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谢选骏全集

2011年6月2日星期四

神话与民族精神──几个文化圈的比较【完整版】(2)

第一章 表象世界的诞生


第三节 烛与日:“爱”的杀手
一、烛与日的现象
二、烛与日的意义

第四节 “十二”与“七”的象徵意义
一、维柯的看法过于肤浅
二、北欧的十二天神系列
三、作为神圣数字的“七”
四、其它的神圣数字

第三节 烛与日:“爱”的杀手
一、烛与日的现象
罗马诗人哲学家阿朴里乌斯(Apuleius of Madauros,123─170年)《金驴》(Golden Ass)一书,被称为“希腊罗马神话中最后的和最美的一则”。其梗概如下:
普绪克(Psyche)是某王国的三公主,天生丽质,倾城倾国,在希腊神话中是“人类灵魂的化身”。这使美神维纳斯(Venus,希腊名字Aphrodite)十分嫉妒,她唤来儿子爱神朱比特(Cupid,希腊名字Eros),要他设法让普绪克“与最可怜、最穷苦、最奸恶的人发生恋爱”,因为朱比特有一种箭,向任何人射一支,都会使这人晕倒,等他(她)醒来时,就会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所以要普绪克爱上一个魔鬼是很容易的,但结果爱神自己却爱上了少女普绪克这位“人类的灵魂”。
恰在这时,阿波罗神庙却出现了隐晦的神谕(oracle)、预言普绪克将有奇怪的婚姻,她的双亲震惊之余,就照神谕暗示的,把她弃置在高山之巅,让她和“不属于人类”的丈夫结婚,其实,这个丈夫正是爱神朱比特(Cupid)。为了瞒过维纳斯,爱神隐匿了形体与身份,与普绪克一同生活,爱情虽然神秘,但却甜美和谐。然则好事多磨,冲突接踵而至。普绪克的两个姐姐怜悯她的“不幸婚姻”前来探望,但看到神殿的富丽堂皇之后,却不禁产生了嫉妒心情。她们一再提醒妹妹,神秘的丈夫肯定是个妖怪,并极力怂恿她破坏禁忌,偷看爱神的形体。普绪克经不住诱惑,终于夜半起来烛照英俊的爱神──她因此爱得更深了,但有爱神却愤然弃她而去。
“正当她(“人类的灵魂”普绪克)愉悦欲狂之际,灯盏里却滴下一点滚热的油汁,落在爱神的右肩上……朱比特被灼,一惊而醒,他见信誓与忠诚已被破坏,便一言不发的,从他最不幸的妻子的眼光与双手之中飞走了。”悲痛欲绝的普绪克追踪而去,历经种种磨难,拒斥种种诱惑,完成种种非人力所及的工作──才赎回过失,与爱神团聚。
这个故事有四个要素受人注意:
1、神秘丈夫的存在;
2、遵守禁忌的规则;
3、完成人力所不及的工作;
4,助人为乐的人格化动物;
再加上嫉妒的姐姐与凶残的婆婆维纳斯,都在各种民间故事中时有所见。而有一要素却是这故事的转折点:“烛的出现”。
烛的出现成了一个象徵:嫉妒战胜了真诚、怀疑盖过了信任。光亮刺破了隐形的无知,但也毁坏了爱的忠贞。女神出于嫉妒而以毒手破坏人间幸福,似乎不是孤立的个案。据罗马诗人奥维德(Publius Ovidius Naso,前43──后18年)的《变形记》(Metamorphosis),“一位人间英雄自述了一个悲剧”,这个悲剧是黎明女神(罗马名字Auraro,希腊名字Eos)的毒手所致,黎明女神的日光替代了普绪克的烛光,完成了对爱的相似毁灭:
事情发生在我们婚后的第二日;
黎明女神驱散了黑夜的暗影,
看见了我,把我强夺了去。
(我不爱黎明女神,她愤而遣返了我,极力挑拨我
与爱妻的关系,使我产生了怀疑与嫉妒。)
黎明女神见我嫉妒
便帮我改变了相貌。……
第二天清晨,黎明驱散了黑夜……
落叶中发出轻微的悉索声,
我以为是野兽,就把投枪投去。
但中枪的却是我的爱妻──
她双手按着胸口的创伤……
奄奄一息……
(《变形记》第七章)
 英雄对妻子忠贞不二,不屈从女神的性暴力,并刺伤了她的傲慢,这本是情理中事,但出人意外的是,女神的报复竟是以“光”去拆散一对恋人。从“烛光效应”上看,这“死光”出现了三次:
1、强行占有英雄;
2、改变英雄相貌以考验爱妻;
3、导致其妻之死。
女神发出的可怕死光,预言英雄“不能永远保有”自己的妻子。这个哲学上的真理,对爱却是致命。英雄受了这“光”,便开始了怀疑主义的苦役。他不辞而别,作长途旅行。然后又在女神的暗中帮助下巧扮异乡人回来“考验”妻子的忠贞。貌似后理的预言,凭空制造了压力、焦虑和误解,最后在纷扰中把排悲剧推向高潮;夫妻虽告言和,但爱的城堡已失去初始的和纯净的“信”,疑忌的星火,攸然烧成赤火燎原。这正应了一句西谚:“爱情是盲目的。”(The love is blind)
二、烛与日的意义
烛与日,在此已是嫉妒、算计、破坏原始和谐的代词。光在分板世界的同时,也在人的心上投下了阴影。因此,甚至在社会分裂尚不显著的时代,更甚在神话中,“爱”对“光”的免疫力已甚薄弱。尽管“光”又可以毫无愧色地受到生命的欢呼与尊敬。弄碎了爱和宁静的,并非抽象的“理性”,而是在人的善良天性中,揉进了名为怀疑实为算计的世俗沙粒、猜忌、谣言、眼色与阴谋,在此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这些不祥的种子膨胀起来,蛀空了无意识的胶漆,使工具化了的爱,流为虚伪的形式、试深的谋略。普赛克的两个姐姐,正是这种力量化身。她们由同情转向嫉妒的内在关键,是自卑感。有自卑感,所以“看不得别人的幸福”。同情和嫉妒都是人的基本情感,但自卑感却是自我意识的病态。这种变态的情结,有时却比常态的情感更有力,通过净化,它可以转化为创造力,但更多时候,它破坏他人的事业的生活。普赛克的两个姐姐,本来都不是坏人,然而却走上了坏的道路,一条洒满了不和的道路。“嫉妒”的化身是黎明女神。她有传染嫉妒的奇能,人一旦被她感染,就从此命运多舛了。那么,天神在凡人面前也会自卑吗?好像会的。
美少年阿多尼斯(Adonis)的故事就是如此。据说,少年因被美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这个妖婆所爱恋追逐,无意中刺伤了正在追求阿佛洛狄忒的战神阿瑞斯(Ares)的自尊心,结果美少年竟被战神派来的野猪活活咬死!你看,神对人的幸福竟也如此红眼!这正像州官四处放火,也还是感到心灵的寒冷、入骨地哆嗦;这时,他看到百姓家一盏温暖而人性的灯火,也就难免感到自己的可怜,结果恶从胆边生。阿多尼斯(Adonis)也是侧金盏花和金星附近一个小行星的名字,原为西亚地区的自然之神,也是植物凋零和复苏的象徵。公元前第五世纪前后,关于他的信仰首先传到希腊的塞浦路斯岛,后来天才的剽窃大师希腊人改编了有关的亚洲神话。希腊及拉丁的写法“Adonis”源于闪族语的“Adon”,原意为“主”或“老爷”。
猜忌与嫉妒是“非理性”的,但它对生活的支配,却胜似理性,对人对神,好似都是如此。提到“爱”,人们的理解很容易局限于“爱情”,而“爱情”又几乎与“性”划上等号,她此推理下去,“爱”与“性”就成了亲戚。这种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年)式的“犹太中产阶级的逻辑”,事实上只是动物主义的喧嚣,并不适用于人类多变的整个文化心理史。其实,爱,爱情、性,三者的概念外延,一个比一个小。“性”是确定的生理机制。“爱情”则是难以捉摸的心理活动。爱,则是无所不包,与道为邻的观念,是日常生活中罕见的奢侈品。
原始的、本能意义上的爱,原是先于理性的。墨翟、柏拉图(Plato,公元前427─347年)、斯宾诺莎(Baruch Benedictus Spinoza,1632─1677年)之辈的爱,经过了思辨的提炼,才变得有缘有故起来。但已失去无意识的浑厚,而成了人为的意识形态。
神话中的“爱”,不同于高级宗教或哲学的意识形态。后者是单向度的,所以,柏拉图和斯宾诺莎可以把他们的精神之爱单恋式地、无条件地倾泄给世界;释迦、耶稣可以大力谴责自身时代的人类斗胆拒绝他们的爱。但神话中的爱,却是双向度的,是存于两心相通的反馈中。爱,甚至在开天辟地的沧桑之类中,就通过这种双向的沟通,而使世界诞生:天地结合经过他的撮合。没有他,宇宙就只有混沌与黑暗;有了他,有了他金翅上的光芒,世界的分化与生长才开始。可见,原始意识中的“爱”已有双重性格:不仅具有促使事物结合的推动力量(这一性格被现代意识扩大为爱的全部性格),也有促使事物分裂的分化功能。因为一切生长和繁殖,命中注定要承受这种分裂的痛苦。在希腊神话充满梦境之美的洞天中,人类的灵魂普绪克由于猜测怀疑和鲁莽的行动而失去了爱,并被神命注定将永堕荒漠、横遭磨难。但是天神的必然性法则,对人的历史并不像期许的那样永远有效;当规律面对活生生的灵魂而不是无机的物质,它的神效就难免像一首写在水上的诗,游漾掉。因为它包含了一个致命的二律背反:既然神意是无所不能,那被“爱神的箭”一发中的的灵魂又怎能回心转意?神可以毁灭爱的对象,却无法挽回爱的本身。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自由意志”才可能成为一项重要的文化命题。
神意本身固有的漏洞,使新的首创意志脱颖而出:普绪克执拗地追寻失去的爱,终于重新得到了爱。人的灵魂就这样再度并永久合一于爱,故事就这样在喜剧气氛中接近尾声:人的灵魂与爱神结合生下的儿子名叫“快乐”。也许,这才是神话永久的魅力之所系,它提醒被烛和日给照花了眼的文明:正是在这周而复始的“得到──失去──再得到──直到再失去”的过程中,人,终于战胜了他人,终于战胜了异教意义的有限的神明与自身生命的局限,使生命得以突破与更新,人们拥有了日新其德的快乐。

第四节 “十二”与“七”的象徵意义

下面我们将要谈到,两河文明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全诗三千余行,刻在十二块泥版上。这件事不禁让我们想起“十二”这个数字在各民族的古代神话中,是个用途广泛的神圣数字。希腊神话的英雄赫拉克勒斯(Heracles)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完成了十二件伟业,奥林匹斯神系(Olympus Theogony)干脆拥有十二大神;古罗马(Rome)王有“十二”名带武器的卫士即“法西斯”。
法西斯的拉丁文写作“fasces”,在古代罗马是权力和威信的标志。法西斯的原义是一把由多根绑在一起的木棍围绕的斧头,好像象徵中国古代王权的“斧钺”。按罗马史家描述,王政时代已有法西斯作为王权的代表。法西斯捆在一起的木棍代表团结,而斧头则代表最高权力。斧头在地中海地区各个文明中,很早就象徵权力──例如在罗马胜利游行凯旋式上,特别勇敢的士兵也被授予持斧的荣誉)。在罗马共和国的传统中,官员进入罗马城,必须摘下法西斯的斧头,只有后来独裁制度兴起,才允许独裁者带斧头进入罗马城。在官方仪仗下,官员的卫兵们在他前面持有法西斯,以代表官员的级别和权力──按照官员的级别不同,他们获得的法西斯数量也不同。而被允许持有法西斯的官员有最高裁判官、地方长官、最高执政官、总督、独裁者和后来的元首和皇帝等等。法西斯代表权力和威信的意义被一直延续到了现代,甚至被许多民主国家所继承──据《维基百科》说:法国的护照封面上有法西斯的标志,这个标志是拿破仑引入的;西班牙警察的标志也是法西斯;瑞士圣加仑的州徽是一个法西斯;甚至美国民主自由的偶像、华盛顿特区林肯纪念堂林肯像的座位正面也有法西斯的图像!而法西斯的“反面事例”则是在二十世纪上半叶被意大利的极权主义法西斯党作为标志使用,从此引出了“法西斯主义”,也使得法西斯成为贬义词。
埃及人认为,死人的灵魂能登上拉神(Ra,太阳神)的神舟超越地界的“十二个”国土,飞升到光明灿烂的天国;印度护持药师佛有十二护法神将,而用十二种生物代表年份的民俗则源于印度,汉时传至中国,与中国本土阴阳家的十二地支概念结合起来。中国本土的屈原在《天问》中记载了古代将天分为十二个区域的观念,可能更早的《大荒西经》记载了:“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而现代记录的布依族古歌则有《十二层天十二层海》的世界观──这一切,都可能与月亮历历法分一年十二月份有关。譬如在中国,“天干”之数为“十”,则直接影响了“十日”神话产生、发展,造就了射日英雄的传说。

一、维柯的看法过于肤浅
意大利神话学家扬巴蒂斯塔·维柯(Giambattista Vico,1668─1744年)在其代表作《新科学》(Scienza Nuova[New Science],1725、1730、1744)中曾提出一个的论点:古希腊罗马神话中著名的十二天神,分别代表社会发展的十二个阶段。如谷神的出现代表农业时代的来到,海神则标志航海生活的开始……
但我对维柯的说法不能接受。十二位天神的主要属性,与社会发展特征的吻合,可以证明其神系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发育过程,巨大的时间跨度而包罗万象。然而,为什么主要天神和社会发展阶段的数目都恰巧是十二,又以色列(Israel)部落的数目是十二个,为什么耶稣的门徒是十二人?──而不是其他数字?对这些问题,维柯并没有回答。不仅天神数目如此,在希腊英雄传说里,“十二”也备受青睐。如超人赫拉克勒斯的生平中受到神示,要他为迈锡尼国王欧律斯透斯(Eurystheus)工作十二年,以完成十二件伟大而艰巨的业绩:
1,收服涅墨亚狮子(Nemean Lion);
2,收服水蛇许德拉(Lernaean Hydra);
3,捕捉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的鹿;
4,捕捉伊曼克斯(Erymanthus)的野猪;
5,清洗厄利斯国(Elis)的牛舍;
6,驱赶斯廷利斯沼泽(Stymphalian Marsh)的怪鸟;
7,捕捉克里特公牛(Cretan Bull);
8,驱赶达奥米得(Diomede)养的食人鸟;
9,盗取亚马逊(Amazon)女王的腰带;
10,到艾菲亚鸟(Erythia)带回格里安(Greyon)养的牛群;
11,盗取取赫拉交给珀里得斯(Hesperides)姊妹看管的金苹果;
12,捕捉地府的三头狗刻耳拍洛斯(Cerberus)。
只有在这之后,才可以成为不朽的天神。此处两个“十二”的交错,显然不是偶然的实指,而是必要的象徵。不论是十二个年头,还是十二件工作,都出于神示,且是通往神秘境界、由人升格为神的必要途径。无独有偶。和希腊神话传说一样,北欧神话也有十二位重要天神:他们一起居住在众神之王奥丁(Odin)及其妻佛丽嘉(Frigga),奥丁的另外两子光明神巴德尔(Baldr)与黑暗神霍德尔(Hodr),冰霜巨人(Frost Giant)的后裔火神洛克(Logi),丰饶、和平及爱情之神弗雷(Freyr)及其妹妹春天女神弗蕾亚(Freyra),雷神托尔(Thor),战神韦达尔(Vidar),众神的守护神海姆达尔(Heimdall),诗神布拉吉(Bragi),他们的生活共同体是众神之殿阿斯加尔特(Asgard)。他们统领着数以百计的神和精灵。作为阿斯加尔特(Asgard)神族的对立面,还存在一个代表邪恶、混乱、寒冷、被压迫势力的冰霜巨人族(Frost Giant)。与阿斯加尔特神系的按部就班的数列相反,巨人族并没有一个数目确定的系列。它们似乎处在一种古老的无政府状态里。北欧神话这些内容并非现代人改编出来的,而是公元前后就以谣曲形式演唱的。这些关于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的民族记忆,当时广泛传播于刚刚被卷入民族大迁徙旋涡的日耳曼部族中。后来,北欧神话被记录在两部《埃达》(Edda)中,一部是冰岛教士布林约尔夫·斯韦恩松(Brynjulf Sveinsson,Bishop of Skalholt)于1643年发现的“前埃达”,也称“大埃达”,即诗体埃达(Poetic Edda);记录时间约在九至十三世纪之间,内容包括二十九首神话诗。另一部“后埃达”,也称“小埃达”,即散文埃达(Prose Edda),是冰岛诗人斯诺里·斯图鲁松(Snorri Sturluson,1178─1241年)搜集记录的,大体上是对“前埃达”的诠释发挥。

二、北欧的十二天神系列
与希腊相比,北欧十二位天神的系列更为整齐,更具内在一致性。这是因为,北欧人比希腊人更加善于剽窃,而且由于北欧人已是文明的孙子乃至重孙(第三代或是第四代文明),所以剽窃的机会更多,模仿的榜样也更加完美。就像是日本,先是剽窃中国的第二代文明(受印度影响的南北朝以后的“儒释道三教合一”文明,如唐文明),后来剽窃更加成熟的欧美第三代文明,再加上自己的原始韧性,不难在技艺模仿上做到了炉火纯青、青出于蓝。
在北欧,除了火神洛克(Logi)是对立神族冰霜巨人(Frost Giant)的后裔,所有的神都是主神奥丁(Odin)的家庭成员。这样,北欧的神系不再如希腊神系的复合式,如按维柯(Vico,1688─1744年)式的方法分析,这表明北欧神系的时间跨度较小。其主因,在其形成较晚,且受希腊神话的同化,具有较强的继承性,因而避免了自发的创作所难免的杂乱无章。正如与埃及、巴比伦神话相比,继承性更强的希腊神话也曾相对减少了杂乱感,增强了系统性。而在北欧神系形成的公元九世纪,正是北欧氏族解体、国家形成的革命时代,这与希腊神系形成的时代(公元前八世纪)在社会形态上十分相似:这种社会同质性,使神话的吸收顺理成章。这就像明治维新前夕的日本,社会形态类似先秦中国和近代西欧的封建制,所以实行社会均衡的宪政顺理成章;而中国经过两千年的中央集权,已经不再适应如此变革。其间虽有类似日本社会的封建制度,但多为边疆野蛮民族奉行,如鲜卑、满洲等的部落封建制度 ,其或入主中国或不能入主中国,但由于离开中国的辐射太近,不能像日本孤岛置身海外,故其封建制度大多像是拜占庭帝国周边的野蛮民族那样无法发育完整,迅速地官僚化了。
与北欧神系的纯一优点相伴随,也有一个故事意义上的缺点:北欧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就全貌而言却不及希腊丰富多彩;再加上基督教对北欧异教的犁庭扫穴,北欧神话的故事性显然发育不够,也就无从再展出希腊式的世俗人本主义(Humanism),尽管后来欧洲文艺复兴(the Renaissance)的背后,也有北欧异教的推手;而十六世纪日耳曼人发动的所谓宗教改革(Religious Reform in Sixteenth─Century)更是日耳曼人古老信仰的底层,对于罗马基督教表层的一次剧烈的颠覆和反攻倒算。
话归本题,希腊、北欧神话为什么对十二这个数字如此珍爱?一般认为,很可能是受了巴比伦观念的影响。巴比伦人曾是世界纪录中最早运用十二进位制的,他们的日钟和日晷都把一日分成十二部分。十二进位制的起源,与把一年分为十二月的太阳历有关。古希腊史家希罗多德明确说过,希腊人是向巴比伦人学得了十二进位制的。(《历史》卷二,109节)
这种源于历法的观念,最后演为天神的数目,并非欧洲所特有的现象,中国也有类似情形,如先秦神话里“羿射十日”中的“十日之神”,就源于殷人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天干系列分别记日的习俗密切有关。而在殷王的名号中,也多含天干数字。如太甲、祖乙、外丙、武丁、太戊、雍己、盘庚、廪辛、仲壬等,其中丁字尤多,共六位;而末日癸,却独缺。有趣的是,被商王汤推翻的末代夏王(末日)桀,其号却叫做履癸,意即“步入末日”?
三、作为神圣数字的“七”
“十二”之外,神圣的数字“七”也与历法有关。苏美尔人的创世神话《埃努玛·埃立什》(Enuma Elish,意为咏世界的创造),是刻在七块泥版(Tablet)上的。它讲到,起初宇宙只有混沌与化身为雌性神怪提亚马特(Tiamat)的太初深渊。后来,提亚马特(Tiamat)生下诸神,这些神却是恩将仇报,却要剥夺她的统治权。于是她决心惩罚诸神,使诸神惊慌不已。这时,代表世界创造力的马尔都克(Marduk)神起来战胜了她,并以其遗体创造天地、星辰,最后还用粘土混和神血创造人类……这与北欧主神奥丁(Odin)杀死冰巨人伊密尔(Ymir)并用其遗体创造世界的神话,十分相似。更重要的,这部世界最早的创世神话,是记录在七块泥版(Tablet)上。这个七块,与《圣经·创世记》(Genesis)里上帝创造世界所用去的七天,同样都是中东地区“星期观念”的反映。
记述天神创世的泥版数是“七”,但叙述人世英雄完成伟业的泥版数则是“十二”。如类似赫拉克勒斯的两河流域英雄吉尔伽美什的史诗正是楔在十二块泥版上。这当然不是巧合。把神和英雄的故事分别楔在七和十二的数字上,有象徵意义:“七”在巴比伦人的心目中,代表星辰运行的周期,而星辰,则象徵诸神及其子孙居住的地方。尤其考虑到,两河流域古代居民用以记刻楔形文字的泥版(Tablet),大小并无一定,根据内容多少随时制作,往往是上块泥版记载一段内容,然后分门别类予以储存。七块泥版所载的即是七段内容。而创世活动,正是天神所为,无论是苏美尔人的《埃努玛·埃立什》还是以色列的《创世记》,都是如此,七块泥版与七天创世,具有显而易见的天体象徵性。同样的道理,十二则代表月份,是大地季节变化的象徵,而大地正是英雄与人类居住的地方。
“十二”作为神圣的地数,也同样出现在以色列的英雄传说中,正如创世记采用的是“七”这个神圣的天数。相传其先祖雅各(Jacob,又名以色列,以色列族名、国名的命名名即据此而来)有十二个儿子,他们分别是著名的以色列十二支族的始祖:流便(Reuben)、西缅(Simeon)、利未(Levi)、犹大(Judah)、西布伦(Zebulun)、以萨迦(Issachar)、但(Dan)、迦得(Gad)、亚设(Asher)、拿弗他利(Naphtali)、约瑟(Joseph)、便雅悯(Benjamin)。此外,《旧约》(Old Testament)还记载了十二个小先知的言论和事迹:《何西阿书》(Hosea)、《约珥书》(Joel)、《阿摩司书》(Amos)、《俄巴底亚书》(Obadiah)、《约拿书》(Jonah)、《弥迦书》(Micah)、《那鸿书》(Nahum)、《哈巴谷书》(Habakkuk)、《西番雅书》(Zephaniah)、《哈该书》(Haggai)、《撒迦利亚》(Zechariah)、《玛拉基书》(Malachi)。《新约》中则有耶稣(Jesus)十二门徒的事迹,尽管那与保罗派编辑的《使徒行传》(Acts)关系不大:1,西门彼得(Simon Peter);2,安得烈(Andrew);3,西庇太之子雅各(James,the son ofZebedee);4,约翰(John);5,腓力(Philip);6,巴多罗买(Bartholomew);7,多马(Thomas);8,马太(Matthew);9,亚勒腓的儿子雅各(James,thesonof Alphaeus);10,达太(Thaddaeus);11,奋锐党的西门(Simon the Zealot);12,加略人犹大(Judas Iscariot)。凡此种种,是无法用所谓“代表社会发展的十二个阶段”来勉强解释了。所以,这些数字并非实际指而是象徵的性质,已难质疑。
当然,数字既是象徵,就很难像物理定律那样百试不爽。发展的线索表明,从巴比伦的创世神话到以色列的创世故事,从巴比伦的英雄史诗到以色列的英雄传说,七和十二的象徵性日益深入,已从代表段落的泥版(Tablet)的数目,变成代表事件本身的数目,但其间相承的痕迹一脉可辨。与人间英雄的十二圣数相对应,希腊主神宙斯的神妻恰有七位。由于她们的天神身份,也就很自然地采用了七这个代表天的数。但由于象徵性的复杂,在另一种版本的神话中,宙斯的神妻则有十二位。可见,“七”主要用以描述天神,“十二”一般用以构思英雄的现象,但这并非固定不变的,正如前面所述,希腊和北欧神话里的主要大神,数皆为十二,而不是七。而中国的《楚辞·天问》“天何所沓,十二焉分”的质疑也间接表明,古人也曾把天分为十二区域。凡此种种表明,“七”与“十二”的象徵性也如所有口传神话一样,也是有所变通的。
七与十二作为古代宗教与符咒的象徵数,渗透于各民族的神话与传说中。它们有时如前所叙是分别独存或互相重叠的;有时则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综合的象徵体系,如日本神话总集《古事记》中的有关神世七代的记载,就展示了后一种风貌:
天地创始之初,混沌一片,那时候日本的国土还未成形,如油脂、又如水母般地漂浮着。当时天界已有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与随后出现的宇麻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天之常立神,统称为“五别天神”。这是没有性别、抽象的独立神,住在“高天原”(──Takama─ga─hara)上,那里是往后神代七世诸神栖居的所在。
“……其次诞生的神,名号是国之常立神,其次是丰云野神。这两尊神也是独神,而且隐形不见。其次诞生的神是宇比地迩神,其次是妹须比智迩神;其次是角栈神,其次是妹活栈神;其次是意富半能地神,其次是妹大半乃辨神;其次是淤母陀琉神,其次是妹阿夜诃志古泥神;其次是伊邪那歧神,其次是妹伊邪那美神。以上从国之常立神到伊邪那美神,并称神世七代。”(最前面的二尊是独神,各为一代,其余成双的十神,每二神合为一代。)这十二位神,统属于高天原(Takama─ga─hara)系。高天原是日本神话中诸神诞生和居住的天上界。与中国的昆仑山、希腊的奥林匹斯山(Olympus)近似。尊神的存在,与奥林匹斯的十二大神可谓不谋而合;但日本的独特之处在于,把十二与七融合,采取了区分独神与双神的办法,其结果,避免了12位神÷2=6对神,从而得出了(12─2)位神÷2+2位神=7(代)神这样一个奇特的结论。很明显,这种日本式的混乱,是为了在后进的模仿中,实现一个先入为主的神圣数字计划。

四、其它的神圣数字
英国的“巨石阵”(Stonghenge),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神秘数字。除了最为著名的英国南部威尔特郡(Wiltshire)的索尔兹伯里平原(Slisbury Plain)上的巨石阵外,还有许多遗迹几乎遍布整个英格兰地区。巨大而高耸的石块,被竖立在荒野和在山脚甚至在沼泽地区,而共通的特点就是当地并非石场,这些石块如同埃及金字塔的石块一样,是从远处搬运过来的:距离石阵现在地点二百四十英里,时间是在冰河时期,方法是藉由冰河运送至此。这些石阵具有历法和宗教上的功能,分三个时期建造,前后将近一千年。其排列与金字塔的构造相同,同样运用了“黄金分割比”,且时代也与金字塔相距不远。而将其中第四号、二十号和三十六号遗址连结后,便出现了一个顶端指向南方的金字塔图形!巨石阵中重要的位置,用来指示太阳在夏至那天升起的位置,而从反方向看,刚好就是冬至日太阳降下的位置。除太阳外,它也暗示月亮的起落点:巨石阵入口处的四十多个柱孔排成六行,和月亮在周期中到达最北的位置相符,所以六行柱孔很有可能代表六次周期,也就是六个太阴历的时间。这些石阵有的直径超过九十公尺,一般只有十八到三十公尺,它们除了圆形,还有椭圆形,长轴方向指着太阳和月亮的方位。有趣的是,不论巨石阵的圆周多大,各地立石的“神秘数字”都有一定之规,例如在英格兰北部的湖区(Lake District),通常是十二个,在英格兰西南角的地极(Land's End)地区是十九或二十个,在苏格兰(Scotland)中部则是四、六、八个,苏格兰(Scotland)西岸外海的赫布里底群岛(The Hebrides)则是十三个,而在爱尔兰(Ireland)南部则是五个。从这种相对分歧的神秘数字来看,史前人类的思想还比较多元,不像文明时代的定规那么狭窄、固定。
按照这一思路,美洲印第安人的文明就很不简单。因为通常认为印第安人与世隔绝、文化落后,但他们的神秘数字却是异乎寻常地清晰和固定:玛雅人的数字九是最吉利的,可能由于通达天堂的台阶是九级,也可能因为玛雅有九位地神。如果周二发现了一只蜈蚣一定要把它切成九段,以带走坏运气;如果见到一条绿色的蛇,会使人在一年之内死亡,除非抓住它,并把它切成九段。治疗百日咳的方法是:在门廊里挂上新鲜的葫芦,连续九天,并且在第九天早晨和朋友们分享它。九粒谷物可以治疗麦粒肿;皮肤病可以用九片鱼鳞、九个玉米棒和九个小鹅卵石酿制的酒来治疗。玛雅人重视九,这个习俗是和中国人一样的。
十三是又一个玛雅吉利数,这也是和中国一样的。这可能由于它在玛雅历法中的重要地位,还可能是因为玛雅有十三位天神,十三作为吉数的使用大多在宗教庆典中:庆典要准备十三块面包、十三碗饭、十三个十三层的蛋糕。玛雅人的世界里有许多神秘的数字。人们特别不理解祭祀历一年二百六十天的周期,二百六十天既不是雨季或旱季的长度,也不是太阳运行高度的周期,甚至都不是人类怀孕期的长度,太阳系也没有一颗行星按这样的周期运转。原因仅仅在于二百六十是二十与十三的乘积!二十是玛雅人基本的计算单位,这一进位制的来源是十个手指加十个脚趾。而十三的重要性与其说是自然的原因,不如说是宗教的原因:月亮在一年中绕地球公转十二圈半,盈缺圆亏将近十三次,因此玛雅人着迷于十三这个特选数字,把天堂分为十三层,玛雅的地狱则分为九层,比佛教的十八层地狱多出一倍。印度吠陀诗中三个天、三个地、三种大气,一共才有九层世界。就天堂和地狱的象征层级来看,西方人避十三如瘟疫,中国人视九为大吉,则与玛雅人对这两个数字的印象完全颠倒,但这一颠倒的背后,都是重视。
此外,数字四也具有极高的神秘意义。几乎一切印第安人部族里,四及其倍数都具有神圣的意义,因为它们专门涉及东南西北四方和从这四方吹来的风。玛雅人建造了成千上万的“金字塔形坛庙”,无一不是从四面向上递增阶梯;唯一一座圆形天文观象台,也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了观望的窗口;外加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窗口。玛雅宗教中最受爱戴的雨神,也备有四个大缸来储存雨水。储存东方雨水的大缸红色,储存南方雨水的大缸黄色,储存西方雨水的黑色,储存北方雨水的白色,雨神行雨的时间,具有明确的方位意识,分别从不同的大缸中取水施雨。玛雅宗教中举行的人牲献祭,也有四名助祭的祭司,他们在高高的金字塔顶上,各自按住人牲的四肢。玛雅绘画在描绘这场面时,不管篇幅是否狭小,通常都会一个不少地把这四位祭司一一画全──因为“四”这个数(北美南部、西部以及中美洲地区)是各种复杂变化的神秘数字的基础。例如有的印第安部落的宗教仪式要持续九天,然后再加上四天狂欢,加起来正好十三天:有的印第安部落的仪式则要持续二十天:玛雅人二百六十天的祭祀历法,正是为了涵盖他们的宗教仪式所设。十三个月实际上安排的正是十三套仪式,每套二十天。每个月都是由各不相同的神灵值班,就像阿拉伯人在麦加(Mecca)城里设置的卡巴(Ka’bah)神庙那样,每天都有一个不同部落的神灵在值班。
玛雅人并不是数字上的新生,而是老手:玛雅人有自己的一套计数符号。他们以一个圆点代表“1”,一横代表“5”。第一位到第二位采用20进位制,第二位到第三位采用18进位制。因此,“4”是4个圆点,“6”是一横加一个圆点,“9”是一横加4个圆点。“10”是两横,“11”是两横加一个圆点,“14”是两横加四个圆点,“15”三横,“19”是三横加四个圆点。如果逢20进至第二位,则第一位上就用一只贝壳纹样代表“零”。这种表达法表明,玛雅人已在计算中引入了零。在没有零概念的计算系统中,比如古代中国最初的计数体系中,逢十则仅仅以人为命名的十位单位作数字标记,逢百、逢千也依次类推。例如数字一百三十五,它只表明有一个百加上三个十再加上五个一。用这个数字加上六十五,等于二个百,逢十仅以文字作数字标记,逢百、逢千、逢万也以此类推──而根本不涉及零概念,其结果“只有具象的累加,而未能将空位予以形式化”。数学计算中引入零的概念就是一种突破。有了“零”,人们不再只计算多少,还计算有无。数字维也不再是单向的无限制累加,而是一个可将不同进位抽象出来、统一于零的形式存在。“22”后面加两个零,就变成了“2200”,零将单向维度上的两个相差悬殊的数字,简单明了地联系起来。玛雅人将“零”运用到计算中来,比欧洲人早八个世纪,使后来入侵美洲的白人殖民者感到震撼。
借助这种数学,玛雅人虽然没有分数概念,也精确地计算出太阳历一年的周期,其精确度比现在通用的格雷戈里历法还要精确。他们通过对金星轨道的观察和计算,计算出金星公转周期为583.92日,按照这个办法推算,1000年仅有一天的误差。古代社会的天文、历法与农事,关系密切,其基础都在计算。玛雅人的数学使他们在天文、历法、农事上表现出高明的秩序和从容的自信。他们经常多种历法并用,每个日子都有四种命名,不用特殊仪器,仅靠观察星相,每年就能确定节气和重要的会合日,掌握天气变化,计算出雨季、旱季的始终。玛雅人相信时间是反复循环的,他们详尽严密的日历还用来计算“神的圣年”并预测世界注定毁灭的日子。

第二章 表象世界的系列
第一节 尼罗河
一、埃及神话背景
二、埃及神形原始
三、埃及神性原始
四、埃及神际关系
五、埃及神界故事系列
六、埃及神话与宗教
第二节 美索不达米亚
一、泥版的故乡
二、两河的神族对立
三、两河的神形与主神
四、两河的神界故事
五、《吉尔伽美什》史诗

第三节爱琴海
一、海上的镜子
二、希腊创世的故事
三、人类的起源、灭绝、再生
四、文化超人的神性
五、探险和征服的超人
六、赫拉克勒斯的国际意义

第四节神秘的九州
一、“九”州与“多”元
二、女娲创世
三、盘古开天地
四、洪水神话的疑问
五、中国的救灾超人们
六、文化超人与帝王神话
七、黄帝与蚩尤的逐鹿
八、黄帝与蚩尤的变异
九、丰富和零乱的中国
十、玛雅神话的对比
中文的“神话”一词是从西方语言(Myths、Mythology)翻译过来的,首先使用“神话”一词的人是1902─1903年间在《新民丛报》上发表文章的梁启超、蒋观云、夏曾佑等人,考其渊源,可能是梁启超等人戊戍变法事败后亡命日本期间,从日本汉字中引进的,正如“共和国”、“共产党”、“部队”、“番号”、“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理论”、“军事管制”、“独裁统治”等一系列“新词汇”一样,都是日本学者用汉字翻译了西方概念,然后又输出给清朝,结果促成十九世纪的日本在中国沐猴而冠、登堂入室,扮演起“东洋”的角色来。从那时以来,一百年过去了,中国人不仅了解了那时的西方人所了解的主要知识,还懂得了最近一百年来神话学领域的较新发展,而这些,又都是和人类学(Anthropology)、考古学(Archeology)的发展密切相关的。
顾名思义,神话是“关于神的言说”,推而言之,神话也还包括关于神奇事物或受神支配的自然事物的种种叙述。而“神话学”
(Mythology)研究的对象,不仅限于完整的、有趣的“故事”,而且囊括各种神话表象──神的名号、神际关系、神的职能、
神的造型以及神话叙事的演化。虽然神话里面充斥远古先民思想信仰和社会风物的记载,涉及了自然历程或宇宙起源,也并不都是有关神的事情。但“神界的故事”在神话中毕竟占据决定性地位──起着脊柱般的主干作用。如果某一民族神话的表象世界,缺乏故事因素,就会直接间接影响到神话中其他方面的内容,并使之变得支离破碎、不成系统,从而在民族的精神生活中,难以持续发挥作用,不易彰明而极易湮没。神话只有“叙述”而没有“理论”,研究神话并形成神话学(Mythology),都是神话时代结束以后发生的事情。
一套较为完整的神界故事系列──宇宙开辟、人类起源、英雄业绩等,对于形成一种相对清晰的神际关系,是必不可少的。复杂的神际关系的确定、主神(chief god──不仅是个孤零零的至上神概念)的固定及其神族世系的诞生,或多或少仰赖于一套相对完整的神界故事系列,仰赖于这套故事里各个神话片断之间的内在一致性(The One)和联贯性。这种一贯性,对于展示神界生活的连续画卷至关重要。它是体系神话完整结构的直接促成因素,而主神,则是这种内在一贯性的最高结晶。相反,如果体系神话缺乏故事性的形态,叙事结构很难完整,有时连主神也无法确立下来。
神界故事系列,实际上是人类历史、社会生活、民族精神发展过程的神话式表述──是人的理性意识开始启蒙,但尚未全然摆脱原始思维状态的过渡性的折衷产物。例如在原始独立神话中,各片断之间是孤立的、联系薄弱或不明确的。只有到了人的现世生活素材涌入原始神话后,原始的“神界故事”才逐渐打破其旧有的局限与封闭状态。在主神真正确立、神际关系彻底明确之前,这一变化往往是不稳定的,甚至有一定程度的混乱。神界故事系列的条理化与规范化可以说是一场持久而漫长的运动,但并不走单线进化的道路,在不同民族的精神视野中,神界故事的形态并不一致,要在它们之间明确划齐一的“发展阶段”,是“科学社会主义”或“科学科学主义”的武断,是不足为训的。
根据对各个古代民族现存神话材料的综合考查,作为体系神话一个重要侧面的“神界故事系列”,大体具有以下一些主题:
一,创世,叙说宇宙的形成和世界的起源。其中包括世界万物──诸如大地、天空、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的起源,以及种种有趣的神异的来历。
二,创世神话的尾声,是万物之灵──人类──的诞生。
三,灾难。由于生物的繁衍和人类的活动,引起了某种罪恶。这很可能是人的活动打破了自然状态后,产生的不平衡状况,在原始人类心目中激起的反响。于是,上帝决意降灾甚至毁灭人类(无神论者可以认为这是把“自然的报复”神格化了)。
四,救世。这时有一个半神或英雄拯救人类,他的智慧(如希腊神话中的丢卡利翁[Deucalion])或虔诚(如希伯莱神话中的挪亚[Noah])终于战胜了诸神或是打动了上帝,于是,总有比较“干净”或虔诚的一男一女被保留下来作为人类的新始祖,重新开始生儿育女,发展一种与自然界更为协调的新型人类文明。
五,以发明创造为特征的文化超人的出现。这种文化超人,在希腊神话大多具有神格,如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雅典娜(Athena)等。在中国则多为历史传说中的圣君贤相。这一差别,既来自二者经历的“历史化”运动性质不同;也和两个民族文明的起源有关。希腊文明继承性强,外来的创造发明逐渐演为“天神”的故事。中国文明自发性强,自己创造的文化事物,大多归于“英雄”的业绩。
六,以探险和征服新地域为特点的英雄时代。这在时间上与史诗描写的时代相重合,往往构成史诗的主要内容。古代中国的这类超人有向文化英雄转化的迹象,黄帝即是一个显例。他逐渐从逐鹿之战的胜利征服者变成了聪颖智慧的文化发明者。
各个古代民族在他们漫长的历史发展中,都创造过各自独立、同时又不乏互相影响的神界故事,尤其是在那些有过经济往来与文化交流的民族间,神界故事的彼此渗透,是一基本的历史现象,例如东部地中海沿岸的古代诸国,或印度与中亚细亚(Middle Asia)、波斯等地之间。当然,它们各自的神话世界又是独立的。尤其是,作为神界故事系列的内在一致性的民族精神,在生存状态和历史命运各相悬殊的民族那里,更有显著的区别。说到底,神话系列的内在一贯精神,乃是民族精神最原始、最率直的表现。
尽管古代各民族之间的神界故事曾经彼此渗透、互为影响,从而形成了一些情节不乏相近之处的神话传说,如巴比伦神话与希伯莱神话中的洪水故事;希腊神话与埃及、巴比伦神话里关于春天的神话,希腊与北欧神话中的巨人族(the Giant)等等。但是我们却看到,各民族神界故事的具体形态──如情节的完整、叙事的风格、关心的问题等等,是不同的,贯穿其中的主导精神更形歧异。但所有这些小异,并不妨碍体系神话最终出现在不同文明的精神世界里这一大同。

第一节 尼罗河
一、埃及神话背景
“埃及”(Egypt)一词,来源于古埃及人对其国都孟菲斯(Memphis)的称呼hwt─k─Pth(Het─ka─ptah,意指“Ptah神之庙”)。孟菲斯城是由信史可据的埃及第一代国王美尼斯(Menes,约前3150年─前3125年)创建的,曾长期作为古埃及多个王朝的国都,它的守护神是普塔神(Ptah),因而用含有这一神灵的名号来指称受它管辖的整个埃及国土也就顺理成章。该古埃及语词的连读“Eikuptah”,经过希腊语的转译后,演变为拉丁语的“Aegyptus”乃至英语中的“Egypt”;希腊语又称古埃及人的直系后裔为“Copt”,中文译为“科普特人”。
尼罗河(Nile)是“埃及的母亲”,长达六千四百五十公里,流域面积为二百八十万平方公里,跨越埃及、苏丹(sudan)、埃塞俄比亚(Ethiopia)、厄里特里亚(Eritrea)等许多非洲(Africa)国家。尼罗河水年年泛滥,洪水带来肥沃的淤泥。土地松软、易于耕耘,早在一万年前,这里已经出现原始农耕的定居社会。闻名世界的古埃及金字塔(Pyramid),就座落在二万四千平方公里的尼罗河三角洲上……尼罗河不仅哺育了埃及的物质文明,也滋养了它的精神文化──埃及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一直珍视尼罗河的赐予。古代埃及人(现代科普特人[Copts]的祖先)这样歌颂尼罗河:
《尼罗河颂》

序歌:赞美尼罗河
万岁,尼罗河!
你来到这片大地,
平安地到来,给埃及以生命。
啊隐秘之神,你已将黑夜引导到白昼,
我们庆祝你,求给我们指引。
你种植了拉神开垦的花园,
给一切行走者以生命;
你永不停息地浇灌着大地
沿着你自天国下降的旅程。
食品的珍爱者,赐予谷物的人,
普塔神啊,你把光带到每一个家里!

鱼类的神啊,大水回来了,
鸟儿绕过了作物飞行。
火烧麦的制造者,小麦的创造者,
他维护了神殿长存。
他厌恶那懒惰者的双手,
为了所有人,一切可怜人。
假如天上的神悲叹着,
痛苦就袭击人民。

他使整个大地为耕牛开放,
使伟大与渺小者都很开心;
人们这样迎接他的来临。
他像努姆一样前来,
在他的光中,大地欢欣雀跃,
一切肚子都很高兴;
一切生命都有了供养,
一切牙齿都有了食品。

食品的携带者,送来粮食的神,
一切美好事物的建立者,
恐怖与极乐的神!
一切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他为公牛耕植了芳草,
为众神备好了牺牲;
最好的乳香也是他所供应,
他是两个国家的神。
他溢满了谷仓,丰裕了库房,
并关心赤裸者的处境。

他产生了满足一切愿望的东西
而从不感到厌倦,
他以自己的力量为手中的盾牌。
他的形象从未刻入大理石
作为头戴双冠的王。
我们看不见他,
他无人侍从,也没有祭品:
他不在圣殿里受人尊敬,
他的住所无人知晓;
也没有他的神龛,绘着多彩的图形。

没有任何建筑能够将他容纳,
他的心也无需劝导。
他没有神庙,没有祭品,
你的青年为你祝福,你的孩子,
你引导他们,为他们的君王。
你当着北方仆人的面
在地上确立了坚定不移的法律,
一切眼睛都充满谢意,因他的赐予。
他对恩惠的充足甚为关心。

大水来了,快乐随之到来!
所有的心都很高兴:
鳄鱼的牙齿,内德神的孩子
以及与你齐名的诸神。
他以泛滥滋润了大地,
以快乐征服人们;
润泽了这里,又稼穑在别处。
无人与他一起工作,
食品来了,他无需内德神的参与。
他使人们都很欢欣。

他在黑暗中散布了光明,
在他的牲畜的牧场上
以他的威力使一切产生;
以他的水给母腹中的婴儿生命。
人们换好衣服,种植他的花园,
他关心自己的仆人,
建立了子潮和午潮,
他是无限的普塔和卡贝神。
他这样创造了一切,
所有文字,所有圣典,
他在北方成就的一切。

他说着话进入自己的屋子,
只要他高兴,就从自己的殿中出行。
而你的愤怒就是鱼类的毁灭;
人们需要水,就向你恳求:
“让我们看见底比斯省区像三角洲;
让我们看见人手一件工具;
无人被同行者撇下而掉队。
[否则,]穿衣的将不复有衣衫,
让高贵者的后代没有饰品,
夜里也无法集会敬拜群神。”
而他的回答是是清凉的河水,
给人们富足丰盛。

噢正义的建立者,人们打开心怀
以嘉言赞美你,
并向你的大水致意!
人们拿出谷物和祭品
在向一切神灵礼拜:
鸟儿都不向大地飞行。
你的手用黄金装饰,
宛如纯金铸就,
珍贵如洁白的玉石;
谷子得以存留,在萌芽的时分。
十一
这一篇颂歌为你歌唱,
还有好手为你抚琴,
年轻人为你欢跳,
你的孩子们都在赞美你。
而你已报达了他们的劳作。
有一个装饰大地的伟大的神,
他是教导者,守护众人的盾,
他鼓舞了绝望的心,
爱着他一切家畜的繁盛。
十二
你在国王的城市里照耀,
一切都让平凡的人们称心,
穷人正对着莲花微笑,
万类事物都井井有条。
你的香草交给了你的年轻人,
以备饥荒的年辰,
就是欢乐坠地的时分,
大地又重归厌倦和郁闷。
十三
尼罗河的洪水啊,我已为你
备好了祭品,并磨刀走向公牛,
举行盛筵欢迎你;
家禽用来称你的心,
我们还捉住野中的兽,
架上纯洁的火。
并献给所有的神
这献给尼罗河的祭品。
现在,芳香已升上了天空,
燃烧着公牛,阉牛和家禽。
尼罗河是底比斯区的一个裂口,
在天上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从不显示自己的形象,
一切描写都不能当真。
十四
众神也赞美他,正如人间在称道。
可怕者也对你满有敬畏,
他的儿子已主宰了一切
教导埃及的国土。
照耀,照耀!尼罗河,你照耀!
用他的牛群喂养生命,
用他的牧场哺育公牛。
照耀着,尼罗河,你的光荣!
(阿九译自Eipphanius Wilson[1901]
Egyptian Literature.The Colonial Press,New York)
尼罗河两岸的土地颜色为黑色,埃及人因此称他们的国家为黑土地(Kemi),相对的,位于尼罗河四周的沙漠地带,称为红土地(Desheret)。古代的埃及,分上、下两部分。在经历了漫长的兼并战争(类似中国春秋时代的兼并战争和战国时代的“统一运动”)之后,上埃及的法老(Pharaoh,埃及国王的称号)美尼斯作为第一王朝(约前3150─2700年)的建立者,在南方建立国家后,征服了北方三角洲地区,成为统一上下埃及的创建者,史称“第一王朝”──时间是公元前3100年前后。但是,埃及的完全的统一到第二王朝(约前2925─2700年)的最后一任法老哈谢海姆威(Khasekhemwy,死于公元前2700前后)时代才完成,结束了历时约四百多年的早王国时代(The Early Kingdom,“Pre History to Old Kingdom”)。
公元前2700年左右,古王国时代(Old Kingdom,约前2700─前2190年)也就是首都在孟菲斯的时代开始。它开头的第三王朝(约前2700─前2565年)就使得埃及国家财富大增,开始建筑举世闻名的金字塔。第三王朝的第一位法老多泽(Djoser,又叫Zoser,约前2700─前2650年在位),建造了撒卡拉(Saqqara)阶梯金字塔。卡夫拉(Khafre,又叫Chephren,约前2520─2494年在位),古王国时期第四王朝(约前2625─前2510年)的法老,建造了至今矗立于开罗(Cairo)附近的吉萨(Giza)的大金字塔──卡夫拉(Chefren)金字塔,塔前有一座巨型的人面狮身像(Sphinx),长五十七公尺,高二十二公尺,利用整块岩石雕成,神话动物的造型雄壮严肃,令人心生敬畏恐怖。吉萨(Giza)有三座金字塔并列,气势神秘,其中的库孚(Khufu)金字塔,原高149·59米,现高128米,原底每边长230米,现长220米左右。它由250万块巨石迭成,每块巨石重达2.5吨。内部有复杂的通道,除了石头棺材却空无一物。
埃及现存金字塔八十余座,在其他一些较小规模的金字塔内部,墙壁上刻满了神圣的象形字和珍贵的浮雕。这种巨型建筑,没有高度发展的文明基础是不可思议的。后来,一直到公元前1200年左右──2000年间,埃及都居于“世界文明的前列”。到了公元前280年,埃及历史学家马尼托(Manetho),将古埃及史自美尼斯王(Menes)起至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前356─323年)为止,分成三十个王朝,而整个古埃及史,又可分为四个主要时期:早王国时期(Early Kingdom),公元前3100─2650年前后),古王国时期(Old Kingdom),约公元前2650─2152年,从第三王朝至第六王朝(约前2460─2200年)止。这时是古埃及最富裕,最富创造力的时期,建了许多金字塔,故又称为“金字塔时代”)。中王国时期(Middle Kingdom),约公元前2040─1674年,开创者是第十二王朝(公元前1991─1785年)的法老阿蒙南赫特一世(Amenemhet I );新王国时代(New Kingdom),公元前1552─1069年,第十八王朝法老阿哈摩斯一世(Ahmose I )公元前1552─1526在位,本是底比斯(Thebes)豪强,公元前1567年左右占领外族入侵者喜克索斯人(Hyksos)首都,并将他们逐出埃及,开创新王国时期。

二、埃及神形原始
古国埃及虽然文明鼎盛辉煌,但在宗教观念上却保持着与它的物质文明并不相称的原始性。例如著名的塞特神(Seth,也作Set,Setekh等),其形象通常是豺头人身、长方的耳朵、弯曲凸出的长嘴。有些研究者相信这实际上是土猪的描绘,或是另一种未明的野兽;更加混乱的是,塞特还被描绘具有羚羊、驴鳄鱼、河马的脑袋!
埃及统一之前,尼罗河流域的各个社会对太阳神都有各有不同的称呼。军事征服和政治统一导致宗教的改变,权力中心孟菲斯(Memphis)城的祭司们,将太阳神拉神(Ra/Re)的崇拜扩展到整个埃及,法老们将尼罗河两岸原本分属于不同的神灵的庙宇合并为一个万神殿,并据为己有。拉神在中王国和新王国时代居有绝对权威,被当作修神(Shu)的父、努特的祖父、奥西里斯的曾祖父、荷拉斯的曾曾祖父予以崇拜。十八王朝后,因为奥西里斯及伊西丝(Isis)的神话大受欢迎,拉神也被奉为伟大的天神(Ra netjer─aa neb─pet[Ra, the great God, Lord of Heaven]),其实这个地位原来是属于创世之神阿图姆(Atum)的。阿图姆创造宇宙众神及天地万物的过程大致这样:“他在自己的头脑中创造了天和其中的天体、众神、地、男人和女人,动物、鸟类、虫。这些创世的思想或观念被阿图姆的智慧转变成词语,当他说出这些词语时,一切创造物就出现了。”在太阳神拉(Ra)的相关神话中,语词与创造依然相随:“当他需要一个立足之地时,他首先在脑中想出那个立足之地的样子,当他给它起名,并说出那名字时,这立足之地就立即出现了。”
更晚些,拉神演变成宇宙的主宰阿蒙·拉。修神(Shu)是空气之神,通常会和天母努特、地父盖伯一起出现,他立于中间,支撑着天母努特,而地父盖伯则横卧在下。“Shu”这个名字的字根是“she”,有干燥和空虚的意思(dry/empty),是阳光的拟人化,也被看作风神,他是创世神阿图姆(Atum)用自己的精液或分泌物(mucus)创造出来的,创世神阿图姆经常与拉神混同。拉(Ra,有时拼作Re或Rah)是埃及赫里奥波里斯(Heliopolis)系统的太阳神。从第五王朝(约前2510年─2460年)开始,他与底比斯神阿蒙结合在一起,成为埃及神系中最重要的神。十多个世纪中间作为埃及的最高神,直到法老阿肯阿顿(Akhenaten)即阿门荷太普四世(Amenhotep IV)的宗教改革,用阿顿(Aten/Aton)神也就是早上的太阳神(形象是一个日轮)作为唯一上帝予以崇拜。拉神被传颂为一位自我创生的神,由元初之水(Mehturt)或一朵荷花中诞生。一般认为,拉神的整个身体就是太阳,但有时又认为太阳仅仅是他的眼睛。在太阳崇拜的中心地赫里奥波里斯(Heliopolis),拉神还被作为朝日神阿顿(Aton)和暮日神阿图姆(Atum)来崇拜:因为拉在清晨的时候叫做阿顿,而在黄昏的时候叫做阿图姆,后来拉神又与荷拉斯融合。而在有些神话中,阿图姆又是普塔神。每天夜里,拉神都在塞特(Seth)和迈罕(Mehen)两位神灵的护卫下,乘船游历阴间,他还要防备阿匹卜(Apep)等怪物的袭击,在这段旅程中,他以奥夫·拉(Auf Ra)或埃弗·拉(Efu Ra)的形象出现。
法老们宣称自己代表神明统治,渐渐发展到宣称自己为神所生,即为太阳神拉神之子或者拉神的肉身,既然认定自己作为众神家庭的成员,不是在灵性意义上而是在血缘意义上,如此理解上述神学,于是为了保持王族血缘的纯洁性,不得不奉行王族内通婚,兄弟姐妹互相匹配,即现代人所说的“乱伦”。在埃及神话(the Myths of Egyptian)中,神的造型,有许多是禽兽、鱼类、植物,或无生之物。每个城市、地域,各崇拜一种或数种动物神,然而关于这些动物神明的性格及其神际关系,却存在着混乱不清的多重说法。
从第一王朝起,埃及的太阳神荷拉斯(Horus)就是鹰形的,但直到近代埃及,在民间仍然广泛流行着动物崇拜的风俗。这种风俗起源于这样一种宗教观念,某些动物是“神的化身”。后来出现了人兽同体神,如黑暗神塞特(Seth)、出生保护神贝斯(Bes)、文学和学术之神托特(Thot)──这些赫赫有名的大神,无一不采取人兽同体的形态。再如沙提(Sati)是大象女神,具有人头并戴有上埃及的王冠,同时她的头上却有羚羊角,显示了人兽同体的特点。黑暗神塞特(Seth)也是沙漠之神、外国之神,象徵风雨不顺的季节,是奥西里斯和荷拉斯的最大敌人。十九王朝(约前1295年─1188年)以后,他被重新视为一个正面的神,仁慈地阻挡沙漠和外国势力的入侵以保护埃及。
但这些新神往往还会在某些特定场合下变回到纯粹的动物形式。如奥西里斯(Osris)的儿子和弟弟在厮杀时就变成了猛兽形状。神话学界一般公认:埃及神话所表现的思想,代表宗教发展的较低阶段,即人兽同体的阶段。所以,古代埃及盛行的宗教含有图腾崇拜的要素,而非较高级的神人同形的宗教观念。例如奥西里斯原来是埃及南部一个地方神,后来发展成为全埃及最重要的神。公元前2400年左右的埃及人已经相信法老死后会成为奥西里斯神,这是因为,奥西里斯原来就是一位先王的灵魂,他被嫉妒成性的弟弟塞特(Seth)所杀害,并肢解,然后抛入尼罗河。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丝悲痛万分,收集丈夫的尸块进行丧礼,使其能复活。后来,伊西丝召唤众神的魔力,将丈夫的身体重新合为一体,奥西里斯于是成为地下世界的灵魂的统治者。古代埃及人相信,奥西里斯作为地下世界的神和统治者,拥有无边法力,可以赋予所有事物以新的生命,包括植物的萌芽;还制造尼罗河一年一度的泛滥,并教人制作农具、种植作物。埃及人因此也认为奥西里斯是一个丰饶之神,具有不朽的生命,而他那位邪恶的兄弟塞特则是贫瘠之神,代表尼罗河两岸黄沙肆虐的不毛之地。埃及人还相信,当人食用奥西里斯的创造物──植物的时候,奥西里斯就进入人的身体,从而帮助埃及的母亲们哺育孩子。结果伊西丝成为埃及女性的典范,埃及人相信是她传授妇女磨谷和织布的技术,教给人类婚姻的概念,伊西丝还是女人为丈夫服丧的模范。
在埃及,每个城市都各自虔诚崇拜一种或数种动物并贡奉为神──孟菲斯(Memphis)城的居民崇拜的阿匹斯神(Apis)就是公牛形的,象徵丰饶及生产力,他戴有太阳盘及圣蛇,孟菲斯还有神牛墓。有城市供奉的巴(Ba)神是一只羊,而另有城市供奉的巴(Ba)神则是一只展翅飞翔的人头猛禽。再如,公牛是力量与丰饶的象徵,早期的文明──从苏美尔(Sumer,在幼发拉底河的下游)到印度,一直到北欧(Scandinavia),在神话中突显它的角色;像神化的公牛,就被雕刻在亚述(Assyria)这一中东军事霸权的王宫,它担任监护工作,以求人众平安。
在古代埃及尼罗河畔的首都孟菲斯城(Memphis),若有公牛被选为冥府之神奥西里斯(Osiris)的灵魂、太阳神和尼罗河神拉船者,就被称为圣牛(Apis)──每一只圣牛死后,奥西里斯(Osiris)就把它转为自己的继承者;动物必须具有某些斑点,才能选来担任神职,当一只公牛被发现适当的斑点後,就被封为圣牛,终生受到供奉。埃及的圣牛神话明显影响过希腊,所以希腊神话也有圣牛故事:主神宙斯(Zeus)好色淫荡,伪装成金牛角的白公牛,引诱正在牧场采花的少女欧罗巴(Europa),蒙骗美丽的女孩:当欧罗巴忍不住诱惑坐上了牛背,公牛神立刻奔向海中,把她劫持到克里特岛,并恢复人形和她结婚,后来欧罗巴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后来的克里特国王米诺斯(Minos),周边的那块大陆也被命名为欧罗巴(Europe),宙斯所借身的公牛也升到天上成为金牛座(Taurus)。少女欧罗巴是地中海东岸的亚洲国家腓尼基(Phoenicia)阿革诺耳王(Agenor)的女儿,这位公主的名字后来成为欧洲洲名的起源,可以说欧洲是亚洲人发现并命名的。
再如地中海东部的克里特岛,那里流传的人身牛头怪物神话,可谓上述神话的续篇。它讲述国王米诺斯(Minos)也就是欧罗巴之子米诺斯王的孙子,为了讨好宙斯的兄弟海神波塞冬(Poseidon)而许愿要把海上浮起来的东西当作祭品献给神明,后来海上浮起一只美丽的白公牛,但米诺斯却反悔不肯奉献了,因为这白公牛像是他的祖先。这样一来大大触怒了波塞冬,波塞冬施行法力让米诺斯的妻子帕西法(Pasiphae)也是木星的第八卫星,爱上了公牛,生下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Minotaur)。米诺斯王于是聘请工匠代达罗斯(Daedalus)设计并建造了一座迷宫拉比林特斯(Labyrinth),将米诺陶(Minotaur)困于迷宫中。后来米诺斯王侵略雅典(Athens),并要求雅典提供七对童男童女供给米诺陶充当祭品。雅典王子忒修斯(Thesuss)于是潜入迷宫将,米诺陶杀死。成事之后,他自己却陷于迷宫的迷魂阵中,最后是靠着米诺斯王的女儿阿莉阿德尼(Ariadne)的一团线,才得以辨别路径,顺利逃出。此外,传说以色列人(Israeli)所崇拜的邪恶偶像──金牛犊也来自埃及,直到现在,美国纽约(New
york city)的金融中心华尔街(Wall street),还蟠踞着这位欧洲文明的老祖宗,而股市的暴涨也被叫做“牛市”。凡此种种,都是埃及圣牛崇拜的遗绪。

三、埃及神性原始
埃及的神,即便在他们的活动范围之内也很少被赋予无限的权力,天神地祇们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障不了──他们也像人类一样有生有死,还常常受到巫术行为的支配──在任何意义上,他们都不是《圣经》上帝那样的绝对主宰。太阳神拉(Ra/Re)会变得衰老,并且天天“淌着口水”,要靠别的神告诉他“阳光下发生的种种事件”。结果,精通巫术的伊西丝(Isis),就能利用拉神流下的口水,和着泥土制成一条毒蛇来攻击拉神,结果拉神被迫交出自己名字所内含的神秘力量──伊西丝借此而主宰了世界,成为神界的女王。神竟被制服而失去了神力、神格,可见其神性多么原始,而科学与巫术的力量又多么强大。我经过反复思考,认为埃及人的木乃伊技术与欧洲人的复制人技术,在指导思想上其实是完全一样的,都是渴望延续与不朽,不同的只是,埃及人的方法错误,不能达到目的;而欧洲人的方法却是在埃及人失败的基础上获得了成功。
正像现代人相信宇宙大爆炸理论一样,古代埃及人认为开天辟地的“创始时代”,覆盖世界的混沌之水退去,原始的黑暗消失,人类进入阳光之下接受文明。这时存在一种半人半神乌许(Urshu),其字面意思是“守望者”。而神明被统称为奈特鲁(Neteru),有男有女,各个拥有超人能力,可以依据自己的意志,变为飞禽走兽、爬虫、树木、花草等各种动植物,只是他们的言语及行动,却与人类无异,而且也会生病、受害甚至死亡。奈特鲁(Neteru)与人类一起生活在地上,当然是住在埃及的各个圣地里面,并且统治人类。
埃及人信仰母狮外形的战争女神色可美特(Sekhmet),像现代欧洲人一样认为战争是自然法则,孟菲斯人因此把色可美特看作创世神普塔的妻子,是拉神从眼睛的火焰创造,具有惩罚犯罪的能力。另有塞勒凯特(Selket)是蝎子女神,头上长满蝎子,为无辜的人们请愿,曾送出七只蝎子保护伊西丝免于塞特的迫害。他们还认为猫的形状好像狮子,因此也是神,所以还把猫做成木乃伊(Mummy),而鳄鱼却被看作威胁和恶魔。
奥西里斯神话也有十分原始的一面,它不仅说鹰形太阳神荷拉斯(Horus)是奥西里斯和伊西丝的儿子,而且充满了原始的血亲复仇情节和巫术手法:
奥西里斯被他的兄弟塞特所杀,尸体被切成许多块。伊西丝与她的姐妹奈芙蒂斯找回了其阴茎以外的其余部分,并把它们做成蜡像交给祭司们予以膜拜。拉命令阿努比斯把奥西里斯做成世界上第一个木乃伊,而后伊西丝运用巫术使之复活。从此以后,奥西里斯便留在阴间审判死者的灵魂,被称作“世界边缘之王”(“Neb─ertcher”)。
奇怪的是,这位冥府王者却偏偏擅长教导阳间的人们如何生活:奥西里斯教人们种植庄稼、酿酒,深受爱戴。他的弟弟塞特因此十分嫉妒,于是密谋杀死他。他悄悄为奥西里斯定做了一副棺材,然后举行宴会邀请所有亲友,宣布这副棺材适合谁就送给谁,几个人试了都不合适,于是塞特鼓励奥西里斯来试一下。奥西里斯刚躺进棺材,塞特就猛然关上棺材盖并加上封印。塞特和他的党羽还把这口棺材扔进了尼罗河,活活淹死了奥西里斯,结果造成了尼罗河每年一次的泛滥。
复活以后,奥西里斯还没有向塞特复仇,塞特就再一次杀死了他,并把他的尸体分割成十三块,藏在大地各处。伊西丝花了很多年找回这些碎块,但是并没有找回所有的。但她还是把找到的碎块拼接起来,再次复活了奥西里斯。这一次,伊西丝把奥西里斯小心翼翼藏起来直到自己怀孕。伊西丝的巫术不能长久维持奥西里斯的生命,于是奥西里斯第三次死去。众神决定,等到奥西里斯报仇雪恨结束,就让他来做阴间的王。
奥西里斯和伊西丝的儿子荷拉斯在尼罗河三角洲的湿地凯姆尼斯(Khemnis)被秘密抚养长大,从小寻找复仇的机会,刚一到强壮时候,就与塞特碰面搏斗起来。漫长的搏斗十分血腥,荷拉斯失去了一只眼睛,而塞特失去了一颗睾丸。
这场决斗在众神的见证下进行,他们对荷拉斯产生好感并把世界的王位给了他,塞特被判有罪并被流放。在有些版本的传说中,两位仇敌最后和解,并分别掌管上下两个埃及,因为以上奥西里斯神话的基本概要只是好几种版本之一。但是人们从中不难发现:埃及神话比我们即将讲到的两河神话要更为不可理喻,即更为原始。
埃及的猎鹰有时飞得很高,以致于人们常常看不到它们的踪影,所以人们开始认为猎鹰是天空之神,和太阳神并列。由于伊西丝派遣荷拉斯为奥西里斯复仇,荷拉斯就成了复仇者。同时奥西里斯也会被自己的兄弟杀死,而后还能变成冥府的主宰。
不过在埃及十分丰富、有些混乱的神话系统中,也有一些超前抽象的神话,有的研究者甚至把它看作是《圣经创世记》的蓝本。例如孟菲斯(Memphis)的艺术、工匠之神、世界的创造之神普塔(Ptah)。他是在世界还没发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他创造世界的方式是经由他的思想和言语来完成的,他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就成为世界;而世间的一切包括其他的神明,就都是由他的思想言论创造出来的。这位万物的创造者,还是国王与工匠的守护神,也是埃及首都孟菲斯的守护神。他的造型通常是以长胡子且戴着无边帽的男人木乃伊形像出现,手握着“Uas权杖”,此权杖是凤头的(phoenix─headed)象征安定与秩序。常以Ptah─seker─ausar的名字和奥西里斯一起受到崇拜。但即使这位造物主,也还是具有动物的遗形:埃及首都的孟菲斯人信仰母狮外形的战争女神色可美特(Sekhmet)是普塔的妻子。另外光神塞克(Seker)在孟菲斯也被视为具有普塔神的部份神性,但其造型却是一具有鹰头的木乃伊。他的职能是保护死者的灵魂通过地下世界以抵达来生,鹰头的木乃伊,象征超越死亡的双重性。
至于奥西里斯的弟弟塞特(Seth,也作Set,Setekh等),在埃及神话中最初是力量之神,战神,风暴之神,沙漠之神以及外陆之神。他保护沙漠中的商队,但同时又发起沙暴袭击他们。按照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说法,塞特最早是柏柏尔人(Berber)的神。塞特更常见的绰号是“力量之主”,在一部金字塔文本中说到法老的力量来自塞特。当太阳神拉夜间游历阴间时,塞特在他身旁护卫,曾与每晚攻击拉神的黑暗之蛇阿匹卜(Apep)战斗,并杀死了他。当塞特的兄弟奥西里斯成为重要大神后,塞特渐被赋予相反的角色;自从说他杀死了奥西里斯之后,塞特开始成为恶神。塞特又被看作土地之神,所以地下的金属矿石被称作“塞特之骨”。

四、埃及神际关系
埃及神际关系模糊、杂乱,神的身份暧昧、重叠,神的名号混淆不明。例如,本来至尊至贵的、最不易发生混乱现象的太阳神的名号、身份与职能竟有六、七个之多。中天的阳光,叫做“拉”(RA/Re),黑夜的太阳是“奥西里斯”(Osris),清早的太阳叫做“克普里”(Khepri),太阳的灵魂则是“阿蒙”(Amon)。阿蒙又是上埃及首都底比斯城(Thebes)的守护神,因底比斯的突出地位,其神也成为整个埃及的主要神明:阿蒙的名字意指“隐秘者”(The Hidden One),人首人身,金光闪闪,但即使如此,他也有“圣兽”(鹅和公羊)。此外,“荷拉斯”(Horus)、“阿顿”(Aten)也都被视为太阳神。这种情况,一方面固可说明古代埃及的太阳崇拜特别发达;一方面则表明,古代埃及还未能产生全民族而非某城市共有的一个主神、未能形成整个文化圈通用的比较清楚的神际关系的网络、未能实现一套比较完整一致的神界故事系列。例如,埃及的每个神明都有他的力量局限,一方面不同的地方对不同的神具有相同的要求,另方面每个神明的性格,却又是模糊混淆甚至互相抵触的,相当难以概括掌握。从形态上分,埃及的神可分成动物形、人形、混合型态(人与禽兽虫子)的;从区域上分,则有三个不同系统:
(一)来自埃及古都孟菲斯(Memphis)城的艺术、工匠之神,也是世界的创造神普塔(Ptah)。他是在世界还没发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创造世界的方式是经由他的思想和言语:他心里想的、嘴巴说的,创造了世间的一切,其他的神明也都是由他如此说而创造出来的。这位万物的创造者,还是国王与工匠的守护神,也是下埃及首都孟菲斯的守护神。他的造型通常是以长胡子且戴着无边帽的男人木乃伊形像出现,手握着凤头权杖(“Uas”),常以“Ptah─seker─ausar”的三重名字,和奥西里斯一同受崇拜。前面说过,“埃及”(Egypt)一词,即来源于古埃及人对其国都孟菲斯(Memphis)的称呼:是没有元音的“hwt─k─Pth”,后人为之配上元音后读作“Het─ka─ptah”,意为“Ptah神的庙”。孟菲斯城是由信史可据的埃及第一代国王美尼斯(Menes)创建的,后来曾长期作为埃及多个王朝的国都。既然它的守护神是普塔神(Ptah),因而用含有这一神灵的名号来指称受它管辖的整个埃及国土也就顺理成章。该埃及语词的连读“Eikuptah”,经过希腊语的转译后,演变为拉丁语的“Aegyptus”乃至英语中的“Egypt”;希腊语又称古埃及人的直系后裔为“Copt”,中文译为“科普特人”。由此可见普塔神对于埃及人的重要性。
(二)在古王国时代就已经发展出来的,以希里奥波里斯城(Heliopolis)为中心的九神系统(the Ennead)认为,在世界未创造之前,有一位太阳神阿图姆(Atum)作为九神之首,自我受精而生出了空气(修,Shu)和水气(泰芙纳,Tefnut)。空气和水气结合,生了天(努特,Nut)和地(盖伯,Geb);天地结合又生了四名子女,这四者即为世间一切的创造者。“太阳城”希里奥波里斯(Heliopolis)的创世神话故事梗概为:宇宙最初被称为“南”(Nun),是黑暗的充满水的虚无之地。慢慢从宇宙的大洋(被形容为“没有形状,比最暗的暗夜还要黑暗”)中,升起了一块干燥的土地。太阳神拉(Re)以自己的化身,创造了阿图姆(Atum)。阿图姆后来被描绘成一个留着胡髭、拄着木杖的男人,但早先则被表现为黑公牛莫努尔(Mnewer)的形象,还具有蛇、蜥蜴、甲虫、狮子、公牛和姬蜂的外形,可见其来源的纷乱、内涵的复杂、主题的原始。“天空还没有创造,土地已经创立了,大地上还没有孩童或爬虫……只有我阿图姆一个人……没有人与我共同工作……”感到非常孤独的不灭之神阿图姆(Atum),于是以手淫的方式,创造了两个同样为圣体的子孙:空气与干燥的男神“修”(Shu)、湿气女神“泰芙纳”(Tefnut):“我使种子进入我的手中。我把它倒入我的口中。我排泄,修显形,我放尿,泰芙纳显形。”尽管出生的方式不怎么荣耀,但修(Shu)和泰芙纳(Tefnut)──也就是雨云女神(修的姐妹而兼妻子,具有母狮头)。有一次,泰芙纳与修发生争执,一气之下离开埃及出走,修很想念她,但她变成了一只猫,攻击一切靠近她的男人和男神,最后在别的神劝说之下回到了埃及。可见这个神话已经演变到了埃及具有明确的国家观念的时候──修(Shu)和泰芙纳(Tefnut)长大以后,结合并生下了孙辈:大地男神盖伯(Geb),苍穹女神努特(Nut),努特有时被画成一位皮肤蓝色的女人,身内含有星星,四肢撑在地面,表示天空在地球上的弧度。太阳神拉每晚日落后进入她的口中,第二天早晨又从她的阴门中重生,她同时也如此吞咽和再生着星辰;努特同时也是死亡女神,大多数石棺(sarcophagus)的内壁上都绘有她的形象,法老死后会进入她的身体,不久便会重生。她拥有星辰遮身的女性裸体,在她的天空对面是她的丈夫盖伯(Geb,又称Seb[塞伯]或Keb[凯伯]),盖伯的造型为鹅头人身,身体呈墨绿色,表示植物生长繁茂的地面和肥沃的尼罗河。他关押邪恶人的灵魂,使他们无法进入天堂。他们两人结合,生下四名子女:奥西里斯(Osiris)、伊西丝(Isis)、塞特(Seth)和奈芙蒂斯(Nephthys),因而创造了希里奥波里斯“九神”(Ennead)家族。九个神明中的四神先后统治埃及后,埃及王位便传给了荷拉斯(Horus)。在埃及神话中,奈芙蒂斯(Nephthys)是死者的守护神,同时也是生育之神,“奈芙蒂斯”也是对一个家庭中最年长妇女的称呼。埃及艺术作品中,她的头发看上去与裹尸布相似,被描绘成头顶一只篮子或一座小房屋,有时是生有双翅的女性,有时则是风筝、猎鹰、隼或其他鸟类。
(三)来自上埃及南部的赫尔莫波利斯(Hermopolis)城,其创世过程相当原始但又具有抽象含义:当世界浑沌不明时,出现了四对雌雄神明,分属“黑暗、深邃、不可见、无边”等四种特性,这八个神(Ogdoad)都是来自爬行动物,他们持有原初之水并创造世界:男神纳乌(Nun)和女神纳乌奈得(Naunet),表示“原始水”(primeval waters);男神哈(Heh)和女神哈海特(Hauhet),表示“无限”(eternity);男神刻克(Kek)和女神考刻特(Kauket),表示“黑暗”(darkness);男神阿蒙(Amun)和女神阿蒙内特(Amaunet),表示“空虚”(invisibility);在新王国时代,“Amum”和“Aaunet”取代了原来的“Niau”和“Niaut”。在这八位四对神当中,男神都以青蛙头的造型表现,女神则都以蛇头的造型表现,据说这些神在原始深渊里游泳,并此在此地产下了原初之卵。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这些卵是由巨鸭或巨鹅所生,此外在王位的传承上,则说是由原初之水生出莲花,由莲花中飞出可爱的孩子,并由他来创造世界;而这个孩子意味著早晨的太阳,夜晚时再与莲花合并。在赫尔莫普利斯的神话中,宇宙之主曾说:我用我的汗做了各种神,用我的泪作了人类。在古代埃及的象形文字中,人类称作瑞梅特(Remet),与眼泪(Remut)极为相似。
由于埃及的神际关系如此歧异,很难理出一个清晰的统一神谱。我们只能说他们大致上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代表自然力的诸神,以太阳神为主;但太阳神并不是统御一切、无所不能的主神;因为大地男神“盖伯”(Geb),苍穹女神“努特”(Nut)等,都是各辖一方的主宰之神。第二类则是那些在冥府(Hell;Netherworld)管理来世的诸神,由冥王奥西里斯(Osris)统领。包括冥后伊西丝(Isis),墓地之神阿努比斯(Anubis)等。
埃及神话总体上的混乱零散,和它第一代文明的独立起源,是同样突出的。独立起源的文明好像总是有些深刻而不易摆脱的原始性质。仅就前面所举的材料就不难发见──伊西丝既会巫术并能成为神界女王,而且还是冥后;奥西里斯则不仅是农神和文化之神,还是冥王,甚至还是黑夜的太阳神……可见,埃及深神话的混乱、原始,其严重程度比在这方面大名久仰的中国先秦神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面试举荷拉斯神为例。荷拉斯(Horus,也作Heru─sa─Aset[荷鲁=沙=阿赛特]、Hrw,Hr,以及Hor─Hekenu等),是埃及神话中法老王的守护神,也是王权的象徵。他的形象是鹰头人身,这个鹰头后来从罗马帝国一直传到美国,似乎已经构成“世界帝国的符号”。像许多其他的埃及神祇一样,荷拉斯的神话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不断变化,荷拉斯结果成为一个箭垛式的形象,由许多与王权、天空等相关神祇合并组成的联合体,而其中的重头又是太阳神,当时人们认为猎鹰飞得最高,离开太阳最近,因此具有神性。据考证,“Heru─ur”(也作“Harmerti”)是荷拉斯的第一版本,是一位猎鹰形的造物神,人们认为他的两只眼睛分别就是太阳和月亮。当新月出现时,他就成了一个瞎子,称作“Mekhenty─er─irty”,意思是“没有眼睛的人”,而当他的视力恢复时,他又被称作“Khenty─irty”,意思是“有眼睛的人”。盲目的荷拉斯非常危险,有时会将朋友误认为敌人,他也是莱托波里斯城(Letopolis)的守护神。
幼年时代的荷拉斯被称为“Har─pa─khered”,意思是“幼童荷拉斯”,在希腊语中称作“Harpocrates”,被描绘成一个含着手指的裸体男孩,与母亲一起坐在一朵莲花上。这种形态的荷拉斯是一位生育之神,他经常端着一个聚宝盆(cornucopia)。在罗马帝国时期,“Har─pa─Khered”的故事传播很广,被描绘为骑着一只鹅或一头公羊,因为的父亲就是下埃及的公羊神(Banebdjetet)。后来,荷拉斯开始与太阳神拉(Ra)结合起来,尤其是在赫里奥波里斯(Heliopolis),开始被称作“Ra─Herekhty(或是Ra─Heru─akhety)。
在公元前三千年,塞特取代了荷拉斯成为法老的守护神,然而当塞特谋杀自己兄弟奥西里斯的传说流布以后,荷拉斯的尊位又被重新替换回来。神话对此的解释说,结果在荷拉斯与塞特之间发生了一场持续八十年的战斗:荷拉斯撕掉了塞特的睾丸和一条腿,而塞特挖出了荷拉斯的左眼,从此荷拉斯被称为“独眼神”,不过荷拉斯后来取回了自己的眼睛。在智慧及战争女神奈斯(Neith/Net,Neit;又名“Thoum─aesh─neith”,意思是朝霞[Gold Dawn])的支持下,荷拉斯赢得了这场战争,并成为上下两埃及的统治者。奈斯女神的主要敬拜中心在尼罗河三角洲西部的赛斯城(Saith),其圣地的名言是,“我就是宇宙,过去,当下及未来,必朽的人没有可以了解我的。”可见其来头不小。
但也有传说认为荷拉斯和塞特分管上下埃及。这位荷拉斯还有四个儿子,在埃及葬礼信仰中分别保管四个装着死者内脏、帮助他们复活的罐子(canopic jars):多姆泰夫(Duamutef/Tuamutef/Thmoomathph)负责胃部,凯布山纳夫(Qebshenuf)负责肠部,哈比(Hapi/Ahephi)负责肺部,艾姆塞特(Imset/Amset)负责肝脏。这四个儿子还负责保护奥西里斯的身体,但他们都是奇形怪状的木乃伊:艾姆塞特看似木乃伊,受到伊西丝女神保护;哈比是个具有狒狒头的木乃伊;受到奈芙提斯女神保护;多姆泰夫是个具有狐狼头的木乃伊,受到奈斯女神保护……

五、埃及神界故事系列
与混乱性同时出现的,是埃及神话的丰富性。埃及神界故事系列的形态不同于希腊体系神话式的相对完整,故事情节彼此矛盾的现象比较突出。埃及神话关于创世部分的描述堪称“众说纷纭”,至少三四种版本。而不像其他民族的创世神话有一个大致固定和统一的说法,如从“混沌”(Chaos,如希腊、波斯)或水(巴比伦、印度以及北欧的“冰”)等原始物质讲述世界的根源。──据埃及神话说,天地最早很接近,后来他们(天、地)的子女觉得压抑,于是群起反抗,强迫天(母)、地(父)分开。埃及人奉母为天、抑父为地的思想,体现了女权(母系)社会里女人当家作主的意识形态,并没有随着所谓的“社会发展阶段的演进”而从根本上改变。即使到了文明已经高度发达的新王朝时代,妇女依然具有很大的影响和较高的地位。甚至在埃及亡国之后,到了马其顿统治下的托勒密王朝,“埃及妖后”克里奥帕特拉七世(Cleopatra VII,前69—前30年)这位希腊化的“最后的法老”, 也是女人。这在古代其它创造了自己文字记载的民族包括希腊人和中国人那里,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具有创造性的民族,都是严格遵循父系传统的。
通过研究不难得知,各民族体系神话的内在精神主干,在不同程度上均为父权意识──“神系”是为宣传父权正统而设立的神秘解释。而埃及妇女地位颇高的社会现实,很可能不利于神话系列化程度的提高。正如中国的父权革命和政治合理主义现世主义一同兴起,也使得中国的“神系”迅速演变为“帝系”(参见本书第六章《历史化的道路》)。
此外,埃及神话具有不同系统,而同一故事却由于分属不同的系统,彼此间也常有矛盾抵触。有的创世神话还提到天地的创造者是托特(Thoth)神,他在天的四极各置一个蛙首人身的神,以备支撑,明显不同于上埃及南部赫尔莫波利斯(Hermopolis)城的八神神话(the Ogdoad,例如太阳神阿蒙(Amun)就属于这个系统)及其“黑暗、深邃、不可见、无边”等四种特性的创世,反倒很像中国神话中的“天柱”与“地维”,又像是女娲重立四极。尽管这四位天神(天的四极各置一个蛙首人身的神),各有一位蛇首人身的女神作配偶,又与中国式的“人首蛇躯”造型有所不同。在流传下来的埃及神话中,关于奥西里斯的生死故事算是比较完整的了。它讲述文化与农业之神奥西里斯生前的种种丰功伟绩,与被谋杀后的复仇历程,以及最后成为冥间的裁判者、来世统治者的故事。这个故事最值得注意的部分是它具有大量动物崇拜的原始因素,尽管其故事的最后形成,已是埃及文明趋于没落的的新王国时代了。这样认为:太阳神拉(Ra)是古王国时期的主要崇拜对象;中王国时期,首都转到底比斯,当地的风神和太阳神阿蒙逐渐得势;新王国时期,阿蒙神与拉神结合,成了阿蒙─拉神,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阿肯那顿(Akhenaten)的宗教改革就是为了削弱阿蒙神庙的地位。
传说奥西里斯是大地男神盖伯(Geb)和苍穹女神努特(Nut)结合生下的长子,他保障埃及全土风调雨顺,岁岁平安,把人们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导向文明之路。奥西里斯的弟弟塞特因此非常忌妒他,用计将他装入一个盒子中,放流到尼罗河中。这盒子流到了腓尼基,然后被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丝带回埃及,就在看顾这盒子的时候,伊西丝生下了荷拉斯神。塞特发现了装有奥西里斯的盒子之后,遂将盒子撕成碎片,撒在埃及各地。伊西丝将奥西里斯的尸体碎片收集起来,请求葬仪之神阿努比斯做成木乃伊。伊西丝用自己的翅膀施行巫术,使得尸体复活,奥西里斯因此成为幽冥之王。后来,他的儿子荷拉斯和他的弟弟塞特争夺地上的王位,经由诸神的仲裁荷拉斯得以登上王位。从此,荷拉斯支配地上的一切,奥西里斯则掌管幽冥世界。
中王国时期,对于奥西里斯的信仰更加流行,前往传说中的“奥西里斯陵墓”进行朝拜的人越来越多,为了祈求家族能在阴间获得福荫,人们纷纷建造神碑或神像,颂扬这位冥王。奥西里斯的故事也写在墓葬中,奥西里斯引导死后的王、女王或贵族的画面,或是死者奉献财物给奥西里斯的画面,比比皆是。图画里面,奥西里斯带著白冠,白冠两旁装饰两根羽毛,手持拂尘和笏。这些东西乃是执政者的象徵,体现了冥界王者的威严。
埃及神界故事虽然缺乏系列,但对后世的以及外国的影响是极为广泛的,有些地方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这里举一个例子:
希腊神话中的地母盖娅(Gaia),据考证与原始共同印欧语其他词根的同理据语词都不构成对应关系,一种考虑就是该希腊语词实际渊源于古埃及语的大地之神盖伯(有元音为“Geb”;无元音为“Gb/Gbb”)。而在进入希腊语后,所指角色的自然性别根据希腊人习惯由男性转化为女性,希腊语中因此以阴性词缀来表现大地之神。广泛用于现代西方语言中的词根“geo-”,含有大地的意思,就是“Geb”这一词根的变体。

六、埃及神话与宗教
神话与宗教其实是一体两面的表象世界。从著名的“哈里斯大纸草”的相关记载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点。
哈里斯大纸草在1855年发现于埃及古都底比斯近郊的一个墓室中,为英国人哈里斯所得,故名之,现藏伦敦的不列颠博物馆。哈里斯大纸草是传世古埃及的最长的抄本,包括七十九大张,粘成为一个纸卷。原文是用新埃及语的僧侣体符号写成,所谓新埃及语本是口语,公元前十五世纪末才成为文学语言。纸草保存很好,原文中插入若干带色的插图,描绘法老王在神明前祈祷的姿态。这一件文献是研究新王国末期埃及史的宝贵材料,也是理解神话与宗教关系的第一手资料。作为一件官方的文告,它是用死于阴谋者之手的法老拉美西斯三世(Ramesses III,前1186─1154年)的名义发表的,他的儿子和继承者拉美西斯四世(Ramesses IV,前1154─1148年)镇压了阴谋的主要参加者,并试图和僧侣联盟以保障自己的不稳固的王位,因此他把自己父亲和更先辈法老的一切赠物,都指定归于僧侣。为了这个目的,编成了极详细的神庙财产的清单,列举在文告中,因此还保存下来大量很有价值的统计材料。原文分为六部分。
前三部分专记法老对埃及三个首都的主神即底比斯的阿蒙神、赫利奥波里斯的拉神和孟菲斯的普塔神以及他们的妻子所作的奉献。每一部分的叙事部分,都附以统计报告(神庙财产的清单,神庙臣民每年交纳赋税的定额,拉美西斯三世私人的赠物,新旧节日的特别捐赠)。这一切用祈祷文结束。第四部分专记埃及的一切其他的神。第五部分作出了数宇的总计。第六部分记载了十九王朝末叶在埃及出现的在某一个僭越王──叙利亚人伊苏领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也就是奴隶起义,起义被塞特纳哈特(拉美西斯三世之父)所镇压,以及拉美西斯三世自己在位时埃及的社会情况:
〖墨吉涅特·哈布神庙〗
我在“生命主宰”之山上面,在你的面前,给你建造了一所威严的“亿万年之家”,它是用砂石、砾石和黑花花岗石筑成,而它的大门则琥珀金和锻铜建成。它的塔门高耸于天(直译为“显现于天”),是用石材造成的,为了陛下伟大的名字,还加上用雕刻刀刻成的铭文。
我给它建造了围墙,按计划完成,有砂石筑成的塔楼和走廊。我在它的前面凿一个湖,灌满着上天的水,环绕以林木和花,就像下埃及一样。
我用埃及大地的产物来充实它的宝库:白银、黄金、数以万计的应有尽有的宝石;它的谷仓充溢着大麦和小麦;它的田地和畜群像岸边的沙土那样多。我令上埃及和下埃及、努比亚和腓尼基,用自己的产品向它交纳贡赋;它充满着你赋予我在九弓(埃及人对敌对的外国人之总称)中擒获的俘虏和由我饲养的、数以万计的青年。
我雕塑了你的伟大的雕像,安置在它(神庙)的内部;它的威严的名宇──“阿蒙与永恒之结合”;它装饰以真宝石,就像地平线那样,当它发光的时候,人们一看它就觉得快乐。
我给它准备了器皿以供祭奠之用,有的用优质的黄金制成,有的用白银和黄铜制成,无可数计。
我在你面前增加了新的祭礼,面包、酒、啤酒、鹅、牛、犊、无角的牛,在它(神庙)的屠宰场上有许多畜群、羚羊和非洲羚羊。
我用拖车运来石膏和柏海斯(behes)石制成的大雕像,其大如山,雕得像活的一样,放置在门口的右边和左边,上面刻着陛下的伟大的名字,垂之久远,而其他雕像则用花花岗石和红棕色的石灰石制成,其中有海普列休(cheprer)石和黑色花岗石。
我雕塑了普塔·索卡尔、诺腓尔吐姆和九神──天与地的主宰的象,安置在它(神庙)的殿堂中,用优质的黄金和白银,浮雕细工造成,并加以真正上等宝石的镶嵌。我在它(神庙)的中间为你建造一座庄严的王宫,就像天上的阿通的宫廷一样,它的圆柱、窗框、门,用琥珀金作成,而巨大的“露面之窗”则用优质的黄金作成。
我为它(神庙)建造了装戴大麦和小麦的运输船,使之无休止地向它的谷仓航行。
我为它(神庙)建造了河上的大宝库船,装载无数的财物以充实它的庄严的宝库。
它(神庙)有花园、神圣广场环绕着,在你的面前充满着果实和花树。我给它们建造了屋顶园亭,且有窗户建筑。我在它们的前面挖掘了池塘,培植莲花。
(接着记载按照拉美西斯三世命令兴建阿蒙神的其他庙宇,等等。)
〖对阿蒙神庙的继续捐献〗
我为你建造了仓库,以供由奴婢服役的节日之需。我供给它们以纯洁的面包、啤酒、牛、鸟、酒、神香、果子、蔬菜、鲜花,[摆在)你面前,作为每天的祭礼,而且不断增加在我以前有过的[祭品]。
我为你建造了沿海航行的海船、卫舰和货船,有弓箭手和他们用的武器。我给它们以弓箭手长官和舰长,配备以无可数计的水手,便能通过水路,把腓尼基、亚洲各国的财富运到强大的底此斯,以充实你的巨大的宝库。
我给你以上下埃及的牧场,有几十万头的牛群和鸟群,有看管这些群的长官、监督、官吏和牧人,且有牛的饲料,以便在你的一切节日把它们(群)奉献拾你的灵魂。啊,九神的主宰,愿你的心对它们感到满意!
我为你在南绿洲和北绿洲建立无数的葡萄园,而另一些大量的(葡萄园)则在南方。我在北方把它们(葡萄园)扩大,其数有几十万。我给它们配备了外国战俘以为园丁,那里有我挖成的池塘,栽着莲花,还充溢着葡葡汁和酒,好像水流一样,为的是把它们送到雄伟的底比斯,到你的面前。为着你的鼻孔[舒适],我在你的底比斯城中栽植了许多树木,灌木丛、海尔(her)花和孟伯特(menbet)。
(接着记述底比斯的洪斯神庙和其他神庙的建筑。)
〖国王献给阿蒙神庙的动产与不动产〗
这是法老──愿他生存,健康无恙──献给自己威严的父、众神的王、阿蒙·拉,穆特和洪斯的家,献给底比斯一切神的财宝清单,有牲畜、花园、田地、船、造船厂、城市,作为财产,垂之永世。
〖献给各神庙和神庙牧场的奴隶〗
在阿蒙之家,上下埃及之王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神庙,在南方和北方,在神庙大臣的监督下,配备着应有尽有的财富。它的头(奴隶数)有六万二千六百二十六个。
在阿蒙之家,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房屋,在南方和北方,在大臣的监督下,配备着应有尽有的财富。它的[头数]有九百七十个。
在阿蒙之家,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房屋,在南方和北方,在大臣的监督下,配备着应有尽有的财富。它的[头数)有二千六百二十三个。
在阿蒙之家,快乐的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神庙,在僧侣长的监督下,配备着应有尽有的财富。它的头数有四十九个。
在阿蒙之家,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牧场,它属于在大河上“捕获暴徒以为俘虏的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它的(头数)有一百十三个。
在拉水上“消灭玛舒阿舍的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牧场,在庇阿家的长官监督下……玛舒阿舍。(头数)有九百七十一个。
在阿蒙之家,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牧场,在大河上。它的(头数)有一千八百六十七个。
在阿蒙之家,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牧场,它是大河的人们在南方维西尔监督下建成的。头数有三十四个。
在阿蒙之家,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牧场,在牛(群)的长官凯的监督下。[头数]有二百七十九个。
胜利的伟大者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家,法老在北方为你建造的城市,在众神之王阿蒙·拉之家的领地内,“由于你的胜利,它对你是永在的。”(头数)有七千八百七十二个。
在洪斯之家,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房屋。(头数)有二百九十四个。
人,这是他给底比斯的洪斯之家,“喜悦的主宰荷拉斯是美好的和满意的”,(头数)二百四十七个。
陛下捕获以为俘虏的叙利亚人、努比亚人,这是他献拾众神之王阿蒙的家、穆特的家和洪斯的家的。二千六百雾七头。
在阿蒙之家神庙绝好的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的队伍,这是他献拾这个家,配备[以供做工的)人们,七百七十个。
雕像、画像和偶像,这是由诸大臣、旗手、官员、国人所奉献的,为了胜利,为了保护他们和对他们永远负责,法老使它们成为众神之王阿蒙家的财产,二千七百五十六位神,共有五千一百六十四头。
总计八万六千四百八十六头。
牛,各种牲畜四十二万一千三百六十二只。花园和丛树四百三十三处。耕地八十六万四千一百六十八又四分之一阿鲁尔(arur)。海船和战舰八十三艘雪松和洋槐造成的造船厂四十六个。埃及的城市五十六个,叙利亚的城市九个,总计六十五个。
〖神庙臣民交纳的货币税与实物税〗
确定了的物品,上下埃及之王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神庙的在阿蒙之家,在南北埃及,在大臣监督下的,在城之中,在乌尔·玛特·美里阿蒙之家的;在阿蒙之家,在拉美西斯·海卡,优努之家的;在伊别特,在阿蒙家获得快乐的拉美西斯·海卡,优努的神庙的;在洪斯之家,拉美西斯·海卡·优努之家的;以及为这个家作成的五个牧场,国王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伟大的神,给它们(即神庙)的宝库、仓库和谷仓,作为他们的每年赋税的,全部人和奴隶的贡赋。
优质的黄金二百十七得便(deben)五凯特(kidet)。
得自科不多斯沙漠的黄金六十一得便三凯特。
得自努此亚的黄金二百九十得便八又二分之一凯持。
总计优质的黄金和沙漠的黄金共五百六十九得便六又二分之一凯特。
白银一万零九百六十四得便九凯待。
总计黄金和白银一万一千五百四十六得便八凯特。
黄铜两万六千三百二十得便。
上埃及细亚麻的国士衣服,上埃及的各种有色的衣服三千七百二十二件。
布匹三千七百九十五得便。
神香、蜂蜜、油、各种器皿一千零四十七件。
葡萄汁和酒,各种器皿两万五千四百零五件。
人们用以祭神而代替[实物)税的银子三千六百零六得便一凯特。
农民交纳的磨成谷物三十万零九千九百五十包。蔬菜两万四千六百五十捆。亚麻六万四干束。
作为捕鸟者贡税的水鸟二十八万九千五百三十只。
牛,各种牛犊、无角牡牛、巨大的有角家畜凯得特──埃及牲畜八百四十七头。
作为叙利亚贡赋的牛、牛犊、各种长角的牛十九头。
总计八百六十六头。
活的鹅七百四十四只。
雪松[造的)巨舰和河船十一艘。洋槐[造的)巨舰,“漂浮的牲畜栏”、“芦苇”船,用以运输牲畜的木筏七十一个。
雪松和洋槐造的船共计八十二艘。
大量祭神用的绿洲的产品。
(上述的译文根据《古代世界史资料选读》第一卷《古代东方》第106─112页,个别错宇据此书的德译本校正,标题亦参用德译本,参照《埃及古代文献》第四卷,第87一206页。)
我们在此不厌其烦地援引这些资料,意在说明宗教是神话的延伸,而政治又是宗教的延伸;这是从语言发展的角度说。从社会发展的角度,反过来表述亦无不可:政治延伸出宗教,宗教延伸出神话。

第二节 美索不达米亚
一,泥版的故乡
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意为“两河之地”。这片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位于现今伊拉克境内,是由西南部的幼发拉底河(Euphrates River)和东北部的底格里斯河(Tigris River)冲击而成的两个袋形平原。这“两河”都发源于现今由突厥人建立的国家土耳其(Turkey)在小亚细亚东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又一起并肩向东南注入波斯湾(Persian Gulf)。
考古资料证实,故事是从距今一万两千年左右开始的。公元前10000年,冰河期刚刚结束,人类就开始群居在两河的河边附近。一千年以后,公元前9000年,在两河流域的梅勒法斯(Mlefaas)、柯尔梅斯·德雷(Qermez Dere)、涅利克(Nemrik)等地出现了世界上迄今为止所知最古老的农业聚落。村人依靠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溪谷以及库尔德斯坦(Kurdistan)的干燥农业地带开始定居。公元前8500年,两河流域的北部最先产生了畜牧与农耕文明,新石器时代的人在这一山麓与河川的交接地带,种植野生大麦与小麦,饲养羊群,并使用黏土塑造大地母神和多种动物的小型塑像,祈祷丰收。公元前7000年的两河流域,种植已成为主要食物来源,农业以小麦和大麦种植为主,加上动物的驯养,使人们有条件永久定居下来。
这一文明可分成南北两个系统: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与叙利亚的达埃吉勒(Djezireh,公元前6500─6000年)所发现的哈斯那文化(Hassuna culture,前6200─5700年)、萨马拉文化(Samarra culture,前6000─5100年)、哈拉夫文化(Halaf culture),南部则是优拜德文化(Ubaidians culture,前6500─3700年)。优拜德文化后期的分布地区,西部到达现在的叙利亚,东部到达波斯湾,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准备时期。
这一文明渐渐向下游的低洼湿地发展,那样只要有良好的排水系统与灌溉,就能创造出更为丰硕的收获。到公元前4500年,一个被命名为优拜德人(Ubaidians)的民族,开始在两河流域南部靠近波斯湾的地方,组织了城镇。优拜德人排干沼泽、种植小麦大麦,修建沟渠、疏通河水、灌溉农作物,农场蓄养动物,工厂制作陶器、编织物、皮革和金属制品,还和其他社会之间进行贸易。他们还发明了制陶的辘轳,六千五百年以后的公元2000年,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的特罗(Tello)出土不少优拜德末期的文物,显示该时期不只出现一般的陶器,也出现了薄如蛋壳的彩陶。文明出现了。
创造了最早的城市文明的苏美尔诸城邦(Sumerian city_states),就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他们并不是当地的原始民族,而是从优拜德文化的末期(前4000年前后)才开始进入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而后创造出美索不达米亚城市的青铜文明,造就城邦林立、贸易繁荣的格局。苏美尔人被征服后,闪米特族(Shemite)入侵者在这里安居、争战,演出了一场场文明与野蛮反复较量的活剧。现代有些考古学家甚至认为,这里的文明向西辐射到了埃及尼罗河,向东辐射到了印度五河,是全球文明的主要基地。两河流域的居民们,利用河底的粘土做成泥版(Tablet),用木棒在上面刻下楔形文字(Cuneiform),记录了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话和现实,然后晒干、烤硬、馆藏,传诸后世……这是世界目前已知最早的文字书写系统。这种文字原是以芦苇杆削尖作为书写工具,写在泥版上的图画文字,出现后不久,开始走向规格化的路线,渐渐地,每一个笔画都是一头三角形,牵着一条尾巴,像楔子的形状,因此现代人称之为“楔形文字”(cuneiform)”,其字源是拉丁文“cuneus”,意为“楔子(Wedge)”。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的散播,影响到近东、伊朗、埃及、印度河流域、土耳其的安那托利亚,也间接地对西方文明与文化的起源有很大的影响。今日人类对于西亚古代文明的传承,除了考古材料的部份素材之外,人物、事迹、时代、地理、神话与宗教等各方面大多数都是楔形文字泥版“透露”的讯息。
大多数楔形文字泥板所记载的,是单调乏味的商业流水帐和例行的政府备忘录,但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也在文字上留下了他们简练的谚语、尖刻的咒语和古怪的幽默。下面是其中一小部分代表作: 
1、仓促说出的话可能会使你日后后悔。
2、友情持续仅一天,亲情延续到永远。
3、尚无妻子或孩子养活的人鼻子上还未拴上缰绳。
4、新娘,你怎样对待你婆婆,妇女们日后也要同样对待你。 
5、要是酿啤酒的麦芽是酸的,啤酒又怎么可能是甜的? 
6、勿以牙还牙,公正对待你的敌人;行善事,一辈子做个善良的人。
7、不吃肥肉,粪便中就不会有血。
8、你有领主,你有国王,但是税吏最可惧。
9、到那些古代遗址四处走走,看看普通人和伟大者的头颅。哪颗头颅的主人曾生前行善,哪颗头颅的主人曾生前作恶?
10、敬畏神明、不做坏事,不会招致你的毁灭。
11、任何人要是更改、忽略、违反或抹掉这块泥板上的文字,愿世界上伟大的天空和大地之神及泥板文书上提到的所有神明把你击倒;无论你在阴凉处还是在阳光下,愿众神到处驱逐你,使你无法在隐蔽的角落藏身;愿你没有食物和饮料,时时刻刻忍受饥饿、贫穷、饥荒和瘟疫的折磨;愿你被猪狗吃掉;愿你吃柏油和松脂,饮驴尿,用石脑油做擦脸膏;愿河水冲过你的藏身处;愿邪神、恶鬼和潜伏的各种幽灵选中你的住宅做他们的住处。
12、神圣的阳光下,只有众神长生不老,人类却寿命有限,凡人所有的活动都将烟消云散。
下面我们看一首苏美尔赞美诗《古地亚圆柱铭文》(the inscriptions on cylinders of Gudea)的节选,看看那个时代的人们其自我感觉和对神的感觉是如何的:
1.当命运决定于天地之间,
2.拉加什昂首向天。
3.恩利尔凝视主宁吉尔苏,
4.他(恩利尔)使得我们城中事物都复得其所,
5.河水充盈,
6.恩利尔之水充盈,
7.河水充盈,
8.水光闪烁,令人生畏,
9.恩利尔之水,底格里斯河,带来甘甜的水。
10.神庙的主人说:
11.“埃尼努必使其神力在天地间显耀。”
12.恩西,善听的智者,侧耳恭听,
13.(他将)著手于宏伟的事业,
14.献上肥美的牛羊。
15.命运之砖抬起头,
16.渴望献身于神圣的庙堂。
17.那一日,在梦中看到他的主宁吉尔苏,
18.古地亚把目光转向主宁吉尔苏,
19.他(宁吉尔苏)命他(古地亚)建造神庙。
20.─21他(宁吉尔苏)让埃尼努在他(古地亚)面前显现,它的神力是那样宏大。
22.睿智的古地亚,
23.他不断地思索著神的嘱托:
24.“唉,我一定要告诉她!唉,我一定要告诉她!
25.愿她就站在我身边,把这告诉给我。
26.我,牧羊人,高贵的事物,来到我的身边,
27.─28.我不能了解,梦带给我的真意。
29.我要把那梦带给我的母亲!”
古地亚(Gudea)是拉加什(Lagash)第二王朝的第七位统治者,时代约在公元前两千多年,而拉加什(Lagash),则是古代两河流域的古城,其现代地名为阿西巴(al─Hiba),位于伊拉克境内。十九世纪前期,在美索不达米亚工作的考古学家们进行了系统的挖掘工作,发现了大约五十万块刻写着文字的黏土书板,仅仅在美索不达米亚南方靠近古代尼普尔(Nippur)城的旧址,就挖掘出五万多块。书板有大有小,小的只有几平方英寸……这就是楔形文字(Cuneiform)和泥版(Tablet)的发现。楔形文字即“cuneiform”,是拉丁文楔子(cuneus)和形状(forma)两个单词构成的复合词。楔形文字和其他文字一样,经历了发展过程。楔形文字原使用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最初是一种象形字,发明这种文字的应是苏美尔人(Sumerians)。目前所知最早以楔形文字记下的文献大约出现在公元前三千年。
在世界其它地方发现的古代文字,主要另有四种:
1,埃及人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开始使用的图画式的象形文字;
2,中国人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开始使用的原始汉字甲骨文;
3,公元前1000左右年腓尼基人在埃及文字基础上改进的字母文字。
4,美洲的玛雅人在公元前后独自发明运用的图画文字与象形文字。
而这种苏美尔人(Sumerian)发明、巴比伦人(Babylonian)沿用的楔形文字,是由图画文字演变成楔形文字的,经历几百年时间,约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完成。考古发现证实,在美索不达米亚,最初的文字外观形象并不像楔形,而是一些平面图画,显然是楔形文字的前身。刻有这种象形符号的图画泥版文书,现存最早的版本是公元前3200年左右制作的,这种文字写法简单,复杂的意思和抽象的概念,可用几个符号连起来表达,如“眼”和“水”合起来,表达“哭”;“鸟”和“卵”合起来,表达“生”;“天”加“水”表示“下雨”等。后来又发展出新的方法,用一个符号表达多重含义,如“脚”又表示“行走”、“站立”,这就演变出了表意文字。最后在表意文字的基础上,形成了楔形文字。正如两河流域的文字要比埃及文字先进一些,两河流域的神话与古代埃及神话相比,发育得也似乎更完全,脉络也更为清晰。如果我们从“国际交流促成文明的传播和发育”的进度去看待人类文字的发展,不难发现以下线索:
1,埃及人从苏美尔人那里受到了书写的启发,所以不必像苏美尔人那样从图画文字开始循序渐进;而是一开始就具有一种较为成熟的苏美尔式的图画符号,历经沧桑发展为埃及象形文字。
2,腓尼基人从埃及人那里学会了书写,并改编为有辅音而没有元音的“记音文字”。
3,希腊人从腓尼基人那里学会了书写,并增加了元音,形成“拼音文字”。
4,罗马人从希腊人那里学会了书写,改变字母,造就今日的欧洲文字和世界文字的主流。
5,中国的汉字似乎与苏美尔无缘,也比美洲的玛雅文字大大简化;影响了西夏、契丹、日本、朝鲜、越南等“汉字文化圈”各自的文字形成。
两河与埃及同为起源较早而发展各异的两大文明。但两地的自然环境、人种风俗、宗教文化都有极大的不同。一般认为,两河文明在时间上比埃及文明可能略早,并对埃及文明如文字的形成有所影响。此外,两河流域横跨在地中海和印度文明的交通要道上,是古代国际交往的枢纽。处在这样有利的位置上,既容易接受各方的影响,促成贸易立国的文化,也容易把自己的影响辐射出去,造就特殊的西方文明。
第一个统一两河流域诸城邦、建立起统一秩序的是巴比伦帝国(Babylonia Empire),其君王是公元前2750年在位的萨尔贡一世(Sargon I ),有些主张中国文明西来说的人士想象这与“神农”的名号具有谐音关系,而且两者推测的时代相近,因此萨尔贡一世可能就是神农的来源。我们不难注意到,这比埃及第一王朝(前3100年)造就的上下两埃及的统一略晚数百年。但同时它所征服、兼并、统一了的(先于闪米特族巴比伦人的)苏美尔文明,在起源和发展的时间上则要早于位于非洲之角的埃及文明。公元前十九至十六世纪,是两河─巴比伦文学的黄金时代,其文学作品以史诗和叙事诗(The Ballad)为主,用楔形文字刻在泥版上,今天还可以见到它们的残片。公元前十至七世纪,亚述帝国(Assyria Empire)的空前扩张,又使得中东地区获得了史无前例的统一,巴比伦文明包括其神话传说在整个地中海广为传播,远到欧洲,影响希腊文明的形成至深至远,而且影响被俘后强制移民到两河流域并在那里开始编纂自己经书的希伯莱文士。这些经书后来又广泛而深刻地影响了世界各地的精神发展,尤其对西方文明最近两千年的发展,影响更为显著。殖民主义的地理大发现以来,则影响了全球文明的形成。

二、两河的神族对立
在巴比伦的古老神话中,以“神族的对立”为标志,揭开了新的一页──代表自然势力的老神(巨人或魔怪)与代表“秩序”的新神(具有神人同形同性因素的天神)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并以新神的胜利而告结束。这一点,对希腊神话的影响是明显的。巴比伦的文明及其神话所显示出来的“先进”特点,使人们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在闪米特族(Shemite)建立巴比伦帝国之前,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Sumerian)已经独自发展了一千多年。对这种文化的了解,现代人大都得自地下考古发现的一些遗迹和由各个闪米特族部落继承下来的文化。尽管有频繁的蛮族入侵和不断的改朝换代,但苏美尔人的文化包括宗教观念和神话传说,在经过剧烈震荡和强烈改变后,还是影响了此后几千年的中东乃至欧洲文化,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据古老的楔形文字记载:苏美尔人神话般的历史长得出奇:“大洪水时期”前的头十个国王共统治了456000年!平均每个国王的寿命长达45600岁。在我们看来,这种描述导致的结果,很像是出现了人类的进化史:一个国王相当于一个人种;十个国王相当于基本进化过程。而“大洪水”之后的神话,从事重建工作的二十三位新国王,仍然理政共达24510年零三个月又三天半。(参见埃里奇·冯·达尼肯[Erichvon Daniken]:《众神战车》[Chariots of the Gods],新华出版社1982年版第31页)
据较新的地下考古发现,在公元前4000年,叙利亚(Syria)地区出现一个社会,形成了区域中心,和优拜德人相似,为了养活众多的人口,这里的面包烤炉已经星罗棋布,还有制作精良的陶器。在特尔·哈摩卡尔(Tell Hamoukar),考古学家们发现了一处城墙,和原始象形文字,那是为商业交易而记下的符号。这些事实表明,现实中的苏美尔人并不是在孤立和与世隔绝中创造了文明,而真实的历史也并不像他们的神话那么历史悠久,大约公元前4000年左右,苏美尔人从里海(Aral sea)附近移民到两河流域。到公元前3800年,苏美尔人已经取代了优拜德人,成为两河流域的主要力量。他们改善灌溉系统和道路,运用驴子拉车,因此苏美尔人口增长了。他们至少兴建了十二座城邦,这其中包括乌尔(ur),乌鲁克(Uruk),喀什(Kish),拉伽什(Lagash)──例如乌尔(Ur)就是一个拥有24000人口的城邦。每个城邦中心供奉该城保护神的庙宇,祭司、贸易、手工业相继兴起,苏美尔文字是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文字系统,也许优拜德人教给苏美尔人文字入门和数值计算,但这一点不能确定。反正苏美尔人已经对交换的货物进行计算并保持记录,还以十为单位进行进位演算。出于对星座诸神的关心,他们绘制星座图,并以六十为单位将一个圆周分开,现代西方文明的数字系统和分秒设置,甚至包括中国人的甲子纪年,都可溯源于此。
苏美尔文字充满诗意,将客观事件描述为众神的杰作,他们并以文字取悦众神:用笔将图画刻入湿的黏土,黏土干了就成为泥板。逐渐的,图画文字简化为符号,用于表意,为了发音又添加了表音符号。苏美尔人将宇宙的运动看作灵魂的魔力,魔力就是他们对宇宙运动的解释。这些灵魂就是人的神灵,有多少运动就有多少灵魂,有多少灵魂就有多少神灵──这些神灵因此具有相似于人的思想感情。苏美尔人信奉日月星辰为神,还把周围的芦苇和他们制造的啤酒奉为女神。他们把神的力量等同于变幻莫测的自然力,他们的信仰与世界各地的原始信仰类似,属于“万物有灵论”(Animism,也译为“泛灵论”),在他们看来,每种神有其专司领域。神殿的土地则是神所拥有的,是“圣城”。人是神的奴仆,祭司是神的执事,山川田园皆有神,天上星辰也有其神,引发自然所有运动也都是神的力量。除此之外,犁有神、棍子有神、打火石有神、砖瓦有神、每座城市更有自己城市的伟大守护神。越伟大的城市其守护神越伟大,而首都的守护神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因此随着首都的变迁,最伟大的神的称号也是不断变迁落实在不同的神明身上。
“泛灵论”(Animism,也译“万物有灵论”)不同于“泛神论”(Pantheism),后者认为万有即神,神即万有,故亦称“万有神论”(Hylotheis,也译“物神论”),认为除了表现在现实宇宙中的能力和定律以外,再没有神。表面看来,泛神论和唯物论是极端相反的两种学说:泛神论主张万有皆神,而唯物论则主张万有皆物,但仔细研究一下,其实泛神论主张“神和物为同一物”,是把神的观念植入物质中;唯物论主张“物质会按规律变化,结果就是我们所见的宇宙”,则是把神的属性放进物质里──所以唯物论乃是一种无神论的泛神论,一种“无神论的宗教”。但相信泛灵论而不是泛神论的苏美尔人则是更为具象的认识者,他们相信农作物的生长是因为一个男神和他的女神妻子进行交配所致;而冬天的牧场和草地变得焦黄,是因为那些神的死去;而春天田地再次繁荣,则是因为神复活了。看来“上帝死了”的观念并不现代,而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信仰之一。而远古的苏美尔人也像现代的西方人,把这种“神的复活”当作新年的开始。在神庙里,全体居民用音乐和歌声来大肆庆祝。苏美尔人相信人类是生而为神服务的,于是他们用祭品和祈祷来为神服务,他们相信神支配着过去和未来,并不认为文明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不管人们掌握的是什么技巧,包括文字在内的所有技巧都是神所启示的,因此的新观念都是神给予的新的启示。
到公元前2500年左右,苏美尔人的个性发展已经足以信仰个人神祇了──个人神祇是个人与之订立契约的神,就像深受东方影响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内心声音”──个人不再只为团体祈祷,而是重视自己的灵性。和崇尚女权的埃及人不同,苏美尔社会以男性为主导,苏美尔学者认为每个家长──就是一个男性──和家庭内的每个成年男性都有个人神祇。男人们希望他们的个人神祇能在众神大会上为他们调解,为他们提供健康和长寿。作为交换,他们在继续崇拜苏美尔人的万神庙诸神的同时,也用祈祷、祈愿和祭品来赞美他们的个人神祇。这种情况使得神的数量惊人增长,达到数万之巨。不像现代人,终于获得一种简化的方法,把宇宙的最高神灵和自己的个人神祇结合起来,或说是和宇宙的最高神灵建立起个人关系,从而可以把自己的神学控制在一神论的范围以内。
苏美尔人相信一切都是神所赐予,神的意旨都是好的,神的力量强大,可以支配世界,而苏美尔人也需要为自己生活中的艰难和不幸提出解释。显而易见的解释就是:人类冒犯神灵的行为,构成了“罪”。当有人冒犯了神,神就会让魔鬼用疾病和天灾来惩罚冒犯者。苏美尔人居住的地区雨量稀少,而一旦下雨有时又会导致洪灾,人们就认为洪灾是由居住在波斯湾海底的一个魔鬼发动的惩罚。而为了解释婴儿的不幸和痛苦,他们就认为罪是天生的,从来没有无罪而生的人。因此,一个苏美尔人写道,如果一个人遭受着痛苦,最好不要诅咒神,而要赞美神、祈求神,耐心等待神的宽恕。人间战争被看作是各城邦保护神之间的代理人战争,神赋予胜利者权力去奴役战败的因而是劣等的民族。众神的性情难以预测,但具有洞察力与超能力,并致力于确保正义与人间秩序。但众神也和凡人一般苦于激情、忌妒、欲望和厌倦,他们也如同人类一样有男欢女爱并喜欢饮食,神君临天下如同国王统治世间。出于对神的敬拜之情,神殿建筑成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信仰与政治中心。
苏美尔人的史诗描述乌鲁克(Uruk)国王和遥远城镇阿拉塔(Arrata)之间的冲突,其中神作为主宰,却完全赞同残酷的战争,正如荷马的史诗和印度教(Hinduism)的史诗所述。苏美尔人认为,远古人类居住在神所创造的天堂中,那里没有毒蛇、毒蝎、土狼或者猛狮,人类没有恐怖和疾病,不同语言的民族之间没有误会或隔阂,每个人都用同一种语言赞美主神恩利尔(Enlil)。然后,如诗歌所说,发生了一些触怒神的事情,神决定结束黄金时代,而代之以冲突、战争和语言的混乱。还有的泥板上残存了一些诗篇,描述众神认为人类有罪,于是发动洪水“毁灭人类的种子”,洪水泛滥了七天七夜。泥板描述了一只巨船,由一个叫做西乌苏德拉(Ziusudra)的国王指挥,它保存了植物以及人类的种子。他的船任由风暴在巨浪上翻来覆去。风暴平息后,太阳神乌图(Utu)出来,阳光普照天地。好国王西乌苏德拉打开船上的一扇窗户,让阳光进来;然后拜倒在乌图面前,献上一只公牛和一只羊。这与《圣经创世记》中的挪亚(Noah)洪水故事,十分相似。通过泥版研究不难发现,这些从三千年前到五千年前的时间不等的记录表明,中东地区不同的民族各有“自己的挪亚”:如苏美尔人的挪亚名叫乌纳皮施汀(Utnapishtim),其它民族的挪亚则叫做奚苏锡洛斯(Xisuthros)、阿特拉哈西斯(Atrahasis)等等。他们都是一族之长,受到神的怜悯而逃过劫难。其实,全球多数文化圈中,都有类似的神话。例如在地球另端的墨西哥河谷,早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当地就已流传许多洪水故事,人们相信,这场发生在“第四太阳纪”末期的大洪水,曾经淹没整个地球。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都认为,人的历史体现为一系列“太阳纪”,现代人是活在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太阳纪。令我们惊异的是:五个太阳纪的说法,与公元前八世纪希腊诗人赫希俄德(Hesiod)搜集的希腊民间传说相似:现今人类出现之前,世界上曾有四种不同人类,即“金族”、“银族”、“铜族”、“英雄族”和现代所属的“铁族”。据阿兹特克人神话,“第四太阳纪”末期的大洪水淹没世界,只有两人逃过此劫,存活下来。他们是一对夫妻,男的名为柯克斯柯克斯特里(Coxcoxtli),女的名为苏齐奎泽儿(Xochiquetzal),在天神开示下,建造了一艘大船,漂流到一座高山上,洪水退后,在当地定居下来,生养子女,但孩子们都是哑巴,一只停在树梢的鸽子教导孩子说话,但所传授的语言都不相同,以至于孩子之间无法沟通。
跟这个故事有关的另一则中美洲传统神话,流传在梅卓卡尼塞克人(Mechoacanessecs)中间,那更接近《圣经》和美索不达米亚泥版的洪水故事。据说天神泰兹.卡提尔波卡(Tez   Catilpoca)决定发动一场洪水,毁灭全人类,但他放过泰兹比(Tezpi)一家人,让他们搭乘一艘载满飞禽走兽、粮食植物种子的大船,逃离洪水,保存人类命脉。洪水退去后,这艘大船搁浅在一座高山上,泰兹比放出一只兀鹰,探测洪水是否真的退去。兀鹰只顾啄食遍布地面的人畜尸体,不再飞回船上,泰兹比只好差遣其他鸟类,最后只有蜂雀衔着一根树枝回来,泰兹比看见洪水已经退去,大地开始复苏,便带着妻小走出大船,在当地定居下来,生养子孙,不断繁衍,让大地又充满人烟。玛雅族印第安人的神圣典籍《波波武经》(Popol Vuh)记载这场天神惩罚人类的大洪水说,天神“用木头雕制人像,让他们开口说话”,这些木头人后来失去神的欢心,因为“他们忘记造物主的存在”,于是天神发动洪水,淹没这些木头人,浓稠的树脂从天而降,大地一片阴黯,黑雨倾盆而下,昼夜不息……木头人一个个被砸碎、摧毁、肢解、消灭。只有“大父和大母”逃离了这场洪水,重建灾后的世界,成为后世人类的祖宗。
两河流域的居民可在地下几英尺的地方就取到水,所以古代苏美尔人认为大地是漂浮在海上的圆盘,这海叫纳姆(Nammu),纳姆在时间上无始无终,是纳姆创造了鱼、鸟、野猪和其它出现在沼泽地区的物件。纳姆还创造了天地,男性天神安(An)从大地女神吉(Ki)分离出来,安和吉生了个儿子叫恩利尔(Enlil),恩利尔是大气、风暴和雨雪。恩利尔又从黑夜分离出白天,打开了一个无形的壳子,天上就落下了雨水;又和自己的他母亲吉(Ki)一起为植物、人类和其它造物打下基础,使种子生长,并用泥土做成人类并加以浸透,“给以生命的气息”。公元前2500年左右,恩利尔被奉为众神之王,传说他惩恶扬善,守护人们的安全和福利,他住的尼普尔(Nippur)圣城,最初只有神居住。但是苏美尔人不免将自身的特征赋予神,将自己的冲突投射到众神身上,苏美尔祭司们记述了牲畜之神拉哈尔(Lahar)和谷物之神阿什南(Ashnan)之间的争吵。这两位同胞神灵,竞相赞美自己的功劳,贬低对方。苏美尔人还认为两个较小的神,夏季之神艾密什(Emesh)和冬季之神恩腾(Enten)之间也有争吵。这两兄弟在创造世界方面各有其职──好像《圣经》记载的农夫该隐(Caia)和牧人亚伯(Able)两兄弟。主神恩利尔(Enlil)命艾密什负责生产树木,建造房屋、神庙和城邦等职,又命恩腾负责让母绵羊生小绵羊,母山羊生小山羊,飞鸟筑巢,游鱼下仔,树木结果。而两兄弟却反唇相讥,因为艾密什挑战了恩腾做农夫之神的权利。男神恩吉(Enki)和他的母亲宁胡尔萨格(Ninhursag,可能来自大地女神吉[Ki],原义是“分离”)女神之间也有冲突。宁胡尔萨格在一处神园中栽种了八种植物的幼苗,这些植物由恩吉的子孙三代女神创造出来,而这些女神据说是未经痛楚或辛苦而诞生的。当恩吉吃了宁胡尔萨格种的植物时麻烦就发生了。宁胡尔萨格的反应很愤怒,她宣判了一个死亡的诅咒到恩吉身上,恩吉的健康状况就开始下降了。恩吉身体的八个部位──每个部位对应于他所吃的一种植物,其中之一是肋骨──开始败坏。而宁胡尔萨格女神就消失了,为的是不让同情心改变自己宣判恩吉死亡的意志。但是最终她还是大发慈悲,回来治好了恩吉。她创造了八位康复神灵──另外八位女神──每个女神都对应于恩吉身体患病的部位。而治好恩吉肋骨的女神叫宁提(Nin─ti),在苏美尔语中的意思是“肋骨女士”,有的学者认为,很多世纪后她在希伯莱的作品中扮演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角色,叫做夏娃(Eve)。
说到夏娃(Eva),一般论及这位人类的“第一夫人”时,都会联想到犹太教(Judaism)和伊斯兰教(Islam),但这两个宗教体系事实上有其更早的来源,那就是苏美尔神话。而即使在后起的、较为复杂的巴比伦神话里,几部著名的史诗和几乎所有重要的神话,也都可以在苏美尔神话中找到原型(Archetypes)。这一事实再度提请人们注意,称为“巴比伦文明”的,在记载意义上并不是第一代文明,更不用说纪元以后才在基督教的挑战下逐步形成的犹太教了。犹太教不同于旧约信仰,就像在佛教挑战下形成的印度教,不同于古代婆罗门教。
苏美尔神话还形成了奇妙的“神人共治”现象。天神安(An)在楔形文字中的符号是星星,具有神圣的含义,表示光明。苏美尔人的算数是六十进位法,而安的数值就是最高的六十。风与大地之神恩利尔统治大地,数值五十,恩利尔是风暴的驾驭者,使地球充满生气,均衡、再生、不断变化。当众神讨论是否消灭罪恶的人类时,毁灭的决定是由恩利尔主导的。水神恩基(Enki)统治宇宙全体的淡水和深处的冥界,他的闪族叫法是伊亚(Ea)──恩基是仁慈、正义、理性的神。当洪水席卷全球,恩基建议人们建造避难的方舟,他的数值是四十。另有数值为三十的神,情况比较复杂:这就是恩利尔的儿子月神苏恩(Suen),他有时也被叫做南纳(Nanna或是Nannar),有时候也合称为南纳─苏恩(Nannar─Suen)。在后来的阿卡德语当中,“Suen”的发音渐变为“Sin”,因此以后两河流域的月神就称为辛神。圣经记载的亚伯拉罕(Abraham),在信仰改宗、追随上帝以前,名叫亚伯兰(Abram),他的故乡是苏美尔─巴比伦历史名城吾珥(Ur),普通译名为乌尔,现代名称为阿勒─穆卡亚(Al─Muqayyar),就是崇拜异教神明的中心──崇拜这位已经改名为辛(Sin)的月神;月神的数值为三十,可能是因为“三十”接近一个月的天数。
在美索不达米亚,第二顺位的重要神明也有三位,都和星相有关。分别是上述的月神南纳(Nanna/Sin)、太阳神乌多(Utu)、金星依宁娜(Inanna)。月神(Nanna/Sin),也是知识的掌管者,这与埃及的月神托特(Thoth)相同。南纳在美索不达米亚是以新月(Crescent)作为象徵,那里的人们认为月亮能够驱走黑暗、知晓命运。月神南纳/辛的还有另一位父亲,是太阳神乌多(Utu),闪族的叫法是萨马士(Samash),他能赶走黑暗、消灭阴影,铸造心灵的休憩所,是正义之神,象徵符号是放光的圆盘。依宁娜(Inanna)是金星,闪族语称为伊丝达(Ishtar),也是美神、爱神、富饶之神、生产之神。现代伊斯兰教(Islam)也是崇拜新月的,它把医护救命的组织叫做“红新月会”(Red Crescent),这虽然模仿“红十字会”,但明显给予“新月”和“十字”同等尊崇的地位;如此,基督徒既然视“十字架”为神的标记,回教徒岂不视“新月”为神的标记?可见中东地区的月神崇拜经历了五千年以上,虽然经历了回教的“一神论革命”,依然有其一贯不变性。
月神的神殿主要有两处,一在上述乌尔城的埃基什努伽勒(Ekishnugal),另外一个是在北叙利亚地区哈兰(Harran),很可能就是圣经记载亚伯兰家族从吾珥(Ur)出来时半路经过的“Haran”城,哈兰的神庙,在新巴比伦时期极其重要,月神在这里以“辛”(Sin)的名字受到祭祀和崇拜,这座神庙还供奉了月神的儿子努斯库(Nusku)。在新巴比伦帝国也就是所谓迦勒底(Chaldee)王朝,其末代君主那波尼德(Nabonidus,前556年─539年)统治时期,哈兰的神庙建筑极其繁盛,国王的母亲还在哈兰担任女祭司职务!尽管在万神殿的等级中,月神并不是最重要的神,但在整个中东地区以致非洲他却是一位广受欢迎的神,大量的赞美诗、祈祷文、叙事诗和神话,都是奉献给他的:
主……天堂;
他装饰了黑夜。
南纳……天堂;
他装饰了黑夜。
当他从渐暗的山中出来的时候,
他仿佛正午的太阳神乌图一般站立。
当阿什穆巴巴尔从渐暗的山中出来的时候,
他仿佛正午的太阳神乌图一般站立。
他的父亲同他日夜交谈,他父亲的话都是真言。
恩利尔同他日夜交谈,恩利尔的话都是真言。
经过决定,恩利尔同南纳决定了命运。
南纳高耸的基帕尔有四个。
南纳为恩利尔建造的平台有四个。
他的宏伟神庙的牲畜圈,每个大小是六伊库(iku),有四个。
他为恩利尔弹奏阿尔伽苏拉乐器(algarsurra)。
他为他驱赶成群的奶牛。
他的不同种类的奶牛有三万九千六百头。
他的健壮的奶牛和牛犊共十万八千头。
他的健壮的公牛有一万六千头。
带斑纹的奶牛有五万四百头。
白色的奶牛有十二万六千头。
奶牛(分)四组,每组各有五头。
各种不同的奶牛都属于南纳。
他的奶牛一共有十八万头。
……有四……
他的牲畜有七群。
……牧人有七个。
其中的四个在奶牛群中居住。
它们颂扬着主,吟诵着赞美歌。
它们正排着队伍走进基帕尔。
尼萨巴(所建造的)雄伟庭院。
尼萨巴建造庭院。
她正用泥板将其写下。
年轻的苏恩所珍爱的南纳,南纳的纯洁的奶牛被颂扬。
他使得……和山羊神圣的牲畜圈中的丰富奶脂不断地加增。
在他圣洁崇高的平台上,为他的主,他使得雄壮的山峰酿造的饮料,蜂蜜和酒浆加增。
恩利尔所信任的强有力的神,
世上生灵的年轻之神,
土地(苏美尔)的领导者,(以及)宁伽尔,基帕尔的女神,
南纳,哦,赞美你!
这些作品,人们似曾相识,在中东地区的其它民族那里也见过。与埃及文明相对来说属于第一代文明的独立起源不同,闪族的巴比伦文明直接承袭了苏美尔人的丰厚遗产,正如雅利安人承袭了印度土著和欧洲土著的丰厚遗产。有迹象显示,苏美尔文明与印度河流域的前雅利安文明,可能在文化和种族上都有亲缘关系;而闪族人与苏美尔人的种族却绝不相同,后来消灭苏美尔城邦、建立巴比伦帝国的人们,基本上属于闪族;正如消灭希腊城邦的马其顿与罗马,都不是希腊人。古代闪族人在中东的统治地位一直延续到居鲁士大帝(Cyrus the Great,前590─529年)开创的波斯帝国兴起(前550年左右)。波斯人和欧洲人、印度人、赫梯人同属雅利安种系。
闪族所继承下来的巴比伦文明,具有“第二代”性质,使他们的宗教神话比较埃及神话的原始性质大为减少,从而对世界其他文明发挥了更为明显的示范作用。在这种意义上,中国文明的性质更加接近埃及文明而不是两河文明,欧洲文明的性质更加接近两河文明而不是埃及文明,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作为异族征服者的阿卡德人(Akkadians)以及后来居上的巴比伦人,在宗教改革方面显然比受到同族保守势力羁绊的埃及改革家们,具有更大的优势。

三、两河的神形与主神
和埃及的神话概貌相比,巴比伦神话呈现了“进步”的趋势:
1,动物神虽然存在,但比重大为降低,人兽同体神大量出现,最终出现了神人同形同性观念(Anthropomorphism)的新神。在著名的拉加什(Lagash)城邦守护神宁革素(Ningirsu)神庙的墙上,有许多浮雕,其中有一兽身鸟翼的动物神,居于显赫地位。但在亚述国王亚述尔巴尼帕尔(Ashurbanipal)的宫中,则出现了有翼的狮身人面混合体造型的神像(Sphinx)。这与埃及金字塔守护神不同,却和希腊神话中的逼迫俄狄浦斯(Oedipus)猜迷的“斯芬克斯”(Sphinx)很相像,这说明希腊人受到来自巴比伦的影响要大于来自埃及的影响。
最值得注意的是神人同形同性观念(Anthropomorphism)观念的出现。在“汉谟拉比王从日神手中接受法律”(The King Hammurabiis shown receiving laws from the Babylonian sun god,Shamash)的浮雕中的日神沙马什(Shamash)已经是完全的人形!《汉谟拉比法典》(Hammurabi Code)的前言这样描述汉谟拉比王与众神的关系:
“安努那克之王,至大之安努,与决定国运之天地主宰恩利尔,授与埃亚之长子马都克以统治全人类之权,表彰之于伊极极之中,以其庄严之名为巴比伦之名,使之成为万方之最强大者,并在其中建立一个其根基与天地共始终的不朽王国──
当这时候,安努与恩利尔为人类福祉计,命令我,荣耀而畏神的君主,汉谟拉比,发扬正义于世,灭除不法邪恶之人,使强不凌弱,使我有如沙马什,昭临黔首,光耀大地。我,汉谟拉比,恩利尔所任命的牧者,繁荣和丰产富足的促成者,为尼普尔完成一切,使天地交泰,且成为埃·库尔光荣的保护者;
我,常胜之王,使埃里都复兴,并使埃·阿布苏的祀典归于纯正。
我,四方的庇护者,表扬巴比伦之名,使吾主马都克衷心喜悦,并常日参拜埃·沙吉刺;
我,王者之贵胃,辛之所立,曾使乌尔富足,且为忠爬之所请者,使埃·奇什尔格尔丰饶;
我,忠于沙马什的强有力的合法之王,曾巩固西巴尔之根基,使爱伊墓上覆盖椽草,井兴建埃·巴拉神庙,使之有如天宫;
我,饶恕拉尔沙之战士,曾为自己同盟者沙马什而兴修埃·巴巴尔;
我,赋予乌鲁克生命并授与其人民以充足水源之君主,曾兴建埃·安努,井为安努与伊丝达积聚财富;
我,国境之天盖,曾结集伊新离散的人民,使埃·格尔马赫神庙更加丰裕;
我,众王之统治者,战神萨巴巴之堂兄弟,曾保卫基什城之住宅,修饰埃·米特乌尔沙格,使之灿烂辉煌,井确立伊丝达大典,关怀呼沙格卡拉马神庙这座御敌的堡垒;
我,其愿望有其友死神伊拉为之执行,曾使库塔城巩固,并为米斯兰增强一切;
我,冲击敌人的勇猛的金牛,智慧神图图之钟爱者,曾使波尔西帕愉悦激动,且时常关怀埃·斯达;
我,众王之神,聪明睿智,曾扩大第尔巴特耕地,并使强大乌拉什的谷仓充盈;
我,握有智慧女神妈妈为之装饰的王笏及王冠,曾确立克什(奥皮斯)的疆界,并使众神之母宁都所需的食品美丽而洁净;
我,睿智无伦,曾确定拉格什及吉尔苏的牧塌及歇水甥,掌握埃·宁努的大量祭品;
我,俘获敌人,为至高的喜爱者,曾实行哈拉布神谕的预言,使伊丝达衷心喜悦;
我,明哲之君主,其祈祷为阿达得所知,曾使彼特·卡尔卡尔城战土阿达得之心平息,井使埃·乌格尔格尔的一切均有
其应有的秩序;
我,赋予阿达布以生命之王,为埃·马赫庙之庇护者;
我,众王之君主,无敌之战士,曾赋予马什堪·沙布里穆城以生命,使埃·米斯兰有丰足之饮水;
我,实行一切计划的贤明的统治者,曾庇护灾难之中的马尔恭大,使他们有足够的住所,且对于提高我的王权的埃亚与达穆格尔伦那,则规定永远进献纯洁的祭品;
我,众王之首,曾凭其创造者达干之力征服幼发拉底诸城镇,护米拉及图图尔的人民;
我,荣耀的君主,使伊丝达容光焕发,曾为宁那苏规定其所需的洁净食品,在灾难之际曾援助过自己的臣民(?),使其在巴比伦能安居乐业。
我,人民的牧者,其事业为伊丝达之所喜悦,曾把伊丝达安置在通衢阿卡德中央的埃·乌尔马什;
我,使公道发扬,以正直的办法管理各部落,曾恢复亚述城的仁慈的庇护女神;
我,扑灭尼尼徽的埃·米什米什火焰之君主,使伊丝达的名字增辉。
我,荣耀者,忠于诸大神,苏穆·拉·伊鲁之后嗣,新·穆巴里特之强有力的继承人。不朽之王族,强大之君主,巴比伦之太阳,光明照耀于苏美尔及阿卡德全境,四方咸服之王,伊丝达之喜爱者。
(原文刻在雪花岩的石柱上,埃兰人侵入巴比伦后把石柱带回苏撒,1901年为法国考古队发现。现在石柱存于巴黎卢浮宫博物馆。文献年代属公元前十八世纪。语言是典型的古巴比伦语。依蓝王运走石柱作战利品。有几行铭文巳被磨灭,显然是为了刻入依蓝王自己的名字。但是,法典条文大部分──二八二条中的二四七条依旧保留下来。后来在亚述巴尼拔图书馆中发现了法典若干部分的抄本,得以增补石柱上毁损的部分。这是保存得相当完整的最古的法典,因为更早的法典苏美尔法典,留传下来的仅是片断的条文而已。译文据《古代世界史资料选读》第一卷《古代东方》,参照《古代史通报》1952年第三期中的译文。)
《汉谟拉比法典》的存在,表明巴比伦很早就产生了将法律神化、视同宇宙律的倾向,这对后来流亡巴比伦的希伯莱人形成“神人立约”的思想,不无影响。由此可见,两河流域这一古代战略要冲和民族熔炉,交融了极为复杂的宗教神话现象。
2,唯一的主神还没有出现,但已有若干地域性的主神和他们各自的“小朝庭”与小神族开始形成。例如例如拉加什(Lagash)城邦的守护神是宁革素(Ningirsu),是恩利尔(Enlil)的儿子,他的旁边有一个女神波(Bau)──就算是他的妻子,周围是一群充任服事的神灵,管理各种事务。但总的说来,巴比伦神话缺乏始终一贯的统一主神(chief god)。因为与希腊和北欧神话不同的是,巴比伦主神的地位是变迁不定的,随着崇奉他们的城邦的政治地位而变化。例如,随着巴比伦城在两河流域确立了主宰权力,其城邦的保护神马尔都克(Marduk)遂一跃为首屈一指的大神;但在亚述(Assyria)霸权时代,马尔都克(Marduk)则被贬黜,另崇新神。
作为自然力的直接化身,天神阿努(Anu)、地与空气之神恩利尔(Enlil)、水神伊亚(Ea)作为古老的“三位一体”(Trinity)在两河地区的古代神话中拥有较为恒定的崇高地位,但依然无法企及希腊神话中宙斯神和北欧神话中的奥丁神所拥有的绝对主宰地位。

四、两河的神界故事
两河流域的神界故事系列比较埃及更为完整清楚,其中包括宇宙的开创与神族内部决定命运的血腥战斗;洪水传说和人类的再生;女神伊丝达(Ishtar)与繁殖之神塔模斯(Tammuz)的恋爱故事等。现存的创世神话《埃努玛·埃立什》,刻在七块泥版上,取名于故事开头的“埃努玛─埃立什”(Enuma Elish)几个字音,讲叙了创造天地、星辰、万物、人类的故事。其中讲到,世界之初是一片混沌,没有天地,只有一对男女神怪,男的叫阿普苏(Apsu),女的叫提亚马特(Tiamat),是混沌状态的象徵。他们产生了万物,但万物也因为无序而产生混乱,后来雷神马尔都克(Marduk)出现了,他智慧勇敢且力大,将一颗能变成风暴的药丸投入提亚马特(Tiamat)的口中,她的肚子立即膨胀起来,马尔都克(Marduk)一枪投去,将提亚马特杀死:
主宰马尔都克停下了,他观看她的尸体,
他切开了躯体,至圣者就想:
正像贝壳那样把她分为两半吧,
一半立起来当做天盖(穹苍)。
他上了闩,派守门人看守在那里。
…………
于是,马尔都克将提亚马特庞大的尸体一分为二,一半造成天,一半造成地。之后,他设置了日月星辰,并为众神建立了居所。为了将诸神从工作中解放出来,在伊亚(Ea)帮助下,马尔都克用泥土和提亚马特第二任配偶、恶神肯古(Kingu)的血(“The Blood Of Kingu”)混合在一起,创造了人类,所以人心充满邪恶,具有原罪。马尔都克虽然伟大,却很自私:他为自己的私欲而造人,所以使用了不好的材料;这样一方面人得以拥有神的能力来为神工作、服务,另方面又无力对抗神、无法与神平等。
创世神话中对后世影响较深的是上述“神族的对立”,记述了神族分化为两派的情形,一派象徵无规律的“混沌”,从汪洋中生出的神怪,一派象徵有纪律的“秩序”,从汪洋中分化出的天神。创世的过程,被理解为混沌与秩序的战斗,最后天神战胜神怪,用后者的尸体创造天地万物和人类。类似的“神怪与天神的斗争”,在希腊和北欧神话中也有相似表现,演化出了巨人族(Titan)与奥林匹斯诸神(Olimpus gods)的殊死拼搏。而巴比伦神话中以神怪的尸体造出万物的故事,也与北欧神话里天神奥丁(Odin)杀死冰巨人伊密尔(Frost Giant Ymir),以其尸骨创造万物的神话如出一辙,可见巴比伦创世神话的流裔之广。而所谓“秩序”(Order即天神的本质,下同)向“混沌”(Chaos,即巨人族的本质,下同)的宣战,战胜并杀死了混沌,再用混沌的尸骨创造万物等几个步骤,实际上是城市文明开始形成时刻的一幅缩影,它用神话表象概括了城市形成规模时期的“秩序”(Order),是怎样步步为营,与古老“混沌”作战,也就是与荒野和乡村冲突,并取得了胜利和支配地位。这里的混沌(“Chaos”)有些类似英国政治哲学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年)所说“人的自然状态”──可参见他的《利维坦》(Leviathan)一书。该书集“机械唯物论”、“精确演绎科学”与“政治绝对论”于一身,企图将科学、宗教与政治学联结在一起,结果建立了一种新的政治神学。
至于洪水传说和人类再生的故事,实际上是关于人类起源的记忆和推理,其最大影响表现在《圣经》中的洪水传说和人类再生故事中: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耶和华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充满他们的强暴……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上帝决定只拯救挪亚和他的家人,他吩咐这位族长建造一艘大船,长四百五十尺、宽七十五尺、高四十五尺,船上装载各种动物雌雄各一对,以保存世上物种的命脉。安排停当后,上帝下令洪水淹没地球:“正当那日,挪亚和他三个儿子闪(Shem)、含(Ham)和雅弗(Japheth),并挪亚(Noah)的妻子和三个儿妇都进入方舟(Ark)。他们和百兽,各从其类,一切牲畜,各从其类,爬在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一切禽鸟,各从其类,都进入方舟。凡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都一对一对地来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凡有血肉进入方舟的,都是有公有母,正如神所吩咐挪亚的。耶和华就把他们关在方舟里头。洪水泛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涨,把方舟从地上漂起。水势浩大,在地上大大地往上涨,方舟在水面上漂来漂去。水势在地上极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没了……凡在旱地上,鼻孔有气息的生灵都死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终于,七月十七日,方舟停在亚拉腊(Ararat)山上。水又渐消,到十月一日,山顶都现出来了。”(以上两节摘自《圣经·旧约·创世记》第六、七、八章)
《圣经·旧约·创世记》接着描述洪水消退后的情景:“过了四十天,挪亚打开方舟的窗户,放出一只乌鸦。那只乌鸦飞来飞去,直到地上的水都干了。他又放出一只鸽子,要看看水从地上退了没有。但遍地都是水,鸽子找不到落脚之地,就回到方舟挪亚那里。他又等了七天,再把鸽子从方舟放出去。到了晚上,鸽子回到他那里,嘴里叨着一片新拧下来的橄榄叶子。挪亚就知道地上的水退了……于是挪亚和他的妻子、儿子、儿妇都出来了……挪亚为耶和华筑了一座坛,拿各类洁净的牲畜和飞鸟献在坛上为燔祭。耶和华闻到那馨香之气……”这个四十天大洪水,与耶稣受魔鬼试探的四十天,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又一个“神秘数字”:
“那时,耶稣从加利利的拿撒勒来,在约但河里受了约翰的洗。他从水里一上来,就看见天裂开了,圣灵仿佛鸽子,降在他身上。又有声音从天上来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圣灵就把耶稣催到旷野里去。他在旷野四十天受撒但的试探。并与野兽同在一处。且有天使来伺候他。约翰下监以后,耶稣来到加利利,宣传神的福音,说,日期满了,神的国近了。你们当悔改,信福音。”(《马可福音》[the Gospel of Mark]1:9-15)
《路加福音》具体描写这四十天的经历说:“耶稣被圣灵充满,从约但河回来,圣灵将他引到旷野,四十天受魔鬼的试探。那些日子没有吃什么。日子满了,他就饿了。魔鬼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吩咐这块石头变成食物。耶稣回答说,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魔鬼又领他上了高山,霎时间把天下的万国都指给他看。对他说,这一切权柄荣华,我都要给你。因为这原是交付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你若在我面前下拜,这都要归你。耶稣说,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你的神,单要事奉他。魔鬼又领他到耶路撒冷去,叫他站在殿顶上,(顶原文作翅)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从这里跳去。因为经上记着说,主要为你吩咐他的使者保护你。他们要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耶稣对他说,经上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魔鬼用完了各样的试探,就暂时离开耶稣。耶稣满有圣灵的能力回到加利利,他的名声就传遍了四方。”(Luke,4:1-14 )
古代埃及神话和传说也不乏大洪水的故事。例如,在法老塞提一世(Setil I )陵墓发现的一篇丧葬经文就提到,一场洪水将充满罪孽的人类消灭。古埃及《亡灵书》(The Book of the Dead)第175章说明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
月神托特(Thoth)指责人的罪行:“他们争吵,他们殴斗,他们犯罪,他们制造仇恨,他们杀害生灵,他们到处惹事生非,欺压善良……(所以)我准备把我当初创造的一切全部消灭。一场大洪水将降临世上,把大地变成一个大水坑,大地恢复太初时期的面貌。”(根据《埃及亡灵书》底比斯(Thebes)校订本──Thebes Recension of The Egyptian Book of the Dead引述)
世界各地广泛流传的洪水故事,是否与巴比伦和埃及神话中的这类叙述直接有关?迄今没有定论。但据约翰·毕尔赫斯特《南美洲神话》(John Bierhorst,The Mythology of south America,William Morrow&CO,New York,1988)的165页上记载,住在南美洲南端火地群岛(Tierradel Fuego)的雅马纳人(Yamana)流传的神话说,“月亮娘娘发动一场大洪水,给地球上的人类带来一场大灾祸……月亮娘娘憎恨人间的纷扰和动乱……人类全都葬身在洪水中,只有少数几个人逃到矗立在水面的五座山峰上。”这里的月神虽是女的,不同于埃及神话中的男性月神(巴比伦神话的月神也是男的,甚至崇尚男权的伊斯兰教也崇拜月神),但是印第安人和埃及人同样认为大洪水与月亮有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同样观察到,月亮与潮汐有关?
只是如果单单从记录的年代上着眼,巴比伦泥版神话的洪水故事,显然是最早出现的。正如中国的洪水传说和伏羲、女娲神话,其出现在文献中的年代也远远早于中国云贵地区同属汉藏语系(the Sino─Tibetan family of languages)的少数民族的这类传说。而在先秦神话里,伏羲与女娲分别是远在洪水故事(发生在鲧禹时代)之前的两位独立天神,但这些神话流传到了少数民族那里(或是在少数民族尚未和汉族分离的远古时代留存下来的共同记忆中),就被重新组合了,伏羲、女娲也被降格为洪水之后人类再生的始祖。
再看巴比伦《伊丝达下降冥府》(Descent of the Goddess Ishtar Into the Lower World),这是一个影响广泛而深远的神话故事,但它同样也是“继承”来的,源于苏美尔人的神话故事《依宁娜降入冥府》(Inanna’s Descent into the Nether world)。主要描写掌管爱情与生命的金星女神伊丝达(Ishtar是Inanna的闪族叫法)为拯救植物之神塔模斯(Tammuz)进入地狱,历经七重之门,逐渐剥去饰物,并被囚禁。这生命之源的枯竭,导致百草凋零、万木枯槁,自然界发生了普遍的混乱。……众天神害怕人类灭亡之后无人献祭给自己享用,于是合力把伊丝达和塔模斯救出,草木随之复苏,自然界恢复了欣欣向荣的生机:
到那不归之乡,艾里什基伽尔的领地,
伊丝达,月亮的女儿,下决心要去那里。
到那黑暗的屋子,伊尔卡拉之居,
到那个进入之后无人离开的幽室,
走上一条不归的路,
进入一个进入之后就不再有光的屋子,
那里,尘土是他们的开销,污泥是他们的食品,
那里他们不见灯光,常在黑暗里居住,
那里他们象鸟一样被麻衣包裹,以翅膀为着装,
门和门栓之上散布尘土。
当伊丝达到达了不归之乡的门时,
她对守门人说道:
“啊!守门人,打开的你的门,
开门让我进去!
如果你不开门让我进入,
我将打碎门,粉碎门栓,
我将砸烂门柱,我将搬走门,
我将提升死者,让他们吃活着的人,
以便死者将在数量上超过活人。”
守门人张口说话,
朝着亢奋的伊丝达:
“且慢,我的女主人,别把它扔下!
我这就去艾里什基伽尔女王的殿里宣布你的到来。”
守门人进入了,对艾里什基伽尔说:
“看,你的姐妹伊丝达正在门前等候,
就是举行节日的她,
搅动了艾阿国王面前的深渊的那位。”
艾里什基伽尔听到这些,面色苍白如砍下的柽柳,
她的嘴唇乌黑如檫伤的库尼努芦苇。
是什么推动她的脚步?是什么让她动心前来?
难道我情愿与阿努那基一起喝水?
愿以泥土为饭,以泥浆为酒?
情愿悲叹将妻子变成未亡人的男人?
情愿哀伤自情人的腿上被劫走的不幸的少女?
或者愿悲叹那新逝的小小孩童?
去,守门人,为她打开门,
依古老的规则待她。”
守门人上前,为她打开门:
“请进,我的女主人,库塔会朝你欢呼,
不归之乡的宫殿会因你的光临而欢欣。”
当他打开第一道门让她进入,
他剥去了并且在她的头上带走了硕大的王冠。
“守门人,你为何卸下我的头上的王冠?”
“进入,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这样。”
当他打开第二道门让她进入,
他扯下并拿走了她的耳上的挂件。
“啊!守门人,为什么你拿走我的挂件?”
“请进,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当他打开第三道门让她进入,
他脱去了环绕她的颈项的项链。
“为什么,啊!守门人,你拿走的颈链?”
“请进,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当他打开第四道门让她进入,
他从她的乳房上带走了胸饰。
“为什么,啊!守门人,你在我的乳房上拿走胸饰?”
“请进,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当他使她成为了进入的第五扇门,
他褪下并拿走了她臀上系着的玉腰带。
“为什么,啊!守门人,你在我的臀部上拿腰带?”
“请进,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当他打开第一道门让她进入第六扇门,
他褪下并拿走了她的手镯和脚环。
“为什么,啊!守门人,你拿走我的手镯和脚环?”
“请进,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当他打开第一道门让她进入第七扇门,
他剥下并带走了她贴身的内衣。
“为什么,啊!守门人,你拿走我的内衣?”
“进来,我的女主人,阴间的女王的规则就是如此。”
伊丝达刚降入到不归之乡,
艾里什基伽尔就看见了她并且大声叫喊。
伊丝达不言不语地飞到她身边。
艾里什基伽尔张开了她的嘴说话,
“把她带走,南塔尔,锁到我的宫殿里!
对她释放六十种痛苦:
让她的眼睛有眼睛的痛苦,
让她的侧面的有侧面的痛苦,
让她的心有心的痛苦,
让她的脚有脚的痛苦,
让她的头有头的痛苦,
对她的每部分,对她的整个的身体!”
在伊丝达下降到下面的世界以后,
公牛不再跳到母牛的身上,公驴不使母驴妊娠,
街市上男人不再使处女怀孕。
男人睡在他自己的房间,少女也独守空房。
守卫群神的帕苏卡里的支柱
已经倒下,他的脸被遮蔽,
他身上裹着悲哀,他的长发披散。
帕苏卡里向前,走到众神之王艾阿跟前:
“伊丝达已去了下面的世界,还没有上来。
自从伊丝达到了那不归之乡,
公牛不再跳到母牛的身上,公驴不使母驴妊娠,
街市上男人不再使处女怀孕。
男人睡在他自己的房间,
少女也只能独守空房。”
在他明智的心里,艾阿构思了一幅图象,
并且创造了阿苏舒那米尔,一个宦臣:
“阿苏舒那米尔,上去,面对着不归之乡的大门,
不归之乡的七扇门将为你打开。
艾里什基伽尔会看见你,并因你而欢欣。
当她的心平静,她的气色愉悦,
让她发出大神的誓言。
然后抬起你的头,到盛着生命之水的袋子前用心祈祷:
“向你祈祷,我的女王,让他们给我盛着生命之水的袋子
让我喝到那生命之水。”
艾里什基伽尔听见了这话,
就击打她的大腿,咬破她的手指:
“你的请求的确是不情之请。
来,阿苏舒那米尔,我将以有力的诅咒诅咒你!
城里的阴沟里的污泥将是你的食物,
城市下水道的水将是你的饮料。
门槛将是你的住处,
昏溃糊涂者和口渴者将噬咬你的脸颊!”
艾里什基伽尔张开她的嘴说话,
向她的南塔尔,她的侍卫说话:
“南塔尔,上去敲响埃伽尔基那,
用珊瑚石装饰门槛,
恭迎阿努那基的驾临,让他们在金制的王座上就座,
用生命之水喷洒伊丝达,并将她带走!”
南塔尔去了,敲响了埃伽尔基那,
用珊瑚石装饰了门槛,
迎来了阿努那基,让他们在金制的王座上就座,
用生命之水喷洒了伊丝达,并将她带走。
当她让她走出第一道门时,
他还回了她的内衣。
当她让她走出第二道门,
他归还了她的手镯和脚环。
当她通过第三道门时,
他归还了她臀上的玉腰带。
当她通过第四道门时,
他归还了她的胸间的装饰。
当她通过第五道门时,
他归还了她的项链。
当她通过第六道门时,
他归还了她耳上的挂件。
当她通过第七道门时,
他归还了她头上的大王冠。
“如果她不给你她的赎金,就带她回去。
至于塔模斯,她少年的情人,
用纯水将他洗净,以香膏膏抹他:
给他穿上大红的衣服,让他吹响他的玉笛。
并让宫女们使他欢心。”
当贝丽丽正在展玩她的珠玉,
当她的臀上挂着“穿眼之石”,
当她听见她的兄弟的声音,贝丽丽就敲响珠玉……
并让“穿睛之石”充满了……
“我唯一的兄弟,不要伤害我!
当塔模斯找到我的日子,
当他的玉笛和光玉戒指见到我,
当与他同来的恸哭的男人和女人见到我,
愿亡灵上升,闻到香气。”
(据阿九译文,译名有所调整。)
伊丝达不仅是生长之神,还是爱神与美的象徵,是母性的代表,她使得万物生长,两河人民对她的崇拜十分炽烈,有篇献给她的祷告词这样写道:
伊丝达,众神之神,万都之王,全人类的主宰,
你是地上的光,天上的光,月神的爱女,……
你的意旨,就是法律。……
神啊,世间没有一处,没有你的灵,没有一个人,不遵行你的戒命。
只要一提到你的大名,天也会摇,地也会动,众神也会发抖……
……
神啊,你是众生之门的开启者,你的光辉,
照耀着天,照耀着地,照耀着家宅,照耀着万国。
圣母,人类的母亲,你的法力是无边的,
你只要眨一眨眼角,不但病者可以痊愈,甚至死人也可复活。
……
伟大的伊丝达,月神的爱女,我们的王,
人间天上,再也没有谁像你这样高贵。
作为爱神,许多国王将自己即位登基归功于与伊丝达的爱。如阿卡德国王回忆自己的经历时,因为女神伊丝达在他做园丁时关爱他,他因此成了国王。这大约就是所谓“神人共治”的一个范例吧!

五、《吉尔伽美什》史诗
两河流域最后的也是最著名的神话,是英雄史诗《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从内容看,《吉尔伽美什》十分丰富,有多方综合的迹象,各部分内容不尽统一、风格不尽一致。它显然是两河流域神话传说的汇集,而非一时一地的创作。而在苏美尔最古老的国王名录里,就已经有了吉尔伽美什的名字,可见这位英雄不是闪族人氏。
学术界一致认为,到了巴比伦时期,经过闪族人在苏美尔作品之上进行的多方综合与反复加工,才形成为一部较为完整的史诗,这表明,任何结构完整、体制宏大的神话传说系列,往往不是一个文明社会所能独立完成的。而到了更为晚近的希腊人手里,远古神话传说和近世英雄史诗的规模,才有进一步的发展。因为希腊文明不但在时间上比巴比伦文明晚了一千五百年以上,且属于海洋文明,其综合性、继承性比巴比伦内河文明要强。
下面我们就通过节选的译文来一窥《吉尔伽美什》史诗的究竟(节选):
(一)
此人见过万物,足迹遍及天[边];
他通晓〔一切],尝尽[苦辣甜酸];
他和[  ]一同[  ];
他将睿智[  ]将一切[  ]。
他已然[获得]藏珍,看穿[隐]密,
洪水未至,他先带来了讯息。
他跋涉千里,[归来时已是力尽]筋疲,
他把一切艰辛全都[刻]上了碑石。
他修筑起拥有环城(“拥有环城”是加在乌鲁克之前的修饰语)
的乌鲁克的城墙,
圣埃安那(乌鲁克的一部分,是献给阿努和伊什妲尔二神的。此
二神在苏美尔是安和伊南那,相当于主神及其女儿)神苑的宝库也无非这样:
瞧那外壁吧,[铜]一般光亮;
瞧那内壁吧,任啥也比它不上。
跨进那门槛瞧瞧吧,是那么古色古香;
到那伊丝达(美与战争的女神,也是自然界生殖力的女神。关于她
,神话传说颇多)居住的埃安那瞧瞧,
它无与伦比,任凭后代的哪家帝王!
登上乌鲁克城墙,步行向前,
察一察那基石,验一验那些砖,
那砖岂不是烈火所炼!
那基石岂不是七[贤]
(有“七贤”给上古美索布达米亚的七个城市带来文明的传说)所奠!
(以下约缺30行)

自从吉尔伽美什被创造出来(?)
大力神[塑成了]他的形态,
天神沙马什(太阳神)授予他[俊美的面庞],
阿达特(掌管天气的神,或称哈达德)赐给他堂堂丰采,
诸大神使吉尔伽美什姿容[秀逸],
他有九[指尺]的宽胸,十一步尺的〔身材]!

(二)
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
他的身形[
(3─7行残缺)
[  ]如同野牛一般,高高的[ ],
他手执武器的气概无人可比,
他的[鼓],能使伙伴奋臂而起。
乌鲁克的贵族在[他们的屋]里怨忿不已:
“吉尔伽美什不给父亲们保留儿子,
[日日夜夜],他的残暴从不敛息。
[吉尔伽美什]是拥有环城的乌鲁克的保[护人]吗?
这是[我们的]保护人吗?[(虽然)强悍、聪颖、秀逸]!
[吉尔伽美什不给母亲们保留闺女],
[即便是武]士的女儿,[贵族的爱妻]!”
[诸神听到]他们申诉的委屈,
天上的诸神,乌鲁克的城主,[
“这头强悍的野牛,不正是[阿鲁鲁]
(掌管创造的女神)创造的?
[他手执武器的气概]无人可比,
他的鼓,能使伙伴奋臂而起。
吉尔伽美什不给父亲们保留儿子,
日日夜夜,[他的残暴从不敛息]。
他就是[拥有环城]的乌鲁克的保护人吗?
这是他们的保护人?[
(虽然)强悍、聪颖、秀逸(?)[
吉尔伽美什不[给母亲们]保留闺女,
哪管是武士的女儿,贵族的爱妻!”
[阿努]听到了他们的申诉,
立刻把大神阿鲁鲁宣召:“阿鲁鲁啊,这[人]本是你所创造,
现在你再仿造一个,敌得过[吉尔伽美什]的英豪,
让他们去争斗,使乌鲁克安定,不受骚扰!”
阿鲁鲁闻听,心中暗自将阿努的神态摹描,
[阿]鲁鲁洗了手,取了泥,投掷在地,
她[用土]把雄伟的恩奇都创造。
他从尼努尔塔(起初称为尼恩吉鲁斯神,是战士、战争的神)
那里汲取了气力,
他混身是毛,头发像妇女,跟尼沙巴(五谷之神)一样卷曲得如同浪涛,
他不认人,没有家,一身苏母堪(家畜之神)似的衣着。
他跟羚羊一同吃草,
他和野兽挨肩擦背,同聚在饮水池塘,
他和牲畜共处,见了水就眉开眼笑。
一位猎人,常在这一带埋设套索,
在饮水池塘跟他遇到,
[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在池塘(跟他遇到)。
猎人望望他,他脸色僵冷,
他(指恩奇都)回窝也和野兽结伴同道。
猎人(吓得)颤抖,不敢稍作声息,
他满脸愁云,心中[烦恼]。
恐怖[钻进了]他的心底,
仿佛[仆仆风尘的远客]满脸[疲劳]。

(三)
猎人开口[对其父]言道:
“父亲啊,[打深山]采了个男妖。
[普天之下数他]强悍,
力气[可与阿努的精灵较量低高]。
他[总是]在山里游逛,
他(总是)和野兽一同吃草,
他[总是]在池塘[浸泡]双脚。
我[害怕],不敢向他跟前靠,
[我(?)]挖好的陷阱被他[填平],
我[设下的]套索被他(扯掉)。
他使兽类、野物[都从我手中逃脱],
我野外的营生遭到[他的干扰]。”
[其父开口]向猎[人]授计:
“(我的儿呀),乌鲁克[住着]个吉尔伽美什,
他的强大[天下无敌],
他有(阿努的精灵)那般的力气。
[去吧],你动身[往乌鲁克]去!
[到那里讲讲]那人的(威力)。
[去跟他讨一名庙妓
(原文意为“圣化的娼妇”[harimtusamhat],是古巴
比伦神庙中以卖淫从事祭祀的女巫,其卖淫收入归神庙所有)领到此地,
[用更强的]魅力[将他降制]。
趁[他给野兽]在池塘(饮水],
让[庙妓脱光]衣服,[展示出]女人的魅力。
他[见了]女人,便会[跟]她亲昵,
山野里(成性的)兽类就会将他离弃。”
[聆听了]父亲的主意,
猎人便动身去找[吉尔伽美什]。
他启程,到了乌鲁克:
“[  ]吉尔伽美什![
有个人妖[来自山里]。
普天之下(数)他强悍,
[他力气之大]可与阿努的精灵相比。
他(总是)在山里游逛,
他总是和野兽一同[吃草],
他总是在池塘[浸泡]双脚,
我害怕,不敢向他跟前靠。
[我(?)]挖好的陷阱被他填平,
[我设下的]套索被他扯掉,
他使兽类和[野物]都从我手中逃脱,
我野外的营生遭到他的干扰。”
吉尔伽美什对猎人说:
“去吧,我的猎人,把庙妓领去!
趁[他]在池塘给野兽饮水,
让庙妓脱光衣服,展[示出]女人的魅力。
见了女人他就会跟她亲昵,
山野里成性的兽类就会将他离弃。”
猎人领了庙妓,
他们起身,照直走去。
三天头上他们来到预定的地点,
猎人和庙妓便各自在暗处隐蔽。
一天,两天,他们坐在池塘的一隅,
喝水的野兽都到池塘来聚集。

(四)
野兽走近了,见了水就欢喜在心。
只见恩奇都──那山里来的野人,
和羚羊同把草吃,
和野兽同把水饮,
他也和动物一样,见水就亲。
庙妓瞧见了(这个)莽汉,
就是(那个)来自遐荒的野人。
“是他!庙妓啊,快袒露你那胸襟!
(以下9─20行由于内容“色情”不幸被中译者删去)
六天七夜他与庙妓共处,
她那丰肌润肤使他心满意足,
他抬头望了望野地的动物。
羚羊看见他转身就跑,
那些动物也都纷纷躲开了恩奇都,
恩奇都很惊讶,
他觉得肢体僵板,
眼看着野兽走尽,他却双腿失灵,迈不开步。
恩奇都变弱了,不再那么敏捷,
但是[如今]他却有了智[慧],开阔了思路。
他返回来[  ]坐[在]庙妓的脚边,
望着庙妓的脸,
并且聆听着她的语言。
庙妓对恩奇都说:
“恩奇都啊,你是个[聪]明人,如同天神一般,
何必跟野兽在荒野游玩。
走吧,我领你到那拥有环城的乌鲁克去,
去到阿努和伊丝达居住的神殿;
去到那吉尔伽美什仗恃他的膂力,
像野牛一般统治人们的地点。”
如此这般一说,她的话有了效果,
他满心欢喜,正希望有人做伴。
恩奇都便对庙妓说;
“走吧,庙妓!听你的便,
去到阿努和伊丝达居住的神殿,
去到吉尔伽美什仗恃努力,
像头野牛统治人们的地点。
我要向他挑战,并且(对他)高声地喊。

(五) 
“‘唯有我最强大’,我[要]在乌鲁克如此叫喊:
‘[我]连命运也能改变!
生在原野的[人无比强]健。’”
“[那么走吧!为了使他]和你[见面],
(我把吉尔伽美什的住处向你指点。)
[走吧,]恩奇都!到那拥有环城的乌鲁克(去),
到那穿着祭服的人们中间,
(那里每)天,都举行祭典,
那里[  ]小伙子们[
还有神[妓  ]姿态的(
为魅力所诱(引)而神怡心欢,
他们把大[车往大路]上[赶]。
热爱生活的恩奇都啊,
让你瞧瞧吉尔伽美什那个快活的好汉!
你瞧瞧他,瞧他那仪表,
大丈夫气概,精力饱满,
他浑身都是诱人的[魅]力,
他比你力气更强健,
白天夜晚他都不休不眠。
恩奇都啊,要丢掉你的傲慢,沙马什给予吉尔伽美什的厚爱,
阿努、恩利尔,还有埃阿把他的智慧增添。
说不定你从山野到此以前,
吉尔伽美什早就在乌鲁克把你梦见。”
《吉尔伽美什》史诗的开头用的是“Sanaqbaimuru”,因而曾被命名为《见过万物的人》。最初四行因缺损较多,各家解释也不同。海德尔(A.Heidel)将最初两行译作“见过一切的人,跟他学吧!啊,我的国土哟!知道万国的人,让我赞颂你吧!”本文参照斯派萨(E.A.Speiser)的英译、肖特(A.Schott)的德译、昆特诺(G.Contenau)的法译等。
《吉尔伽美什》的出现,具有重大的文化史意义,可以说,它是已知的历史上第一部可以查考的英雄史诗,实际上它是神话材料与历史记录的一种混合物,它的出现意味着神话时代向历史时代的过渡,可以说是“文明的曙光”初照,因而在神话学和历史学两方面都具有重大价值。此外《吉尔伽美什》的发现,打破了“史诗起源于雅利安人的创造”这一神话。它向人们显示了英雄史诗的产生是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文化现象,是各个民族通力协作、累代发展起来的智慧之果,决不是某种神秘的“种族属性”或“集体无意识”。
这部史诗情节曲折,结构复杂。它的第一部分叙述乌鲁克(Uruk)城统治者吉尔伽美什的残暴行径:他抢男霸女、强迫居民为他构筑城垣。诸神听取民众呼吁,派来半人半兽的勇士恩奇都(Enkidu)与他为敌,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两人最后结为好友。第二部分写两个好朋友一同出走为人民造福,杀死种种为害人民的怪物,成为举世爱戴的英雄。第三部分的调子趋于低沉。恩奇都因得罪天神阿努(Anu),受到死亡的惩罚,吉尔伽美什在悲痛中开始了探索关于“死和生命”这一永恒秘密的长途漫游,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第四部分描写了他回到故乡乌鲁克,在天神帮助下和恩奇都的幽灵会面。全诗共三千余行,分别刻在十二块泥版上。

第三节 爱琴海
一、海上的镜子
爱琴海(Aegean Sea)──北部是色雷斯(Thrace);西面是希腊半岛;东边有小亚细亚;南部则有横条状的克里特岛为其关锁门户。这些环绕四际的半岛以及长而曲折的海岸线使爱琴海成为“内海中的内海”──位于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北通浩翰的内陆海黑海(Black Sea)。关于爱琴海的名称,还有一个英雄传说。历尽艰辛杀死克里特牛怪米诺陶(Mino Taur)的雅典壮士忒修斯(Thesuss)在回到故乡前,忘记父王爱琴(Aegean)的约定,没有换上白色的船帆,爱琴看到黑色的船帆以为儿子死了,便投海自尽,从此那海便叫做爱琴海(Aegean Sea)。爱琴海众岛屿星罗棋布,海岸线绵延曲折,海水相对平静,这一切都成为激发航海事业的优越条件。
公元前3200─公元前2000年左右,前雅利安的“基克拉迪”(Cycladic)文明形成,它受到地中海另一边的埃及的强烈影响──它的兴起,正值上、下埃及逐步统一(公元前3100年前后)、埃及文明开始向地中海地区扩散之际。
公元前2000年前后,雅利安人从色雷斯(Thrace)一带侵入希腊,这与他们进入印度、埃及、小亚细亚的时刻表几乎同步,看来是被某种特大饥荒推动的全方位民族大迁徙。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也因此揭开了序幕。这一文明,是已知最古老的海上文明,对后来的希腊文明影响极深。研究表明,希腊的宗教与神话,不但承受米诺斯文明的遗产甚多,而且从爱琴海地区前雅利安的原住民族那里、从埃及乃至腓尼基(Phoenicia)以及通过腓尼基、赫梯而从两河文明那里,间接吸收和直接剽窃了许多文化要素。这不仅得力于它作为第二代乃至第三代文明的后起之势,而且和它富于航海文明的广采博纳气质有关。因此,爱琴海不仅古希腊航海文明的摇篮,而是近代西方航海文明乃至现代全球文明的襁褓。
处在欧亚非之间三角地带的那个地中海区域,拥有陆权和海权、内陆文化与海洋文化等复杂差别,且早在三千年前就有符号资料予以记录了。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留给人们现代式样的生活情调,连抽水马桶等生活设施都应有尽有──克里特文明与现代西方文明,同属海权国家的类型。但就是在同一个时代,不论是克里特岛以东的两河流域,还是在克里特岛以南的尼罗河流域,由于那里陆权因素压倒了海权,因而内陆文化的特点强于海岸文化,从而形成了“东方专制主义”。
卡尔马克思曾经鹦鹉学舌地评论希腊神话对神界故事的多重描写,为“丰富的宝库”,其实并不准确。他不懂得,希腊人并不是像德国犹太人那样,拿神话当作古董或宝物那样来聚敛、牟利的,而是把知识和神话当作货物那样来流通、贩卖的。既然希腊人的宗教观念和神话故事都是待售的货色,也就难免时时受到他们自己的掂量和批判。希腊神话闪耀着尘世的哲理,不仅具有神能支配的奇异事迹,而且漾溢着人类寻求宇宙秘密的热情──因为希腊神话的大厦不是在独立自主、自立更生中,凭空建造起来的,也非伟大的导师、领袖、统帅、舵手凭借天才,闭门营构而成──而是广泛运输、贩卖、吸取、剽窃了地中海周遍地区各个古代先进文明神话传说的精萃;并把神人同形同性观念(Anthropomorphism)发展到了极致──它把继承性和独创性较为圆满地融合在自己身上,创造了一个完整的、有着丰富故事和深刻哲理的神系。希腊神系之所以广泛吸取各个古代民族的文化精华,又具有自己鲜明的特点,实在得力于希腊人颇为特殊的航海生活,它以极其迅捷的步伐,殖民扩张,走向世界文明的前列,又以外来文化为养料,用肆无忌惮的剽窃和移植,哺育了自己的民族精神。在这套故事系列中,包容了希腊人的种种意识形态:宇宙、社会、人类自身和文明起源的神话主题……所以我们称希腊神话为“爱琴海上的镜子”。

二、希腊创世的故事
据赫西俄德记录的《神谱》,宇宙最先是生出了开俄斯(Chaos,混沌)、“胸脯宽大”的盖娅(Gaea,地母)、塔尔塔罗斯(Tartarus,地狱)、爱洛斯(Eros,爱神)。开俄斯(chaos)意为“混乱、无序的混沌”──也就是宇宙形成之前的模糊状态。在希腊语中,“Chaos”含有“裂开”的意思,它作为天地的来源,很可能因为“无生于无”(Nothing comes from nothing)的观念。不过既然“无”能“生于无”,可见开俄斯(Chaos)不是一物不存的虚空,而是无形杂乱的物质所组成的空间。混沌被视为宇宙形成之初的第一存在,不仅仅是希腊人的思想。这一混沌观念也会让人想起《圣经》中的创世故事。如《创世记》(Genesis)写道:“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The earth was formless and void, and darkness was over the surface of the deep”)。当然,这里的大地不是由盖娅(Gaia)而是由上帝创造。但混沌概念却是类似的,其他即使如澳大利亚原住民那样最为原始的人类,其创世神话中也有类似的混沌观念。
开俄斯(Chaos)后来生了尼克斯(Nyx,夜女神)和埃瑞波斯(Erebus,黑暗女神),尼克斯(Nyx)和埃瑞波斯(Erebus)混合后又生下了太空和白昼。盖娅则生了乌拉诺斯(Uranus,天空)和大海、高山。乌拉诺斯成为世界的主宰,“与母亲盖娅结合”后,生下了六男六女十二位提坦巨神(Titans)。他们的母子结合,还生了三个独眼巨怪(Cyclops)和三个百手巨怪(Hecatoncheires),这六位成了怪物的始祖。乌拉诺斯讨厌子女,把他们藏在盖娅体内,不见天日。盖娅怂恿子女造反,子女中的克洛诺斯用盖娅造的大镰刀阉割了乌拉诺斯,称雄世界,但从乌拉诺斯的血液中生出了巨人吉伽斯(the Giants)和复仇三女神(总称the Furies,也叫Erinyes)。乌拉诺斯和克洛诺斯这两代就是希腊神话中的老神。天神乌拉诺斯成为众神之父这一事实表明,最早的“神居”被认为是在“天上”,而不是在“山上”。乌拉诺斯(Uranus)在欧洲语言中也指天王星。
接下来,克洛诺斯与自己的妹妹而不是母亲瑞亚(Rhea)结合,他们也生了六儿六女,是为“奥林匹斯神系”(Olimpus Theogony)。宙斯是他们最小的一个儿子。由于克洛诺斯害怕像父亲乌拉诺斯一样被儿子推翻,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吞食自己的所有子女,瑞亚生一个,他就吞吃一个。但当宙斯出生时,瑞亚得到“婆婆”地神盖娅的帮助,骗过丈夫,逃列克里特岛(Crete,就是米诺斯文明的发祥地)上,生下了宙斯。宙斯长大后,联合其余共同受压的天神,推翻父亲克洛诺斯的统治,迫使他吐出那些已被吞吃的儿女,宙斯既然救出了兄姊,就自立为神界的无上主宰。直到现在,克里特岛上还有传说中的宙斯遗迹呢。
宙斯称雄之前的诸神,被称为前奥林匹斯诸神──他们基本上都是自然力量和自然现象的化身。宙斯与他的兄姊谷神得墨特尔(Demeter)、赫拉(Hera)、冥王哈得斯(Hades)、海神波塞冬(Poseidon)、美神阿佛洛狄特(Aphrodite),以及他的子女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日神阿波罗(Apollo)、月神阿尔特弥斯(Artemis)、战神阿瑞斯(Ares)、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信使神赫尔墨斯(Hermes)等,构成属于“新神”范畴的十二天神。以他们为首的众神被叫做“奥林匹斯神系”(Olimpus Theogony)。从奥林匹斯神系开始,诸神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他们从直接的自然力量之神变成了管制自然力量的神力,从原始的、拜物教(Fetishism)的神变成了带来更多人文色彩和文明社会的神。奥林匹斯神系的十二位天神中,有六位与宙斯同辈,六位是宙斯的后辈──这表明奥林匹斯神系的构造并非纯一的,而是复合的。
希腊神话中上述有关“创世”的完整记载,在中国先秦神话中很少见到。中国先秦神话中偶或出现的一些零星记录也较晚较不完整,使人难以窥见全貌。

三,人类的起源、灭绝、再生
当天地拥挤着飞鸟、动物,鱼类的时候,万木欣欣,一派生机勃勃,但还没有“有灵魂的生物”。伟大的先觉者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起来了。普罗米修斯是克洛诺斯的兄弟伊阿拍托斯(Iapetus)之子──虽与宙斯平辈,但却属于被宙斯放逐的巨人族。虽然他曾为宙斯夺取统治权出谋划策,因而对宙斯有着特殊的功劳。普罗米修斯“知道天神的种子埋在泥土里”(地母崇拜的遗迹),就用泥土“按天神的样子”塑造了人类。他又从各种动物的心里摄取了“善”和“恶”,封闭在人的胸膛里。智慧的女神雅典娜(Athena)惊奇这新的生物,把灵魂和神圣的呼吸吹送给这刚刚有了半生命的生物,使他们成为大地的主人。
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进一步帮助他所创造的人类,教他们观察星辰的升降,教他们计算并用符号交换思想,教他们发现地下埋藏的矿石,把一切生产的技术和生活用品介绍给他们。但他的这些做法却引起了万神之主宙斯的不满与嫉妒,他拒绝给人类以“火”,因为火能使人类的文明达到完善的境地。普罗米修斯不顾宙斯的反对,从太阳车的火焰里取出火种,赠予人类。从此,人类的文明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普罗米修斯对人类的偏爱激怒了宙斯,他盗火的举动更直接触犯了宙斯的权威。他一方面下令惩罚普罗米修斯,用铁索把他绑缚在高加素的悬崖上,让饿鹰日复一日地前来啄食他的肝脏,除非有人愿意前来代他受苦,否则他将遭受永恒的折磨。另一方面,他向取用了天火的人类复仇,他命火神锻造出一个美丽的少女,名叫潘多拉(Pandora),意为“有着一切天赋的女人”,意思是奥林匹斯山上的所有神明都送她一件礼物。诸神赐给她柔媚、心机和动人的外貌,并交给她一个“盒子”(Pandora's Box),要她作为“赠礼”带到人间,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厄庇墨透斯(Epimetheus)。这个盒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罪恶和灾祸,厄庇墨透斯不听普罗米修斯的劝告,收下潘多拉为妻,并留下她带来的盒子。一天,潘多拉(Pandora)为致命的好奇心所驱,擅自打开密闭的盒子,结果,“疾病”、“疯狂”、“罪恶”、“嫉妒”等祸患一齐飞出,只有“希望”留在盒底,从此人间充满了苦难,可是人的心里残存毫无意义的希望,以便在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上继续受苦。
至高无上的宙斯自己在人间播下了罪恶的种子,但过了不久却对青铜时代(the Bronze Age)人类的种种罪恶感到震惊、愤怒,他召集奥林匹斯的神族会议,通过了用洪水毁灭全部人类的决议。于是,他用闪电和湿重的南风降下可怕的暴雨;宙斯的哥哥、海神波塞冬(Poseidon)也兴风作浪,掀起洪涛……
只有潘多拉与厄庇墨透斯的女儿皮拉(Pyrrha)和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Deucalion)预先得到普罗米修斯的警告,一对堂兄妹双双乘船逃过灭顶之灾。他们躲藏在木箱中,漂流九天九夜,抵达希腊南部的帕纳索斯山(Mount Parnassus)。大雨停后,两人钻出箱子向诸神献祭。他们受到神谕的启示把“大地母亲的骨骼”扔到身后,就可以再造人类。他们猜想这“骨骼”大约是石头,于是分别抛掷石块。皮拉(Pyrrha)投出的化成了女人,丢卡利翁(Deucalion)投出的变成了男人──新的人类诞生了。“这是一种勤劳刻苦的人民,他们永远不忘记造成他们的物质。”
这个神话与中国近代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流传的洪水之后伏羲与女娲兄妹再生人类的神话,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而且,与希伯莱洪水故事在结构上也不乏雷同。所不同的是,希腊人似乎对石头更为崇敬,而其他民族似乎更信赖泥土。这有可能与民族生活的特点有密切关系──希腊半岛多石而少土,希腊人民较多地依赖商业而非以农业为生。

四、文化超人的神性
我们这里说的文化超人,是指那些传说中的创造发明之父。他们或具神格或具人格,往往是天神之子,天赋超人的异能──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贡献极大。在神格或人格方面,古代希腊的文化超人和先秦中国的文化超人的性质不同:后者只是圣人,前者基本上都有天神身份,如上述的日神、战神、智慧神等。尤为突出的是信使神赫尔墨斯(Hermes),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前者创造了字母、数学、天文学、体育、音乐,掌管着商业、交通、畜牧、竞技诸种活动;后者擅长建筑神殿、制作各类武器和金属用品,被视为一切工匠的始祖。他们都具有多重身份,是来源复杂的文化超人即半神半人。而最伟大的文化超人和殉道者普罗米修斯就是神而不是人。
如此看来,以前将这些文化超人翻译为“文化英雄”(Cultural Hero),甚为不妥。因为英雄是人,而希腊世界以及他们的老祖宗两河与埃及的传奇人物往往是神或半神,他们天生具有人类所不可能获得的神的能力。相形之下,中国的文化超人大多历史化了,成了一些著名的贤相明君,他们被赋予多重创造能力,但其身份已化为人而不再是神。但也因为如此,中国人常常迷信伟人,相信完人;而在西方世界(从两河、埃及到希腊和西欧),伟人和完人乃是属于天神的品质,不是人类可以通过锻炼而得到的幸运。
由于希腊神话的文化超人具有神的身份,因而出现于传说的年代上,时间比人类还早。如希腊神话里最伟大的文化超人普罗米修斯,同时也是人类的创造者。如对神话进行还原,当然可说是一种倒叙,归根到底总是人们创造了有关神的种种故事,而不是这些故事的主角创造了人,等等。
以下是一些例子:
1、赫西俄德的《神谱》中有关鸿蒙初开的叙说及其他部分,就与东方神话颇多共同之处。
2、美索不达米亚的洪水故事可能是希腊神话中的丢卡利翁(Deucalion)传说的蓝本:丢卡利翁造了一艘船,靠它渡过了洪水,而洪水却毁灭了其他人类。
3、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屠龙英雄(Dragon─slayer)题材在希腊传说中也有类似的版本,如耶宋(Jason)和赫拉克勒斯的故事,他们两个都杀了几个怪物。
4、上帝为惩罚人类而施放的瘟疫是希腊和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共同题材。
5、希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阴府(Underworld)也惊人的相似,两者的阴府都是灰暗的地方,与现实的世界相分离,来世与现实只靠一条不祥的河连接着,死者由此河运送。希腊为死者所作的挽歌,和苏美尔人作品中的相关内容也很类似,这部作品中一位美索不达米亚诗人以夸张的语言哀叹他父亲和妻子的去世。
6、希腊“智慧”文学也是如此。如《伊索寓言》(Aesop Fables)中的一些故事在苏美尔中都有原型。甚至希腊史诗的形式,如影响深远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史诗中也可找到它的原型(Archetype)。
7、一些英雄题材,早在迈锡尼时期就由东方传至希腊。阿喀琉斯(Achilles)与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us),可同吉尔伽美什与其友恩奇都(Enkidu)相比拟;奥德修斯(Odysseus)的漂泊,可与吉尔伽美什的游荡相比拟;深受爱慕的妻子失而复得的故事,如导致希腊人出现于特洛伊(Troy)的起因即墨涅拉俄斯(Menelaus)之寻找妻子海伦(Helen)、以及特洛伊战争之后奥德修斯(Odysseus)寻找妻子佩涅洛佩(Penelope),这题材同样见诸赫梯和迦南的叙事诗。
8、而许多苏美尔的对话文学的残篇,也使人想到晚出的希腊作品如柏拉图(Plato,公元前427─347年)的《对话集》(Dialogues of Plato),与美索不达米亚的原型之间,具有联系,很可能希腊早期哲学著作就是两河流域哲理作品的意译,否则难以呈现出这样成熟的风貌。
9、从公元前3500年开始,美索不达米亚居民创造了人类有记载的第一起法律判例与第一部农人历书与第一部药典,以及最早的寓言与最早的谚语与格言、最早的学校与图书馆、最早的宇宙观与最早的伦理观念等等。如公元前十八世纪的两河流域《农人历书》(Peasant Almanac)就是人类历史上现存最早的农书,其中一位老农教育儿子,不厌其烦地讲述如何务农,注意哪些各种事项,如节省灌溉用水、不让牲畜践踏田地、驱赶食谷的飞鸟并及时收割等等。赫西俄德《农作与时日》(Works and Days)一书中的劝导词,就和两河流域的这些作品十分相像:
农作与时日(节选)
[465─476行]
初次开犁的时候,手一接触犁把,
鞭子一落到驾轭拉犁的耕牛背上,
你就要诚心诚意向冥府的宙斯,
向圣洁的得墨特尔祷告,祈求
神圣的土地丰收谷物。让年轻奴隶
跟在后面,挥锄将播下的种子埋好,
使鸟雀难以创啄。精心管理于凡人
最为有利,灾难之允是管理不好。
如果俄林波斯之神赐你美满的结局,
成熟的麦穗将会弯弯地垂到地下,
你就可以从瓮里把蜘蛛全部赶跑。
[505─517行]
要提防勒奈翁月,这时气候十分恶劣,
能让所有的牛全都脱去一层皮。
北风刮过以后,严寒就笼罩了大地。
北风自产马的色雷斯袭来,辽阔的海
卷起波浪,大地和森林一起号叫。
深山峡谷之中,许多高大的橡树,
粗壮的松柏,倒在养育人类的大地上,
无边无际的森林,同时发出呼啸。
只靠软毛护体的野兽,夹起尾巴,
冻得全身不停地发抖,即使前胸
毛茸茸的野兽,也全都被北风吹透,
甚至穿过牛皮,都不能使它停留。
那些有长毛的山羊,北风也能吹透,
却吹不透成群的绵羊,绵羊毛实在太厚。
[582─596行]
在那令人难受的夏季,菊芋盛开,
只只螽斯,落在树上高声地歌唱,
翅膀下面不断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时,山羊的肉最肥,酒味最醇。
女人放荡不羁,男人却脆弱无能。
因为天狼星使人头部和膝盖发烫。
皮肤也会由于炎热而干枯。这时,
但愿峭壁下能有一块荫凉,加上
比布林的名酒。一碗羊奶,一张薄饼,
一块森林里面牧养的母牛犊儿的肉,
或者山羊羔的肉,坐在荫凉之中。
把美酒畅饮!待到酒足饭饱以后,
转过身去,把脸对着清新的西风,
三次从终年流动,清澈见底的山泉
取水祭祀,第四次将酒献给神明。
……

五、探险和征服的超人
希腊神话里具有人格的超人,往往不是文化的创造者,而是些勇敢的冒险家、强悍的征服者,他们少有文化创造,颇多武功的建树。这与中国神话中的超人很不相似。中国神话常常把一些本来的征服者也改装成文化超人,如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的赫赫胜利者黄帝,最后竟成为多种创造发明的始祖。在古代希腊,每个超人都是特定的希腊部落(后来演化为城邦)的崇拜对象。以不同的超人或事件为核心,形成了不同的几个神话传说系列──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猎取金羊毛(Golden Fleece)的、忒修斯(Theseus)的、特洛伊战争(Trojan War)的……。但所有这些超人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的主题无一例外地都是冒险、掠夺与征服。很难把这种征服型神话传说的起源仅仅归结为“对古代军事民主制时代的社会实况的反映”。因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教科书上定义的“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军事民主制”是各个民族社会发展的“必经之路”,但表现它的社会生活的征服型超人传说,却以希腊以及后来的北欧、西欧诸国等雅利安族群为盛──这表明,促成它的兴起的,还有其他更隐蔽的因素。诚然,这些隐蔽的因素比较复杂,但以下两点曾起过比较显著的作用。
(1)希腊城邦的分立与角逐。这促使不同的城邦崇拜不同的传说超人,这些超人大多与城郊的早期历史传说有关,不同的城邦集团流行不同的超人传说系列,崇拜不同的超人。
(2)刺激了希腊超人传说发展的,除了军事民主制的一般影响和城郊竞争的压力外,还有希腊人的海外殖民活动。而海外殖民活动又是与城邦制度密切关联的。海外冒险活动曾予希腊人的想象力以强烈的激发作用;海外生活的丰富面和众多层次及其五光十色的传说故事,又极易进入航海民族的敏感而开放的头脑,这些头脑随时准备碰上预料不到的新鲜事物。他们自己的精神生活中,冒险成为重要组成部分,后来,在北欧和西欧民族的生活中,也不乏这些特点。
文字的出现对希腊社会制度和精神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对希腊人广泛吸取东方民族的精神文化,准备了条件,例如希腊神话就受到来自美索不达米亚方向的大量影响,如苏美尔神话、赫梯神话、迦南神话等。虽然就军事和政府系统而言,赫梯人可与埃及和巴比伦媲美,但就文化而言,他们的贡献则是比较次要的。苏美尔人和迦南人就不同了,他们的神话影响深远,就拿其中比较次要的迦南神话来说,其敬拜的重要神祇亚斯他录女神(Ashtaroth,来自两河流主管爱情与生命的金星女神伊丝达[Ishtar],Ishtar是苏美尔女神Inanna的闪族叫法)和巴力(Baal),以及迦南地的主神埃尔(El),时常需要信徒以小孩作为活祭,烧烤祭神,而这一点构成《圣经》宗教激烈反对迦南信仰的重要因。有资料显示巴力(Baal)是主神埃尔(El)的儿子,只是后来居上、声誉日隆,渐渐超过其父,就像宙斯渐渐超过克罗诺斯、克罗诺斯超过乌拉诺斯一样。1868年,一位普鲁士的宣教士在巴勒斯坦(Palestine)的死海(the Dead Sea)之东的第本(Dibon),发现了摩押(Moab)语言的米沙王石碑(Mesha Stele,公元前850年物件,现藏法国卢浮宫),是公元前九世纪留下来的摩押王米沙(King Mesha)留下的,记载摩押王在战场上击败以色列王的事件。宣教士向阿拉伯人购买,对方一看奇货可居,就索价很高,结果双方无法成交。后来,在阿拉伯人彼此的纠纷中,这块石头断为数块,幸好勉强把碑文拓印了下来,经过专家断定,为近似希伯莱文的摩押文,现已译成多种文字供以研究。碑上记载有关以色列王亚哈、犹大王约沙法、亚兰王便哈达互相争战的事件,可以和《圣经旧约列王记上》二十和二十二章的内容互为印证。还记载摩押王与以色列王及犹太王的作战,与《列王记下》一至三章吻合。
《士师记》(Judges,10:6─7)说,“以色列人又行耶和华眼中看为恶的事,去事奉诸巴力和亚斯他录,并亚兰的神,西顿的神,摩押的神,亚扪人的神,非利士人的神,离弃耶和华,不事奉他。耶和华的怒气向以色列人发作,就把他们交在非利士人和亚扪人的手中。”《撒母耳记上》(1 Samuel,7:3)则记载,“撒母耳对以色列全家说,你们若一心归顺耶和华,就要把外邦的神和亚斯他录从你们中间除掉,专心归向耶和华,单单地事奉他。他必救你们脱离非利士人的手。”在语言学分类上,希伯莱语本是迦南语族(闪米特语系)的一个分支,在文明起源上这意味着希伯莱人无论在种族上还是在语言上本来就是一种迦南人;只是从《圣经》看,希伯莱人乃是一种拒绝了迦南宗教而改信《圣经》的迦南人。所以《列王记下》(2 Kings)上记载,“从前以色列王所罗门在耶路撒冷前,邪僻山右边为西顿人可憎的神亚斯他录,摩押人可憎的神基抹,亚扪人可憎的神米勒公所筑的丘坛,王都污秽了,他将伯特利的坛,就是叫以色列人陷在罪里,尼八的儿子耶罗波安所筑的那坛,都拆毁焚烧,打碎成灰,并焚烧了亚舍拉。”(23:14─15)其中的摩押国的神“基抹”(Chemosh),亚扪国的神“米勒公”(Milcom),都是像巴比伦主神马尔都克(Marduk)、希腊主神宙斯那样的一方民族心目中的宇宙主宰。
附带说一下,大多数叫“斯坦”(Stan)的地方现在都信仰伊斯兰教,例如“印度斯坦”(Hindustan,波斯语的写法是Hindostan)也是指印度北部信仰伊斯兰教的地区。但“斯坦”并不等于政治上的“国家”,它很多情况下指的只是一个大概的地理区域。比如“印度斯坦”,有时指印度北部说印地语的地方,有时又指整个印度次大陆,或者指印度这个国家(印度有个报就叫《印度斯坦时报》)。 但考证事实,“斯坦”(Stan)一词首先是出现在波斯语中的,所以在北非和阿拉伯国家这些波斯语影响薄弱的地区,叫“斯坦”(Stan)地方很少。“斯坦”(Stan)通过波斯语的影响,进入中亚地区,经过突厥化,然后才伊斯兰化。
“巴勒斯坦”(Palestine)译名中的“斯坦”,则有完全不同的词源,它的原意是“非利士人”,其中“Palestine”的最后音节“Tine”,不是一个类似“Stan”的后缀,并无地区与国家的含义。巴勒斯坦这个地名历史渊源古老,演变到今天,几经沧桑,牵涉到古今多种语言。英语的非利士人源于古法語“Philistin”,法语源于拉丁语“Philistinus”,拉丁语源于希腊语“Philistinoi”,希腊语源于希伯莱语“P'lishtim”,而阿卡德语叫做“Palastu”,埃及语叫做“Palusata”,凡此种种都可能源于这个这个民族的自称。
今天的巴勒斯坦,公元前3000年以前为迦南人的住地。公元前十三到十二世纪,从地中海方面和埃及方面,各来了一批入侵者,从埃及方面入境的外来者使用希伯莱语,他们把从海上入境的外来者称为非利士人。非利士人被埃及人叫做“海上民族”,可能是一种希腊人。从《士师记》开始,非利士人就在地中海东南岸的平原上落户,他们有五个大城,就是迦萨(Gasa)、迦特(Gath)、亚实基伦(Ashkelon)、亚实突(Ashdod)、以革伦(Ekron)。他们具有较高的文明,一直是以色列人的大敌。

六、赫拉克勒斯的国际意义
时间上比较晚出的希腊半神超人的传说系列,也像希腊体系神话主干的形成一样,大大得力于希腊文化中广泛存在的国际继承性。以希腊最后一位天神、最伟大的超人──赫拉克勒斯为例,在关于他的传说里,就含有相当浓厚的亚洲信仰的成份。到了罗马时期,赫拉克勒斯崇拜传入意大利(Italy),又增添了他在意大利创下的赫赫武功:如取消萨宾人(Sabine tribes)的杀人祭,奠定对火神的崇拜,杀死著名大盗等一系列传说。
这种东方性质对西方传说的影响,并不限于赫拉克勒斯,而是随处可见。举一个例子:相传,小亚细亚的特洛伊城(Troy)被希腊人攻破以后,有些特洛伊人(Trojan)逃了出来,坐船漂流到意大利半岛,他们在台伯河(the Tiber river )的河口地区定居下来,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后来,有个名叫阿穆留斯(Amulius)的冒险家,夺取哥哥的王位,杀死哥哥的儿子,流放哥哥的女儿,并且不许她和任何人结婚。可是,战神使阿穆留斯的这个侄女生了一对双生子。阿穆留斯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他害怕孩子们长大成人,会替外公报仇,就下令把两个孩子装入篮子,丢进台伯河,准备淹死他们。但这两个孩子命不该绝,河水把篮子冲到岸上。孩子的哭声引来一只母狼,母狼不但没有吃掉他们,还把他们带回山洞用自己的奶喂养,啄木鸟也叼来野果给孩子们吃。后来,一个牧羊人发现了这两个狼孩,把他们领到自己家里,抚养成人。哥哥取名罗慕洛斯(Romulus),弟弟叫勒莫斯(Remus)。兄弟俩从牧羊人嘴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杀死了叔叔阿穆留斯。他们在台伯河畔,母狼喂养过他们的地方建一座新城。这两个喝狼奶长大的家伙凶残无比,为了争夺统治权,互相搏杀,结果哥哥罗慕洛斯把弟弟杀死,做了唯一的主人,这个城市也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叫做罗马(Rome)。罗马城的建城在公元前753年(中国春秋初期),罗马人用建城的这年作为纪元。现在有人用“喝狼奶长大的”作为骂人的话,殊不知这是在抬举他,即将成为世界的统治者,而且是像罗马人那样有出息的世界统治者。
罗慕洛斯(Romulus)建城以后,觉得罗马城里人口太少,所以愿意接纳别的部落移民,但是别的部落的居民不愿离开自己的社区迁到这个新城来,实际迁来的多半是一些逃亡者、流浪汉,甚至流氓、盗贼。这些人的来到,不仅使得罗马人形成了崇尚武力、凶狠好斗、到处劫掠的传统,而且由于男多女少,人口比例大大失调。罗马人要和邻近的部落结亲,可是谁也不愿意把姑娘嫁给这些革命分子。最后罗慕洛斯想出一个诡诈的办法,他向邻近的萨宾人(Sabine tribes)发出邀请,说罗马要举行盛大的节日宴会,欢迎萨宾男女都来参加。萨宾人不知是圈套,男女老少来了很多。罗马人备下丰盛的筵席,还举办了各种游艺。萨宾人又玩又吃,好不开心。突然,革命领袖罗慕洛斯发出暗号,罗马男人立即动手,抓住他们早已看中的萨宾姑娘,带回家里强迫成亲。罗马人就这样和萨宾人结了仇。一年以后,在一个狭谷中间,罗马人和萨宾人摆开了阵势,准备一决雌雄。突然从山岗上跑下来一群被抢走的萨宾妇女,她们怀抱着被罗马人弄出来不久的混种婴儿,哭叫着冲到两军阵前,有的把婴儿高高举起,有的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战士的腿,央求双方不要互相残杀。因为,不管哪一方得胜,她们都是受害者啊。那些战死的,不是她们的父兄,就是孩子的爸爸,战争对双方没有任何好处。罗马和萨宾的战士都被“感动”了,体面地放下了武器。这些混种婴儿,就是后来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的罗马人的祖先。
从罗慕洛斯传到第六国王塞维·图里乌(Servius Tullius,公元前579─535年),都算罗马史上的“王政时代”。其实,罗马在这个时期还没有完全形成国家,只是一些由乱七八糟的血缘关系结合起来的氏族“公社”,所谓国王就是氏族公社的首领。可见,传说系列本身是在各民族间不断发展的:从东方到希腊,又从希腊到罗马……。在“超人”的身上,也就融合了各个民族的理想。
从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演变的轨迹看,赫拉克勒斯传说中的神话成份远远超过《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也较耶宋(Jason)乘阿耳戈(Argo)号大船远征科尔喀斯(Colchis)、猎取金羊毛的故事为多。如果我们比较一下赫拉克勒斯与耶宋(Jason)的传说,不难发现从结构上着眼,金羊毛传说和两大史诗,则都比赫拉克勒斯“十二武功”的传说具有更大的内在一致性和前后连贯性,因而显得更为成熟:
特萨利亚(Thessaly)国王埃宋(Aeson),让位给弟弟珀利阿斯(Pelias),条件是等自己的儿子耶松(Jason)长大,再传位给耶宋。可是当耶宋长大向叔叔取回王位时,叔叔却提出条件让他去科尔喀斯国(Colchis)夺取金羊毛。耶宋在科尔喀斯获得该国公主美狄亚(Medea)的协助,顺利取得金羊毛。
以“十二”这个圣数记录其总目的“武功”,很有可能是集大成式的东西,而赫拉克勒斯实际上是个“箭垛式的传奇人物”,是各个民族的梦想中共同拥有的无所不能的超人和半神,这种国际性当然会使得有关他的神话传说既广泛又散漫。赫拉克勒斯,既是奥林匹斯神系中的最后一神,又是希腊超人中的第一人──他最后升入神界成为青春女神(Hebe,罗马名字Juventas)的丈夫、不朽的神祇。这是对他帮助诸神最后战胜巨人族的酬报。因此,在有关他的形象与性格的故事里,也就典型地体现了超人传说系列的真正含义:象徵神界故事的尾声、揭开历史记载的黎明。这在各民族的神话中都有程度不同的表现,而希腊则为最为突出。
古希腊“历史之父”希罗多德说过,埃及人在宗教上并不崇拜超人。实际上,埃及人并非不崇拜超人,而是把具有赫赫武功的超人直接地、彻底地神化了。例如在埃及有历史记载的最初几个王朝,创业的法老本人就被视为太阳神的化身,被人当作尊神一样供奉着。埃及宗教的这一特点,显然和埃及社会拘谨的中央集权倾向有关。这种倾向决定了,超人只能有一个,这就是“当今皇上”,即活着的法老。已死的超人要么被认为纯属子虚,要么视作“今上”的前身。即使到了相当晚近的新王国时代,法老还是受到膜拜,被认为是神的儿子:例如从著名的“哈里斯大纸草”的相关记载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点:
统治之第三十二年,夏季(第三季)第三月,六日,当上下埃及之王乌谢尔·玛特·拉·美里阿蒙──愿他生存,健康无恙──陛下在位时代,当拉之子,一切神与女神所喜爱者,拉美西斯·海卡·优努──愿他生存,健康无恙──在位时代。接着是法老的头衔和他对一切神所作的功绩的隆重声明。)
〖对阿蒙祈祷〗
赞美和颂扬他(法老)为着他的可敬的父、神的王阿蒙·拉、穆特、洪斯、和底比斯一切神的家所完成的有益的行为。(接着是法老对阿蒙的祈祷。)
……是你,把我确立在我父的王位。就像你为着坐上奥西里斯王位的荷拉斯所做的一样。我没有迫害过任何人,我也没有夺取过他人的王位,我没有违背永远摆在我面前的你的命令。
你使我的人民得到安宁和富足。一切国家对我祈祷。
我理解你作为王所作成的善行,我也为着你增加许多实惠和赠礼。(以上译文刘文鹏译,据《古代世界史资料选读》第一卷《古代东方》第106─112页,个别错字据此书的德译本校正,标题亦参用德译本,参照《埃及古代文献》第四卷,第87─206页)
希腊的宗教虽然也把国王当作宙斯的儿子,习惯上却是多元的,因为希腊的城邦社会就是多元化的,风行着争奇斗艳而不知满足的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希腊传说系列也是一种知识系统,希腊人在里面不仅讲述了血淋淋的征服主题,而且涉猎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掌故、技术知识和关于遥远的大海那边的神话珍闻……。它表达了古代希腊人航海民族对于新地域的憧憬、幻想以及占有的渴望。这其实是希腊早期海上殖民活动的间接见证。希腊人是一个“幸运的”民族,有许多东西无需他们创造,他们只要大胆“拿来”,略加改变,融入他们的知识系统,就便之变成“纯粹的希腊事物”了。希腊宗教、神话、艺术、超人、英雄传说,多少都是这一“幸运掳获”来的结果。希腊的神界故事,从创世式的混沌分化开始,直到半神超人的煌煌业绩,基本上是有头有尾、序列井然的故事。可以想象,在形成这一故事系列的过程中,许多不合适的成份被淘汰了,以适应这种内在一贯性的要求。然而,重要的不是故事系列的来源多么庞杂,而是这一系列毕竟形成了。可以说,这在古代各民族的神话中是没有先例的。

第四节 神秘的九州
一、“九”州与“多”元
中国区域性的地方文化非常丰富,且源远流长。其中有的甚至具有相对独立的起源,且能追溯到一万几千年之前。这种文化发生学上的多元性,包括了文化发展的不平衡(如原先落后的地区,后来又迅速发达,等等),相对于幅员之大、住民之多,这种多元性十分自然。文化的重要也许不是起源的早晚,而是哪种文化方式占领了主导地位,从而迫使其他方式与自己同化。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说周文化比殷文化对先秦文明的总体影响更为巨大。
“中国文明的发祥地是黄河流域”,这本来来一个“常识”,可是随着日益增多的地下考古新发现,这一常识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在辽河流域突破──据认为公元前六千年的红山文化遗址中,发现了非常成熟的龙的造型。面对这比之夏代还要古老的证据,人们猜测纷纷,认为辽河流域是中国文明的是一个更重要的发祥地。此外,在青海、云南、贵州等地区,考古学家们也发现了大量的新石器时代的遗迹。太湖流域发现距今四千五百年前的良渚文化古墓,已有陪葬奴隶,先于夏王朝四百余年。仿佛与这些新发现遥相呼应,有关“楚文化”研究的兴趣也形成一阵热潮。因为楚文化,仿佛是中原文化和南方文化的一种混和或中介,对它日益增长着的关注,暗示“中国文明起源于中原”这一观念已受到了强烈的动摇。
其实中国文明的中心区域,在先秦时代就被称为“九州”(或叫“九有”)──《书经》所谓“以有九有之师,爰革夏政”,即叙述成汤率领九州各地的武士,推翻夏的统治。“有”──含“空间”或“存在”之意。这或许可以表明先秦中国曾有过一段多元文化的历史阶段:多个文化中心相互竞争、然后才趋于融合。这一事实,在古人的意识中,演成了关于“九州”的种种传说。九州的具体州名,其说不一。但并不限于传统上认为的“中国文明的故乡”黄河流域,这可从各种说法都认可的“扬州”、“荆州”分别位于长江下游流域和中游流域得到证明。
这些古文化中心本身,并不是长期固定的。传说中的夏代文化遗址,迄今未有定论。因而,文字记载的历史,仅能追溯到殷代中期──公元前1400年左右──也只是到了这时,“王城”(政治、文化中心),才逐渐固定下来。所以,近代才有“殷墟”(河南安阳)的发现。
九州的存在使得“九头怪蛇”成为中国文化的象徵,在所谓“龙图腾”的影响下最后形成了九龙观念。即使在近代,在北京故宫里的皇极殿前,还有“九龙壁”的存在。除了故宫,还有北京的北海和山西的大同,都有一座九龙壁。这个九龙壁并不是一个艺术品,而是有其宗教含义在内。九龙壁与九头蛇、九尾蛇都有关系,不仅象徵九州,而且象征生命的绵延与顽强。九还是所谓阳数的最高数,是极大之数的象徵,是中国文明的神秘数字,这与玛雅文明崇尚九的传统,可谓“不约而同”,也许就是同一个“中国—玛雅连续体”的史前传统派生下来的。九龙壁的设计与装饰,蕴藏了皇权和天子的“九五之数”。九龙壁的主体有九条龙,庑殿顶设有五条脊,当中正脊上也有九条游动的行龙;斗拱之间采用五九四十五块龙纹垫拱板,整个壁面用了塑块二百七十块,也是九五的倍数。九龙壁上的九龙,形体分为正龙、升龙、降龙,全都翻腾自如,神态各异。整个琉璃照壁长达20.40米,高3.50米,九龙各戏一颗宝珠,山、海、云天。 可以说:一、九龙壁与九头蛇、九尾蛇是九州的象徵;二、九头九尾九龙壁象徵九州的完满与均衡;三、龙─蛇戏珠则象徵了循环的生命、大地的不息魔力。
古代中国文化圈的上述布局上的多元性和地点上的不固定状态,可能使其文化最终形成了容易传播并同化的“中庸性格”,但因地大人杂,比埃及更加难以形成早期宗教神话的单一系统。中庸性格倾向于和光同尘,演为务实应付的倾向,难以培育实用范围以外的抽象思辨和科学理论。而多个文化中心势力的此起彼伏,更推延了单一表象系统的形成。尽管这一系统在先秦思想如《周易》等领域有所表现,但在更古老的宗教神话方面,却告阙如。就现存的材料来看中国先秦神话的主题,比较集中于灾难、救世、文化超人─帝王神话等方面,而在第一主题的“创世”和最末主题即“探险和征服的超人史诗”方面,则只遗有极少的材料,这些材料对后人仅有提示的作用,表明中国神话中也曾有过创世神话及英雄史诗的成份和萌芽;但要想从中发掘并探明一个创世神话或英雄史诗的概貌,则几乎办不到。同样,在中国神话材料中,关于人类起源的记载也是出现甚晚的,而且极其零碎,而先秦神话尤其缺乏故事性。

二、女娲创世
关于“创世”,先秦时代仅有两条关于“女娲”的材料与创世有关。这两条材料不仅过于简短,而且含义不明:“女娲有体,孰制匠之?”由此可以看出,诗人屈原也由于搞不清女娲的来历而感到困惑──否则就不会在《天问》中发出“女娲的身体是谁作成的”这样的疑问了。
“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在《山海经·大荒西经》的这则记载中,“女娲之肠”并不是一人或神,而是“有神十人”。但却不知经过怎样的变化,他们又一次“化为神”,并在“广栗之野”居住下来了。他们住下来以后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综合上述情况,可以说,先秦载籍中没有明显的创世神话,但是有关于创世神话的一些痕迹。只是到了汉代,女娲被推为“三皇”之一(在传说中的时代前于“五帝”),有关女娲的神话传说,才具备了进一步的创世性质。王逸在《楚辞集注》中写道:“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许慎在《说文解字》中也提到女娲是“古之圣女,化万物者”。可见,“一日七十化”即指她化生万物的一般节律。这些传说具有“化身神话”(说神或巨人或巨大动物分割自己的身体化成世界)一些特点,但还并不构成严格意义上的化身神话──它没有交待女娲的来龙去脉,又缺乏故事的要素,故而真个案子显得颇为含混。
关于女娲的众多神话传说(后来也包括了以其配偶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神话中的伏羲),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差别,但有一点却是前后一贯的,女娲(以及她的配偶伏羲)从来都不具有宇宙开创者的身份。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她(和他)只是在宇宙的轮廓业已形成、天地已经开辟的情况下,化生万物、普及文化的“圣女”(和圣女的配偶)。她(和他)不是造天设地的神祇──只是重新调整世界秩序或再生人类的神或超人。当我们进一步比较,研究有关女娲神话的种种材料时,自然不难发现:具有创世因素萌芽的“化万物者”的女娲、与炼石补天并再造人类的女娲,是不尽相同的。前一个女娲,尽管身份和职能比较含混而暖昧,但多少有些接近希腊神话中的“地母盖姬”,她可能是母权社会的重要崇拜对象;但后一个女娲,却类似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及其儿媳皮拉(Pyrrha),带有人类的救助者与再生始祖的性质。显然,这前一个女娲和后一个女娲之间,有着深刻的区别。但即使在前一个女娲的神话中,创世的意味也不是很浓的,更难从中寻觅出“一个故事的条贯”来。
再说,在先秦神话里,伏羲与女娲分别是远在洪水故事发生(在鲧禹时代)之前的两位独立天神,但这些神话流传到了少数民族那里,就被重新组合了,伏羲、女娲也被降格为洪水之后人类再生的始祖。有说他们是夫妇,有说是兄妹,人首蛇身,在已经发现的数百幅汉代“伏羲女娲像”中,他们有时相向,有时相背,但尾巴都是交缠一起。伏羲多是手拿矩尺,女娲多是手拿圆规;少数情况伏羲手捧太阳,女娲手捧月亮。有时他们二人中间还有一个第三者,在山东汉画砖上,伏羲和女娲中间有一胖胖人形。而在汉代的武梁祠石刻画像中,二人中间还明显有一个小童,牵着他们的衣袖,象徵着夫妇二人具有生殖的功能。所以在民间,伏羲女娲的崇拜都与祖先崇拜有关。考虑到秦汉的大一统,兼并了不少少数民族居住地,所以不能排除中原地区也会受到少数民族神话反向渗透。到了现代,甘肃天水市伏羲路西端有伏羲庙,又名太昊宫,俗称“人宗庙”。在山西吉县人祖山巅,离壶口瀑布偏北不远的地方,仍旧保存着伏羲庙遗址,庙内尚有“隔沟滚磨”画像,另外还有两眼泉井,终年不竭,据说“天下之合”即由此而来,而女娲陵墓,在中原地区散布很广。西自陕西,东到山东,南从河南,北至山西,女娲陵、女娲阁、女娲墓、女娲庙,历历可数。最著名的有河北涉县女娲宫,山西运城女娲庙,潼关口风陵堆女娲墓、晋州帝女庙,兖州济宁女娲陵,西华的女娲阁、女娲坟。

三、盘古开天地
中国神话中比较典型和清楚的创世神话出现于公元三世纪的三国时代,离开文明初期的先秦已经很远。这时,在汉代纬书中被列为“三皇”之一的女娲,开始退居远古神祇的第二位,而从来名不见经传的“盘古”,一跃而为宇宙的开辟者: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见《艺文类聚》卷一,引吴·徐整《三五历纪》。)
这个神话的新颖之处,在于它不同于以往的中国神话材料,带有清晰的创世性质,表现出神话讲述者、记录者对宇宙起源问题的强烈兴趣。这个突然出现的盘古神话,与印度神话中拍拉甲拍底(Prajapati)的创世神话十分相似:天空之神和自己的女儿乱伦,射精在大地上,出现了生命之主拍拉甲拍底(Prajapati)。他的金精置于广大无边的水中,孵出一个金色的蛋希拉雅噶巴(Hiranyagarbha),宇宙分离为天和地,而太阳就是金色的蛋黄:
一,金卵(Hiranyagarbha,即金色的胚胎)出现于太古之初,生来是一切生命创造的唯一主宰。他安置和支持这地和天。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二,生命的呼吸和精力的给予者,他的命令为诸神全体所遵奉:是死之主,但他的阴影是不死的生命。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三,凭他的威力成为这全部动物的世界的唯一之王,统治那些呼吸的和睡眠的:他是人的主,他是兽的主。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四,凭他的威力,出现那些雪山,人们唤做海和天河都是他所有:他的手臂是那些天极。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五,由他而天固地稳,由他而光界和穹窿得支持:由他而空界的大气得测量出来。甚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六,由他的恩惠所支持的两军对峙著,中心战栗地仰望著他。那时上升的太阳在他们上面照耀著。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七,何时来了大水,含蕴这宇宙之卵,产生火光,于是跃出诸神的一个精魄出现了。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八,他用他的威力俯视大水含蕴生产力(指金卵),而产生祭祀(指火光)。他是诸神之神,无与伦比。甚么神是们应该供养的啊?
九,愿他永不损害我们,那地的孕育者;他的规律是可信赖的,那天的创造者。他出产那洪大而明亮的水。甚么神是我们应该供养的啊?
十,生主(Prajapati)啊!唯独你包容一切这些创造之物,无与伦比。允诺我们心中的愿望,我们向你祈祷:愿我们成为财富之主!
(参见糜文开编译的《印度三大圣典》,台北中国文化大学1958年版)
据注释,末篇第十颂生命之主拍拉甲拍底(Prajapati)的赞歌,是后来的祭司所添加,与前面九颂并非出自同一时代。就这样,自然生成的金蛋希拉雅噶巴(Hiranyagarbha)神话,演变成了拍拉甲拍底(Prajapati)的造物主神话,并最终成为圣牛(Brahman)。在公元前六世纪到前二世纪,印度《摩奴法典》(The Laws of Manu)就规定:“无论被出卖,或被离弃,妻都不能从自己的丈夫那里解脱。我们知道这是圣主(Prajapati)昔时所制定的法。”(IX.46)《摩奴法典》是古代印度的一部宗教法,由婆罗门根据自古以来的习惯法逐渐改造而成,并不像现代意义的法典那样由国家机关和国王颁布,该法典融合了宗教、哲学、道德、法律等各种规范,现代意义的法律性质的规范仅占其中的四分之一,因此在神话研究方面比纯粹的法典具有参考价值。在佛教之后兴起的印度教(Hinduism),干脆把宇宙说成是圣牛的蛋、一个灵性的球,而省略了演变的痕迹。其实,这些故事主要是从古老的乱伦(血亲通婚)情节里,一步步演变过来的。
越是在更晚的叙事中,拍拉甲拍底(Prajapati)的事迹越是文明、抽象,他所出自的金蛋,被描述成来自“自行繁殖并自我加温的原初之水”:“最初,此世界惟有水,水以外无他物,水产出了一个金蛋,蛋又成一人,是为拍拉甲拍底,实为诸神之祖”(茅盾:《神话研究》,第164页,可惜作者茅盾在引用时,没有区分此一神话的渊源,很容易误导读者)。从金蛋中破壳而出的创生神拍拉甲拍底(Prajapati),过了一年,想开口说话,结果,他说出的第一个词生成了地,第二个词化成了空气,第三个词产生了天。神话解释说,这就是为什么孩子说话要在出生以后一年,而且开始说话时,只能说一两个音节。……显然,拍拉甲拍底(Prajapati)的神话演变如此,已经不再是原始的化身创世型神话,而是有点接近《圣经》的“道成宇宙”的话语创世了,这一演变是否受到《圣经》直接影响所致,抑或只是一个“进化过程”,值得研究。
按照《百道梵书》(Shatapatha Brahmana,梵书是解释《吠陀》经典的散文注释,种类繁多)的说法,众天神提婆(Devas)和众妖魔阿修罗(Asuras)都是来自来拍拉甲拍底(Prajapati),只是天神提婆选择的是真话而妖魔阿修罗选择了谎言。而另一部梵书(Aitareya Brahmana)的叙事则不那么道德化,它说天神提婆掌握的权力来自白昼,而妖魔阿修罗所掌握的对等权力则来自黑夜,则与波斯的二元论神话(Dualism)不谋而合。在较晚的颂歌中,拍拉甲拍底(Prajapati)更被视为“牺牲的神”(The Sacrificed God),甚至影响了原人布鲁沙(purusha,《歌者奥义书》[Chandogya Upanishad]认为,“木的精华是人[purusha]”)神话,相传布鲁沙把自己身体的四个部分奉献出来,做成印度社会的四个种姓等级(Varnasrama system),即僧侣婆罗门(Brahman)、武士刹帝利(Kshatria)、庶民吠舍(Vaisia)、贱民首陀罗(Sudra)。
我们知道,三国时代佛教已在中国流行了大约二百年之久,在这期间,印度的神话传说随同佛教的布道活动,一起流入中国并影响中国士人的世界观,是显而易见的。尤其能说明问题的是,类似盘古神话的创世纪,在先秦时代几乎没有出现过。此外更不难发现,徐整记录的盘古神话里的神秘哲学的气味太浓,离开原始神话的本来面目相去已远。,盘古神话的出现,在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时代开始之后一千五百年,距离先秦神话销歇的时代也多有时日,盘古神话即使不是外来的,也已经不是中国先秦神话的本来面目了。
即使撇开这些容易发生歧异和令人疑惑的地方,肯定盘古神话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创世神话的话,也还是有一个难于解答的问题,为什么位居神界故事之首的创世故事,在中国如此晚出呢?即使我们承认了由于记录的时间比较靠后这种假定,那么又何以会出现这种晚见载籍的情况呢?这至少表明,中国先秦时代即便产生过创世神话,当时掌握记载手段的文化阶层,对此也是持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的。这种态度影响深远。首先,它导致了(或加重了)开辟神话的记载十分稀少的状况,其次,关于女娲、盘古以及各种早先或晚出的神祇们的神际关系,也因为缺乏始终一贯、从开天辟地讲起的神界故事系列,而变得含糊不清。
这种对宇宙起源不甚关心的态度,不仅在神话方面表现出来,也反映在同为民族精神表象的哲学方面。中国先秦哲学,除了《老子》开头的几章之外,极少表现出探讨宇宙起源的兴趣。相反,在古代希腊哲学中,几乎一切学派,都对宇宙起源问题持有不同程度的兴趣。而中国则完全不同,即使在神话方面,中国精神与希腊精神的这一歧异也表现得同样鲜明。

四、洪水神话的疑问
在先秦中国,探险和征服的超人传说的命运,与创世神话近似,至少也是“不发达”的,不像在两河、希腊、印度、北欧,可以演化为史诗的宏篇巨制。除了在《尚书·尧典》的某些段落以及《诗经》中的某些篇章中,有类似于英雄史诗行迹的“氏族祖先传说”之外,可以说先秦中国没有产生过接近英雄史诗的作品,当然以后在汉语文献中就更加没有了。《诗经·大雅》中的《文王》、《大明》、《绵》、《皇矣》、《文王有声》等等,以及最为著名的《公刘》篇,算是中国最接近史诗意味的诗作了。但从这些材料中也可以看出,即便具有“史诗因素”的作品,其叙事特点也是非常简略的。如果和两河文明比较一下,就发现它们更接近苏美尔人的颂诗,而非其史诗。难怪《诗经》的《颂》里保留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
在内容比较集中的灾难、救世、文化超人等主题方面,中国神话的材料固然相对多一些,情况也明晰一些,但是却仍然不失先秦神话所具有的一般特点:各个神话及神话人物之间经常处于彼此孤立的状态,它们很少发生事件的或血缘的因果关系,至于明显的横向与纵向的坐标式联系,要么不存在,要么很模糊,要么各种说法彼此矛盾。
关于共工的时代,在同一部《淮南子》中,就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说是在“舜之时”,一说是在“与颛顼争为帝”时。舜与颛顼的时代相去甚远,但这些材料却将其相提并论,可谓矛盾之甚。而女娲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在不同的记载中,具有不同的身份并形成不同的往往相抵触的故事片断。
再举出一个例子:鲧、禹治水的神话大约记录于西周初年,可以算作中国载籍上最古老的神话之一,也是“灾难──救世”神话主题中最著名的故事。这个典型的神话同样具有先秦神话的普遍特点:第一,洪水灾难的原因不十分清楚;第二,治水和救世的内在含义也不十分清楚;第三,上帝在“灾难──救世”的神话中的地位和作用极其模糊;上帝对治水英雄态度转变的原因也不清楚。
关于洪水的起因,《淮南子》上有两条材料可资借鉴:“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淮南子·本经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淮南子·天文训》)这两段材料都把洪水与共工联系了起来。可是,共工为什么要发动洪水呢,第一段材料没有丝毫的交待。第二段材料似乎交待了起因“与颛顼争为帝”,但这不是用来解释洪水的直接起因,而是广泛解释中国地形何以西北高、东南低这一特点的形成原因。即使对一个追根究底的研究者而言,想探明洪水的起因也十分困难──神话材料本身未予说明。
有的学者把共工视为水神,把颛顼视为火神,这样一来,共工与颛顼的斗争便有了阴阳交战、善恶之争的内涵。不过这种解释显然是巴比伦式的、波斯式的,是近代中国文明西方化以后出现的新产物,并不符合中国神话的实情。尤其考虑到它的记录时间过于晚出,比《周易》的阴阳图式晚了五六百年。而且共工这位水神和颛顼那位火神,并不是天地的两大主宰。而治水的内在含义,在中国神话中同样是不清晰的。当然可以说,大禹治水使人民免除了许多的苦难,为社会发展铺平了道路,对国家的贡献极为重大……。这种“近代化解释”听起来振振有词,但这也只是当代马列主义历史教育给附加上去的“内在含义”,并不是神话时代人们体认的意义。最重要的是,上帝为什么先反对鲧的治水事业,后来又支持鲧的儿子去制服洪水呢?仅仅因为鲧盗窃了他的“息壤”吗?这一系列的疑问,在神话材料中都全然无法找到答案。
这三方面特质综合起来可以归结为一点:先秦各个洪水传说和治水故事,实际上是彼此孤立的,各个故事片断并没有组成一个大致完整的故事体系,因而根本无法显示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这表明,先秦洪水神话的各个传说故事,大体上各自属于独立神话,而不是共同属于体系神话;因此不同的、个别的传说故事之间,自然也就缺乏内在一致性,缺乏叙事的联贯性。因此根据现有材料,很难为先秦神话传说编排出一套完整而不互相冲突的的体系神界故事,也就十分自然了。

五、中国的救灾超人们
中国先秦神话中,多数的具体故事本身也不完整,只有一些故事片断。而同一类事件,往往又被附会到不同人物身上。具有同一名号的神,如女娲,又具有不同的身份与职能。如西汉年间,《淮南子》问世,其中则把救世的功绩归于女娲:“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火监)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蛰乌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上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淮南子·览冥训》。)然而,引起这场救世行为的灾难是什么?依然没有交待。似乎记录者根本不关心这类遥远的问题。这场灾难的直接导因是“四极废”,因此有人猜测,是共工争帝失败,发怒撞折了天柱(与“四极废”是一个意思,天柱一般被假定为四根),导致天地间秩序的失调与自然界种种灾难的来临。但是,这种假设并不能成立。因为,《列子·汤问》篇里明确记载了“昔者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其(天)阙……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与帝,怒而触不周之山……。”事实上,两个故事的顺序应该是:女姻炼石在先,共工折柱在后。当然,女娲时代所发生的“四极废”灾难的起因,在故事中还是没有交待!
这里,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现象──女娲杀死猛兽凶禽的英雄事迹,与同一本《淮南子》里所载的射神羿的传说有严重的雷同:据《本经训》说,在古代“容成氏”的时代,天下一派太平景象,交通发达,万物和睦,人类与虎豹、虫蛇和平共处,但是何以如此,却不知其所由然。到了尧的时代,又不知为了何故,十个太阳突然发疯般地一起出来,“焦禾稼、杀草木,而无所食。”于是,尧命令羿上射十日而下杀怪兽,为人民除害立功,这样尧就被人民拥戴为天子。因此,前面那个新出现的女娲补天、止水、杀死猛兽凶禽的神话,很可能是女娲地位上升之后,发生的一种附会现象:把原来分属禹和羿的英雄事迹,一起附会到女娲这个更古的神灵身上。从先秦的记载看,羿是一个射落十日专政、为民除害的古代超人,与大禹各为治水治旱的两大救灾英雄。而女娲,在先秦文献中却是原始母神,没有类似的英雄业绩。但女娲比起已经历史化的禹和羿来,具有更大的神性和神秘性;因此上述附会有助于加强神话在流传过程中的吸引力。特别是在汉代,禹和羿已被异化为实实在在的历史人物,把他们以前拥有的神性英雄的超人事迹附会到女娲头上,似乎就更加合乎情理了。
神话传说故事的上述嫁接和重组,说明了神话在发展演变,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了:中国先秦神话缺乏前因后果和互相联系的独立神话特征。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世界,到了尧的时代突然陷于灾难,对这一重大变化,一点解释也没有!此外,尧为什么有权利支配羿的行为呢?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含混不清!难道尧在羿射十日之前已是天下的共主了?或是相反,他还是靠着弃的功劳而被人民“置为天子”的?所以这些都是被当作“自明的真理”而潜藏着的,一点明确的交代都没有。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尽管这个神话记录的时代较晚,带有浓厚的“历史化”、合理化的倾向,原始朴野的意味已经大大减少了,但其孤立性和不联贯性依然显见。严格说来,中国的救灾超人们虽然已经多少有些历史化了,但有关他们的传说,依然更多体现为独立神话,而没有构成完整的体系神话。

六、文化超人与帝王神话
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先秦神话的形态慢慢起了变化,人文因素在神话中不断增长,只是它采取了不同于希腊人神同形同性观念(Anthropomorphism)的、中国式的历史化形式,即,把远古神祇改造为近古帝王,把宗教神话改造成历史神话──这样的历史神话其实是政治神话──其功能不同于宗教神话的政治功能。因为历史神话的主要内容其实是帝王神话,是对人进行无限崇拜。如不少世俗学者把旧约(Old Testament)的《出埃及记》(Exodus)的部分内容看作犹太人(Jewry)为自己编造的侵夺迦南人土地的“地契证明”。但那种宗教神话还是与中国的政治神话有所不同。
“神话的妖怪共工以一个笨拙的,曾引起水灾的官吏的新姿而出现。……共工与禹的传说则是古中国史官的爱凡麦主义的幼稚方法表现得最清楚的传说之一。”(马伯乐[Hery Maspero]:《书经中的神话》,商务印书馆1929年饭,第47页)当然,法国文豪马伯乐仅用“幼稚方法”一语来解释“历史化现象”是远远不够的。经过了半个世纪,我们认为,古代中国人文主义和历史意识的觉醒,正是通过这些半神话式的“古史传说”初次透露出来的。神话中历史因素的增长,要透过史官们偷偷摸摸的篡改行为,其结果导向先秦历史意识的增强、政治哲学的形成。这一进程的最后结果,是神话的消歇、溶解并化入古史“传说”系列的过程。神话学者丁山的遗著《殷商氏族方国志》转引董作宾《安阳发掘报告》第一期《商代龟卜之推测》说:“‘册氏族’即史官的家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作册之子孙,宜可称为‘册氏’。董认为册为史官的记名。其实册即作册,正史官也。《尚书》《多方》‘惟殷先人有典有册’,殷人既有典册,自不能无作册之官。”而在我们看来,“作册之官”其实就是“史官”的推断是对的。而史官正是使得中国文明成为“史官文明”的那些核心人物,这些人物对于中国神话的历史化过程,起了关键作用。
“神话的历史化”(Euhemerize),和“神话”一样是近代从西方输入的概念,本意指对神话作出历史化的阐释。这个名词起源于公元前四世纪的希腊哲学家爱凡麦(Euhemerus,又译“欧赫梅鲁斯”)的一种理论──他认为,神话和宗教的产生,源于太古时代的英雄迫使群众崇拜自己,因此神话中含有史迹,神话中的人物原来都是历史上的帝王或英雄。但中国神话的历史化却更深一层:它又把天神再度化为人王,化神话为历史,最后形成了极富中国特色的古史传说系列,即“历史神话体系”。始画八卦的庖牺氏、发明用火的燧人氏、建筑居室的有巢氏、发展种植业的神农、发明丝织养蚕的嫘祖、创制牛车的王亥、创造弓矢的少(白皋)之子,以及创造发明权不可胜数的黄帝……这些圣王或是圣人的煌煌业绩,都是在史官们的笔下,全由古代神祇演化成为“帝王将相”,其印迹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可说汗牛充栋、不可胜记。毛泽东对此完全不能理解,所以他才抱怨说中国历史是帝王将相的历史,而没有他这样的出身微贱的小人物的容身之地。其实他不明白,中国文明的特点乃至核心之一就是“帝王神话”,就是把所有的创造发明都归于本来完全不相干的帝王头上。毛泽东自己虽然批判帝王将相,但那显然是出于嫉妒,结果它自己大权在握后,不但逃脱不了这一惯例,害变本加厉地把社会发展所获得成绩一概归于自己,归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而把社会过程所发生的弊端一概都归于别人……其实,这是一种相当典型的帝王神话。只不过这一次由他自己来扮演帝王将相了。
先秦典籍对这些“帝王将相”之所以特别优容、不惜多所记载,很可能由于人格化的文化成就比原始的神话形象更容易“历史化”,更易于为后来兴起的历史意识所消化、吸收,合并为新的历史系统。帝王神话的兴起,也是神话的一种人化形式,“神与超人于此变为圣王与贤相,妖怪于此变为叛逆的侯王或奸臣。”(马伯乐[Hery Maspero]:《书经中的神话》,第47页)但我们注意到,即使如此经历了历史化的系统整理,这些已经相当人文化、历史化了的神话材料,这些典型的“古史传说”,彼此之间仍不连贯!它们很丰富,但同时很散乱:头绪很多,范围极广,各自为王,彼此孤立,而且总是语焉而不详。它们,既不在一起构成具有内在一致性的整体故事结构,又缺乏形式方面的有机联系,甚至没有起码的故事情节,更谈不上情节的发展和故事的演化了。
当中国古史传说─帝王神话即所谓三皇五帝的历史神话系统开始逐步形成的时候,这些零散、简略而笼统的材料慢慢融入古史系统中,结果是圣人的神化。所以,中国先秦神话材料是在经历了历史化的改造之后,在历史系统中得到了极为粗浅的一致性和凹凸不平的条理化的。但是,即便古史传说系列,似乎也不及希腊神界故事及英雄传说那样周详。“故事的因素”在古史系统中同样是欠缺的,因此,在任何一部著作或几部著作中,都无法找到“古史系列”的全貌。后人必须发掘和综合许多古籍,才能得出一个古史传说的大致轮廓,但其细节还往往是彼此冲突的。

七、黄帝与蚩尤的逐鹿
纵观先秦神话材料,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缺乏故事因素,神际关系混乱,叙事线索不明确,异文多且矛盾、相互抵触现象频繁等。这在著名的“黄帝”故事中,得到了进一步表现。黄帝,据诸多学者多方考证已经大致公认,原从“皇帝”一词演化而来。(参见顾颉刚等人的论文集《古史辨》)
古代神话中的“皇帝”,不是后来秦至清大一统的长城时代意义所通用的专政政治首脑,而是先秦宗教至上神“皇天上帝”的一种省称。后来,“帝”即“皇帝”,“皇”是用来形容“帝”的伟大、光荣、正确。随着四季变化分化成“五帝”,即东方青帝、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黑帝、中央黄帝,“皇帝”也就摇身变成了中央“黄帝”,在五帝中品级较高,有如今天的中央干部比地方干部的品级较高。而事实上,其余四帝也多是从古代的“四方之神”转化而来,就像地方军阀也可以入主中央政府,成为全国一级的领袖人物。后来,黄帝从宗教神话的至上神明逐渐变成政治神话的伟大领袖,帝王神话造就了中华民族的共同祖先,成为中国古代各族传说的共同渊源。因此,现代人使用的“中华民族”一词,基本上属于一个政治概念也就是政治神话;而不是民族学、人类学的事实。
长期以来,黄帝也像古史传说中的许多人物一样,具有两种身份与面目,一种是神明,一种是帝王。当然,他不是希腊式的城邦超人和征服者,而是中国式的圣君贤臣、具有超人能力与超人道德的创造发明家,这种箭垛式的神话遗传,一直影响到当代中国人有关伟大领袖应是战无不胜的而且神圣不可侵犯的想法。
秦汉时代的中国龙,有五种基本的颜色:北方有黑龙,东方有青龙,南方有赤龙,西方有自龙,中央有黄龙。而明清以来的定式,使黄龙成了至高无上者。但黄色的历史性胜利,内陆文明因素对海洋文明因素的绝对控制──则是以整个民族的衰败,为代价的。黄帝与蚩尤的战争,因此在中国宗教神话和名为“古史传说”的历史神话即政治神话里,都占有重要的一席位置。它比女娲补天的故事更富于戏剧性(冲突剧烈),从神话排列上说,又比鲧──禹治水的故事更早。黄帝与蚩尤之战,不论从象徵性还是从实质性上着眼,都是中国文明里内陆因素取得决定性胜利的象征。如果黄帝战败、蚩尤胜利,那后来的神话也好、历史也好,都得重写。就其对现实生活的折射来说,黄帝与蚩尤的战争,可能也意味着来自北方内陆的信奉黄帝的与来自南方沿海的信奉蚩尤的两大原始集群之间,确曾发生过实质性的力量交锋。说到底,不论黄帝与蚩尤的故事究竟是宗教神话,还是某种程度的历史传说、政治神话,都可以看作是对多元的先秦文明故事的表现。即便把他们的故事梗概算是纯粹的宗教神话,以区别于历史神话即历史传说与政治神话的混合,那也显然不是“自然神话”,而是折射历史现象的“社会神话”。
中国宗教神话得以顺理成章进入古史系统,成为“中国历史”的有机部分,从黄帝居于中国历史叙事的第一章节就这样开始了。所以后来的说书人常常这样开头叙说历史演义:“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地位如此重要的黄帝,不论在宗教神话还是在历史神话中,关于他的说法都还是零碎、简略,甚至矛盾百出,难以拼成清晰而具有情节的故事!例如,在先秦文献中相当可靠但比较晚出的《韩非子·十过》篇,所记载的黄帝,显然是宗教神话色彩多于古史传说色彩:
“昔日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一种神鸟,鹤身、人面、一足)并辖(依傍侍卫着黄帝),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马换为虫)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黄帝在这里似乎扮演着“皇天上帝”的至尊角色,他不仅有“大合鬼神”的权柄,各种神祇也都自愿为其充任侍卫,“腾(马换为虫)蛇”与蛟龙、“毕方”与凤凰,这分别代表着中国原始集群的两大象徵(龙与凤),也济济一时,极“龙飞凤舞”之盛。最引人注目的是“蚩尤”这个在一般材料中被列为黄帝最大敌人的恶神,在这里竟担负着黄帝的前卫之任。这里的蚩尤,显然与那个敌对黄帝而后被杀的蚩尤很少共同之处。没有材料说明在他的恶神身份和黄帝侍卫身份之间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以及他和黄帝的相互关系究竟如何。很可能,宗教神话中的黄帝与蚩尤,和历史神话中的黄帝与蚩尤,具有不同的身份和性格。所以,宗教神话里配合默契的关系,到了历史神话中一变为敌对关系。但这也只是对这些矛盾与混乱所作的一种推测。
最早记录于《山海经》中的黄帝和蚩尤,是一对刀枪相见、生死相搏的仇敌,而且具有埃及神话式的巫术能力:“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山海经·大荒东经》)这两段关于“蚩尤之死”的记载所述的原因略有不同:第一段说应龙是奉黄帝之命进攻蚩尤,用的是“畜水”的战术。而直接杀死蚩尤的,却是黄帝本人,他用了和“畜水”相反的战法,即命“旱魃止雨”,然后杀死动员风雨和黄帝作战的蚩尤。
由此看来,黄帝似乎应是旱地民族如北方民族的神,蚩尤应是多雨地带民族如南方民族的神。从第二段记载看,蚩尤则死于应龙(某种雨神)之手,至于应龙是奉黄帝之命还是擅自行动杀死蚩尤,连提都没有提及。这两则材料之间,缺乏内在一致性和形式上的联系──对此我们不必惊异,这在中国古代叙事中,才是普遍而正常的现象。
旱魃就是“天女”吗?她们和黄帝是什么关系?风伯、雨师为什么站在蚩尤一边?而同为雨神的应龙为什么是蚩尤的敌人?黄帝的“畜水”战术既然被风伯雨师的“大纵风雨”击败,为什么旱魃一旦止住了狂风暴雨,他就能杀死蚩尤?这些问题的背后,可能有某种巫术观念存在,也可能是欠缺叙事能力所致,但这一区别并不重要,因为对于通过材料试图了解真相的后人来说,结果是一样的:他看到的只是模糊与混乱。
这种模糊与混乱状态,同样存在于其它记载中。这里仅举二例:1,《韩非子·十过》篇里的风伯、雨师,本与蚩尤一样,都是黄帝的属下,但这里摇身一变却站到蚩尤一边,成为黄帝的敌人,至于他们成败后的命运,则没有交代。难怪近人有云:“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原来早在神话时代,“中华民族的的先祖”就是在这种敌友经常变化莫测险境中“混”过来的。2,据《大荒北经》和《海外北经》记载,夸父是因为“与日逐走”,“道渴而死”的,并非参与了战争而战败被杀。类似的混乱使人诧异,在同一部《大荒北经》中,对同一个夸父的命运,都有不同的解释一说是死于太阳的火热与自己的干渴,一说却是被雨水之神应龙杀掉的──由此可见,混乱状况的起因并不仅仅是神话在流传过程中的“变异”所致,而是几种不同的说法在同时流行。难怪直到近代社会,不同的政治派别和当事人,在记述同一事件的时候,还是经常南辕北辙,各说各话;看来重视宣传利益而不是事实真相,确实是自古以来的普遍人性。早在神话时代,“中华民族的先祖”就是这样经常“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的。
这些同一时代、出自同一文字系统的记载,表现出如此之大的差异,不仅说明了中国先秦神话(尤其是未经“历史化”的部分)的复杂性和原始性,也说明中国远古宗教神话和近代政治宣传相似,具有“资治通鉴”实战用途。这种随时随地随对象变化自己的风派特点,与其他民族的“圣书”相对固定的本体论(Ontology)地位,确实是大相径庭的。也与不少外国居留者的观察指出中国人不以撒谎为耻、可以明知故犯篡改事实、曲解真相来追求眼前利益的社会习惯,具有承先启后的惊人一致。(麦高温《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1909年上海版)麦高温(J. Macgowan,?─1922年)是英国伦敦会派驻宁波的传教士,曾就鸦片问题发表过一些意见,结果得罪了英国的鸦片商人,他们就拒绝为麦高温运载信件和物资,迫使他黯然回国。因此他对中国人的观察意见应该还是比较中肯的。基督教入华以来,有的华人传教士拿中国文献中被记载得错综复杂的“上帝”来冒充《圣经》中启示(Reveal)得十分清楚且两千年文献稳定的耶和华(Jehovah/YHWH)神,甚至拿《老子》书中的圣人来附会《福音书》中的耶稣基督(Jesus Christ),显然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是上述“风派文化习惯”如随意编造黄帝战蚩尤的故事,在现今的表现。

八、黄帝与蚩尤的变异
在汉代的纬书中,黄帝与蚩尤之战另具一种情境:“黄帝摄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二人,并兽与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万民欲立黄帝行天子事,黄帝仁义,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敌。”(《太平御览》卷一五所引《志林》[《志林》,晋代虞喜撰,原书已侠]。)这一新的记载,似乎又可使人得出两点新的结论:第一,蚩尤不再是一人,而是一族;第二,黄帝已不是一个果敢顽强的胜利者,而成了优柔寡断的失败者。这与传统记载和说法的巨大差异,引人注目。到了晋代,黄帝与蚩尤之战的神话受了两汉科学技术发展的潜移默化,加入了新的因素:“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遂擒蚩尤。”(《太平御览》卷七十九所引《龙鱼河图》。)
新的因素有两方面,一是技术的因素──效法北斗星运转时,柄动斗不动的“天机”(“法斗机”),创制了指南车这一技术工具。二是社会的因素,蚩尤一方的情况不明,但参与黄帝一方作战的不仅有神话人物“风后”(这是“风伯”的别称。我们还记得,在《大荒北经》里,他是参加蚩尤一方的),而且有许多“军人”。“军人”是中央集权国家生活的产物,在原始时代,每个成年男性氏族成员,都须参加战争,而无所谓军人的称呼。显然,“军人”的出现是原始神话中渗入了文明意识的一个迹象;而进一步的神话转为历史的另一迹象,是道德说教因素的增强:黄帝只是擒获了蚩尤,而没有杀害他。这样,给人的印象是“仁义”了,但却失去了原始神话的血腥原貌。其实在西汉司马迁的《史记》中,这种神话向历史的转化,就已经开始了:“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擒))杀黄尤。”(《史记·五帝本纪》。)这里已经全然不见“天女魃”和风伯的踪迹,全无神话色彩,而成为完完全全的“历史”了(还“征师诸侯”呢)。尽管它体现出来的道德说教因素(“仁义”)还不如晋代的小说《志林》那么强。
体现黄帝与蚩尤之战的上述基本材料表明,从这些互不相同的记述中,我们不能得出有关这个战争的完整一致的印象,而只能从中推测黄帝与蚩尤或蚩尤族之间发生过一次战争。一般认为后者战败了,但也有关于蚩尤族人胜利的记载,如前引《龙鱼河图》里的材料。而大家都喜欢援引、利用这个事件的原因,是因为可以“借古讽今”,来达到自己的宣传目的,因此难免在细节上出入很大,形成说法各异的结果。
黄帝与蚩尤之战的故事所显示的这些复杂特点,不论在中国宗教神话还是历史神话(古史传说)中都是普遍存在的。而宗教神话的情形尤为严重。这种局面的形成,多少和神话记录的时期不同有关。如产生于晋代的《志林》中的记录,把技术因素和社会因素注入了神话;同时,和记录者的身份与职业习惯有关,如司马迁就把黄帝与蚩尤之战全然历史化了;但是更与肆无忌惮地编造事实、篡改记载、故意歪曲事件含义等“风派文化习惯”有关。这种随心所欲的态度,有点像随地吐痰那样漫不经心,人人有份,甚至理所当然;即使比较“好”的,也只是出国访问的时候随身带上一个痰盂,根据痰盂来随地方便。

九、丰富和零乱的中国
在《大荒北经》中,对同一个夸父,却有两种记述,具有两种不同的命运;《大荒北经》和《大荒东经》对蚩尤之死,则作了完全不同的描述这种同时代的记录却有如此大的差异!这种丰富和零乱同时并存的事实表明,中国宗教神话时代(夏商周三代)“神的故事”,由于缺乏内在一致性,始终不能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只有到了政治神话时代,圣人传说,由于具有外在一致性(“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不得不在武夫的暴力胁迫下(从秦始皇嬴政到清末帝溥仪)趋向统一记载。结果造成这样的文明惨剧:中国没有稳定的宗教圣书,只有连贯的当权派记录──二十四史。
近代以来,为了吻合世界各国拥有稳定的宗教圣书的传统,中国学者也积极努力追赶潮流,希望“要将极零碎的神话片断缀辑起来,从中清理出个故事的条贯”(袁珂:《古神话选释·前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3页)。但这样做下来的结果,常常不合宗教神话的本来样态,其延伸含义更是离题千里。诚然,面对如此困难的事业,近代的中外学者在中国宗教神话材料的零散混乱中钻研,做了许多有益的、梳理性的前期工作,但他们也明确承认,“如果依循着各种神话所反映的社会形态在社会发展史上的先后去整理神话”,“整理出来的将是一种各不相属的状态。”(袁珂:《古神话选释·前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2页)国内学术界这么认为,国际学术界也持大体相同的看法。美国一位研究中国神话的学者在谈到中国先秦神话的这一特点时写道:“(中国先秦典籍中)没有可以称作神话的专门体裁,也没有一部可以从中发现记叙连贯和完整的神话的文学作品。我们只能看到一些偶然提及的片言只语,以及分散在各个时代、各种观念的文献中的诱人的断简残篇。只有在极少的场合下,才能就连缀这些片断成为一个整体(即故事条贯与梗概)的问题取得一致意见。”(杰克·波德:《中国的古代神话》,《民间文艺》集刊,第二集,第273页──274页)即使依照现代科学方法进行的“清理工作”,都难以从中国宗教神话丰富但零乱的材料中找出一个“故事的条贯”。可见中国宗教神话材料,并不具备显而易见的、前后一贯的、完整有序的神界故事系列。我们一般只能见到丰富的神名或神话人物,他们有着诸多的职能或不清晰的神格,关于他们的事迹传说,虽则丰富但却失之于零碎、矛盾和模糊不清。
相比较之下,就其神界故事系列的完整和清晰度而言,希腊的神话首屈一指。它在世界各民族的体系神话中,是发育得最为“完全”的──上至宇宙形成,下至英雄史诗,可谓应有尽有。巴比伦的神话,不及希腊神话故事丰富,有关的载籍规模也不够宏大,但结构大体上是完整的。这远远地超过了埃及,并对后来的希腊文明发生过一定的影响和作用。埃及的神界故事系统性最低,所显现的原始、古朴色彩也最浓厚。但即使如此,埃及神话尤其是巴比伦神话的故事整体,还是自成系统的。正如在本书绪论中所谈到的,体系神话作为一种文化史现象,在各个文化圈由原始向文明过渡的的历程中,普遍存在,是口传的原始神话到正式的历史记述之间的桥梁。只是由于其他条件不同,其稳定性、系统性和完备程度各有不同。这些条件包括:在世界文明中的世代,和周围文明的关系,以及不同社会在政治生活和宗教生活和经济生活等方面的差异等。
在埃及、巴比伦之外的其他古代民族如印度、玛雅等也都有自己独居一格、形态各异的体系神话,不因其系统性不及希腊经过文人润饰的体系神话之强,就否认它们是各自漾溢着自己民族精神和价值观念的体系神话。但它们都具备中国宗教神话所没有的正统地位。因此中国宗教神话就以自己草创的风貌和边缘化的处境,引起世界各国研究者们的重视──尽管中国神话的故事性始终不是很强。造成故事性不强这一局面的因素诚然很多,但直接的导因却非叙事的,而是神话意识方面的特点:中国宗教神话,对于各种神祇之间的神际关系极少说明;对于各种神祇的复杂身份,缺乏澄清。神际关系的模糊和神的身份的不固定,表明中国宗教神话作为体系来说还处在草创期,就遭到历史化、政治化、伦理化过程的腰斩。这一腰斩造成了它的边缘化命运,从此政治神话──圣人历史传说,登堂入室,盘踞中国人的意识直到今天。所以中国的宗教意识始终没有完全成熟起来。这不仅造成社会发展的许多混乱和矛盾,而且对神话的故事发展和叙事传统的发展,也是釜底抽薪,以致中国的章回小说和现代小说都比较缺乏结构。
在其他民族神界故事里,为了澄清种的身份和说明复杂的神际关系,往往用了大量篇幅;而这种说明和澄清的努力,在事实上强化了神话的故事性,有时为达到这一目的还融进了种种的周折,这就无意中促进了神话情节和人物性格的发展。在中国宗教神话的记载中,除了《天问》所表现的怀疑精神外,很难再发现这种系统努力的存在痕迹。难怪有人怀疑《天问》是印度著作的某种译本!与此同步,《天问》之后,中国宗教神话确实趋于消亡,富于中国特色的政治神话、历史神话的时代,全面开始了。

十、玛雅神话的对比
东亚和美洲相隔太平洋,同为黄种人,原始文化不乏相似之处,甚至有“中国—玛雅连续体”之称,因为中国是东亚文明的中心,玛雅则是美洲文明的中心,所以把玛雅的神话和中国的神话对照一下,不仅很有意思,而且很有必要。
埃及太阳城(Heliopolis)的祭司崇拜法力无边的“九神”(Ennead,包括最初的太阳神[Atum]以及他的四子女:Shu,Tefnut,Keb,Nut,以及Keb和Nut的四子女:Osiris,Isis,Set,Nephthys),中美洲的玛雅人以及后来阿兹特克人也崇奉由九位神祇组成的神系。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奎契族(Quiche)玛雅人尊奉的《波波武经》(Popol Vuh),其中好几段文字清楚显示,他们还相信“星辰转世”,相信人死以后其灵魂可以化为天上的星星。这非常接近古代中国的星相思想,如在二十四史的《天文志》里可以看见这种“天人合一”的相关叙述。英勇的美洲孪生兄弟乌纳普(Hunahpu)和斯巴兰克(Xbalanque)被杀害后,灵魂“在一簇光芒中冉冉上升,直达天堂……这时天空和大地一片光明。从此他们定居在天上”。跟随这对孪生兄弟一起飞升的,还有四百位死难的伙伴,“于是,他们又跟乌纳普和斯巴兰克相聚在一块,转世为天上的星星”。《波波武经》认为人类始祖的知识包括“看清隐藏在远处的事物”的能力,并通晓天文地理,“曾经探测过天空的四个角落和大地的整个形貌”。
玛雅人相信自己现在是生活在第四世界。在此之前,已经存在并毁灭三个世界。第一世界的居民是些矮人,他们建造了许多伟大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废墟仍留在玛雅人现在居住的地方周围。相传他们所有的建筑过程都是在黑夜中进行的,太阳一出,人们就变成了石头。难怪今天的考古学家还在一些石祭台上发现了雕刻的矮人形,这些祭台是现今发现的最古老的石块之一。这个世界最后遭到一场洪水(haiyococab)的毁灭。第二世界的居住者名叫“侵略者”(dzolob),结果同样遭到洪水吞没。第三世界居住的是玛雅人的祖先,他们也是被洪水毁灭的,淹没他们的第三次大水被称为“hunyecil”(或是“bulkabal”,意为“浸没”)。前三个世界被洪水摧毁之后,就出现了现在的也就是第四世界,其居民混合了前三个世界留下的遗民,以及这个世界自己的居民。……
玛雅人在类似萨满教的自然神崇拜的基础上,已经有了哲学的萌芽思想。他们称太阳神为伊查纳(Itaamna),认为天上有个完美世界,主宰世界的神叫伊斯塔Ixtab),是个善良无私充满爱心的神。他主持下的天堂充满欢乐,没有疾病、忧愁、痛苦;而有美味的食物、宽敞的房屋、华丽的衣服。在地下,则有一个可怕的地狱──人活着做好事,死了就可以进天堂,反之就要下地狱,由死神清算世间的罪孽。他们称地狱为米特纳尔(Mitnal),地狱由死神弘豪(Hunhau)统治,他用饥饿、严寒、无休止的苦役和精神上的虐待等残酷方式折磨罪人。
……在玛雅文学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波波武》(The Popol Vuh)和《契兰·巴兰》丛书(Chilan Balam)两部。
《波波武》成书于十六世纪前半叶,是用拉丁文拼音拼写的,作者是一名基切─玛雅族(the Quiche Maya)的印第安人,没有留下姓名,基切语的原意为“咨询之书”,这是美洲大陆上发现的最古老的书,全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的是创世纪,说造物主先造了动物,接着连续三次创造了人类:第一次是用泥土造人,由于不能站立,遇水即塌掉,而且脑袋不会转动,造物主便将其完全毁掉。第二次是用木头造出木偶,但由于没有血肉,很快便干裂了。最后,造物主下了一场大雨,又将木偶全毁掉了;但少数木偶逃到了山上,变成了猴子。第三次是用玉米浆造人,他们就是人类的祖先,他们传遍了山山水水,得以繁衍开来。第二部分讲的是三位神话人物如何与恶神作战的历险故事,以及基切人先民的日常生活和部落之间的战争。第三部分讲的是基切人的民族历史,其中讲到许多部落的名称和一些酋长的名字。据专家研究,《波波武》一书中所包含的深刻哲理和丰富想象力,可以同世界上任何古代民族神话传说媲美。在动物介入人类生活方面,它可同印度的《罗摩衍那》相比;在叙述英雄历险故事方面,它可同希腊的《奥德赛》相比;在描写天神卷入人间斗争方面,它可同《伊利亚特》相比。
《波波武》(Popul Vuh)书中以诗的语言描绘那些真正的首领前去接受职位的详细过程,之后还不厌其烦地历数他们“选”上首领后的加冕仪式,其中提到的各种象徵权柄和地位的物品说明“权威”这个词在玛雅文化的意义,所以,不妨把它节选于下:
然后他们边说边离开,
“我们去向日出的地方,
我们的父辈来自那里。”
他们真的越过海洋,
然后到达日出的地方。
他们去接受首领的位置。
……
当他们来到王的面前,
拿克西特(Nacxit)是伟大的王的名,
独一无二的裁判者
拥有巨大比的权力
正是他拿出权威的标志,
所有的证物
然后是首领(ahpop)和
副首领(ahpop qamhaa)的标志
以及首领和副首领
他们的力量和权威的标志
最后拿克西特拿出
首领的证物
它们是:华盖和王冠
鼻骨和耳环
玉制唇饰和金制念珠
黑豹爪和美洲虎爪
猫头鹰骷髅和鹿
镶有宝石的臂章和蜗牛壳的手镯……
鹦鹉羽毛的头饰以及御用鹤羽的头饰
于是他们全部收下
然后带回……
和“真人”一样,这些首领在镇上以较小的规模行使管理权,与地方祭司一起负责所有祭祀娱神活动。平常首领们从农事一直管到诉讼,战时则成为地方武装的头领。他们一经选出,终身尽职,并且必须永远对“真人”绝对服从。
《契兰·巴兰》丛书(Chilan Balam)手抄本,内容涉及玛雅人的宗教礼仪、历史、战争、医药、天文和文学。它是在十六世纪中叶由残余的印第安祭司根据玛雅人的口头传说,用拉丁字母记载下来的,并一直秘密保存,直到十九世纪中叶被发现,并公之于世。
除了幸存的玛雅经书,在庙宇、墓室的墙壁上,在金字塔和纪年石碑上,在陶器、玉器和贝壳上,还存有大量的象形文字。考古学家推测,玛雅人最初是用木料或其他植物材料记录文字的。他们的根据是,目前发现的石碑中,年代最早的一块发现于乌瓦夏克吞(Uaxactun)。石碑背面刻有代表玛雅日期8.14.10.13.15(公元328年)的象形文字。玛雅人用石碑记事一般是20年一次(有时也有5年或10年一次),直到889年最后一块纪年碑为止,这一传统始终不变。但考古学家们发现最早的石碑所记录的文字已自成系统、相当成熟,没有发现尝试性的偏差和错误。总之,没有初级阶段。考古学倾向于认为玛雅文明形成在公元前,其历法与文字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没有留下记录的时期。这时的记录材料可能是木制的,不像中国的竹简、甲骨和两河流域的泥版那么耐久。
晚期玛雅象形文字因此多是刻在石碑和庙宇、墓室的墙壁上,或是雕在玉器和贝壳上,也用类似中国毛笔的工具写或描绘在陶器、榕树内皮和鞣制过的鹿皮上。总量相当多,在中美国家洪都拉斯西部的科潘遗址(Copan)内的一座金字塔的台阶上,就有两千五百个象形文字,这条世界著名的巨型铭刻“象形文字梯道”,古怪而精美的象形文字布满八米宽、九十级的石阶。经调查,其中大约有八百五十多个各不相同的字符,可以合成三千多个词汇。可惜的是,里面能够释读的玛雅文字迄今不足三分之一,多半还是依据焚书神甫狄亚哥·德·兰达(Fr.Diego de Landa)保存下来的记录。据推测,当玛雅人的天文学和数学知识形成复杂体系的时候,他们的文字也逐渐定型,同时也发现了更能保存的石料,并以极大热情从事雕刻,留下了巨大的石块、深切的雕刻。
科潘城号称玛雅文明的雅典城,面积二十六平方公里左右,城内到处是雕刻精美的纪念碑和金字塔式样的庙宇。接近城中心的地方有座纪念碑,考古学家称它为“祭坛Q”,在祭坛的四面雕刻着十六个谜一般的人像。其实就是玛雅文字──玛雅文字大都是怪模怪样的象徵头像,其中包括简化、抽象和抽取局部代表整体的手法运用,而几乎没有对非宗教的日常事物的描画。万物有灵心理看待一切都有神灵:北极星是北极星神,瓦罐也不仅仅是瓦罐而是瓦罐神。于是人们就看到了千百个神灵头像或是面具的造型,这构成了玛雅文字起源和特征。人类学家还指出一个现象:几乎所有面具都出自专业雕刻师,且是由具备“通神异禀”的专业祭司所掌握。玛雅文字与金字塔密切相关,而玛雅金字塔与埃及金字塔不一样。埃及金字塔几乎全是方基尖顶的方锥形,而玛雅金字塔的每个侧面不是三角形,而是梯形,它的下部为阶梯,上部是平台,平台上通常还建有庙宇。埃及金字塔形状几乎完全一样,玛雅人却把他们的金字塔建成各种风格的变体。有的甚至有六十度左右的陡斜的坡度,从塔脚向上望去,塔身高耸入云,十分威严。玛雅祭司和献祭者就沿着几百级、甚至上千级的台阶,一步一步登上金字塔顶,这给金字塔下的观众造成了通天的感觉。玛雅金字塔的数量惊人,仅在墨西哥境内就有十万座大大小小的金字塔。就目前已知的遗址分析,大致都是平顶金字塔,上建庙宇,只有个别是尖顶的或是壁龛式的,陵墓型金字塔只发现过一次,埋葬玛雅首领的地方在塔身一间巨大的拱顶密室中。相形之下,美洲三大文明的另外两个都比不上玛雅。印加人(Incas)只会“结绳记事”,阿兹特克人(1325─1521年前后)的文字是对玛雅文字拙劣模仿。如果说文字的发明和使用乃是文明的真正标志,那么玛雅人就是美洲大陆上最文明的民族了。
玛雅城市周围没有城墙城堡,这让早期的研究者误信玛雅人爱好和平。1946年在墨西哥南部丛林中的玛雅废墟里,发现了描绘折磨、战争和流血的系列壁画。直到八十年代人们才逐渐认识到,玛雅人之所以对天上感兴趣,是为了在地上更加有效地进行战争,他们的刑罚包括拷打和活人献祭。正是在科潘的“金星金字塔”等遗址,当代科学家理解了玛雅人“望天”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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