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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4日星期日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

三二、解构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
32.Deconstruct Shakespeare(Timon of Athens)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二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雅典的泰门》(Timon of Athens)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笔走龙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天】【钱能通神】【福禄寿星】【钱就是神】【洞庭雨脚來吹笙】【焚林而猎】【酒酣喝月使倒行】
第二幕【涸泽而渔】【形只影单】【魂不守舍】【夏虫不可语冰】【以己度人】
第三幕【苦不堪言】【良心叫狗吃了】【时穷节乃见】【冷是冷的风】【穷是穷的债】【马瘦毛长】【人穷志短】【随兴所至【有钱任性】
第四幕【城外土馒头】【馅儿在城里头】【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鬼见拍手笑】【人作千年调】【小人当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第五幕【香火鼎盛】【诗画乞丐】【猪八戒】【高老庄】【志在必得】【和战两手】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雅典的泰门》
(Timon of Athens)

剧中人物:
泰门  雅典贵族
路歇斯
路库勒斯
辛普洛涅斯  谄媚的贵族
文提狄斯  泰门的负心友人之一
艾帕曼特斯  性情乖僻的哲学家
艾西巴第斯  雅典将官
弗莱维斯  泰门的管家
弗莱米涅斯
路西律斯
塞维律斯  泰门的仆人
凯菲斯
菲洛特斯
泰特斯
路歇斯
霍坦歇斯  泰门债主的仆人
文提狄斯的仆人
凡罗及艾西铎(泰门的二债主)的仆人
三路人
雅典老人
侍童
弄人
诗人、画师、宝石匠及商人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艾西巴第斯的情妇
贵族、元老、将士、兵士、窃贼、侍从等
化装跳舞中扮丘匹德及阿玛宗女战士者
地点:雅典及附近森林

第一幕
第一场 雅典。泰门家中的厅堂
诗人、画师、宝石匠、商人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诗人  早安,先生。
画师  您好?
诗人  好久不见了。近况怎样啊?
画师  先生,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诗人  嗯,那是谁都知道的;可是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有什么奇闻怪事,为我们浩如烟海的载籍中所未之前覩的?瞧,慷慨的魔力!群灵都被你召唤前来,听候驱使了。我认识这个商人。
画师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有一个是宝石匠。
商人  啊!真是一位贤德的贵人。
宝石匠  嗯,那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商人  一位举世无比的人,他的生活的目的,好像就是继续不断地行善,永不厌倦。像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宝石匠  我带着一颗宝石这儿——
商人  啊!倒要见识见识。先生,这是送给泰门大爷的吗?
宝石匠  要是他能出一个价格;可是——
诗人  诗句当为美善而歌颂,倘因贪利而赞美丑恶,就会降低风雅的声价。
商人  (观宝石)这宝石的式样很不错。
宝石匠  它的色彩也很美丽;您瞧那光泽多好。
画师  先生,您又在吟哦您的大作了吗?一定又是献给这位贵人的什么诗篇了。
诗人  偶然想起来的几个句子。我们的诗歌就像树脂一样,会从它滋生的地方分泌出来。燧石中的火不打是不会出来的;我们的灵感的火焰却会自然激发,像流水般冲击着岸边。您手里是什么东西?
画师  一幅图画,先生。您的大著几时出版?
诗人  等我把它呈献给这位贵人以后,就可以和世人相见了。可不可以让我欣赏欣赏您的妙绘?
画师  见笑得很。
诗人  画得很好,真是神来之笔。
画师  谬奖谬奖。
诗人  佩服佩服!瞧这姿态多么优美!这一双眼睛里闪耀着多少智慧!这一双嘴唇上流露着多少丰富的想像!在这默然无语的神情中间,蕴蓄着无限的深意。
画师  这是一幅维妙维肖的画像。这一笔很传神,您看怎样。
诗人  简直是巧夺天工,就是真的人也不及老兄笔下这样生趣盎然。
若干元老上,自舞台前经过。
画师  这位贵人真是前呼后拥!
诗人  都是雅典的元老;幸福的人!
画师  瞧,还有!
诗人  您瞧这一大群蝇营蚁附的宾客。在我的拙作中间,我勾划出了一个受尽世俗爱宠的人;可是我并不单单着力作个人的描写,我让我的恣肆的笔锋在无数的模型之间活动,不带一丝恶意,只是像凌空的鹰隼一样,一往直前,不留下一丝痕迹。
【笔走龙蛇吗。】
画师  您的意思我有点不大懂得。
诗人  我可以解释给您听。您瞧各种不同地位不同性情的人,无论是轻浮油滑的,或是严肃庄重的,都愿意为泰门大爷效劳服役;他的巨大的财产,再加上他的善良和蔼的天性,征服了各种不同的人,使他们乐于向他输诚致敬;从那些脸上反映出主人的喜怒的谄媚者起,直到憎恨自己的艾帕曼特斯,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屈膝,只要泰门点点头,就可以使他们满载而归。
画师  我曾经看见他跟艾帕曼特斯在一起谈话。
诗人  先生,我假定命运的女神端坐在一座巍峨而幽美的山上;在那山麓下面,有无数智愚贤不肖的人在那儿劳心劳力,追求世间的名利,他们的眼睛都一致注视着这位主宰一切的女神;我把其中一个人代表泰门,命运女神用她象牙一样洁白的手招引他到她的身边;他是她眼前的恩宠,他的敌人也一齐变成了他的奴仆。
画师  果然是很巧妙的设想。我想这一个宝座,这一位命运女神和这一座山,在这山下的许多人中间只有一个人得到女神的招手,这个人正弓着身子向峻峭的山崖爬去,攀登到幸福的顶端,很可以表现出我们这儿的情形。
诗人  不,先生,听我说下去。那些在不久以前还是和他同样地位的人,也有一些本来胜过他的人,现在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的接待室里挤满了关心他的起居的人,他的耳朵中充满了一片有如向神圣祷告那样的低语;连他的马镫也被奉为神圣,他们从他那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画师  好,那便怎么样呢?
诗人  当命运突然改变了心肠,把她的宠儿一脚踢下山坡的时候,那些攀龙附凤之徒,本来跟在他后面匍匐膝行的,这时候便会冷眼看他跌落,没有一个人做他患难中的同伴。
画师  那是人类的通性。我可以画出一千幅醒世的图画,比语言更有力地说明祸福无常的真理。但是你也不妨用文字向泰门大爷陈述一个道理,指出眼光浅近的人往往会把黑白混淆起来。
喇叭声。泰门上,向每一请求者殷勤周旋;一使者奉文提狄斯差遣前来,趋前与泰门谈话;路西律斯及其他仆人随后。
泰门  你说他下了监狱了吗?
使者  是,大爷。他欠了五个泰伦①的债,他的手头非常困难,他的债主催逼得很厉害。他请您写一封信去给那些拘禁他的人,否则他什么安慰也没有了。
泰门  尊贵的文提狄斯!好,我不是一个在朋友有困难时把他丢弃不顾的人。我知道他是一位值得帮助的绅士,我一定要帮助他。我愿意替他还债,使他恢复自由。
使者  他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大恩。
泰门  替我向他致意。我就会把他的赎金送去;他出狱以后,请他到我这儿来。单单把软弱无力的人扶了起来是不够的,必须有人随时搀扶他,照顾他。再见。
使者  愿大爷有福!(下。)
【救人救到底吗。】
一雅典老人上。
老人  泰门大爷,听我说句话。
泰门  你说吧,好老人家。
老人  你有一个名叫路西律斯的仆人。
泰门  是的,他怎么啦?
老人  最尊贵的泰门,把那家伙叫来。
泰门  他在不在这儿?路西律斯!
路西律斯  有,大爷有什么吩咐?
老人  这个家伙,泰门大爷,你这位尊价,晚上常常到我家里来。我一生克勤克俭,挣下了这份家产,可不能让一个做奴才的承继了去。
泰门  嗯,还有些什么话?
老人  我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要是我死了,也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接受我的遗产。我这孩子长得很美,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我费了不少的钱,让她受最好的教育。你这个仆人却想勾引她。好大爷,请你帮帮忙,不许他去看她;我自己对他说过好多次,总是没用。
泰门  这个人倒还老实。
老人  所以你应该叫他不要做不老实的事,泰门。一个人老老实实,总有好处;可不能让他老实得把我的女儿也拐了去。
泰门  你的女儿爱他吗?
老人  她年纪太轻,容易受人诱惑;就是我们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多情善感的。
泰门  (向路西律斯)你爱这位姑娘吗?
路西律斯  是,我的好大爷,她也接受我的爱。
老人  要是她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和别人结婚,我请天神作证,我要拣一个乞儿做我的后嗣,一个钱也不给她。
泰门  要是她嫁给一个门户相当的丈夫,你预备给她怎样一份嫁奁呢?
老人  先给她三泰伦;等我死了以后,我的全部财产都是她的。
泰门  这个人已经在我这儿做了很久的事;君子成人之美,我愿意破格帮助他这一次。把你的女儿给他;你有多少陪嫁费,我也给他同样的数目,这样他就可以不致辱没你的令嫒了。
老人  最尊贵的大爷,您既然这么说,我一定遵命,她就是他的人了。
泰门  好,我们握手为定;我用我的名誉向你担保。
路西律斯  敬谢大爷;我的一切幸运,都是您所赐与的!(路西律斯及老人下。)
诗人  这一本拙作要请大爷指教。
泰门  谢谢您;您不久就可以得到我的答复;不要走开。您有些什么东西,我的朋友?
画师  是一幅画,请大爷收下了吧。
泰门  一幅画吗?很好很好。这幅画简直画得像活人一样,因为自从欺诈渗进了人们的天性中以后,人本来就只剩一个外表了。这些画像确实是一丝不苟。我很喜欢您的作品,您就可以知道;请您等一等,我还有话对您说。
画师  愿神明保佑您!
泰门  回头见,先生;把您的手给我;您一定要陪我吃饭的。先生,您那颗宝石,我实在有点不敢领情。
宝石匠  怎么,大爷,宝石不好吗?
泰门  简直是太好了。要是我按照人家对它所下的赞美那样的价值向您把它买了下来,恐怕我要倾家荡产了。
【送佛送上西天吗。】
宝石匠  大爷,它的价格是按照市价估定的;可是您知道,同样价值的东西,往往因为主人的喜恶而分别高下。相信我,好大爷,要是您戴上了这宝石,它就会身价十倍了。
泰门  不要取笑。
商人  不,好大爷;他说的话不过是我们大家所要说的话。
泰门  瞧,谁来啦?你们愿意挨一顿骂吗?
艾帕曼特斯上。
宝石匠  要是大爷不以为意,我们也愿意忍受他的侮辱。
商人  他骂起人来是谁也不留情的。
泰门  早安,善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等我善良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等你变成了泰门的狗,等这些恶人都变成好人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
泰门  为什么你要叫他们恶人呢?你又不认识他们。
艾帕曼特斯  他们不是雅典人吗?
泰门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我没有叫错。
宝石匠  您认识我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知道我认识你;我刚才就叫过你的名字。
泰门  你太骄傲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感到最骄傲的是我不像泰门一样。
泰门  你到哪儿去?
艾帕曼特斯  去砸碎一个正直的雅典人的脑袋。
泰门  你干了那样的事,是要抵命的。
艾帕曼特斯  对了,要是干莫须有的事在法律上也要抵命的话。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幅图画吗?
艾帕曼特斯  一幅好画,因为它并不伤人。
泰门  画这幅图画的人手法怎样?
艾帕曼特斯  造物创造出这个画师来,他的手法比这画师强多啦,虽然他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件低劣的作品。
画师  你是一条狗。
艾帕曼特斯  你的母亲是我的同类;倘然我是狗,她又是什么?
泰门  你愿意陪我吃饭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不,我是不吃那些贵人的。
泰门  要是你吃了那些贵人,那些贵人的太太们要生气哩。
艾帕曼特斯  啊!她们自己才是吃贵人吃惯了的,所以吃得肚子那么大。
泰门  你把事情看邪了。
艾帕曼特斯  那是你的看法,也难为你了。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颗宝石吗?
艾帕曼特斯  我喜欢真诚老实,它不花一文钱。
泰门  你想它值多少钱?
艾帕曼特斯  它不值得我去想它的价钱。你好,诗人!
诗人  你好,哲学家!
艾帕曼特斯  你说谎。
诗人  你不是哲学家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诗人  那么我没有说谎。
艾帕曼特斯  你不是诗人吗?
诗人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谎;瞧你上一次的作品,你故意把他写成了一个好人。
诗人  那并不是假话;他的确是一个好人。
艾帕曼特斯  是的,他赏了你钱,所以他是一个好人;有了拍马的人,自然就有爱拍马的人。天哪,但愿我也是一个贵人!
泰门  你做了贵人便怎么样呢,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要是做了贵人,我就要像现在的艾帕曼特斯一样,从心底里痛恨一个贵人。
泰门  什么,痛恨你自己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为什么呢?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不能再怀着痛恨的心情想像自己是一个贵人。你是一个商人吗?
商人  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要是神明不给你灾祸,那么让你在买卖上大倒其霉吧!
商人  要是我买卖失利,那就是神明给我的灾祸。
艾帕曼特斯  买卖就是你的神明,愿你的神明给你灾祸!
【钱能通神吗。】
喇叭声。一仆人上。
泰门  那是哪里的喇叭声音?
仆人  那是艾西巴第斯带着二十多人骑着马来了。
泰门  你们去招待招待;领他们进来。(若干侍从下)你们必须陪我吃饭,等我谢过了你们的厚意以后再去。承你们各位光降,使我非常高兴。
艾西巴第斯率队上。
泰门  欢迎得很,将军!
艾帕曼特斯  好,好!愿疼痛把你们柔软的骨节扭成一团!这些温文和气的恶人彼此不怀好意,面子上却做得这样彬彬有礼!人类全都变成猴子啦。
艾西巴第斯  我已经想了您好久,今天能够看见您,真是大慰平生的饥渴。
泰门  欢迎欢迎!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欢叙一下再分手。请进去吧。(除艾帕曼特斯外均下。)
二贵族上。
贵族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现在是应该做个老实人的时候了。
贵族甲  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老老实实的。
艾帕曼特斯  那你就更加该死,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老实的。
贵族乙  你去参加泰门大爷的宴会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我要去看肉塞在恶汉的嘴里,酒灌在傻子的肚里。
贵族乙  再见,再见。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个傻瓜,向我说两次“再见”。
贵族乙  为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应该把一句“再见”留给你自己,因为我是不想向你说“再见”的。
贵族甲  你去上吊吧!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愿听从你的号令。你还是向你的朋友请求吧。
贵族乙  滚开,专爱吵架的狗!我要把你踢走了。
艾帕曼特斯  我要像一条狗一样逃开驴子的蹄子。(下。)
贵族甲  他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来,我们进去,领略领略泰门大爷的盛情吧。他的慷慨仁慈,真是世间少有的。
贵族乙  他的恩惠是随时随地向人倾注的;财神普路托斯不过是他的管家。谁替他做了一件事,他总是给他价值七倍的酬劳;谁送给他什么东西,他的答礼总是超过一般酬酢的极限。
贵族甲  他有一颗比任何人更高贵的心。
贵族乙  愿他富贵长寿!我们进去吧。
贵族甲  敢不奉陪。(同下。)
【福禄寿星吗。】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高音笛奏闹乐。厅中设盛宴,弗莱维斯及其他仆人侍立;泰门、艾西巴第斯、众贵族元老、文提狄斯及侍从等上;艾帕曼特斯最后上,仍作倨傲不平之态。
文提狄斯  最可尊敬的泰门,神明因为眷念我父亲年老,召唤他去享受永久的安息;他已经安然去世,把他的财产遗留给我。这次多蒙您的大德鸿恩,使我脱离了缧 之灾,现在我把那几个泰伦如数奉还,还要请您接受我的感恩图报的微忱。
泰门  啊!这算什么,正直的文提狄斯?您误会我的诚意了;那笔钱是我送给您的,哪有给了人家再收回来之理?假如比我们高明的人这样做的话,我们也决不敢效法他们;有钱的人缺点也是优点。
文提狄斯  您的心肠太好了。(众垂手恭立,视泰门。)
泰门  嗳哟,各位大人,一切礼仪,都是为了文饰那些虚应故事的行为、言不由衷的欢迎、出尔反尔的殷勤而设立的;如果有真实的友谊,这些虚伪的形式就该一律摈弃。请坐吧;我的财产欢迎你们分享,甚于我欢迎我自己的财产。(众就坐。)
贵族甲  大人,我们也常常这么说。
艾帕曼特斯  呵,呵!也这么说;哼,你们也这么说吗?
泰门  啊!艾帕曼特斯,欢迎。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你欢迎;我要你把我撵出门外去。
泰门  呸!你是个伧夫;你的脾气太乖僻啦。各位大人,人家说,暴怒不终朝;可是这个人老是在发怒。去,给他一个人摆一张桌子,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也不配跟别人在一起。
艾帕曼特斯  泰门,要是你不把我撵走,那你可不要怪我得罪你的客人;我是来做一个旁观者的。
泰门  我不管你说什么;你是一个雅典人,所以我欢迎你。我自己没有力量封住你的嘴,请你让我的肉食使你静默吧。
艾帕曼特斯  我不要吃你的肉食;它会噎住我的喉咙,因为我永远不会谄媚你。神啊!多少人在吃泰门,他却看不见他们。我看见这许多人把他们的肉放在一个人的血里蘸着吃,我就心里难过;可是发了疯的他,却还在那儿殷勤劝客。我不知道人们怎么敢相信他们的同类;我想他们请客的时候,应当不备刀子,既可以省些肉,又可以防止生命的危险。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现在坐在他的近旁,跟他一同切着面包、喝着同心酒的那个人,也就是第一个动手杀他的人;这种事情早就有证明了。如果我是一个巨人,我一定不敢在进餐的时候喝酒;因为恐怕人家看准我的咽喉上的要害;大人物喝酒是应当用铁甲裹住咽喉的。
泰门  大人,今天一定要尽兴;大家干一杯,互祝健康吧。
贵族乙  好,大人,让酒像潮水一样流着吧。
艾帕曼特斯  像潮水一样流着!好家伙!他倒是惯会迎合潮流的。泰门泰门,这样一杯一杯地干下去,要把你的骨髓和你的家产都吸干了啊!我这儿只有一杯不会害人的淡酒,好水啊,你是不会叫人烂醉如泥的;这样的酒正好配着这样的菜。吃着大鱼大肉的人,是会高兴得忘记感谢神明的。
永生的神,我不要财宝,
我也不愿为别人祈祷:
保佑我不要做个呆子,
相信人们空口的盟誓;
也不要相信娼妓的泪;
也不要相信狗的假寐;
也不要相信我的狱吏,
或是我患难中的知己。
阿门!好,吃吧;有钱的人犯了罪,我只好嚼嚼菜根。(饮酒食肴)愿你好心得好报,艾帕曼特斯!
【钱就是神吗。】
泰门  艾西巴第斯将军,您的心现在一定在战场上驰骋吧。
艾西巴第斯  我的心是永远乐于供您驱使的,大人。
泰门  您一定喜欢和敌人们在一起早餐,甚于和朋友们在一起宴会。
艾西巴第斯  大人,敌人的血是胜于一切美味的肉食的;我希望我的最好的朋友也能跟我在一起享受这样的盛宴。
艾帕曼特斯  但愿这些谄媚之徒全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就可以把他们一起杀了,让我分享一杯羹。
贵族甲  大人,要是我们能够有那样的幸福,可以让我们的一片赤诚为您尽尺寸之劳,那么我们就可以自己觉得不虚此生了。
泰门  啊!不要怀疑,我的好朋友们,天神早已注定我将要得到你们许多帮助;否则你们怎么会做我的朋友呢?为什么在千万人中间,只有你们有那样一个名号;不是因为你们是我心上最亲近的人吗?你们因为谦逊而没有向我提起过的关于你们自己的话,我都向我自己说过了;这是我可以向你们证实的。我常常这么想着:神啊!要是我们永远没有需用我们的朋友的时候,那么我们何必要朋友呢?要是我们永远不需要他们的帮助,那么他们便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像深藏不用的乐器一样,没有人听得见它们美妙的声音。啊,我常常希望我自己再贫穷一些,那么我一定可以格外跟你们亲近一些。天生下我们来,就是要我们乐善好施;什么东西比我们朋友的财产更适宜于被称为我们自己的呢?啊!能够有这么许多人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彼此支配着各人的财产,这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乐事!呵,快乐还未诞生就已经消化了!我的眼睛里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了;原谅我的软弱,我为各位干这一杯。
艾帕曼特斯  你简直是涕泣劝酒了,泰门。
贵族乙  我们的眼睛里也因为忍不住快乐,像一个婴孩似的流起泪来了。
艾帕曼特斯  呵,呵!我一想到那个婴孩是个私生子,我就要笑死了。
贵族丙  大人,您使我非常感动。
艾帕曼特斯  非常感动!(喇叭奏花腔。)
泰门  那喇叭声音是怎么回事?
一仆人上。
泰门  什么事?
仆人  禀大爷,有几位姑娘们在外面求见。
泰门  姑娘们!她们来干什么?
仆人  大爷,她们有一个领班的人,他会告诉您她们的来意。
泰门  请她们进来吧。
一人饰丘匹德上。
丘匹德  祝福你,尊贵的泰门;祝福你席上的嘉宾!人身上最灵敏的五官承认你是它们的恩主,都来向你献奉它们的珍奇。听觉、味觉、触觉、嗅觉,都已经从你的筵席上得到满足了;现在我们还要略呈薄技,贡献你视觉上的欢娱。
泰门  欢迎欢迎;请她们进来吧。音乐,奏起来欢迎她们!(丘匹德下。)
【洞庭雨脚來吹笙吗。】
贵族甲  大人,您看,您是这样被人敬爱。
音乐;丘匹德率妇女一队扮阿玛宗女战士重上,众女手持琵琶,且弹且舞。
艾帕曼特斯  嗳哟!瞧这些过眼的浮华!她们跳舞!她们都是些疯婆子。人生的荣华不过是一场疯狂的胡闹,正像这种奢侈的景象在一个嚼着淡菜根的人看来一样。我们寻欢作乐,全然是傻子的行为。我们所谄媚的、我们所举杯祝饮的那些人,也就是在年老时被我们痛骂的那些人。哪一个人不曾被人败坏也败坏过别人?哪一个人死了能够逃过他的朋友的训斥?我怕现在在我面前跳舞的人,有一天将要把我放在他们的脚下践踏;这样的事不是不曾有过,人们对于一个没落的太阳是会闭门不纳的。
众贵族起身离席,向泰门备献殷勤;每人各择舞女一人共舞,高音笛奏闹乐一二曲;舞止。
泰门  各位美人,你们替我们添加了不少兴致,我们今天的欢娱,因为有了你们而格外美丽热烈了。我必须谢谢你们。
舞女甲  大爷,您太抬举我们了。
艾帕曼特斯  的确,不抬举就是压低,我怕那样便弄得不成体统了。
泰门  姑娘们,还有一桌酒席空着等候你们;请你们随意坐下吧。
众女  谢谢大爷。(丘匹德及众女下。)
泰门  弗莱维斯!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把我那小匣子拿来。
弗莱维斯  是,大爷。(旁白)又要把珠宝送人了!他高兴的时候,谁也不能违拗他的意志,否则我早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了;真的,我该早点儿告诉他,等到他把一切挥霍干净以后,再要跟他闹别扭也来不及了。可惜宽宏大量的人,背后不多生一个眼睛;心肠太好的结果不过害了自己。(下。)
贵族甲  我们的仆人呢?
仆人  有,大爷,在这儿。
贵族乙  套起马来!
弗莱维斯携匣重上。
泰门  啊,我的朋友们!我还要对你们说一句话。大人,我要请您赏我一个面子,接受了我这一颗宝石;请您收下戴上吧,我的好大人。
贵族甲  我已经得到您太多的厚赐了——
众人  我们也都是屡蒙见惠。
一仆人上。
仆甲  大爷,有几位元老院里的老爷刚才到来,要来拜访。
泰门  我很欢迎他们。
弗莱维斯  大爷,请您让我向您说句话;那是对于您有切身关系的。
泰门  有切身关系!好,那么等会儿你再告诉我吧。请你快去预备预备,不要怠慢了客人。
弗莱维斯  (旁白)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另一仆人上。
仆乙  禀大爷,路歇斯大爷送来了四匹乳白的骏马,鞍辔完全是银的,要请您鉴纳他的诚意,把它们收下。
泰门  我很高兴接受它们;把马儿好生饲养着。
另一仆人上。
泰门  啊!什么事?
仆丙  禀大爷,那位尊贵的绅士,路库勒斯大爷,请您明天去陪他打猎;他送来了两对猎犬。
泰门  我愿意陪他打猎;把猎犬收下了,用一份厚礼答谢他。
【焚林而猎吗。】
弗莱维斯  (旁白)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他命令我们预备这样预备那样,把贵重的礼物拿去送人,可是他的钱箱里却早已空得不剩一文。他又从来不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也不让我有机会告诉他实在的情形,使他知道他的力量已经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他所答应人家的,远超过他自己的资力,因此他口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笔负债。他是这样地慷慨,他现在送给人家的礼物,都是他出了利息向人借贷来的;他的土地都已经抵押出去了。唉,但愿他早一点辞歇了我,免得将来有被迫解职的一日!与其用酒食供养这些比仇敌还凶恶的朋友,那么还是没有朋友的人幸福得多了。我在为我的主人衷心泣血呢。(下。)
泰门  你们这样自谦,真是太客气了。大人,这一点点小东西,聊以表示我们的情谊。
贵族乙  那么我拜领了,非常感谢。
贵族丙  啊,他真是个慷慨仁厚的人。
泰门  我记起来了,大人,前天您曾经赞美过我所乘的一匹栗色的马儿;您既然喜欢它,就把它带去吧。
贵族丙  啊!原谅我,大人,那我可万万不敢掠爱。
泰门  您尽管收下吧,大人;我知道一个人倘不是真心喜欢一样东西,决不会把它赞美得恰如其分。凭着我自己的心理,就可以推测到我的朋友的感情。我叫他们把它牵来给您。
众贵族  啊!那好极了。
泰门  承你们各位光临,我心里非常感激;即使把我的一切送给你们,也不能报答你们的盛情;我想要是我有许多国土可以分给我的朋友们,我一定永远不会感到厌倦。艾西巴第斯,你是一个军人,军人总是身无长物的,钱财难得会到你的手里;因为你的生活是与死为邻,你所有的土地都在疆场之上。
艾西巴第斯  是的,大人,只是一些荆榛瓦砾之场。
贵族甲  我们深感大德——
泰门  我也同样感谢你们。
贵族乙  备蒙雅爱——
泰门  我也多承各位不弃。多拿些火把来!
贵族甲  最大的幸福、尊荣和富贵跟您在一起,泰门大人!
泰门  这一切他都愿意和朋友们分享。(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同下。)
艾帕曼特斯  好热闹!这么摇头晃脑撅屁股!他们的两条腿恐怕还不值得他们跑这一趟所得到的代价。友谊不过是些渣滓废物,虚伪的心不会有坚硬的腿,老实的傻瓜们也在人们的打躬作揖之下卖弄自己的家私。
泰门  艾帕曼特斯,倘然你不是这样乖僻,我也会给你好处的。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什么;要是我也受了你的贿赂,那么再也没有人骂你了,你就要造更多的孽了。你老是布施人家,泰门,我怕你快要写起卖身文契来,把你自己也送给人家了。这种宴会、奢侈、浮华是作什么用的?
泰门  嗳哟,要是你骂起我的交际来,那我可要发誓不理你了。再会;下次来的时候,请你预备一些好一点的音乐。(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现在不要听我,将来要听也听不到了;天堂的门已经锁上了,你从此只好徘徊门外。唉,人们的耳朵不能容纳忠言,谄媚却这样容易进去!(下。)
【酒酣喝月使倒行吗。】

第二幕
第一场 雅典。某元老家中一室
某元老手持文件上。
元老  最近又是五千;他还欠了凡罗和艾西铎九千;单是我的债务,前后一共是二万五千。他还在任意挥霍!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一定维持不下去。要是我要金子,我只要从一个乞丐那里偷一条狗送给泰门,这条狗就会替我变出金子来。要是我要把我的马卖掉,再去买二十匹比它更好的马来,我只要把我的马送给泰门,不必问他要什么。就这么送给他,它就会立刻替我生下二十匹好马来。他门口的管门人,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每一个路过的人,他都邀请他们进去。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他这份家私看起来恐怕有些不稳。凯菲斯,喂!喂,凯菲斯!
凯菲斯上。
凯菲斯  有,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元老  披上你的外套,赶快到泰门大爷家里去;请他务必把我的钱还我;不要听他推三托四,也不要因为他说了一声“替我问候你家老爷”,把他的帽子放在右手这么一挥,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要对他说,我有很要紧的用途;我必须用我自己的钱供给我自己的需要;他的借款早已过期,他因为爽约,我对他也失去信任了。我虽然很看重他的为人,可是不能为了医治他的手指而打伤了我自己的背;我的需要很急迫,不能让他用空话敷衍过去,一定要他立刻把钱还我。你去吧;装出一副很严厉的神气向他追索。我怕泰门大爷现在虽然像一只神采蹁跹的凤凰,要是把他借来的羽毛一根根拔去以后,就要变成一只秃羽的海鸥了。你去吧。
凯菲斯  我就去,老爷。
元老  “我就去,老爷”!把借票一起带去,别忘记借票上面的日子。
凯菲斯  是,老爷。
元老  去吧。(各下。)
【涸泽而渔吗。】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厅堂
弗莱维斯持债票多纸上。
弗莱维斯  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点都不知道停止他的挥霍!不想想这样浪费下去,怎么维持得了;钱财产业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也不管;将来怎么过日子,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样傻头傻脑地乐善好施。怎么办才好呢?不叫他亲自尝到财尽囊空的滋味,他是再也不会听人家的话的。现在他出去打猎,快要回来了,我必须提醒他才是。嘿!嘿!嘿!嘿!
凯菲斯及艾西铎、凡罗二家仆人上。
凯菲斯  晚安,凡罗家的大哥。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凡罗家仆人  你不也是来讨债的吗?
凯菲斯  是的;你也是吗,艾西铎家的大哥?
艾西铎家仆人  正是。
凯菲斯  但愿我们都能讨到手!
凡罗家仆人  我怕有点讨不到。
凯菲斯  大爷来了!
泰门、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上。
泰门  我们吃过了饭再出去,艾西巴第斯。你们是来看我的吗?有什么事?
凯菲斯  大爷,这儿是一张债票。
泰门  债票!你是哪儿来的?
凯菲斯  我就是这儿雅典的人,大爷。
泰门  跟我的管家说去。
凯菲斯  禀大爷,他叫我等几天再来,可是我家主人因为自己有急用,并且知道大爷一向为人正直,千万莫让他今天失望了。
泰门  我的好朋友,请你明天来吧。
凯菲斯  不,我的好大爷——
泰门  你放心吧,好朋友。
凡罗家仆人  大爷,我是凡罗的仆人——
艾西铎家仆人  艾西铎叫我来请大爷快一点把他的钱还了。
凯菲斯  大爷,要是您知道我家主人是怎样等着用这笔钱——
凡罗家仆人  这笔钱,大爷,已经过期六个星期了。
艾西铎家仆人  大爷,您那位管家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所以我家主人才叫我向您大爷面讨。
泰门  让我松一口气。各位大人,请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立刻就来奉陪。(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下。向弗莱维斯)过来。请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都拿着过期的债票向我缠扰不清,让人家看着把我的脸也丢尽了?
弗莱维斯  对不起,各位朋友,现在不是讲这种事情的时候,请你们暂时忍耐片刻,等大爷吃过饭以后,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你们的债款还没有归还的缘故。
泰门  等一等再说吧,我的朋友们。好好地招待他们。(下。)
弗莱维斯  请各位过来。(下。)
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上。
凯菲斯  且慢,瞧那傻子跟着艾帕曼特斯来了;让我们跟他们开开玩笑。
凡罗家仆人  别理他,他会骂我们的。
艾西铎家仆人  该死的狗!
凡罗家仆人  你好,傻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对你的影子讲话吗?
凡罗家仆人  我不是跟你说话。
艾帕曼特斯  不,你是对你自己说话。(向弄人)去吧。
【形只影单吗。】
艾西铎家仆人  (向凡罗家仆人)傻子已经附在你的背上了。
艾帕曼特斯  不对,你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没有骑上他的背呢。
凯菲斯  此刻那傻子呢?
艾帕曼特斯  问这问题的就是那傻子。哼,这些放债人手下的奴才!都是些金钱与欲望之间的娼家。
众仆  我们是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都是些驴子。
众仆  为什么?
艾帕曼特斯  因为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却要来问我。跟他们谈谈,傻子。
弄人  各位请了。
众仆  你好,好傻子。你家奶奶好吗?
弄人  她正在烧开热水来替你们这些小鸡洗皮拔毛哩。巴不得在妓院里看到你们!
艾帕曼特斯  说得好!
侍童上。
弄人  瞧,咱们奶奶的童儿来了。
侍童  (向弄人)啊,您好,大将军!您在这些聪明人中间有什么贵干?你好,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但愿我的舌头上长着一根棒儿,可以痛痛快快地回答你。
侍童  艾帕曼特斯,请你把这两个信封上的字念给我听一听,我不知道哪一封信应该给哪一个人。
艾帕曼特斯  你不认识字吗?
侍童  不认识。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吊死的一天,学问倒不会受损失了。这是给泰门大爷的;这是给艾西巴第斯的。去吧;你生下来是个私生子,到死是个忘八蛋。
侍童  母狗把你生了下来,你死了也是一条饿狗。不要回答我,我去了。(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夹着尾巴逃吧。——傻瓜,我要跟你一块儿到泰门大爷那儿去。
弄人  您要把我丢在那儿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泰门在家,我就把你丢在那儿。你们三个人侍候着三个放债的人吗?
众仆  是的;我们但愿他们侍候我们!
艾帕曼特斯  那倒跟刽子手侍候偷儿一样好玩。
弄人  你们三个人的主人都是放债的吗?
众仆  是的,傻瓜。
弄人  我想是个放债的就得有个傻瓜做他的仆人;我家奶奶是个放债的,我就是她的傻瓜。人家向你们的主人借钱,来的时候都是愁眉苦脸,去的时候都是欢欢喜喜;可是人家走进我家奶奶的屋子的时候,却是欢欢喜喜,走出去的时候反而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呢?
凡罗家仆人  我可以说出一个道理来。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吧,你说了出来,我们就可以承认你是一个忘八龟子;虽然你本来就是个忘八龟子。
凡罗家仆人  傻瓜,什么叫做忘八龟子?
弄人  他是一个穿着好衣服的傻瓜,跟你差不多的一种东西。是一个鬼魂:有时候样子像一个贵人;有时候像一个律师;有时候像一个哲学家,系着两颗天生的药丸;又往往以一个骑士的姿态出现;这个鬼魂也会化成各色各样的人,有时候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儿,有时候是个十三岁的小哥儿。
凡罗家仆人  你倒不完全是个傻子。
弄人  你也不完全是个聪明人;我不过有几分傻气,你也刚刚缺少这几分聪明。
艾帕曼特斯  这倒像是艾帕曼特斯说的话。
众仆  站开,站开;泰门大爷来了。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魂不守舍吗。】
艾帕曼特斯  跟我来,傻瓜,来。
弄人  我不大愿意跟在情人、长兄和女人的背后;有时候也不愿意跟着哲学家跑。(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下。)
弗莱维斯  请您过来:我一会儿就跟你们说话。(众仆下。)
泰门  你真使我奇怪;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把我的家用收支的情形明白告诉我,好让我在没有欠债以前,把费用节省节省呢?
弗莱维斯  我好几回向您说起,您总是不理会我。
泰门  哼,也许你趁着我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说起这种话,我叫你不要向我絮烦,你就借着这个做理由,替你自己诿卸责任了。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好多次我把账自拿上来呈给您看,您总是把它们推在一旁,说是您相信我的忠实。当您收下了人家一点点轻微的礼品,叫我用许多贵重的东西酬答他们的时候,我总是摇头流泪,甚至于不顾自己卑贱的身分,再三劝告您不要太慷慨了。不止一次我因为向您指出您的财产已经大不如前,您的欠债已经愈积愈多,而您却对我严辞申斥。我的亲爱的大爷,现在您虽然肯听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您,可是已经太迟了,您的家产至多也不过抵偿您的欠债的半数。
泰门  把我的土地一起卖掉好了。
弗莱维斯  土地有的已经变卖了,有的已经抵押给人家了;剩下来的还不够偿还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没有到期的债款也快要到期了,中间这一段时间怎么应付过去呢?我们这一笔账,到最后又是怎么算法?
泰门  我的土地不是一直通到斯巴达吗?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整个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句话;即使它是完全属于您的,只要您一开口,也可以把它很快地送给别人。
泰门  你说的倒是真话。
弗莱维斯  要是您疑心我办事欺心,您可以叫几个最精细的查账员当面查看我的账目。神明在上,当我们的门庭之内充满着饕餮的食客,当我们的酒窟里泛滥着满地的余沥,当每一间屋内灯光吐辉、笙歌沸天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一个漏水的管子下面,止不住我的泪涛的汹涌。
泰门  请你不要说下去啦。
弗莱维斯  天啊!我总是说,这位大爷多么慷慨!在这一个晚上,有多少狼藉的酒肉填饱了庸奴伧夫的肠胃!哪一个人不是靠泰门养活的?哪一个人的心思才智、武力资财,不是泰门大爷的?伟大的泰门,光荣高贵的泰门,唉!花费了无数的钱财,买到人家一声赞美,钱财一旦去手,赞美的声音也寂灭了。酒食上得来的朋友,等到酒尽樽空,转眼成为路人;一片冬天的乌云刚刚出现,这些飞虫们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夏虫不可语冰吗。】
泰门  得啦,少教训几句吧;我虽然太慷慨了些,可是慷慨也不是坏事;我的钱财用得虽然不大得当,可是还不是用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你何必哭呢?你难道以为我会缺少朋友吗?放心吧,凭着我对人家这点交情,要是我开口向人告借,谁都会把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财产给我自由支配的。
弗莱维斯  但愿您所深信的果然是事实!
泰门  而且我现在的贫乏,未始不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因为我可以借此试探我的朋友。你就可以明白你对于我的财产的忧心完全是一种过虑,我有这许多朋友,还怕穷吗?里面有人吗?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
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及其他仆人上。
众仆  大爷!大爷!
泰门  你们替我分别到几个地方去:你到路歇斯大爷那里;你到路库勒斯大爷那里,我今天还跟他在一起打猎;你到辛普洛涅斯那里。替我向他们致意问候;说是我认为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请求他们借给我一些钱;只要五十个泰伦就够了。
弗莱米涅斯  是,大爷,我们就照您这几句话去说。
弗莱维斯  (旁白)路歇斯和路库勒斯?哼!
泰门  (向另一仆人)你到元老院去,请他们立刻送一千泰伦来给我;为了国计民生我曾尽过力,现在他们也该答应我的请求。
弗莱维斯  我已经大胆用您的图章和名义,向他们请求过了;可是他们只向我摇摇头,结果我仍旧空手而归。
泰门  真的吗?有这种事!
弗莱维斯  他们众口一辞地回答我说,现在他们的景况很困难,手头没有钱,力不从心;很抱歉;您是很有信誉的人;可是他们觉得——他们不知道;有一点儿不敢十分赞同;善人未必没有过失;但愿一切顺利;实在不胜遗憾之至;说着这样断断续续的话,满脸不耐烦的神气,把帽子掀了掀,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要事去了,把我冷得哑口无言。
泰门  神啊,惩罚他们!老人家,你不用烦恼。这些老家伙,都是天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的血已经冻结寒冷,不会流了;他们因为缺少热力,所以这样冷酷无情;他们将要终结他们生命的旅程而归于泥土,所以他们的天性也变得冥顽不灵了。(向一仆)你到文提狄斯那儿去。(向弗莱维斯)你也不用伤心了,你是忠心而诚实的;这全然不是你的错处。(向那仆人)文提狄斯新近把他的父亲安葬;他自从父亲死了以后,已经承继到一笔很大的遗产;他关在监狱里的时候,穷得一个朋友也没有,是我用五泰伦把他赎了出来;你去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他的朋友因为有一些正用,请他把那五泰伦还给他。(仆人下。向弗莱维斯)那五泰伦拿到以后,就把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还给那些家伙。泰门有的是朋友,他的家业是不会没落的。
弗莱维斯  我希望我也像您一样放心。顾虑是慷慨的仇敌;一个人自己慷慨了,就以为人家也跟你一样。(同下。)
【以己度人吗。】

第三幕
第一场 雅典。路库勒斯家中一室
弗莱米涅斯在室中等候;一仆人上。
仆人  我已经告诉我家大爷说你在这儿;他就来见你了。
弗莱米涅斯  谢谢你,大哥。
路库勒斯上。
仆人  这就是我家大爷。
路库勒斯  (旁白)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一定是送什么礼物来的。哈哈,一点不错;我昨天晚上梦见银盘和银瓶哩。弗莱米涅斯,好弗莱米涅斯,承蒙你光降,不胜欢迎之至。给我倒些酒来。(仆人下)那位尊贵的、十全十美的、宽宏大量的雅典绅士,你那慷慨的好主人好吗?
弗莱米涅斯  他身体很好,先生。
路库勒斯  我很高兴他身体很好。你那外套下面有些什么东西,可爱的弗莱米涅斯?
弗莱米涅斯  不瞒您说,先生,那不过是一只空匣子;我奉我家大爷之命,特来请您把它填满了;他因为急用,需要五十个泰伦,所以叫我来向您商借,他相信您一定会毫不踌躇地帮助他的。
路库勒斯  哪,哪,哪哪!“相信我一定会帮助他”,他这样说吗?唉!好大爷,他是一位尊贵的绅士,就是太爱摆阔了。我好多次陪他在一块儿吃中饭,打算劝劝他;晚上再去陪他吃晚饭,也是为着劝他不要太浪费;可是他总不肯听人家的劝,也不因为我一次次地上门而有所觉悟。哪一个人没有几分错处,他的错处就是太老实了;我也这样对他说过,可是没有法子改变他的习性。
仆人持酒重上。
仆人  大爷,酒来了。
路库勒斯  弗莱米涅斯,我一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喝杯酒吧。
弗莱米涅斯  多承大爷谬奖。
路库勒斯  我常常注意到你的脾气很和顺勤勉,凭良心说,你是很懂得道理的;你也从来不偷懒,这些都是你的好处。(向仆人)你去吧。(仆人下)过来,好弗莱米涅斯,你家大爷是位慷慨的绅士;可是你是个聪明人,虽然你到这儿来看我,你也一定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借钱给别人的时世,尤其单单凭着一点交情,什么保证都没有,那怎么行呀?这儿有三毛钱你拿了去;好孩子,帮帮忙,就说你没有看见我就是了。再会。
弗莱米涅斯  世事的变迁,人情的变幻,竟会一至于此吗?滚开,该死的下贱的东西,回到那崇拜你的人那儿去吧!(将钱掷去。)
路库勒斯  嘿!原来你也是个傻子,这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下。)
弗莱米涅斯  愿你落在铁锅里和着熔化了的钱活活地熬死,你这恶病一样的朋友!难道友谊是这样轻浮善变,不到两天工夫就换了样子吗?天啊!我的心头充塞着我主人的愤怒。这个奴才的肠胃里还有我家主人赏给他吃的肉,为什么这些肉不跟他的良心一起变坏,化成毒药呢?他的生命一部分是靠着我家主人养活的;但愿他害起病来,临死之前多挨一些痛苦!(下。)
【苦不堪言吗。】
第二场 同前。广场
路歇斯及三路人上。
路歇斯  谁?泰门大爷吗?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高贵的绅士。
路人甲  我们也久闻他的大名,虽然跟他没有交情。可是我可以告诉您一件事情,我听一般人都这样纷纷传说,说现在泰门大爷的光荣时代已经过去,他的家业已经远不如前了。
路歇斯  嘿,哪有这样的事,你不要听信人家胡说;他是总不会缺钱的。
路人乙  可是您得相信我,在不久以前,他叫一个仆人到路库勒斯大爷家里去,向他告借多少泰伦,说是有很要紧的用途,可是结果并没有借到。
路歇斯  怎么!
路人乙  我说,他没有借到。
路歇斯  岂有此理!天神在上,我真替他害羞!不肯借钱给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那真是太不讲道义了。拿我自己来说,我必须承认曾经从他手里得到过一些小恩小惠,譬如说钱哪,杯盘哪,珠宝哪,这一类零星小物,比起别人到手的东西来可比不上,可是要是他向我开口借钱,我是不会不借给他这几个泰伦的。
塞维律斯上。
塞维律斯  瞧,巧得很,那里正是路歇斯大爷;我好容易找到他。(向路歇斯)我的尊贵的大爷!
路歇斯  塞维律斯!你来得很好。再会;替我问候你的高贵贤德的主人,我的最好的朋友。
塞维律斯  告诉大爷知道,我家主人叫我来——
路歇斯  哈!他又叫你送什么东西来了吗?你家大爷待我真好,他老送东西给我;你看我应当怎样感谢他才好呢?他现在又送些什么来啦?
塞维律斯  他没有送什么来,大爷,只是因为一时需要,想请您借给他几个泰伦。
路歇斯  我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跟我开开玩笑;他哪里会缺五十、一百个泰伦用。
塞维律斯  可是大爷,他现在需要的还不到这个数目。要是他的用途并不正当,我也不会向您这样苦苦求告的。
路歇斯  你说的是真话吗,塞维律斯?
塞维律斯  凭着我的灵魂起誓,我说的是真话。
路歇斯  我真是一头该死的畜生,放着这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表明我自己不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小人,偏偏把手头的钱一起用光了!真不凑巧,前天我买了一件无关重要的东西,今天蒙泰门大爷给我这样一个面子,却不能应命。塞维律斯,天神在上,我真的是无力应命;我是一头畜生;我自己刚才还想叫人来向泰门大爷告借几个钱呢,这三位先生可以替我证明的;可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否则早就向他开口了。请你多多替我向你家大爷致意;我希望他不要见怪于我,因为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不能满足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的要求,真是我生平第一件恨事。好塞维律斯,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照我这几句话对他说吗?
塞维律斯  好的,大爷,我这样对他说就是了。
路歇斯  我一定不忘记你的好处,塞维律斯。(塞维律斯下)你们果然说得不错,泰门已经失势了,一次被人拒绝,到处都要碰壁的。(下。)
路人甲  您看见这种情形吗,霍斯提律斯?
路人乙  嗯,我看得太明白了。
路人甲  哼,这就是世人的本来面目;每一个谄媚之徒,都是同样的居心。谁能够叫那同器而食的人做他的朋友呢?据我所知道的,泰门曾经像父亲一样照顾这位贵人,用他自己的钱替他还债,维持他的产业;甚至于他的仆人的工钱,也是泰门替他代付的;他每一次喝酒,他的嘴唇上都是啜着泰门的银子;可是唉!瞧这些狗彘不食的人!人家行善事,对乞丐也要布施几个钱,他却好意思这样忘恩负义地一口拒绝。
路人丙  世道如斯,鬼神有知,亦当痛哭。
路人甲  拿我自己来说,我虽然从来不曾叨光过泰门的一顿酒食;他也从来不曾施恩于我,可以表明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可是我要说一句,为了他的正直的胸襟、超人的德行和高贵的举止,要是他在窘迫的时候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愿意变卖我的家产,把一大半送给他,因为我是这样敬爱他的为人。可是在现在的时世,一个人也只好把怜悯之心搁起,因为万事总须熟权利害,不能但问良心。(同下。)
【良心叫狗吃了吗。】
第三场 同前。辛普洛涅斯家中一室
辛普洛涅斯及一泰门的仆人上。
辛普洛涅斯  哼!难道他没有别人,一定要找我吗?他可以向路歇斯或是路库勒斯试试;文提狄斯是他从监狱里赎出身来的,现在也发了财了:这几个人都是靠着他才有今天这份财产。
仆人  大爷,他们几个人的地方都去过了,一个也不是好东西,谁都不肯借给他。
辛普洛涅斯  怎么!他们已经拒绝了他吗?文提狄斯和路库勒斯都拒绝了他吗?他现在又来向我告借吗?三个人?哼!这就可以看出他不但不够交情,而且也太缺少知人之明;我必须做他的最后的希望吗?他的朋友已经三次拒绝了他,就像一个病人已经被三个医生认为不治,所以我必须负责把他医好吗?他明明瞧不起我,给我这样重大的侮辱,我在生他的气哩。他应该一开始就向我商量,因为凭良心说,我是第一个受到他的礼物的人;现在他却最后一个才想到我,想叫我在最后帮他的忙吗?不,要是我答应了他,人家都要笑我,那些贵人们都要当我是个傻子了。要是他瞧得起我,第一个就向我借,那么别说这一点数目,就是三倍于此,我也愿意帮助他的。可是现在你回去吧,替我把我的答复跟他们的冷淡的回音一起告诉你家主人;谁轻视了我,休想用我的钱。(下。)
仆人  很好!你这位大爷也是一个大大的奸徒。魔鬼把人们造得这样奸诈,一定后悔无及;比起人心的险恶来,魔鬼也要望风却步哩。瞧这位贵人唯恐人家看不清楚他的丑恶,拼命呲牙咧嘴给人家看,这就是他的奸诈的友谊!这是我的主人的最后的希望;现在一切都已消失了,只有向神明祈祷。现在他的朋友都已死去;终年开放、来者不拒的大门,也要关起来保护它们的主人了:这是一个浪子的下场;一个人不能看守住他的家产,就只好关起大门躲债。(下。)
【时穷节乃见吗。】
第四场 同前。泰门家中厅堂
凡罗家两个仆人及路歇斯的仆人同上,与泰特斯、霍坦歇斯及其他泰门债主的仆人相遇。
凡罗家仆人甲  咱们碰见得很巧;早安,泰特斯,霍坦歇斯。
泰特斯  早安,凡罗家的大哥。
霍坦歇斯  路歇斯家的大哥!怎么!你也来了吗?
路歇斯家仆人  是的,我想我们都是为着同一的目的来的;我为讨钱而来。
泰特斯  他们和我们都是来讨钱的。
菲洛特斯上。
路歇斯家仆人  菲洛特斯也来了!
菲洛特斯  各位早安。
路歇斯家仆人  欢迎,好兄弟。你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菲洛特斯  快九点钟啦。
路歇斯家仆人  这么晚了吗?
菲洛特斯  还没有看见泰门大爷吗?
路歇斯家仆人  还没有。
菲洛特斯  那可怪了;他平常总是七点钟就起来的。
路歇斯家仆人  嗯,可是他的白昼现在已经比从前短了;你该知道一个浪子所走的路程是跟太阳一般的,可是他并不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我怕在泰门大爷的钱囊里,已经是岁晚寒深的暮冬时候了,你尽管一直把手伸到底里,恐怕还是一无所得。
菲洛特斯  我也担着这样的心。
泰特斯  我可以提醒你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家大爷现在差你来要钱。
霍坦歇斯  一点不错,他差我来要钱。
泰特斯  可是他身上还戴着泰门送给他的珠宝,我就是到这儿来等他把这珠宝的钱还我的。
霍坦歇斯  我虽然奉命而来,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
路歇斯家仆人  你瞧,事情多么奇怪,泰门应该还人家的钱比他实在欠下的债还多;好像你家主人佩戴了他的珍贵的珠宝以后,还应该向他讨还珠宝的价钱一样。
霍坦歇斯  我真不愿意干这种差使。我知道我家主人挥霍了泰门的财产,现在还要干这样忘恩负义的事,真是窃贼不如了。
凡罗家仆人甲  是的,我要向他讨还三千克朗;你呢?
路歇斯家仆人  我的是五千克朗。
凡罗家仆人甲  还是你比我多;照这数目看起来,你家主人对他的交情比我家主人深得多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差别的。
弗莱米涅斯上。
泰特斯  他是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
路歇斯家仆人  弗莱米涅斯!大哥,说句话。请问大爷就要出来了吗?
弗莱米涅斯  不,他还不想出来呢。
泰特斯  我们都在等着他;请你去向他通报一声。
弗莱米涅斯  我不必通报他;他知道你们是经常上门的。(弗莱米涅斯下。)
弗莱维斯穿外套蒙首上。
路歇斯家仆人  嘿!那个蒙住了脸的,不是他的管家吗?他躲躲闪闪地去了;叫住他,叫住他。
泰特斯  你听见吗,总管?
凡罗家仆人乙  对不起,总管。
弗莱维斯  你有什么事要问我,朋友?
【冷是冷的风吗。】
泰特斯  我们在这儿等着要拿回几个钱,总管。
弗莱维斯  哼,当你们那些黑心的主人们吃着我家大爷的肉食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把债票送上来要钱?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把他的欠款放在心上的,只知道忙着胁肩谄笑,把利息吞下他们贪馋的胃里。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呢?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吧。相信我,我家大爷跟我已经解除了主仆的名分;我没有账可管,他也没有钱可用了。
路歇斯家仆人  我们可不能拿你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啊。
弗莱维斯  我的话倒是老实话,不像你们的主人都是些无耻小人。(下。)
凡罗家仆人甲  怎么!这位卸了职的老爷子咕噜些什么?
凡罗家仆人乙  随他咕噜些什么;他是个苦老头儿,理他作甚?连一间可以钻进头去的屋子也没有的人,见了高楼大厦当然会痛骂的。
塞维律斯上。
泰特斯  啊!塞维律斯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答复了。
塞维律斯  各位朋友,要是你们愿意改日再来,我就感谢不尽了;不瞒列位说,我家大爷今天心境很不好;他身子也有点不大舒服,不能起来。
路歇斯家仆人  有许多人睡在床上不起来,并不是为了害病的缘故。要是他真的有病,我想他更应该早一点把债还清,这才可以撒手归天。
塞维律斯  天哪!
泰特斯  我们不能拿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哩。
弗莱米涅斯  (在内)塞维律斯,赶快!大爷!大爷!
泰门暴怒上,弗莱米涅斯随上。
泰门  什么!我自己的门都不许我通过吗?我从来不曾受别人管过,现在我自己的屋子却变成了拘禁我的敌人、我的监狱吗?我曾经举行过宴会的地方,难道也像所有的人类一样,用一颗铁石的心肠对待我吗?
路歇斯家仆人  跟他说去,泰特斯。
泰特斯  大爷,这儿是我的债票。
路歇斯家仆人  这儿是我的。
霍坦歇斯  还有我的,大爷。
凡罗家仆人甲
凡罗家仆人乙  还有我们的,大爷。
菲洛特斯  我们的债票都在这儿。
泰门  用你们的债票把我打倒,把我腰斩了吧。
路歇斯家仆人  唉!大爷——
泰门  剖开我的心来。
泰特斯  我的账上是五十个泰伦。
泰门  把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数出来。
路歇斯家仆人  五千个克朗,大爷。
泰门  还你五千滴血。你要多少?你呢?
凡罗家仆人甲  大爷——
凡罗家仆人乙  大爷——
泰门  扯碎我的四肢,把我的身体拿了去吧;天神的愤怒降在你们身上!(下。)
霍坦歇斯  我看我们的主人的债是讨不回来的了,因为欠债的是个疯子。(同下。)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泰门  他们简直不容我有一点儿喘息的工夫,这些奴才们!什么债主,简直是魔鬼!
弗莱维斯  我的好大爷——
泰门  要是果然这样呢?
弗莱维斯  大爷——
泰门  我一定这么办。管家!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很好!去,再把我的朋友们一起请来,路歇斯、路库勒斯、辛普洛涅斯,叫他们大家都来;我还要宴请一次这些恶人。
弗莱维斯  啊,大爷!您这些话只是一时气愤之言;别说请客,现在就是略为备一些酒食的钱也没有了。
泰门  你别管;去吧。我叫你把他们全都请来;让那些混帐东西再进一次我的门;我的厨子跟我会预备好东西给他们吃的。(同下。)
【穷是穷的债吗。】
第五场 同前。元老院
众元老列坐议事。
元老甲  大人,您的意见我很赞同;这是一件重大的过失;他必须判处死刑;姑息的结果只是放纵了罪恶。
元老乙  一点不错;法律必须给他一些惩罚。
艾西巴第斯率侍从上。
艾西巴第斯  愿荣耀、康健和仁慈归于各位元老!
元老甲  请了,将军。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们的一个卑微的请愿者。人家说,法律不外人情,只有暴君酷吏才会借着法律的威严肆其荼毒。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一时之愤,无意中陷入法网。虽然他现在遭逢不幸,可是他也是很有品行的人,并不是卑怯无耻之流,单这一点也就可以补赎他的过失了;他因为眼看他的名誉受到致命的污辱,所以才挺身而起,光明正大地和他的敌人决斗;就是当他们兵刃相交的时候,他也始终不动声色,就像不过跟人家辩论一场是非一样。
元老甲  您想把一件恶事说得像一件好事,恐怕难以自圆其说;您的话全然是饰词强辩,有心替杀人犯辩护,把斗殴当作勇敢,可惜这种勇敢却是误用了的。真正勇敢的人,应当能够智慧地忍受最难堪的屈辱,不以身外的荣辱介怀,用息事宁人的态度避免无谓的横祸。要是屈辱可以使我们杀人,那么为了气愤而冒着生命的危险,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艾西巴第斯  大人——
元老甲  您不能使重大的罪恶化为清白;报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
艾西巴第斯  各位大人,我是一个武人,请你们恕我说句武人的话。为什么愚蠢的人们宁愿在战场上捐躯,不知道忍受各种的威胁呢?为什么他们不高枕而眠,让敌人从容割破他们的咽喉而不加抗拒呢?要是忍受果然是这样勇敢的行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去远征国外呢?照这样说来,那么在家内安居的妇人女子才是更勇敢的,驴子也要比狮子英雄得多了;要是忍受是一种智慧,那么铁索 铛的囚犯,也比法官更聪明了。啊,各位大人!你们身膺重望,应该仁爱为怀。谁不知道残酷的暴行是罪不容赦的?杀人者处极刑;可是为了自卫而杀人,却是正当的行为。负气使性,虽然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然而人非木石,谁没有一时的气愤呢?你们在判定他的罪名以前,请先斟酌人情,不要矫枉过正才好。
【马瘦毛长吗。】
元老乙  您这些话全是白说。
艾西巴第斯  白说!他在斯巴达和拜占廷两次战役中所立的功劳,难道不能赎回他的一死吗?
元老甲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西巴第斯  我说,各位大人,他曾经立下不少的功劳,在战争中杀死你们的许多敌人。在上次作战的时候,他是多么勇敢,手刃了多少人!
元老乙  他杀过太多的人;他是个好乱成性的家伙;要是没有人跟他作对,他也要找人家吵闹;因为他有这样的坏脾气,也不知闹过多少回事、引起多少回的纷争了;我们久已风闻他的酗酒寻衅、行为不检的劣迹。
元老甲  他必须处死。
艾西巴第斯  残酷的命运!早知如此,他就该死在战场上。各位大人,要是他的功绩才能不能替他自己赎罪,那么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微劳一并作为抵押,请你们宽恕了他的死罪;我知道你们这样年高的人都喜欢有一个确实的保证,所以我愿意把我历次的胜利和我的荣誉向你们担保,他一定不会有负你们的矜宥。要是他这次所犯的罪,按照法律必须用生命抵偿,那么让他洒血沙场,英勇而死吧;因为战争是和法律同样无情的。
元老甲  我们只知道秉公执法,他必须死。不要再絮渎了,免得惹起我们的恼怒。即使他是我们的朋友或是兄弟,杀了人也必须抵命。
艾西巴第斯  一定要这样办吗?不,一定不能这样办。各位大人,我请求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甲  怎么!
艾西巴第斯  请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丙  什么!
艾西巴第斯  我想你们一定年老健忘,想不起我了;否则我这样向你们卑辞请求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惠,总不致于会被你们拒绝的。我身上的伤痕在为你们而疼痛哩。
元老甲  你胆敢惹我们生气吗?好,听着,我们没有很多的话说,可是我们的话是言出如山的:我们宣布把你永远放逐。
艾西巴第斯  把我放逐!把你们自己的糊涂放逐了吧;把你们放债营私、秽迹昭彰的腐化行为放逐了吧!
元老甲  要是在两天以后,你仍旧逗留在雅典境内,我们就要判处你加倍的重罪。至于你那位朋友,为了让我们耳目中清静一些起见,我们就要把他立刻处决。(众元老同下。)
艾西巴第斯  愿神明保佑你们长寿,让你们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谁也不来瞧你们一眼!真把我气疯了;我替他们打退了敌人,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在一边数他们的钱,用高利放债,我自己却只得到了满身的伤痕:这一切不过换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吗?难道这就是那放高利贷的元老院替将士伤口敷上的油膏吗?放逐!那倒不是坏事;我不恨他们把我放逐;我可以借着这个理由,举兵攻击雅典,向他们发泄我的愤怒。我要去鼓动我的愤愤不平的部队;军人们像天神一样,是不能忍受丝毫的侮辱的。(下。)
【人穷志短吗。】
第六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音乐;室内排列餐桌,众仆立侍;若干贵族、元老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贵族甲  早安,大人。
贵族乙  早安。我想这位可尊敬的贵人前天不过是把我们试探一番。
贵族甲  我刚才也这么想着;我希望他并不真正穷到像他故意装给朋友们看的那个样子。
贵族乙  照他这次重开盛宴的情形看来,他并没有真穷。
贵族甲  我也这样想。他很诚恳地邀请我,我本来还有许多事情,实在抽不出身,可是因为他的盛情难却,所以不能不拨冗而来。
贵族乙  我也有许多要事在身,可是他一定不肯放过我。我很抱歉,当他叫人来问我借钱的时候,我刚巧手边没有现款。
贵族甲  我知道了他这种情形之后,心里也难过得很。
贵族乙  这儿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他要向您借多少钱?
贵族甲  一千块。
贵族乙  一千块!
贵族甲  您呢?
贵族丙  他叫人到我那儿去,大人,——他来了。
泰门及侍从等上。
泰门  竭诚欢迎,两位老兄;你们都好吗?
贵族甲  托您的福,大人。
贵族乙  燕子跟随夏天,也不及我们跟随您这样踊跃。
泰门  (旁白)你们离开我也比燕子离开冬天还快;人就是这种趋炎避冷的鸟儿。——各位朋友,今天 馔不周,又累你们久等,实在抱歉万分;要是你们不嫌喇叭的声音刺耳,请先饱听一下音乐,我们就可以入席了。
贵族甲  前天累尊价空劳往返,希望您不要见怪。
泰门  啊!老兄,那是小事,请您不必放在心上。
贵族乙  大人——
泰门  啊!我的好朋友,什么事?
贵族乙  大人,我真是说不出的惭愧,前天您叫人来看我的时候,不巧我正是身无分文。
泰门  老兄不必介意。
贵族乙  要是您再早两点钟叫人来——
泰门  请您不要把这种事留在记忆里。(众仆端酒食上)来,把所有的盘子放在一起。
贵族乙  盘子上全都罩着盖!
贵族甲  一定是奇珍异味哩。
贵族丙  那还用说吗,只要是出了钱买得到的东西。
贵族甲  您好?近来有什么消息?
贵族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您听见人家说起没有?
贵族甲、贵族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
贵族丙  是的,这消息是的确的。
贵族甲  怎么?怎么?
贵族乙  请问是为了什么原因?
泰门  各位好朋友,大家过来吧。
贵族丙  等会儿我再详细告诉您。看来又是一场盛大的欢宴。
【随兴所至吗。】
贵族乙  他还是原来那样子。
贵族丙  这样子能够维持长久吗?
贵族乙  也许;可是——那就——
贵族丙  我明白您的意思。
泰门  请大家用着和爱人接吻那样热烈的情绪,各人就各人的座位吧;你们的菜餚是完全一律的。不要拘泥礼节,逊让得把肉菜都冷了。请坐,请坐。我们必须先向神明道谢:——神啊,我们感谢你们的施与,赞颂你们的恩惠;可是不要把你们所有的一切完全给人,免得你们神灵也要被人蔑视。借足够的钱给每一个人,不使他再转借给别人;因为如果你们神灵也要向人类告贷,人类是会把神明舍弃的。让人们重视肉食,甚于把肉食赏给他们的人。让每一处有二十个男子的所在,聚集着二十个恶徒;要是有十二个妇人围桌而坐,让她们中间的十二个人保持她们的本色。神啊!那些雅典的元老们,以及黎民众庶,请你们鉴察他们的罪恶,让他们遭受毁灭的命运吧。至于我这些在座的朋友,他们本来对于我漠不相关,所以我不给他们任何的祝福,我所用来款待他们的也只有空虚的无物。揭开来,狗子们,舔你们的盆子吧。(众盘揭开,内满贮温水。)
一宾客  他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另一宾客  我不知道。
泰门  请你们永远不再见到比这更好的宴会,你们这一群口头的朋友!蒸汽和温水是你们最好的饮食。这是泰门最后一次的宴会了;他因为被你们的谄媚蒙住了心窍,所以要把它洗干净,把你们这些恶臭的奸诈仍旧洒还给你们。(浇水于众客脸上)愿你们老而不死,永远受人憎恶,你们这些微笑的、柔和的、可厌的寄生虫,彬彬有礼的破坏者。驯良的豺狼,温顺的熊,命运的弄人,酒食征逐的朋友,趋炎附势的青蝇,脱帽屈膝的奴才,水汽一样轻浮的么麽小丑!一切人畜的恶症侵蚀你们的全身!什么!你要走了吗?且慢!你还没有把你的教训带去,——还有你,——还有你;等一等,我有钱借给你们哩,我不要向你们借钱呀!(将盘子掷众客身,众下)什么!大家都要走了吗?从此以后,让每一个宴会上把奸人尊为上客吧。屋子,烧起来呀!雅典,陆沉了吧!从此以后,泰门将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了!(下。)
众贵族、元老等重上。
贵族甲  哎哟,各位大人!
贵族乙  您知道泰门发怒的缘故吗?
贵族丙  嘿!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丁  我的袍子也丢了。
贵族甲  他已经发了疯啦,完全在逞着他的性子乱闹。前天他给我一颗宝石,现在他又把它从我的帽子上打下来了。你们看见我的宝石吗?
贵族丙  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乙  在这儿。
贵族丁  这儿是我的袍子。
贵族甲  我们还是快走吧。
贵族乙  泰门已经疯了。
贵族丙  他把我的骨头都捶痛了呢。
贵族丁  他高兴就给我们金刚钻,不高兴就用石子扔我们。(同下。)
【有钱任性吗。】

第四幕
第一场 雅典城外
泰门上。
泰门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眼前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婢女们,睡到你们主人的床上去吧;你们的主妇已经做卖淫妇去了!十六岁的儿子,夺下你步履龙钟的老父手里的拐杖,把他的脑浆敲出来吧!孝亲敬神的美德、和平公义的正道、齐家睦邻的要义、教育、礼仪、百工的技巧、尊卑的品秩、风俗、习惯,一起陷于混乱吧!加害于人身的各种瘟疫,向雅典伸展你们的毒手,播散你们猖獗传染的热病!让风湿钻进我们那些元老的骨髓,使他们手脚瘫痪!让淫欲放荡占领我们那些少年人的心,使他们反抗道德,沉溺在狂乱之中!每一个雅典人身上播下了疥癣疮毒的种子,让他们一个个害起癞病!让他们的呼吸中都含着毒素,谁和他们来往做朋友都会中毒而死!除了我这赤裸裸的一身以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下。)
【城外土馒头吗。】
第二场 雅典。泰门家中一室
弗莱维斯及二、三仆人上。
仆甲  请问总管,我们的主人呢?我们全完了吗?被丢弃了吗?什么也没有留下吗?
弗莱维斯  唉!兄弟们,我应当对你们说些什么话呢?正直的天神可以替我作证,我跟你们一样穷。
仆甲  这样一份人家也会冰消瓦解!这样一位贵主人也会一朝失势!什么都完了!没有一个朋友和他患难相依!
仆乙  正像我们送已死的同伴下葬以后就掉头而去一样,他的知交一见他的财产化为泥土,也就悄悄溜走,只有他们所发的虚伪的誓言,还像一个已经掏空的钱袋似的留在他的身边。可怜的他,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因为害着一身穷病,弄得人人走避,只好一个人踽踽独行。又有几个我们的弟兄来了。
其他仆人上。
弗莱维斯  都是一个破落人家的一些破碎的工具。
仆丙  可是我们心里都还穿着泰门发给我们的制服,我们的脸上都流露着眷怀故主的神色。我们现在遭逢不幸,依然是亲密的同伴。我们的大船已经漏了水,我们这些可怜的水手,站在向下沉没的甲板上,听着海涛的威胁;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中,我们必须从此分散了。
弗莱维斯  各位好兄弟们,我愿意把我剩余下来的几个钱分给你们。以后我们无论在什么地方相会,为了泰门的缘故,让我们仍旧都是好朋友;让我们摇摇头,叹口气,悲悼我们主人家业的零落,说,“我们都是曾经见过好日子的。”各人都拿一些去;(给众仆钱)不,大家伸出手来。不必多说,我们现在穷途离别,让悲哀充塞着我们的胸膛吧。(众仆互相拥抱,分别下)啊,荣誉带给我们的惨酷的不幸!财富既然只替人招来了困苦和轻蔑,谁还愿意坐拥巨资呢?谁愿意享受片刻的荣华,徒作他人的笑柄?谁愿意在荣华的梦里,相信那些虚伪的友谊?谁还会贪恋那些和趋炎附势的朋友同样不可靠的尊荣豪贵?可怜的老实的大爷!他因为自己心肠太好,所以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想得到,一个人行了太多的善事反是最大的罪恶!谁还敢再像他一半仁慈呢?慷慨本来是天神的德性,凡人慷慨了却会损害他自己。我们最亲爱的大爷,你是一个有福之人,却反而成为最倒霉的一个,你的万贯家财害得你如此凄凉,你的富有变成了你的最大的痛苦。唉!仁慈的大爷,他因为气不过这些忘恩负义的朋友,才一怒而去;他既然没有携带活命的资粮,又没有一些可以变换衣食的财帛。我要追寻他的踪迹,尽心竭力侍候他的旨意;当我还有一些金钱在手的时候,我仍然是他的管家。(下。)
【馅儿在城里头吗。】
第三场 海滨附近的树林和岩穴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神圣的化育万物的太阳啊!把地上的瘴雾吸起,让天空中弥漫着毒气吧!同生同长、同居同宿的孪生兄弟,也让他们各人去接受不同的命运,让那贫贱的人被富贵的人所轻蔑吧。重视伦常天性的人,必须遍受各种颠沛困苦的凌虐;灭伦悖义的人,才会安享荣华。让乞儿跃登高位,大臣退居贱职吧;元老必须世世代代受人蔑视,乞儿必须享受世袭的光荣。有了丰美的牧草,牛儿自然肥胖;缺少了饲料它就会瘦瘠下来。谁敢秉着光明磊落的胸襟挺身而起,说“这人是一个谄媚之徒”?要是有一个人是谄媚之徒,那么谁都是谄媚之徒;因为每一个按照财产多寡区分的阶级,都要被次一阶级所奉承;博学的才人必须向多金的愚夫鞠躬致敬。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掘地)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你最猛烈的毒物餍足他的口味吧!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我倒要让你去施展一下你的神通。(远处军队行进声)嘿!鼓声吗?你还是活生生的,可是我要把你埋葬了再说。不,当那看守你的人已经疯瘫了的时候,你也许要逃走,且待我留着这一些作质。(拿了若干金子。)
【一人吃一个吗。】
鼓角前导,艾西巴第斯戎装率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上。
艾西巴第斯  你是什么?说。
泰门  我跟你一样是一头野兽。愿蛀虫蛀掉了你的心,因为你又让我看见了人类的面孔!
艾西巴第斯  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是一个人,怎么把人类恨到这个样子?
泰门  我是恨世者,一个厌恶人类的人。我倒希望你是一条狗,那么也许我会喜欢你几分。
艾西巴第斯  我认识你是什么人,可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泰门  我也认识你;除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外,我不要再知道什么。跟着你的鼓声去吧;用人类的血染红大地;宗教的戒条、民事的法律,哪一条不是冷酷无情的,那么谁能责怪战争的残酷呢?这一个狠毒的娼妓,虽然瞧上去像个天使一般,杀起人来却比你的刀剑还要厉害呢。
菲莉妮娅  烂掉你的嘴唇!
泰门  我不要吻你;你的嘴唇是有毒的,让它自己烂掉吧。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泰门  正像月亮一样,因为缺少了可以照人的光;可是我不能像月亮一样缺而复圆,因为我没有可以借取光明的太阳。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事,来表示友谊呢?
泰门  不必,只要你支持我的意见。
艾西巴第斯  什么意见,泰门?
泰门  用口头上的友谊允许人家,可是不要履行你的允诺;要是你不允许人家,那么神明降祸于你,因为你是一个人!要是你果然履行允诺,那么愿你沉沦地狱,因为你是一个人!
艾西巴第斯  我曾经略为听到过一些你的不幸的遭际。
泰门  当我有钱的时候,你就看见过我是怎样地不幸了。
艾西巴第斯  我现在才看见你的不幸;当初你是很享福的。
泰门  正像你现在一样,给一对娼妓挟住了不放。
【莫嫌没滋味吗。】
提曼德拉  这就是那个受尽世人歌颂的雅典的宠儿吗?
泰门  你是提曼德拉吗?
提曼德拉  是的。
泰门  做你一辈子的婊子去吧;把你玩弄的那些人并不真心爱你;他们在你身上发泄过兽欲以后,你就把恶疾传给他们。利用你的淫浪的时间,把他们放进腌缸里或汽浴池中,把那些红颜的少年销磨得形销骨立吧。
提曼德拉  该死的妖魔!
艾西巴第斯  原谅他,好提曼德拉,因为他遭逢变故,他的神智已经混乱了。豪侠的泰门,我近来钱囊羞涩,为了饷糈不足的缘故,我的部队常常发生叛变。我也很痛心,听到那可咒诅的雅典怎样轻视你的才能,忘记你的功德,倘不是靠着你的威名和财力,这区区的雅典城早被强邻鲸食了——
泰门  请你敲起鼓来,快点走开吧。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的朋友,我同情你,亲爱的泰门。
泰门  你这样跟我胡缠,还说同情我吗?我宁愿一个人在这里。
艾西巴第斯  好,那么再会;这儿有一些金子,你拿去吧。
泰门  金子你自己留着,我又不能吃它。
艾西巴第斯  等我把骄傲的雅典踏成平地以后——
泰门  你要去打雅典吗?
艾西巴第斯  是的,泰门,我有充分的理由哩。
泰门  愿天神降祸于所有的雅典人,让他们一个个在你剑下丧命;等你征服了雅典以后,愿天神再降祸于你!
艾西巴第斯  为什么降祸于我,泰门?
泰门  因为天生下你来,要你杀尽那些恶人,征服我的国家。把你的金子藏好了;快去。我这儿还有些金子,也一起给了你吧。快去。愿你奉行天罚,像一颗高悬在作恶多端的城市上的灾星一般,别让你的剑下放过一个人。不要怜悯一把白须的老翁,他是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那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年妇人,外表上虽然装得十分贞淑,其实却是一个鸨妇,让她死在你的剑下吧。也不要因为处女的秀颊而软下了你的锐利的剑锋;这些惯在窗棂里偷看男人的丫头们,都是可怕的叛徒,不值得怜惜的。也不要饶过婴孩,像一个傻子似的看见他的浮着酒涡的微笑而大发慈悲;你应当认为他是一个私生子,上天已经向你隐约预示他将来长大以后会割断你的咽喉,所以你必须硬着心肠把他剁死。你的耳朵上、眼睛上,都要罩着一重厚甲,让你听不到母亲、少女和婴孩们的啼哭,看不见披着圣服的祭司的流血。把这些金子拿去分给你的兵士们,让他们去造成一次大大的纷乱;等你的盛怒消释以后,愿你也不得好死!不必多说,快去。
艾西巴第斯  你还有金子吗?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金子,可是不能完全接受你的劝告。
泰门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愿上天的咒诅降在你身上!
【鬼见拍手笑吗。】
菲莉妮娅、提曼德拉  好泰门,给我们一些金子;你还有吗?
泰门  有,有,有,我有足够的金子,可以使一个妓女改业,自己当起老鸨来。揭起你们的裙子来,你们这两个贱婢。你们是不配发誓的,虽然我知道你们发起誓来,听见你们的天神也会浑身发抖,毛骨悚然;不要发什么誓了,我愿意信任你们。做你们一辈子的婊子吧;要是有什么仁人君子,想要劝你们改邪归正,你们就得施展你们的狐媚伎俩引诱他,使他在欲火里丧身。一辈子做你们的婊子吧;你们的脸上必须满涂着脂粉,让马蹄踏上去都会拔不出来。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好,再给我们一些金子。还有什么吩咐?相信我们,只要有金子,我们是什么都愿意干的。
泰门  把痨病的种子播在人们枯干的骨髓里;让他们胫骨疯瘫,不能上马驰驱。嘶哑了律师的喉咙,让他不再颠倒黑白,为非分的权利辩护,鼓弄他的如簧之舌。叫那痛斥肉体的情欲、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的祭司害起满身的癞病;叫那长着尖锐的鼻子、一味钻营逐利的家伙烂去了鼻子;叫那长着一头鬈曲秀发的光棍变成秃子;叫那不曾受过伤、光会吹牛的战士也从你们身上受到一些痛苦:让所有的人都被你们害得身败名裂。再给你们一些金子;你们去害了别人,再让这东西来害你们,愿你们一起倒在阴沟里死去!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宽宏慷慨的泰门,再给我们一些金子吧,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呢?
泰门  你们先去多卖几次淫,多害几个人;回头来我还有金子给你们。
艾西巴第斯  敲起鼓来,向雅典进发!再会,泰门;要是我此去能够成功,我会再来访问你的。
泰门  要是我的希望没有落空,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艾西巴第斯  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泰门  可是你说过我的好话。
艾西巴第斯  这难道对你是有害的吗?
泰门  人们每天都可以发现说好话的人总是不怀好意。走开,把你这两条小猎狗带了去。
艾西巴第斯  我们留在这儿反而惹他生气。敲鼓!(敲鼓;艾西巴第斯、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下。)
泰门  想不到在饱尝人世的无情之后,还会感到饥饿;你万物之母啊,(掘地)你的不可限量的胸腹,孳乳着繁育着一切;你的精气不但把傲慢的人类,你的骄儿,吹嘘长大,也同样生养了黑色的蟾蜍、青色的蝮蛇、金甲的蝾螈,盲目的毒虫以及一切光天化日之下可憎可厌的生物;请你从你那丰饶的怀里,把一块粗硬的树根给那痛恨你一切人类子女的我果果腹吧!枯萎了你的肥沃多产的子宫,让它不要再生出负心的人类来!愿你怀孕着虎龙狼熊,以及一切宇宙覆载之中所未见的妖禽怪兽!啊!一个根;谢谢。干涸了你的血液,枯焦了你的土壤;忘恩负义的人类,都是靠着你的供给,用酒肉填塞了他的良心,以致于迷失了一切的理性!
艾帕曼特斯上。
泰门  又有人来!该死!该死!
艾帕曼特斯  人家指点我到这儿来;他们说你学会了我的举止,模仿着我的行为。
泰门  因为你还不曾养一条狗,否则我倒宁愿学它;愿痨病抓了你去!
【人作千年调吗。】
艾帕曼特斯  你这种样子不过是一时的感触,因为运命的转移而发生的懦怯的忧郁。为什么拿起这柄锄头?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为什么穿上这身奴才的装束?为什么露出这样忧伤的神色?向你献媚的家伙现在还穿的是绸缎,喝的是美酒,睡的是温软的被褥,彻底忘记了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泰门的人。不要装出一副骂世者的腔调,害这些山林蒙羞吧。还是自己也去做一个献媚的人,在那些毁荡了你的家产的家伙手下讨生活吧。弯下你的膝头,让他嘴里的气息吹去你的帽子;尽管他发着怎样大的脾气,你都要把他恭维得五体投地。你应当像笑脸迎人的酒保一样,倾听着每一个流氓恶棍的话;你必须自己也做一个恶棍,要是你再发了财,也不过让恶棍们享用了去。可不要再学着我的样子啦。
泰门  要是我像了你,我宁愿把自己丢掉。
艾帕曼特斯  你因为像你自己,早已把你自己丢掉了;你做了这么久的疯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傻子。怎么!你以为那凛冽的霜风,你那喧嚷的仆人,会把你的衬衫烘暖吗?这些寿命超过鹰隼、罩满苍苔的老树,会追随你的左右,听候你的使唤吗?那冰冻的寒溪会替你在清晨煮好粥汤,替你消除昨夜的积食吗?叫那些赤裸裸地生存在上天的暴怒之中、无遮无掩地受着风吹雨打霜雪侵凌的草木向你献媚吧;啊!你就会知道——
泰门  你是一个傻子。快去。
艾帕曼特斯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你。
泰门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
艾帕曼特斯  为什么?
泰门  因为你向贫困献媚。
艾帕曼特斯  我没有献媚,我说你是一个下流的恶汉。
泰门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要惹你恼怒。
泰门  这是一个恶徒或者愚人的工作。你以为惹人家恼怒对于你自己是一件乐事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怎么!你又是一个无赖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你披上这身寒酸的衣服,目的只是要惩罚你自己的骄傲,那么很好;可是你是出于勉强的,倘然你不再是一个乞丐,你就会再去做一个廷臣。自愿的贫困胜如不定的浮华;穷奢极欲的人要是贪得无厌,比最贫困而知足的人更要不幸得多了。你既然这样困苦,应该但求速死。
泰门  我不会听了一个比我更倒霉的人的话而去寻死。你是一个奴隶,命运的温柔的手臂从来不曾拥抱过你。要是你从呱呱堕地的时候就跟我们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这浮世的欢娱,你一定已经沉溺在无边的放荡里,把你的青春销磨在左拥右抱之中,除了一味追求眼前的淫乐以外,再也不会知道那些冷冰冰的人伦道德。可是我,整个的世界曾经是我的糖果的作坊;人们的嘴、舌头、眼睛和心都争先恐后地等候着我的使唤,虽然我没有这许多工作可以给他们做;无数的人像叶子依附橡树一般依附着我,可是经不起冬风的一吹,他们便落下枝头,剩下我赤裸裸的枯干,去忍受风雨的摧残:像我这样享福过来的人,一旦挨受这种逆运,那才是一件难堪的重荷;你却是从开始时候就尝到人世的痛苦的,经验已经把你磨炼得十分坚强了。你为什么厌恶人类呢?他们从来没有向你献过媚;你曾经有些什么东西给人家呢?倘然你要咒骂,你就得咒骂你的父亲,那个穷酸的叫化,他因为一时起兴,和一个女乞婆养下了你这世袭的穷光蛋来。滚开!快去!倘然你不是生下来就是世间最下贱的人,你就是个奸佞的小人。
【小人当道吗。】
艾帕曼特斯  你现在还是这样骄傲吗?
泰门  是的,因为我不是你而骄傲。
艾帕受特斯  我也因为不是一个浪子而骄傲。
泰门  我因为现在是个浪子而骄傲。要是我所有的一切钱财都在你的手掌之中,我也不向你要。快去!但愿全体雅典人的生命都在这块根里,我要像这样把它一口吞下!(食树根。)
艾帕曼特斯  你要我带些什么去给雅典人?
泰门  但愿一阵旋风把你卷到雅典去。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告诉他们我这儿有金子;瞧,我有金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这儿用不着金子。
泰门  金子在这儿才是最好最真的,因为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不被人利用去为非作歹。
艾帕曼特斯  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泰门?
泰门  在太虚的覆罩之下。你白天在什么地方吃东西,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在我的肚子找到肉食的地方;或者说,在我吃东西的地方。
泰门  我希望 毒服从我的意志!
艾帕曼特斯  你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去?
泰门  撒在你的食物里。
艾帕曼特斯  你只知道人生中的两个极端,不曾度过中庸的生活。当你锦衣美服、麝香熏身的时候,他们讥笑你的繁文缛礼;现在你不衫不履,敝首垢面,他们又蔑视你的落拓 狂。
泰门  艾帕曼特斯,要是全世界俯伏在你的脚下,你预备把它怎样处置?
艾帕曼特斯  把它送给野兽,吃尽了所有的人类。
泰门  你愿意置身于人类的混乱之中,而与众兽为伍,做一头畜生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泰门。
泰门  愿天神保佑你达到这一个畜生的愿望。要是你做了狮子,狐狸会来欺骗你;要是你做了羔羊,狐狸会来吃了你;要是你做了狐狸,万一驴子把你告发,狮子会对你起疑心;要是你做了驴子,你的愚蠢将使你受苦,而且你也不免做豺狼的一顿早餐;要是你做了狼,你的贪馋将使你烦恼,而且常常要为着求食而冒生命的危险;要是你做了犀牛,你的骄傲和凶暴将使你受罪,让你自己被你的盛怒所克服;要是你做了熊,你要死在马蹄的践踏之下;要是你做了马,你要被豹子所攫噬;要是你做了豹,你是狮子的近亲,你身上的斑纹将使你送命。你没有安全,没有保障。你要做一头什么野兽,才可以不受别的野兽的侵害呢?你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头什么野兽,你在变形以后将要遭到怎样的不幸。
艾帕曼特斯  你这番话讲得倒很有理;雅典已经变成一个众兽群居的林薮了。
泰门  那么驴子是怎样冲破了城墙,让你溜到城外来的?
【国破山河在吗。】
艾帕曼特斯  那里有一个诗人和一个画师来了;愿来来往往的人们把你缠扰得不得安宁!我可要敬谢不敏,抽身远避了。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我会再来瞧你的。
泰门  当世间除了你之外死得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我会欢迎你的。我宁愿做乞丐手里牵着的狗,也不愿做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泰门  我希望你再干净点儿,可以让我把唾涎吐在你身上!
艾帕曼特斯  愿你遭瘟!你太坏了,我简直不屑咒你!
泰门  所有的恶人站在你身边,相形之下也会变成正人君子。
艾帕曼特斯  你一说话,嘴里也会掉下癞病来。
泰门  要是我再提起你的名字的话。倘不是怕污了我的手,我早就打你了。去,你这癞狗生的杂种!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把我气也气死了;我一见了你就要气昏了脑袋。
艾帕曼特斯  我希望你会气破了肚子!
泰门  去,你这讨厌的混蛋!算我倒霉,还要赔一块石子来扔你。(向艾帕曼特斯掷石。)
艾帕曼特斯  畜生!
泰门  奴才!
艾帕曼特斯  蛤蟆!
泰门  混蛋,混蛋,混蛋!我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所以,泰门,赶快预备你的坟墓吧;安息在海水的泡沫可以每天打击你的墓碣的地方;刻下你的墓志铭,让你的一死讥刺着世人的偷生苟活。(视金)啊,你可爱的凶手,帝王逃不过你的掌握,亲生的父子会被你离间!你灿烂的奸夫,淫污了纯洁的婚床!你勇敢的战神!你永远年轻韶秀、永远被人爱恋的娇美的情郎,你的羞颜可以融化了狄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你有形的神明,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你会说任何的方言,使每一个人唯命是从!你动人心坎的宝物啊!你的奴隶,那些人类,要造反了,快快运用你的法力,让他们互相砍杀,留下这个世界来给兽类统治吧。
艾帕曼特斯  但愿如此;可是等我死了再说。我要去对他们说你有金子;不久他们就要蜂拥而来了。
泰门  蜂拥而来?
艾帕曼特斯  正是。
泰门  请你快给我滚开。
艾帕曼特斯  活下去,喜爱你的困苦吧!(下。)
泰门  好容易把他赶走了。又有些像人一样的东西来啦!真讨厌!
众窃贼上。
贼甲  他哪里来的这些金子?那一定是他剩在身边的一些碎片零屑。他就是因为囊中金罄,友朋离散,所以才发起疯来的。
贼乙  听说他还有许多宝贝。
贼丙  让我们吓唬他一下:要是他不爱惜金银,一定会双手捧给我们的;要是他推推托托不肯交出来,那便怎么办呢?
贼乙  不错,他并不把它们放在身边,一定是藏得好好的。
【城春草木深吗。】
贼甲  这不就是他吗?
众贼  在哪儿?
贼乙  正是他的样子。
贼丙  他;我认识是他。
众贼  你好,泰门?
泰门  好哇,你们这些偷儿?
众贼  我们是兵士,不是偷儿。
泰门  是兵士,也是偷儿;你们都是妇人的儿子。
众贼  我们不是偷儿,不过是些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泰门  你们没有东西吃吗?为什么没有?瞧,地下生着各种草木的根;在这一哩以内,长着多少的山蔬野草;橡树上长着橡果,野蔷薇也长着一粒粒红色的果实;那慷慨的主妇,大自然,在每一棵植物上替你们安排好美食,你们还嫌没有东西吃吗?
贼甲  我们不能像鸟兽游鱼一样,靠着吃草啄果、喝些清水过活呀。
泰门  你们也不能靠着吃鸟兽游鱼的肉过活;你们是一定要吃人的。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明目张胆地做贼,并不蒙着庄严神圣的假面具;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才是最可怕的穿窬大盗哩。你们这些鼠贼,拿着这些金子去吧。去,痛痛快快地喝个醉,让烈酒烧枯你们的血液,免得你们到绞架上去受苦。不要相信医生的话,他的药方上都是毒药,他杀死的比你们偷窃的还多。放手偷吧,尽情杀吧;你们既然做了贼,尽管把恶事当作正当的工作一样做去吧。我可以讲几个最大的窃贼给你们听:太阳是个贼,用他的伟大的吸力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是个无耻的贼,她的惨白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是个贼,他的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咸的眼泪;地是个贼,他偷了万物的粪便作肥料,使自己肥沃;什么都是贼,那束缚你们鞭打你们的法律,也凭借它的野蛮的威力,实行不受约制的偷窃。不要爱你们自己;快去!各人互相偷窃。再拿一些金子去吧。放大胆子去杀人;你们所碰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贼。到雅典去,打开人家的店铺;你们所偷到的东西没有一件本来不是贼赃。不要因为我给了你们金子就不去做贼:让金子送了你们的性命!阿门。
贼丙  他劝我做贼,反而把我说得不愿意做贼了。
贼甲  他因为痛恨人类,所以这样劝告我们;他不是希望我们靠着做贼发财享福。
贼乙  我要把他的话当作仇敌的话,放弃我的本行了。
贼甲  让我们替雅典维持治安;无论时世怎样艰难,一个人总可以安分度日的。(众贼下。)
弗莱维斯上。
弗莱维斯  天哪!那个衣服褴褛、形容枯槁的人,便是我的主人吗?他怎么会衰落到这个地步?为善的人竟会得到这样的恶报!从前那样炙手可热,一朝穷了下来,就要受尽世人的冷眼!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那些把最高贵的人引到了最没落的下场的朋友们更可恶的!在这样尔虞我诈的人间,一个人与其爱他的朋友,还不如爱他的仇敌;虽然仇敌对我不怀好意,可是朋友却在实际上陷害我。他已经看见我了。我要向他表示我的真诚的同情,仍旧把他看作我的主人一样用我的生命为他服役。我的最亲爱的主人!
【感时花溅泪吗。】
泰门上前。
泰门  走开!你是什么人?
弗莱维斯  您忘记我了吗,大爷?
泰门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人了;要是你承认自己是个人,那么我当然也忘记你了。
弗莱维斯  我是您的一个可怜的忠心的仆人。
泰门  那么我不认识你。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忠心的仆人在我的身边;我只是养了一大群恶汉,侍候奸徒们的肉食。
弗莱维斯  神明可以作证,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怜的管家像我一样为了他的破产的主人而衷心哀痛。
泰门  怎么!你哭了吗?过来,那么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不是冷酷无情的男子,男子的眼睛除了激于情欲和大笑的时候以外,是从来不会潮润的。他们的恻隐之心久已睡去了;奇怪的时代,人们流泪是为了欢笑,不是为了哭泣!
弗莱维斯  请您不要把我当作陌生人,我的好大爷,接受我的同情的吊慰;我还剩着不多几个钱在此,请您仍旧让我做您的管家吧。
泰门  我竟有这样一个忠心正直的管家来安慰我吗?我的狂野的心都几乎被你软化了。让我瞧瞧你的脸。不错,这个人是妇人所生的。原谅我的抹杀一切的武断吧,永远清醒的神明们!我宣布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正直的人,不要误会我,只有一个,而且他是个管家。但愿没有其他的人和他一样,因为我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你虽然不再受我的憎恨,可是除了你以外,谁都要受我的咒诅。我想你这样老实,未免太不聪明,因为要是你现在欺骗我、凌辱我,也许可以早一点得到一个新的主人;许多人都是踏在他们旧主人的颈子上,去侍候他们的新主人的。可是老实告诉我——我虽然相信你,却不能不怀疑——你的好心是不是别有用意,像那些富人们送礼一样,希望得到二十倍的利息?
弗莱维斯  不,我的最尊贵的主人;唉!您到现在才懂得怀疑,已经太迟了。当您大开盛宴的时候,您就该想到人情的虚伪;可是一个人总要到了日暮途穷,方才知道人心是不可轻信的。天知道我现在向您表示的,完全是一片赤心,我不过对您高贵无比的精神呈献我的天职和热忱,关心您的饮食起居;相信我,我的最尊贵的大爷,我愿意把一切实际上或是希望中的利益,交换这一个愿望:只要您恢复原来的财势,就是给我莫大的报酬了。
泰门  瞧,我已经发了财了。你这唯一的善人,来,拿去;天神借手于我的困苦,把财富送给你了。去,快快活活地做个财主吧;可是你要遵照我一个条件:你必须在远离人踪的地方筑屋而居;痛恨所有的人,咒诅所有的人,不要对任何人发慈悲心,听任那枵腹的饿丐形销骨立,也不要给他一些饮食;宁可把你不愿给人类的东西拿去丢给狗;让监狱把他们吞咽,让重债把他们压死;让人们像枯树一样倒毙,让疾病吸干了他们奸诈的血!去吧,愿你有福!
弗莱维斯  啊,让我留着安慰安慰您吧,我的主人。
泰门  要是你不愿意挨骂,那么不要停留;趁你得到我的祝福、还是一个自由之身的时候,赶快逃走吧。你再也不要看见人类的面,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各下。)
【恨别鸟惊心吗。】

第五幕

第一场 树林。泰门所居洞穴之前
诗人及画师上。
画师  照我所记得的这地方的样子,离他的住处不会怎么远了。
诗人  他这人真有点莫测高深。人家说他拥有大量的黄金,这谣言是真的吗?
画师  真的。艾西巴第斯就这样说;菲莉妮娅和提曼德拉都从他手里得到过金子;还有那些穷苦的流浪的兵士们,也拿了不少去。据说他给他的管家一笔很大的数目呢。
诗人  那么他这次破产不过是有意对他的朋友们的试探罢了。
画师  正是;您就会看见他再在雅典扬眉吐气,高踞要津。所以我们应该在他佯为窘迫的时候向他献些殷勤,那可以表现出我们的热肠古道,而且要是关于他的多金的传言果然确实的话,那么我们枉道前来,也一定可以满载而归了。
诗人  您现在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呈献给他的?
画师  我现在只是专诚拜访,东西可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将要允许他一幅绝妙的作品。
诗人  我也必须贡献他一些什么东西;我要告诉他我准备写一篇怎样的诗送给他。
画师  再好没有了。这年头儿最通行的就是空口许诺,它会叫人睁大了眼睛盼望,要是真的实行起来,那倒没有什么希罕了;只有那些老实愚蠢的人,才会把说过的话认真照办。诺言是最有礼貌、最合时尚的事,实行就像一种遗嘱,证明本人的理智已经害着极大的重症。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旁白)卓越的匠人!像你自己这样一副恶人的嘴脸,是画也画不出来的。
诗人  我正在想我应当说我预备写些什么献给他:那必须是一篇描写他自己的诗章;讽刺人世繁华的虚浮,指出那跟随在盛年与富裕后面的,是多少逢迎谄媚的丑态。
泰门  (旁白)你一定要在你自己的作品里充当一个恶徒吗?你要在别人的身上暴露你自己的弱点吗?很好,我有金子给你哩。
诗人  来,我们找他去吧。要是我们遇见了有利可获的机会而失之交臂,那就太对不起我们自己的幸运了。
画师  不错,趁着白昼的光亮不用你出钱的时候,应当赶快找寻你所要的东西,等到黑夜到来,那就太晚了。来。
泰门  (旁白)待我在转角的地方和你们相会吧。黄金真是一尊了不得的神明,即使他住在比猪窝还卑污的庙宇里,也会受人膜拜!你驱驶船只在海上航行,你使奴隶的心中发生敬羡;你是应该被人们顶礼的,让你的圣徒们永远罩着只接受你的使唤的瘟疫吧。我现在可以去见他们。(上前。)
【香火鼎盛吗。】
诗人  祝福,可尊敬的泰门!
画师  我们高贵的旧主人!
泰门  我曾经看见过两个正人君子吗?
诗人  先生,我常常沾沐您的慷慨的恩施,听说您已经隐居避世,您的朋友们一个个冷落了踪迹,他们那种忘恩的天性——啊,没有良心的东西!上天把所有的刑罚降在他们身上也掩蔽不了他们的罪辜!嘿!他们居然会这样对待您,他们整个的心身都在您的星辰一样的仁惠之下得到化育!我简直气疯了,想不出用怎样巨大的字眼,才可以遮盖这种薄情无义的弥天罪恶。
泰门  不要遮盖它,让人家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你们都是正人君子,还是把你们的本来面目公之大众吧。
画师  我们两个人常常受到您的霖雨一样的赏赐,感戴您的恩泽的深厚。
泰门  嗯,你们都是正人君子。
画师  我们专诚来此,想要为您略尽微劳。
泰门  真是正人君子!啊,我应当怎样报答你们呢?你们也会啃树根喝冷水吗?不见得吧。
画师、诗人  为了替您服役的缘故,只要是我们能够做的事,我们都愿意做。
泰门  你们是正人君子。你们已经听见我有金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听见这样的消息了。老实说出来吧,你们是正人君子。
画师  人家是在这样说,我的高贵的大爷;可是我的朋友跟我都不是因为这缘故才来的。
泰门  好一对正人君子!你画了全雅典最好的一帧脸谱,描摹得这样栩栩如生。
画师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大爷。
泰门  正是不过如此,先生。至于讲到你那些向壁虚造的故事,那么你的诗句里那种美妙婉转的辞藻,真可以说得上笔穷造化。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两位居心正直的朋友们,我必须说你们还有一个小小的缺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我也不希望你们费许多的力量把它改正过来。
画师、诗人  请您明白告诉我们吧。
泰门  你们会见怪的。
画师、诗人  我们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开示。
泰门  真的吗?
画师、诗人  不要疑惑,尊贵的大爷。
泰门  你们都相信着一个大大地欺骗了你们的坏人。
画师、诗人  真的吗,大爷?
泰门  是的,你们听见他信口开河,看见他装腔作势,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偏偏跟他要好,给他吃喝,把他视为心腹。
【诗画乞丐吗。】
画师  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大爷。
诗人  我也不知道。
泰门  听着,我很喜欢你们;我愿意给你们金子,只要你们替我把你们这两个坏朋友除掉:随你们吊死他们也好,刺死他们也好,把他们扔在茅坑里淹死也好,或是用无论什么方法作弄他们,然后再来见我,我一定会给你们许多金子。
画师、诗人  请您说出他们的名字来,大爷;让我们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泰门  你向那边走,你向这边走。你们一共只有两个人,可是你们两人分开以后,各人还有一个万恶的奸徒和他在一起。要是你不愿意有两个恶人在你的身边,那么不要走近他。(向诗人)要是你只要和一个恶人住在一处,那么不要和他来往。去,滚开!这儿有金子哩。你们是为着金子来的,你们这两个奴才!你们替我做了工了,这是给你们的工钱;去!你有炼金的本领,去把这些泥块炼成黄金吧。滚开,恶狗!(将二人打走,返入穴内。)
弗莱维斯及二元老上。
弗莱维斯  你们要去跟泰门说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这样耽好孤寂,除了只有外形还像一个人的他自己而外,他觉得什么都是对他不怀好意的。
元老甲  带我们到他的洞里去;我们已经答应雅典人,负责向泰门说话。
元老乙  人们不是永远始终如一的;时间和悲哀使他变成这样一个人。要是命运加惠于他,恢复了他旧日的豪富,他也许仍旧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带我们见他去,碰碰机会吧。
弗莱维斯  这就是他所住的山洞了。愿平和安宁降临在这儿!泰门大爷!泰门!出来,跟您的朋友们谈谈。雅典人派了两位最年高有德的元老来问候您了。跟他们谈谈吧,尊贵的泰门。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抚慰众生的太阳,烧起来吧!你们有什么话?快说,说过了就给我上吊去。愿你们说了一句真话就长起一个水疱!说了一句假话就会在舌根上烂一个窟窿!
元老甲  尊贵的泰门——
元老乙  雅典的元老们问候你,泰门。
泰门  我谢谢他们;要是我能够替他们把瘟疫招来,我愿意把它送给他们。
元老甲  啊!忘记那些我们自己所悔恨的事吧。元老们众口一词地诚意要求你回到雅典去;他们已经考虑到许多特殊的荣典,等你回去接受。
元老乙  他们承认过去对你太冷酷无情了;现在雅典的公众已经感觉到他们为了不曾给泰门援手,已经失去了一座患难时可以倚畀的长城,所以他们才突破成例,叫我们前来表示歉忱,并且向你呈献他们无限的爱敬和不可数计的财富,补赎他们以往的过失。
泰门  你们这一番话,真说得我受宠若惊,差一点要感激涕零了。借给我一颗愚人的心和一双妇人的眼睛,我就会听了这种温慰的言语而哭泣起来,尊贵的元老们。
元老甲  那么请你跟我们一同回去,在我们的雅典,也就是你的雅典,接受大将的尊位;你一定会得到人民的感谢,他们会给你绝对的权力,你的美好的声名将和威权同在。我们不久就可以逐退那来势汹汹的艾西巴第斯,他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似的,捣毁了祖国的和平。
【猪八戒吗。】
元老乙  向雅典的城墙摇挥他的咄咄逼人的剑锋。
元老甲  所以,泰门——
泰门  好,先生,很好;那么就这样吧:要是艾西巴第斯杀死了我的同胞,让艾西巴第斯知道,泰门是全不介意的。要是他把美好的雅典城劫掠一空,把我们那些善良的老人家们揪着胡须拉走,让我们那些圣洁的处女们去受那疯狂的、兽性的战争的污辱,那么让他知道,告诉他,泰门这样说,为了怜悯我们的老人和我们的少年,我不能不对他说,泰门对于这些是全不介意的,随他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因为只要你们还有不曾割断的咽喉,他们的刀是不会嫌血污的。至于我自己,那么,那横暴不法的敌人营里的每一把屠刀,都比雅典最可尊敬的咽喉更能获得我的好感。所以我现在把你们交付在幸运的天神的照顾之下,正像把一群窃贼交付给看守的人一样。
弗莱维斯  去吧,一切全都没用。
泰门  我刚才正在写我的墓志铭;你们明天就可以看见。健康和生活使我害了长久的病,现在我的宿疾已经开始痊愈,从虚无中间我得到了一切。去,继续活下去;愿艾西巴第斯给你们灾难,他也在你们手里遭灾,到头来大家同归于尽吧!
元老甲  我们的话都是白说。
泰门  可是我爱我的国家,人家虽然说我喜欢看见宗国的沦亡,其实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元老甲  这才说得不错。
泰门  请你们替我向我的亲爱的同胞们致意——
元老甲  这样的话从您的嘴里出来,足见志士襟怀,毕竟与众不同。
元老乙  它们进入我们的耳中,也像得胜荣归的勇士,在夹道欢呼声中返旆国门一样。
泰门  替我向他们致意;告诉他们,为了减轻他们的忧虑,解除他们对于敌人剑锋的恐惧,释免他们的痛苦、损失、爱情的烦恼以及在生命的无定的航程中这脆弱的凡躯所遭受的一切其他的不幸起见,我愿意给他们一些善意的贡献,指点他们避免狂暴的艾西巴第斯的愤怒的方法。
元老乙  我很高兴他说这样的话;他会重新回去的。
泰门  我有一棵树长在我的住处的附近,因为我自己需用,不久就要把它砍下来,告诉我的朋友们,告诉全雅典的人,叫他们按照各人地位的高低分别先后,凡是有谁愿意解除痛苦,就赶快到这儿来,在我那棵树未遭斧斤以前自己缢死。请你们这样替我对他们说吧。
弗莱维斯  不要再跟他絮烦了,他总是这个样子的。
泰门  不要再来见我;对雅典说,泰门已经在海边的沙滩上筑好他的万世的佳城,汹涌的波涛每天一次,向它喷吐着泡沫;到那里来吧,让我的墓碑预示着你们的命运。   让怨怼不挂唇,让言语消灭,   灾难和瘟疫将会纠正一切!   坟墓是人一世辛勤的成绩;   隐去吧,阳光!陪着泰门安息。(下。)
元老甲  他的愤懑不平之气,已经深植在天性之中,再也消解不掉了。
元老乙  我们对他的希望已经完了,还是回去凭着我们残余的力量,想些其他的办法,尽力挽救危局吧。
元老甲  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去。(同下。)
【高老庄吗。】
第二场 雅典城墙之前
二元老及一使者上。
元老丙  难为你探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的军力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雄壮吗?
使者  他的实际的力量,比我所说的还要强大得多;而且他的行军非常迅速,大概就要到来了。
元老丁  要是他们不能劝诱泰门回来,我们的处境可真是危险万分呢。
使者  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信差,是我旧日的朋友,虽然我们各事一方,可是我们从前的交谊使我们泯除猜忌,像朋友一般互吐真情。这个人是艾西巴第斯差他飞骑送信到泰门的洞里去的,那信上要求他协力助攻雅典,因为这次举兵一部分的原因也就是为了他。
元老丙  我们的两个同僚来了。
甲乙二元老自泰门处归。
元老甲  别再提起泰门的名字,别再对他存什么希望了。敌人的鼓声已经近在耳边,一片尘沙扬蔽了天空。进去,赶快准备起来;我怕我们要陷入敌人的罗网了。(同下。)
第三场 树林。泰门洞穴,相去不远有草草砌成的坟墓一座
一兵士上,寻找泰门。
兵士  照他们所说的样子看来,大概就是这儿了。有人吗?喂,说话呀!没有回答!这是什么?泰门死了,他的大限已到;这坟墓是什么野兽给他盖起来的,这儿是没有人住的地方。一定是死了;这便是他的坟墓。墓石上还有几行字,我可认不得;让我用蜡把它们搨下来;我们的主将什么文字都懂,他年纪虽轻,懂的事情可多哩。他现在一定已经在骄傲的雅典城前安下了营寨;攻陷那座城市是他的意志的目标。(下。)
【志在必得吗。】
第四场 雅典城墙之前
喇叭声;艾西巴第斯率军队上。
艾西巴第斯  吹起喇叭来,让这个懦怯的、淫秽的城市知道我们的大军已经来到。(吹谈判信号。)
元老等登城。
艾西巴第斯  在今天以前,由你们胡作非为,肆行不义,把你们的私心当作公道;在今天以前,我自己以及一切睡在你们权力的阴影下面的人,谁都是叉手彷徨,有冤莫诉。现在忍无可忍的时间已经到了,蹲伏惯了的脊骨,在重重的压迫之下,喊出“受不住了”的呼声;现在无告的冤苦将要坐在你们宽大的安乐椅上喘息,短气的骄横将要狼狈奔逃了。
元老甲  尊贵的少年将军,你当初因为些微的误会一怒而去的时候,虽然你还是无拳无勇,我们无须恐惧你的报复,可是我们仍旧召你回来,好意抚慰你,用逾量的恩宠洗刷我们负心的罪戾。
元老乙  就是对于改换了形貌的泰门,我们也曾用谦恭的使节和优渥的允诺恳求他眷念我们的城市。我们并不全是冷酷无情的人,也不该不分皂白地同受战争的屠戮。
元老甲  我们这一座城墙,并不是建立于得罪你的那些人之手;这些巍峨的高塔、标柱和学校,更不应该为了私人的错误而同归毁灭。
元老乙  当初驱迫你出亡的那些人,因为自愧缺少应付非常的才能,中心惭疚,都已忧郁逝世了。尊贵的将军,带领你的大军,高扬你的旗帜,开进我们的城中吧;要是你不顾上天好生之德,你的复仇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那么请你在十人中杀死一人,让那不幸接触你的锋刃的作为牺牲吧。
元老甲  不是每一个人都犯罪;因为从前的人铸下了错误而向现在的人报复,这不是合乎公道的措置;罪恶和土地一样,都不是世袭的。所以,亲爱的兄弟,带你的队伍进来吧,可是把你的愤怒留在外面。宽恕你所生长的雅典摇篮,也不要在盛怒之中把你的亲人和那些得罪你的人同时骈戮,像一个牧人一般,你可以走到羊栏里,把那些染疫的牲畜拣出,可不要漫无区别地一律杀死。
元老乙  你要什么都可以用微笑取得,何必一定要用刀剑的威力诛求呢?
元老甲  你只要一踏到我们壁垒森严的门口,它们就会砉然开启,让你仁慈的心为你先容,通报你善意的来临。
元老乙  抛下你的手套,或是任何代表你的荣誉的纪念物,表示你这次攻城的目的,只是伸雪你的不平,不是破坏我们的安全;你的全部军队可以驻扎在我们城里,直等我们签准了你的全部要求为止。
艾西巴第斯  那么我就摔下我的手套。下来,打开你们未受攻击的城门;把泰门的和我自己的敌人交出来领死,其余一概不论。为了消释你们的疑虑、表明我的正直的胸襟起见,我还要下令严禁部下的士兵擅离营地,扰乱你们城市中的治安,凡是违反禁令的,一律交付你们按法严惩。
元老甲
元老乙  真是光明正大的说话。
艾西巴第斯  下来,实践你们自己的允诺。(元老等下城开门。)
一兵士上。
兵士  启禀主将,泰门已经死了;他葬身在大海的边沿,在他的墓石上刻着这几行文字,我因为自己看不懂,已经用蜡把它们 了下来。
艾西巴第斯  残魂不可招,
空剩臭皮囊;
莫问其中谁:
疫吞满路狼!
生憎举世人,
殁葬海之漘;
悠悠行路者,
速去毋相溷!
这几行诗句很可以表明你后来的心绪。虽然你看不起我们人类的悲哀,蔑视我们凉薄的天性里自然流露出来的泪点,可是你的丰富的想像使你叫那苍茫的大海永远在你低贱的坟墓上哀泣。高贵的泰门死了;他的记忆将永留人间。带我到你们的城里去;我要一手执着橄榄枝,一手握着宝剑,使战争孕育和平,使和平酝酿战争,这样才可以安不忘危,巩固国家的基础。敲起我们的鼓来!(众下。)
【和战两手吗。】
注释:
泰伦(talent),古希腊货币名。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谢选骏:解构莎士比亚《科利奥兰纳斯》

三一、解构莎士比亚《科利奥兰纳斯》
31.Deconstruct Shakespeare(Coriolanus)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一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不患寡而患不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唯恐天下不乱】【外患内忧】【拔河比赛】【血乳交融】【先兵后礼】【浴血奋战】【人头祭祀】【宣传鼓动】【甘拜下风】【徒有其名】【救死扶伤】【收拾残局】
第二幕【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送子观音】【财神爷】【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乐而乐】【宠辱不惊】【民胞物与】【言不及义】【人大政协】【心口不一】【火中取栗】
第三幕【千金散尽还复来】【九州牧】【革命形势】【除旧布新】【文攻武卫】【兴无灭资】【操之过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朕即国家】【残民以逞】
第四幕【相扶而行】【阴阳之气】【发动起义】【各有时节】【穷则思变】【出奇制胜】【殖民主义】【人民战争】【封锁消息】【泥菩萨过河】【闭目塞聪】【权力辩证法】
第五幕【酒足饭饱】【水火无情】【动弹不得】【软骨病痛】【少不更事】【七上八下】【妇女翻身】【威武回避】【鸣锣开道】【以励来兹】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科利奥兰纳斯》
(Coriolanus)

剧中人物:
卡厄斯·马歇斯  后称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
泰特斯·拉歇斯
考密涅斯  征伐伏尔斯人的将领
米尼涅斯·阿格立巴  科利奥兰纳斯之友
西西涅斯·维鲁特斯
裘涅斯·勃鲁托斯  护民官
小马歇斯  科利奥兰纳斯之子
罗马传令官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  伏尔斯人的大将
奥菲狄乌斯的副将
奥菲狄乌斯的党羽们
尼凯诺  罗马人
安息市民
阿德里安  伏尔斯人
二伏尔斯守卒
伏伦妮娅  科利奥兰纳斯之母
维吉利娅  科利奥兰纳斯之妻
凡勒利娅  维吉利娅之友
维吉利娅的侍女
罗马及伏尔斯元老、贵族、警吏、侍卫、兵士、市民、使者、奥菲狄乌斯的仆人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罗马及其附近;科利奥里及其附近;安息

第一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一群暴动的市民各持棍棒及其他武器上。
市民甲  在我们继续前进之前,先听我说句话。
众人  说,说。
市民甲  你们都下了决心,宁愿死,不愿挨饿吗?
众人  我们都下了决心了,我们都下了决心了。
市民甲  第一,你们知道卡厄斯·马歇斯是人民的最大公敌。
众人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市民甲  让我们杀死他,然后我们要多少谷就有多少谷。我们就这样决定了吗?
众人  不用多说;就这么干。走,走!
市民乙  各位好市民,听我说一句话。市民甲 我们都是苦百姓,贵族才是好市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吃饱了,装不下的东西就可以救济我们。他们只要把吃剩下来的东西趁着新鲜的时候赏给我们,我们就会以为他们是出于人道之心来救济我们;可是在他们看来,我们都是不值得救济的。我们的痛苦饥寒,我们的枯瘦憔悴,就像是列载着他们的富裕的一张清单;他们享福就是靠了我们受苦。让我们举起我们的武器来复仇,趁我们还没有瘦得只剩几根骨头。天神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只是迫于没有面包吃的饥饿,不是因为渴于复仇。
市民乙  你特别提出卡厄斯·马歇斯来作为攻击的对象吗?
市民甲  我们第一要攻击他;他是出卖群众的狗。
市民乙  你不想到他替祖国立下了什么功劳吗?
市民甲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也不愿抹煞他的功劳;可是他因为过于骄傲,已经把他的功劳抵销了。
市民乙  你不要恶意诽谤。
市民甲  我对你说,他所做的轰轰烈烈的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虽然心肠仁厚的人愿意承认那是为了他的国家,其实他只是要取悦于他的母亲,同时使他自己可以对人骄傲;骄傲便是他的美德的顶点。
市民乙  他自己也无能为力的天生的癖性,你却认为是他的罪恶。你不能说他是个贪心的人。
市民甲  要是我不能这样说他,我也不会缺少攻击他的理由;他有数不清的过失,说来也会叫人口酸。(内呼声)这是什么呼声?城那面的人们也起来了。我们还在这儿多说什么?到议会去!
众人  来,来。
市民甲  且慢!谁来啦?
米尼涅斯·阿格立巴上。
【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市民乙  尊贵的米尼涅斯·阿格立巴;他是常常爱护着平民的。
市民甲  他是个好人;要是别人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米尼涅斯  同胞们,你们现在要干些什么事?你们拿着这些棍棒到什么地方去?为了什么事?请你们告诉我。
市民甲  我们的事情元老院并不是不知道;他们这半个月来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将要有什么行动,现在我们就要做给他们看。人家说,穷人诉苦的时候,嘴里会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一双可怕的胳臂哩。
米尼涅斯  哎哟,列位,我的好朋友们,你们不要活命了吗?
市民甲  先生,我们早就没有命活了。
米尼涅斯  我告诉你们,朋友们,贵族们对于你们是非常关切的。你们要是把你们的穷困和饥荒归罪政府,还不如举起你们的棍棒来打天;因为这次饥荒是天神的意旨,不是贵族们造成的。政府总是尽心竭力,替你们解除种种重大的困难;你们应该屈膝哀求,不该举手反抗,这才会对你们有好处。唉!灾祸使你们迷失了本性,引导你们到更大的灾祸的路上;你们诽谤着国家的领导者,他们像慈父一样爱护你们,你们却像仇敌一样咒诅他们。
市民甲  爱护我们!真的!他们从来没有爱护过我们:让我们忍受饥寒,他们的仓库里却堆满了谷粒;颁布保护高利贷的法令;每天都在忙着取消那些不利于富人的正当的法律,重新制定束缚穷人的苛酷的条文。我们要是不死在战争里,也会死在他们手里;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爱护!
米尼涅斯  你们必须承认你们自己太会恶意猜疑,否则你们就是一群不懂好坏的傻子。我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给你们听,也许你们已经听见过;可是因为它适合我的目的,我要把它的意思再引伸一下。
市民甲  好,我倒要听听,先生;可是你不要以为用一个故事就可以把我们的耻辱蒙混过去。请你讲吧。
米尼涅斯  从前有一个时候,身体上的各部器官联合向肚子反抗;它们申斥它像一个无底洞似的占据在身体的中央,无所事事,其余的器官有的管看,有的管听,有的管思想,有的管教训,有的管步行,有的管感觉,分工合作,共同应付着全身的需要,只有它只知容纳食物,不知分担劳苦。肚子回答说——
市民甲  好,先生,那肚子怎么回答?
米尼涅斯  别急,让我讲给你听。——那肚子,而决非肺部,微微地露出一丝冷笑——因为你瞧,我既然可以叫肚子说话,那么当然也可以叫它微笑——带着讥讽的口气回答那些愤愤不平的、嫉妒它的收入的作乱的器官,正像你们因为元老们跟你们地位不同,所以把他们信口诽谤一样。
【劳心者治人吗。】
市民甲  你那肚子怎么回答?哼!那戴着王冠的头,那视察一切的眼睛,那运筹决策的心,那胳臂——我们的兵士,那腿——我们的坐骑,那舌头——我们的吹号人,以及其他在我们这一个组织里各尽寸劳的属僚佐贰,要是他们——
米尼涅斯  要是他们怎样?这家伙抢在我的前面说话!要是他们怎样?要是他们怎样?
市民甲  要是他们受制于饕餮的肚子,那不过是身体上的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米尼涅斯  好,那便怎样?
市民甲  要是他们提出抗议,那肚子有什么话好回答呢?
米尼涅斯  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略微忍耐片刻,不要这么性急,你就可以听到肚子的回答。
市民甲  你讲话太不痛快。
米尼涅斯  听着,好朋友;这位庄严的肚子是很从容不迫的,不像攻击他的人们那样卤莽轻率,他这样回答:“不错,我的全体的朋友们,”他说,“你们全体赖以生活的食物,是由我最先收纳下来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是整个身体的仓库和工场;可是你们应该记得,那些食物就是我把它们从你们血液的河流里一路运输过去,一直传达到心的宫廷和脑的宝座;经过人身的五官百窍,最强韧的神经和最微细的血管都从我得到保持他们活力的资粮。你们,我的好朋友们,虽然在一时之间——”听着,这是那肚子说的话——
市民甲  好,好,他怎么说?
米尼涅斯  “虽然在一时之间,不能看见我怎样把食物分送到各部分去,可是我可以清算我的收支,大家都从我领回食物的精华,剩下给我自己的只是一些糟粕。”你们觉得他的话说得怎样?
市民甲  那也回答得有理。你说这一段话是什么用意呢?
米尼涅斯  罗马的元老们就是这一个好肚子,你们就是那一群作乱的器官;因为你们要是把他们所讨论、所关切的问题仔细检讨一下,把有关大众幸福的事情彻底想一想,你们就会知道你们所享受的一切公共的利益,都是从他们手里得到,完全不是靠着你们自己的力量。你以为怎样,你这一群人中间的大拇脚趾头?
市民甲  我是大拇脚趾头?为什么我是大拇脚趾头?
米尼涅斯  因为你在这一场最聪明的叛乱里,是一个最低微、最卑鄙的人,却跑在众人的最前面;你这最下贱的恶棍,为了妄图非分的利益,竟敢自居于领导的地位。可是你们准备好举起你们粗硬的棍棒来吧;罗马和她的群鼠已经到了决战的关头;总有一方不免遭殃。
【劳力者治于人吗。】
卡厄斯·马歇斯上。
米尼涅斯  祝福,尊荣的马歇斯!
马歇斯  谢谢。——什么事,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流氓,凭着你们那些龌龊有毒的意见,使你们自己变成了社会上的疥癣?
市民甲  我们一向多承您温语相加。
马歇斯  谁要是对你们温语相加,他也会恭维他心里所痛恨的人了。你们究竟要什么,你们这些恶狗?你们既不喜欢和平,又不喜欢战争;战争会使你们害怕,和平又使你们妄自尊大。谁要是信任你们,他将会发现他所寻找的狮子不过是一群野兔,他所寻找的狐狸不过是一群鹅;你们比冰上的炭火、阳光中的雹点更不可靠。你们的美德是尊敬那犯罪的囚徒,咒诅那执法的刑官。谁立下了功德,就应该受你们的憎恨;你们的欢心就像病人的口味,只爱吃那些足以加重他的病症的食物。谁要是信赖着你们的欢心,就等于用铅造的鳍游泳,用灯心草去斩伐橡树。该死的东西!相信你们?你们每一分钟都要变换一个心,你们会称颂你们刚才所痛恨的人,唾骂你们刚才所赞美的人。你们在城里到处鼓噪,攻击尊贵的元老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倘使没有他们帮助神明把你们约束住了,使你们有一点畏惧,你们早就彼此相食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米尼涅斯  他们要求照他们所索取的数量给他们谷物;他们说这城里藏着很多的谷物。
马歇斯  该死的东西!他们说!他们只会坐在火炉旁边,假充知道议会里所干的事;谁将要升起,谁正在得势,谁将要没落;宣布他们猜想中的婚姻;党同伐异,凡是他们所赞成的一方面,就夸赞它的强大;凡是他们所反对的一方面,就放在他们的破鞋子底下踹踏。他们说有很多的谷!要是那些贵族们愿意放下他们的慈悲,让我运用我的剑,我要尽我的枪尖所能挑到,把几千个这样的奴才杀死了堆成一座高高的尸山。
米尼涅斯  不,这些人差不多已经完全悔悟了;因为他们虽然行事十分卤莽,然而他们都是非常懦怯的。可是请问,还有那一群怎么说?
马歇斯  他们已经解散了,该死的东西!他们说他们肚子饿;叹息出一些陈腐的老话:什么饥饿可以摧毁石墙;什么狗也要吃东西;什么肉是供口腹享受的;什么天神降下五谷,不是单为富人。用这种陈词滥调,倾吐他们的不平;他们的申诉是接受了,他们的请愿也得到了准许——一个奇怪的请愿,最慷慨的人听见了也会伤心,最大胆的人瞧见了也会失色——于是他们抛掷他们的帽子,高声欢呼,好像赌赛谁可以把他的帽子挂到月亮的钩上去似的。
米尼涅斯  准许了他们什么请愿?
马歇斯  由他们自己选出五个护民官,保护他们下贱的智慧:一个是裘涅斯·勃鲁托斯,一个是西西涅斯·维鲁特斯,还有那几个我不知道——哼!如果是我的话,就让这些乌合之众把城头上的天拆毁了,也决不答应他们;这样会使他们渐渐扩展势力,引起更大的叛乱。
米尼涅斯  真是怪事。
马歇斯  去,滚回家去,你们这些废物!
一使者匆匆上。
使者  卡厄斯·马歇斯呢?
马歇斯  这儿;什么事?
使者  将军,伏尔斯人起兵了。
马歇斯  我很高兴;我们可以有机会发泄发泄我们剩余下来的朽腐的精力了。瞧,我们的元老们来了。
【唯恐天下不乱吗。】
考密涅斯、泰特斯·拉歇斯及其他元老;裘涅斯·勃鲁托斯、西西涅斯·维鲁特斯等同上。
元老甲  马歇斯,您最近对我们说的话不错;伏尔斯人果然起兵了。
马歇斯  他们有一个领袖,塔勒斯·奥菲狄乌斯,你们就会知道他的厉害。我很嫉妒他的高贵的品格,倘然我不是我,我就希望我是他。
考密涅斯  您曾经跟他交战过。
马歇斯  要是整个世界分成两半,互相厮杀,而他竟站在我这一方面,那么我为了要跟他交战的缘故,也会向自己的一方叛变:能够猎逐像他这样一头狮子,是我所认为一件可以自傲的事。
元老甲  那么,尊贵的马歇斯,跟随考密涅斯出征去吧。
考密涅斯  这是您已经答应过的。
马歇斯  是的,我决不食言。泰特斯·拉歇斯,你将要再见我向塔勒斯挥剑。怎么!你动也不动?你想置身事外吗?
拉歇斯  不,卡厄斯·马歇斯;即使我必须一手扶杖而行,我也要用另一手挥杖从征,决不后人。
米尼涅斯  啊!这才是英雄本色!
元老甲  请你们各位驾临议会;我们那些最高贵的朋友们都在那里等着我们。
拉歇斯  (向考密涅斯)您先走;(向马歇斯)您跟在考密涅斯后面;我们必须跟在您的后面。
考密涅斯  尊贵的马歇斯!
元老甲  (向众市民)去!各人回家去!去!
马歇斯  不,让他们跟着来吧。伏尔斯人有许多谷;带这些耗子去吃空他们的谷仓吧。敬天畏上的叛徒们,你们已经表现了非常的勇敢;请你们跟着来吧。(众元老、考密涅斯、马歇斯、泰特斯、米尼涅斯同下;众市民偷偷散开。)
西西涅斯  你见过像这个马歇斯一样骄傲的人吗?
勃鲁托斯  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
西西涅斯  当我们被选为护民官的时候——
勃鲁托斯  你没有留心到他的嘴唇和眼睛吗?
西西涅斯  他那种冷嘲热讽才叫人难堪呢。
勃鲁托斯  碰到他动怒的时候,天神也免不了挨他一顿骂。
西西涅斯  温柔的月亮也要遭他的讥笑。
勃鲁托斯  这些战争把他葬送了;他已经变得这样骄傲,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勇敢了。
西西涅斯  这样一种性格,在受到胜利的煽动以后,会瞧不起正午时候他所践踏的自己的影子。可是我不知道凭着他这种傲慢的脾气,怎么能够俯首接受考密涅斯的号令。
勃鲁托斯  他的目的只是争取名誉,他现在也已经有很好的名誉;一个人要保持固有的名誉,获得更大的名誉,最好的办法就是处在亚于领袖的地位;因为要是有过错的话,就可以归咎于主将,虽然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盲目的舆论就会替马歇斯发出惋惜的呼声,“啊!要是他担负了这个责任就好了!”
西西涅斯  而且,要是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舆论因为一向认定马歇斯是他们的英雄,考密涅斯的功劳也会被他埋没。
勃鲁托斯  对了,即使马歇斯没有出一点力,考密涅斯的一半的光荣也是属于他的;考密涅斯的一切错处,对于马歇斯也会变成光荣,虽然他不曾立下一点功劳。
西西涅斯  让我们去听听他们怎样调兵遣将;还要看看他除了这一副孤僻的神气以外,是用怎样的态度出发作战的。
勃鲁托斯  我们去吧。(同下。)
【外患内忧吗。】
第二场 科利奥里。元老院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及众元老上。
元老甲  所以照您看来,奥菲狄乌斯,罗马人已经预闻我们的计谋,知道我们行动的情形了。
奥菲狄乌斯  那不也是您的意见吗?凡是我们这儿所想到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我们还没有把它实行以前,罗马就已经准备好对策了?自从我得到那边来的消息以后,到现在还不满四天;那消息是这样的:我想这封信还在我身边;是的,在这儿。“他们已经调遣一支军队,不知道是开向东方去的还是开向西方去的。饥荒很是严重;民不聊生,人心思乱。据闻那支军队由考密涅斯、马歇斯——你的旧日的敌人,罗马人恨他比你还要厉害——和泰特斯·拉歇斯——一个非常勇敢的罗马人——这三个人率领;大概是要开到你们边境上来的,请考虑考虑吧。”
元老甲  我们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我们相信罗马一定准备着迎战了。
奥菲狄乌斯  你们以为把你们伟大的计划遮掩一下,让它到最后的关头方才暴露出来,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可是当它正在进行的时候,就已经被罗马人知晓了。我们本来预备趁罗马还没有知道我们计划以前,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占领许多城市,现在消息已经泄漏,我们的计划也要受到影响了。
元老乙  尊贵的奥菲狄乌斯,请您接受我们的委任,赶快到军前去;让我们守卫科利奥里。要是他们兵临我们城下,您就带领军队回来把他们赶走;可是我想他们一定还没有防备我们的进攻。
奥菲狄乌斯  啊!那可不能这么说;我可以确定说他们已经有充分的准备。不但如此,他们一部分军队已经出发,把我们这儿作为唯一的目标。我去了。要是我有机会碰见卡厄斯·马歇斯,那么我们曾经立誓在先,一定要战到精疲力尽方才罢手。
众元老  愿神明帮助您!
奥菲狄乌斯  愿你们各位平安!
元老甲  再会!
元老乙  再会!
众元老  再会!(各下。)
【拔河比赛吗。】
第三场 罗马。马歇斯家中一室
伏伦妮娅及维吉利娅上,各坐矮凳上做针线。
伏伦妮娅  媳妇,你唱一支歌吧,或者让你自己高兴一点儿。倘然我的儿子是我的丈夫,我宁愿他出外去争取光荣,不愿他贪恋着闺房中的儿女私情。当年,他还只是一个身体娇嫩的孩子,我膝下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的青春和美貌正吸引着众人的注目,就在这种连帝王们的整天请求也都不能使一个母亲答应让她的儿子离开她眼前一小时的时候,我因为想到名誉对于这样一个人是多么重要,要是让他默默无闻地株守家园,岂不等于一幅悬挂在墙上的画像?所以就放他出去追寻危险,从危险中间博取他的声名。我让他参加一场残酷的战争;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头上戴着橡叶的荣冠。我告诉你,媳妇,我第一次知道他是个男孩子的时候,还不及第一次看见他已经变成一个堂堂男子的时候那样喜欢得跳跃起来。
维吉利娅  婆婆,要是他战死了呢?
伏伦妮娅  那么他的不朽的声名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后裔。听我说句真心话:要是我有十二个儿子,我都同样爱着他们,就像爱着我们亲爱的马歇斯一样,我也宁愿十一个儿子为了他们的国家而光荣地战死,不愿一个儿子闲弃他的大好的身子。
侍女上。
侍女  太太,凡勒利娅夫人来瞧您来啦。
维吉利娅  请您准许我进去。
伏伦妮娅  不,你不要进去。我仿佛已经听见你丈夫的鼓声,看见他拉着奥菲狄乌斯的头发把他摔下马来,那些伏尔斯人见了他就像小孩子见了一头熊似的纷纷逃避;我仿佛看见他这样顿足高呼,“上前,你们这些懦夫!虽然你们是罗马人,你们却是在恐惧中生下来的。”他用套着甲的手揩去他额角上的血,奋勇前进,好像一个割稻的农夫,倘使不把所有的稻一起割下,主人就要把他解雇一样。
维吉利娅  他额角上的血!朱庇特啊!不要让他流血!
伏伦妮娅  去,你这傻子!那样才更可以显出他的英武的雄姿,远胜于那些辉煌的战利品,当赫卡柏乳哺着赫克托的时候,她的丰美的乳房还不及赫克托流血的额角好看,当他轻蔑地迎着希腊人的剑锋的时候。——请凡勒利娅夫人进来。(侍女下。)
【血乳交融吗。】
维吉利娅  上天保佑我的丈夫不要遭奥菲狄乌斯的毒手!
伏伦妮娅  他会把奥菲狄乌斯的头打到他膝盖底下去,在他的脖子上践踏。
侍女率凡勒利娅及阍者重上。
凡勒利娅  两位夫人早安。
伏伦妮娅  好夫人。
维吉利娅  今天幸会夫人,不胜欣慰。
凡勒利娅  你们两位都好?真是一对贤主妇!你们在这儿缝些什么?好一处清净的所在。小哥儿好吗?
维吉利娅  谢谢夫人,他很好。
伏伦妮娅  他宁愿看刀剑听鼓声,不愿见教书先生的面。
凡勒利娅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可以发誓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瞒你们说,星期三那天我曾经瞧了他足足半个钟头;他有这么一副坚决的面孔。我见他追赶着一只金翅的蝴蝶,捉到了手又把它放走,放走了又去追它;这么奔来奔去,捉了放、放了捉,也不知道是因为跌了一交呢,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发起脾气来,咬紧了牙关,把那蝴蝶撕碎了;啊!瞧他撕的时候那股劲儿!
伏伦妮娅  他父亲也是这样的脾气。
凡勒利娅  真是一个不同凡俗的孩子。
维吉利娅  一个顽皮的孩子,夫人。
凡勒利娅  来,放下你们的针线;今天下午我要你们陪我玩去。
维吉利娅  不,好夫人,今天我不出去。
凡勒利娅  不出去!
伏伦妮娅  偏要她出去。
维吉利娅  不,真的,请您原谅;在我的丈夫打仗没有回来以前,我决不迈出门槛一步。
伏伦妮娅  胡说!你不应该这样毫无理由地把你自己关在家里。来,你必须去访问访问那位害病的好夫人。
维吉利娅  我愿意祝她早日恢复健康,替她诚心祈祷;可是我不能去。
伏伦妮娅  为什么呢,请问?
维吉利娅  不是因为偷懒,也不是因为我冷酷无情。
凡勒利娅  你要做珀涅罗珀①第二吗?可是人家说,她在俄底修斯出去以后所纺的纱线,不过使伊塔刻充满了飞蛾一般的食客而已。来;我希望你手里的布也像你的手指一样有知觉,那么你因为心怀不忍,也许不会再用针去刺它了。来,你必须跟我们一块儿去。
维吉利娅  不,好夫人,原谅我;真的,我不想出去。
凡勒利娅  真的,你跟我去吧;我会告诉你关于尊夫的好消息。
维吉利娅  啊,好夫人,现在还不会就有好消息哩。
凡勒利娅  真的,我不是对你说笑话;昨天晚上他有信来。
维吉利娅  真的吗,夫人?
凡勒利娅  真的,不骗你;我听见一个元老说起。据说,伏尔斯人有一支军队开了过来,我们的主将考密涅斯已经带了一部分罗马军队前去迎敌了;尊夫和泰特斯·拉歇斯两人已经在他们的科利奥里城前扎下营寨,他们深信一定会在短时期内获得胜利。凭着我的名誉发誓,这是真的;所以请你陪我们去吧。
维吉利娅  请您多多原谅,好夫人;我以后什么都听从您就是了。
伏伦妮娅  随她去,夫人;照她现在这种样子,叫她同去也会扫我们的兴。
凡勒利娅  真的,我也这样想。那么再见吧。来,好夫人。维吉利娅,请你还是把你的忧愁撵出门外,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维吉利娅  不,夫人,我真的不去。我愿您快乐。
凡勒利娅  那么好,再见。(同下。)
【先兵后礼吗。】
第四场 科利奥里城前
旗鼓前导;马歇斯、泰特斯·拉歇斯、军官、兵士等上;一使者自对面上。
马歇斯  有人带消息来了;我可以打赌他们已经相遇了。
拉歇斯  我用我的马赌你的马,他们还没有相遇。
马歇斯  好,一言为定。
拉歇斯  算数。
马歇斯  喂,我们的元帅有没有跟敌人相遇?
使者  他们已经彼此相望,可是还没有交锋。
拉歇斯  这匹好马是我的啦。
马歇斯  我向你买回来。
拉歇斯  不,我不愿把它出卖或是送人;可是我愿意借给你骑五十年。让我们招降这城市吧。
马歇斯  那两支军队离这儿有多远?
使者  有一哩半光景。
马歇斯  那么我们可以互相听见鼓角的声音了。战神啊,请你默佑我们马到功成,好让我们立刻转过头来,挥舞我们热腾腾的利剑,去帮助我们战地上的友人!来,吹起喇叭来。
议和信号;二元老及余人等在城墙上出现。
马歇斯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在你们城里吗?
元老甲  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把你放在心上了。听,我们的鼓声(远处鼓声)正在召唤我们的青年们杀出去;我们宁愿推倒我们自己的城墙,也不愿被困在城内;我们的城门瞧上去虽然还是关得紧紧的,可是它们不过是用灯心草拴住的,等会儿就会自己打开。你听,远方的声音!(远处号角声)那是奥菲狄乌斯;听,他正在向你们那七零八落的军队大施挞伐。
马歇斯  啊!他们在交战了!
拉歇斯  让他们喧呼的声音鼓起我们的勇气。来,梯子!
一队伏尔斯兵士上,自台前经过。
马歇斯  他们不怕我们,却从城里蜂拥而出。现在把你们的盾牌挡在胸前,鼓起你们比盾牌更坚强的斗志,努力杀敌吧!上去,勇敢的泰特斯;想不到他们竟会这样藐视我们,把我气得出了一身汗。来啊,弟兄们;谁要是退缩不前,我就把他当作一个伏尔斯人,叫他死在我的剑下。
号角声;罗马人败退;马歇斯重上。
马歇斯  南方的一切瘟疫都降在你们身上,你们这些罗马的耻辱!愿你们浑身长满毒疮恶病,在逆风的一哩路之外就会互相传染,人家只要一闻到你们的气息就会远远退避。你们这些套着人类躯壳的蠢鹅的灵魂!猴子们都会把他们打退的一群奴才,也会把你们吓得乱奔乱窜!该死!你们都是背后受伤;背上流着鲜红的血,脸却因为奔逃和恐惧而变成了灰白!提起勇气来,向他们反攻!否则凭着天上的神火起誓,我要丢下敌人,向你们作战了;留心着吧。上去;要是你们奋勇坚持,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打回他们妻子的怀抱里去。
号角声;伏尔斯人及罗马人重上交战;伏尔斯人败退城内,马歇斯追至城门口。
马歇斯  现在城门开了;大家出力!命运打开它们,是为了追赶的人,不是为了逃走的人;瞧着我的样子,跟我来吧!(进城门。)
兵士甲  简直是蛮干!我可不来。
兵士乙  我也不高兴。(马歇斯被关在城内。)
兵士丙  瞧,他们把他关在里面了。
众人  他这回准要送命了。(号角声继续吹响。)
泰特斯·拉歇斯重上。
拉歇斯  马歇斯怎样啦?
众人  他一定被杀了,将军。
兵士甲  他紧紧追赶着那些逃走的敌人,一直追进了城里,突然之间他们把城门关上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里面应付全城的敌人。
拉歇斯  啊,英勇的壮士!当他的无情的刀剑锋摧刃折的时候,他那有知的血肉之躯依旧昂然不屈。你被我们遗弃了,马歇斯;一颗像你的身体那么大的完整的红玉,也比不上你珍贵。你是一个恰如凯图②理想的军人,不但在挥舞刀剑的时候勇猛惊人,你的威严的怒容,你的雷鸣一样的声音,也会使敌人丧胆,就像整个世界在害着热病而颤栗一样。
马歇斯被敌众围攻流血重上。
兵士甲  将军,瞧!
拉歇斯  啊!那是马歇斯!让我们救他出来,否则大家都要像他一样了。(众人上前激战,同进城内。)
【浴血奋战吗。】
第五场 科利奥里。街道
若干罗马兵士携战利品上。
兵士甲  我要把这带回罗马去。
兵士乙  我要把这带回去。
兵士丙  倒霉!我还以为这是银子哩。(远处号角声仍继续不断。)
马歇斯及泰特斯·拉歇斯上,一喇叭手随上。
马歇斯  瞧这些家伙倒是一分钟也不肯放松!垫子、铅汤匙、小小的铁器、刽子手也懒得剥下来的死刑犯身上的囚衣,这些下贱的奴才不等打完仗,就忙着收拾起来了。都是该死的东西!听,元帅在那边厮杀得那么热闹!我们也去助战去!我灵魂里痛恨的仇人,奥菲狄乌斯,正在那儿杀戮着我们的罗马人。勇敢的泰特斯,你分一部分军队在城里扫荡扫荡,我再带着那些有勇气的,立刻就去接应考密涅斯。
拉歇斯  将军,你在流血呢;你已经战得太辛苦啦,该休息休息才是。
马歇斯  不要恭维我;我还没有杀上劲来呢。再见。这一点点血,可以鼓起我的勇气,有什么要紧;我要照这样子去和奥菲狄乌斯交战。
拉歇斯  但愿命运女神深深地恋爱着你;凭着她的无边的法力,使你的敌人的剑每击不中!勇敢的将军,愿胜利伴随着你!
马歇斯  愿命运同样照顾着你!再见。
拉歇斯  英勇绝伦的马默斯!(马歇斯下)去,在市场上吹起你的喇叭来;召集全城的官吏,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旨。去!(各下。)
第六场 考密涅斯营帐附近
考密涅斯率军队自前线退却。
考密涅斯  弟兄们,休息一会儿;你们打得不错。我们没有失去罗马人的精神,既不愚蠢地作无益的牺牲,在退却的时候,也没有露出懦怯的丑态。相信我,诸位,敌人一定还要向我们进攻。我们正在激战的时候,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从风里传来的我们友军和敌人激战的声音。罗马的神明啊!愿你们护佑他们获得胜利,正像我们希望自己获得胜利一样;当我们含笑相遇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向你们呈献感谢的祭礼。
一使者上。
【人头祭祀吗。】
考密涅斯  你带什么消息来了?
使者  科利奥里的市民从城里蜂拥而出,和拉歇斯、马歇斯两人的军队交战;我看见我们的军队被他们击退,就离开那儿了。
考密涅斯  你的话虽然是真,却不是好消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使者  一个多钟头了,元帅。
考密涅斯  一共不到一哩路,我们曾经听到过一阵短促的鼓声;你怎么一哩路要走一个钟头,到现在才把这消息送来?
使者  伏尔斯人的探子跟住了我,我不得不绕圈子走了三四哩路;要不然的话,元帅,我在半点钟以前早就把消息送来了。
考密涅斯  那边来的是谁?瞧他的样子,好像碰见过强盗一般。嗳哟!他的神气有点儿像马歇斯;我从前也见过他这副模样的。
马歇斯  (在内)我来得太迟了吗?
考密涅斯  正像牧羊人听见雷声就知道它不是鼓声一样,我一听见马歇斯讲话的声音,就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卑微的人在讲话。
马歇斯上。
马歇斯  我来得太迟了吗?
考密涅斯  是的,要是你身上染着的不是别人的血,而是你自己的血,那么你是来得太迟了。
马歇斯  啊!让我用就像我求婚时候一样坚强的胳臂拥抱你,让我用花烛送我们进入洞房的时候那样喜悦的心拥抱你!
考密涅斯  战士中的英华!泰特斯·拉歇斯怎样啦?
马歇斯  他正在忙得像一个法官一样:把有的人处死、有的人放逐、有的人罚款,有的人得到了赦免,有的人受到了警告;科利奥里已经隶属于罗马的名义之下,像一头用皮带束住的摇尾乞怜的猎狗,不怕它逃到哪儿去了。
考密涅斯  告诉我说他们已经把你们击退的那个奴才呢?他到哪儿去了?叫他来。
马歇斯  不要责骂他;他并没有虚报事实。可是我们的那些士兵——死东西!他们还要护民官!——他们见了比他们自己更不中用的家伙,也会逃得像耗子见了猫儿似的。
考密涅斯  可是你们怎么会得胜呢?
马歇斯  现在还有时间讲话吗?敌人呢?你们是不是已经占到优势?倘然不是,那么你们为什么停了下来?
考密涅斯  马歇斯,我们因为实力不及敌人,所以暂避锋芒,以退为进。
马歇斯  他们的阵地布置得怎样?你知道他们的主力是在哪一方面?
考密涅斯  照我的推测,马歇斯,他们的先锋部队是他们最信任的安息地方部队,统辖他们的将领就是他们全军希望所寄的奥菲狄乌斯。
马歇斯  为了我们过去并肩作战的历次战役,为了我们共同流过的血,为了我们永矢友好的盟誓,我请求你立刻派我去向奥菲狄乌斯和他的安息地方部队挑战;让我们不要坐失时机,赶快挺起我们的刀剑枪矛来,就在这一小时内和他们决一胜负。
考密涅斯  我虽然希望用香汤替你沐浴,用油膏敷擦你的伤痕,可是我决不敢拒绝你的请求;请你自己选择一队最得力的人马带领前去吧。
马歇斯  只要是有胆量跟我去的,就是我所要选择的人。我相信在这儿一定有喜欢像我身上所涂染的这种油彩的人;我也相信在这儿一定有畏惧恶名甚于生命危险的人;我更相信在这儿一定有认为蒙耻偷生不如慷慨就义、祖国的荣誉胜过个人幸福的人:要是在你们中间有一个这样的人,或是有许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思想,就请挥起剑来,跟随马歇斯去。(众人高呼挥剑,将马歇斯举起,脱帽抛掷)啊!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们把我当作你们的剑吗?要是这不单单是形式上的表示,那么你们中间哪一个人不可以抵得过四个伏尔斯人?哪一个人不可以举起坚强的盾牌来,抵御伟大的奥菲狄乌斯?谢谢你们全体,可是我只要选择一部分人就够了;其余的必须静候号令,在别的战争里担起你们的任务来。现在请大家开步前进;我要立刻挑选那些最胜任的人。
考密涅斯  前进,弟兄们;把你们所表示的雄心壮志付诸实践,你们将和我们分享一切。(同下。)
【宣传鼓动吗。】
第七场 科利奥里城门
泰特斯·拉歇斯在科利奥里布防完毕后,率兵士及鼓角等出城往考密涅斯及马歇斯处会合,一副将及一探子随上。
拉歇斯  就是这样;各个城门都要用心防守,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不可怠忽职务。要是我差人来,你就传令这些队伍开拔赴援,留少数人暂时驻守:要是我们在战场上失败了,这一个城也是守不住的。
副将  我们一定尽我们的责任,将军。
拉歇斯  去,把城门关上。带路的人,来,领我们到罗马军队的阵地上去。(各下。)
第八场 罗马及伏尔斯营地之间的战场
号角声;马歇斯及奥菲狄乌斯自相对方向上。
马歇斯  我只要跟你厮杀,因为我恨你比恨一个背约的人还厉害。
奥菲狄乌斯  我也同样恨你;没有一条非洲的毒蛇比你的名誉和狠毒更使我憎恨。站定你的脚跟。
马歇斯  要是谁先动脚跑,让他做对方的奴隶而死去,死后永远不得超生!
奥菲狄乌斯  马歇斯,要是我逃走,你就把我当做一头兔子一样呼唤。
马歇斯  塔勒斯,过去三小时以内,我独自在你们科利奥里城里奋战,所向无敌;你看见我脸上所涂着的,不是我自己的血;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快来跟我拚命吧。
奥菲狄乌斯  即使你就是你们所夸耀的老祖宗赫克托自己,我今天也不放你活命。(二人交战,若干伏尔斯人趋前援助奥菲狄乌斯)你们这些多事的、没有勇气的东西,谁要你们来帮我,丢我的脸。(马歇斯驱众人入内且战且下。)
【甘拜下风吗。】
第九场 罗马营地
号角声;吹归营号;喇叭奏花腔。考密涅斯及罗马兵士一队自一方上,马歇斯以巾裹臂伤,率另一队罗马兵上自另一方上。
考密涅斯  要是我向你追叙你这一天来的工作,你一定不会相信你自己所干的事。可是我要回去向他们报告,让那些元老们的喜笑里掺杂着眼泪;让那些贵族们耸肩倾听,终于赞叹;让那些贵妇们惊怖失色,欢喜战栗,要求再闯其详;让那些麻木不仁、和顽固的平民一鼻孔出气、痛恨着你的尊荣的护民官们,也不得不违背他们的本心,说,“感谢神明,我们罗马有这样一位军人!”
泰特斯·拉歇斯率所部兵士追踪而至。
拉歇斯  啊,元帅,这儿才是一匹骏马,我们都不过是些鞍鞯勒;要是你看见——
马歇斯  请你别说了。当我的母亲赞美我的时候,我就会心中不安,虽然她是有夸扬她自己骨肉的特权的。我所做的事情不过跟你们所做的一样,各人尽各人的能力;我们的动机也只有一个,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谁只要克尽他良心上的天职,他的功劳就应该在我之上。
考密涅斯  你的功劳是不能埋没的;罗马必须知道她自己的健儿的价值。隐蔽你的勋绩,比偷窃诽谤的罪恶更大。所以我请求你,为了表扬你的本身,不是酬答你的辛劳,听我在全军将士面前说几句话。
马歇斯  我身上的剑痕尚新,它们听见人家提起它们的时候,就会作痛的。
考密涅斯  它们不应该因此作痛;它们只会因忘恩负义而溃烂,因死亡而治愈。在我们所卤获的无数强壮的战马之中,在我们从战地上和城中所搜得的一切珍宝财物之中,我们把十分之一分送给你;你可以在当众分配的时候,凭你自己的意思挑选。
马歇斯  谢谢你,元帅;可是我不能同意让我的剑受人贿赂。恕我拒绝你的盛情;我愿意和参与这次战役的人受同等的待遇。(喇叭奏长花腔;众高呼“马歇斯!马歇斯!”抛掷帽、枪;考密涅斯、拉歇斯脱帽立)愿这些被你们亵渎的乐器不再发出声音!当战地上的鼓角变成媚人的工具的时候,让宫廷和城市里都充斥着口是心非的阿谀趋奉吧!快别这样了!我只是没有洗净我流血的鼻子,我只是打败了几个孱弱的家伙,这是这儿的许多弟兄都跟我同样干过的事,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你们就这样把我过分吹捧,好像我喜欢让我这一点儿微功薄能,用掺和着谎语的赞美大加渲染似的。
考密涅斯  你太谦虚了;你不但蔑视我们对你的至诚的称颂,尤其对于你自己的美好的声名,也未免过于苛刻。请不要见怪,要是你会对你自己动怒,那么我们要把你当作一个危险人物一样,替你加上镣铐,然后放胆跟你辩论。让全世界知道,卡厄斯·马歇斯戴着这一次战争的荣冠,为了纪念他的功勋,我送给他我这一匹全军知名的骏马,以及它所附带的一切装具;从今以后,为了他在科利奥里所建树的奇功,在我们全军欢呼声中,他将被称为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让他永远光荣地戴上这一个名字!
众人  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鼓角齐鸣。)
【徒有其名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要去洗个脸;等我把脸洗净以后,你们就可以看见我有没有惭愧的颜色。可是我谢谢你们。我准备跨上你的骏马,尽我所有的能力,永远保持着你们加于我的美名。
考密涅斯  好,我们回营去;在我们解甲安息以前,还要先给罗马去信,报告我们的胜利。泰特斯·拉歇斯,你必须回到科利奥里,叫他们派代表到罗马去,为了彼此双方的利益,和我们商订议和的条款。
拉歇斯  是,元帅。
科利奥兰纳斯  天神要开始讥笑我了。我刚才拒绝了最尊荣的礼物,现在却不得不向元帅请求一个小惠。
考密涅斯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允许你。你说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从前曾经在这儿科利奥里城里向一个穷汉借宿过一宵,他招待我非常殷勤。我看见他已经成为我们的俘虏,他见了我就向我高呼求助;可是因为那时奥菲狄乌斯在我的眼前,愤怒吞蚀了我的怜悯,我没有理会他;请您让我的可怜的居停主人恢复自由吧。
考密涅斯  啊!这是一个很好的请求!即使他是杀死我儿子的凶手,我也要让他像风一样自由。泰特斯,把他放了。
拉歇斯  马歇斯,他的名字呢?
科利奥兰纳斯  天哪!我忘了。我很疲倦;嗯,我懒得记忆。我们这儿没有酒吗?
考密涅斯  我们回营去。你脸上的血也干了;我们应当赶快替你调护调护。来。(同下。)
【救死扶伤吗。】
第十场 伏尔斯人营地
喇叭奏花腔;吹号筒。塔勒斯·奥菲狄乌斯流血上,二、三兵士随上。
奥菲狄乌斯  我们的城市被占领了!
兵士甲  只要条件讲得好,它会还给我们的。
奥菲狄乌斯  条件!把自己的运命听任他人支配的一方,还会有什么好条件!马歇斯,我已经跟你交战过五次了,五次我都被你打败;要是我们相会的次数就像吃饭的次数一样多,我相信你也会每次把我打败的。天地为证,要是我再有机会当面看见他,不是我杀死他,就是他杀死我。我对他的敌视已经使我不能再顾全我的荣誉;因为我既不能堂堂正正地以剑对剑,用同等的力量取胜他,凭着愤怒和阴谋,也要设法叫他落在我的手里。
兵士甲  他简直是个魔鬼。
奥菲狄乌斯  他比魔鬼还大胆,虽然没有魔鬼狡猾。他使我的勇气受到了毁损;我的怨毒一见了他,就会自己飞出来。不论在他睡觉、害病或是解除武装的时候,不论在圣殿或神庙里,不论在教士的祈祷或在献祭的时辰,所有这一切阻止复仇的障碍,都不能运用它们陈腐的特权和惯例,禁止我向马歇斯发泄我的仇恨。要是我在无论什么地方找到了他,即使他是在我自己的家里,在我的兄弟的保护之下,我也要违反好客的礼仪,在他的胸膛里洗我的凶暴的手。你们到城里去探听探听敌人占领的情形,以及将要到罗马去做人质的是哪一些人。
兵士甲  您不去吗?
奥菲狄乌斯  我在柏树林里等着,它就在磨坊的南面;请你探到了外边的消息以后,就到那儿告诉我,让我可以决定应当怎样走我的路。
兵士甲  是,将军。(各下。)
【收拾残局吗。】

第二幕
第一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米尼涅斯  占卜的人告诉我,我们今晚将有消息到来。
勃鲁托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米尼涅斯  这消息不是人民所希望听到的,因为他们对马歇斯没有好感。
西西涅斯  畜生也知道谁是他们的友人。
米尼涅斯  请问,狼喜欢什么?
西西涅斯  羔羊。
米尼涅斯  对了,因为它可以吃它,正像那些饥饿的平民恨不得把尊贵的马歇斯吃下去一般。
勃鲁托斯  他真是一头羔羊!吼起来却像一头熊。
米尼涅斯  他真是一头熊!却过着羔羊一般的生活。你们两位都是老人家了;让我问你们一件事情,请你们告诉我。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你说。
米尼涅斯  马歇斯究竟有些什么重大的缺点,这种缺点是不是也可以从你们两位身上同样找出许多来呢?
勃鲁托斯  任何缺点他都不缺少,所有的缺点他都齐备。
西西涅斯  尤其是骄傲。
勃鲁托斯  他的自负更可以凌越一切。
米尼涅斯  这可奇了。你们两位知道我们这城里的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军中有地位的人怎样批评你们吗?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他们怎样批评我们?
米尼涅斯  因为你们现在说起骄傲——你们不会生气吗?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好,你说吧。
米尼涅斯  好,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本来就是芝麻大的一点小事,也会使你们大发脾气的。把你们的火性耐一耐;要是你们一定要动怒,那也随你们的便。你们怪马歇斯太骄傲吗?
勃鲁托斯  这不单是我们两人的意见。
米尼涅斯  我知道单单凭着你们两个人,是再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情来的;你们的助手太多了,否则你们的行动就会变成非常简单;你们的能力太幼稚了,只好因人成事。你们说起骄傲;啊!要是你们能够转过眼睛来看看你们自己的背后,把你们自己反省一下!啊,要是你们能够!
勃鲁托斯  那便怎样呢?
米尼涅斯  那时候你们就可以看见一双全罗马最骄傲狂妄、无功受禄的官儿,换句话说,全罗马一对最大的傻瓜。
西西涅斯  米尼涅斯,谁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米尼涅斯  谁都知道我是个喜欢说说笑话的贵族,也喜欢喝杯不掺水的热酒;人家说我有点先入为主,太容易大惊小怪;我喜欢作长夜之宴,不高兴日出而作;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不让一些芥蒂留在心里。碰到像你们这样的两位贵人——恕我不能称你们为圣人——要是你们给我喝的酒不合我的口味,我就会向它扮鬼脸;要是你们所发表的高论,大部分都是些驴子叫,我也不敢恭维你们讲得不错;虽然人家要是说你们是两位尊严可敬的长者,我也只好不去跟他们争论,可是谁说你们长着很好的相貌,就是说了一个大谎。你们要是从我的为人里看出这一点,就算你们了解我了吗?即使算你们了解了我,那么以你们昏聩的眼光,又能从我的这种品性里看出什么缺点来呢?
【仁者不忧吗。】
勃鲁托斯  算了,算了,我们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
米尼涅斯  你们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们自己,你们什么都不了解。只要那些苦人们向你们脱帽屈膝,你们就觉得踌躇满志。你们费去整整的一个大好下午,审判一个卖橘子的女人跟一个卖塞子的男人涉讼的案件,结果还是把这场三便士的官司宣布延期判决。当你们正在听两造辩论的时候,要是突然发起疝气痛来,你们就会现出一脸的怪相,暴跳如雷,一面连声喊拿便壶来,一面斥退两造,好好一件案子,给你们越审越糊涂;纠纷没有解决,两下里只是挨你们骂了几声混蛋。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宝贝。
勃鲁托斯  算了,算了,大家都知道你在筵席上是一个嬉笑怒骂的好手,在议会里却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物。
米尼涅斯  我们的教士们见了你们这种荒唐的家伙,也会忍不住把你们嘲笑。你们讲得最中肯的时候,那些话也不值得你们挥动你们的胡须;讲到你们的胡须,那么还不配塞在一个拙劣的椅垫或是驴子的驮鞍里。可是你们一定要说马歇斯是骄傲的;按照最低的估计,他也抵得过你们所有的老前辈合起来的价值,虽然他们中间有几个最有名的人物也许是世代相传的刽子手。晚安,两位尊驾;你们是那群畜类一般的平民的牧人,我再跟你们谈下去,我的脑子也要沾上污秽了;恕我失礼少陪啦。(勃鲁托斯、西西涅斯退至一旁。)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及凡勒利娅上。
米尼涅斯  啊,我的又美丽又高贵的太太们,月亮要是降下尘世;也不会比你们更高贵;请问你们这样热烈地在望着什么?
伏伦妮娅  正直的米尼涅斯,我的孩子马歇斯来了;为了天后朱诺的爱,让我们去吧。
米尼涅斯  哈!马歇斯回来了吗?
伏伦妮娅  是的,尊贵的米尼涅斯,他载着胜利的荣誉回来了。
米尼涅斯  让我向您脱帽致敬,朱庇特,我谢谢您。呵!马歇斯回来了!
伏伦妮娅
维吉利娅  是的,他真的回来了。
伏伦妮娅  瞧,这儿是他写来的一封信。他还有一封信给政府,还有一封给他的妻子;我想您家里也有一封他写给您的信。
米尼涅斯  我今晚要高兴得把我的屋子都掀翻了。有一封信给我!
维吉利娅  是的,真的有一封信给您;我看见的。
米尼涅斯  有一封信给我!读了他的信可以使我七年不害病,在这七年里头,我要向医生撇嘴唇;比起这一味延年却病的灵丹来,药经里最神效的药方也只算江湖医生的草头方,只好胡乱给马儿治治病。他没有受伤吗?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总是负着伤的。
维吉利娅  啊,不,不,不。
伏伦妮娅  啊!他是受伤的,感谢天神!
米尼涅斯  只要受伤不厉害,我也要感谢天神。他把胜利放进他的口袋里了吗?受了伤才更可以显出他的英雄。
【勇者不惧吗。】
伏伦妮娅  他把胜利高悬在额角上,米尼涅斯;他已经第三次戴着橡叶冠回来了。
米尼涅斯  他已经把奥菲狄乌斯痛痛快快地教训过了吗?
伏伦妮娅  泰特斯·拉歇斯信上说他们曾经交战过,可是奥菲狄乌斯逃走了。
米尼涅斯  的确,他也只好逃走;否则,即使有全科利奥里城里的宝柜和金银,我也根本不会再提起这个奥菲狄乌斯的名字的。元老院有没有知道这一个消息?
伏伦妮娅  两位好夫人,我们去吧。是的,是的,是的,元老院已经得到元帅的来信,他把这次战争的全部功劳归在我的儿子身上。他这一次的战功的确比他以前各次的战功更要超过一倍。
凡勒利娅  真的,他们都说起关于他的许多惊人的作为。
米尼涅斯  惊人的作为!嘿,我告诉你吧,这些都是他凭着真本领干下来的呢。
维吉利娅  愿天神默佑那些话都是真的!
伏伦妮娅  真的!还会是假的不成?
米尼涅斯  真的!我可以发誓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向西西涅斯、勃鲁托斯)上帝保佑两位尊驾!马歇斯回来了;他有更多可以骄傲的理由啦。(向伏伦妮娅)他什么地方受了伤?
伏伦妮娅  肩膀上,左臂上;当他在民众之前站起来的时候,他可以把很大的伤疤公开展示哩。在击退塔昆这一役中间,他身上有七处受伤。
米尼涅斯  颈上一处,大腿上两处,我知道一共有九处。
伏伦妮娅  在这一次出征以前,他全身一共有二十五处伤痕。
米尼涅斯  现在是二十七处了;每一个伤口都是一个敌人的坟墓。(向欢呼声,喇叭奏花腔)听!喇叭的声音!
伏伦妮娅  这是马歇斯将要到来的预报。凡是他所到之处,总是震响着雷声;他经过以后,只留下一片汪洋的泪海;在他壮健的臂腕里躲藏着幽冥的死神;只要他一挥手,人们就丧失了生命。
喇叭奏花腔。考密涅斯及泰特斯·拉歇斯拥科利奥兰纳斯戴橡叶冠上,将校、兵士及一传令官随上。
传令官  罗马全体人民听着:马歇斯单身独力,在科利奥里城内奋战;他已经在那里赢得了一个光荣的名字,在卡厄斯·马歇斯之后,加上科利奥兰纳斯的荣称。欢迎您到罗马来,著名的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
众人  欢迎您到罗马来,著名的科利奥兰纳斯!
科利奥兰纳斯  快别这样;我不喜欢这一套。请你们免了吧。
考密涅斯  瞧,将军,您的母亲!
科利奥兰纳斯  啊!我知道您为了我的胜利,一定已经祈祷过所有的神明。(跪下。)
【智者不惑吗。】
伏伦妮娅  不,我的好军人,起来;我的善良的马歇斯,尊贵的卡厄斯,还有你那个凭着功劳博得的新的荣名——那是怎么叫的?——我必须称呼你科利奥兰纳斯吗?——可是啊!你的妻子!——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静默的好人儿,愿你有福!你这样泪流满面地迎接我的凯旋,要是一具棺材装着我的尸骨回来,你倒会含笑吗?啊!我的亲爱的,科利奥里的寡妇和失去儿子的母亲,她们的眼睛也哭得像你一样。
米尼涅斯  愿天神替你加上荣冠!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还活着吗?(向凡勒利娅)啊,我的好夫人,恕我失礼。
伏伦妮娅  我不知道应当转身向什么地方。啊!欢迎你们回来!欢迎,元帅!欢迎,各位将士!
米尼涅斯  十万个欢迎!我也想哭,也想笑;我的心又轻松又沉重。欢迎!谁要是不高兴看见你,愿咒诅咬啮着他的心!你们是应当被罗马所眷爱的三个人;可是凭着人类的忠心起誓,在我们的城市里却有几棵老山楂树,它们的口味是和你们不同的。可是欢迎,战士们!是荨麻我们就叫它荨麻,傻瓜们的错处一言以蔽之,其名为愚蠢。
考密涅斯  你说得有理。
科利奥兰纳斯  米尼涅斯,这是永远的真理。
传令官  站开,站开!
科利奥兰纳斯  (向伏伦妮娅、凡勒利娅)让我吻您的手,再让我吻您的。在我还没有回到自己家里去以前,我必须先去访问那些贵族们;他们不但给我欢迎,而且还给我新的光荣。
伏伦妮娅  我已经活到今天,看见我的愿望一一实现,我的幻想构成的美梦成为事实;现在只有一个愿望还没有满足,可是我相信我们的罗马一定会把它加在你的身上的。
科利奥兰纳斯  好妈妈,您要知道,我宁愿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他们的仆人,不愿擅权弄势,和他们在一起做主人。
考密涅斯  前进,到议会去!(喇叭奏花腔;吹号筒。众列队按序下;西西涅斯、勃鲁托斯留场。)
勃鲁托斯  所有的舌头都在讲他,眼光昏花的老头子也都戴了眼镜出来瞧他;饶舌的乳媪因为讲他讲得出了神,让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灶下的丫头也把她最好的麻巾裹在她那油腻的颈上,爬上墙头去望他;马棚里、阳台上、窗眼里,全都挤满了,水沟里、田塍上,也都站满着各色各样的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想看一看他的脸;难得露脸的祭司也在人丛里挤来挤去,跟人家占夺一个地位;蒙着面罩的太太奶奶们也让她们用心装扮过的面庞去接受阳光的热吻,吻得一块红、一块白的;真是热闹极了,简直像把他当作了一尊天神的化身似的。
【送子观音吗。】
西西涅斯  我说,他这次一定有做执政的希望。
勃鲁托斯  那么当他握权的时候,我们只好无所事事了。
西西涅斯  他初握政权,地位还不能巩固,可是他将要失去他已得的光荣。
勃鲁托斯  那就好了。
西西涅斯  你放心吧,我们所代表的平民,本来对他抱着恶感,只要为了些微细故,就会忘记他新得的光荣,凭着他这副骄傲的脾气,我相信他一定会干出一些不慊人意的事来。
勃鲁托斯  我听见他发誓说,要是他被推为执政,他决不到市场上去,也不愿穿上表示谦卑的粗衣;他也不愿按照习惯,把他的伤痕袒露给人民看,从他们恶臭的嘴里求得同意。
西西涅斯  正是这样。
勃鲁托斯  他是这样说的。啊!他宁愿放弃执政的地位,也不愿俯从绅士贵族们的请求去干这样的事。
西西涅斯  我但愿他坚持着这样的意思,把它见之实施。
勃鲁托斯  他大概会这么干的。
西西涅斯  要是真的这样,那么正像我们所希望的,他的崩溃一定无可避免了。
勃鲁托斯  他要是不倒,我们的权力也要动摇。为了促成他的没落,我们必须让人民知道他一向对于他们怀着怎样的敌意;要是他掌握了大权,他一定要把他们当做骡马一样看待,压制他们的申诉,剥夺他们的自由;认为他们的行动和能力是不适宜于处理世间的事务的,正像战争的时候用不着骆驼一样;豢养他们的目的,只是要他们担负重荷,要是他们在重负之下压得爬不起来,一顿痛打便是给他们的赏赐。
西西涅斯  只要给他一点刺激,他的傲慢不逊的脾气,一定会向人民发泄出来,正像嗾使一群狗去咬绵羊一样容易;那时候你这一番话就等于点在干柴上的一把烈火,那火焰可以使他的声名从此化为灰烬。
一使者上。
勃鲁托斯  有什么事?
使者  请两位大人到议会里去。人家都以为马歇斯将要做执政。我看见聋子围拢来瞧他,瞎子围拢去听他讲话;当他一路经过的时候,中年的妇女向他挥手套,年轻的姑娘向他挥围巾手帕;贵族们见了他,像对着乔武的神像似的鞠躬致敬,平民们见了他,都纷纷掷帽;欢声雷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勃鲁托斯  我们到议会去吧。让我们一面用耳朵和眼睛留心着眼前的情势,一面用我们的心思想着未来的意图。
西西涅斯  那么请了。(同下。)
【财神爷吗。】
第二场 同前。议会
二吏役上,铺坐垫。
吏甲  来,来,他们快要来了。有多少人竞争执政的位置?
吏乙  他们说有三个人;可是谁都以为科利奥兰纳斯一定会当选。
吏甲  他是个好汉子;可是他太骄傲了,对于平民也没有好感。
吏乙  老实说一句,有许多大人物尽管口头上拚命讨好平民,心里却一点不喜欢他们;也有许多人喜欢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喜欢他,他们既然会莫名其妙地爱他,也就会莫名其妙地恨他。所以科利奥兰纳斯对于他们的爱憎漠不关心,正可以表示他真正了解他们的性格;他也由他们去看得一清二楚,满不在意。
吏甲  要是他对于他们的爱憎漠不关心,那么他既不会有心讨好他们,也不会故意冒犯他们;可是他对他们寻衅的心理,却比他们对他仇恨的心理更强,凡是可以表明他是他们的敌人的事实,他总是不加讳饰地表现出来。像这样有意装出敌视人民的态度,比起他所唾弃的那种取媚人民以求得他们欢心的手段来,同样是不足为法的。
吏乙  他替国家立下了极大的功劳;他的跻登高位,绝不像那些毫无寸尺之功、单凭着向人民曲意逢迎的手段滥邀爵禄的人们那样容易;他的荣誉彪炳在他们的眼前,他的功业铭刻在他们的心底,他们要是不作一声,否认这一切,那就是忘恩负义;要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那就是恶意中伤。
吏甲  别讲他了;他是一个可尊敬的人。让开,他们来了。
喇叭奏花腔。侍卫官前导,考密涅斯(执政)、米尼涅斯、科列奥兰纳斯、众元老、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同上;元老及护民官依次就座。
米尼涅斯  我们已经决定处置伏尔斯人的办法,并且决定召唤泰特斯·拉歇斯回来,剩下来要在这一次会议里决定的主要的问题,就是怎样酬报我们这一位为国宣劳的英雄。所以,各位尊严的元老们,请你们要求现任执政,也就是领导我们得到这一次胜利的主帅,略为向我们报告一些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所造成的英勇的伟绩,让我们可以按照他实际的功劳向他表示我们的感谢,并且用适当的尊荣褒奖他。
元老甲  说吧,好考密涅斯;不要因为怕叙述太长而忽略了什么,宁可让我们觉得国家酬庸有功太菲薄,不要使我们觉得政府的爵禄失之过滥。(向西西涅斯、勃鲁托斯)两位人民的代表,请你们耐心静听,当我们决定了一个结果以后,还要有劳你们向民众传达我们的意见,征求他们善意的同情。
西西涅斯  我们这次为了通过一个满意的条约而集会,在欣慰之余,我们是很愿意给我们这位英雄不次的荣迁的。
勃鲁托斯  要是他能够把他一向对人民的看法稍微改善一点,那么我们一定可以赞同。
米尼涅斯  不要说到题外去;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你们愿意听考密涅斯说话吗?
勃鲁托斯  当然愿意;可是我的劝告却要比您的责备恰当一些哩。
米尼涅斯  他喜爱你们的人民;可是不要硬叫他和他们睡在一个床上。尊贵的考密涅斯,说吧。(科利奥兰纳斯起立欲去)不,您坐下。
【先天下之乐而乐吗。】
元老甲  坐下,科利奥兰纳斯;不要因为听到你自己所做的光荣的事情而惭愧。
科利奥兰纳斯  请诸位原谅,我宁愿让我的伤痕消失了形迹,不愿听人家讲起我得到它们时的情形。
勃鲁托斯  将军,我希望您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所以不安于席的。
科利奥兰纳斯  不,可是往往打击使我停留,空言却使我逃避。你的话都是不关痛痒的。至于你的人民,我只能按照他们的价值来喜爱他们。
米尼涅斯  请坐下来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宁愿在赴战的号角吹响的时候,让人家在太阳底下搔我的头颅,不愿呆坐着听人家把我的一些不足道的小事信口夸张。(下。)
米尼涅斯  两位人民代表,你们现在已经看见他宁愿用他全身的力量去追求荣誉,不愿分出一小部分的精神来听人家的赞美,他怎么能够向你们那些一千个中间难得有一个好人的芸芸众生浪费他的谀辞呢?说吧,考密涅斯。
考密涅斯  我的声音太微弱了,不够叙述科利奥兰纳斯的功绩。勇敢是世人公认的最大美德,有勇的人是最值得崇敬的;要是我们可以这么说,那么我现在所要说起的这一个人,在全世界简直找不出一个可以和他抗衡的人物。当塔昆举兵向罗马侵犯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六岁,就已经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表现他过人的神勇;我们当时的执政亲眼看见那些多须的大汉被白皙韶秀的他追赶得没命奔逃。他跨过了一个被压倒在地上的罗马人的身体,当着执政的面前,手刃了三个敌人;塔昆也和他亲自对垒,被他打了下来。在那一天的战绩里,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怯懦不前的妇女,但他证明了自己是战场上顶勇敢的男子,为了旌扬他的功勋,他的额上被加上了橡叶的荣冠。这样他从一个新列戎行的孺子,变成一个能征惯战的健儿,他的与日俱增的勇敢,像大海一样充沛,在前后十七次战役之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讲到最近这一次在科利奥里城前和城中的鏖战,那么我可以说,我的言辞是无法给他适当的赞美的;他阻止了奔逃的败众,用他惊人的榜样,扫去了懦夫心中的恐惧;正像水草当着一艘疾驶的帆船一样,他的剑光挥处,人们不是降服就是死亡,谁要是碰着他的锋刃,再也没有活命的希望;从脸上到脚上,他浑身都染着血,他的每一个行动,都伴随着绝命的哀号;他一个人闯进了密布着死亡的城里用他操纵着死生的铁手染红了城门,然后他又单身脱围而出,带着一队生力军,像一颗彗星似的向科利奥里突击。他已经大获全胜;但战争的喧声又开始刺激他敏锐的感觉,于是他兼人的精力又使他忘却了身体的疲劳,他立刻再上战场,在那里奔走驰突,杀人如麻,好像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掠夺一样;直到我们把城郊全部占领以后,他不曾有一刻站定喘息的时间。
【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米尼涅斯  了不得的英雄!
元老甲  我们所准备给他的光荣,他是受之无愧的。
考密涅斯  他拒绝我们分给他的战利品,把一切珍贵的宝物视同粪土;他的欲望比吝啬者的度量更小;行为的本身便是他给自己的酬报。
米尼涅斯  他是个高贵的人物;快去请他来。
元老甲  请科利奥兰纳斯来。
警吏  他来了。
科利奥兰纳斯重上。
米尼涅斯  科利奥兰纳斯,元老们很愿意举你做执政。
科利奥兰纳斯  我愿意永远为他们尽忠效命。
米尼涅斯  现在还有一步手续必须履行,您应该向人民说几句话。
科利奥兰纳斯  请你们宽免我这一项例行的手续,因为我不能披上粗布的长衣,裸露着身体,请求他们为了我的伤痕的缘故,接受我做他们的执政。请你们不要让我干这种事吧。
西西涅斯  将军,人民必须表示他们的意见;他们也决不愿变更规定的仪式。
米尼涅斯  不要激怒他们;您还是遵照着习惯,像前任的那些人一样,用合法的形式取得您的地位吧。
科利奥兰纳斯  要我扮演这一幕把戏,我一定要脸红,我看还是免了吧。
勃鲁托斯  (向西西涅斯旁白)你听见吗?
科利奥兰纳斯  向他们夸口,说我做过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把应当藏匿起来的没有痛楚的伤疤给他们看,好像我受了这些伤,只是为了换得他们的一声赞叹!
米尼涅斯  不要固执着这一点。两位护民官,请你们向民众传达我们的意志。愿我们尊严的执政享有一切快乐和光荣!
众元老  愿一切快乐和光荣降于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除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外均退场。)
勃鲁托斯  你知道他将怎样对待人民。
西西涅斯  但愿他们知道他的用心!他将要用一种鄙夷不屑的态度去请求他们,好像他从他们手里得到恩惠是一件耻辱。
勃鲁托斯  来,我们去把这儿的一切经过情形通知他们;我知道他们都在市场上等候着我们的消息。(同下。)
【宠辱不惊吗。】
第三场 同前。大市场
若干市民上。
市民甲  要是他请求我们的同意,我们可不能拒绝他。
市民乙  要是我们不能同意,我们可以拒绝他。
市民丙  我们有权力拒绝他,可是我们没有权力运用这一种权力;因为要是他把他的伤痕给我们看,把他的功绩告诉我们,我们的舌头就应当替他的伤痕说话,告诉他他的伟大的功绩已经得到我们慷慨的嘉纳。忘恩负义是一种极大的罪恶,忘恩负义的群众是一个可怕的妖魔;我们都是群众中间的一分子,都要变成这妖魔身上的器官肢体了。
市民甲  我可以举出一个小小的例子,证明我们在人家眼里正是这样一个东西:有一次我们为了要求谷物而鼓噪起来的时候,他自己曾经破口骂我们是多头的群众。
市民丙  许多人都这样称呼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头发有的是褐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赭色的,有的是光秃秃的,而是因为我们的思想是这么纷歧不一。我真的在想,要是我们各人所有的思想都从一个脑壳里发表出来,它们一定会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往北,有的往南,四下里飞散开去。
市民乙  你这样想吗?你看我的思想会向哪一个方向飞?
市民丙  嘿,你的思想可不像别人的思想那样容易出来,因为它是牢牢地封在一个木头的脑壳里的:可是要是它得到了自由,它一定会飞到南方去。
市民乙  为什么飞到南方去?
市民丙  到南方去迷失在一阵大雾里,它的四分之三溶解在恶臭的露水里,剩下的四分之一因为良心上过意不去,仍旧转回来,帮助你娶一个妻子。
市民乙  你老这样开人家的玩笑;开吧,开吧。
市民丙  你们都决定对他表示同意吗?可是那也没有关系,最后的结果是要取决于大多数的意见的。我说,要是他愿意同情民众,那么从来不曾有过一个比他更胜任的人了。
科利奥兰纳斯披粗衣与米尼涅斯同上。
市民丙  他来了,还披着一件粗布的长衣。留心他的举止。我们不要大家在一起,或者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三个人,分别跑到他站立的地方。他必须征求个别的同意;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他各自的权利,可以用我们自己的嘴向他表示我们各自的同意。所以大家跟我来吧,让我指导你们怎样走过他的身旁。
众人  很好,很好。(市民等同下。)
【民胞物与吗。】
米尼涅斯  啊,将军,您错了;您不知道最尊贵的人都做过这样的事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应该怎么说?“求求你,先生,”——哼!我不能让我的舌头发出这种乞怜的调子。“瞧,先生,我的伤痕!当你们那些同胞们听见了自己军中的鼓声而惊呼逃走的时候,我因为为国尽劳,受了这么多伤。”
米尼涅斯  嗳哟,天哪!您不能那样说;您必须请求他们想起您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想起我的功!哼!我宁愿他们把我忘记,正如他们把神父们的忠告也忘记了一样。
米尼涅斯  您会把事情弄坏的。我走了。请您好好地对他们说话。
科利奥兰纳斯  叫他们把脸洗一洗,把他们的牙齿刷干净。(米尼涅斯下)好,有一对来了。
二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先生,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吗?
市民甲  我们知道,将军;告诉我们您到这儿来的缘故。
科利奥兰纳斯  因为我自己的功劳。
市民乙  您自己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嗯,却不是我自己的意志。
市民甲  怎么不是您自己的意志?
科利奥兰纳斯  不,先生,我从来不愿意向穷人求乞。
市民甲  您必须明白,要是我们给了您什么东西,我们是希望从您身上得到一点好处的。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我要请问,向你们讨一个执政做要多少价钱?
市民甲  那价钱就是您必须恭恭敬敬地请求。
科利奥兰纳斯  恭恭敬敬!先生,我请求你们,让我做执政吧;你们要是想看我的伤痕,我愿意在隐僻一点的地方给你们看。请你们给我同意吧,先生;你们怎么说?
市民乙  您可以得到我们的同意,尊贵的将军。
科利奥兰纳斯  一言为定,先生。我已经讨到两个尊贵的同意了。谢谢你们的布施;再见。
市民甲  可是这有点儿古怪。
市民乙  要是已经出口的话可以收回——可是那也算了。(二市民下。)
【言不及义吗。】
其他二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请求你们,现在我已经按照习惯,披上这一件衣服了,你们能够允许我做执政吗?
市民丙  您虽然有功国家,可是不孚众望。
科利奥兰纳斯  请教?
市民丙  您鞭笞罗马的敌人,也鞭笞罗马的友人;您对平民一向没有好感。
科利奥兰纳斯  您应该格外敬重我,因为我没有滥卖人情。先生,为了博取人民的欢心,我愿意向我这些誓同生死的同胞们谄媚,这是他们所认为温良恭顺的行为。既然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我的脱帽致敬,不是我的竭忠尽瘁,那么我可以学习一套卑躬屈节的本领,尽量向他们装腔作势;那就是说,先生,我要学学那些善于笼络人心的贵人,谁喜欢这一套,我可以大量奉送。所以我请求你们,让我做执政吧。
市民丁  我们希望您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愿意给您诚心的赞助。
市民丙  您曾经为国家受了许多伤。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那我也用不着袒露我的身体向你们证明。我一定非常珍重你们的盛意,不再来麻烦你们了。
市民丙
市民丁  愿天神给您快乐,将军!(同下。)
科利奥兰纳斯  最珍贵的同意!宁可死,宁可挨饿,也不要向别人求讨我们分所应得的酬报。为什么我要穿起这身毡布的外衣站在这儿,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乞讨不必要的同意?习惯逼着我这样做;习惯怎样命令我们,我们就该怎样做,陈年累世的灰尘让它堆在那儿不加扫拭,高积如山的错误把公道正义完全障蔽。与其扮演这样的把戏,还不如索性把国家尊贵的名位赏给愿意干这种事的人。我已经演了半本,待我憋着这口气,演完那下半本吧。又有几个同意来了。
其他三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的同意!为了你们的同意,我和敌人作战;为了你们的同意,我经历十八次战争,受到二十多处创伤;为了你们的同意,我干下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要做执政;请你们给我同意吧。
市民戊  他曾经立过大功,必须让他得到每一个正直人的同意。
市民乙  那么让他做执政吧。愿天神给他快乐,使他成为人民的好友!
众人  阿门,阿门。上帝保佑你,尊贵的执政!(市民等下。)
科利奥兰纳斯  尊贵的同意!
米尼涅斯偕勃鲁托斯、西西涅斯重上。
米尼涅斯  您已经忍受种种麻烦,这两位护民官将会向您宣布您已经得到人民的同意,现在您必须立刻到元老院去,接受正式的任命。
科利奥兰纳斯  事情完了吗?
西西涅斯  您已经按照惯例履行了请求同意的手续;人民已经接受了您,他们就要再召集一次会议,通过您的任命。
【人大政协吗。】
科利奥兰纳斯  什么地方?就在元老院吗?
西西涅斯  就在那儿,科利奥兰纳斯。
科利奥兰纳斯  我可以把这些衣服换下来了吗?
西西涅斯  您可以,将军。
科利奥兰纳斯  我就去换衣服;让我认识了我自己的本来面目以后,再到元老院来。
米尼涅斯  我陪您去。你们两位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勃鲁托斯  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候民众。
西西涅斯  再见。(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下)他现在已经拿稳了;从他的脸色看来,他心里好像在火一样烧着呢。
勃鲁托斯  他用一颗骄傲的心穿着他的卑贱的衣服。请你打发这些民众吧。
众市民重上。
西西涅斯  啊,各位朋友!你们已经选中这个人了吗?
市民甲  他已经得到我们的同意。
勃鲁托斯  我们祈祷神明,但愿他不要辜负你们的好意。
市民乙  阿门。照我的愚见观察,他在请求我们同意的时候,仿佛在讥笑我们。
市民丙  不错,他简直在辱骂我们。
市民甲  不,他说起话来总是这样的;他没有讥笑我们。
市民乙  除了你一个人之外,我们中间每一个人都说他用侮蔑的态度对待我们。他应该把他的功劳的印记,他为国家留下的伤痕给我们看。
西西涅斯  啊,那我相信他一定会给你们看的。
众人  不,不,谁也没有瞧见。
市民丙  他说他有许多伤痕,可以在隐僻一点的地方给我们看。他这样带着轻蔑的神气挥舞着他的帽子,“我要做执政,”他说,“除非得到你们的同意,传统的习惯不会容许我;所以我要请求你们同意。”当我们答应了他以后,他就说,“谢谢你们的同意,谢谢你们最珍贵的同意;现在你们已经给我同意,我也用不着你们了。”这不是讥笑是什么?
西西涅斯  啊,到底是你们没有看见呢,还是你们已经看见了,却一味表示孩子气的好感,随便给了他同意?
勃鲁托斯  你们难道不会凭着你们所受的教训,对他说当他还没有掌握权力、不过是政府里一个地位卑微的仆人的时候,他就是你们的敌人,老是反对着你们的自由和你们在这共和国里所享有的特权吗?你们难道不会对他说,现在他登上了秉持国家大权的地位,要是他仍旧怀着恶意,继续做平民的死敌,那么你们现在所表示的同意,不将要成为你们自己的咒诅吗?你们应当对他说,他的伟大的功业,既然可以使他享有他所要求的地位而无愧色,但愿他的仁厚的天性,也能够想到你们现在所给他的同情的赞助,而把他对你们的敌意变成友谊,永远做你们慈爱的执政。
西西涅斯  你们照这样对他说了以后,就可以触动他的心性,试探他的真正的意向;也许他会给你们善意的允诺,那么将来倘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责令他履行旧约;也许那会激怒他的暴戾的天性,因为他是不能容忍任何拘束的,这样引动了他的恼怒,你们就可以借着他的恶劣的脾气做理由,拒绝他当执政。
勃鲁托斯  你们看他在需要你们好感的时候,会用这样公然侮蔑的态度向你们请求,难道你们没有想到当他有权力压迫你们的时候,他这种侮蔑的态度不会变成公然的伤害吗?怎么,你们胸膛里难道都是没有心的吗?或者你们的舌头会反抗理智的判断吗?
【心口不一吗。】
西西涅斯  你们以前不是曾经拒绝过向你们请求的人吗?现在他并没有请求你们,不过把你们讥笑了一顿,你们却会毫不迟疑地给他同意吗?
市民丙  他还没有经过正式的确认,我们还可以拒绝他。
市民乙  我们一定要拒绝他;我可以号召五百个人反对他就任。
市民甲  好,就是一千个人也不难,还可以叫他们各人拉些朋友来充数。
勃鲁托斯  你们立刻就去,告诉你们那些朋友,说他们已经选了一个执政,他将会剥夺他们的自由,限制他们发言的权利,把他们当作狗一样看待,虽然为了要它们吠叫而豢养,可是往往因为它们吠叫而把它们痛打。
西西涅斯  让他们集合起来,重新作一次郑重的考虑,一致撤回你们愚昧的选举。竭力向他们提出他的骄傲和他从前对你们的憎恨;也不要忘记他是用怎样轻蔑的态度穿着那件谦卑的衣服,当他向你们请求的时候,他是怎样讥笑着你们;可是你们因为存心忠厚,只想到他的功劳,所以像这样从牢不可拔的憎恨里表现出来的放肆无礼的举止,也就被你们忽略过去了。
勃鲁托斯  可以把过失推在我们两人——你们的护民官身上,说都是我们一定要你们选举他。
西西涅斯  你们可以说,你们是在我们的命令之下选举他的,不是出于你们自己的真意;你们的心里因为存着不得不然的见解,而不是因为觉得应该这样做,所以才会违背着本心,而赞同他做执政。把一切过失推在我们身上好了。
勃鲁托斯  对了,不要宽恕我们。说我们向你们反复讲说,他在多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国家出力;他已经服务了多么长久;他的家世是多么高贵;纽玛的外孙,继伟大的霍斯提力斯君临罗马的安格斯·马歇斯,就是从他们家里出来的;替我们开渠通水的坡勃律斯和昆塔斯也是那一族里的人;做过两任监察官的森索利纳斯是他的先祖。
西西涅斯  因为他出身这样高贵,他自己又立下这许多功劳,应该可以使他得到一个很高的位置,所以我们才把他向你们举荐;可是你们在把他过去的行为和现在的态度互相观照之下,认为他始终是你们的敌人,所以决定撤回你们一时疏忽的同意。
勃鲁托斯  你们坚持着说,你们的同意只是因为受到我们的怂恿;把民众召集起来以后,你们立刻就到议会里来。
众人  我们一定这样做;我们大家都懊悔选他。(众市民下。)
勃鲁托斯  让他们去闹;与其隐忍着更大的危机,不如冒险鼓动起这一场叛变。要是他照着以往的脾气,果然因为他们的拒绝而发起怒来,那么我们正可以好好利用这一个机会。
西西涅斯  到议会去。来,我们必须趁着大批的民众还没有赶到以前先到那儿,免得被人家看出他们是受我们的煽动。(同下。)
【火中取栗吗。】

第三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吹号筒;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考密涅斯、泰特斯·拉歇斯、众元老、贵族等同上。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又发兵来了吗?
拉歇斯  是的,阁下;所以我们应当格外迅速地部署起来。
科利奥兰纳斯  这么说,伏尔斯人还是没有屈服,随时准备着向我们乘机进攻。
考密涅斯  执政阁下,他们已经精疲力尽,我们这一辈子大概不会再看见他们的旗帜飘扬了。
科利奥兰纳斯  你看见奥菲狄乌斯吗?
拉歇斯  在我们的保卫之下他曾经来看过我;他咒骂伏尔斯人,因为他们这样卑怯地举城纳降。现在他退到安息地方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他说起我吗?
拉歇斯  说起的,阁下。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说?说些什么?
拉歇斯  他说他跟您剑对剑地会过多少次;在这世上,您是他最切齿痛恨的一个人,他说只要能够找到一个机会把您打败,他不惜荡尽他的财产。
【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科利奥兰纳斯  他住在安息地方吗?
拉歇斯  是的。
科利奥兰纳斯  我希望有机会到那边去找他,让我们把彼此的仇恨发泄一个痛快。欢迎你回来!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瞧!这两个是护民官,平民大众的喉舌;我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擅作威福,简直到了叫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西西涅斯  不要走过去。
科利奥兰纳斯  嘿!那是什么意思?
勃鲁托斯  前面有危险,不要过去。
科利奥兰纳斯  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
米尼涅斯  怎么一回事?
考密涅斯  他不是已经由贵族平民双方通过了吗?
勃鲁托斯  考密涅斯,他没有。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是已经得到孩子们的同意了吗?
元老甲  两位护民官,让开;他必须到市场上去。
勃鲁托斯  人民对他非常愤怒。
西西涅斯  站住,否则大家都要卷进一场骚动里了。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不是他们的牧人吗?他们会把刚才出口的话当场否认,这样的人也可以让他们有发言的权利吗?你们管些什么事情?你们既然是他们的嘴巴,为什么不把他们的牙齿管住?你们没有指使他们吗?
米尼涅斯  安静点儿,安静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一场有意的行动,全然是阴谋的结果,它的目的是要拘束贵族的意志。要是我们容忍这一种行为,我们就只好和那些既没有能力统治、又不愿被人统治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了。
勃鲁托斯  不要说这是一个阴谋。人民高呼着说您讥笑了他们,说您在不久以前施放谷物的时候,曾经口出怨言,辱骂那些为人民请命的人,说他们是时势的趋附者,谄媚之徒,卑鄙的小人。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
勃鲁托斯  他们有的人还不知道。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是你后来告诉他们的吗?
勃鲁托斯  怎么!我告诉他们!
科利奥兰纳斯  你很可以干这种事的。
勃鲁托斯  像您干的这种事,我想我可以比您干得好一点。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我为什么要做执政呢?凭着那边天上的云起誓,让我也像你们一样没有寸尺之功,跟你们一起做个护民官吧!
西西涅斯  您把悻悻之情表现得太露骨了,人民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激动起来的。您现在已经迷失了道路,要是您想达到您的目的地,您必须用温和一点的态度向人家问路,否则您不但永远做不到一个尊荣的执政,就是要跟他并肩做一个护民官,也是一样办不到的。
【九州牧吗。】
米尼涅斯  让我们安静一点。
考密涅斯  人民一定被人利用、受人指使了。这一种纷争不应该在罗马发生;科利奥兰纳斯因功受禄,也不该在他坦荡的大路上遭遇这种用卑鄙手段安放上去的当途的障碍。
科利奥兰纳斯  向我提起谷物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是这样说的,我可以把它重说一遍——
米尼涅斯  现在不用说了。
元老甲  在这样意气相争的时候,还是不用说了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一定要说。我的高贵的朋友们,请你们原谅。这种反复无常、腥臊恶臭的群众,我不愿恭维他们,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面目吧。我要再说一遍,我们因为屈尊纡贵,与他们降身相伍,已经亲手播下了叛乱、放肆和骚扰的祸根,要是再对他们姑息纵容,那么这种莠草更将滋蔓横行,危害我们元老院的权力;我们不是没有道德,更不是没有力量,可是我们的力量已经送给一群乞丐了。
米尼涅斯  好,别说下去了。
元老甲  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不再说下去!我曾经不怕外力的凭陵,为国家流过血,现在我更要大声疾呼,直到嘶破我的肺部为止,警告你们留意那些你们所厌恶、畏惧、惟恐沾染然而却又正在竭力招引上身的麻疹。
勃鲁托斯  您讲起人民的时候,好像您是一位膺惩罪恶的天神,忘记了您也是跟他们具有同样弱点的凡人。
西西涅斯  我们应当让人民知道他这种话。
米尼涅斯  怎么,怎么?他的一时气愤的话吗?
科利奥兰纳斯  一时气愤!即使我像午夜的睡眠一样善于忍耐,凭着乔武起誓,我也不会改变我这一种意思!
西西涅斯  您这一种意思必须让它留着毒害自己,不能让它毒害别人。
科利奥兰纳斯  必须让它留着!你们听见这个侏儒群中的高个子的话吗?你们注意到他那斩钉截铁的“必须”两个字吗?
考密涅斯  好像他的话就是神圣的律法似的。
科利奥兰纳斯  “必须”!啊,善良而不智的贵族!你们这些庄重而卤莽的元老们,为什么你们会允许这多头的水蛇选举一个官吏,让他代替怪物发言,凭着他的专横的“必须”两字,他会大胆宣布要把你们的水流向沟渠决注,把你们的河道侵为己有?放下你们的愚昧,从你们危险的宽容中间觉醒过来吧!你们是博学的人,不要像一般愚人一样,甘心替他们掇椅铺垫。要是他们做了元老,你们便要变成平民;当他们的声音和你们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你们将要完全为他们所掩盖,被他们所支配。他们可以选择他们自己的官长,就像这家伙一样,凭着他的“必须”、他的迎合民心的“必须”两字,就可以和最尊严的元老们对抗。凭着乔武本身起誓,执政们将会因此失去他们的身分;当两种权力彼此对峙的时候,混乱就会乘机而起,我一想到这种危机,心里就感到极大的痛苦。
考密涅斯  好,到市场上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谁授权执政,使他散放仓库中的存谷,像从前希腊的情形——
米尼涅斯  得啦,得啦,别提起那句话啦。
科利奥兰纳斯  虽然希腊人民有更大的权力,可是我说,他们这一种举动,无异养成反叛的风气,酿成了国家的瓦解。
【革命形势吗。】
勃鲁托斯  嘿,人民可以同意说这种话的人当执政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可以说出比他们的同意更好的理由来。他们知道这些谷不是我们名分中的酬报,自以为谁也不会把它从他们的嘴边夺下来,所以也从来不曾为它出过一丝劳力。当国家危急存亡的关头要他们出征的时候,他们懒得连城门也不肯走出;一到了战场,他们只有在叛变内讧这一类行动上表现了最大的勇气;像这样的功绩,是不该把谷物白白分给他们的。他们常常用莫须有的罪名指斥元老院,难道我们因为受到了他们那样的指斥,才会作这样慷慨的施舍吗?好,给了他们又怎样呢?这些盲目的群众会感激元老院的好意吗?他们的行动就可以代替他们的言语:“我们提出要求;我们是大多数,他们畏惧我们,所以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这样我们贬抑了我们自己的地位,让那些乌合之众把我们的谨慎称为恐惧;他们的胆子愈来愈大,总有一天会打开元老院的锁,让一群乌鸦飞进来向鹰隼乱啄。
米尼涅斯  够了,够了。
勃鲁托斯  够了,已经说得太多了。
科利奥兰纳斯  不,再听我说下去。无论天上人间,一切可以凭着发誓的东西,愿它们为我的结论作证!元老贵族与平民两方面的权柄,一部分因为确有原因而轻视着另一部分,那一部分却毫无理由地侮辱着这一部分!身分、名位和智慧不能决定可否,却必须取决于无知的大众的一句是非,这样的结果必致于忽略了实际的需要,让轻率的狂妄操纵着一切;正当的目的受到阻碍,一切事情都是无目的地胡作非为。所以,我请求你们,要是你们的谨慎过于你们的恐惧,你们爱护国家的基础甚于怀疑它的变化,你们喜欢光荣甚于长生,愿意用危险的药饵向一个别无生望的病体作冒险的一试,那么赶快拔去群众的舌头吧;让他们不要去舐那将要毒害他们的蜜糖。你们要是受到耻辱,是非的公论也要从此不明,政府将要失去它所应有的健全,因为它被恶势力所统治,一切善政都要无法推行。
勃鲁托斯  他已经说得很够了。
西西涅斯  他说的全然是叛徒的话;他必须受叛徒的处分。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这卑鄙的家伙!让你受众人的唾弃!人民要这种秃头的护民官干么呢?因为信任了他们,所以人民才会不再服从比他们地位高的人。在叛乱的时候,一切不合理的事实都可以武断地成为法律,那时候他们才是应该受人拥戴的人物;可是在正常的时期,那么让一切按照着正理而行,把他们的权力推下尘土里去吧。
勃鲁托斯  公然的叛逆!
西西涅斯  这还是个执政吗?不。
勃鲁托斯  喂!警官呢?把他逮捕起来。
一警吏上。
西西涅斯  去,叫民众来;(警吏下)我用人民的名义亲自逮捕你,宣布你是一个企图政变的叛徒,公众幸福的敌人;我命令你不得反抗,跟我去听候处分。
科利奥兰纳斯  滚开,老山羊!
众元老  我们可以替他担保。
考密涅斯  老人家,放开手。
科利奥兰纳斯  滚开,坏东西!否则我要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摇下来。
【除旧布新吗。】
西西涅斯  诸位市民,救命啊!
若干警吏率侍从及一群市民同上。
米尼涅斯  两方面彼此客气一点。
西西涅斯  这个人要夺去你们一切的权力。
勃鲁托斯  抓住他,警官们!
众市民  打倒他!打倒他!——
众元老  (围绕科利奥兰纳斯忙作一团,狂呼)武器!——武器!——武器!——护民官!——贵族们!——市民们!——喂!——西西涅斯!——勃鲁托斯!——科利奥兰纳斯!——市民们!——静!——静!——静!——且慢!——住手!——静!
米尼涅斯  事情将要闹得怎样呢?——我气都喘不过来啦。这一场乱子可不小。我话都说不出来啦。你们这两位护民官!科利奥兰纳斯,忍耐些!好西西涅斯,说句话吧。
西西涅斯  听我说,诸位民众;静下来!
众市民  让我们听我们的护民官说话;静下来!说,说,说。
西西涅斯  你们快要失去你们的自由了,马歇斯将要夺去你们的一切;马歇斯,就是刚才你们选举他做执政的。
米尼涅斯  哎哟,哎哟,哎哟!这不是去灭火,明明是火上加油。
元老甲  他要把我们这城市拆为平地。
西西涅斯  没有人民,还有什么城市?
众市民  对了,有人民才有城市。
勃鲁托斯  我们得到全体的同意,就任人民的长官。
众市民  你们继续是我们的长官。
米尼涅斯  他们也未必会放弃这一个地位。
考密涅斯  他们要把城市拆毁,把屋宇摧为平地,把整整齐齐的市面埋葬在一堆瓦砾的中间。
西西涅斯  这一种罪名应该判处死刑。
勃鲁托斯  让我们执行我们的权力,否则让我们失去我们的权力。我们现在奉人民的意旨,宣布马歇斯应该立刻受死刑的处分。
西西涅斯  抓住他,把他押送到大帕岩③上,推下山谷里去。
勃鲁托斯  警官们,抓住他!
众市民  马歇斯,赶快束手就缚!
米尼涅斯  听我说一句话;两位护民官,请你们听我说一句话。
警吏  静,静!
米尼涅斯  请你们做祖国的真正的友人,像你们表面上所装的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手段解决,何必这样操切从事?
勃鲁托斯  要是病症凶险,只有投下猛药才可见效,谨慎反会误了大事。抓住他,把他押到山岩上去。
科利奥兰纳斯  不,我宁愿死在这里。(拔剑)你们中间有的人曾经瞧见我怎样跟敌人争战;来,你们自己现在也来试一试看。
米尼涅斯  放下那柄剑!两位护民官,你们暂时退下去吧。
勃鲁托斯  抓住他!
米尼涅斯  帮助马歇斯,帮助他,你们这些有义气的人;帮助他,年轻的和年老的!
众市民  打倒他!——打倒他!(在纷乱中护民官、警吏及民众均被打退。)
米尼涅斯  去,回到你家里去;快去!否则大家都要活不成啦。
元老乙  您快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站住;我们的朋友跟我们的敌人一样多。
【文攻武卫吗。】
米尼涅斯  难道我们一定要跟他们打起来吗?
元老甲  天神保佑我们不要有这样的事!尊贵的朋友,请你回家去,让我们设法挽回局势吧。
米尼涅斯  这是我们身上的一个痛疮,你不能替你自己医治;请你快去吧。
考密涅斯  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科利奥兰纳斯  我希望他们是一群野蛮人,不是罗马人;虽然这些畜类生在罗马,长大在朱庇特神庙的宇下,可是他们却跟野蛮人没有分别——
米尼涅斯  去吧;不要把你的满脸义愤放在你的唇舌上。
科利奥兰纳斯  要是堂堂正正地交锋起来,我一个人可以打败他们四十个人。
米尼涅斯  我自己也可以抵挡他们中间的一对头儿脑儿,那两个护民官。
考密涅斯  可是现在众寡悬殊;当一幢房屋坍下的时候而不知道趋避,这一种勇气是被称为愚笨的。您还是趁着那群乱民没有回来以前赶快走开吧;他们的愤怒就像受到阻力的流水一样,一朝横决,就会把他们所负载的一切完全冲掉。
米尼涅斯  请您快去吧。我要试一试我这老年人的智慧对于那些没有头脑的东西是不是有点需要;无论如何,这事情总要想法子弥缝过去。
考密涅斯  去吧,去吧。(科利奥兰纳斯、考密涅斯及余人等同下。)
贵族甲  这个人把他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米尼涅斯  他的天性太高贵了,不适宜于这一个世界。他不肯恭维涅普图努斯的三叉戟的雄威,或是乔武的雷霆的神力。他的心就在他的口头,想到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他一动了怒,就会忘记世上有一个死字。(内喧声)听他们闹得多厉害!
贵族乙  我希望他们都去睡觉!
米尼涅斯  我希望他们都给我跳下台伯河里!好厉害!他就不能对他们说句好话吗?
勃鲁托斯及西西涅斯率乱民上。
西西涅斯  要把全城的人吃掉、让他一个人称霸的那条毒蛇呢?
米尼涅斯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
西西涅斯  我们必须用无情的铁手,把他推下大帕岩去;他已经公然反抗法律,所以法律也无须再向他执行什么审判的手续,他既然藐视群众,就叫他认识认识群众的力量。
市民甲  我们要让他明白,尊贵的护民官是人民的喉舌,我们是他们的胳臂。
众市民  我们一定要让他明白。
米尼涅斯  诸位,诸位——
西西涅斯  静些!
米尼涅斯  有话可以商量,何必吵成这个样子?
西西涅斯  先生,你怎么也会帮助他逃走了?
米尼涅斯  听我说;我知道这位执政的长处,我也可以举出他的短处。
西西涅斯  执政!什么执政?
米尼涅斯  科利奥兰纳斯执政。
勃鲁托斯  他!执政!
众市民  不,不,不,不,不。
米尼涅斯  要是两位护民官和你们这些善良的民众允许我,我要请求说一两句话,你们听了以后,就会平心静气,自悔多事了。
西西涅斯  那么简简单单地说吧;因为我们已经决定除去这个恶毒的叛徒。把他驱逐出境会引起未来的祸患;留在国内,我们都要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我们决定就在今晚把他处死。
【兴无灭资吗。】
米尼涅斯  我们的罗马是以赏罚严明著名于全世界的,她对于有功的儿女的爱护,是记录在天神的册籍里的,要是现在她像一头灭绝天性的母兽一样,吞食了她自己的子女,善良的神明一定不能容许!
西西涅斯  他是一颗必须割去的疮疖。
米尼涅斯  啊!他是一段生着疮疖的肢体,割去了会致人死命,治愈它却很容易。他对罗马做了些什么事,你们要把他处死呢?他杀死我们的敌人,为他的祖国流过血,我敢说一句,他所失去的血,比他身上所有的血更多;他剩下的血,要是现在再被他的国人取去,那么无论下这样毒手的人,或是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人,都要永远在后世留下一个可耻的烙印了。
西西涅斯  这些全然是胡说八道。
勃鲁托斯  一派歪论;当他爱他的国家的时候,他的国家也尊重他。
米尼涅斯  他的战功如果腐朽了,人家也就对他失去敬意了。
勃鲁托斯  我们不想再所你说下去了。追到他家里去,把他拖出来;他是一种能够传染的恶病,不要让他的流毒沾到别人身上。
米尼涅斯  再听我说一句话,只有一句话。你们现在的行动,都是出于一时的气愤,就像纵虎出柙一样,当你们自悔孟浪的时候,再要把笨重的铅块系在虎脚上就来不及了。与其卤莽偾事,不如循序渐进;否则他也不是没有人拥护的,要是因此而引起内争,那么伟大的罗马要在罗马人自己手里毁掉了。
勃鲁托斯  要是这样的话——
西西涅斯  你还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领略到他是怎样地服从命令的吗?我们的警察官不是已经遭他痛打了吗?我们自己不是也遭他反抗过了吗?来!
米尼涅斯  请你们想到这一点:他自从两手能够拔剑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战阵中长大,不曾在温文尔雅的语言方面受过训练;他说起话来,总是把美谷和糠麸不加分别地同时倾吐。你们要是允许我,我可以到他家里去,向他陈说利害,叫他接受用和平的手段,合法的方式进行的裁判。
元老甲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这是最人道的办法;你们原来的方式太残酷了,而且也不知道将会引起怎样的结果。
西西涅斯  尊贵的米尼涅斯,那么请您接受人民的委托,去把他传来。各位朋友,放下你们的武器。
勃鲁托斯  不要回去。
西西涅斯  在市场上集合。我们在那边等着你们。要是您不能把马歇斯带来,我们就实行原来的办法。
米尼涅斯  我一定会叫他来的。(向众元老)请你们陪我去一趟。他一定要来,否则事情会愈弄愈糟的。
元老甲  我们去找他吧。(同下。)
【操之过急吗。】
第二场 同前。科利奥兰纳斯家中一室
科利奥兰纳斯及贵族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让他们大家来扯我的耳朵;让他们把我用车轮辗死、马蹄踏死,或是堆十座山在大帕岩上,把我推下看不见底的深谷;我还是用这样一副态度对待他们。
贵族甲  这正是您的过人之处。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母亲常常说他们只是一批萎靡软弱的货色,几毛钱就可以把他们买来卖去,在集会的时候秃露着头顶,听到像我这样地位的人谈到战争或和平的问题,就会打呵欠,莫名其妙地不作一声;我想她现在也不大赞成我。
伏伦妮娅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正在说起您。您为什么要我温和一点?难道您要我违反我的本性吗?您应该说,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可以表现我的真正的骨气。
伏伦妮娅  啊!儿啊,儿啊,儿啊,我希望你不要在基础未固以前,就丢失了你手中的权力。
科利奥兰纳斯  别管我。
伏伦妮娅  你要不是这样有意显露你的锋芒,已经不失为一个豪杰之士;在他们还有力量阻挠你的时候,你要是少向他们矜夸一些意气,也可以少碰到一些逆意的事情。
科利奥兰纳斯  让他们上吊去吧!
伏伦妮娅  是的,我还希望他们在火里烧死。
米尼涅斯及元老等上。
米尼涅斯  来,来;您太粗暴了,有点太粗暴了;您非得回去把局势弥缝弥缝不可。
元老甲  此外没有办法了;您要是不愿意这样做,我们的城市就要分裂而灭亡了。
伏伦妮娅  请你接受劝告吧。我有一颗跟你同样刚强的心,可是我还有一个头脑,教我把我的愤怒用在更适当的地方。
米尼涅斯  说得好,尊贵的夫人!倘不是因为遭到这样非常的变化,为了挽回大局起见,不得不出此下策,那么我也要擐甲持枪,决不忍受这样的耻辱,让他去向群众屈身的。
科利奥兰纳斯  我必须怎么办?
米尼涅斯  回去见那两个护民官。
科利奥兰纳斯  好,还有呢?还有呢?
米尼涅斯  为了您的失言道歉。
科利奥兰纳斯  向他们道歉!我不能向神明道歉;难道我必须向他们道歉吗?
伏伦妮娅  你太固执了;在危急的时候,一个人是应当通权达变的。我听你说过,在战争中间,荣誉和权谋就像亲密的朋友一样不可分离;假定这句话是真的,那么请你告诉我,在和平的时候,它们倘然不能交相为用,是不是能够独立存在?
科利奥兰纳斯  嘿!嘿!
米尼涅斯  问得好。
伏伦妮娅  要是你们在战争中间,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起见,不妨采用权谋,示人以诈,而这样的行为对于荣誉并无损害,那么在和平的时候,万一也像战时一样需要权谋,为什么它就不能和荣誉并行不悖呢?
科利奥兰纳斯  为什么您要强迫我接受这种理由?
伏伦妮娅  因为你现在必须去向人民说话;不是照着你自己的意思说话,却要去向他们说一些完全违背你的本心的话。为了避免把自己的命运作孤注,为了避免流许多的血,你可以用温和的词句招抚一个城市,那么向人民说这样的话,对于你的荣誉又有什么损害呢?要是我的财产和我的亲友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我用欺诈的手段保全他们,我就会毅然去干那样的事,并不以为有什么可耻;我是代表你的妻子、你的儿子、这些元老和贵族们向你进这番忠告的;可是你却宁愿向这些无知的群众们怒目横眉,不愿向他们稍假辞色,去博取他们的欢心和爱戴,这是维持你的荣誉和地位所必需的保障。
【动之以情吗。】
米尼涅斯  尊贵的夫人!走吧,跟我们走吧;说两句好话;也许你不但可以缓和当前的危险,并且可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伏伦妮娅  我的孩子,请你现在就去见他们,把这帽子拿在手里,你的膝盖吻着地上的砖石,摇摆着你的头,克制你的坚强的心,让它变得像摇摇欲坠的烂熟的桑子一样谦卑;在这种事情上,行为往往胜于雄辩,愚人的眼睛是比他们的耳朵聪明得多的。你可以对他们说,你是他们的战士,因为生长在干戈扰攘之中,不懂得博取他们好感所应有的礼节;可是从此以后,当你握权在位的日子,你一定会为他们鞠躬尽瘁。
米尼涅斯  您只要照她这两句话说过以后,他们的心就是您的了;因为他们的原谅是有求必应的,正像他们爱说废话一样不费事。
伏伦妮娅  请你听从我们的劝告,去吧;虽然我知道你宁愿在火焰的深谷里追逐你的敌人,不愿在卧室之中向他献媚。考密涅斯来了。
考密涅斯上。
考密涅斯  我已经到市场上去过。您现在必须结合强力的援助,否则就得用温和的态度保全您自己,或者暂时出走,躲避他们的锋芒。所有的民众都激怒了。
米尼涅斯  只有谦恭的言语才可以挽回形势。
考密涅斯  要是他能够勉力抑制他的性子,我想这也是个办法。
伏伦妮娅  他必须这样做,非这样做不可。请你说你愿意这样做,立刻就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必须去向他们露我的秃脑袋吗?我必须用我的无耻的舌头,把一句谎话加在我的高贵的心上吗?好,我愿意。可是这一个计策倘然失败,他们就要把这个马歇斯的体肤磨成齑粉,迎风抛散了。到市场上去!你们现在逼着我去做一件事情,它的耻辱是我终身不能洗刷的。
考密涅斯  来,来,我们愿意帮您的忙。
伏伦妮娅  好儿子,你曾经说过,当初你因为受到我的奖励,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军人;现在请你再接受我的奖励,做一件你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吧。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我就去。滚开,我的高傲的脾气,让一个娼妓的灵魂占据住我的身体!让我那和战鼓竞响的巨嗓变成像阉人一样地尖细、像催婴儿入睡的处女的歌声一样轻柔的声音!让我的颊上挂起奸徒的巧笑,让学童的眼泪蒙蔽我的目光!让乞儿的舌头在我的嘴唇之间转动,我那跨惯征鞍的罩甲的膝盖,像接受布施一样向人弯曲!不,我不愿意;我怕我会失去对我自己的尊敬,我的身体干了这样的事,也许会使我的精神沾上一重无法摆脱的卑鄙。
伏伦妮娅  那么随你的便。我向你请求,比之你向他们请求,对于我是一个更大的耻辱。一切都归于毁灭吧;宁可让你的母亲感觉到你的骄傲,不要让她因为你的危险的顽强而担忧,因为我用像你一样豪壮的心讪笑着死亡。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的勇敢是从我身上得来的,你的骄傲却是你自己的。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宽心吧,母亲,我就到市场上去;不要责备我了。我要骗取他们的欢心,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将被罗马的一切手艺人所喜爱。瞧,我去了。替我向我的妻子致意。我一定要做一个执政回来,否则你们再不要相信我的舌头也会向人谄媚。
伏伦妮娅  照你的意思做吧。(下。)
考密涅斯  去!护民官在等着您。准备好一些温和的回答;因为我听说他们将要向您提出一些比现在他们加在您身上的更严重的罪状。
米尼涅斯  记好“温和”两个字。
科利奥兰纳斯  让我们去吧;尽他们捏造我什么罪状,我都可以用我的荣誉答复他们。
米尼涅斯  是的,可是要温和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就温和点儿。温和!(同下。)
【晓之以理吗。】
第三场 同前。大市场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我们说他企图独裁专政,用这一点作为他的最大的罪名;要是他在这一点上能够饰辞自辩,我们就说他敌视人民,并且说他把从安息人那里得到的战利品都中饱了自己的私囊。
一警吏上。
勃鲁托斯  啊,他来不来?
警吏  他就来了。
勃鲁托斯  什么人陪着他?
警吏  年老的米尼涅斯和那些一向袒护他的元老们。
西西涅斯  你有没有把我们得到的票数记录下来?
警吏  我已经记下在这儿了。
西西涅斯  你有没有按着部族征询他们的意见?
警吏  我已经分别征询过了。
西西涅斯  快把民众立刻召集到这儿来;当他们听见我说,“凭着民众的权利和力量,必须如此如此”的时候,不论是死刑、罚款或是放逐,我要是说“罚款”,就让他们跟着我喊“罚款”;我要是说“死刑”,就让他们跟着我喊“死刑”。
警吏  我一定这样吩咐他们。
西西涅斯  当他们开始呼喊的时候,叫他们不停地喊下去,大家乱哄哄地高声鼓噪,要求把我们的判决立刻实行。
警吏  很好。
西西涅斯  叫他们留心我们的说话行事,不要退缩让步。
勃鲁托斯  去干你的事吧。(警吏下)一下子就激动他的怒气。他一向惯于征服别人,爱闹别扭;一受了拂逆,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性子,那时候他心里想到什么便要说出口来,我们就可以看准他这个弱点致他死命。
西西涅斯  好,他来了。
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考密涅斯及元老贵族等上。
米尼涅斯  请您温和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好,就像一个马夫似的,为了一点点的赏钱,愿意替无论哪个恶徒奔走。但愿尊荣的天神们护佑罗马的安全,让贤德的君子做我们的执法者!播散爱的种子在我们的中间,使我们宏大的神庙里充满和平的气象,不要使我们的街道为战争所扰乱!
元老甲  阿门,阿门。
米尼涅斯  好一个高尚的愿望!
警吏率市民等重上。
西西涅斯  过来,民众。
警吏  听你们的护民官说话;肃静!
科利奥兰纳斯  先听我说几句话。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说吧。喂,静下来!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就在此刻宣布我的罪状吗?一切必须在这儿决定吗?
西西涅斯  我要请你答复,你是不是愿意服从人民的公意,承认他们的官吏的权力,当你的罪案成立以后,甘心接受合法的制裁?
科利奥兰纳斯  我愿意。
米尼涅斯  听着!各位市民,他说他愿意。想一想,他立过多少战功;想一想他身上的伤痕,就像墓地上的坟茔一样多。
科利奥兰纳斯  那些不过是荆棘抓破的伤痕,这点点的创痕,也不过供人一笑罢了。
米尼涅斯  再想一想,他说的话虽然不合一个市民的身分,可是却不失为军人的谈吐;不要把他粗暴的口气认为恶意的言辞,那正是他的军人本色,不是对你们的敌视。
考密涅斯  好,好,别说了。
科利奥兰纳斯  为了什么原因,我已经得到全体同意当选执政以后,你们又立刻撤销原议,给我这样的羞辱?
西西涅斯  回答我们。
科利奥兰纳斯  好,说吧;我是应该回答你们的。
西西涅斯  你企图推翻一切罗马相传已久的政制,造成个人专权独裁的地位,所以我们宣布你是人民的叛徒。
【朕即国家吗。】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叛徒!
米尼涅斯  不,温和点儿,你答应过的。
科利奥兰纳斯  地狱底层的烈火把这些人民吞了去!说我是他们的叛徒!你这害人的护民官!在你的眼睛里藏着二万个死亡,在你的两手中握着二千万种杀人的毒计,在你说谎的舌头上含着无数杀人的阴谋,我要用向神明祈祷一样坦白的声音,向你说,“你说谎!”
西西涅斯  民众,你们听见他的话吗?
众市民  把他送到山岩上去!把他送到山岩上去!
西西涅斯  静!我们不必再把新的罪名加在他的身上;你们亲眼看见他所作的事,亲耳听见他所说的话:殴打你们的官吏,辱骂你们自己,用暴力抗拒法律,现在他又公然藐视那些凭着他们的权力审判他的人,像这样罪大恶极的行为,已经应处最严重的死刑了。
勃鲁托斯  可是他既然为罗马立过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还要讲什么功劳?
勃鲁托斯  我提起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你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你!
米尼涅斯  你怎样答应你的母亲的?
考密涅斯  你要知道——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要知道什么。让他们宣判把我投身在高峻的大帕岩下,放逐,鞭打,每天给我吃一粒谷监禁起来,我也不愿用一句好话的代价购买他们的慈悲,更不愿为了乞讨他们的布施而抑制我的雄心,向他们道一声早安。
西西涅斯  因为他不但在思想上,而且在行动上不断敌对人民,企图剥夺他们的权力,到现在他居然擅敢在尊严的法律和执法的官吏之前,行使暴力反抗的手段,所以我们用人民的名义,秉着我们护民官的职权,宣布从即时起,把他放逐出我们的城市,要是以后他再进入罗马境内,就要把他投身在大帕岩下。用人民的名义,我说,这判决必须实行。
众市民  这判决必须实行——这判决必须实行——把他赶出去!——把他放逐出境!
考密涅斯  听我说,各位人民大众——
西西涅斯  他已经受到判决;没有什么说的了。
考密涅斯  让我说句话。我自己也曾当过执政;我可以向罗马公开展示她的敌人加在我身上的伤痕;我重视祖国的利益,甚于自己的生命和我所珍爱的儿女;要是我说——
西西涅斯  我们知道你的意思;说什么?
勃鲁托斯  不必多说,他已经被当作人民和祖国的敌人而放逐了;这判决必须实行。
众市民  这判决必须实行——这判决必须实行。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这些狂吠的贱狗!我痛恨你们的气息,就像痛恨恶臭的沼泽的臭味一样;我轻视你们的好感,就像厌恶腐烂的露骨的尸骸一样。我驱逐了你们;让你们和你们那游移无定的性格永远留在这里吧!让每一句轻微的谣言震动你们的心,你们敌人帽上羽毛的摇闪,就会把你们掮进绝望的深渊!永远保留着把你们的保卫者放逐出境的权力吧,直到最后让你们自己的愚昧觉得人家已经不费一刀一枪,使你们成为最微贱的俘虏!对于你们,对于这一个城市,我只有蔑视;我这样离开你们,这世界上什么地方没有我的安身之处。(科利奥兰纳斯、考密涅斯、米尼涅斯、元老、贵族等同下。)
警吏  人民的仇敌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众市民  我们的敌人已经被放逐了!——他去了!——呵!呵!(众欢呼,掷帽。)
西西涅斯  去,把他赶出城门,像他从前驱逐你们一样驱逐他,尽量发泄你们的愤怒,让他也难堪难堪。让一队卫士卫护我们通过全城。
众市民  来,来——让我们把他赶出城门!来!神明保佑我们尊贵的护民官!来!(同下。)
【残民以逞吗。】

第四幕
第一场 罗马。城门前
科利奥兰纳斯、伏伦妮娅、维吉利娅、米尼涅斯、考密涅斯及若干青年贵族上。
科利奥兰纳斯  算了,别哭了,就这样分手吧;那多头的畜生把我撞走了。哎,母亲,您从前的勇气呢?您常常说,患难可以试验一个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才可以显出非常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海面,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并驱竞胜;命运的铁拳击中要害的时候,只有大勇大智的人才能够处之泰然:您常常用那些格言教训我,锻炼我的坚强不屈的志气。
维吉利娅  天啊!天啊!
科利奥兰纳斯  不,妇人,请你——
伏伦妮娅  愿赤色的瘟疫降临在罗马各色人民的身上,使百工商贾同归于尽!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怎么,怎么!当我离开他们以后,他们将会追念我的好处。不,母亲,您从前不是常常说,要是您做了赫剌克勒斯的妻子,您一定会替他完成六件艰巨的工作,减轻他一半的劳力吗?请您仍旧保持这一种精神吧。考密涅斯,不要懊丧;再会!再会,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一定还要干一番事业。你年老而忠心的米尼涅斯,你的眼泪比年轻人的眼泪更辛酸,它会伤害你的眼睛的。我的旧日的主帅,我曾经瞻仰过您那刚强坚毅的气概,您也看见过不少可以使人心肠变硬的景象,请您告诉这两个伤心的妇人,为了不可避免的打击而悲痛,是一件多么痴愚的事情。我的母亲,您知道您一向把我的冒险作为您的安慰,请您相信我,虽然我像一条孤独的龙一样离此而去,可是我将要使人们在谈起我的沼泽的时候,就会瞿然变色;您的儿子除非误中奸谋,一定会有吐气扬眉的一天。
伏伦妮娅  我的长子,你要到哪儿去呢?让考密涅斯陪你走一程吧;跟他商量一个妥当的方策,不要盲冲瞎撞,去试探前途的危险。
科利奥兰纳斯  天神啊!
考密涅斯  我愿意陪着你走一个月,跟你决定一个安身的地方,好让我们彼此互通声息;要是有机会可以设法召你回来的话,我们也可以不致于在茫茫的世界上到处找寻一个莫明踪迹的人,万一事过境迁,大好的机会又要磋跎过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再会吧;你已经有一把的年纪,饱受战争的辛苦,不要再跟一个筋骨壮健的人去跋涉风霜了。我只要请你送我出城门。来,我亲爱的妻子,我最亲爱的母亲,我的情深义厚的朋友们,当我出去的时候,请你们用微笑向我道别。请你们来吧。只要我尚在人世,你们一定会听到我的消息;而且你们所听到的,一定还是跟我原来的为人一样。
米尼涅斯  那正是每一个人所乐意听见的。来,我们不用哭泣。要是我能够从我衰老的臂腿上减去七岁年纪,凭着善良的神明发誓,我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科利奥兰纳斯  把你的手给我。来。(同下。)
【相扶而行吗。】
第二场 同前。城门附近的街道
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及一警吏上。
西西涅斯  叫他们大家回家去;他已经去了,我们也不必追他。贵族们很不高兴,他们都是袒护他的。
勃鲁托斯  现在我们已经表现出我们的力量,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不妨在言辞之间装得谦恭一点。
西西涅斯  叫他们回家去;说他们重要的敌人已经去了,他们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力量。
勃鲁托斯  打发他们各人回家。(警吏下。)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及米尼涅斯上。
勃鲁托斯  他的母亲来了。
西西涅斯  让我们避开她。
勃鲁托斯  为什么?
西西涅斯  他们说她发了疯了。
勃鲁托斯  她们已经看见我们;您尽管走吧。
伏伦妮娅  啊!你们来得正好。愿神明把所有的灾祸降在你们身上,报答你们的好意!
米尼涅斯  静些,静些!不要这样高声嚷叫。
伏伦妮娅  我倘不是哭不成声,一定要让你们听听——不,我要嚷给你们听听。(向勃鲁托斯)你想逃走吗?
维吉利娅  (向西西涅斯)你也别走。我希望我能够向我的丈夫说这样的话。
西西涅斯  你们是男人吗?
伏伦妮娅  是的,傻瓜;那是丢脸的事吗?听这傻瓜说的话。我的父亲不是一个男人吗?你果然有这样狐狸般的狡狯,会把一个替罗马立过多少汗马功劳的人放逐出去吗?
西西涅斯  哎哟,苍天在上!
伏伦妮娅  为了罗马的利益,他挥舞他的英勇的剑锋,那次数比你说过的聪明话还要多。让我告诉你;可是你去吧;不,你给我站住:我但愿我的儿子在阿拉伯,你和你那一族里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他手里举起宝剑——
西西涅斯  那又怎么样呢?
维吉利娅  那又怎么样!他要斩草除根,不留下一个孽种在世上。
伏伦妮娅  全都是些杂种私生子!好人,他为了罗马受过多少伤!
米尼涅斯  来,来,别闹了。
西西涅斯  要是他能够贯彻为国献身的初衷,不把自己辛苦换来的光荣亲手撕毁,那就好了!
勃鲁托斯  我也希望他这样。
伏伦妮娅  “我也希望他这样”!都是你们煽动这些乱民,猫狗般的畜生,他们不能认识他的价值,正像我不能了解上天不让世间知道的神秘一样。
勃鲁托斯  请你让我们走吧。
伏伦妮娅  现在,先生,请你给我滚吧。你们已经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好事。在你们未走之前,再听我说一句话:正像朱庇特的神庙不能和罗马最卑陋的一间屋子相比一样,被你们放逐出去的我的儿子——这位夫人的丈夫,就是他,你们明白了没有?——比起你们这些东西来,真是天壤之别。
勃鲁托斯  好,好,我们少陪啦。
西西涅斯  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儿,给一个疯婆子缠个不休?
伏伦妮娅  把我的祈祷带了去吧。(二护民官下)我但愿天神们什么事也不做,只替我实现我的咒诅!要是我能够每天遇见他们一次,那么我心头的悲哀也许可以倾吐一空。
米尼涅斯  您已经骂得他们很痛快;凭良心说,您没有冤屈他们。你们愿意赏光到舍间吃晚饭吗?
伏伦妮娅  愤怒是我的食物;我一肚子都是气恼,吃不下东西了。来,我们走吧。不要这样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瞧着我的样子,我们在愤怒的时候,应当保持天后般的尊严。来,来,来。
米尼涅斯  唉,唉,唉!(同下。)
【阴阳之气吗。】
第三场 罗马安息间的大路
一罗马人及一伏尔斯人上,相遇。
罗马人  先生,我认识您,您也认识我;您的大名我想是阿德里安。
伏尔斯人  正是,先生。不瞒您说,我可忘记您了。
罗马人  我是个罗马人;可是我所干的事,却跟您一样,是跟罗马人作对的。您现在认识我了吗?
伏尔斯人  尼凯诺吗?不是。
罗马人  正是,先生。
伏尔斯人  我上次看见您的时候,您的胡子比现在多一点;可是您的声音可以证明您的确是他。罗马有什么消息?我得到了伏尔斯政府的命令,叫我到罗马去找您;您现在省了我一天的路程了。
罗马人  罗马曾经发生惊人的叛变;人民跟元老贵族们作对。
伏尔斯人  曾经发生!那么现在已经解决了吗?我们的政府却不这样想;他们正在积极准备用兵,想要趁他们争执得十分激烈的时候向他们突袭。
罗马人  火焰大体已经熄灭,可是一件微细的琐事就可以使它重新燃烧起来。因为那些贵族们对于放逐科利奥兰纳斯这件事感到非常痛心,一有机会,就准备剥夺人民的一切权力,把那些护民官永远罢免。我可以告诉你,未灭的余烬正在那儿吐出熊熊的火焰,猛烈爆发的时期已经不远了。
伏尔斯人  科利奥兰纳斯被放逐了!
罗马人  被放逐了,先生。
伏尔斯人  尼凯诺,您带了这一个消息去,他们一定十分欢迎。
罗马人  他们现在的机会很好。人家说,诱奸有夫之妇,最好趁她和丈夫反目的时候下手。你们那位英勇的塔勒斯·奥菲狄乌斯这一下可以大逞威风了,因为他的最大的敌手科利奥兰纳斯已经被他的祖国摈斥了。
伏尔斯人  这是不用说的。我很幸运今天凑巧碰见了您;现在我的任务已了,让我陪着您高高兴兴地回去吧。
罗马人  我现在就可以开始把许多罗马的怪事讲给您听,一直讲到晚餐的时候为止;这些事情,都是对于他们的敌人有利的。您说你们已经有一支军队准备出发了吗?
伏尔斯人  一支很雄壮的军队;所有人马都已经征齐入伍,分派营舍,命令发出以后,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
罗马人  我很高兴听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想我去见了他们以后,就可以催促他们立刻举事。好,先生,今天能够碰见您,真是一件幸事,我很愿意做您的同行的伴侣。
伏尔斯人  您省了我一趟跋涉,先生;能够跟您一路同行,真是我的莫大的荣幸。
罗马人  好,我们一块儿走吧。(同下。)
【发动起义吗。】
第四场 安息。奥菲狄乌斯家门前
科利奥兰纳斯微服化装蒙面上。
科利奥兰纳斯  这安息倒是一个很好的城市。城啊,是我使你的妇女们成为寡妇;这些富丽大厦的后嗣,有许多人我曾经听见他们在我的战阵中间呻吟倒地。所以不要认识我,免得你的妇人们用唾涎唾我,你的小儿们投石子打我,使我在琐小的战争中间死去。
一市民上。
科利奥兰纳斯  请了,先生。
市民  请了。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指点我伟大的奥菲狄乌斯住在什么地方。他是在安息吗?
市民  是的,今天晚上他在家里宴请政府中的贵人。
科利奥兰纳斯  请问他的家在哪儿?
市民  就是在您面前的这一所屋子。
科利奥兰纳斯  谢谢您,先生。再见。(市民下)啊,变化无常的世事!刚才还是誓同生死的朋友。两个人的胸膛里好像只有一颗心,睡眠、饮食、工作、游戏,都是彼此相共,亲爱得分不开来,一转瞬之间,为了些微的争执,就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样,切齿痛恨的仇敌,他们在梦寐之中也念念不忘地勾心斗角,互谋倾陷,为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些不足道的琐事,也会变成亲密的友人,彼此携手合作。我现在也正是这样:我痛恨我自己生长的地方,我的爱心已经移向了这个仇敌的城市。我要进去;要是他把我杀死,那也并不是有悖公道的行为;要是他对我曲意优容,那么我愿意为他的国家尽力。(下。)
【各有时节吗。】
第五场 同前。奥菲狄乌斯家中厅堂
内乐声;仆甲上。
仆甲  酒,酒,酒!他们都在干些什么事!我想我们那些伙计们都睡着了。(下。)
仆乙上。
仆乙  戈得斯呢?主人在叫他。戈得斯!(下。)
科利奥兰纳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好一间屋子;好香的酒肉味道!可是我却不像一个客人。
仆甲重上。
仆甲  朋友,你要什么?你是哪儿来的?这儿没有你的地方;出去。(下。)
科利奥兰纳斯  因为我是科利奥兰纳斯,他们这样款待我是理所当然的。
仆乙重上。
仆乙  朋友,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管门的难道不生眼睛,会放这种家伙进来吗?出去出去!
科利奥兰纳斯  走开!
仆乙  走开!你自己走开!
科利奥兰纳斯  你真讨厌。
仆乙  你这样放肆吗?我就去叫人来跟你说话。
仆丙上;仆甲重上。
仆丙  这家伙是什么人?
仆甲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家伙,我没有法子叫他出去。请你去叫主人出来。
仆丙  朋友,你到这儿来干么?谢谢你,快出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只要让我站在这儿;我不会弄坏你们的炉灶的。
仆丙  你是什么人?
科利奥兰纳斯  一个绅士。
仆丙  一个穷得出奇的绅士。
科利奥兰纳斯  正是,你说得不错。
仆丙  谢谢你,穷绅士,到别处去吧;这儿没有你的地方。喂,滚出去。
科利奥兰纳斯  你管你自己的事;去,吃你的残羹冷菜去。(将仆丙推开。)
仆丙  怎么,你不肯去吗?请你去告诉主人,他有一个奇怪的客人在这儿。
仆乙  好,我就去告诉他。(下。)
仆丙  你住在什么地方?
科利奥兰纳斯  在苍天之下。
仆丙  在苍天之下!
科利奥兰纳斯  是的。
仆丙  那是在什么地方?
科利奥兰纳斯  在鹞子和乌鸦的城里。
仆丙  在鹞子和乌鸦的城里!这个蠢驴!那么你是和乌鸦住在一起的吗?
科利奥兰纳斯  不;我并不侍候你的主人。
仆丙  怎么,你是来和我们老爷打交道的吗?
科利奥兰纳斯  喂,反正不是跟你们太太打交道就是好事。别尽说废话了,到酒席上侍候去吧。(将仆丙打走。)
【穷则思变吗。】
奥菲狄乌斯及仆乙上。
奥菲狄乌斯  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仆乙  这儿,老爷。倘不是恐怕惊吵了里面的各位老爷,我早就把他当狗一样打得半死了。
奥菲狄乌斯  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要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说话?说吧,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科利奥兰纳斯  (取下面巾)塔勒斯,要是你还不认识我,看见了我的面,也想不到我是什么人,那么我必须自报姓名了。
奥菲狄乌斯  你叫什么名字?(众仆退后。)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名字在伏尔斯人的耳中是不好听的,你听见了会觉得刺耳。
奥菲狄乌斯  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容貌,你的脸上有一种威严;虽然你的装束这样破旧,却不像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科利奥兰纳斯  准备皱起你的眉头来吧。你还不认识我吗?
奥菲狄乌斯  我不认识你。你的名字呢?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名字是卡厄斯·马歇斯,我曾经把极大的伤害和灾祸加在你和一切伏尔斯人的身上;我的姓氏科利奥兰纳斯就是最好的证明。辛苦的战役、重大的危险、替我这负恩的国家所流过的血,结果只是换到了这一个空洞的姓氏,为你对我所怀的怨恨留下一个创巨痛深的记忆。只有这名字剩留着;残酷猜嫉的人民,得到了我们那些懦怯的贵族的默许,已经一致遗弃了我,抹煞了我一切的功绩,让那些奴才们把我轰出了罗马。这一种不幸的遭遇,使我今天来到你的家里;不要误会我,以为我想来向你求恩乞命,因为要是我怕死的话,我就应该远远地躲开你;我只是因为出于气愤,渴想报复那些放逐我的人,所以才到这儿来站在你的面前。要是你也有一颗复仇的心,想要替你自己和你的国家洗雪耻辱,现在就是你的机会到了,你正可以利用我的不幸,达到你自己的目的,因为我将要用地狱中一切饿鬼的怨毒,来向我的腐败的祖国作战。可是你要是没有这样的胆量,也不想追求远大的前程,那么一句话,我也已经厌倦人世,愿意伸直我的颈项,听任你的宰割,让你一泄这许多年来郁积在心头的怨恨;你要是不杀我,你就是个傻瓜,因为我一向是你的死敌,曾经从你祖国的胸前溅下了无数吨的血;要是让我活在世上,对于你永远是一个耻辱,除非你能够跟我合作。
奥菲狄乌斯  啊,马歇斯,马歇斯!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已经从我心里 除了旧日的怨恨,不再存留一些芥蒂。要是朱庇特从那边的云中宣示神圣的诏语,说,“这是真的,”我也不会相信他甚于相信你,高贵无比的马歇斯。让我用我的胳臂围住你的身体;我这样拥抱着我的剑砧,热烈而真诚地用我的友谊和你比赛,正像我过去雄心勃勃地和你比赛着勇力一样。我告诉你,我曾经热恋着我的妻子,为她发过无数挚情的叹息;可是我现在看见了你,你高贵的英雄!我的狂喜的心,比我第一次看见我的恋人成为我的新妇,跨进我的门槛的时候还要跳跃得厉害。嗨,战神,我对你说,我们已经有一支军队准备行动;我已经再度下了决心,一定要从你的胸前割下一块肉来,即使牺牲自己的一只胳臂,也是甘心的。你曾经打败我十二次,每天晚上我都做着和你交战的梦;在我的睡梦之中,我们常常一起倒在地上,争着解开彼此盔上的扣子,拳击着彼此的咽喉,等到梦醒以后,已经无缘无故地累得半死了。尊贵的马歇斯,即使我们和罗马毫无仇恨,只是因为你被他们放逐了出来,我们也会动员一切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把战争的汹涌的洪流倾倒在罗马忘恩的心脏里。来啊!进去和我们那些善意的元老们握握手,他们现在正要向我告别;他们虽然还没有想到要把罗马吞并,可是已经准备向你们的领土进攻了。
【出奇制胜吗。】
科利奥兰纳斯  感谢神明!
奥菲狄乌斯  所以,沉鸷雄毅的将军,要是你愿意为报复自己的仇恨而做我们的前导,我可以分我的一半军力归你节制;你既然对于自己国中的虚实了如指掌,就可以凭着你自己的经验决定进军的方策;或者直接向罗马本城进攻,或者在僻远的所在猛力骚扰,让他们在灭亡以前,先受到一些惊恐。可是进来吧;让我先介绍你见见几个人,取得他们的准许。一千个欢迎!我们已经尽释前嫌,变成了一心一德的友人。把你的手给我;欢迎!(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同下。)
仆甲  (上前)真是意想不到的变化!
仆乙  我可以举手为誓,我还想用棍子打他呢;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他这个人是不能凭他的衣服判断他是个什么人的。
仆甲  他的臂膀多么结实!他用两个指头把我掇来掇去,就像人们拈弄一个陀螺似的。
仆乙  哦,我瞧着他的脸,就知道他有一点不同凡俗的地方;我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仆甲  他的确是这样;瞧上去好像——我早就知道他有一点不是我所窥测得到的东西。
仆乙  我可以发誓,我也这样想;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稀有的人物。
仆甲  我想是的;可是他是比你所知道的一个人更伟大的军人。
仆乙  谁?我的主人吗?
仆甲  哦,那就不用说了。
仆乙  我的主人一个人可以抵得过像他这样的六个人。
仆甲  不,那也不见得;我看还是他了不得。
仆乙  哼,那可不能这么说;讲到保卫城市,我们大帅的本领是超人一等的。
仆甲  是的,就是进攻起来也不弱呢。
仆丙重上。
仆丙  奴才们哪!我可以告诉你们好多消息。
仆甲
仆乙  什么,什么,什么?讲给我们听听。
仆丙  在所有的国家之中,我顶不愿意做一个罗马人;我宁可做一个判了死罪的囚犯。
仆甲
仆乙  为什么?为什么?
仆丙  嘿,刚才来的那个人,就是常常打败我们的大帅的那个卡厄斯·马歇斯呢。
仆甲  你为什么说“打败我们的大帅”?
仆丙  我并不说“打败我们的大帅”;可是他一向是他的劲敌。
仆乙  算了吧,我们都是自己人好朋友;我们的大帅总是败在他手里,我常常听见他自己这样说。
仆甲  说句老实话,我们的大帅实在打他不过;在科利奥里城前,他曾经把他像切肉一样宰着呢。
仆乙  要是他喜欢吃人肉,也许还会把他煮熟了吃下去哩。
【殖民主义吗。】
仆甲  可是再讲你的新闻吧。
仆丙  嘿,他在里边受到这样的敬礼,好像他就是战神的儿子一样;坐在食桌的上首;那些元老们有什么问题问他的时候,总是脱下帽子站在他的面前。我们的大帅自己也把他当作一个情人似的敬奉,握着他的手,翻起了眼白听他讲话。可是最要紧的消息是,我们的大帅已经腰斩得只剩半截了,还有那半截因为全体在座诸人的要求和同意,已经给了那个人了。他说他要去把看守罗马城门的人扯着耳朵拖出来;他要斩除挡住他的路的一切障碍,使他的所过之处都成为一片平地。
仆乙  他一定做得到这样的事。
仆丙  做得到!他当然做得到:因为你瞧,他虽然有许多敌人,也有许多朋友;那些朋友在他沮丧失势的时候,却不敢自称为他的朋友,不敢露面出来。
仆甲  沮丧失势!怎么讲?
仆丙  可是他们要是看见他恢复元气,再振声威,就会像雨后的兔子一样从他们的洞里钻了出来,环绕在他的身边了。
仆甲  可是什么时候出兵呢?
仆丙  明天;今天;立刻。今天下午你们就可以听见鼓声;这是他们宴会中的一个余兴,在他们抹干嘴唇以前就要办好。
仆乙  啊,那么我们就可以热闹起来啦。这种和平不过锈了铁,增加了许多裁缝,让那些没事做的人编些歌曲唱唱。
仆甲  还是战争好,我说;它胜过和平就像白昼胜过黑夜一样。战争是活泼的、清醒的,热闹的、兴奋的;和平是麻木不仁的、平淡无味的、寂无声息的、昏睡的、没有感觉的。和平所产生的私生子,比战争所杀死的人更多。
仆乙  对呀:战争可以说是一个强奸妇女的狂徒,因而和平就无疑是专事培植乌龟的能手了。
仆甲  是呀,它使人们彼此仇恨。
仆丙  理由是有了和平,人们就不那么需要彼此照顾了。我愿意用我的钱打赌还是战争好。我希望看见罗马人像伏尔斯人一样贱。他们都从席上起来了,他们都从席上起来了。
众仆  进去,进去,进去,进去!(同下)
【人民战争吗。】
第六场 罗马。广场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西西涅斯  我们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也不必怕他有什么图谋。人民现在已经由狂乱的状态回复到安宁平静,他也无能为力了。因为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们已经使他的朋友们感到惭愧,他们是宁愿瞧见纷争的群众在街道上闹事——虽然那样对于他们自身也是同样有害——而不愿瞧见我们的百工商贾们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的。
米尼涅斯上。
勃鲁托斯  我们总算没有错过了时机。这是米尼涅斯吗?
西西涅斯  正是他,正是他。啊!他近来变得和气多啦。您好,老人家!
米尼涅斯  你们两位都好!
西西涅斯  您那科利奥兰纳斯除了他的几个朋友以外,没有什么人因为他的不在而惋惜。我们的共和政府依然存在,即使他对它再不高兴一些,也会继续存在下去的。
米尼涅斯  一切都很好;要是他的态度能够谦和一些,事情一定会更好的。
西西涅斯  他在什么地方?你听见人家说起吗?
米尼涅斯  不,我没有听到什么;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市民三、四人上。
众市民  天神保佑你们两位!
西西涅斯  各位朋友,你们都好。
勃鲁托斯  你们大家都好,你们大家都好。
市民甲  我们自己、我们的妻子儿女,都应该跪下来为你们两位祈祷。
西西涅斯  愿你们都能享受幸福繁荣的生活!
勃鲁托斯  再见,好朋友们;我们希望科利奥兰纳斯也像我们一样爱你们。
众市民  神明保佑你们!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再见,再见。(市民等下。)
西西涅斯  这才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比从前这些人在街上到处奔走、叫嚣扰乱的时候好得多啦。
勃鲁托斯  卡厄斯·马歇斯在战阵上是一员能将;可是太傲慢、太目空一世、太野心勃勃、太自负了——
西西涅斯  他只想由他一个人称王道霸,用不着别人帮助。
米尼涅斯  我倒不这样想。
西西涅斯  要是他果然当了执政,我们现在就要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而后悔不及了。
勃鲁托斯  幸亏神明默护,不让他当选,罗马去掉了这个人,可以从此安宁了。
一警吏上。
警吏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据一个给我们关在牢里的奴隶说,伏尔斯人派了两支军队,已经开进了罗马领土,毁灭他们所碰到的一切,存心要来向我们挑起一场恶战。
米尼涅斯  那一定是奥菲狄乌斯;当罗马有马歇斯挺身保卫的时候,他就像一只缩头的蜗牛,不敢钻出壳来张望一眼,现在他听见马歇斯已经被放逐出去,又要把他的角伸出来了。
西西涅斯  得啦,您何必提起马歇斯呢?
勃鲁托斯  去把这个造谣惑众的家伙抽一顿鞭子。伏尔斯人决不敢来侵犯我们。
米尼涅斯  决不敢!我们有过去的记录可以证明他们会干这样的事;在我的一生之中,已经看到过三次同样的例子了。可是你们在处罚这家伙以前,应该把他问清楚,他从什么地方听到这句话,免得屈打了一个把确实消息报告你们、叫你们预防祸事的好人。
西西涅斯  不劳指教,我知道决不会有这种事。
勃鲁托斯  不可能的。
【封锁消息吗。】
一使者上。
使者  贵族们都急急忙忙地到元老院去了;他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西西涅斯  都是这个奴才。——去把他鞭打示众;完全是他造谣生事。
使者  是的,大人,这奴隶的话已经有人证实;而且还有更可怕的消息。
西西涅斯  什么更可怕的消息?
使者  许多人都在那里公开传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来的,说是马歇斯已经和奥菲狄乌斯联合,带领一支军队来攻打罗马了;他发誓为自己复仇,把罗马人无论老幼,一起杀尽。
西西涅斯  会有这样的事!
勃鲁托斯  完全是谣言;他们想用这样的话煽惑那些懦弱的人,让他们希望善良的马歇斯回来。
西西涅斯  正是这个诡计。
米尼涅斯  这话恐怕未必;他跟奥菲狄乌斯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决没有调和的可能。
另一使者上。
使者乙  请各位大人到元老院去。卡厄斯·马歇斯由奥菲狄乌斯辅佐,已经率领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向我们的领土进犯了;他们一路过来势如破竹,到处纵火焚烧,掳夺一空。
考密涅斯上。
考密涅斯  啊!你们干得好事!
米尼涅斯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
考密涅斯  你们已经帮助你们的敌人来强奸你们自己的女儿,把全城的铅块熔灌在你们的头顶,亲眼看你们的妻子被人污辱——
米尼涅斯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
考密涅斯  你们的神庙化为灰烬,你们所倚赖的特权压缩得只剩锥孔一样大小。
米尼涅斯  请你把消息告诉我吧。——哼,你们干得好事!——请问什么消息?假如马歇斯和伏尔斯人联合起来——
考密涅斯  假如!他就是他们的神。他领导着他们的那副气概,好像凭着造化的本领,也造不出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样;他们跟随着他来攻击我们这些小儿,也像孩子们追捕夏天的蝴蝶、屠夫们杀戮苍蝇一样有把握。
米尼涅斯  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那些穿围裙的家伙!你们那样看重那些手工匠的话,那些吃大蒜的人们吐出来的气息!
考密涅斯  他将要荡平你们的罗马。
米尼涅斯  就像赫剌克勒斯从树上摇落一颗烂熟的果子一样容易。你们干得好事!
勃鲁托斯  可是这是真的吗?
考密涅斯  还会不真吗?等着瞧吧,你们的脸色都要吓白了。各处属地都望风响应,欣然脱离我们的羁縻;企图抵抗的,都被讥笑为勇敢的愚夫,因为不自量力而覆亡。谁能责怪他的不是呢?你们的敌人和他的敌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可轻视的人。
米尼涅斯  我们全都完了,除非这位英雄大发慈悲。
【泥菩萨过河吗。】
考密涅斯  谁去求他开恩呢?护民官是不好意思去向他求情的;人民不值得他怜悯,正像豺狼不值得牧人怜悯一样;至于他的要好的朋友们,要是他们向他说,“照顾照顾罗马吧,”那么他们也就和他所憎恨的人一鼻孔出气,也就是他的仇敌了。
米尼涅斯  不错,要是他在我的家里放起火来,我也没有脸向他说,“请您住手。”——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那些手段!
考密涅斯  你们使罗马发生空前的战栗,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濒于绝望的境地。
西西涅斯、勃鲁托斯  不要说这是我们的错处。
米尼涅斯  怎么!那么是我们的错处吗?我们都是敬爱他的,可是像一群畜生和懦怯的贵族似的,让你们那群贱民为所欲为,把他轰出了城。
考密涅斯  可是我怕他们又要用高声的叫喊迎接他进来了。塔勒斯·奥菲狄乌斯,人类中间第二个令人畏惧的名字,像他的部属一样服从他的号令。罗马倘要抵抗他们,除了准备与城俱亡以外,已经力竭计穷、无法防御了。
一群市民上。
米尼涅斯  这群东西来了。奥菲狄乌斯也和他在一起吗?你们抛掷你们恶臭油腻的帽子,鼓噪着把科利奥兰纳斯放逐出去,就这样使罗马的空气变得污浊了。现在他来了;每一个兵士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会变成惩罚你们的鞭子;他要把你们的头颅一个一个砍下来,报答你们的好意。算了,要是他把我们一起烧成了一个炭块,也是活该。
众市民  真的,我们听见了可怕的消息。
市民甲  拿我自己来说,当我说把他放逐的时候,我也说这是一件很可惋惜的事。
市民乙  我也这样说。
市民丙  我也这样说;说句老实话,我们中间有许多人都这样说。我们所干的事,都是为了大众的利益;虽然我们同意放逐他,可是那也并不是我们的本意。
考密涅斯  你们都是些好东西,你们的同意!
米尼涅斯  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的鼓噪!我们要不要到议会里去?
考密涅斯  啊,是,是;不去又有什么事情好做?(考密涅斯、米尼涅斯同下。)
西西涅斯  各位!你们回家去吧;不要发急。这两个人是一党,他们虽然面子上装得很害怕,心里却但愿真有这样的事。回去吧,不要露出惊慌的样子来。
市民甲  但愿神明照顾我们!来,朋友们,我们回去吧。我们把他放逐的时候,我早就说我们做了一件错事。
市民乙  我们大家都这样说。可是走吧,我们回去吧。(众市民下。)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这种消息。
西西涅斯  我也不喜欢。
勃鲁托斯  我们到议会去吧。要是有人能够证明这消息是个谣言,我愿意把我一半的家产赏给他!
西西涅斯  我们走吧。(同下。)
【闭目塞聪吗。】
第七场 离罗马不远的营地
奥菲狄乌斯及其副将上。
奥菲狄乌斯  他们仍旧向那罗马人纷纷投附吗?
副将  我不知道他有一种什么魔力,可是他们简直把他当作食前的祈祷、席上的谈话,和餐后的谢恩一样一刻不离口。您的声名,主帅,在这次战役中已经相形见绌,甚至于您自己的部下对您的信仰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奥菲狄乌斯  我现在也没有法子,虽然可以用计策排挤他,可是那会影响到军事的进行。当我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我想不到他在我的面前也会倨傲到这个样子;可是这也是他天性如此,改变不过来的脾气,我也只好原谅他了。
副将  可是主帅,为您着想,我倒希望这次您没有和他负起共同的责任,或者您自己统率全军,或者让他独自主持一切。
奥菲狄乌斯  我很懂得你的意思;你等着瞧吧,等到我跟他最后清算的日子,怕他不跌翻在我的手里。虽然看上去好像他的行事非常堂皇正大,对伏尔斯政府也十分尽忠,作战的时候像龙一样勇猛,一拔出剑来就可以克敌制胜,他自己也因此沾沾自喜,一般凡俗的眼光也莫不以为如此;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情留下没有做,在我们最后清算的日子,它将要使我们两人中间有一个人牺牲。
副将  请教主帅,您看来他会不会把罗马征服?
奥菲狄乌斯  他还没有坐下,他的威力就已经压倒一切。罗马的元老和贵族们都是他的朋友;护民官不是军人;他们的人民会卤莽地把他放逐,也会卤莽地收回成命。我想他对于罗马,就像白鹭对于鱼类一样,天性中自有一种使人俯首就范的力量。本来他是他们的一个忠勇的仆人,可是他不能使他的荣誉维持不坠。也许因为他的一帆风顺的命运,使他沾上骄傲的习气,损坏了他的完善的人格;也许因为他见事不明,不善于利用他自己的机会;也许因为他本性难移,只适宜于顶蓝披甲,不适宜于雍容揖让,刚毅严肃本来是治军的正道,他却用来对待和平时期的民众;这几重原因他虽然并不完全犯着,可是每一种都犯几分,只要犯了其中之一,就可以使他为人民所畏惧,因而被他们憎恨以至于放逐。正像一个怀璧亡身的人一样,他的功劳一经出口,就会被它自己所噎死。所以我们的美德是随着时间而变更价值的;权力的本身虽可称道,可是当它高踞宝座的时候,已经伏下它的葬身的基础了。一个火焰驱走另一个火焰,一枚钉打掉另一枚钉;权利因权利而转移,强力被强力所征服。来,我们去吧。卡厄斯,当你握有整个罗马的时候,你是一个最贫穷的人;那时候你就在我的手掌之中了。(同下。)
【权力辩证法吗。】

第五幕
第一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考密涅斯、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及余人等上。
米尼涅斯  不,我不去。你们已经听见他从前的主将怎么说了,他对于他的爱护是无微不至的。他虽然把我叫做父亲,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们把他放逐出去,还是你们去向他央求,在他营帐之前一哩路的地方俯伏下来,膝行而进,请他大发慈悲吧。不,他既然不愿听考密涅斯的话,那么我还是安住家里的好。
考密涅斯  他假装不认识我。
米尼涅斯  你们听见了吗?
考密涅斯  可是从前他却用我的名字称呼我。我向他提起我们过去的交情,我们在一起流过的血;可是无论我叫他科利奥兰纳斯或者其他的名字,他都不应一声;他仿佛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东西,等着用罗马城中的烈火替他自己熔铸出一个名字来。
米尼涅斯  哼,好,你们干得好事!一对护民官替罗马降低了炭价,不朽的功绩!
考密涅斯  我对他说,宽恕人家所不能宽恕的,是一种多么高贵的行为;他却回答我,一个国家向它所处罚的罪人求恕,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
米尼涅斯  很好,他当然要说这样的话啦。
考密涅斯  我叫他想想他自己的亲戚朋友;他回答我说,他等不及把他们从一大堆恶臭发霉的糠屑中间选择出来;他说他不能为了不忍烧去一两粒谷子的缘故,永远忍受着难闻的气味。
米尼涅斯  为了一两粒谷子的缘故!我就是这样一粒谷子;他的母亲、妻子,他的孩子,还有这位好汉子,我们都是这样的谷粒;你们是发霉的糠屑,你们的臭味已经熏到月亮上去了。为了你们的缘故,我们也只好同归于尽!
西西涅斯  不,请您不要恼怒;要是您不肯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帮助我们,那么您也不要在我们的患难之中责备我们。可是我们相信,要是您愿意替您的祖国请命,那么凭着您的巧妙的口才,一定可以使我们那位同国之人放下干戈,比我们所能召集的军队更有力量。
米尼涅斯  不,我不愿多管闲事。
西西涅斯  请您去这一趟吧。
米尼涅斯  我干得了什么事呢?
勃鲁托斯  只要您去向马歇斯试一试您对他的交情能不能为罗马做一点事。
米尼涅斯  好;要是马歇斯理也不理我,就像他对待考密涅斯一样对待我,那便怎样呢?要是我在他的无情的冷淡之下抱着满怀的懊恼失望而归,那可怎么办呢?
西西涅斯  无论此去成功失败,您的好意总是会得到罗马的感谢的。
米尼涅斯  好,我就去试一试;也许他会听我的话。可是他对考密涅斯咬紧嘴唇,哼呀哈的,却叫我担着老大的心事。也许考密涅斯没有看准适当的时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吃过饭;一个人在腹中空虚、血液没有温暖的时候,往往会噘着嘴生气,不大肯布施人,更不容易宽恕别人的过失!可是当我们把酒食填下了脏腑,使全身的血管增加热力以后,我们的灵魂就要比未进饮食以前温柔得多了。所以我要留心看着他,等他餐罢以后,方才向他提出我的请求,竭力说得他回心转意。
勃鲁托斯  您已经知道用怎样的途径激发他的天良,我们相信您一定不会有错。
米尼涅斯  好,不论结果如何,我去试一试再说。成功失败,不久就可以见个分晓。(下。)
【酒足饭饱吗。】
考密涅斯  他决不会听他的话。
西西涅斯  不听他?
考密涅斯  我告诉你,他坐在黄金的椅上,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把罗马烧起来一般,他的冤愤就是监守他的恻隐之心的狱吏。我跪在他的面前,他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用他的无言的手把我挥走。他准备做的事,他将用书面告诉我;他不愿做的事,他已经立誓在先,决无改移。所以一切希望都已归于乌有了,除非他的母亲和妻子去向他当面哀求;听说她们已经准备前去求他保全他的祖国了,所以让我们就去恳促她们赶快动身吧。(同下。)
第二场 罗马城前的伏尔斯人营地
二守卒立岗位前防守;米尼涅斯上。
守卒甲  站住!你是什么地方来的?
守卒乙  站住!回去!
米尼涅斯  你们这样尽职,很好;可是对不起你们,我是一个政府官吏,要来见科利奥兰纳斯说话。
守卒甲  从什么地方来的?
米尼涅斯  从罗马来的。
守卒甲  你不能通过;你必须回去。我们主将有令,凡是从罗马来的人,一概不见。
守卒乙  等你看见你们的罗马被烈焰拥抱的时候,你再来跟科利奥兰纳斯说话吧。
米尼涅斯  我的好朋友们,要是你们曾经听见你们的主将说起罗马和他在罗马的朋友们,那么我的名字一定接触过你们的耳朵:我是米尼涅斯。
守卒甲  很好,回去吧;你的名字不能使你在这儿通行无阻。
米尼涅斯  我告诉你吧,朋友,你的主将是我的好朋友;我曾经是记载他的善行的一卷书,人家可以从我的嘴里读到他的无比的名声,因为我对于我的朋友们的好处总是极口称扬的,尤其是他,我有时候因为说溜了嘴,就像一个球碰到了光滑的地面一样,会不知不觉地夸张过分,越过了限定的界线。所以,朋友,你必须让我通过。
守卒甲  先生,即使您替他说过的谎话,就跟您自己说过的话一样多,即使说谎是一件善事,您也不能在这儿通过。所以您还是回去吧。
米尼涅斯  朋友,请你记好我的名字是米尼涅斯,一向都是站在你主将一边的。
守卒乙  不管你替他扯过多少谎,我奉着他的命令,却必须老实告诉你,你不能通过。所以你回去吧。
米尼涅斯  你知道他已经吃过饭了没有?我一定要等他饭后方才跟他说话。
守卒甲  你是一个罗马人,是不是?
米尼涅斯  我是罗马人,你的主将也是罗马人。
守卒甲  那么你应当像他一样痛恨罗马。你们把保卫罗马的人逐出门外,在一阵群众的狂暴的愚昧中,把你们的干盾给了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却想用老妇人的不费力的呻吟、你们女儿们的童贞的手掌或是像你这样一个老朽的瘫痪的说项,来抵御他的复仇的怒焰吗?你们想要用像这样微弱的呼吸,来吹灭将要焚毁你们城市的烈火吗?不,你完全想错了;所以赶快回到罗马去,准备引颈就戮吧。你们的劫运已经无可避免,我们的主将发誓不再宽恕你们。
【水火无情吗。】
米尼涅斯  哼,要是你的长官知道我在这儿,他一定会对我以礼相待的。
守卒乙  算了吧,我的长官不认识你。
米尼涅斯  我是说你的主将。
守卒甲  我的主将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回去,走,否则我要叫你流出你身上所有的两三滴血了;回去回去。
米尼涅斯  不,不,朋友,朋友——
科利奥兰纳斯及奥菲狄乌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什么事?
米尼涅斯  现在,伙计,我也不要麻烦你替我传报了。你现在就可以知道我是一个被人敬礼的人;一个卑微的哨兵,是不能挡住我不让我看见我的孩儿科利奥兰纳斯的。你只要看他怎样款待我,就可以猜想得到你是不是将要上绞架,或者受到其他欣赏起来更长久、受苦得更惨酷的死刑了;现在你给我留心看着,想一想你的未来的遭遇而晕过去吧。(向科利奥兰纳斯)愿荣耀的天神们每时每刻护佑着你,像你的米尼涅斯老爹一样眷爱你!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准备用火烧我们;瞧,我要用我眼睛里的泪水把它浇熄。他们好容易劝我到这儿来;可是我因为相信除了我自己以外,再也没有别人可以说动你,所以就让叹息把我吹出了城门,来求你宽恕罗马,和你的迫切待命的同胞们。愿善良的神明们缓和你的愤怒,要是你还有几分气恼未消,请你发泄在这个奴才的身上吧,他像一块石头一样,挡住了我不让见你。
科利奥兰纳斯  去!
米尼涅斯  怎么!去!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知道什么妻子、母亲、儿女。我现在替别人做着事情,虽然是为自己报仇,可是我的行动要受伏尔斯人的支配。讲到我们过去的交情,那么还是让它在无情的遗忘里冷淡下去,不要用同情的怜悯唤起它的记忆吧。所以你去吧;你们的城门经不起我大军的一击,我的耳朵却不会被你们的呼吁所打动。可是为了我们的友谊,把这拿去吧;(以信交米尼涅斯)这是我写给你的,我本想叫人送给你。还有一句话,米尼涅斯,我不想听你说话。奥菲狄乌斯,这个人是我在罗马的好朋友,可是你瞧我怎样对待他!
奥菲狄乌斯  您有一个很坚决的意志。(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同下。)
守卒甲  先生,您的大名是米尼涅斯吗?
守卒乙  这一个名字是一道很有法力的符咒。现在您知道从哪条路回家去了。
守卒甲  您有没有听见我们因为不让大驾通过,挨了怎样一顿痛骂?
守卒乙  为了什么理由您说我要晕过去呢?
米尼涅斯  整个世界和你们的主将都不在我的心上;至于像你们这种东西,那么我简直不知道世上有你们存在,你们是太渺小了。自己愿意死的人,不怕别人把他杀死。让你们的主将去大施威风吧。讲到你们,那么愿你们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小兵;愿你们的困苦与年俱增!你们叫我去,我也要对你们说,滚开!(下。)
守卒甲  他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守卒乙  我们的主将是个好汉;他是岩石,是风吹不折的橡树。(同下。)
【动弹不得吗。】
第三场 科利奥兰纳斯营帐
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及余人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们明天将要在罗马城前驻扎下我们的大军。我的从征的助手,你必须向伏尔斯政府报告我怎样坦白地执行我的任务的情形。
奥菲狄乌斯  您只知道履行他们的意旨,充耳不闻罗马人民的呼吁,不让一句低声的私语进入您的耳中;即使那些自信和您交情深厚、决不会遭您拒绝的朋友,也不能不失望而归。
科利奥兰纳斯  最后来的那位老人家,就是我使他怀着一颗碎裂的心回去的那位,爱我胜如一个父亲;他简直把我像天神一样崇拜。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叫他来向我说情;我虽然用冷酷的态度对待他,可是为了顾念往日的交情起见,仍旧向他提出最初的条件,那是他们所已经拒绝、现在也无法接受的。我不曾向他们作过什么让步,以后要是他们再派什么人来向我请求,无论是政府方面的使者,或是私人方面的朋友,我都一概不去理会他们。(内呼声)嘿!这是什么呼声?难道我刚发了誓,就有人来引诱我背誓吗?我一定不。
维吉利娅、伏伦妮娅各穿丧服,率小马歇斯、凡勒利娅及侍从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妻子走在最前面;跟着她来的就是塑成我这躯体的高贵的模型,她的手里还挽着她的嫡亲的孙儿。可是去吧,感情!一切天性中的伦常,都给我毁灭了吧!让倔强成为一种美德。那屈膝的敬礼,还有那可以使天神背誓的鸽子一样温柔的眼光,又都值得了什么呢?我要是被温情所溶解,那么我就要变得和别人同样软弱了。我的母亲向我鞠躬了,好像俄林波斯山也会向一个土丘低头恳求一样;我的年幼的孩儿也露着求情的脸色,伟大的天性不禁喊出,“不要拒绝他!”让伏尔斯人耕耘着罗马的废壤,把整个意大利夷为田亩吧;我决不做一头服从本能的呆鹅,我要漠然无动于衷,就像我是我自己的创造者、不知道还有什么亲族一样。
维吉利娅  我的主,我的丈夫!
科利奥兰纳斯  我现在不是用我在罗马时候的那双眼睛瞧着你了。
维吉利娅  悲哀改变了我们的容貌,所以您才会这样想。
科利奥兰纳斯  像一个愚笨的伶人似的,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我所扮演的角色,将要受众人的耻笑了。我的最亲爱的,原谅我的残酷吧;可是不要因此而向我说,“原谅我们的罗马人。”啊!给我一个像我的放逐一样长久、像我的复仇一样甜蜜的吻吧!善妒的天后可以为我证明,爱人,我这一个吻就是上次你给我的,我的忠心的嘴唇一直为它保持着贞操。天啊!我是多么饶舌,忘记了向全世界最高贵的母亲致敬。母亲,您的儿子向您下跪了;(跪)我应该向您表示不同于一般儿子的最深的敬意。
伏伦妮娅  啊!站起来受我的祝福;让坚硬的石块做我的膝垫,我现在跪在你的面前,颠倒向我的儿子致敬了。(跪。)
【软骨病痛吗。】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什么意思?您向我下跪!向您有罪的儿子下跪!那么让硗瘠的海滨的石子向天星飞射,让作乱的狂风弯折凌霄的松柏,去打击赤热的太阳吧;一切不可能的事都要变成可能,一切不会实现的奇迹都要变成轻易的工作了。
伏伦妮娅  你是我的战士;你这雄伟的躯体上一部分是我的心血。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科利奥兰纳斯  坡勃力科拉的尊贵的姊妹,罗马的明月;她的贞洁有如从最皎白的雪凝冻而成,悬挂在狄安娜神庙檐下的冰柱;亲爱的凡勒利娅!
伏伦妮娅  这是你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缩影,(指小儿)等他长大成人以后,他就会完全像你一样。
科利奥兰纳斯  愿至高无上的乔武允许战神把义勇的精神启发你的思想,让你不会屈服于耻辱之下,在战争中间做一座伟大的海标,受得住一切风浪的袭击,使那些望着你的人都能得救!
伏伦妮娅  跪下来,孩子。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好孩子!
伏伦妮娅  他,你的妻子,这位夫人,以及我自己,现在都来向你请求了。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不要说下去;或者在您没有向我提出什么要求以前,先记住这一点:我所立誓决不允许的事情,不能因为你们的请求而答应你们。不要叫我撤回我的军队,或者再向罗马的手工匠屈服;不要对我说我在什么地方太不近人情;也不要想用你们冷静的理智浇熄我的复仇的怒火。
伏伦妮娅  啊!别说了,别说了;你已经拒绝我们一切的要求,因为我们除了你所已经拒绝的以外,更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可是我们还是要向你请求,那么要是你拒绝了我们,我们就可以归怨于你的忍心。所以,听我们说吧。
科利奥兰纳斯  奥菲狄乌斯,还有你们这些伏尔斯人,请你们听着;因为凡是从罗马来的言语,我都要公之于众人。您的要求是什么?
伏伦妮娅  即使我们静默不言,你也可以从我们的衣服和容态上,看出我们自从你放逐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请你想一想,我们到这儿来,是怎样比世间所有的妇女不幸万分,因为我们看见了你,本来应该眼睛里荡漾着喜悦,心坎里跳跃着欣慰,可是现在反而悲泣流泪,忧惧颤栗;母亲、妻子、儿子,都要看着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他的父亲亲手挖出他祖国的心脏来。你的敌意对于可怜的我们是无上的酷刑,你使我们不能向神明祈祷,那本来是每一个人所能享受的安慰。因为,唉!我们虽然和祖国的命运是不可分的,可是我们的命运又是和你的胜利不可分的,我们怎么能为我们的祖国祈祷呢?唉!我们倘不是失去我们的国家,我们亲爱的保姆,就是失去你,我们在国内唯一的安慰。无论哪一方得胜,虽然都符合我们的愿望,可是总免不了一个悲惨的结果:我们不是看见你像一个通敌的叛徒一般,戴上镣铐牵过市街,就是看见你意气扬扬地践踏在祖国的废墟上,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因为你已经勇敢地溅了你妻子儿女的血。至于我自己,那么,孩子,我不愿等候命运宣判战争的最后胜负;要是我不能把你劝服,使你放弃了陷一个国家于灭亡的行动,而采取一种兼利双方的途径,那么相信我,我决不让你侵犯你的国家,除非先从你生身母亲的身上践踏过去。
维吉利娅  哦,我替您生下这个孩子,继续您的家声,您现在也必须从我的身上践踏过去。
小马歇斯  我可不让他踏;我要逃走,等我年纪长大了,我也要打仗。
【少不更事吗。】
科利奥兰纳斯  看见孩子和女人的脸,容易使人心肠变软。我已经坐得太久了。(起立。)
伏伦妮娅  不,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们。要是我们的请求,是要你为了拯救罗马人的缘故而毁灭你所臣事的伏尔斯人,那么你可以责备我们不该损害你的信誉;不,我们的请求只是要你替双方和解,伏尔斯人可以说,“我们已经表示了这样的慈悲,”罗马人也可以说,“我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恩典,”同时两方面都向你欢呼称颂,“祝福你替我们缔结和平!”你知道,我的伟大的儿子,战争的结果是不能确定的,可是这一点却可以确定:要是你征服了罗马,你所收得的利益,不过是一个永远伴着唾骂的恶名;历史上将要记载:“这个人本来是很英勇的,可是他在最后一次的行动里亲手涂去了他的令名,毁灭了他的国家,他的名字永受后世的憎恨。”儿子,对你的母亲不能默默无言哪:你已保全了体面,就该同天神一样做得光彩,虽然用雷电撕裂云层,却不妨霹雳一声,震倒一棵橡树,何必让生灵涂炭呢。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以为一个高贵的人,是应该不忘旧怨的吗?媳妇,你说话呀;他不理会你的哭泣呢。你也说话呀,孩子;也许你的天真会比我们的理由更能使他感动。没有一个人和他母亲的关系更密切了;可是他现在却让我像一个用脚镣锁着的囚人一样叨叨絮语,置若罔闻。你从来不曾对你亲爱的母亲表示过一点孝敬;她却像一头痴心爱着它头胎雏儿的母鸡似的,把你教养成人,送你献身疆场,又迎接你满载着光荣归来。要是我的请求是不正当的,你尽可以挥斥我回去;否则你就是不忠不孝,天神将要降祸于你,因为你不曾向你的母亲尽一个人子的义务。他转身去了;跪下来,让我们用屈膝羞辱他。附属于他那科利奥兰纳斯的姓氏上的,只有骄傲,没有一点怜悯。跪下来;完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哀求;我们现在要回到罗马去,和我们的邻人们死在一起。不,瞧着我们吧。这个小孩不会说他要些什么,只是陪着我们下跪举手,他代替我们呼吁的理由,比你拒绝的理由有力得多。来,我们去吧。这人有一个伏尔斯的母亲,他的妻子在科利奥里,他的孩子也许像他一样。可是请你给我们一个答复;我要等我们的城市在大火中焚烧以后,方才停止我的声音,那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科利奥兰纳斯  (握伏伦妮娅手,沉默)啊,母亲,母亲!您做了一件什么事啦?瞧!天都裂了开来,神明在俯视这一场悖逆的情景而讥笑我们了。啊,我的母亲!母亲!啊!您替罗马赢得了一场幸运的胜利;可是相信我,啊!相信我,被您战败的您的儿子,却已经遭遇着严重的危险了。可是让它来吧。奥菲狄乌斯,虽然我不能帮助你们战胜,可是我愿意为双方斡旋和平。好奥菲狄乌斯,要是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会听你的母亲这样说而不答应她吗?
奥菲狄乌斯  我心里非常感动。
科利奥兰纳斯  我敢发誓你一定受到感动。将军,要我的眼睛里流下同情的眼泪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好将军,你们想要缔结怎样的和平,请你告诉我;我自己并不到罗马,仍旧跟着你们一起回去;请你帮助我促成这一个目的吧。啊,母亲!妻子!
奥菲狄乌斯  (旁白)我很高兴你已经使慈悲和荣誉两种观念在你的心里互相抵触了;我可以利用这一个机会,恢复我以前的地位。(诸妇人向科利奥兰纳斯作手势示意。)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慢慢再说。我们先在一起喝杯酒;你们可以带一个比言语更确实的证据回去,那是我们在同样情形之下也会照样签署的。来,跟我们进去。夫人们,罗马应该为你们建造一座庙宇;意大利所有的刀剑和她的联合的军力,都不能缔结这样的和平。(同下。)
【七上八下吗。】
第四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及西西涅斯上。
米尼涅斯  你看见那边庙堂上的基石吗?
西西涅斯  看见了又怎样?
米尼涅斯  要是你能够用你的小指头把它移动,那么,罗马的妇女们,尤其是他的母亲,也许有几分希望可以把他说服。可是我说,再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我们只是在伸着头颈等候人家来切断我们的咽喉。
西西涅斯  难道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一个人会改变得这样厉害吗?
米尼涅斯  毛虫和蝴蝶是大不相同的,可是蝴蝶就是从毛虫变化而成的。这马歇斯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一条龙了;他已经生了翅膀,不再是一个爬行的东西了。
西西涅斯  他本来是很孝敬他的母亲的。
米尼涅斯  他本来也很爱我;可是他现在就像一匹八岁的马,完全忘记他的母亲了。他脸上那股凶相,可以使熟葡萄变酸;他走起路来,就像一辆战车开过,把土地都震陷了;他的目光可以穿透甲胄;他的说话有如丧钟,哼一声也像大炮的轰鸣。他坐在尊严的宝座上,好像只有亚历山大才可以和他对抗。他的命令一发出,事情就已经办好。他全然是一个天神,只缺少永生和一个可以雄踞的天庭。
西西涅斯  要是你说得他不错,那么他还缺少天神应有的慈悲。
米尼涅斯  我不过照他的本相描写他。你瞧着吧,他的母亲将会从他那儿带些什么慈悲来。他要是会发慈悲,那么雄虎身上也会有乳汁了;我们这不幸的城市就可以发现这一个真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缘故!
西西涅斯  但愿神明护佑我们!
米尼涅斯  不,神明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护佑我们的。当我们把他放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冒犯了神明;现在他回来杀我们的头,神明也不会可怜我们。
一使者上。
使者  先生,您要是爱惜性命,赶快逃回家里躲起来吧。民众已经把你们那一位护民官捉住,把他拖来拖去,大家发誓说要是那几位罗马妇女不把好消息带回来,就要把他寸寸磔死。
另一使者上。
西西涅斯  有什么消息?
使者乙  好消息!好消息!那几位夫人已经得到胜利,伏尔斯军队撤退了,马歇斯也去了。罗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欢乐的日子;就是击退塔昆的时候,也不及今天这样高兴。
西西涅斯  朋友,你能够确定这句话是真的吗?全然是正确的吗?
使者乙  正像我知道太阳是一团火一样正确。您究竟躲在什么地方,才会不相信这句话呢?好消息传进城里,是比潮水冲过桥孔还快的。你听!(喇叭箫鼓声同时并奏,内欢呼声)喇叭、号筒、弦琴、横笛、手鼓、铙钹,还有欢呼的罗马人,使太阳都跳起舞来了。您听!(内欢呼声。)
米尼涅斯  这果然是好消息。我要去迎接那几位夫人。这位伏伦妮娅抵得过全城的执政、元老和贵族;比起像你们这样的护民官来,那么盈海盈陆的护民官,也抵不上她一个人。你们今天祷告得很有灵验;今天早上我还不愿出一个铜子来买你们一万条喉咙哩。听,他们多么快乐!(乐声,欢呼声继续。)
西西涅斯  第一,你带了这样好消息来,愿神明祝福你;第二,请你接受我的感谢。
使者乙  先生,我们大家都应该感谢上天。
西西涅斯  她们已经离城很近了吗?
使者乙  快要进城来了。
西西涅斯  我们也去迎接她们,凑凑热闹。(欲去。)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凡勒利娅等由元老、贵族、民众等簇拥而上,自台前穿过。
元老甲  瞧我们的女恩人,罗马的生命!召集你们的部族,赞美神明,燃起庆祝的火炬来;在她们的面前散布鲜花;用欢迎他母亲的呼声,代替你们从前要求放逐马歇斯的鼓噪,大家喊,“欢迎,夫人们,欢迎!”
众人  欢迎,夫人们,欢迎!(鼓角各奏花腔;众人下。)
【妇女翻身吗。】
第五场 科利奥里。广场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及侍从等上。
奥菲狄乌斯  你们去通知城里的官员们,说我已经到了;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叫他们读了以后,就到市场上去,我要在那边当着他们和民众,证明这信里所写的话。我所控告的那个人,现在大概也进了城,他也想在民众面前用言语替他自己辩解;你们快去吧。(侍从等下。)
奥菲狄乌斯党羽三四人上。
奥菲狄乌斯  非常欢迎!
党徒甲  我们的主帅安好?
奥菲狄乌斯  别提啦,我正像一个被自己的布施所毒害、被自己的善心所杀死的人。
党徒乙  主帅,要是您仍旧希望我们帮助您实行原来的计划,我们一定愿意替您解除您的重大的危险。
奥菲狄乌斯  现在我还不能说;我们必须在明白人民的心理以后,再决定怎么办。
党徒丙  当你们两人继续对立的时候,人民的喜怒也不会有一定的方向;可是你们中间无论哪一个人倒下以后,还有那一个人就可以为众望所归。
奥菲狄乌斯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一个振振有辞的借口,方才可以对他作无情的抨击。他是我提拔起来的人,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他的忠心;可是他这样跻登贵显以后,就用谄媚的露水灌溉他的新栽的树木,引诱我的朋友们归附他,为了这一个目的,他方才有意抑制他的粗暴倔强、不受拘束的性格,装出一副卑躬屈节的态度。
党徒丙  主帅,他在候选执政的时候,因为过于傲慢而落选——
奥菲狄乌斯  那正是我要说起的事:他因为得罪了罗马的民众,被他们放逐出境,他就到我的家里来,向我伸颈就戮;我收容了他,使他成为我的同僚,一切满足他的要求;甚至于为了帮助他完成他的目的起见,让他在我的部队中间亲自挑选最勇壮的兵士;我自己也尽力协助他,和他分任劳苦,却让他一个人收到名誉。我这样挫抑着自己,非但毫无怨尤,而且还自以为成人之美,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直到后来,我仿佛变成了他的下属,而不是他的同僚了;他对我老是露出不屑的神气,好像我是一个贪利之徒一样。
党徒甲  他正是这样,主帅;全军都觉得非常奇怪。后来我们向罗马长驱直进,满以为这次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奥菲狄乌斯  正是;为了这一次的事情,我也一定要把他亲手扑杀。单单几滴像谎话一样不值钱的女人的眼泪,就会使他出卖了我们在这次伟大的行动中所抛掷的血汗和劳力。他非死不可,他的没落才是我出头的机会。可是听!(鼓角声,夹杂人民高呼声。)
党徒甲  您走进您自己的故乡,就像到一处驿站一样,不曾有一个人欢迎您回来;可是他回来的时候,那喧哗的声音却把天都震破了。
党徒乙  那些健忘的傻瓜们,没有想到他曾经杀死他们的子女,却拚命张开他们卑贱的喉咙来向他称颂。
党徒丙  所以您应该趁他没有为自己辩白、凭着他的利嘴鼓动人心以前,就让他死在您的剑下,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等他死了以后,您就可以用您自己的话宣布他的罪状,即使他有天大的理由,也只好和他的尸体一同埋葬了。
奥菲狄乌斯  不要说下去;官员们来了。
【威武回避吗。】
城中众官员上。
众官  您回来了,欢迎得很!
奥菲狄乌斯  我不值得受各位这样的欢迎。可是,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用心读过我写给你们的信?
众官  我们已经读过了。
官甲  并且很觉得痛心。他以前所犯的种种错误,我想未始不可以从宽处分;可是他这样越过一切的界限,轻轻地放弃了我们厉兵秣马去谋取的利益,擅作主张,和一个濒于屈膝的城市缔结休战的条约,这是绝对不可容恕的。
奥菲狄乌斯  他来了;你们可以听听他怎么说。
科利奥兰纳斯上,旗鼓前导,一群市民随上。
科利奥兰纳斯  祝福,各位大人!我回来了,仍旧是你们的兵士,仍旧像我去国的时候一样对自己的祖国没有一点眷恋,一心一意接受你们伟大的命令。让我报告你们知道,我已经顺利地执行了我的使命,用鲜血打开了一条大道,直达罗马的城前。我们这次带回来的战利品,足足抵偿出征费用的三分之一而有余。我们已经缔结和约,使安息人得到极大的光荣,但是对罗马人也并不过于难堪。这儿就是已经由罗马的执政和贵族签字,并由元老院盖印核准的我们所议定的条件,现在我把它呈献给各位了。
奥菲狄乌斯  不要读它,各位大人;对这个叛徒说,他已经越权滥用你们的权力,罪在不赦了。
科利奥兰纳斯  叛徒!怎么?
奥菲狄乌斯  是的,叛徒,马歇斯。
科利奥兰纳斯  马歇斯!
奥菲狄乌斯  是的,马歇斯,卡厄斯·马歇斯。你以为我会在科利奥里用你那个盗窃得来的名字科利奥兰纳斯称呼你吗?各位执政的大臣,他已经不忠不信地辜负了你们的付托,为了几滴眼泪的缘故,把你们的罗马城放弃在他的母亲妻子的手里——听着,我说罗马是“你们的城市”。他破坏他的盟誓和决心,就像拉断一绞烂丝一样,也没有咨询其他将领的意见,就这样痛哭号呼地牺牲了你们的胜利;他这种卑怯的行动,使孩儿们也代他羞愧,勇士们都面面相觑,愕然失色。
科利奥兰纳斯  你听见吗,战神马斯?
奥菲狄乌斯  不要提起天神的名字,你这善哭的孩子!
科利奥兰纳斯  嘿!
奥菲狄乌斯  我的话就是这样。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这漫天说谎的家伙,我的心都气得快要胀破了。孩子!啊,你这奴才!恕我,各位大人,这是我第一次迫不得已的骂人。请各位秉公判断,痛斥这狗子的妄言。他身上还留着我鞭笞的痕迹,我总要把他打下坟墓里去。
【鸣锣开道吗。】
官甲  两个人都不要闹,听我说话。
科利奥兰纳斯  把我斩成片段吧,伏尔斯人;成人和儿童们,让你们的剑上都沾着我的血吧。孩子!说谎的狗!要是你们的历史上记载的是实事,那么你们可以翻开来看一看,我曾经怎样像一头鸽棚里的鹰似的,在科利奥里城里单拳独掌,把你们这些伏尔斯人打得落花流水。孩子!
奥菲狄乌斯  嘿,各位大人;你们愿意让这个亵渎神圣、大言不惭的狂徒当着你们的耳目,夸耀他的盲目的侥幸,使你们回想到你们的耻辱吗?
众党徒  杀死他,杀死他!
众市民  撕碎他的身体!——立刻杀死他!——他杀死我的儿子!——我的女儿!——他杀死了我的族兄玛克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
官乙  静下来,喂!不许行暴;静下来!这人是一个英雄,他的名誉广播世间。他对于我们所犯的罪行,必须用合法的手续审判。站住,奥菲狄乌斯,不要扰乱治安。
科利奥兰纳斯  啊!要是我的剑在手头,即使有六个奥菲狄乌斯,或者他的所有的党徒都在我的面前,我也一定要结果他的性命!
奥菲狄乌斯  放肆的恶徒!
众党徒  杀,杀,杀,杀,杀死他!(奥菲狄乌斯及众党徒拔剑杀科利奥兰纳斯,科利奥兰纳斯倒地;奥菲狄乌斯立于科利奥兰纳斯尸体上。)
众官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奥菲狄乌斯  各位朋友,听我说话。
官甲  啊,塔勒斯!
官乙  你已经做了一件将要使勇士们悲泣的事了。
官丙  不要踏在他的身上。各位朋友,静下来。收好你们的剑。
奥菲狄乌斯  各位大人,这次暴行完全是他自己向我们挑衅的结果,你们已经亲眼瞧见他的行为,一定知道这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你们是一种多大的危险,现在我们已经除去这一个祸患,你们应该引为莫大的幸事。请你们把我传到你们的元老院里去质询吧,我愿意呈献我自己做你们的忠仆,或者受你们最严厉的处分。
官甲  把他的尸体搬去;你们大家为他悲泣,用最隆重的敬礼表示哀思吧。
官乙  他自己的躁急,免去了奥菲狄乌斯大部分的责任。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们还是商量善后的处置吧。
奥菲狄乌斯  我的愤怒已经消失,我感到深深的悔恨。把他抬起来;让三个重要的军人帮着抬他的尸体,我自己也做其中的一个。鼓手,在你的鼓上敲出沉痛的节奏来;把你们的钢矛倒推在地上行走。虽然他在这城里杀死了许多人的丈夫儿女,使他们至今吞声饮泣,可是他必须有一个光荣的葬礼。大家帮着我。(众抬科利奥兰纳斯尸体同下;奏丧礼进行曲。)
【以励来兹吗。】
注释:
1、珀涅罗珀是俄底修斯之妻,以贞节著称,在家乡等候了俄底修斯二十年。
2、凯图(cato,公元前234―149),古罗马的爱国军人。
3、大帕岩是加比托林山的悬崖,古罗马人将叛国犯人由此推下摔死。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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