩罚她们。不,我不愿再哭泣了。在这样的夜里,把我关在门外!尽管倒下来吧,什么大雨我都可以忍受。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啊,里根,高纳里尔!你们年老仁慈的父亲一片诚心,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啊!那样想下去是要发疯的;我不要想起那些;别再提起那些话了。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请你自己进去,找一个躲身的地方吧。这暴风雨不肯让我仔细思想种种的事情,那些事情我越想下去,越会增加我的痛苦。可是我要进去。(向弄人)进去,孩子,你先走。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你进去吧。我要祈祷,然后我要睡一会儿。(弄人入内)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着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你们的头上没有片瓦遮身,你们的腹中饥肠雷动,你们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抵挡得了这样的气候呢?啊!我一向太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了。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们的眼睛来,到外面来体味一下穷人所忍受的苦,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不是全无心肝的人吧!
爱德伽  (在内)九 深,九 深!可怜的汤姆!(弄人自屋内奔出。)
弄人  老伯伯,不要进去;里面有一个鬼。救命!救命!
肯特  让我搀着你,谁在里边?
弄人  一个鬼,一个鬼;他说他的名字叫做可怜的汤姆。
肯特  你是什么人,在这茅屋里大呼小叫的?出来。
爱德伽乔装疯人上。
爱德伽  走开!恶魔跟在我的背后!“风儿吹过山楂林。”哼!到你冷冰冰的床上暖一暖你的身体吧。
李尔  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的两个女儿,所以才到今天这地步吗?
爱德伽  谁把什么东西给可怜的汤姆?恶魔带着他穿过大火,穿过烈焰,穿过水道和漩涡,穿过沼地和泥泞;把刀子放在他的枕头底下,把绳子放在他的凳子底下,把毒药放在他的粥里;使他心中骄傲,骑了一匹栗色的奔马,从四时阔的桥梁上过去,把他自己的影子当作了一个叛徒,紧紧追逐不舍。祝福你的五种才智!汤姆冷着呢。啊!哆啼哆啼哆啼。愿旋风不吹你,星星不把毒箭射你,瘟疫不到你身上!做做好事,救救那给恶魔害得好苦的可怜的汤姆吧!他现在就在那儿,在那儿,又到那儿去了,在那儿。(暴风雨继续不止。)
【送瘟神吗。】
李尔  什么!他的女儿害得他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不能留下一些什么来吗?你一起都给了她们了吗?
弄人  不,他还留着一方毡毯,否则我们大家都要不好意思了。
李尔  愿那弥漫在天空之中的惩罚恶人的瘟疫一起降临在你的女儿身上!
肯特  陛下,他没有女儿哩。
李尔  该死的奸贼!他没有不孝的女儿,怎么会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地步?难道被弃的父亲,都是这样一点不爱惜他们自己的身体的吗?适当的处罚!谁叫他们的身体产下那些枭獍般的女儿来?
爱德伽  “小雄鸡坐在高墩上,”呵罗,呵罗,罗,罗!
弄人  这一个寒冷的夜晚将要使我们大家变成傻瓜和疯子。
爱德伽  当心恶魔。孝顺你的爷娘;说过的话不要反悔;不要赌咒;不要奸淫有夫之妇;不要把你的情人打扮得太漂亮。汤姆冷着呢。
李尔  你本来是干什么的?
爱德伽  一个心性高傲的仆人,头发卷得曲曲的,帽子上佩着情人的手套,惯会讨妇女的欢心,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开口发誓,闭口赌咒,当着上天的面前把它们一个个毁弃,睡梦里都在转奸淫的念头,一醒来便把它实行。我贪酒,我爱赌,我比土耳其人更好色;一颗奸诈的心,一对轻信的耳朵,一双不怕血腥气的手;猪一般懒惰,狐狸一般狡诡,狼一般贪狠,狗一般疯狂,狮子一般凶恶。不要让女人的脚步声和悉悉索索的绸衣裳的声音摄去了你的魂魄;不要把你的脚踏进窑子里去;不要把你的手伸进裙子里去;不要把你的笔碰到放债人的账簿上;抵抗恶魔的引诱吧。“冷风还是打山楂树里吹过去”;听它怎么说,吁——吁——呜——呜——哈——哈——。道芬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叱嚓!让他奔过去。(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唉,你这样赤身裸体,受风雨的吹淋,还是死了的好。难道人不过是这样一个东西吗?想一想他吧。你也不向蚕身上借一根丝,也不向野兽身上借一张皮,也不向羊身上借一片毛,也不向麝猫身上借一块香料。嘿!我们这三个人都已经失掉了本来的面目,只有你才保全着天赋的原形;人类在草昧的时代,不过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寒碜的赤裸的两脚动物。脱下来,脱下来,你们这些身外之物!来,松开你的钮扣。(扯去衣服。)
弄人  老伯伯,请你安静点儿,这样危险的夜里是不能游泳的。旷野里一点小小的火光,正像一个好色的老头儿的心,只有这么一星星的热,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瞧!一团火走来了。
葛罗斯特持火炬上。
【发挥余热吗。】
爱德伽  这就是那个叫做“弗力勃铁捷贝特”的恶魔;他在黄昏的时候出现,一直到第一声鸡啼方才隐去;他叫人眼睛里长白膜,叫好眼变成斜眼;他叫人嘴唇上起裂缝;他还会叫面粉发霉,寻穷人们的开心。
圣维都尔⑥三次经过山岗,
遇见魇魔和她九个儿郎;
他说妖精快下马,⑦
发过誓儿快逃吧;
去你的,妖精,去你的!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
李尔  他是谁?
肯特  那儿什么人?你找谁?
葛罗斯特  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他吃的是泅水的青蛙、蛤蟆、蝌蚪、壁虎和水蜥;恶魔在他心里捣乱的时候,他发起狂来,就会把牛粪当做一盆美味的生菜;他吞的是老鼠和死狗,喝的是一潭死水上面绿色的浮渣,他到处给人家鞭打,锁在枷里,关在牢里;他从前有三身外衣、六件衬衫,跨着一匹马,带着一口剑;
可是在这整整七年时光,
耗子是汤姆唯一的食粮。
留心那跟在我背后的鬼。不要闹,史墨金!不要闹,你这恶魔!
葛罗斯特  什么!陛下竟会跟这种人作起伴来了吗?
爱德伽  地狱里的魔王是一个绅士;他的名字叫做摩陀,又叫做玛呼。
葛罗斯特  陛下,我们亲生的骨肉都变得那样坏,把自己生身之人当作了仇敌。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跟我回去吧。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全然服从您的女儿的无情的命令;虽然他们叫我关上了门,把您丢下在这狂暴的黑夜之中,可是我还是大胆出来找您,把您带到有火炉、有食物的地方去。
李尔  让我先跟这位哲学家谈谈。天上打雷是什么缘故?
肯特  陛下,接受他的好意;跟他回去吧。
李尔  我还要跟这位学者说一句话。您研究的是哪一门学问?
爱德伽  抵御恶魔的战略和消灭毒虫的方法。
李尔  让我私下里问您一句话。
肯特  大人,请您再催催他吧;他的神经有点儿错乱起来了。
葛罗斯特  你能怪他吗?(暴风雨继续不止)他的女儿要他死哩。唉!那善良的肯特,他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怜的被放逐的人!你说王上要疯了;告诉你吧,朋友,我自己也差不多疯了。我有一个儿子,现在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他要谋害我的生命,这还是最近的事;我爱他,朋友,没有一个父亲比我更爱他的儿子;不瞒你说,(暴风雨继续不止)我的头脑都气昏了。这是一个什么晚上!陛下,求求您——
李尔  啊!请您原谅,先生。高贵的哲学家,请了。
爱德伽  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进去,家伙,到这茅屋里去暖一暖吧。
李尔  来,我们大家进去。
肯特  陛下,这边走。
李尔  带着他;我要跟我这位哲学家在一起。
肯特  大人,顺顺他的意思吧;让他把这家伙带去。
葛罗斯特  您带着他来吧。
肯特  小子,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李尔  来,好雅典人⑧。
葛罗斯特  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爱德伽  罗兰骑士⑨来到黑沉沉的古堡前,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呸,嘿,哼!”我闻到了一股不列颠人的血腥。(同下。)
【香港总督吗。】
第五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及爱德蒙上。
康华尔  我在离开他的屋子以前,一定要把他惩治一下。
爱德蒙  殿下,我为了尽忠的缘故,不顾父子之情,一想到人家不知将要怎样批评我,心里很有点儿惴惴不安哩。
康华尔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哥哥想要谋害他的生命,并不完全出于恶毒的本性;多半是他自己咎有应得,才会引起他的杀心的。
爱德蒙  我的命运多么颠倒,虽然做了正义的事情,却必须抱恨终身!这就是他说起的那封信,它可以证实他私通法国的罪状。天啊!为什么他要干这种叛逆的行为,为什么偏偏又在我手里发觉了呢?
康华尔  跟我见公爵夫人去。
爱德蒙  这信上所说的事情倘然属实,那您就要有一番重大的行动了。
康华尔  不管它是真是假,它已经使你成为葛罗斯特伯爵了。你去找找你父亲在什么地方,让我们可以把他逮捕起来。
爱德蒙  (旁白)要是我看见他正在援助那老王,他的嫌疑就格外加重了。——虽然忠心和孝道在我的灵魂里发生剧烈的争战,可是大义所在,只好把私恩抛弃不顾。
康华尔  我完全信任你;你在我的恩宠之中,将要得到一个更慈爱的父亲。(各下。)
【鞑靼大大吗。】
第六场邻接城堡的农舍一室
葛罗斯特、李尔、肯特、弄人及爱德伽上。
葛罗斯特  这儿比露天好一些,不要嫌它寒伧,将就住下来吧。我再去找找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东西;我去去就来。
肯特  他的智力已经在他的盛怒之中完全消失了。神明报答您的好心!(葛罗斯特下。)
爱德伽  弗拉特累多⑩在叫我,他告诉我尼禄王在冥湖里钓鱼。喂,傻瓜,你要祷告,要留心恶魔啊。
弄人  老伯伯,告诉我,一个疯子是绅士呢还是平民?
李尔  是个国王,是个国王!
弄人  不,他是一个平民,他的儿子却挣了一个绅士头衔;他眼看他儿子做了绅士,他就成为一个气疯了的平民。
李尔  一千条血红的火舌吱啦吱啦卷到她们的身上——
爱德伽  恶魔在咬我的背。
弄人  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娼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
李尔  一定要办她们一办,我现在就要审问她们。(向爱德伽)来,最有学问的法官,你坐在这儿;(向弄人)你,贤明的官长,坐在这儿。——来,你们这两头雌狐!
爱德伽  瞧,他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你在审判的时候,要不要有人瞧着你?渡过河来会我,蓓西——
弄人  她的小船儿漏了,
她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她不敢见你。
爱德伽  恶魔借着夜莺的喉咙,向可怜的汤姆作祟了。霍普丹斯在汤姆的肚子里嚷着要两条新鲜的鲱鱼。别吵,魔鬼;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不要这样呆呆地站着。您愿意躺下来,在这褥垫上面休息休息吗?
李尔  我要先看她们受了审判再说。把她们的证人带上来。(向爱德伽)你这披着法衣的审判官,请坐;(向弄人)你,他的执法的同僚,坐在他的旁边。(向肯特)你是陪审官,你也坐下。
爱德伽  让我们秉公裁判。
你睡着还是醒着,牧羊人?
你的羊儿在田里跑;
你的小嘴唇只要吹一声,
羊儿就不伤一根毛。
呼噜呼噜;这是一只灰色的猫儿。
李尔  先控诉她;她是高纳里尔。我当着尊严的堂上起誓,她曾经踢她的可怜的父王。
弄人  过来,奶奶。你的名字叫高纳里尔吗?
李尔  她不能抵赖。
弄人  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一张折凳哩。
李尔  这儿还有一个,你们瞧她满脸的横肉,就可以知道她的心肠是怎么样的。拦住她!举起你们的兵器,拔出你们的剑,点起火把来!营私舞弊的法庭!枉法的贪官,你为什么放她逃走?
爱德伽  天保佑你的神志吧!
肯特  嗳哟!陛下,您不是常常说您没有失去忍耐吗?现在您的忍耐呢?
爱德伽  (旁白)我的滚滚的热泪忍不住为他流下,怕要给他们瞧破我的假装了。
【伪装进步吗。】
李尔  这些小狗:脱雷、勃尔趋、史威塔,瞧,它们都在向我狂吠。
爱德伽  让汤姆掉过脸来把它们吓走。滚开,你们这些恶狗!
黑嘴巴,白嘴巴,
疯狗咬人磨毒牙,
猛犬猎犬杂种犬,
叭儿小犬团团转,
青屁股。卷尾毛,
汤姆一只也不饶;
只要我掉过脸来,
大狗小狗逃得快。
哆啼哆啼。叱嚓!来,我们赶庙会,上市集去。可怜的汤姆,你的牛角里干得挤不出一滴水来啦⑾。
李尔  叫他们剖开里根的身体来,看看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究竟为了什么天然的原因,她们的心才会变得这样硬?(向爱德伽)我把你收留下来,叫你做我一百名侍卫中间的一个,只是我不喜欢你的衣服的式样;你也许要对我说,这是最漂亮的波斯装;可是我看还是请你换一换吧。
肯特  陛下,您还是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李尔  不要吵,不要吵;放下帐子,好,好,好。我们到早上再去吃晚饭吧;好,好,好。
弄人  我一到中午可要睡觉哩。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过来,朋友;王上呢?
肯特  在这儿,大人;可是不要打扰他,他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葛罗斯特  好朋友,请你把他抱起来。我已经听到了一个谋害他生命的阴谋。马车套好在外边,你快把他放进去,驾着它到多佛,那边有人会欢迎你,并且会保障你的安全。抱起你的主人来;要是你耽误了半点钟的时间,他的性命、你的性命以及一切出力救护他的人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抱起来,抱起来;跟我来,让我设法把你们赶快送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
肯特  受尽磨折的身心,现在安然入睡了;安息也许可以镇定镇定他的破碎的神经,但愿上天行个方便,不要让它破碎得不可收拾才好。(向弄人)来,帮我抬起你的主人来;你也不能留在这儿。
葛罗斯特  来,来,去吧。(除爱德伽外,肯特、葛罗斯特及弄人舁李尔下。)
爱德伽  做君王的不免如此下场,
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忧伤。
最大的不幸是独抱牢愁,
任何的欢娱兜不上心头;
倘有了同病相怜的侣伴,
天大痛苦也会解去一半。
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
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
他与我两个人一般遭际!
去吧,汤姆,忍住你的怨气,
你现在蒙着无辜的污名,
总有日回复你清白之身。
不管今夜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愿王上能安然出险!我还是躲起来吧。(下。)
【六出祁山吗。】
第七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里根、高纳里尔、爱德蒙及众仆上。
康华尔  夫人,请您赶快到尊夫的地方去,把这封信交给他;法国军队已经登陆了。——来人,替我去搜寻那反贼葛罗斯特的踪迹。(若干仆人下。)
里根  把他捉到了立刻吊死。
高纳里尔  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康华尔  我自有处置他的办法。爱德蒙,我们不应该让你看见你的谋叛的父亲受到怎样的刑罚,所以请你现在护送我们的姊姊回去,替我向奥本尼公爵致意,叫他赶快准备;我们这儿也要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两地之间,必须随时用飞骑传报消息。再会,亲爱的姊姊;再会,葛罗斯特伯爵。
奥斯华德上。
康华尔  怎么啦?那国王呢?
奥斯华德  葛罗斯特伯爵已经把他载送出去了;有三十五、六个追寻他的骑士在城门口和他会合,还有几个伯爵手下的人也在一起,一同向多佛进发,据说那边有他们武装的友人在等候他们。
康华尔  替你家夫人备马。
高纳里尔  再会,殿下,再会,妹妹。
康华尔  再会,爱德蒙。(高纳里尔、爱德蒙及奥斯华德下)再去几个人把那反贼葛罗斯特捉来,像偷儿一样把他绑来见我。(若干仆人下)虽然在没有经过正式的审判手续以前,我们不能就把他判处死刑,可是为了发泄我们的愤怒,却只好不顾人们的指摘,凭着我们的权力独断独行了。那边是什么人?是那反贼吗?
众仆押葛罗斯特重上。
里根  没有良心的狐狸!正是他。
康华尔  把他枯瘪的手臂牢牢绑起来。
葛罗斯特  两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朋友们,你们是我的客人;不要用这种无礼的手段对待我。
康华尔  捆住他。(众仆绑葛罗斯特。)
里根  绑紧些,绑紧些。啊,可恶的反贼!
葛罗斯特  你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却不是反贼。
康华尔  把他绑在这张椅子上。奸贼,我要让你知道——(里根扯葛罗斯特须。)
葛罗斯特  天神在上,这还成什么话,你扯起我的胡子来啦!
里根  胡子这么白,想不到却是一个反贼!
葛罗斯特  恶妇,你从我的腮上扯下这些胡子来,它们将要像活人一样控诉你的罪恶。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不该用你强盗的手,这样报答我的好客的殷勤。你究竟要怎么样?
康华尔  说,你最近从法国得到什么书信?
里根  老实说出来,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康华尔  你跟那些最近踏到我们国境来的叛徒们有些什么来往?
里根  你把那发疯的老王送到什么人手里去了?说。
葛罗斯特  我只收到过一封信,里面都不过是些猜测之谈,寄信的是一个没有偏见的人,并不是一个敌人。
康华尔  好狡猾的推托!
里根  一派鬼话!
康华尔  你把国王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葛罗斯特  送到多佛。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我们不是早就警告你——
康华尔  为什么送到多佛?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流放宁古塔吗。】
葛罗斯特  罢了,我现在身陷虎穴,只好拚着这条老命了。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
葛罗斯特  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凶恶的指爪挖出他的可怜的老眼;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残暴的姊姊用她野猪般的利齿咬进他的神圣的肉体。他的赤裸的头顶在地狱一般黑暗的夜里冲风冒雨;受到那样狂风暴雨的震荡的海水,也要把它的怒潮喷向天空,熄灭了星星的火焰;但是他,可怜的老翁,却还要把他的热泪帮助天空浇洒。要是在那样怕人的晚上,豺狼在你的门前悲鸣,你也要说,“善良的看门人,开了门放它进来吧,”而不计较它一切的罪恶。可是我总有一天见到上天的报应降临在这种儿女的身上。
康华尔  你再也不会见到那样一天。来,按住这椅子。我要把你这一双眼睛放在我的脚底下践踏。
葛罗斯特  谁要是希望他自己平安活到老年的,帮帮我吧!啊,好惨!天啊!(葛罗斯特一眼被挖出。)
里根  还有那一颗眼珠也去掉了吧,免得它嘲笑没有眼珠的一面。
康华尔  要是你看见什么报应——
仆甲  住手,殿下;我从小为您效劳,但是只有我现在叫您住手这件事才算是最好的效劳。
里根  怎么,你这狗东西!
仆甲  要是你的腮上长起了胡子,我现在也要把它扯下来。
康华尔  混账奴才,你反了吗?(拔剑。)
仆甲  好,那么来,我们拚一个你死我活。(拔剑。二人决斗。康华尔受伤。)
里根  把你的剑给我。一个奴才也会撒野到这等地步!(取剑自后刺仆甲。)
仆甲  啊!我死了。大人,您还剩着一只眼睛,看见他受到一点小小的报应。啊!(死。)
康华尔  哼,看他再瞧得见一些什么报应!出来,可恶的浆块!现在你还会发光吗?(葛罗斯特另一眼被挖出。)
葛罗斯特  一切都是黑暗和痛苦。我的儿子爱德蒙呢?爱德蒙,燃起你天性中的怒火,替我报复这一场暗无天日的暴行吧!
里根  哼,万恶的奸贼!你在呼唤一个憎恨你的人;你对我们反叛的阴谋,就是他出首告发的,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决不会对你发一点怜悯。
葛罗斯特  啊,我是个蠢才!那么爱德伽是冤枉的了。仁慈的神明啊,赦免我的错误,保佑他有福吧!
里根  把他推出门外,让他一路摸索到多佛去。(一仆率葛罗斯特下)怎么,殿下?您的脸色怎么变啦?
康华尔  我受了伤啦。跟我来,夫人。把那瞎眼的奸贼撵出去;把这奴才丢在粪堆里。里根,我的血尽在流着;这真是无妄之灾。用你的胳臂搀着我。(里根扶康华尔同下。)
仆乙  要是这家伙会有好收场,我什么坏事都可以去做了。
仆丙  要是她会寿终正寝,所有的女人都要变成恶鬼了。
仆乙  让我们跟在那老伯爵的后面,叫那疯丐把他领到他所要去的地方;反正那个游荡的疯子什么地方都去。
仆丙  你先去吧;我还要去拿些麻布和蛋白来,替他贴在他的流血的脸上。但愿上天保佑他!(各下。)
【狗血喷头吗。】

第四幕
第一场荒野
爱德伽上。
爱德伽  与其被人在表面上恭维而背地里鄙弃,那么还是像这样自己知道为举世所不容的好。一个最困苦、最微贱、最为命运所屈辱的人,可以永远抱着希冀而无所恐惧;从最高的地位上跌下来,那变化是可悲的,对于穷困的人,命运的转机却能使他欢笑!那么欢迎你——跟我拥抱的空虚的气流;被你刮得狼狈不堪的可怜虫并不少欠你丝毫情分。可是谁来啦?
一老人率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  我的父亲,让一个穷苦的老头儿领着他吗?啊,世界,世界,世界!倘不是你的变幻无常,使我们对你心存怨恨,哪一个人是甘愿老去的?
老人  啊,我的好老爷!我在老太爷手里就做您府上的佃户,一直做到您老爷手里,已经有八十年了。
葛罗斯特  去吧,好朋友,你快去吧;你的安慰对我一点没有用处,他们也许反会害你的。
老人  您眼睛看不见,怎么走路呢?
葛罗斯特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啊!爱德伽好儿子,你的父亲受人之愚,错恨了你,要是我能在未死以前,摸到你的身体,我就要说,我又有了眼睛啦。
老人  啊!那边是什么人?
爱德伽  (旁白)神啊!谁能够说“我现在是最不幸”?我现在比从前才更不幸得多啦。
老人  那是可怜的发疯的汤姆。
爱德伽  (旁白)也许我还要碰到更不幸的命运;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不幸的事”的时候,那还不是最不幸的。
老人  汉子,你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是一个叫化子吗?
老人  是个疯叫化子。
葛罗斯特  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否则他不会向人乞讨。在昨晚的暴风雨里,我也看见这样一个家伙,他使我想起一个人不过等于一条虫;那时候我的儿子的影像就闪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当时我正在恨他,不愿想起他;后来我才听到一些其他的话。天神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正像顽童捉到飞虫一样,为了戏弄的缘故而把我们杀害。
【萤火虫吗。】
爱德伽  (旁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一个伤心人的面前装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件不愉快的行为。(向葛罗斯特)祝福你,先生!
葛罗斯特  他就是那个不穿衣服的家伙吗?
老人  正是,老爷。
葛罗斯特  那么你去吧。我要请他领我到多佛去,要是你看在我的分上,愿意回去拿一点衣服来替他遮盖遮盖身体,那就再好没有了;我们不会走远,从这儿到多佛的路上一二哩之内,你一定可以追上我们。
老人  唉,老爷!他是个疯子哩。
葛罗斯特  疯子带着瞎子走路,本来是这时代的一般病态。照我的话,或者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吧;第一件事情是请你快去。
老人  我要把我的最好的衣服拿来给他,不管它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下。)
葛罗斯特  喂,不穿衣服的家伙——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旁白)我不能再假装下去了。
葛罗斯特  过来,汉子。
爱德伽  (旁白)可是我不能不假装下去。——祝福您的可爱的眼睛,它们在流血哩。
葛罗斯特  你认识到多佛去的路吗?
爱德伽  一处处关口城门、一条条马路人行道,我全认识。可怜的汤姆被他们吓迷了心窍;祝福你,好人的儿子,愿恶魔不来缠绕你!五个魔鬼一齐作弄着可怜的汤姆:一个是色魔奥别狄克特;一个是哑鬼霍别狄丹斯;一个是偷东西的玛呼;一个是杀人的摩陀;一个是扮鬼脸的弗力勃铁捷贝特,他后来常常附在丫头、使女的身上。好,祝福您,先生!
葛罗斯特  来,你这受尽上天凌虐的人,把这钱囊拿去;我的不幸却是你的运气。天道啊,愿你常常如此!让那穷奢极欲、把你的法律当作满足他自己享受的工具、因为知觉麻木而沉迷不悟的人,赶快感到你的威力吧;从享用过度的人手里夺下一点来分给穷人,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他所应得的一份吧。你认识多佛吗?
爱德伽  认识,先生。
葛罗斯特  那边有一座悬崖,它的峭拔的绝顶俯瞰着幽深的海水;你只要领我到那悬崖的边上,我就给你一些我随身携带的贵重的东西,你拿了去可以过些舒服的日子;我也不用再烦你带路了。
爱德伽  把您的胳臂给我;让可怜的汤姆领着你走。(同下。)
【虫臂鼠肝吗。】
第二场奥本尼公爵府前
高纳里尔及爱德蒙上。
高纳里尔  欢迎,伯爵;我不知道我那位温和的丈夫为什么不来迎接我们。
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主人呢?
奥斯华德  夫人,他在里边;可是已经大大变了一个人啦。我告诉他法国军队登陆的消息,他听了只是微笑;我告诉他说您来了,他的回答却是,“还是不来的好”;我告诉他葛罗斯特怎样谋反、他的儿子怎样尽忠的时候,他骂我蠢东西,说我颠倒是非。凡是他所应该痛恨的事情,他听了都觉得很得意;他所应该欣慰的事情,反而使他恼怒。
高纳里尔  (向爱德蒙)那么你止步吧。这是他懦怯畏缩的天性,使他不敢担当大事;他宁愿忍受侮辱,不肯挺身而起。我们在路上谈起的那个愿望,也许可以实现。爱德蒙,你且回到我的妹夫那儿去;催促他赶紧调齐人马,交给你统率;我这儿只好由我自己出马,把家务托付我的丈夫照管了。这个可靠的仆人可以替我们传达消息;要是你有胆量为了你自己的好处而行事,那么不久大概就会听到你的女主人的命令。把这东西拿去带在身边;不要多说什么;(以饰物赠爱德蒙)低下你的头来:这一个吻要是能够替我说话,它会叫你的灵魂儿飞上天空的。你要明白我的心;再会吧。
爱德蒙  我愿意为您赴汤火。
高纳里尔  我的最亲爱的葛罗斯特!(爱德蒙下)唉!都是男人,却有这样的不同!哪一个女人不愿意为你贡献她的一切,我却让一个傻瓜侵占了我的眠床。
奥斯华德  夫人,殿下来了。(下。)
奥本尼上。
高纳里尔  你太瞧不起人啦。
奥本尼  啊,高纳里尔!你的价值还比不上那狂风吹在你脸上的尘土。我替你这种脾气担着心事;一个人要是看轻了自己的根本,难免做出一些越限逾分的事来;枝叶脱离了树干,跟着也要萎谢,到后来只好让人当作枯柴而付之一炬。
高纳里尔  得啦得啦;全是些傻话。
奥本尼  智慧和仁义在恶人眼中看来都是恶的;下流的人只喜欢下流的事。你们干下了些什么事情?你们是猛虎,不是女儿,你们干了些什么事啦?这样一位父亲,这样一位仁慈的老人家,一头野熊见了他也会俯首贴耳,你们这些蛮横下贱的女儿,却把他激成了疯狂!难道我那位贤襟兄竟会让你们这样胡闹吗?他也是个堂堂汉子,一邦的君主,又受过他这样的深恩厚德!要是上天不立刻降下一些明显的灾祸来,惩罚这种万恶的行为,那么人类快要像深海的怪物一样自相吞食了。
【吃软不吃硬吗。】
高纳里尔  不中用的懦夫!你让人家打肿你的脸,把侮辱加在你的头上,还以为是一件体面的事,因为你的额头上还没长着眼睛;正像那些不明是非的傻瓜,人家存心害你,幸亏发觉得早,他们在未下毒手以前就受到惩罚,你却还要可怜他们。你的鼓呢?法国的旌旗已经展开在我们安静的国境上了,你的敌人顶着羽毛飘扬的战盔,已经开始威胁你的生命。你这迂腐的傻子却坐着一动不动,只会说,“唉!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奥本尼  瞧瞧你自己吧,魔鬼!恶魔的丑恶的嘴脸,还不及一个恶魔般的女人那样丑恶万分。
高纳里尔  嗳哟,你这没有头脑的蠢货!
奥本尼  你这变化做女人的形状、掩蔽你的蛇蝎般的真相的魔鬼,不要露出你的狰狞的面目来吧!要是我可以允许这双手服从我的怒气,它们一定会把你的肉一块块撕下来,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折断;可是你虽然是一个魔鬼,你的形状却还是一个女人,我不能伤害你。
高纳里尔  哼,这就是你的男子汉的气概。——呸!一使者上。
奥本尼  有什么消息?
使者  啊!殿下,康华尔公爵死了;他正要挖去葛罗斯特第二只眼睛的时候,他的一个仆人把他杀死了。
奥本尼  葛罗斯特的眼睛!
使者  他所畜养的一个仆人因为激于义愤,反对他这一种行动,就拔出剑来向他的主人行刺;他的主人大怒,和他奋力猛斗,结果把那仆人砍死了,可是自己也受了重伤,终于不治身亡。
奥本尼  啊,天道究竟还是有的,人世的罪恶这样快就受到了诛谴!但是啊,可怜的葛罗斯特!他失去了他的第二只眼睛吗?
使者  殿下,他两只眼睛全都给挖去了。夫人,这一封信是您的妹妹写来的,请您立刻给她一个回音。
高纳里尔  (旁白)从一方面说来,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她做了寡妇,我的葛罗斯特又跟她在一起,也许我的一切美满的愿望,都要从我这可憎的生命中消灭了;不然的话,这消息还不算顶坏。(向使者)我读过以后再写回信吧。(下。)
奥本尼  他们挖去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
使者  他是跟夫人一起到这儿来的。
奥本尼  他不在这儿。
使者  是的,殿下,我在路上碰见他回去了。
奥本尼  他知道这种罪恶的事情吗?
使者  是,殿下;就是他出首告发他的,他故意离开那座房屋,为的是让他们行事方便一些。
奥本尼  葛罗斯特,我永远感激你对王上所表示的好意,一定替你报复你的挖目之仇。过来,朋友,详细告诉我一些你所知道的其他的消息。(同下。)
【吃不了兜着走吗。】
第三场多佛附近法军营地
肯特及一侍臣上。
肯特  为什么法兰西王突然回去,您知道他的理由吗?
侍臣  他在国内还有一点未了的要事,直到离国以后,方才想起;因为那件事情有关国家的安全,所以他不能不亲自回去料理。
肯特  他去了以后,委托什么人代他主持军务?
侍臣  拉?发元帅。
肯特  王后看了您的信,有没有什么悲哀的表示?
侍臣  是的,先生;她拿了信,当着我的面前读下去,一颗颗饱满的泪珠淌下她的娇嫩的颊上;可是她仍然保持着一个王后的尊严,虽然她的情感像叛徒一样想要把她压服,她还是竭力把它克制下去。
肯特  啊!那么她是受到感动的了。
侍臣  她并不痛哭流涕;“忍耐”和“悲哀”互相竞争着谁能把她表现得更美。您曾经看见过阳光和雨点同时出现;她的微笑和眼泪也正是这样,只是更要动人得多;那些荡漾在她的红润的嘴唇上的小小的微笑,似乎不知道她的眼睛里有些什么客人,他们从她钻石一样晶莹的眼球里滚出来,正像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简单一句话,要是所有的悲哀都是这样美,那么悲哀将要成为最受世人喜爱的珍奇了。
肯特  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吗?
侍臣  一两次她的嘴里迸出了“父亲”两个字,好像它们重压着她的心一般;她哀呼着,“姊姊!姊姊!女人的耻辱!姊姊!肯特!父亲!姊姊!什么,在风雨里吗?在黑夜里吗?不要相信世上还有怜悯吧!”于是她挥去了她的天仙一般的眼睛里的神圣的水珠,让眼泪淹没了她的沉痛的悲号,移步他往,和哀愁独自作伴去了。
肯特  那是天上的星辰,天上的星辰主宰着我们的命运;否则同一个父母怎么会生出这样不同的儿女来。您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吗?
侍臣  没有。
肯特  这是在法兰西王回国以前的事吗?
侍臣  不,这是他去后的事。
肯特  好,告诉您吧,可怜的受难的李尔已经到了此地,他在比较清醒的时候,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事,一定不肯见他的女儿。
侍臣  为什么呢,好先生?
肯特  羞耻之心掣住了他;他自己的忍心剥夺了她的应得的慈爱,使她远适异国,听任天命的安排,把她的权利分给那两个犬狼之心的女儿——这种种的回忆像毒刺一样整着他的心,使他充满了火烧一样的惭愧,阻止他和考狄利娅相见。
侍臣  唉!可怜的人!
肯特  关于奥本尼和康华尔的军队,您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侍臣  是的,他们已经出动了。
肯特  好,先生,我要带您去见见我们的王上,请您替我照料照料他。我因为有某种重要的理由,必须暂时隐藏我的真相;当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后,您决不会后悔跟我结识的。请您跟我走吧。(同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吗。】
第四场同前。帐幕
旗鼓前导,考狄利娅、医生及兵士等上。
考狄利娅  唉!正是他。刚才还有人看见他,疯狂得像被飓风激动的怒海,高声歌唱,头上插满了恶臭的地烟草、牛蒡、毒芹、荨麻、杜鹃花和各种蔓生在田亩间的野草。派一百个兵士到繁茂的田野里各处搜寻,把他领来见我。(一军官下)人们的智慧能不能恢复他的丧失的心神?谁要是能够医治他,我愿意把我的身外的富贵一起送给他。
医生  娘娘,法子是有的;休息是滋养疲乏的精神的保姆,他现在就是缺少休息;只要给他服一些药草,就可以阖上他的痛苦的眼睛。
考狄利娅  一切神圣的秘密、一切地下潜伏的灵奇,随着我的眼泪一起奔涌出来吧!帮助解除我的善良的父亲的痛苦!快去找他,快去找他,我只怕他在不可控制的疯狂之中会消灭了他的失去主宰的生命。
一使者上。
使者  报告娘娘,英国军队向这儿开过来了。
考狄利娅  我们早已知道;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他们到来。亲爱的父亲啊!我这次掀动干戈,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伟大的法兰西王被我的悲哀和恳求的眼泪所感动。我们出师,并非怀着什么非分的野心,只是一片真情,热烈的真情,要替我们的老父主持正义。但愿我不久就可以听见看见他!(同下。)
【视而不见吗。】
第五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里根及奥斯华德上。
里根  可是我的姊夫的军队已经出发了吗?
奥斯华德  出发了,夫人。
里根  他亲自率领吗?
奥斯华德  夫人,好容易才把他催上了马;还是您的姊姊是个更好的军人哩。
里根  爱德蒙伯爵到了你们家里,有没有跟你家主人谈过话?
奥斯华德  没有,夫人。
里根  我的姊姊给他的信里有些什么话?
奥斯华德  我不知道,夫人。
里根  告诉你吧,他有重要的事情,已经离开此地了。葛罗斯特挖去了眼睛以后,仍旧放他活命,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失策;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激起众人对我们的反感。我想爱德蒙因为怜悯他的苦难,是要去替他解脱他的暗无天日的生涯的;而且他还负有探察敌人实力的使命。
奥斯华德  夫人,我必须追上去把我的信送给他。
里根  我们的军队明天就要出发;你暂时耽搁在我们这儿吧,路上很危险呢。
奥斯华德  我不能,夫人;我家夫人曾经吩咐我不准误事的。
里根  为什么她要写信给爱德蒙呢?难道你不能替她口头传达她的意思吗?看来恐怕有点儿——我也说不出来。让我拆开这封信来,我会十分喜欢你的。
奥斯华德  夫人,那我可——
里根  我知道你家夫人不爱她的丈夫;这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她最近在这儿的时候,常常对高贵的爱德蒙抛掷含情的媚眼。我知道你是她的心腹之人。
奥斯华德  我,夫人!
里根  我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知道你是她的心腹;所以你且听我说,我的丈夫已经死了,爱德蒙跟我曾经谈起过,他向我求爱总比向你家夫人求爱来得方便些。其余的你自己去意会吧。要是你找到了他,请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他;你把我的话对你家夫人说了以后,再请她仔细想个明白。好,再会。假如你听见人家说起那瞎眼的老贼在什么地方,能够把他除掉,一定可以得到重赏。
奥斯华德  但愿他能够碰在我的手里,夫人;我一定可以向您表明我是哪一方面的人。
里根  再会。(各下。)
【人而无信吗。】
第六场多佛附近的乡间
葛罗斯特及爱德伽作农民装束同上。
葛罗斯特  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登上山顶?
爱德伽  您现在正在一步步上去;瞧这路多么难走。
葛罗斯特  我觉得这地面是很平的。
爱德伽  陡峭得可怕呢;听!那不是海水的声音吗?
葛罗斯特  不,我真的听不见。
爱德伽  嗳哟,那么大概因为您的眼睛痛得厉害,所以别的知觉也连带模糊起来啦。
葛罗斯特  那倒也许是真的。我觉得你的声音也变了样啦,你讲的话不像原来那样粗鲁、那样疯疯癫癫啦。
爱德伽  您错啦;除了我的衣服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变样。
葛罗斯特  我觉得你的话像样得多啦。
爱德伽  来,先生;我们已经到了,您站好。把眼睛一直望到这么低的地方,真是惊心眩目!在半空盘旋的乌鸦,瞧上去还没有甲虫那么大;山腰中间悬着一个采金花草的人,可怕的工作!我看他的全身简直抵不上一个人头的大小。在海滩上走路的渔夫就像小鼠一般,那艘碇泊在岸旁的高大的帆船小得像它的划艇,它的划艇小得像一个浮标,几乎看不出来。澎湃的波涛在海滨无数的石子上冲击的声音,也不能传到这样高的所在。我不愿再看下去了,恐怕我的头脑要昏眩起来,眼睛一花,就要一个 斗直跌下去。
葛罗斯特  带我到你所立的地方。
爱德伽  把您的手给我;您现在已经离开悬崖的边上只有一 了;谁要是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也不愿意跳下去。
葛罗斯特  放开我的手。朋友,这儿又是一个钱囊,里面有一颗宝石,一个穷人得到了它,可以终身温饱;愿天神们保佑你因此而得福吧!你再走远一点;向我告别一声,让我听见你走过去。
爱德伽  再会吧,好先生。
葛罗斯特  再会。
爱德伽  (旁白)我这样戏弄他的目的,是要把他从绝望的境界中解救出来。
葛罗斯特  威严的神明啊!我现在脱离这一个世界,当着你们的面,摆脱我的惨酷的痛苦了;要是我能够再忍受下去,而不怨尤你们不可反抗的伟大意志,我这可厌的生命的余烬不久也会燃尽的。要是爱德伽尚在人世,神啊,请你们祝福他!现在,朋友,我们再会了!(向前仆地。)
爱德伽  我去了,先生;再会。(旁白)可是我不知道当一个人愿意受他自己的幻想的欺骗,相信他已经死去的时候,那一种幻想会不会真的偷去了他的生命的至宝;要是他果然在他所想像的那一个地方,现在他早已没有思想了。活着还是死了?(向葛罗斯特)喂,你这位先生!朋友!你听见吗,先生?说呀!也许他真的死了;可是他醒过来啦。你是什么人,先生?
葛罗斯特  去,让我死。
【死不悔改吗。】
爱德伽  倘使你不是一根蛛丝、一根羽毛、一阵空气,从这样千仞的悬崖上跌落下来,早就像鸡蛋一样跌成粉碎了;可是你还在呼吸,你的身体还是好好的,不流一滴血,还会说话,简直一点损伤也没有。十根桅杆连接起来,也不及你所跌下来的地方那么高;你的生命是一个奇迹。再对我说两句话吧。
葛罗斯特  可是我有没有跌下来?
爱德伽  你就是从这可怕的悬崖绝顶上面跌下来的。抬起头来看一看吧;鸣声嘹亮的云雀飞到了那样高的所在,我们不但看不见它的形状,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你看。
葛罗斯特  唉!我没有眼睛哩。难道一个苦命的人,连寻死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去吗?一个苦恼到极点的人假使还有办法对付那暴君的狂怒,挫败他的骄傲的意志,那么他多少还有一点可以自慰。
爱德伽  把你的胳臂给我;起来,好,怎样?站得稳吗?你站住了。
葛罗斯特  很稳,很稳。
爱德伽  这真太不可思议了。刚才在那悬崖的顶上,从你身边走开的是什么东西?
葛罗斯特  一个可怜的叫化子。
爱德伽  我站在下面望着他,仿佛看见他的眼睛像两轮满月;他有一千个鼻子,满头都是像波浪一样高低不齐的犄角;一定是个什么恶魔。所以,你幸运的老人家,你应该想这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在暗中默佑你,否则决不会有这样的奇事。
葛罗斯特  我现在记起来了;从此以后,我要耐心忍受痛苦,直等它有一天自己喊了出来,“够啦,够啦,”那时候再撒手死去。你所说起的这一个东西,我还以为是个人;它老是嚷着“恶魔,恶魔”的;就是他把我领到了那个地方。
爱德伽  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忍耐。可是谁来啦?
李尔以鲜花杂乱饰身上。
爱德伽  不是疯狂的人,决不会把他自己打扮成这一个样子。
李尔  不,他们不能判我私造货币的罪名;我是国王哩。
爱德伽  啊,伤心的景象!
李尔  在那一点上,天然是胜过人工的。这是征募你们当兵的饷银。那家伙弯弓的姿势,活像一个稻草人;给我射一支一码长的箭试试看。瞧,瞧!一只小老鼠!别闹,别闹!这一块烘乳酪可以捉住它。这是我的铁手套;尽管他是一个巨人,我也要跟他一决胜负。带那些戟手上来。啊!飞得好,鸟儿;刚刚中在靶子心里,咻!口令!
爱德伽  茉荞兰。
李尔  过去。
葛罗斯特  我认识那个声音。
李尔  嘿!高纳里尔,长着一把白胡须!她们像狗一样向我献媚。说我在没有出黑须以前,就已经有了白须。⑿我说一声“是”,她们就应一声“是”;我说一声“不”,她们就应一声“不”!当雨点淋湿了我,风吹得我牙齿打颤,当雷声不肯听我的话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她们,嗅出了她们。算了,她们不是心口如一的人;她们把我恭维得天花乱坠;全然是个谎,一发起烧来我就没有办法。
葛罗斯特  这一种说话的声调我记得很清楚;他不是我们的君王吗?
【听之任之吗。】
李尔  嗯,从头到脚都是君王;我只要一瞪眼睛,我的臣子就要吓得发抖。我赦免那个人的死罪。你犯的是什么案子?奸淫吗?你不用死;为了奸淫而犯死罪!不,小鸟儿都在干那把戏,金苍蝇当着我的面也会公然交合哩。让通奸的人多子多孙吧;因为葛罗斯特的私生的儿子,也比我的合法的女儿更孝顺他的父亲。淫风越盛越好,我巴不得他们替我多制造几个兵士出来。瞧那个脸上堆着假笑的妇人,她装出一副守身如玉的神气,做作得那么端庄贞静,一听见人家谈起调情的话儿就要摇头;其实她自己干起那回事来,比臭猫和骚马还要浪得多哩。她们的上半身虽然是女人,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是属于天神的,腰带以下全是属于魔鬼的:那儿是地狱,那儿是黑暗,那儿是火坑,吐着熊熊的烈焰,发出熏人的恶臭,把一切烧成了灰。啐!啐!啐!呸!呸!好掌柜,给我称一两麝香,让我解解我的想像中的臭气;钱在这儿。
葛罗斯特  啊!让我吻一吻那只手!
李尔  让我先把它揩干净;它上面有一股热烘烘的人气。
葛罗斯特  啊,毁灭了的生命!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有一天也会像这样零落得只剩一堆残迹。你认识我吗?
李尔  我很记得你这双眼睛。你在向我腰吗?不,盲目的丘匹德,随你使出什么手段来,我是再也不会恋爱的。这是一封挑战书;你拿去读吧,瞧瞧它是怎么写的。
葛罗斯特  即使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太阳,我也瞧不见。
爱德伽  (旁白)要是人家告诉我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样的事是真的,我的心要碎了。
李尔  读呀。
葛罗斯特  什么!用眼眶子读吗?
李尔  啊哈!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你的头上也没有眼睛,你的袋里也没有银钱吗?你的眼眶子真深,你的钱袋真轻。可是你却看见这世界的丑恶。
葛罗斯特  我只能捉摸到它的丑恶。
李尔  什么!你疯了吗?一个人就是没有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丑恶。用你的耳朵瞧着吧:你没看见那法官怎样痛骂那个卑贱的偷儿吗?侧过你的耳朵来,听我告诉你:让他们两人换了地位,谁还认得出哪个是法官,哪个是偷儿?你见过农夫的一条狗向一个乞丐乱吠吗?
葛罗斯特  嗯,陛下。
李尔  你还看见那家伙怎样给那条狗赶走吗?从这一件事情上面,你就可以看到威权的伟大的影子;一条得势的狗,也可以使人家唯命是从。你这可恶的教吏,停住你的残忍的手!为什么你要鞭打那个妓女?向你自己的背上着力抽下去吧;你自己心里和她犯奸淫,却因为她跟人家犯奸淫而鞭打她。那放高利贷的家伙却把那骗子判了死刑。褴褛的衣衫遮不住小小的过失;披上锦袍裘服,便可以隐匿一切。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强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没有一个人是犯罪的,我说,没有一个人;我愿意为他们担保;相信我吧,我的朋友,我有权力封住控诉者的嘴唇。你还是去装上一副玻璃眼睛,像一个卑鄙的阴谋家似的,假装能够看见你所看不见的事情吧。来,来,来,来,替我把靴子脱下来;用力一点,用力一点;好。
【今非昔比吗。】
爱德伽  (旁白)啊!疯话和正经话夹杂在一起;虽然他发了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全无意义的。
李尔  要是你愿意为我的命运痛哭,那么把我的眼睛拿了去吧。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名字是葛罗斯特。你必须忍耐;你知道我们来到这世上,第一次嗅到了空气,就哇呀哇呀地哭起来。让我讲一番道理给你听;你听着。
葛罗斯特  唉!唉!
李尔  当我们生下地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来到了这个全是些傻瓜的广大的舞台之上,所以禁不住放声大哭。这顶帽子的式样很不错!用毡呢钉在一队马儿的蹄上,倒是一个妙计;我要把它实行一下,悄悄地偷进我那两个女婿的营里,然后我就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⒀(侍臣率侍从数人上。)
侍臣  啊!他在这儿;抓住他。陛下,您的最亲爱的女儿——
李尔  没有人救我吗?什么!我变成一个囚犯了吗?我是天生下来被命运愚弄的。不要虐待我;有人会拿钱来赎我的。替我请几个外科医生来,我的头脑受了伤啦。
侍臣  您将会得到您所需要的一切。
李尔  一个伙伴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吗?嗳哟,这样会叫一个人变成了个泪人儿,用他的眼睛充作灌园的水壶,去浇洒秋天的泥土。
侍臣  陛下——
李尔  我要像一个新郎似的勇敢地死去。嘿!我要高高兴兴的。来,来,我是一个国王,你们知道吗?
侍臣  您是一位尊严的王上,我们服从您的旨意。
李尔  那么还有几分希望。要去快去。。(下。侍从等随下。)
侍臣  最微贱的平民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也会叫人看了伤心,何况是一个国王!你那两个不孝的女儿,已经使天道人伦受到咒诅,可是你还有一个女儿,却已经把天道人伦从这样的咒诅中间拯救出来了。
爱德伽  祝福,先生。
侍臣  足下有什么见教?
爱德伽  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关于将要发生一场战事的消息?
侍臣  这已经是一件千真万确、谁都知道的事了;每一个耳朵能够辨别声音的人都听到过那样的消息。
爱德伽  可是借问一声,您知道对方的军队离这儿还有多少路?
侍臣  很近了,他们一路来得很诀;他们的主力部队每一点钟都有到来的可能。
爱德伽  谢谢您,先生;这是我所要知道的一切。
侍臣  王后虽然有特别的原因还在这儿,她的军队已经开上去了。
爱德伽  谢谢您,先生。(侍臣下。)
【军纪严明吗。】
葛罗斯特  永远仁慈的神明,请停止我的呼吸吧;不要在你没有要我离开人世之前,再让我的罪恶的灵魂引诱我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爱德伽  您祷告得很好,老人家。
葛罗斯特  好先生,您是什么人?
爱德伽  一个非常穷苦的人,受惯命运的打击;因为自己是从忧患中间过来的,所以对于不幸的人很容易抱同情。把您的手给我,让我把您领到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去。
葛罗斯特  多谢多谢;愿上天大大赐福给您!
奥斯华德上。
奥斯华德  明令缉拿的要犯!好极了,居然碰在我的手里!你那颗瞎眼的头颅,却是我的进身的阶梯。你这倒楣的老奸贼,赶快忏悔你的罪恶,剑已经拔出了,你今天难逃一死。
葛罗斯特  但愿你这慈悲的手多用一些气力,帮助我早早脱离苦痛。(爱德伽劝阻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大胆的村夫,你怎么敢袒护一个明令缉拿的叛徒?滚开,免得你也遭到和他同样的命运。放开他的胳臂。
爱德伽  先生,你不向我说明理由,我是不放的。
奥斯华德  放开,奴才,否则我叫你死。
爱德伽  好先生,你走你的路,让穷人们过去吧。要是这种吓人的话也能把我吓倒,那么我早在半个月之前,就给人吓死了。不,不要走近这个老头儿;我关照你,走远一点儿;要不然的话,我要试一试究竟还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我可不知道什么客气不客气。
奥斯华德  走开,混账东西!
爱德伽  我要拔掉你的牙齿,先生。来,尽管刺过来吧。(二人决斗,爱德伽击奥斯华德倒地。)
奥斯华德  奴才,你打死我了。把我的钱囊拿了去吧。要是你希望将来有好日子过,请你把我的尸体掘一个坑埋了;我身边还有一封信,请你替我送给葛罗斯特伯爵爱德蒙大爷,他在英国军队里,你可以找到他。啊!想不到我死于非命!(死。)
爱德伽  我认识你;你是一个惯会讨主上欢心的奴才;你的女主人无论有什么万恶的命令,你总是奉命唯谨。
葛罗斯特  什么!他死了吗?
爱德伽  坐下来,老人家;您休息一会儿吧。让我们搜一搜他的衣袋——他说起的这一封信,也许可以对我有一点用处。他死了;我只可惜他不是死在刽子手的手里。让我们看:对不起,好蜡,我要把你拆开来了;恕我无礼,为了要知道我们敌人的居心,就是他们的心肝也要剖出来,拆阅他们的信件不算是违法的事。“不要忘记我们彼此间的誓约。你有许多机会可以除去他;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是不成问题的。要是他得胜归来,那就什么都完了;我将要成为一个囚人,他的眠床就是我的牢狱。把我从他可憎的怀抱中拯救出来吧,他的地位你可以取而代之,这也是你应得的酬劳。你的恋慕的奴婢——但愿我能换上妻子两个字——高纳里尔。”啊,不可测度的女人的心!谋害她的善良的丈夫,叫我的兄弟代替他的位置!在这砂土之内,我要把你掩埋起来,你这杀人的淫妇的使者。在一个适当的时间,我要让那被人阴谋弑害的公爵见到这一封卑劣的信。我能够把你的死讯和你的使命告诉他,对于他是一件幸运的事。
葛罗斯特  王上疯了;我的万恶的知觉却是倔强得很,我一站起身来,无限的悲痛就涌上我的心头!还是疯了的好;那样我可以不再想到我的不幸,让一切痛苦在昏乱的幻想之中忘记了它们本身的存在。(远处鼓声。)
爱德伽  把您的手给我;好像我听见远远有打鼓的声音。来,老人家,让我把您安顿在一个朋友的地方(同下。)
【关进牛棚吗。】
第七场法军营帐
考狄利娅、肯特、医生及侍臣上。
考狄利娅  好肯特啊!我怎么能够报答你这一番苦心好意呢!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抵偿你的大德。
肯特  娘娘,只要自己的苦心被人了解,那就是莫大的报酬了。我所讲的话,句句都是事实,没有一分增减。
考狄利娅  去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吧;您身上的衣服是那一段悲惨的时光中的纪念品,请你脱下来吧。
肯特  恕我,娘娘;我现在还不能回复我的本来面目,因为那会妨碍我的预定的计划。请您准许我这一个要求,在我自己认为还没有到适当的时间以前,您必须把我当作一个不相识的人。
考狄利娅  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伯爵。(向医生)王上怎样?
医生  娘娘,他仍旧睡着。
考狄利娅  慈悲的神明啊,医治他的被凌辱的心灵中的重大的裂痕!保佑这一个被不孝的女儿所反噬的老父,让他错乱昏迷的神智回复健全吧!
医生  请问娘娘,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叫王上醒来?他已经睡得很久了。
考狄利娅  照你的意见,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有没有穿着好?
李尔卧椅内,众仆舁上。
侍臣  是,娘娘;我们乘着他熟睡的时候,已经替他把新衣服穿上去了。
医生  娘娘,请您不要走开,等我们叫他醒来;我相信他的神经已经安定下来了。
考狄利娅  很好。(乐声。)
医生  请您走近一步。音乐还要响一点儿。
考狄利娅  啊,我的亲爱的父亲!但愿我的嘴唇上有治愈疯狂的灵药,让这一吻抹去了我那两个姊姊加在你身上的无情的伤害吧!
肯特  善良的好公主!
考狄利娅  假如你不是她们的父亲,这满头的白雪也该引起她们的怜悯。这样一张面庞是受得起激战的狂风吹打的吗?它能够抵御可怕的雷霆吗?在最惊人的闪电的光辉之下,你,可怜的无援的兵士!戴着这一顶薄薄的戎盔,苦苦地守住你的哨岗吗?我的敌人的狗,即使它曾经咬过我,在那样的夜里,我也要让它躺在我的火炉之前。但是你,可怜的父亲,却甘心钻在污秽霉烂的稻草里,和猪狗、和流浪的乞儿作伴吗?唉!唉!你的生命不和你的智慧同归于尽,才是一件怪事。他醒来了;对他说些什么话吧。
【变相劳改吗。】
医生  娘娘,应该您去跟他说说。
考狄利娅  父王陛下,您好吗?
李尔  你们不应该把我从坟墓中间拖了出来。你是一个有福的灵魂;我却缚在一个烈火的车轮上,我自己的眼泪也像熔铅一样灼痛我的脸。
考狄利娅  父亲,您认识我吗?
李尔  你是一个灵魂,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死的?
考狄利娅  还是疯疯癫癫的。
医生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暂时不要惊扰他。
李尔  我到过些什么地方?现在我在什么地方?明亮的白昼吗?我大大受了骗啦。我如果看见别人落到这一个地步,我也要为他心碎而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不愿发誓这一双是我的手;让我试试看,这针刺上去是觉得痛的。但愿我能够知道我自己的实在情形!
考狄利娅  啊!瞧着我,父亲,把您的手按在我的头上为我祝福吧。不,父亲,您千万不能跪下。
李尔  请不要取笑我;我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傻老头子,活了八十多岁了;不瞒您说,我怕我的头脑有点儿不大健全。我想我应该认识您,也该认识这个人;可是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凭着我所有的能力,我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穿上这身衣服;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什么所在过夜。不要笑我;我想这位夫人是我的孩子考狄利娅。
考狄利娅  正是,正是。
李尔  你在流着眼泪吗?当真。请你不要哭啦;要是你有毒药为我预备着,我愿意喝下去。我知道你不爱我;因为我记得你的两个姊姊都虐待我;你虐待我还有几分理由,她们却没有理由虐待我。
考狄利娅  谁都没有这理由。
李尔  我是在法国吗?
肯特  在您自己的国土之内,陛下。
李尔  不要骗我。
医生  请宽心一点,娘娘;您看他的疯狂已经平静下去了;可是再向他提起他经历的事情,却是非常危险的。不要多烦扰他,让他的神经完全安定下来。
考狄利娅  请陛下到里边去安息安息吧。
李尔  你必须原谅我。请你不咎既往,宽赦我的过失;我是个年老糊涂的人。(李尔、考狄利娅、医生及侍从等同下。)
侍臣  先生,康华尔公爵被刺的消息是真的吗?
肯特  完全真确。
侍臣  他的军队归什么人带领?
肯特  据说是葛罗斯特的庶子。
侍臣  他们说他的放逐在外的儿子爱德伽现在跟肯特伯爵都在德国。
肯特  消息常常变化不定。现在是应该戒备的时候了,英国军队已在迅速逼近。
侍臣  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再会,先生。(下。)
肯特  我的目的能不能顺利达到,要看这一场战事的结果方才分晓。(下。)
【血洗广场吗。】

第五幕
第一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里根、军官、兵士及侍从等上。
爱德蒙  (向一军官)你去问一声公爵,他是不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决心,还是因为有了其他的理由,已经改变了方针;他这个人摇摆不定,畏首畏尾;我要知道他究竟抱着怎样的主张。(军官下。)
里根  我那姊姊差来的人一定在路上出了事啦。
爱德蒙  那可说不定,夫人。
里根  好爵爷,我对你的一片好心,你不会不知道的;现在请你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不爱我的姊姊吗?
爱德蒙  我只是按照我的名分敬爱她。
里根  可是你从来没有深入我的姊夫的禁地吗?
爱德蒙  这样的思想是有失您自己的体统的。
里根  我怕你们已经打成一片,她心坎儿里只有你一个人哩。
爱德蒙  凭着我的名誉起誓,夫人,没有这样的事。
里根  我决不答应她;我的亲爱的爵爷,不要跟她亲热。
爱德蒙  您放心吧。——她跟她的公爵丈夫来啦!
旗鼓前导,奥本尼、高纳里尔及兵士等上。
高纳里尔  (旁白)我宁愿这一次战争失败,也不让我那个妹子把他从我手里夺了去。
奥本尼  贤妹久违了。伯爵,我听说王上已经带了一班受不住我国的苛政、高呼不平的人们,到他女儿的地方去了。要是我们所兴的是一场不义之师,我是再也提不起我的勇气来的;可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的王上和他手下的一群人在法国的煽动之下,用堂堂正正的理由向我们兴师问罪,而是法国举兵侵犯我们的领土,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
爱德蒙  您说得有理,佩服,佩服。
里根  这种话讲它做什么呢?
高纳里尔  我们只须同心合力,打退敌人,这些内部的纠纷,不是现在所要讨论的问题。
奥本尼  那么让我们跟那些久历戎行的战士们讨论讨论我们所应该采取的战略吧。
爱德蒙  很好,我就到您的帐里来叨陪末议。
里根  姊姊,您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高纳里尔  不。
里根  您怎么可以不去?来,请吧。
高纳里尔  (旁白)哼!我明白你的意里。(高声)好,我就去。
爱德伽乔装上。
爱德伽  殿下要是不嫌我微贱,请听我说一句话。
奥本尼  你们先请一步,我就来。——说。(爱德蒙、里根、高纳里尔、军官、兵士及侍从等同下。)
【有眼无珠吗。】
爱德伽  在您没有开始作战以前,先把这封信拆开来看一看。要是您得到胜利,可以吹喇叭为信号,叫我出来;虽然您看我是这样一个下贱的人,我可以请出一个证人来,证明这信上所写的事。要是您失败了,那么您在这世上的使命已经完毕,一切阴谋也都无能为力了。愿命运眷顾您!
奥本尼  等我读了信你再去。
爱德伽  我不能。时候一到,您只要叫传令官传唤一声,我就会出来的。
奥本尼  那么再见;你的信我拿回去看吧。(爱德伽下。)
爱德蒙重上。
爱德蒙  敌人已经望得见了;快把您的军队集合起来。这儿记载着根据精密侦查所得的敌方军力的估计;可是现在您必须快点儿了。
奥本尼  好,我们准备迎敌就是了。(下。)
爱德蒙  我对这两个姊姊都已经立下爱情的盟誓;她们彼此互怀嫉妒,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见不得蛇的影子一样。我应该选择哪一个呢?两个都要?只要一个?还是一个也不要?要是两个全都留在世上,我就一个也不能到手;娶了那寡妇,一定会激怒她的姊姊高纳里尔;可是她的丈夫一天不死,我又怎么能跟她成双配对?现在我们还是要借他做号召军心的幌子;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她要是想除去他,让她自己设法结果他的性命吧。照他的意思,李尔和考狄利娅两人被我们捉到以后,是不能加害的:可是假如他们果然落在我们手里,我们可决不让他们得到他的赦免;因为我保全自己的地位要紧,什么天理良心只好一概不论。(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第二场
两军营地之间的原野内号角声。旗鼓前导,李尔及考狄利娅率军队上;同下。爱德伽及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  来,老人家,在这树荫底下坐坐吧;但愿正义得到胜利!要是我还能够回来见您,我一定会给您好消息的。
葛罗斯特  上帝照顾您,先生!(爱德伽下。)
号角声;有顷,内吹退军号。爱德伽重上。
爱德伽  去吧,老人家!把您的手给我;去吧!李尔王已经失败,他跟他的女儿都被他们捉去了。把您的手给我;来。
葛罗斯特  不,先生,我不想再到什么地方去了;让我就在这儿等死吧。
爱德伽  怎么!您又转起那种坏念头来了吗?人们的生死都不是可以勉强求到的,你应该耐心忍受天命的安排。来。
葛罗斯特  那也说得有理。(同下。)
第三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凯旋上;李尔、考狄利娅被俘随上;军官、兵士等同上。
爱德蒙  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好生看守,等上面发落下来,再作道理。
考狄利娅  存心良善的反而得到恶报,这样的前例是很多的。我只是为了你,被迫害的国王,才感到悲伤;否则尽管欺人的命运向我横眉怒目,我也不把她的凌辱放在心上。我们要不要去见见这两个女儿和这两个姊姊?
李尔  不,不,不,不!来,让我们到监牢里去。我们两人将要像笼中之鸟一般唱歌;当你求我为你祝福的时候,我要跪下来求你饶恕;我们就这样生活着,祈祷,唱歌,说些古老的故事,嘲笑那班像金翅蝴蝶般的廷臣,听听那些可怜的人们讲些宫廷里的消息;我们也要跟他们在一起谈话,谁失败,谁胜利,谁在朝,谁在野,用我们的意见解释各种事情的秘奥,就像我们是上帝的耳目一样;在囚牢的四壁之内,我们将要冷眼看那些朋比为奸的党徒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升沉。
爱德蒙  把他们带下去。
李尔  对于这样的祭物,我的考狄利娅,天神也要焚香致敬的。我果然把你捉住了吗?谁要是想分开我们,必须从天上取下一把火炬来像驱逐狐狸一样把我们赶散。揩干你的眼睛;让恶疮烂掉他们的全身,他们也不能使我们流泪,我们要看他们活活饿死。来。(兵士押李尔、考狄利娅下。)
【思想改造吗。】
爱德蒙  过来,队长。听着,把这一通密令拿去;(以一纸授军官)跟着他们到监牢里去。我已经把你提升了一级,要是你能够照这密令上所说的执行,一定大有好处。你要知道,识时务的才是好汉;心肠太软的人不配佩带刀剑。我吩咐你去干这件重要的差使,你可不必多问,愿意就做,不愿意就另谋出路吧。
军官  我愿意,大人。
爱德蒙  那么去吧;你立了这一个功劳,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人。听着,事不宜迟,必须照我所写的办法赶快办好。
军官  我不会拖车子,也不会吃干麦;只要是男子汉干的事,我就会干。(下。)
喇叭奏花腔。奥本尼、高纳里尔、里根、军官及侍从等上。
奥本尼  伯爵,你今天果然表明了你是一个将门之子;命运眷顾着你,使你克奏肤功,跟我们敌对的人都已经束手就擒。请你把你的俘虏交给我们,让我们一方面按照他们的身分,一方面顾到我们自身的安全,决定一个适当的处置。
爱德蒙  殿下,我已经把那不幸的老王拘禁起来,并且派兵严密监视了;我认为应该这样办;他的高龄和尊号都有一种莫大的魔力,可以吸引人心归附他,要是不加防范,恐怕我们的部下都要受他的煽惑而对我们反戈相向。那王后我为了同样的理由,也把她一起下了监;他们明天或者迟一两天就可以受你们的审判。现在弟兄们刚刚流过血汗,丧折了不少的朋友亲人,他们感受战争的残酷,未免心中愤激,这场争端无论理由怎样正大,在他们看来也就成为是可咒诅的了;所以审问考狄利娅和她的父亲这一件事,必须在一个更适当的时候举行。
奥本尼  伯爵,说一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不过是一个随征的将领,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同等地位的人。
【不为尧存吗。】
里根  假如我愿意,为什么他不能和你分庭抗礼呢?我想你在说这样的话以前,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才是。他带领我们的军队,受到我的全权委任,凭着这一层亲密的关系,也够资格和你称兄道弟了。
高纳里尔  少亲热点儿吧;他的地位是他靠着自己的才能造成的,并不是你给他的恩典。
里根  我把我的权力付托给他,他就能和最尊贵的人匹敌。
高纳里尔  要是他做了你的丈夫,至多也不过如此吧。
里根  笑话往往会变成预言。
高纳里尔  呵呵!看你挤眉弄眼的,果然有点儿邪气。
里根  太太,我现在身子不大舒服,懒得跟你斗口了。将军,请你接受我的军队、俘虏和财产;这一切连我自己都由你支配;我是你的献城降服的臣仆;让全世界为我证明,我现在把你立为我的丈夫和君主。
高纳里尔  你想要受用他吗?
奥本尼  那不是你所能阻止的。
爱德蒙  也不是你所能阻止的。
奥本尼  杂种,我可以阻止你们。
里根  (向爱德蒙)叫鼓手打起鼓来,和他决斗,证明我已经把尊位给了你。
奥本尼  等一等,我还有话说。爱德蒙,你犯有叛逆重罪,我逮捕你;同时我还要逮捕这一条金鳞的毒蛇。(指高纳里尔)贤妹,为了我的妻子的缘故,我必须要求您放弃您的权利;她已经跟这位勋爵有约在先,所以我,她的丈夫,不得不对你们的婚姻表示异议。要是您想结婚的话,还是把您的爱情用在我的身上吧,我的妻子已经另有所属了。
高纳里尔  这一段穿插真有趣!
奥本尼  葛罗斯特,你现在甲胄在身;让喇叭吹起来;要是没有人出来证明你所犯的无数凶残罪恶,众目昭彰的叛逆重罪,这儿是我的信物;(掷下手套)在我没有剖开你的胸口,证明我此刻所宣布的一切以前,我决不让一些食物接触我的嘴唇。
里根  嗳哟!我病了!我病了!
高纳里尔  (旁白)要是你不病,我也从此不相信毒药了。
爱德蒙  这儿是我给你的交换品;(掷下手套)谁骂我是叛徒的,他就是个说谎的恶人。叫你的喇叭吹起来吧;谁有胆量,出来,我可以向他、向你、向每一个人证明我的不可动摇的忠心和荣誉。
奥本尼  来,传令官!
爱德蒙  传令官!传令官!
奥本尼  信赖你个人的勇气吧;因为你的军队都是用我的名义征集的,我已经用我的名义把他们遣散了。
里根  我的病越来越厉害啦!
奥本尼  她身体不舒服;把她扶到我的帐里去。(侍从扶里根下)过来,传令官。
传令官上。
奥本尼  叫喇叭吹起来。宣读这一道命令。
军官  吹喇叭!(喇叭吹响。)
传令官  (宣读)“在本军之中,如有身分高贵的将校官佐,愿意证明爱德蒙——名分未定的葛罗斯特伯爵,是一个罪恶多端的叛徒,让他在第三次喇叭声中出来。该爱德蒙坚决自卫。”
爱德蒙  吹!(喇叭初响)
传令官  再吹!(喇叭再响。)
传令官  再吹!(喇叭三响。内喇叭声相应。)
喇叭手前导,爱德伽武装上。
【不为桀亡吗。】
奥本尼  问明他的来意,为什么他听了喇叭的呼召到这儿来。
传令官  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是什么官级?为什么你要应召而来?
爱德伽  我的名字已经被阴谋的毒齿咬啮蛀蚀了;可是我的出身正像我现在所要来面对的敌手同样高贵。
奥本尼  谁是你的敌手?
爱德伽  代表葛罗斯特伯爵爱德蒙的是什么人?
爱德蒙  他自己;你对他有什么话说?
爱德伽  拔出你的剑来,要是我的话激怒了一颗正直的心,你的兵器可以为你辩护;这儿是我的剑。听着,虽然你有的是胆量、勇气、权位和尊荣,虽然你挥着胜利的宝剑,夺到了新的幸运,可是凭着我的荣誉、我的誓言和我的骑士的身分所给我的特权,我当众宣布你是一个叛徒,不忠于你的神明、你的兄长和你的父亲,阴谋倾覆这一位崇高卓越的君王,从你的头顶直到你的足下的尘土,彻头彻尾是一个最可憎的逆贼。要是你说一声“不”,这一柄剑、这一只胳臂和我的全身的勇气,都要向你的心口证明你说谎。
爱德蒙  照理我应该问你的名字;可是你的外表既然这样英勇,你的出言吐语,也可以表明你不是一个卑微的人,虽然按照骑士的规则,我可以拒绝你的挑战,我却不惜唾弃这些规则,把你所说的那种罪名仍旧丢回到你的头上,让那像地狱一般可憎的谎话吞没你的心;凭着这一柄剑,我要在你的心头挖破一个窟窿,把你的罪恶一起塞进去。吹起来,喇叭!(号角声。二人决斗。爱德蒙倒地。)
奥本尼  留他活命,留他活命!
高纳里尔  这是诡计,葛罗斯特;按照决斗的法律,你尽可以不接受一个不知名的对手的挑战;你不是被人打败,你是中了人家的计了。
奥本尼  闭住你的嘴,妇人,否则我要用这一张纸塞住它了。且慢,骑士。你这比一切恶名更恶的恶人,读读你自己的罪恶吧。不要撕,太太;我看你也认识这一封信的。(以信授爱德蒙。)
高纳里尔  即使我认识这一封信,又有什么关系!法律在我手中,不在你手中;谁可以控诉我?(下。)
奥本尼  岂有此理!你知道这封信吗?
爱德蒙  不要问我知道不知道。
奥本尼  追上她去;她现在情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留心看着她。(一军官下。)
爱德蒙  你所指斥我的罪状,我全都承认;而且我所干的事,着实不止这一些呢,总有一天会全部暴露的。现在这些事已成过去,我也要永辞人世了。——可是你是什么人,我会失败在你的手里?假如你是一个贵族,我愿意对你不记仇恨。
爱德伽  让我们互相宽恕吧。在血统上我并不比你低微,爱德蒙;要是我的出身比你更高贵,你尤其不该那样陷害我。我的名字是爱德伽,你的父亲的儿子。公正的天神使我们的风流罪过成为惩罚我们的工具;他在黑暗淫邪的地方生下了你,结果使他丧失了他的眼睛。
爱德蒙  你说得不错;天道的车轮已经循环过来了。
【天道有常吗。】
奥本尼  我一看见你的举止行动,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凡俗之人。我必须拥抱你;让悔恨碎裂了我的心,要是我曾经憎恨过你和你的父亲。
爱德伽  殿下,我一向知道您的仁慈。
奥本尼  你把自己藏匿在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你的父亲的灾难?
爱德伽  殿下,我知道他的灾难,因为我就在他的身边照料他,听我讲一段简短的故事;当我说完以后,啊,但愿我的心爆裂了吧!贪生怕死,是我们人类的常情,我们宁愿每小时忍受着死亡的惨痛,也不愿一下子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为了逃避那紧迫着我的、残酷的宣判,不得不披上一身疯人的褴褛衣服,改扮成一副连狗儿们也要看不起的样子。在这样的乔装之中,我碰见了我的父亲,他的两个眼眶里淋着血,那宝贵的眼珠已经失去了;我替他做向导,带着他走路,为他向人求乞,把他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向他瞒住我自己的真相!直到约摸半小时以前,我已经披上甲胄,虽说希望天从人愿,却不知道此行究竟结果如何,便请他为我祝福,才把我的全部经历从头到尾告诉他知道;可是唉!他的破碎的心太脆弱了,载不起这样重大的喜悦和悲伤,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猛烈的冲突之下,他含着微笑死了。
爱德蒙  你这番话很使我感动,说不定对我有好处;可是说下去吧,看上去你还有一些话要说。
奥本尼  要是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请不要说下去了吧;因为我听了这样的话,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爱德伽  对于不喜欢悲哀的人,这似乎已经是悲哀的顶点;可是在极度的悲哀之上,却还有更大的悲哀。当我正在放声大哭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认识我就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疯丐,不敢接近我;可是后来他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人,遭遇到什么样不幸,他就抱住我的头颈,大放悲声,好像要把天空都震碎一般;他俯伏在我的父亲的尸体上;讲出了关于李尔和他两个人的一段最凄惨的故事;他越讲越伤心,他的生命之弦都要开始颤断了;那时候喇叭的声音已经响过二次,我只好抛下他一个人在那如痴如醉的状态之中。
奥本尼  可是这是什么人?
爱德伽  肯特,殿下,被放逐的肯特;他一路上乔装改貌,跟随那把他视同仇敌的国王,替他躬操奴隶不如的贱役。
一侍臣持一流血之刀上。
侍臣  救命!救命!救命啊!
爱德伽  救什么命!
奥本尼  说呀,什么事?
爱德伽  那柄血淋淋的刀是什么意思?
侍臣  它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呢;它是从她的心窝里拔出来的,——啊!她死了!
奥本尼  谁死了?说呀。
侍臣  您的夫人,殿下,您的夫人;她的妹妹也给她毒死了,她自己承认的。
爱德蒙  我跟她们两人都有婚姻之约,现在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块儿做夫妻了。
爱德伽  肯特来了。
奥本尼  把她们的尸体抬出来,不管她们有没有死。这一个上天的判决使我们战栗,却不能引起我们的怜悯。(侍臣下。)
肯特上。
奥本尼  啊!这就是他吗?当前的变故使我不能对他尽我应尽的敬礼。
肯特  我要来向我的王上道一声永久的晚安,他不在这儿吗?
奥本尼  我们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爱德蒙,王上呢?考狄利娅呢?肯特,你看见这一种情景吗?(传从抬高纳里尔、里根二尸体上。)
【消灭一点舒服一点吗。】
肯特  嗳哟!这是为了什么?
爱德蒙  爱德蒙还是有人爱的;这一个为了我的缘故毒死了那一个,跟着她也自杀了。
奥本尼  正是这样。把她们的脸遮起来。
爱德蒙  我快要断气了,倒想做一件违反我的本性的好事。赶快差人到城堡里去,因为我已经下令,要把李尔和考狄利娅处死。不要多说废话,迟一点就来不及啦。
奥本尼  跑!跑!跑呀!
爱德伽  跑去找谁呀,殿下?——谁奉命干这件事的?你得给我一件什么东西,作为赦免的凭证。
爱德蒙  想得不错;把我的剑拿去给那队长。
奥本尼  快去,快去。(爱德伽下。)
爱德蒙  他从我的妻子跟我两人的手里得到密令,要把考狄利娅在狱中缢死,对外面说是她自己在绝望中自杀的。
奥本尼  神明保佑她!把他暂时抬出去。(侍从抬爱德蒙下。)
李尔抱考狄利娅尸体,爱德伽、军官及余人等同上。
李尔  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啊!你们都是些石头一样的人;要是我有了你们的那些舌头和眼睛,我要用我的眼泪和哭声震撼穹苍。她是一去不回的了。一个人死了还是活着,我是知道的;她已经像泥土一样死去。借一面镜子给我;要是她的气息还能够在镜面上呵起一层薄雾,那么她还没有死。
肯特  这就是世界最后的结局吗?
爱德伽  还是末日恐怖的预兆?
奥本尼  天倒下来了,一切都要归于毁灭吗?
李尔  这一根羽毛在动;她没有死!要是她还有活命,那么我的一切悲哀都可以消释了。
肯特  (跪)啊,我的好主人!
李尔  走开!
爱德伽  这是尊贵的肯特,您的朋友。
李尔  一场瘟疫降落在你们身上,全是些凶手,奸贼!我本来可以把她救活的;现在她再也回不转来了!考狄利娅,考狄利娅!等一等。嘿!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温和,女儿家是应该这样的。我亲手杀死了那把你缢死的奴才。
【同归于尽吗。】
军官  殿下,他真的把他杀死了。
李尔  我不是把他杀死了吗,汉子?从前我一举起我的宝刀,就可以叫他们吓得抱头鼠窜;现在年纪老啦,受到这许多磨难,一天比一天不中用啦。你是谁?等会儿我就可以说出来了;我的眼睛可不大好。
肯特  要是命运女神向人夸口,说起有两个曾经一度被她宠爱、后来却为她厌弃的人,那么在我们的眼前就各站着其中的一个。
李尔  我的眼睛太糊涂啦。你不是肯特吗?
肯特  正是,您的仆人肯特。您的仆人卡厄斯呢?
李尔  他是一个好人,我可以告诉你;他一动起火来就会打人。他现在已经死得骨头都腐烂了。
肯特  不,陛下;我就是那个人——
李尔  我马上能认出来你是不是。
肯特  自从您开始遭遇变故以来,一直跟随着您的不幸的足迹。
李尔  欢迎,欢迎。
肯特  不,一切都是凄惨的、黑暗的、阴郁的,您的两个大女儿已经在绝望中自杀了。
李尔  嗯,我也想是这样的。
奥本尼  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话,我们谒见他也是徒然的。
爱德伽  全然是徒劳。
一军官上。
军官  启禀殿下,爱德蒙死了。
奥本尼  他的死在现在不过是一件无足重轻的小事。各位勋爵和尊贵的朋友,听我向你们宣示我的意旨:对于这一位老病衰弱的君王,我们将要尽我们的力量给他可能的安慰;当他在世的时候,我仍旧把最高的权力归还给他。(向爱德伽、肯特)你们两位仍旧恢复原来的爵位,我还要加赉你们额外的尊荣,褒扬你们过人的节行。一切朋友都要得到他们忠贞的报酬,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啊!瞧,瞧!
李尔  我的可怜的傻瓜给他们缢死了!不,不,没有命了!为什么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它们的生命,你却没有一丝呼吸?你是永不回来的了,永不,永不,永不,永不,永不!请你替我解开这个钮扣;谢谢你,先生。你看见吗?瞧着她,瞧,她的嘴唇,瞧那边,瞧那边!(死。)
爱德伽  他晕过去了!——陛下,陛下!
肯特  碎吧,心啊!碎吧!
爱德伽  抬起头来,陛下。
肯特  不要烦扰他的灵魂。啊!让他安然死去吧;他将要痛恨那想要使他在这无情的人世多受一刻酷刑的人。
爱德伽  他真的去了。
肯特  他居然忍受了这么久的时候,才是一件奇事;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
奥本尼  把他们抬出去。我们现在要传令全国举哀。(向肯特、爱德伽)
两位朋友,帮我主持大政,
培养这已经斲伤的国本。
肯特  不日间我就要登程上道;
我已经听见主上的呼召。
奥本尼  不幸的重担不能不肩负;
感情是我们唯一的言语。
年老的人已经忍受一切,
后人只有抚陈迹而叹息。(同下。奏丧礼进行曲。)
【盖棺论定吗。】
注释:
1、意即不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逢星期五按例吃鱼。
2、踢皮球在当时只是下层市民的娱乐。
3、意即好出大言的埃阿斯也比不上他们善于吹牛。
4、流火,指花柳病而言。
5、梅林,是亚瑟王故事中的术士和预言家,时代后于传说中的李尔王许多年,这里是作者故意说的笑话。
6、圣维都尔(st.withold),传说中安眠的保护神。
7、据说魇魔作祟,骑在熟睡者的胸口。下文“发过誓儿”即要魇魔赌咒不再骑在人身上。
8、李尔王把爱德伽比作古希腊哲学家。
9、罗兰骑士,欧洲中世纪骑士文学中的著名英雄。
10、弗拉特累多,小魔鬼的名字。
11、当时疯叫化子行乞,用挂于颈间的大牛角盛乞得的剩菜残羹。
12、意即具有老人的智慧。
13、李尔王在这里效仿军队冲锋时的呐喊声。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從中央到中東:後真相時代的西征紀事 Post-Truth Westward: Xinjiang to Jerusalem

November 2025 First Edition 2025年11月第一版 Collection 谢选骏全集第440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440 (另起一頁) 【内容提要】 本書並非預言,也非小說,而是后真相時代的「實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