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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5日星期日

解构莎士比亚《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一九、解构莎士比亚《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19.Deconstruct Shakespeare(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九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温莎的风流娘儿们》(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王婆登场】【朝中有人】【酒后吐真言】【词不达意】【楚国王族】【壶中日月长】【梦里乾坤大】【糖尿病吗。】【无毒不丈夫】【眼不见为净】【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第二幕【自产自销】【真假难辨】【来路不明】【中华料理】【统购统销】【公私合营】【人民公社】【社会主义】【文化革命】【米田共】【不是糟得很】



第三幕【不打不相识】【病急乱投医】【有去无回】【再见不如不见】【聊胜于无】【池小王八大】【借酒浇愁】【鹰击长空】【来日方长】【忸怩作态】【忆苦思甜】【后悔莫及】



第四幕【思想改造】【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捕风捉影】【怪力乱神】【埃及妖孽】【梨园弟子】【罗刹鞑靼】【颠鸾倒凤】【收拾残局】



第五幕【无往不复】【潜伏敌后】【群众文艺】【值班护士】【物归原主】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





剧中人物: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范顿  少年绅士

夏禄  乡村法官

斯兰德  夏禄的侄儿

福德

培琪  温莎的两个绅士

威廉·培琪  培琪的幼子

休·爱文斯师傅  威尔士籍牧师

卡厄斯医生  法国籍医生

嘉德饭店的店主

巴道夫

毕斯托尔

  福斯塔夫的从仆

罗宾  福斯塔夫的侍童

辛普儿  斯兰德的仆人

勒格比  卡厄斯医生的仆人

福德大娘

培琪大娘

安·培琪  培琪的女儿,与范顿相恋

快嘴桂嫂  卡厄斯医生的女仆

培琪、福德两家的仆人及其他



地点:温莎及其附近





第一幕



第一场 温莎。培琪家门前

夏禄、斯兰德及爱文斯上。



夏禄  休师傅,别劝我,我一定要告到御前法庭去;就算他是二十个约翰·福斯塔夫爵士,他也不能欺侮夏禄老爷。

斯兰德  夏禄老爷是葛罗斯特郡的治安法官,而且还是个探子呢。

夏禄  对了,侄儿,还是个“推事”呢。

斯兰德  对了,还是个“瘫子”呢;牧师先生,我告诉您吧,他出身就是个绅士,签起名来,总是要加上“大人”两个字,无论什么公文、笔据、帐单、契约,写起来总是“夏禄大人”。

夏禄  对了,这三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斯兰德  他的子孙在他以前就是这样写了,他的祖宗在他以后也可以这样写;他们家里那件绣着十二条白梭子鱼的外套可以作为证明。

夏禄  那是一件古老的外套。

爱文斯  一件古老的外套上有着十二条白虱子,那真是相得益彰了;白虱是人类的老朋友,也是亲爱的象征。

夏禄  不是白虱子,是淡水河里的“白梭子”鱼,我那古老的外套上,古老的纹章上,都有十二条白梭子鱼。

斯兰德  这十二条鱼我都可以“借光”,叔叔。

夏禄  你可以,你结了婚之后可以借你妻家的光。①

爱文斯  家里的钱财都让人借个光,这可坏事了。

夏禄  没有的事儿。

爱文斯  可坏事呢,圣母娘娘。要是你有四条裙子,让人“借光”了,那你就一条也不剩了。可是闲话少说,要是福斯塔夫爵士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我是个出家人,方便为怀,很愿意尽力替你们两位和解和解。

夏禄  我要把这事情告到枢密院去,这简直是暴动。

爱文斯  不要把暴动的事情告诉枢密院,暴动是不敬上帝的行为。枢密院希望听见人民个个敬畏上帝,不喜欢听见有什么暴动;您还是考虑考虑吧。

夏禄  嘿!他妈的!要是我再年轻点儿,一定用刀子跟他解决。

爱文斯  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大家和和气气的好。我脑子里还有一个计划,要是能够成功,倒是一件美事。培琪大爷有一位女儿叫安,她是一个标致的姑娘。

斯兰德  安小姐吗?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像个娘儿们似的。

爱文斯  正是这位小姐,没有错的,这样的人儿你找不出第二个来。她的爷爷临死的时候——上帝接引他上天堂享福!——留给她七百镑钱,还有金子银子,等她满了十七岁,这笔财产就可以到她手里。我们现在还是把那些吵吵闹闹的事情搁在一旁,想法子替斯兰德少爷和安·培琪小姐作个媒吧。

【王婆登场吗。】



夏禄  她的爷爷留给她七百镑钱吗?

爱文斯  是的,还有她父亲给她的钱。

夏禄  这姑娘我也认识,她的人品倒不错。

爱文斯  七百镑钱还有其他的妆奁,那还会错吗?

夏禄  好,让我们去瞧瞧培琪大爷吧。福斯塔夫也在里边吗?

爱文斯  我能向您说谎吗?我顶讨厌的就是说谎的人,正像我讨厌说假话的人或是不老实的人一样。约翰爵士是在里边,请您看在大家朋友分上,忍着点儿吧。让我去打门。(敲门)喂!有人吗?上帝祝福你们这一家!

培琪  (在内)谁呀?

爱文斯  上帝祝福你们,是您的朋友,还有夏禄法官和斯兰德少爷,我们要跟您谈些事情,也许您听了会高兴的。

培琪上。

培琪  我很高兴看见你们各位的气色都这样好。夏禄老爷,我还要谢谢您的鹿肉呢!

夏禄  培琪大爷,我很高兴看见您,您心肠好,福气一定也好!这鹿是给人乱刀杀死的,所以鹿肉弄得实在不成样子,您别见笑。嫂夫人好吗?——我从心坎里谢谢您!

培琪  我才要谢谢您哪。

夏禄  我才要谢谢您;干脆一句话,我谢谢您。

培琪  斯兰德少爷,我很高兴看见您。

斯兰德  培琪大叔,您那头黄毛的猎狗怎么样啦?听说它在最近的赛狗会上跑不过人家,有这回事吗?

培琪  那可不能这么说。

斯兰德  您还不肯承认,您还不肯承认。

夏禄  他当然不肯承认的;这倒是很可惜的事,这倒是很可惜的事。那是一头好狗哩。

培琪  是一头不中用的畜生。

夏禄  不,它是一头好狗,很漂亮的狗;那还用说吗?它又好又漂亮。福斯塔夫爵士在里边吗?

培琪  他在里边;我很愿意给你们两位彼此消消气。

爱文斯  真是一个好基督徒说的话。

夏禄  培琪大爷,他侮辱了我。

培琪  是的,他自己也有几分认错。

夏禄  认了错不能就算完事呀,培琪大爷,您说是不是?他侮辱了我;真的,他侮辱了我;一句话,他侮辱了我;你们听着,夏禄老爷说,他被人家侮辱了。

培琪  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喂,夏禄老爷,您要到王上面前去告我吗?

夏禄  爵士,你打了我的用人,杀了我的鹿,闯进我的屋子里。

福斯塔夫  可是没有吻过你家看门人女儿的脸吧?

夏禄  他妈的,什么话!我一定要跟你算帐。

福斯塔夫  明人不作暗事,这一切事都是我干的。现在我回答了你啦。

夏禄  我要告到枢密院去。

福斯塔夫  我看你还是告到后门口去吧,也免得人家笑话你。

【朝中有人吗。】



爱文斯  少说几句吧,约翰爵士;大家好言好语不好吗?

福斯塔夫  好言好语!我倒喜欢好酒好肉呢。斯兰德,我要捶碎你的头;你也想跟我算账吗?

斯兰德  呃,爵士,我也想跟您还有您那几位专欺兔崽子的流氓跟班,巴道夫、尼姆和毕斯托尔,算一算账呢。他们带我到酒店里去,把我灌了个醉,偷了我的钱袋。

巴道夫  你这又酸又臭的干酪!

斯兰德  好,随你说吧。

毕斯托尔  喂,枯骨鬼!

斯兰德  好,随你说吧。

尼姆  喂,风干肉片!这别号我给你取得好不好?

斯兰德  我的跟班辛普儿呢?叔叔,您知道吗?

爱文斯  请你们大家别闹,让我们来看:关于这一场争执,我知道已经有了三位公证人,第一位是培琪大爷,第二位是我自己,第三位也就是最后一位,是嘉德饭店的老板。

培琪  咱们三个人要听一听两方面的曲直,替他们调停出一个结果来。

爱文斯  很好,让我先在笔记簿上把要点记下来,然后我们可以仔细研究出一个方案来。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他用耳朵听见了。

爱文斯  见他妈的鬼!这算什么话,“他用耳朵听见了”?嘿,这简直是矫揉造作。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你有没有偷过斯兰德少爷的钱袋?

斯兰德  凭着我这双手套起誓,他偷了我七个六便士的锯边银币,还有两个爱德华时代的银币,我用每个两先令两便士的价钱换来的。倘然我冤枉了他,我就不叫斯兰德。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这是真事吗?

爱文斯  不,扒人家的口袋是见不得人的事。

毕斯托尔  嘿,你这个威尔士山地的生番!——我的主人约翰爵士,我要跟这把锈了的“小刀子”拚命。你这两片嘴唇说的全是假话!全是假话!你这不中用的人渣,你在说谎!

斯兰德  那么我赌咒一定是他。

尼姆  说话留点儿神吧,朋友,大家客客气气。你要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咱老子可也不是好惹的。我要说的话就是这几句。

斯兰德  凭着这顶帽子起誓,那么一定是那个红脸的家伙偷的。我虽然不记得我给你们灌醉以后做了些什么事,可是我还不是一头十足的驴子哩。

福斯塔夫  你怎么说,红脸儿?

巴道夫  我说,这位先生一定是喝酒喝昏了胆子啦。

爱文斯  应该是喝酒喝昏了“头”;呸,可见得真是无知!

巴道夫  他喝得昏昏沉沉,于是就像人家所说的,“破了财”,结果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斯兰德  那天你还说着拉丁文呢;好,随你们怎么说吧,我这回受了骗,以后再不喝醉了;我要是喝酒,一定跟规规矩矩敬重上帝的人在一起喝,决不再跟这种坏东西在一起喝了。

爱文斯  好一句有志气的话!

福斯塔夫  各位先生,你们听他什么都否认了,你们听。

安·培琪持酒具,及福德大娘,培琪大娘同上。

培琪  不,女儿,你把酒拿进去,我们就在里面喝酒。(安·培琪下。)

【酒后吐真言吗。】



斯兰德  天啊!这就是安小姐。

培琪  您好,福德嫂子!

福斯塔夫  福德大娘,我今天能够碰见您,真是三生有幸;恕我冒昧,好嫂子。(吻福德大娘。)

培琪  娘子,请你招待招待各位客人。来,我们今天烧好一盘滚热的鹿肉馒头,要请诸位尝尝新。来,各位朋友,我希望大家一杯在手,旧怨全忘。(除夏禄、斯兰德、爱文斯外皆下。)

斯兰德  我宁愿要一本诗歌和十四行集,即使现在有人给我四十个先令。

辛普儿上。

斯兰德  啊,辛普儿,你到哪儿去了?难道我必须自己服侍自己吗?你有没有把那本猜谜的书带来?

辛普儿  猜谜的书!怎么,您不是在上一次万圣节时候,米迦勒节的前两个星期,把它借给矮饽饽艾丽丝了吗?

夏禄  来,侄儿;来,侄儿,我们等着你呢。侄儿,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是这样的,侄儿,刚才休师傅曾经隐约提起过这么一个意思;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斯兰德  喂,叔叔,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是合理的事,我总是愿意的。

夏禄  不,你听我说。

斯兰德  我在听着您哪,叔叔。

爱文斯  斯兰德少爷,听清他的意思;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向您解释。

斯兰德  不,我的夏禄叔叔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请您原谅,他是个治安法官,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爱文斯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所要谈的,是关于您的婚姻问题。

夏禄  对了,就是这一回事。

爱文斯  就是这一回事,我们要给您跟培琪小姐作个媒。

斯兰德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条件合理,我总可以答应娶她的。

爱文斯  可是您能不能喜欢这一位姑娘呢?我们必须从您自己嘴里——或者从您自己的嘴唇里——有些哲学家认为嘴唇就是嘴的一部分——知道您的意思,所以请您明明白白地回答我们,您能不能对这位姑娘发生好感呢?

夏禄  斯兰德贤侄,你能够爱她吗?

斯兰德  叔叔,我希望我总是照着道理去做。

爱文斯  嗳哟,天上的爷爷奶奶们!您一定要讲得明白点儿,您想不想要她?

夏禄  你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讲。要是她有很丰盛的妆奁,你愿意娶她吗?

斯兰德  叔叔,您叫我做的事,只要是合理的,比这更重大的事我也会答应下来。

夏禄  不,你得明白我的意思,好侄儿;我所做的事,完全是为了你的幸福。你能够爱这姑娘吗?

斯兰德  叔叔,您叫我娶她,我就娶她;也许在起头的时候彼此之间没有多大的爱情,可是结过了婚以后,大家慢慢地互相熟悉起来,日久生厌,也许爱情会自然而然地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只要您说一声“跟她结婚”,我就跟她结婚,这是我的反复无常的决心。

爱文斯  这是一个很明理的回答,虽然措辞有点不妥,应该说“不可动摇”才对。他的意思是很好的。

夏禄  嗯,我的侄儿的意思是很好的。

斯兰德  要不然的话,我就是个该死的畜生了!

夏禄  安小姐来了。

【词不达意吗。】



安·培琪重上。

夏禄  安小姐,为了您的缘故,我但愿自己再年轻起来。

  酒菜已经预备好了,家父叫我来请各位进去。

夏禄  我愿意奉陪,好安小姐。

爱文斯  嗳哟!念起餐前祈祷来,我可不能缺席哩。(夏禄、爱文斯下。)

  斯兰德世兄,您也请进吧。

斯兰德  不,谢谢您,真的,托福托福。

  大家都在等着您哪。

斯兰德  我不饿,我真的谢谢您。喂,你虽然是我的跟班,还是进去侍候我的夏禄叔叔吧。(辛普儿下)一个治安法官有时候也要仰仗他的朋友,借他的跟班来伺候自己。现在家母还没有死,我随身只有三个跟班一个童儿,可是这算得上什么呢?我的生活还是过得一点也不舒服。

  您要是不进去,那么我也不能进去了;他们都要等您到了才坐下来呢。

斯兰德  真的,我不要吃什么东西;可是我多谢您的好意。

  世兄,请您进去吧。

斯兰德  我还是在这儿走走的好,我谢谢您。我前天跟一个击剑教师比赛刀剑,三个回合赌一碟蒸熟的梅子,结果把我的胫骨也弄伤了;不瞒您说,从此以后,我闻到烧热的肉的味道就受不了。你家的狗为什么叫得这样厉害?城里有熊吗?

  我想是有的,我听见人家说过。

斯兰德  逗着熊玩儿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我也像别的英国人一样反对这玩意儿。您要是看见关在笼子里的熊逃了出来,您怕不怕?

  我怕。

斯兰德  我现在可把它当作家常便饭一样,不觉得什么希罕了。我曾经看见花园里那头著名的萨克逊大熊逃出来二十次,我还亲手拉住它的链条。可是我告诉您吧,那些女人们一看见了,就哭呀叫呀地闹得天翻地覆;实在说起来,也难怪她们受不了,那些畜生都是又难看又粗暴的家伙。

培琪重上。

培琪  来,斯兰德少爷,来吧,我们等着您呢。

斯兰德  我不要吃什么东西,我谢谢您。

培琪  这怎么可以呢?您不吃也得吃,来,来。

斯兰德  那么您先请吧。

培琪  您先请。

斯兰德  安小姐,还是您先请。

  不,您别客气了。

斯兰德  真的,我不能走在你们前面;真的,那不是太无礼了吗?

  您何必这样客气呢?

斯兰德  既然这样,与其让你们讨厌,还是失礼的好。你们可不能怪我放肆呀。(同下。)

【楚国王族吗。】



第二场 同前

爱文斯及辛普儿上。



爱文斯  你去打听打听,有一个卡厄斯大夫住在哪儿;他的家里有一个叫做快嘴桂嫂的,是他的看护,或者是他的保姆,或者是他的厨娘,或者是帮他洗洗衣服的女人。

辛普儿  好的,师傅。

爱文斯  慢着,还有更要紧的话哩。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因为她跟培琪家小姐是很熟悉的,这封信里的意思,就是要请她代你的主人向培琪家小姐传达他的爱慕之忱。请你快点儿去吧,我饭还没有吃完,还有一道苹果跟干酪在后头呢。(各下。)



第三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店主、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及罗宾上。 福斯塔夫  店主东!

店主  怎么说,我的老狐狸?要说得像有学问的人、像个聪明人。

福斯塔夫  不瞒你说,我要辞掉一两个跟班啦。

店主  好,我的巨人,叫他们滚蛋,滚蛋!滚蛋!

福斯塔夫  尽是坐着吃饭,我一个星期也要花上十镑钱。

店主  当然罗,你就像个皇帝,像个凯撒,像个土耳其宰相。我可以把巴道夫收留下来,让他做个酒保,你看好不好,我的大英雄?

福斯塔夫  老板,那好极啦。

店主  那么就这么办,叫他跟我来吧。(巴道夫)让我看到你会把酸酒当作好酒卖。我不多说了;跟我来吧。(下。)

福斯塔夫  巴道夫,跟他去。酒保也是一种很好的行业。旧外套可以改做新褂子;一个不中用的跟班,也可以变成一个出色的酒保。去吧,再见。

巴道夫  这种生活我正是求之不得,我一定会从此交运。

毕斯托尔  哼,没出息的东西!你要去开酒桶吗?(巴道夫下。)

【壶中日月长吗。】



尼姆  这个糊涂爷娘生下来的窝囊废!我这随口而出的话妙不妙?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把这火种这样打发走了;他的偷窃太公开啦,他在偷偷摸摸的时候,就像一个不会唱歌的人一样,一点不懂得轻重快慢。

尼姆  做贼的唯一妙诀,是看准下手的时刻。

毕斯托尔  聪明的人把它叫做“不告而取”。“做贼”!啐!好难听的话儿!

福斯塔夫  孩子们,我快要穷得鞋子都没有后跟啦。

毕斯托尔  好,那么就让你的脚跟上长起老大的冻疮来吧。

福斯塔夫  没有法子,我必须想个办法,捞一些钱来。

毕斯托尔  小乌鸦们不吃东西也是不行的呀。

福斯塔夫  你们有谁知道本地有一个叫福德的家伙?

毕斯托尔  我知道那家伙,他很有几个钱。

福斯塔夫  我的好孩子们,现在我要把我肚子里的计划怎么长怎么短都告诉你们。

毕斯托尔  你这肚子两码都不止吧。

福斯塔夫  休得取笑,毕斯托尔!我这腰身的确在两码左右,可是谁跟你谈我的大腰身来着,我倒是想谈谈人家的小腰身呢——这一回,我谈的是进账,不是出账。说得干脆些,我想去吊福德老婆的膀子。我觉得她对我很有几分意思;她跟我讲话的那种口气,她向我卖弄风情的那种姿势,还有她那一瞟一瞟的脉脉含情的眼光,都好像在说,“我的心是福斯塔夫爵士的。”

毕斯托尔  你果然把她的心理研究得非常透彻,居然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出来啦。

尼姆  抛锚抛得好深啊;我这随口而出的话好不好?

福斯塔夫  听说她丈夫的钱都是她一手经管的;他有数不清的钱藏在家里。

毕斯托尔  财多招鬼忌,咱们应该去给他消消灾;我说,向她进攻吧!

尼姆  我的劲头儿上来了;很好,快拿金钱来给我消消灾吧。

福斯塔夫  我已经写下一封信在这儿预备寄给她;这儿还有一封,是写给培琪老婆的,她刚才也向我眉目传情,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我身上的各部分,一会儿瞧瞧我的脚,一会儿瞧瞧我的大肚子。

【糖尿病吗。】



毕斯托尔  正好比太阳照在粪堆上。

尼姆  这个譬喻打得好极了!

福斯塔夫  啊!她用贪馋的神气把我从上身望到下身,她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炙我。这一封信是给她的。她也经管着钱财,她就像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我要去接管她们两人的全部富源,她们两人便是我的两个国库;她们一个是东印度,一个是西印度,我就在这两地之间开辟我的生财大道。你给我去把这信送给培琪大娘;你给我去把这信送给福德大娘。孩子们,咱们从此可以有舒服日子过啦!

毕斯托尔  我身边佩着钢刀,是个军人,你倒要我给你拉皮条吗?鬼才干这种事!

尼姆  这种龌龊的事情我也不干;把这封宝贝信拿回去吧。

我的名誉要紧。

福斯塔夫  (向罗宾)来,小鬼,你给我把这两封信送去,小心别丢了。你就像我的一艘快船一样,赶快开到这两座金山的脚下去吧。(罗宾下)你们这两个混蛋,一起给我滚吧!再不要让我看见你们的影子!像狗一样爬得远远的,我这里容不了你们。滚!这年头儿大家都要讲究个紧缩,福斯塔夫也要学学法国人的算计,留着一个随身的童儿,也就够了。(下。)

毕斯托尔  让饿老鹰把你的心肝五脏一起抓了去!你用假骰子到处诈骗人家,看你作孽到几时!等你有一天穷得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的时候,再瞧瞧老子是不是一定要靠着你才得活命,这万恶不赦的老贼!

尼姆  我心里正在转着一个念头,我要复仇。

毕斯托尔  你要复仇吗?

尼姆  天日在上,此仇非报不可!

毕斯托尔  用计策还是用武力?

尼姆  两样都要用;我先去向培琪报告,有人正在勾搭他的老婆。

毕斯托尔  我就去叫福德加倍留神,

说福斯塔夫,那混账东西,

想把他的财产一口侵吞,

还要占夺他的美貌娇妻。

尼姆  我的脾气是想到就做,我要去煽动培琪,让他心里充满了醋意,叫他用毒药毒死这家伙。谁要是对我不起,让他知道咱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这就是我生来的脾气。

毕斯托尔  你就是个天煞星,我愿意跟你合作,走吧。(同下。)

【无毒不丈夫吗。】



第四场 卡厄斯医生家中一室

快嘴桂嫂及辛普儿上。



桂嫂  喂,勒格比!

勒格比上。

桂嫂  请你到窗口去瞧瞧看,咱们这位东家来了没有;要是他来了,看见屋子里有人,一定又要给他用蹩脚的伦敦官话,把我昏天黑地骂一顿。

勒格比  好,我去看看。

桂嫂  去吧,今天晚上等我们烘罢了火,我请你喝杯酒。(勒格比下)他是一个老实的听话的和善的家伙,你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仆人;他又不会说长道短,也不会搬弄是非;他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喜欢祷告了,他祷告起来,简直像个呆子,可是谁都有几分错处,那也不用说它了。你说你的名字叫辛普儿吗?

辛普儿  是,人家就这样叫我。

桂嫂  斯兰德少爷就是你的主人吗?

辛普儿  正是。

桂嫂  他不是留着一大把胡须,像手套商的削皮刀吗?

辛普儿  不,他只有一张小小的、白白的脸,略微有几根黄胡子。

桂嫂  他是一个很文弱的人,是不是?

辛普儿  是的,可是在那个地段里,真要比起力气来,他也不怕人家;他曾经跟看守猎苑的人打过架呢。

桂嫂  你怎么说?——啊,我记起来啦!他不是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把头抬得高高的吗?

辛普儿  对了,一点不错,他正是这样子。

桂嫂  好,天老爷保佑培琪小姐嫁到这样一位好郎君吧!你回去对休牧师先生说,我一定愿意尽力帮你家少爷的忙。安是个好孩子,我但愿——

勒格比重上。

勒格比  不好了,快出去,我们老爷来啦!

桂嫂  咱们大家都要挨一顿臭骂了。这儿来,好兄弟,赶快钻到这个壁橱里去。(将辛普儿关在壁橱内)他一会儿就要出去的。喂,勒格比!喂,你在哪里?勒格比,你去瞧瞧老爷去,他现在还不回来,不知道人好不好。(勒格比下,桂嫂唱歌)得儿郎当,得儿郎当……

卡厄斯上。

卡厄斯  你在唱些什么?我讨厌这种玩意儿。请你快给我到壁橱里去,把一只匣子,一只绿的匣子,给我拿来;听见我的话吗?一只绿的匣子。

桂嫂  好,好,我就去给您拿来。(旁白)谢天谢地他没有自己去拿,要是给他看见了壁橱里有一个小伙子,他一定要暴跳如雷了。

卡厄斯  快点,快点!天气热得很哪。我有要紧的事,就要到宫廷里去。

桂嫂  是这一个吗,老爷?

卡厄斯  对了,给我放在口袋里,快点。勒格比那个混蛋呢?

桂嫂  喂,勒格比!勒格比!

勒格比重上。

勒格比  有,老爷。

卡厄斯  勒格比,把剑拿来,跟我到宫廷里去。

勒格比  剑已经放在门口了,老爷。

卡厄斯  我已经耽搁得太久了。——该死!我又忘了!壁橱里还有点儿药草,一定要带去。

桂嫂  (旁白)糟了!他看见了那个小子,一定要发疯哩。

【眼不见为净吗。】



卡厄斯  见鬼!见鬼!什么东西在我的壁橱里?——混蛋!狗贼!(将辛普儿拖出)勒格比,把我的剑拿来!

桂嫂  好老爷,请您息怒吧!

卡厄斯  我为什么要息怒?嘿!

桂嫂  这个年轻人是个好人。

卡厄斯  是好人躲在我的壁橱里干什么?躲在我的壁橱里,就不是好人。

桂嫂  请您别发这么大的脾气。老实告诉您吧,是休牧师叫他来找我的。

卡厄斯  好。

辛普儿  正是,休牧师叫我来请这位大娘——

桂嫂  你不要说话。

卡厄斯  闭住你的嘴!——你说吧。

辛普儿  请这位大娘替我家少爷去向培琪家小姐说亲。

桂嫂  真的,只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我才不愿多管这种闲事,把手指头伸到火里去呢;跟我又没有什么相干。

卡厄斯  是休牧师叫你来的吗?——勒格比,拿张纸来。你再等一会儿。(写信。)

桂嫂  我很高兴他今天这么安静,要是他真的动起怒来,那才会吵得日月无光呢。可是别管他,我一定尽力帮你家少爷的忙;不瞒你说,这个法国医生,我的主人——我可以叫他做我的主人,因为你瞧,我替他管屋子,还给他洗衣服、酿酒、烘面包、扫地擦桌、烧肉烹茶、铺床叠被,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辛普儿  一个人做这么多事,真太辛苦啦。

桂嫂  你替我想想,真把人都累死了,天一亮就起身,老晚才睡觉;可是这些话也不用说了,让我悄悄地告诉你,你可不许对人家说,我那个东家他自己也爱着培琪家小姐;可是安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她的心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卡厄斯  猴崽子,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休牧师,这是一封挑战书,我要在林苑里割断他的喉咙;我要教训教训这个猴崽子的牧师,问他以后还多管闲事不管。你去吧,你留在这儿没有好处。哼,我要把他那两颗睾丸一起割下来,连一颗也不剩。(辛普儿下。)

桂嫂  唉!他也不过帮他朋友说句话罢了。

卡厄斯  我可不管;你不是对我说安·培琪一定会嫁给我的吗?哼,我要是不把那个狗牧师杀掉,我就不是个人;我要叫嘉德饭店的老板替我们做公证人。哼,我要是不娶安·培琪为妻,我就不是个人。

桂嫂  老爷,那姑娘喜欢您哩,包您万事如意。人家高兴嚼嘴嚼舌,就让他们去嚼吧。真是哩!

卡厄斯  勒格比,跟我到宫廷去。哼,要是我娶不到安·培琪为妻,我不把你赶出门,我就不是个人。跟我来,勒格比。(卡厄斯、勒格比下。)

桂嫂  呸!做你的梦!安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在温莎地方,谁也没有像我一样明白安的心思了;谢天谢地,她也只肯听我的话,别人的话她才不理呢。

【触景生情吗。】



范顿  (在内)里面有人吗?喂!

桂嫂  谁呀?进来吧。

范顿上。

范顿  啊,大娘,你好哇?

桂嫂  多承大爷问起,托福托福。

范顿  有什么消息?安小姐近来好吗?

桂嫂  凭良心说,大爷,她真是一位又标致、又端庄、又温柔的好姑娘;范顿大爷,我告诉您吧,她很佩服您哩,谢天谢地。

范顿  你看起来我有几分希望吗?我的求婚不会失败吗?

桂嫂  真的,大爷,什么事情都是天老爷注定了的;可是,范顿大爷,我可以发誓她是爱您的。您的眼皮上不是长着一颗小疙瘩吗?

范顿  是有颗疙瘩,那便怎样呢?

桂嫂  哦,这上面就有一段话呢。真的,我们这位小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们讲那颗疙瘩足足讲了一个钟点。人家讲的笑话一点不好笑,那姑娘讲的笑话才叫人打心窝里笑出来呢。可是我可以跟无论什么人打赌,她是个顶规矩的姑娘。她近来也实在太喜欢一个人发呆了,老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至于讲到您——那您尽管放心吧。

范顿  好,我今天要去看她。这几个钱请你收下,多多拜托你帮我说句好话。要是你比我先看见她,请你替我向她致意。

桂嫂  那还用说吗?下次要是有机会,我还要给您讲起那个疙瘩哩;我也可以告诉您还有些什么人在转她的念头。

范顿  好,回头见;我现在还有要事,不多谈了。

桂嫂  回头见,范顿大爷。(范顿下)这人是个规规矩矩的绅士,可是安并不爱他,谁也不及我更明白安的心思了。该死!我又忘了什么啦?(下。)

【睹物思人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培琪家门前

培琪大娘持书信上。



培琪大娘  什么!我在年轻貌美的时候,都不曾收到过什么情书,现在倒有人写起情书来给我了吗?让我来看:“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爱你;因为爱情虽然会用理智来作疗治相思的药饵,它却是从来不听理智的劝告的。你并不年轻,我也是一样;好吧,咱们同病相怜。你爱好风流,我也是一样;哈哈,那尤其是同病相怜。你喜欢喝酒,我也是一样;咱们俩岂不是天生的一对?要是一个军人的爱可以使你满足,那么培琪大娘,你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因为我已经把你爱上了。我不愿意说,可怜我吧,因为那不是一个军人所应该说的话;可是我说,爱我吧。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你的忠心的骑士,约翰·福斯塔夫上。”好一个胆大妄为的狗贼!嗳哟,万恶的万恶的世界!一个快要老死了的家伙,还要自命风流!真是见鬼!这个酒鬼究竟从我的谈话里抓到了什么出言不检的地方,竟敢用这种话来试探我?我还没有见过他三次面呢!我应该怎样对他说呢?那个时候,上帝饶恕我!我也只是说说笑笑罢了。哼,我要到议会里去上一个条陈,请他们把那班男人一概格杀勿论。我应该怎样报复他呢?我这一口气非出不可,这是不用问的,就像他的肠子都是用布丁做的一样。

福德大娘上。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我正要到您府上来呢。

培琪大娘  我也正要到您家里去呢。您脸色可不大好看呀。

福德大娘  那我可不信,我应该满面红光才是呢。

培琪大娘  说真的,我觉得您脸色可不大好看。

福德大娘  好吧,就算不大好看吧;可是我得说,我本来可以让您看到满面红光的。啊,培琪嫂子!您给我出个主意吧。

培琪大娘  什么事,大姊?

福德大娘  啊,大姊,我倘不是因为觉得这种事情太不好意思,我就可以富贵起来啦!

培琪大娘  大姊,管他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富贵起来不好吗?是怎么一回事?——别理会什么不好意思;是怎么一回事?

福德大娘  我只要高兴下地狱走一趟,我就可以封爵啦。

培琪大娘  什么?你在胡说。爱丽·福德爵士!现在这种爵士满街都是,你还是不用改变你的头衔吧。

福德大娘  废话少说,你读一读这封信;你瞧了以后,就可以知道我怎样可以封起爵来。从此以后,只要我长着眼睛,还看得清男人的模样儿,我要永远瞧不起那些胖子。可是他当着我们的面,居然不曾咒天骂地,居然赞美贞洁的女人,居然装出那么正经的样子,自称从此再也不干那种种荒唐的事了;我还真想替他发誓,他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谁知他说的跟他做的根本碰不到一块儿,就像圣洁的赞美诗和下流的小曲儿那样天差地别。是哪一阵暴风把这条肚子里装着许多吨油的鲸鱼吹到了温莎的海岸上来?我应该怎样报复他呢?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假意敷衍他,却永远不让他达到目的,直等罪恶的孽火把他熔化在他自己的脂油里。你有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事情?

【自产自销吗。】



培琪大娘  你有一封信,我也有一封信,就是换了个名字!你不用只管揣摩,怎么会让人家把自己看得这样轻贱;请你大大地放心,瞧吧,这是你那封信的孪生兄弟——不过还是让你那封信做老大,我的信做老二好了,我决不来抢你的地位。我敢说,他已经写好了一千封这样的信,只要在空白的地方填下了姓名,就可以寄给人家;也许还不止一千封,咱们的已经是再版的了。他一定会把这种信刻成版子印起来的,因为他会把咱们两人的名字都放上去,可见他无论刻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一样不在乎。我要是跟他在一起睡觉,还是让一座山把我压死了吧。嘿,你可以找到二十只贪淫的乌龟,却不容易找到一个规规矩矩的男人。

福德大娘  嗳哟,这两封信简直是一个印版里印出来的,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字句。他到底把我们看做什么人啦?

培琪大娘  那我可不知道;我看见了这样的信,真有点自己不相信自己起来了。以后我一定得留心察看自己的行动,因为他要是不在我身上看出了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不大规矩的地方,一定不会毫无忌惮到这个样子。

福德大娘  你说他毫无忌惮?哼,我一定要叫他知道厉害。

培琪大娘  我也是这个主意。要是我让他欺到我头上来,我从此不做人了。我们一定要向他报复。让我们约他一个日子相会,把他哄骗得心花怒放,然后我们采取长期诱敌的计策,只让他闻到鱼儿的腥气,不让他尝到鱼儿的味道,逗得他馋涎欲滴,饿火雷鸣,吃尽当光,把他的马儿都变卖给嘉德饭店的老板为止。

福德大娘  好,为了作弄这个坏东西,我什么恶毒的事情都愿意干,只要对我自己的名誉没有损害。啊,要是我的男人见了这封信,那还了得!他那股醋劲儿才大呢。

培琪大娘  嗳哟,你瞧,他来啦,我的那个也来啦;他是从来不吃醋的,我也从来不给他一点可以使他吃醋的理由;我希望他永远不吃醋才好。

福德大娘  那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啦。

培琪大娘  我们再商量商量怎样对付这个好色的骑士吧。过来。(二人退后。)

福德、毕斯托尔、培琪、尼姆同上。

福德  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事。

毕斯托尔  希望在有些事情上是靠不住的。福斯塔夫在转你老婆的念头哩。

福德  我的妻子年纪也不小了。

毕斯托尔  他玩起女人来,不论贵贱贫富老少,在他都是一样;只要是女人都配他的胃口。福德,你可留点神吧。

福德  爱上我的妻子!

毕斯托尔  他心里火一样的热呢。你要是不赶快防备,只怕将来你头上会长什么东西出来,你会得到一个不雅的头衔。

福德  什么头衔?

毕斯托尔  头上出角的忘八哪。再见。偷儿总是乘着黑夜行事的,千万留心门户;否则只怕夏天还没到,郭公就在枝头对你叫了。走吧,尼姆伍长!培琪,他说的都是真话,你不可不信。(下。)

【真假难辨吗。】



福德  (旁白)我必须忍耐一下,把这事情调查明白。

尼姆  (问培琪)这是真的,我不喜欢撒谎。他在许多地方对不起我。他本来叫我把那鬼信送给她,可是我就是真没有饭吃,也可以靠我的剑过日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爱你的老婆。我的名字叫做尼姆伍长,我说的话全是真的;我的名字叫尼姆,福斯塔夫爱你的老婆。天天让我吃那份儿面包干酪,我才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呢;我有什么胃口说什么话。再见。(下。)

培琪  (旁白)“有什么胃口说什么话,”这家伙夹七夹八的,不知在讲些什么东西!

福德  我要去找那福斯塔夫。

培琪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一个噜哩噜苏、装腔作势的家伙。

福德  要是给我发觉了,哼。

培琪  我就不相信这种狗东西的话,虽然城里的牧师还说他是个好人。

福德  他的话说得倒很有理,哼。

培琪  啊,娘子!

培琪大娘  官人,你到哪儿去?——我对你说。

福德大娘  嗳哟,我的爷!你有了什么心事啦?

福德  我有什么心事!我有什么心事?你回家去吧,去吧。

福德大娘  真的,你一定又在转着些什么古怪的念头。培琪嫂子,咱们去吧。

培琪大娘  好,你先请。官人,你今天回来吃饭吗。(向福德大娘旁白)瞧,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咱们可以叫她去带信给那个下流的骑士。

福德大娘  我刚才还想起了她,叫她去是再好没有了。

快嘴桂嫂上。

培琪大娘  你是来瞧我的女儿安的吗?

桂嫂  正是呀,请问我们那位好安小姐好吗?

培琪大娘  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瞧瞧她吧;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讲哩。(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桂嫂同下。)

培琪  福德大爷,您怎么啦?

福德  你听见那家伙告诉我的话没有?

培琪  我听见了;还有那个家伙告诉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福德  你想他们说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培琪  理他呢,这些狗东西!那个骑士固然不是好人,可是这两个说他意图勾引你、我妻子的人,都是他的革退的跟班,现在没有事做了,什么坏话都会说得出来的。

福德  他们都是他的跟班吗?

培琪  是的。

福德  那倒很好。他住在嘉德饭店里吗?

培琪  正是。他要是真想勾搭我的妻子,我可以假作痴聋,给他一个下手的机会,看他除了一顿臭骂之外,还会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福德  我并不疑心我的妻子,可是我也不放心让她跟别个男人在一起。一个男人太相信他的妻子,也是危险的。我不愿戴头巾,这事情倒不能就这样一笑置之。

培琪  瞧,咱们那位爱吵闹的嘉德饭店的老板来了。他瞧上去这样高兴,倘不是喝醉了酒,一定是袋里有了几个钱——

店主及夏禄上。

【来路不明吗。】



培琪  老板,您好?

店主  啊,老狐狸!你是个好人。喂,法官先生!

夏禄  我在这儿,老板,我在这儿。晚安,培琪大爷!培琪大爷,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好吗?我们有新鲜的玩意儿看呢。

店主  告诉他,法官先生;告诉他,老狐狸。

夏禄  那个威尔士牧师休·爱文斯跟那个法国医生卡厄斯要有一场决斗。

福德  老板,我跟您讲句话儿。

店主  你怎么说,我的老狐狸?(二人退立一旁。)

夏禄  (向培琪)您愿意跟我们一块儿瞧瞧去吗?我们这位淘气的店主已经替他们把剑较量过了,而且我相信已经跟他们约好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因为我听人家说那个牧师是个非常认真的家伙。来,我告诉您,我们将要有怎样一场玩意儿。(二人退立一旁。)

店主  客人先生,你不是跟我的骑士有点儿过不去吗?

福德  不,绝对没有。我愿意送给您一瓶烧酒,请您让我去见见他,对他说我的名字是白罗克,那不过是跟他开开玩笑而已。

店主  很好,我的好汉;你可以自由出入,你说好不好?你的名字就叫白罗克。他是个淘气的骑士哩。诸位,咱们走吧。

夏禄  好,老板,请你带路。

培琪  我听人家说,这个法国人的剑术很不错。

夏禄  这算得了什么!我在年轻时候,也着实来得一手呢。从前这种讲究剑法的,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那边,你这么一刺,我这么一挥,还有各式各样的名目,我记也记不清楚;可是培琪大爷,顶要紧的毕竟还要看自己有没有勇气。不瞒您说,我从前凭着一把长剑,就可以叫四个高大的汉子抱头鼠窜哩。

店主  喂,孩子们,来!咱们该走了!

培琪  好,你先请吧。我倒不喜欢看他们真的打起来,宁愿听他们吵一场嘴。(店主、夏禄、培琪同下。)

福德  培琪是个胆大的傻瓜,他以为他的老婆一定不会背着他偷汉子,可是我却不能把事情看得这样大意。我的女人在培琪家的时候,他也在那儿,他们两人捣过什么鬼我也不知道。好,我还要仔细调查一下;我要先假扮了去试探试探福斯塔夫。要是侦察的结果,她并没有做过不规矩的事情,那我也可以放下心来;不然的话,也可以不致于给这一对男女蒙在鼓里。(下。)

【中华料理吗。】





第二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我一个子儿也不借给你。

毕斯托尔  那么我要凭着我的宝剑,去打出一条生路来了。你要是答应借给我,我将来一定如数奉还,决不拖欠。

福斯塔夫  一个子儿也没有。我让你把我的面子丢尽,从来不曾跟你计较过;我曾经不顾人家的讨厌,替你和你那个同伙尼姆一次两次三次向人家求情说项,否则你们早已像一对大猩猩一样,给他们抓起来关在铁笼子里了。我不惜违背良心,向我那些有身分的朋友们发誓说你们都是很好的军人,堂堂的男子;白律治太太丢了她的扇柄,我还用我的名誉替你辩护,说你没有把它偷走。

毕斯托尔  你不是也分到好处吗?我不是给你十五便士吗?

福斯塔夫  混蛋,一个人总要讲理呀;我难道白白地出卖良心吗?一句话,别尽缠我了,我又不是你的绞刑架,吊在我身边干什么?去吧;一把小刀一堆人!②快给我滚回你的贼窠里去吧!你不肯替我送信,你这混蛋!你的名誉要紧!哼,你这死不要脸的东西!连我要保牢我的名誉也谈何容易!就说我自己吧,有时为了没有办法,也只好昧了良心,把我的名誉置之不顾,去干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可是像你这样一个衣衫褴褛、野猫一样的面孔,满嘴醉话,动不动赌咒骂人的家伙,却也要讲起什么名誉来了!你不肯替我送信,好,你这混蛋!

毕斯托尔  我现在认错了,难道还不够吗?

罗宾上。

罗宾  爵爷,外面有一个妇人要见您说话。

福斯塔夫  叫她进来。

快嘴桂嫂上。

桂嫂  爵爷,您好?

福斯塔夫  你好,大嫂。

桂嫂  请爵爷别这么称呼我。

福斯塔夫  那么称呼你大姑娘。

桂嫂  我可以给你发誓,当初我刚出娘胎倒是个姑娘——在这一点上我不愧是我妈妈的女儿。

福斯塔夫  人家发了誓,我还有什么不信的。你有什么事见我?

桂嫂  我可以跟爵爷讲一两句话吗?

福斯塔夫  好女人,你就是跟我讲两千句话,我也愿意听。

桂嫂  爵爷,有一位福德娘子,——请您再过来点儿;我自己是住在卡厄斯大夫家里的。

福斯塔夫  好,你说下去吧,你说那位福德娘子——

桂嫂  爵爷说得一点不错——请您再过来点儿。

福斯塔夫  你放心吧。这儿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

桂嫂  真的吗?上帝保佑他们,收留他们做他的仆人!

福斯塔夫  好,你说吧,那位福德娘子——

桂嫂  嗳哟,爵爷,她真是个好人儿。天哪,天哪!您爵爷是个风流的人儿!但愿天老爷饶恕您,也饶恕我们众人吧!

【统购统销吗。】



福斯塔夫  福德娘子,说呀,福德娘子——

桂嫂  好,干脆一句话,她一见了您,说来也叫人不相信,简直就给您迷住啦;就是女王驾幸温莎的时候,那些头儿脑儿顶儿尖儿的官儿们,也没有您这样中她的意。不瞒您说,那些乘着大马车的骑士们、老爷子们、数一数二的绅士们,去了一辆马车来了一辆马车,一封接一封的信,一件接一件的礼物,他们的身上都用麝香熏得香喷喷的,穿着用金线绣花的绸缎衣服,满口都是文绉绉的话儿,还有顶好的酒、顶好的糖,无论哪个女人都会给他们迷醉的,可是天地良心,她向他们眼睛也不曾眨过一眨。不瞒您说,今天早上人家还想塞给我二十块钱哩,可是我不要这种人家所说的不明不白的钱。说句老实话,就是叫他们中间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来,也休想叫她陪他喝一口酒;可是尽有那些伯爵们呀,女王身边的随从们呀,一个一个在转她的念头;可是天地良心,她一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福斯塔夫  可是她对我说些什么话?说简单一点,我的好牵线人。

桂嫂  她要我对您说,您的信她接到啦,她非常感激您的好意;她叫我通知您,她的丈夫在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不在家。

福斯塔夫  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

桂嫂  对啦,一点不错;她说,您可以在那个时候来瞧瞧您所知道的那幅画像,她的男人不会在家里的。唉!说起她的那位福德大爷来,也真叫人气恨,一位好好的娘子,跟着他才真是倒楣;他是个妒心很重的男人,老是无缘无故跟她寻事。

福斯塔夫  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大嫂,请你替我向她致意,我一定不失约。

桂嫂  嗳哟,您说得真好。可是我还有一个信要带给您,培琪娘子也叫我问候您。让我悄悄地告诉您吧,在这儿温莎地方,她也好算得是一位贤惠端庄的好娘子,清早晚上从来不忘记祈祷。她要我对您说,她的丈夫在家的日子多,不在家的日子少,可是她希望总会找到一个机会。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一个女人会这么喜欢一个男人;我想您一定有迷人的魔力,真的。

福斯塔夫  哪儿的话,我不过略有一些讨人喜欢的地方而已,怎么会有什么迷人的魔力?

桂嫂  您真是太客气啦。

福斯塔夫  可是我还要问你一句话,福德家的和培琪家的两位娘子有没有让彼此知道她们两个人都爱着我一个人?

桂嫂  那真是笑话了!她们怎么会这样不害羞把这种事情告诉人呢?要是真有那样的事,才笑死人哩!可是培琪娘子要请您把您那个小意儿送给她,因为她的丈夫很喜欢那个小厮;天地良心,培琪大爷是个好人。在温莎地方,谁也不及培琪大娘那样享福啦;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什么有什么,不愁吃,不愁穿,高兴睡就睡,高兴起来就起来,什么都称她的心;可是天地良心,也是她自己做人好,才会有这样的好福气,在温莎地方,她是位心肠再好不过的娘子了。您千万要把您那童儿送给她,谁都不能不依她。

福斯塔夫  好,那一定可以。

桂嫂  一定这样办吧,您看,他可以在你们两人之间来来去去传递消息;要是有不便明言的事情,你们可以自己商量好了一个暗号,只有你们两人自己心里明白,不必让那孩子懂得,因为小孩子们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坏事情的,不比上了年纪的人,懂得世事,识得是非,那就不要紧了。

福斯塔夫  再见,请你替我向她们两位多多致意。这几个钱你先拿去,我以后还要重谢你哩。——孩子,跟这位大娘去吧。(桂嫂,罗宾同下)这消息倒害得我心乱如麻。

毕斯托尔  这雌儿是爱神手下的传书鸽,待我追上前去,拉满弓弦,把她一箭射下,岂不有趣!(下。)

【公私合营吗。】



福斯塔夫  老家伙,你说竟会有这等事吗?真有你的!从此以后,我要格外喜欢你这副老皮囊了。人家真的还会看中你吗?你花费了这许多本钱以后,现在才发起利市来了吗?好皮囊,谢谢你。人家嫌你长得太胖,只要胖得有样子,再胖些又有什么关系!

巴道夫持酒杯上。

巴道夫  爵爷,下面有一位白罗克大爷要见您说话,他说很想跟您交个朋友,特意送了一瓶白葡萄酒来给您解解渴。

福斯塔夫  他的名字叫白罗克吗?

巴道夫  是,爵爷。

福斯塔夫  叫他进来。(巴道夫下)只要有酒喝,管他什么白罗克不白罗克,我都一样欢迎。哈哈!福德大娘,培琪大娘,你们果然给我钓上了吗?很好!很好!

巴道夫偕福德化装重上。

福德  您好,爵爷!

福斯塔夫  您好,先生!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福德  素昧平生,就这样前来打搅您,实在冒昧得很。

福斯塔夫  不必客气。请问有何见教?——酒保,你去吧。(巴道夫下。)

福德  爵爷,贱名是白罗克,我是一个素来喜欢随便花钱的绅士。

福斯塔夫  久仰久仰!白罗克大爷,我很希望咱们以后常常来往。

福德  倘蒙爵爷不弃下交,真是三生有幸;可我决不敢要您破费什么。不瞒爵爷说,我现在总算身边还有几个钱,您要是需要的话,随时问我拿好了。人家说的,有钱路路通,否则我也不敢大胆惊动您啦。

福斯塔夫  不错,金钱是个好兵士,有了它就可以使人勇气百倍。

福德  不瞒您说,我现在带着一袋钱在这儿,因为嫌它拿着太累赘了,想请您帮帮忙,不论是分一半去也好,完全拿去也好,好让我走路也轻松一点。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怎么可以无功受禄呢?

福德  您要是不嫌烦琐,请您耐心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还要多多仰仗大力哩。

福斯塔夫  说吧,白罗克大爷,凡有可以效劳之处,我一定愿意为您出力。

福德  爵爷,我一向听说您是一位博学明理的人,今天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我也不必向您多说废话了。我现在所要对您说的事,提起来很是惭愧,因为那等于宣布了我自己的弱点;可是爵爷,当您一面听着我供认我的愚蠢的时候,一面也要请您反躬自省一下,那时您就可以知道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犯这种过失,也就不会过分责备我了。

福斯塔夫  很好,请您说下去吧。

福德  本地有一个良家妇女,她的丈夫名叫福德。

福斯塔夫  嗯。

福德  我已经爱得她很久了,不瞒您说,在她身上我也花过不少钱;我用一片痴心追求着她,千方百计找机会想见她一面;不但买了许多礼物送给她,并且到处花钱打听她喜欢人家送给她什么东西。总而言之,我追逐她就像爱情追逐我一样,一刻都不肯放松;可是费了这许多心思力气的结果,一点不曾得到什么报酬,偌大的代价,只换到了一段痛苦的经验,正所谓“痴人求爱,如形捕影,瞻之在前,即之已冥”。

【人民公社吗。】



福斯塔夫  她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答应您的表示吗?

福德  从来没有。

福斯塔夫  您也从来不曾缠住她要她有一个答应的表示吗?

福德  从来没有。

福斯塔夫  那么您的爱究竟是怎样一种爱呢?

福德  就像是建筑在别人地面上的一座华厦,因为看错了地位方向,使我的一场辛苦完全白费。

福斯塔夫  您把这些话告诉我,是什么用意呢?

福德  请您再听我说下去,您就可以完全明白我今天的来意了。有人说,她虽然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好像是十分规矩,可是在别的地方,她却是非常放荡,已经引起不少人的闲话了。爵爷,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知道您是一位教养优良、谈吐风雅、交游广阔的绅士,无论在地位上人品上都是超人一等,您的武艺、您的礼貌、您的学问,尤其是谁都佩服的。

福斯塔夫  您太过奖啦!

福德  您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儿有的是钱,您尽管用吧,把我的钱全用完了都可以,只要请您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去把这个福德家的女人弄上了手,尽量发挥您的风流解数,把她征服下来。这件事情请您去办,一定比谁都要便当得多。

福斯塔夫  您把您心爱的人让给我去享用,那不会使您心里难过吗?我觉得老兄这样的主意,未免太不近情理啦。

福德  啊,请您明白我的意思。她靠着她的冰清玉洁的名誉做掩护,我虽有一片痴心,却不敢妄行非礼;她的光彩过于耀目了,使我不敢向她抬头仰望。可是假如我能够抓住她的一个把柄,知道她并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就可以放大胆子,去实现我的愿望了;什么贞操、名誉、有夫之妇以及诸如此类的她的一千种振振有词的借口,到了那个时候便可以完全推翻了。爵爷,您看怎么样?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第一,我要老实不客气收下您的钱;第二,让我握您的手;第三,我要用我自己的身分向您担保,只要您下定决心,不怕福德的老婆不到您的手里。

福德  嗳哟,您真是太好了!

福斯塔夫  我说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

福德  不要担心没有钱用,爵爷,一切都在我身上。

福斯塔夫  不要担心福德大娘会拒绝您,白罗克大爷,一切都在我身上。不瞒您说,刚才她还差了个人来约我跟她相会呢;就在您进来的时候,替她送信的人刚刚出去。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我就要看她去,因为在那个时候,她那吃醋的混蛋男人不在家里。您今晚再来看我吧,我可以让您知道我进行得顺利不顺利。

【社会主义吗。】



福德  能够跟您结识,真是幸运万分。您认不认识福德?

福斯塔夫  哼,这个没造化的死乌龟!谁跟这种东西认识?可是我说他“没造化”,真是委屈了他,人家说这个爱吃醋的忘八倒很有钱呢,所以我才高兴去勾搭他的老婆;我可以用她做钥匙,去打开这个忘八的钱箱,这才是我的真正的目的。

福德  我很希望您认识那个福德,因为您要是认识他,看见他的时候也可以躲避躲避。

福斯塔夫  哼,这个靠手艺吃饭、卖咸黄油的混蛋!我只要向他瞪一瞪眼,就会把他吓坏了。我要用棍子降伏他,并且把我的棍子挂在他的绿帽子上作为他的克星。白罗克大爷,您放心吧,这种家伙不在我的眼里,您一定可以跟他的老婆睡觉。天一晚您就来。福德是个混蛋,可是白罗克大爷,您瞧着我吧,我会给他加上一重头衔,混蛋而兼忘八,他就是个混账忘八蛋了。今夜您早点来吧。(下。)

福德  好一个万恶不赦的淫贼!我的肚子都几乎给他气破了。谁说这是我的瞎疑心?我的老婆已经寄信给他,约好钟点和他相会了。谁想得到会有这种事情?娶了一个不贞的妻子,真是倒楣!我的床要给他们弄脏了,我的钱要给他们偷了,还要让别人在背后讥笑我;这样害苦我不算,还要听那奸夫当着我的面辱骂我!骂我别的名字倒也罢了,魔鬼夜叉,都没有什么关系,偏偏口口声声的乌龟忘八!乌龟!忘八!这种名字就是魔鬼听了也要摇头的。培琪是个呆子,是个粗心的呆子,他居然会相信他的妻子,他不吃醋!哼,我可以相信猫儿不会偷荤,我可以相信我们那位威尔士牧师休师傅不爱吃干酪,我可以把我的烧酒瓶交给一个爱尔兰人,我可以让一个小偷把我的马儿拖走,可是我不能放心让我的妻子一个人待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就会千方百计地耍起花样来,她们一想到要做什么事,简直可以什么都不顾,非把它做到了决不罢休。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一副爱吃醋的脾气!他们约定在十一点钟会面,我要去打破他们的好事,侦察我的妻子的行动,向福斯塔夫出出我胸头这一口冤气,还要把培琪取笑一番。我马上就去,宁可早三点钟,不可迟一分钟。哼!哼!乌龟!忘八!(下。)

【文化革命吗。】



第三场  温莎附近的野地

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卡厄斯  勒格比!

勒格比  有,老爷。

卡厄斯  勒格比,现在几点钟了?

勒格比  老爷,休师傅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卡厄斯  哼,他不来,便宜了他的狗命;他在念《圣经》做祷告,所以他不来。哼,勒格比,他要是来了,早已一命呜呼了。

勒格比  老爷,这是他的聪明,他知道他要是来了,一定会给您杀死的。

卡厄斯  哼,我要是不把他杀死,我就不是个人。勒格比,拔出你的剑来,我要告诉你我怎样杀死他。

勒格比  嗳哟,老爷!我可不会使剑呢。

卡厄斯  狗才,拔出你的剑来。

勒格比  慢慢,有人来啦。

店主、夏禄、斯兰德及培琪上。

店主  你好,老头儿!

夏禄  卡厄斯大夫,您好!

培琪  您好,大夫!

斯兰德  早安,大夫!

卡厄斯  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来干什么?

店主  瞧你斗剑,瞧你招架,瞧你回手;瞧你这边一跳,瞧你那边一闪;瞧你仰冲俯刺,旁敲侧击,进攻退守。他死了吗,我的黑家伙?他死了吗,我的法国人?哈,好家伙!怎么说,我的罗马医神?我的希腊大医师?我的老交情?哈,他死了吗,我的冤大头?他死了吗?

卡厄斯  哼,他是个没有种的狗牧师;他不敢到这儿来露脸。

店主  你是粪缸里的元帅,希腊的大英雄,好家伙!

【米田共吗。】



卡厄斯  你们大家给我证明,我已经等了他六七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他还是没有来。

夏禄  大夫,这是他的有见识之处;他给人家医治灵魂,您给人家医治肉体,要是你们打起架来,那不是违反了你们行当的宗旨了吗?培琪大爷,您说我这话对不对?

培琪  夏禄老爷,您现在喜欢替人家排难解纷,从前却也是一名打架的好手哩。

夏禄  可不是吗?培琪大爷,我现在虽然老了,人也变得好说话了,可是看见人家拔出刀剑来,我的手指还是觉得痒痒的。培琪大爷,我们虽然做了法官,做了医生,做了教士,总还有几分年轻人的血气;我们都是女人生下来的呢,培琪大爷。

培琪  正是正是,夏禄老爷。

夏禄  培琪大爷,您看吧,我的话是不会错的。卡厄斯大夫,我想来送您回家去。我是一向主张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平解决的。您是一个明白道理的好医生,休师傅是一个明白道理很有涵养的好教士,大家何必伤了和气。卡厄斯大夫,您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店主  对不起,法官先生。——跟你说句话,尿先生。③

卡厄斯  刁!这是什么玩意儿?

店主  “尿”,在我们英国话中就是“有种”的意思,好人儿。

卡厄斯  老天,这么说,我跟随便哪一个英国人比起来也一样的“刁”——发臭的狗牧师!老天,我要割掉他的耳朵。

店主  他要把你揍个扁呢,好人儿。

卡厄斯  “揍个扁”!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  这是说,他要给你赔不是。

卡厄斯  老天,我看他不把我“揍个扁”也不成哪;老天,我就要他把我揍个扁。

店主  我要“挑拨”他一番,叫他这么办,否则让他走!

卡厄斯  费心了,我谢谢你。

店主  再说,好人儿——(向夏禄等旁白)你跟培琪大爷和斯兰德少爷从大路走,先到弗劳莫去。

培琪  休师傅就在那里吗?

店主  是的,你们去看看他在那里发些什么牢骚,我再领着这个医生从小路也到那里。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夏禄  很好。

斯兰德  卡厄斯大夫,我们先走一步,回头见。(下。)

卡厄斯  哼,我要是不杀死这个牧师,我就不是个人;谁叫他多事,替一个猴崽子向安·培琪说亲。

店主  这种人让他死了也好。来,把你的怒气平一平,跟我在田野里走走,我带你到弗劳莫去,安·培琪小姐正在那里一家乡下人家吃酒,你可以当面向她求婚。你说我这主意好不好?

卡厄斯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介绍许多好主顾给你,那些阔佬大官,我都看过他们的病。

店主  你这样帮我忙,我一定“阻挠”你娶到安·培琪。我说得好不好?

卡厄斯  很好很好,好得很。

店主  那么咱们走吧。

卡厄斯  跟我来,勒格比。(同下。)

【不是糟得很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弗劳莫附近的野地

爱文斯及辛普儿上。



爱文斯  斯兰德少爷的尊价,辛普儿我的朋友,我叫你去看看那个自称为医生的卡厄斯大夫究竟来不来,请问你是到哪一条路上去看他的?

辛普儿  师傅,我每一条路上都去看过了,就是那条通到城里去的路上没有去看过。

爱文斯  千万请你再到那一条路上去看一看。

辛普儿  好的,师傅。(下。)

爱文斯  祝福我的灵魂!我气得心里在发抖。我倒希望他欺骗我。真的气死我也!我恨不得把他的便壶摔在他那狗头上。祝福我的灵魂!(唱)

众鸟嘤鸣其相和兮,

临清流之潺 ,

展蔷薇之芳茵兮,

缀百花以为环。

上帝可怜我!我真的要哭出来啦。(唱)

众鸟嘤鸣其相和兮,

余独处乎巴比伦,

缀百花以为环兮,

临清流——

辛普儿重上。

辛普儿  他就要来了,在这一边,休师傅。

爱文斯  他来得正好。(唱)

临清流之潺 ——

上帝保佑好人!——他拿着什么家伙?

辛普儿  他没有带什么家伙,师傅。我家少爷,还有夏禄老爷和另外一位大爷,也跨过梯磴,从那边一条路上来了。爱文斯请你把我的道袍给我;不,还是你给我拿在手里吧。(读书。)

培琪、夏禄及斯兰德上。

夏禄  啊,牧师先生,您好?又在用功了吗?真的是赌鬼手里的骰子,学士手里的书本,夺也夺不下来的。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

培琪  您好,休师傅!

爱文斯  上帝祝福你们!

夏禄  啊,怎么,一手宝剑,一手经典!牧师先生,难道您竟然是才兼文武吗?

培琪  在这样阴寒的天气,您这样短衣长袜,外套也不穿一件,精神倒着实不比年轻人坏哩!

爱文斯  这都是有缘故的。

培琪  牧师先生,我们是来给您做一件好事的。

爱文斯  很好,是什么事?

培琪  我们刚才碰见一位很有名望的绅士,大概是受了什么人的委屈,在那儿大发脾气。

夏禄  我活了八十多岁了,从来不曾听见过一个像他这样有地位、有学问、有气派的人,会这样忘记自己的身分。

爱文斯  他是谁?

培琪  我想您也一定认识他的,就是那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卡厄斯大夫。

爱文斯  嗳哟,气死我也!你们向我提起他的名字,还不如向我提起一块烂浆糊。

培琪  为什么?

爱文斯  他懂写什么医经药典!他是个坏蛋,一个十足没有种的坏蛋!

培琪  您跟他打起架来,才知道他厉害呢。

【不打不相识吗。】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

夏禄  看样子也是这样,他手里拿着武器呢。卡厄斯大夫来了,别让他们碰在一起。

店主、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培琪  不,好牧师先生,把您的剑收起来吧。

夏禄  卡厄斯大夫,您也收起来吧。

店主  把他们的剑夺下来,由着他们对骂一场;让他们保全了皮肉,只管把英国话撕个粉碎吧。

卡厄斯  请你让我在你的耳边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失约不来?

爱文斯  (向卡厄斯旁白)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讲。

卡厄斯  哼,你是个懦夫,你是个狗东西猴崽子!

爱文斯  (向卡厄斯旁白)别人在寻我们的开心,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当,伤了各人的和气,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我以后补报你好啦。(高声)我要把你的便壶摔在你的狗头上,谁叫你约了人家自己不来!

卡厄斯  他妈的!勒格比——老板,我没有等他来送命吗?我不是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他好久吗?

爱文斯  我是个相信耶稣基督的人,我不会说假话,这儿才是你约定的地方,我们这位老板可以替我证明。

店主  我说,你这位法国大夫,你这位威尔士牧师,一个替人医治身体,一个替人医治灵魂,你也不要吵,我也不要闹,大家算了吧!

卡厄斯  喂,那倒是很好,好极了!

店主  我说,大家静下来,听我店主说话。你们看我的手段巧不巧?主意高不高?计策妙不妙?咱们少得了这位医生吗?少不了,他要给我开方服药。咱们少得了这位牧师,这位休师傅吗?少不了,他要给我念经讲道。来,一位在家人,一位出家人,大家跟我握握手。好,老实告诉你们吧,你们两个人都给我骗啦,我叫你们一个人到这儿,一个人到那儿,大家扑了个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们两位都是好汉,谁的身上也不曾伤了一根毛,落得喝杯酒,大家讲和了吧。来,把他们的剑拿去当了。来,孩子们,大家跟我来。

夏禄  真是一个疯老板!——各位,大家跟着他去吧。

斯兰德  (旁白)啊,可爱的安·培琪!(夏禄、斯兰德、培琪及店主同下。)

卡厄斯  嘿!有这等事!你把我们当作傻瓜了吗?嘿!嘿!

爱文斯  好得很,他简直拿我们开玩笑。我说,咱们还是言归于好,大家商量出个办法,来向这个欺人的坏家伙,这个嘉德饭店的老板,报复一下吧。

卡厄斯  很好,我完全赞成。他答应带我来看安·培琪,原来也是句骗人的话,他妈的!

爱文斯  好,我要打破他的头。咱们走吧。(同下。)

【病急乱投医吗。】



第二场  温莎街道

培琪大娘及罗宾上。



培琪大娘  走慢点儿,小滑头;你一向都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现在倒要抢上人家前头啦。我问你,你愿意我跟着你走呢,还是你愿意跟着主人走?

罗宾  我愿意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在您前头走,不愿意像一个小鬼那样跟着他走。

培琪大娘  唷!你倒真是个小油嘴,我看你将来很可以到宫廷里去呢。

福德上。

福德  培琪嫂子,咱们碰见得巧极啦。您上哪儿去?

培琪大娘  福德大爷,我正要去瞧您家嫂子哩。她在家吗?

福德  在家,她因为没有伴,正闷得发慌。照我看来,要是你们两人的男人都死掉了,你们两人大可以结为夫妻呢。

培琪大娘  您不用担心,我们各人会再去嫁一个男人的。

福德  您这个可爱的小鬼头是哪儿来的?

培琪大娘  我总记不起把他送给我丈夫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喂,你说你那个骑士姓甚名谁?

罗宾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福德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培琪大娘  对了,对了,正是他;我顶不会记人家的名字。他跟我的丈夫非常要好。您家嫂子真的在家吗?

福德  真的在家。

培琪大娘  那么,少陪了,福德大爷,我巴不得立刻就看见她呢。(培琪大娘及罗宾下。)

福德  培琪难道没有脑子吗?他难道一点都看不出,一点不会思想吗?哼,他的眼睛跟脑子一定都睡着了,因为他就是生了它们也不会去用的。嘿,这孩子可以送一封信到二十哩外的地方去,就像炮弹从炮口开到二百四十步外去一样容易。他放纵他的妻子,让她想入非非,为所欲为;现在她要去瞧我的妻子,还带着福斯塔夫的小厮!一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苗头来吗?还带着福斯塔夫的小厮!好计策!他们已经完全布置好了;我们两家不贞的妻子,已经通同一气,一块儿去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啦。好,让我先去捉住那家伙,再去教训教训我的妻子,把这位假正经的培琪大娘的假面具揭了下来,让大家知道培琪是个冥顽不灵的忘八。我干了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人家一定会称赞我。(钟鸣)时间已经到了,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就去;我相信一定可以把福斯塔夫找到。人家都会称赞我,不会讥笑我,因为福斯塔夫一定跟我妻子在一起,就像地球是结实的一样毫无疑问。我就去。

【有去无回吗。】



培琪、夏禄、斯兰德、店主、爱文斯、卡厄斯及勒格比上。

培琪

夏禄等  福德大爷,咱们遇见得巧极啦。

福德  真是来了大队人马。我正要请各位到舍间去喝杯酒呢。

夏禄  福德大爷,我有事不能奉陪,请您原谅。

斯兰德  福德大叔,我也要请您原谅,我们已经约好到安小姐家里吃饭,人家无论给我多少钱,也不能使我失她的约。

夏禄  我们打算替培琪家小姐跟我这位斯兰德贤侄攀一门亲事,今天就可以得到回音。

斯兰德  培琪大叔,我希望您不会拒绝我。

培琪  我是一定答应的,斯兰德少爷;可是卡厄斯大夫,我的内人却看中您哩。

卡厄斯  嗯,是的,而且那姑娘也爱着我,我家那个快嘴桂嫂已经这样告诉我了。

店主  您觉得那位年轻的范顿怎样?他会跳跃,他会舞蹈,他的眼睛里闪耀着青春,他会写诗,他会说漂亮话,他的身上有春天的香味;他一定会成功的,他一定会成功的。他好象已经到了手、放进了口袋、连扣子都扣上了;他一定会成功的。

培琪  可是他要是不能得到我的允许,就不会成功。这位绅士没有家产,他常常跟那位胡闹的王子④他们在一起厮混,他的地位太高,他所知道的事情也太多啦。不,我的财产是不能让他染指的。要是他跟她结婚,就让他把她空身娶了过去;我这份家私要归我自己作主,我可不能答应让他分了去。

福德  请你们中间无论哪几位赏我一个面子,到舍间吃便饭;除了酒菜之外,还有新鲜的玩意儿,我有一头怪物要拿出来给你们欣赏欣赏。卡厄斯大夫,您一定要去;培琪大爷,您也去;还有休师傅,您也去。

夏禄  好,那么再见吧;你们去了,我们到培琪大爷家里求起婚来,说话也可以方便一些。(夏禄、斯兰德下。)

卡厄斯  勒格比,你先回家去,我就来。(勒格比下。)

店主  回头见,我的好朋友们;我要回去陪我的好骑士福斯塔夫喝酒去。(下。)

福德  (旁白)对不起。我要先让他出一场丑哩。——列位,请了。

众人  请了,我们倒要瞧瞧那个怪物去。(同下。)

【再见不如不见吗。】



第三场  福德家中一室

福德大娘及培琪大娘上。



福德大娘  喂,约翰!喂,劳勃!

培琪大娘  赶快,赶快!——那个盛脏衣服的篓子呢?

福德大娘  已经预备好了。喂,罗宾!

二仆携篓上。

培琪大娘  来,来,来。

福德大娘  这儿,放下来。

培琪大娘  你吩咐他们怎样做,干干脆脆几句话就得了。

福德大娘  好,约翰和劳勃,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了,叫你们在酿酒房的近旁等着不要走开,我一叫你们,你们就跑来,马上把这篓子扛了出去,跟着那些洗衣服的人一起到野地里去,跑得越快越好,一到那里,就把它扔在泰晤士河旁边的烂泥沟里。

培琪大娘  听见了没有?

福德大娘  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好几次了,他们不会弄错的。快去,我一叫你们,你们就来。(二仆下。)

培琪大娘  小罗宾来了。

罗宾上。

福德大娘  啊,我的小鹰儿!你带什么信息来了?

罗宾  福德奶奶,我家主人约翰爵士已经从您的后门进来了,他要跟您谈几句话。

培琪大娘  你这小鬼,你有没有在你主人面前搬嘴弄舌?

罗宾  我可以发誓,我的主人不知道您也在这儿;他还向我说,要是我把他到这儿来的事情告诉了您,他一定要把我撵走。

培琪大娘  这才是个好孩子,你嘴巴闭得紧,我一定替你做一身新衣服穿。现在我先去躲起来。

福德大娘  好的。你去告诉你的主人,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罗宾下)培琪嫂子,你别忘了你的戏。

培琪大娘  你放心吧,我要是这场戏演不好,你尽管喝倒彩好了。(下。)

福德大娘  好,让我们教训教训这个肮脏的脓包,这个满肚子臭水的胖冬瓜,叫他知道鸽子和老鸦的分别。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我的天上的明珠,你果然给我捉到了吗?我已经活得很长久了,现在让我死去吧,因为我的心愿已经完全达到了。啊,这幸福的时辰!

福德大娘  嗳哟,好爵爷!

福斯塔夫  好娘子,我不会说话,那些口是心非的好听话,我一句也不会。我现在心里正在起着一个罪恶的念头,但愿你的丈夫早早死了,我一定要娶你回去,做我的夫人。

福德大娘  我做您的夫人!唉,爵爷!那我怎么做得像呢?

福斯塔夫  在整个法兰西宫廷里也找不出像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夫人。瞧你的眼睛比金刚钻还亮;你的秀美的额角,戴上无论哪一种威尼斯流行的新式帽子,都是一样合适的。

【聊胜于无吗。】



福德大娘  爵爷,像我这样的村婆娘,只好用青布包包头,能够不给人家笑话,也就算了,哪里配得上讲什么打扮。

福斯塔夫  嗳哟,你说这样话,未免太侮辱了你自己啦。你要是到宫廷里去,一定可以大出风头;你那端庄的步伐,穿起圆圆的围裙来,一定走一步路都是仪态万方。命运虽然不曾照顾你,造物却给了你绝世的姿容,你就是有意把它遮掩,也是遮掩不了的。

福德大娘  您太过奖啦,我怎么有这样的好处呢?

福斯塔夫  那么我为什么爱你呢?这就可以表明在你的身上,的确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不会像那些油头粉面、一身骚气的轻薄少年一样,说你是这样、那样,把你捧上天去;可是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你是值得我爱的。

福德大娘  别骗我啦,爵爷,我怕您爱着培琪嫂子哩。

福斯塔夫  难道我放着大门不走,偏偏要去走那倒楣的、黑的旁门吗?

福德大娘  好,天知道我是怎样爱着您,您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心的。

福斯塔夫  希望你永远不要变心,我总不会有负于你。

福德大娘  我怎么也得向您表明我的心迹,您别叫我在您身上白用了我的心呀;要不然我就不肯费这番心思了。

罗宾  (在内)福德奶扔!福德奶奶!培琪奶奶在门口,她满头是汗,气都喘不上来,慌慌张张的,一定要立刻跟您说话。

福斯塔夫  别让她看见我;我就躲在帐幕后面吧。

福德大娘  好,您快躲起来吧,她是个多嘴多舌的女人。(福斯塔夫匿幕后。)

培琪大娘及罗宾重上。

福德大娘  什么事?怎么啦?

培琪大娘  嗳哟,福德嫂子!你干了什么事啦?你的脸从此丢尽,你再也不能做人啦!

福德大娘  什么事呀,好嫂子?

培琪大娘  嗳哟,福德嫂子!你嫁了这么一位好丈夫,为什么要让他对你起疑心?

福德大娘  对我起什么疑心?

培琪大娘  起什么疑心!算了,别装傻啦!总算我看错了人。

福德大娘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培琪大娘  我的好奶奶,你那汉子带了温莎城里所有的捕役,就要到这儿来啦;他说有一个男人在这屋子里,是你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约来的,他们要来捉这奸夫哩。这回你可完啦!

福德大娘  (旁白)说响一点。——嗳哟,不会有这种事吧?

培琪大娘  谢天谢地,但愿你这屋子里没有男人!可是半个温莎城里的人都跟在你丈夫背后,要到这儿来搜寻这么一个人,这件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我抢先一步来通知你,要是你没有做过亏心事,那自然最好;倘然你真的有一个朋友在这儿,那么赶快带他出去吧。别怕,镇静一点。你必须保全你的名誉,不然你的一生从此完啦。

福德大娘  我怎么办呢?果然有一位绅士在这儿,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己丢脸倒还不要紧,只怕连累了他,要是能够把他弄出这间屋子,叫我损失一千镑钱我都愿意。

培琪大娘  要命!你的汉子就要来啦,你还尽说废话!想想办法吧,这屋子里是藏不了他的。唉,我还当你是个好人!瞧,这儿有一个篓子,他要是不太高大,倒可以钻进去躲一下,再用些龌龊衣服堆在上面,让人家看见了,当做一篓预备送出去漂洗的衣服——啊,对了,就叫你家的两个仆人把他连篓一起抬了出去,岂不一干二净?

福德大娘  他太胖了,恐怕钻不进去,怎么好呢?

【池小王八大吗。】



福斯塔夫  (自幕后出)让我看,让我看,啊,让我看!我进去,我进去。就照你朋友的话吧;我进去。

培琪大娘  啊,福斯塔夫爵士!原来是你吗?你给我的信上怎么说的?

福斯塔夫  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帮我离开这屋子;让我钻进去。我再也不——(钻入篓内,二妇以污衣覆其上。)

培琪大娘  孩子,你也来帮着把你的主人遮盖遮盖。福德嫂子,叫你的仆人进来吧。好一个欺人的骑士!

福德大娘  喂,约翰!劳勃!约翰!(罗宾下。)

二仆重上。

福德大娘  赶快把这一篓衣服抬起来。杠子在什么地方?嗳哟,瞧你们这样慢手慢脚的!把这些衣服送到洗衣服的那里去;快点!快点!

福德、培琪、卡厄斯及爱文斯同上。

福德  各位请过来;要是我的疑心全无根据,你们尽管把我取笑好了。让我成为你们的笑柄;是我活该如此。啊!这是什么?你们把这篓子抬到哪儿去?

仆人  抬到洗衣服的那里去。

福德大娘  咦,他们把它抬到什么地方,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就是爱多管闲事,人家洗衣服,你也要问长问短的。

福德  哼,洗衣服!我倒希望把这屋子也洗洗干净呢,什么野畜生都可以跑进跑出——还是一头交配时期的野畜生呢!(二仆抬篓下)各位朋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让我把这个梦告诉你们听。这儿是我的钥匙,请你们跟我到房间里来搜一下,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捉到那头狐狸的。让我先把这门锁上了。好,咱们捉狐狸去。

培琪  福德大爷,有话好讲,何必急成这个样子,让人家瞧着笑话。

福德  对啦,培琪大爷。各位上去吧,你们马上就有新鲜的把戏看了;大家跟我来。(下。)

爱文斯  这种吃醋简直是无理取闹。

卡厄斯  我们法国就没有这种事,法国人是不兴吃醋的。

培琪  咱们还是跟他上去吧,瞧他搜出什么来。(培琪、卡厄斯、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咱们这计策岂不是一举两得?

福德大娘  我不知道愚弄我的丈夫跟愚弄福斯塔夫,比较起来哪一件事更使我高兴。

培琪大娘  你的丈夫问那篓子里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一定吓得要命。

福德大娘  我想他是应该洗个澡了,把他扔在水里,对于他也是有好处的。

培琪大娘  该死的骗人的坏蛋!我希望像他那一类的人都要得到这种报应。

福德大娘  我觉得我的丈夫有点知道福斯塔夫在这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的一股醋劲。

培琪大娘  让我想个计策把他试探试探。福斯塔夫那家伙虽然已经受到一次教训,可是像他那样荒唐惯了的人,一服药吃下去未必见效,我们应当让他多知道些厉害才是。

福德大娘  我们要不要再叫快嘴桂嫂那个傻女人到他那儿去,对他说这次把他扔在水里,实在是一时疏忽,并非故意,请他原谅,再约他一个日期,好让我们再把他作弄一次?

培琪大娘  一定那么办;我们叫他明天八点钟来,替他压惊。

【借酒浇愁吗。】



福德、培琪、卡厄斯及爱文斯重上。

福德  我找不到他;这混蛋也许只会吹牛,他自己知道这种事情是办不到的。

培琪大娘  (向福德大娘旁白)你听见吗?

福德大娘  (向培琪大娘旁白)嗯,别说话。——福德大爷,您待我真是太好了,是不是?

福德  是,是,是。

福德大娘  上帝保佑您以后再不要用这种龌龊心思猜疑人家!

福德  阿门!

培琪大娘  福德大爷,您真太对不起您自己啦。

福德  是,是,是我不好。

爱文斯  这屋子里、房间里、箱子里、壁橱里,要是找得出一个人来,那么上帝在最后审判的日子饶恕我的罪恶吧!

卡厄斯  我也找不出来,一个人也没有。

培琪  啧!啧!福德大爷!您不害羞吗?什么鬼附在您身上,叫您想起这种事情来呢?我希望您以后再不要发这种精神病了。

福德  培琪大爷,这都是我不好,自取其辱。

爱文斯  这都是您良心不好的缘故,尊夫人是一位大贤大德的娘子,五千个女人里头也挑不出像她这样的一个;不,就是五百个里也挑不出呢。

卡厄斯  她真的是一个规矩女人。

福德  好,我说过我请你们来吃饭。来,来,咱们先到公园里走走吧。请诸位多多原谅,我以后会告诉你们今天我有这一番举动的缘故。来,娘子。来,培琪嫂子。请你们原谅我,今天实在吵得太不像话了,请不要见怪!

培琪  列位,咱们进去吧,可是今天一定要把他大大地取笑一番。明天早晨我请你们到舍间吃一顿早饭,吃过早饭,就去打鸟去;我有一只很好的猎鹰,要请你们赏识赏识它的本领。诸位以为怎样?

福德  一定奉陪。

爱文斯  要是只有一个人去,我就是第二个。

卡厄斯  要是只有一个、两个人去,我就是第三个。

福德  培琪大爷,请了。

爱文斯  请你明天不要忘记嘉德饭店老板那个坏家伙。

卡厄斯  很好,我一定不忘记。

爱文斯  这坏家伙,专爱开人家的玩笑!(同下。)

【鹰击长空吗。】



第四场  培琪家中一室

范顿、安·培琪及快嘴桂嫂上;桂嫂立一旁。



范顿  我知道我得不到你父亲的欢心,所以你别再叫我去跟他说话了,亲爱的小安。

  唉!那么怎么办呢?

范顿  你应当自己作主才是。他反对我的理由,是说我的门第太高,又说我因为家产不够挥霍,想要靠他的钱来弥补弥补;此外他又举出种种理由,说我过去的行为太放荡,说我结交的都是一班胡闹的朋友;他老实不客气地对我说,我所以爱你,不过是把你看作一注财产而已。

  他说的话也许是对的。

范顿  不,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存心!安,我可以向你招认,我最初来向你求婚的目的,的确是为了你父亲的财产;可是自从我认识了你以后,我就觉得你的价值远超过一切的金银财富;我现在除了你美好的本身以外,再没有别的希求。

  好范顿大爷,您还是去向我父亲说说吧,多亲近亲近他吧。要是机会和最谦卑的恳求都不能使您达到目的,那么——您过来,我对您说。(二人在一旁谈话。)

夏禄及斯兰德上。

夏禄  桂嫂,打断他们的谈话,让我的侄子自己去向她求婚。

斯兰德  成功失败,在此一试。

夏禄  不要慌。

斯兰德  不,她不会使我发慌,我才不放在心上呢;可是我有点胆怯。

桂嫂  安,斯兰德少爷要跟你讲句话哩。

  我就来。(旁白)这是我父亲中意的人。唉!有了一年三百镑的收入,顶不上眼的伧夫也就变成俊汉了。

桂嫂  范大爷,您好?请您过来说句话。

夏禄  她来了;侄儿,你上去吧。孩子,你要记得你有过父亲!

斯兰德  安小姐,我有过父亲,我的叔父可以告诉您许多关于他的很有趣的笑话。叔父,请您把我的父亲怎样从人家篱笆里偷了两只鹅的那个笑话讲给安小姐听吧,好叔父。

夏禄  安小姐,我的侄儿很爱您。

斯兰德  对了,正像我爱葛罗斯特郡的无论哪一个女人一样。

夏禄  他愿意像贵妇人一样地供养您。

斯兰德  这是一定的事,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尽管身分比我们乡绅人家要低。

夏禄  他愿意在他的财产里划出一百五十镑钱来归在您的名下。

  夏禄老爷,他要求婚,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夏禄  啊,谢谢您,我真感谢您的好意。侄儿,她叫你哩;我让你们两个人谈谈吧。

  斯兰德世兄。

【来日方长吗。】



斯兰德  是,好安小姐?

  您对我有什么高见?

斯兰德  我有什么高见?老天爷的心肝哪!真是的,这玩笑开得多么妙!我从来也没有过什么高见;我才不是那种昏头昏脑的家伙,我赞美上天。

  我是说,斯兰德世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斯兰德  实实在在说,我自己本来一点没有什么话要跟您说,都是令尊跟家叔两个人的主张。要是我有这运气,那固然很好,不然的话,就让别人来享受这个福分吧!他们可以告诉您许多我自己不会说的话,您还是去问您的父亲吧;他来了。

培琪及培琪大娘上。

培琪  啊,斯兰德少爷!安,你爱他吧。咦,怎么!范顿大爷,您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我早就对您说过了,我的女儿已经有了人家;您还是一趟一趟地到我家里来,这不是太不成话了吗?

范顿  啊,培琪大爷,您别生气。

培琪大娘  范顿大爷,您以后别再来看我的女儿了。

培琪  她是不会嫁给您的。

范顿  培琪大爷,请您听我说。

培琪  不,范顿大爷,我不要听您说话。来,夏禄老爷;来,斯兰德贤 ,咱们进去吧。范顿大爷,我不是没有跟您说明白,您实在太不讲理啦。(培琪、夏禄、斯兰德同下。)

桂嫂  向培琪大娘说去。

范顿  培琪大娘,我对于令嫒的一片至诚,天日可表,一切的阻碍、谴责和世俗的礼法,都不能使我灰心后退;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同意。

  好妈妈,别让我跟那个傻瓜结婚。

培琪大娘  我是不愿让你嫁给他;我会替你找一个好一点的丈夫。

桂嫂  那就是我的主人卡厄斯大夫。

  唉!要是叫我嫁给那个医生,我宁愿让你们把我活埋了!

培琪大娘  算了,别自寻烦恼啦。范顿大爷,我不愿帮您忙,也不愿跟您作梗,让我先去问问我的女儿,看她究竟对您有几分意思,慢慢地再说吧。现在我们失陪了,范顿大爷;她要是再不进去,她的父亲一定又要发脾气了。

范顿  再见,培琪大娘。再见,小安。(培琪大娘及安·培琪下。)

桂嫂  瞧,这都是我帮您的忙。我说,“您愿意把您的孩子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傻瓜,一个医生吗?瞧范顿大爷多好!”这都是我帮您的忙。

范顿  谢谢你;这一个戒指,请你今天晚上送给我的亲爱的小安。这几个钱是赏给你的。

桂嫂  天老爷赐给您好福气!(范顿下)他的心肠真好,一个女人碰见这样好心肠的人,就是为他到火里水里去也甘心。可是我倒希望我的主人娶到了安小姐;我也希望斯兰德少爷能够娶到她;天地良心,我也希望范顿大爷娶到她。我要替他们三个人同样出力,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他们,说过的话总是要作准的;可是我要替范顿大爷特别出力。啊,两位奶奶还要叫我到福斯塔夫那儿去一趟呢,该死,我怎么还在这儿拉拉扯扯的!(下。)

【忸怩作态吗。】



第五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喂,巴道夫!

巴道夫  有,爵爷。

福斯塔夫  给我倒一碗酒来,放一块面包在里面。(巴道夫下)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给人装在篓子里抬出去,像一车屠夫切下来的肉骨肉屑一样倒在泰晤士河里!好,要是我再上人家这样一次当,我一定把我的脑髓敲出来,涂上牛油丢给狗吃。这两个混账东西把我扔在河里,简直就像淹死一只瞎眼老母狗的一窠小狗一样,不当一回事。你们瞧我这样胖大的身体,就可以知道我沉下水里去,是比别人格外快的,即使河底深得像地狱一样,我也会一下子就沉下去,要不是水浅多沙,我早就淹死啦;我最怕的就是淹死,因为一个人淹死了尸体会发胀,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发起胀来,那还成什么样子!不是要变成一堆死人山了吗?

巴道夫携酒重上。

巴道夫  爵爷,桂嫂要见您说话。

福斯塔夫  来,我一肚子都是泰晤士河里的水,冷得好像欲火上升的时候吞下了雪块一样,让我倒下些酒去把它温一温吧。叫她进来。

巴道夫  进来,妇人。

快嘴桂嫂上。

桂嫂  爵爷,您好?早安,爵爷!

福斯塔夫  把这些酒杯拿去了,再给我好好地煮一壶酒来。

巴道夫  要不要放鸡蛋?

福斯塔夫  什么也别放;我不要小母鸡下的蛋放在我的酒里。(巴道夫下)怎么?

桂嫂  呃,爵爷,福德娘子叫我来看看您。

福斯塔夫  别向我提起什么“福德”大娘啦!我“浮”在水面上“浮”够了;要不是她,我怎么会给人丢在河里,满满了一肚子的水。

桂嫂  嗳哟!那怎么怪得了她?那两个仆人把她气死了,谁想得到他们竟误会了她的意思。

福斯塔夫  我也是气死了,会去应一个傻女人的约。

桂嫂  爵爷,她为了这件事,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呢;看见了她那种伤心的样子,谁都会心软的。她的丈夫今天一早就去打鸟去了,她请您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到她家里去一次。我必须赶快把她的话向您交代清楚。您放心好了,这一回她一定会好好地补报您的。

福斯塔夫  好,你回去对她说,我一定来;叫她想一想哪一个男人不是朝三暮四,像我这样的男人,可是不容易找到的。

桂嫂  我一定这样对她说。

福斯塔夫  去说给她听吧。你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吗?

桂嫂  八点到九点之间,爵爷。

福斯塔夫  好,你去吧,我一定来就是了。

桂嫂  再会了,爵爷。(下。)

【忆苦思甜吗。】



福斯塔夫  白罗克到这时候还不来,倒有些奇怪;他寄信来叫我等在这儿不要出去的。我很喜欢他的钱。啊!他来啦。

福德上。

福德  您好,爵爷!

福斯塔夫  啊,白罗克大爷,您是来探问我到福德老婆那儿去的经过吗?

福德  我正是要来问您这件事。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不愿对您撒谎,昨天我是按照她约定的时间到她家里去的。

福德  那么您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呢?

福斯塔夫  不必说起,白罗克大爷。

福德  怎么?难道她又变卦了吗?

福斯塔夫  那倒不是,白罗克大爷,都是她的丈夫,那只贼头贼脑的死乌电,一天到晚见神见鬼地疑心他的妻子;我跟她抱也抱过了,嘴也亲过了,誓也发过了,一本喜剧刚刚念好引子,他就疯疯癫癫地带了一大批狐群狗党,气势汹汹地说是要到家里来捉奸。

福德  啊!那时候您正在屋子里吗?

福斯塔夫  那时候我正在屋子里。

福德  他没有把您搜到吗?

福斯塔夫  您听我说下去。总算我命中有救,来了一位培琪大娘,报告我们福德就要来了的消息;福德家的女人吓得毫无主意,只好听了她的计策,把我装进一只盛脏衣服的篓子里去。

福德  盛脏衣服的篓子!

福斯塔夫  正是一只盛脏衣服的篓子!把我跟那些脏衬衫、臭袜子、油腻的手巾,一股脑儿塞在一起;白罗克大爷,您想想这股气味叫人可受得了?

福德  您在那篓子里待多久?

福斯塔夫  别急,白罗克大爷,您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为了您的缘故去勾引这个妇人,吃了多少苦。她们把我这样装进了篓子以后,就叫两个混蛋仆人把我当做一篓脏衣服,抬到洗衣服的那里去;他们刚把我抬上肩走到门口,就碰见他们的主人,那个醋天醋地的家伙,问他们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怕这个疯子真的要搜起篓子来,吓得浑身乱抖,可是命运注定他要做一个忘八,居然他没有搜;好,于是他就到屋子里去搜查,我也就冒充着脏衣服出去啦。可是白罗克大爷,您听着,还有下文呢。我一共差不多死了三次:第一次,因为碰在这个吃醋的、带着一批娄罗的忘八羔子手里,把我吓得死去活来;第二次,我让他们把我塞在篓里,像一柄插在鞘子里的宝剑一样,头朝地,脚朝天,再用那些油腻得恶心的衣服把我闷起来,您想,像我这样胃口的人,本来就是像牛油一样遇到了热气会溶化的,不闷死总算是 天之幸;到末了,脂油跟汗水把我煎得半熟以后,这两个混蛋仆人就把我像一个滚热的出笼包子似的,向泰晤士河里丢了下去,白罗克大爷,您想,我简直像一块给铁匠打得通红的马蹄铁,放下水里,连河水都滋拉滋拉地叫起来呢!

福德  爵爷,您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真是抱歉万分。这样看来,我的希望是永远达不到的了,您未必会再去一试吧?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别说他们把我扔在泰晤士河里,就是把我扔到火山洞里,我也不会就此把她放手的。她的男人今天早上打鸟去了,我已经又得到了她的信,约我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去。

福德  现在八点钟已经过了,爵爷。

福斯塔夫  真的吗?那么我要去赴约了。您有空的时候再来吧,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进行得怎样;总而言之,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再见,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得到她;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叫福德做一个大忘八。(下。)

福德  哼!嘿!这是一场梦景吗?我在做梦吗?我在睡觉吗?福德,醒来!醒来!你的最好的外衣上有了一个窟窿了,福德大爷!这就是娶了妻子的好处!这就是脏衣服篓子的用处!好,我要让他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要现在就去把这奸夫捉住,他在我的家里,这回一定不让他逃走,他一定逃不了。也许魔鬼会帮助他躲起来,这回我一定要把无论什么希奇古怪的地方都一起搜到,连放小钱的钱袋、连胡椒瓶子都要倒出来看看,看他能躲到哪里去。忘八虽然已经做定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甘心呀,我要叫他们看看,忘八也不是好欺侮的。(下。)

【后悔莫及吗。】





第四幕



第一场  街道

培琪大娘、快嘴桂嫂及威廉上。



培琪大娘  你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福德家了?

桂嫂  这时候他一定已经去了,或者就要去了。可是他因为给人扔在河里,很生气哩。福德大娘请您快点过去。

培琪大娘  等我把这孩子送上学,我就去。瞧,他的先生来了,今天大概又是放假。

爱文斯上。

培琪大娘  啊,休师傅!今天不上课吗?

爱文斯  不上课,斯兰德少爷放孩子们一天假。

桂嫂  真是个好人!

培琪大娘  休师傅,我的丈夫说,我这孩子一点儿也念不进书;请你出几个拉丁文文法题目考考他吧。

爱文斯  走过来,威廉;把头抬起来;来吧。

培琪大娘  喂,走过去;把头抬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别害怕。

爱文斯  威廉,名词有几个“数”?

威廉  两个⑤。

桂嫂  说真的,恐怕还得加上一个“数”,不是老听人家说:“算数!”

爱文斯  少噜苏!“美”是怎么说的,威廉?

威廉  “标致”。

桂嫂  婊子!比“婊子”更美的东西还有的是呢。

爱文斯  你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闭上你的嘴吧。“lapis”解释什么,威廉?

威廉  石子。

爱文斯  “石子”又解释什么,威廉?

威廉  岩石。

爱文斯  不,是“lapis”;请你把这个记住。

威廉  lapis

爱文斯  真是个好孩子。威廉,“冠词”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

威廉  “冠词”是从“代名词”借来的,有这样几个变格——“单数”“主格”是:hichaechoc

爱文斯  “主格”:highaghog;⑥请你听好——“所有格”:hujus。好吧,“对格”你怎么说?

威廉  “对格”:hinc

爱文斯  请你记住了,孩子;“对格”:hunghanghog。⑦

桂嫂  hang hog”就是拉丁文里的“火腿”,我跟你说,错不了。⑧

爱文斯  少来唠叨,你这女人。“称呼格”是怎么变的,威廉?

威廉  噢——“称呼格”,噢——

爱文斯  记住,威廉;“称呼格”曰“无”。⑨

桂嫂  “胡”萝卜的根才好吃呢。

爱文斯  你这女人,少开口。

培琪大娘  少说话!

爱文斯  最后的“复数属格”该怎么说,威廉?

威廉  复数属格!

爱文斯  对。

威廉  属格——horumharumhorum

桂嫂  珍妮的人格!她是个婊子,孩子,别提她的名字。

爱文斯  你这女人,太不知羞耻了!

桂嫂  你教孩子念这样一些字眼儿才太邪门儿了——教孩子念“嫖呀”“喝呀”,他们没有人教,一眨巴眼也就学会吃喝嫖赌了——什么“嫖呀”“喝呀”,亏你说得出口!

爱文斯  女人,你可是个疯婆娘?你一点儿不懂得你的“格”,你的“数”,你的“性”吗?天下哪儿去找像你这样的蠢女人。

培琪大娘  请你少说话吧。

爱文斯  威廉,说给我听,代名词的几种变格。

威廉  嗳哟,我忘了。

爱文斯  那是quiququod;要是你把你的quis忘了,qus忘了,quods忘了,小心你的屁股吧。现在去玩儿吧,去吧。

培琪大娘  我怕他不肯用功读书,他倒还算好。

爱文斯  他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再见,培琪大娘。

培琪大娘  再见,休师傅。(休师傅下)孩子,你先回家去。来,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同下。)

【思想改造吗。】



第二场  福德家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福德大娘上。



福斯塔夫  娘子,你的懊恼已经使我忘记了我身受的种种痛苦。你既然这样一片真心对待我,我也决不会有丝毫亏负你;我不仅要跟你恩爱一番,还一定会加意奉承,格外讨好,管保教你心满意足就是了。可是你相信你的丈夫这回一定不会再来了吗?

福德大娘  好爵爷,他打鸟去了,一定不会早回来的。

培琪大娘  (在内)喂!福德嫂子!喂!

福德大娘  爵爷,您进去一下。(福斯塔夫下。)

培琪大娘上。

培琪大娘  啊,心肝!你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吗?

福德大娘  没有,就是自己家里几个人。

培琪大娘  真的吗?

福德大娘  真的。(向培琪大娘旁白)大声一点说。

培琪大娘  真的没有什么人,那我就放心啦。

福德大娘  为什么?

培琪大娘  为什么,我的奶奶,你那汉子的老毛病又发作啦。他正在那儿拉着我的丈夫,痛骂那些有妻子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咒骂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还把拳头捏紧了敲着自己的额角,嚷道:“快把绿帽子戴上吧,快把绿帽子戴上吧!”无论什么疯子狂人,比起他这种疯狂的样子来,都会变成顶文雅顶安静的人了。那个胖骑士不在这儿,真是运气!

福德大娘  怎么,他又说起他吗?

培琪大娘  不说起他还说起谁?他发誓说上次他来搜他的时候,他是给装在篓子里抬出去的;他一口咬定说他现在就在这儿,一定要叫我的丈夫和同去的那班人停止了打鸟,陪着他再来试验一次他疑心得对不对。我真高兴那骑士不在这儿,这回他该明白他自己的傻气了。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他离开这儿有多远?

培琪大娘  只有一点点路,就在街的尽头,一会儿就来了。

福德大娘  完了!那骑士正在这儿呢。

培琪大娘  那么你的脸要丢尽,他的命也保不住啦。你真是个宝货!快打发他走吧!快打发他走吧!丢脸还是小事,弄出人命案子来可不是玩的。

福德大娘  叫他到哪儿去呢?我怎样把他送出去呢?还是把他装在篓子里吗?

福斯塔夫重上。

福斯塔夫  不,我再也不躲在篓子里了。还是让我趁他没有来,赶快出去吧。

培琪大娘  唉!福德的三个弟兄手里拿着枪,把守着门口,什么人都不让出去;否则您倒可以溜出去的。可是您干吗又到这儿来呢?

福斯塔夫  那么我怎么办呢?还是让我钻到烟囱里去吧。

福德大娘  他们平常打鸟回来,鸟枪里剩下的子弹都是往烟囱里放的。

【幸甚至哉吗。】



培琪大娘  还是灶洞里倒可以躲一躲。

福斯塔夫  在什么地方?

福德大娘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的。他已经把所有的柜啦、橱啦、板箱啦、废箱啦、铁箱啦、井啦、地窖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地方,一起记在笔记簿上,只要照着单子一处处搜寻,总会把您搜到的。

福斯塔夫  那么我还是出去。

培琪大娘  爵爷,您要是就照您的本来面目跑出去,那您休想活命。除非化装一下——

福德大娘  我们把他怎样化装起来呢?

培琪大娘  唉!我不知道。哪里找得到一身像他那样身材的女人衣服?否则叫他戴上一顶帽子,披上一条围巾,头上罩一块布,也可以混了出去。

福斯塔夫  好心肝,乖心肝,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安全无事,什么丢脸的事我都愿意干。

福德大娘  我家女用人的姑母,就是那个住在勃伦府的胖婆子,倒有一件罩衫在这儿楼上。

培琪大娘  对了,那正好给他穿,她的身材是跟他一样大的;而且她的那顶粗呢帽和围巾也在这儿。爵爷,您快奔上去吧。

福德大娘  去,去,好爵爷;让我跟培琪嫂子再给您找一方包头的布儿。

培琪大娘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来给您打扮,您先把那罩衫穿上再说。(福斯塔夫下。)

福德大娘  我希望我那汉子能够瞧见他扮成这个样子;他一见这个勃伦府的老婆子就眼中冒火,他说她是个妖妇,不许她走进我们家里,说是一看见她就要打她。

培琪大娘  但愿上天有眼,让他尝一尝你丈夫的棍棒的滋味!但愿那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魔鬼附在你丈夫的手里!

福德大娘  可是我那汉子真的就要来了吗?

培琪大娘  真的,他直奔而来;他还在说起那篓子呢,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

福德大娘  让我们再试他一下。我仍旧去叫我的仆人把那篓子抬到门口,让他看见,就像上一次一样。

培琪大娘  可是他立刻就要来啦,还是先去把他装扮做那个勃伦府的巫婆吧。

福德大娘  我先去吩咐我的仆人,叫他们把篓子预备好了。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把他的包头布带上来。(下。)

培琪大娘  该死的狗东西!这种人就是作弄他一千次也不算罪过。

不要看我们一味胡闹,

这蠢猪是他自取其殃;

我们要告诉世人知道,

风流娘们不一定轻狂。(下。)

福德大娘率二仆重上。

福德大娘  你们再把那篓子抬出去;大爷快要到门口了,他要是叫你们放下来,你们就听他的话放下来。快点,马上就去。(下。)

【歌以咏志吗。】



仆甲  来,来,把它抬起来。

仆乙  但愿这篓子里不要再装满了爵士才好。

仆甲  我也希望不再像前次一样;抬一篓的铅都没有那么重哩。

福德、培琪、夏禄、卡厄斯及爱文斯同上。

福德  不错,培琪大爷,可是要是真有这回事,您还有法子替我洗去污名吗?狗才,把这篓子放下来;又有人来拜访过我的妻子了。把年轻的男人装在篓子里抬进抬出!你们这两个混账的家伙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串通了一气来算计我的。现在这个鬼可要叫他出丑了。喂,我的太太,你出来!瞧瞧你给他们洗些什么好衣服!

培琪  这真太过分了!福德大爷,您要是再这样疯下去,我们真要把您铐起来了,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爱文斯  嗳哟,这简直是发疯!像疯狗一样发疯!

夏禄  真的,福德大爷,这真有点儿不大好。

福德  我也是这样说哩。——

福德大娘重上。

福德  过来,福德大娘,咱们这位贞洁的妇人,端庄的妻子,贤德的人儿,可惜嫁给了一个爱吃醋的傻瓜!娘子,是我无缘无故瞎起疑心吗?

福德大娘  天日为证,你要是疑心我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那你的确太会多心了。

福德  说得好,不要脸的东西!你尽管嘴硬吧。过来,狗才!(翻出篓中衣服。)

培琪  这真太过分了!

福德大娘  你好意思吗?别去翻那衣服了。

福德  我就会把你的秘密揭穿的。

爱文斯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还不把你妻子的衣服拿起来吗?去吧,去吧。

福德  把这篓子倒空了!

福德大娘  为什么呀,傻子,为什么呀?

福德  培琪大爷,不瞒您说,昨天就有一个人装在这篓子里从我的家里抬出去,谁知道今天他不会仍旧在这里面?我相信他一定在我家里,我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我的疑心是完全有根据的。给我把这些衣服一起拿出来。

福德大娘  你要是在这里面找出一个男人来,就把他当个虱子掐死好了。

培琪  没有什么人在这里面。

夏禄  福德大爷,这真太不成话了,真太不成话了。

爱文斯  福德大爷,您应该常常祷告,不要随着自己的心一味胡思乱想;吃醋也没有这样吃法。

福德  好,他没有躲在这里面。

培琪  除了在您自己脑子里以外,您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二仆将篓抬下。)

【捕风捉影吗。】



福德  帮我再把我的屋子搜一回,要是再找不到我所要找的人,你们尽管把我嘲笑得体无完肤好了;让我永远做你们餐席上谈笑的资料,要是人家提起吃醋的男人来,就把我当作一个现成的例子,因为我会在一枚空的核桃壳里找寻妻子的情人。请你们再帮我这一次忙,替我搜一下,好让我死了心。

福德大娘  喂,培琪嫂子!您陪着那位老太太下来吧;我的丈夫要上楼来了。

福德  老太太!哪里来的老太太?

福德大娘  就是我家女仆的姑妈,住在勃伦府的那个老婆子。

福德  哼,这妖妇,这贼老婆子!我不是不许她走进我的屋子里吗?她又是给什么人带信来的,是不是?我们都是头脑简单的人,不懂得求神问卜这些玩意儿;什么画符、念咒、起课这一类鬼把戏,我们全不懂得。快给我滚下来,你这妖妇,鬼老太婆!滚下来!

福德大娘  不,我的好大爷!列位大爷,别让他打这可怜的老婆子。

培琪大娘偕福斯塔夫女装重上。

培琪大娘  来,普拉老婆婆;来,搀着我的手。

福德  我要“泼辣辣”地揍她一顿呢。——(打福斯塔夫)滚出去,你这妖妇,你这贱货,你这臭猫,你这鬼老太婆!滚出去!滚出去!我要请你去见神见鬼呢,我要给你算算命呢。

(福斯塔夫下。)

培琪大娘  你羞不羞?这可怜的老妇人差不多给你打死了。

福德大娘  欺负一个苦老太婆,真有你的!

福德  该死的妖妇!

爱文斯  我想这妇人的确是一个妖妇;我不喜欢长胡须的女人,我看见她的围巾下面露出几根胡须呢。

福德  列位,请你们跟我来好不好?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瞎起疑心。要是我完全无理取闹,请你们以后再不要相信我的话。

培琪  咱们就再顺顺他的意思吧。各位,大家都来。(福德、培琪、夏禄、卡厄斯、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他把他打得真可怜。

福德大娘  这一顿打才打得痛快呢。

培琪大娘  我想把那棒儿放在祭坛上供奉起来,它今天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福德大娘  我倒有一个意思,不知道你以为怎样?我们横竖名节无亏,问心无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把他作弄一番好不好?

培琪大娘  他吃过了这两次苦头,一定把他的色胆都吓破了;除非魔鬼盘据在他心里,大概他不会再来冒犯我们了。

福德大娘  我们要不要把我们怎样作弄他的情形告诉我们的丈夫知道?

培琪大娘  很好,这样也可以点破你那汉子的疑心。要是他们认为这个荒唐的胖爵士还有应加惩处的必要,那么仍旧可以委托我们全权办理的。

福德大娘  我想他们一定要让他当着众人出一次丑;我们这一个笑话也一定要这样才可以告一段落。

培琪大娘  好,那么我们就去商量办法吧;我的脾气是想到就做,不让事情耽搁下去的。(同下。)

【怪力乱神吗。】



第三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店主及巴道夫上。



巴道夫  老板,那几个德国人要问您借三匹马;公爵明天要上朝来了,他们要去迎接他。

店主  什么公爵来得这样秘密?我不曾在宫廷里听见人家说起。让我去跟那几个客人谈谈。他们会说英国话吗?

巴道夫  会说的,老板;我去叫他们来。

店主  马可以借给他们,可是我不能让他们白骑,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们已经住了我的房子一个星期了,我已经为了他们回绝了多少别的客人;我可不能跟他们客气,这笔损失是一定要叫他们赔偿的。来。(同下。)



第四场 福德家中一室

培琪、福德、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爱文斯上。



爱文斯  女人家有这样的心思,难得难得!

培琪  他是同时寄信给你们两个人的吗?

培琪大娘  我们在一刻钟内同时接到。

福德  娘子,请你原谅我。从此以后,我一切听任你;我宁愿疑心太阳失去了热力,不愿疑心你有不贞的行为。你已经使一个对于你的贤德缺少信心的人,变成你的一个忠实的信徒了。

培琪  好了,好了,别说下去了。太冒冒失失固然不好,太服服帖帖可也不对。我们还是来商量计策吧;让我们的妻子为了给大家解解闷,再跟这个胖老头子约好一个时间,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去捉住他,把他羞辱一顿。

福德  她们刚才说起的那个办法,再好没有了。

培琪  怎么?约他在半夜里到林苑里去相会吗?嘿!他再也不会来的。

爱文斯  你们说他已经给丢在河里,还给人当做一个老婆子痛打了一顿,我想他一定吓怕了,不会再来了;他的肉体已经受到责罚,他一定不敢再起欲念了。

培琪  我也这样想。

福德大娘  你们只要商量商量等他来了怎样对付他,我们两人自会想法子叫他来的。

培琪大娘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是曾经在这儿温莎地方做过管林子的猎夫赫恩,鬼魂常常在冬天的深夜里出现,绕着一株橡树兜圈子,头上还长着又粗又大的角,手里摇着一串链子,发出怕人的声音;他一出来,树木就要枯黄,牲畜就要害病,乳牛的乳汁会变成血液。这一个传说从前代那些迷信的人们嘴里流传下来,就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你们各位也都听见过的。

【埃及妖孽吗。】



培琪  是呀,有许多人不敢在深夜里经过这株赫恩的橡树呢。可是你为什么要提起它呢?

福德大娘  这就是我们的计策:我们要叫福斯塔夫头上装了两只大角,扮做赫恩的样子,在那橡树的旁边等着我们。

培琪  好,就算他听着你们这样打扮着来了,你们预备把他怎么样呢?你有什么妙计呢?

培琪大娘  那我们也已经想好了:我们先叫我的女儿安和我的小儿子,还有三四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家打扮成一队精灵的样子,穿着绿色的和白色的衣服,各人头上顶着一圈蜡烛,手里拿着响铃,埋伏在树旁的土坑里;等福斯塔夫跟我们相会的时候,他们就一拥而出,嘴里唱着各色各样的歌儿;我们一看见他们出来,就假装吃惊逃走了,然后让他们把他团团围住,把这龌龊的爵士你拧一把,我刺一下,还要质问他为什么在这仙人们游戏的时候,胆敢装扮做那种秽恶的形状,闯进神圣的地方来。

福德大娘  这些假扮的精灵们要把他拧得遍体鳞伤,还用蜡烛烫他的皮肤,直等他招认一切为止。

培琪大娘  等他招认以后,我们大家就一起出来,捽下他的角,把他一路取笑着回家。

福德  孩子们倒要叫他们练习得熟一点,否则会露出破绽来的。

爱文斯  我可以教这些孩子们怎样做;我自己也要扮做一个猴崽子,用蜡烛去烫这爵士哩。

福德  那好极啦。我去替他们买些面具来。

培琪大娘  我的小安要扮做一个仙后,穿着很漂亮的白袍子。

培琪  我去买缎子来给她做衣服。(旁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叫斯兰德把安偷走,到伊登去跟她结婚。——你们马上就派人到福斯塔夫那里去吧。

福德  不,我还要用白罗克的名字去见他一次,他会把什么话都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的。

培琪大娘  不怕他不来。我们这些精灵们的一切应用的东西和饰物,也该赶快预备起来了。

爱文斯  我们就去办起来吧;这是个很好玩的玩意儿,而且也是光明正大的恶作剧。(培琪、福德、爱文斯同下。)

培琪大娘  福德嫂子,你就去找桂嫂,叫她到福斯塔夫那里去,探探他的意思。(福德大娘下)我现在要到卡厄斯大夫那里去,他是我看中的人,除了他谁也不能娶我的小安。那个斯兰德虽然有家私,却是一个呆子,我的丈夫偏偏喜欢他。这医生又有钱,他的朋友在宫廷里又有势力,只有他才配做她的丈夫,即使有二万个更了不得的人来向她求婚,我也不给他们。(下。)

【梨园弟子吗。】



第五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店主及辛普儿上。



店主  你要干吗,乡下佬,蠢东西?说吧,讲吧,干干脆脆的。

辛普儿  呃,老板,我是斯兰德少爷叫我来跟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说话的。

店主  那边就是他的房间、他的公馆、他的床铺,你瞧门上新画着浪子回家故事的就是。只要你去敲敲门,喊他一声,他就会跟你胡说八道。去敲他的门吧。

辛普儿  刚才有一个胖大的老妇人跑进他的房间里去,请您让我在这儿等她下来吧;我本来是要跟她说话的。

店主  哈!一个胖女人!也许是来偷东西的,让我叫他一声。喂,骑士!好爵爷!你在房间里吗?使劲回答我,你的店主东——你的老朋友在叫你哪。

福斯塔夫  (在上)什么事,老板?

店主  这儿有一个流浪的鞑靼人等着你的胖婆娘下来。叫她下来,好家伙,叫她下来;我的屋子是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你们干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哼,不要脸!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老板,刚才是有一个胖老婆子在我这儿,可是现在她已经走了。

辛普儿  请问一声,爵爷,她就是勃伦府那个算命的女人吗?

福斯塔夫  对啦,螺蛳精;你问她干吗?

辛普儿  爵爷,我家主人斯兰德少爷因为瞧见她在街上走过,所以叫我来问问她,他有一串链子给一个叫做尼姆的骗去了,不知道那链子还在不在那尼姆的手里。

福斯塔夫  我已经跟那老婆子讲起过这件事了。

辛普儿  请问爵爷,她怎么说呢?

福斯塔夫  呃,她说,那个从斯兰德手里把那链子骗去的人,就是偷他链子的人。

辛普儿  我希望我能够当面跟她谈谈;我家少爷还叫我问她别的事情哩。

福斯塔夫  什么事情?说出来听听看。

店主  对了,快说。

辛普儿  爵爷,我家少爷吩咐我要保守秘密呢。

店主  你要是不说出来,就叫你死。

辛普儿  啊,实在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关于培琪家小姐的事情,我家少爷叫我来问问看,他命里能不能娶她做妻子。

福斯塔夫  那可要看他的命运怎样了。

辛普儿  您怎么说?

福斯塔夫  娶得到是他的命,娶不到也是他的命。你回去告诉主人,就说那老妇人这样对我说的。

辛普儿  我可以这样告诉他吗?

福斯塔夫  是的,乡下佬,你尽管这样说好了。

辛普儿  多谢爵爷;我家少爷听见了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下。)

【罗刹鞑靼吗。】



店主  你真聪明,爵爷,你真聪明。真有一个算命的婆子在你房间里吗?

福斯塔夫  是的,老板,她刚才还在我这儿;她教给我许多我一生从来没有学过的智慧,我不但没有花半个钱的学费,而且她反倒给我酬劳呢。

巴道夫上。

巴道夫  嗳哟,老板,不好了!又是骗子,尽是些骗子!

店主  我的马呢?蠢奴才,好好地对我说。

巴道夫  都跟着那些骗子们跑掉啦;一过了伊登,他们就把我从马上推下来,把我丢在一个烂泥潭里,他们就像三个德国鬼子似的,策马加鞭,飞也似的去了。

店主  狗才,他们是去迎接公爵去的。别说他们逃走,德国人都是规规矩矩的。

爱文斯上。

爱文斯  老板在哪儿?

店主  师傅,什么事?

爱文斯  留心你的客人。我有一个朋友到城里来,他告诉我有三个德国骗子,一路上骗人家的马匹金钱;里亭、梅登海、科白路,各家旅店都上了他们的当。我是一片好心来通知你,你当心些吧;你是个很乖巧的人,专爱开人家的玩笑,要是你也被人家骗了,那未免太笑话啦。再见。(下。)

卡厄斯上。

卡厄斯  店主东呢?

店主  卡厄斯大夫,我正在这儿心乱如麻呢。

卡尼斯  我不懂你的意思;可是人家告诉我,你正在准备着隆重地招待一个德国的公爵,可是我不骗你,我在宫廷里就不知道有什么公爵要来。我是一片好心来通知你。再见。(下。)

店主  狗才,快去喊人去捉贼!骑士,帮帮我忙,我这回可完了!狗才,快跑,捉贼!完了!完了!(店主及巴道夫下。)

福斯塔夫  我但愿全世界的人都受骗,因为我自己也受了骗,而且还挨了打。要是宫廷里的人听见了我怎样一次次的化身,给人当衣服洗,用棍子打,他们一定会把我身上的油一滴一滴溶下来,去擦渔夫的靴子;他们一定会用俏皮话把我挖苦得像一只干瘪的梨一样丧气。自从那一次赖了赌债以后,我一直交着坏运。好,要是我在临终以前还来得及念祷告,我一定要忏悔。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又是谁叫你来的?

桂嫂  除了那两个人还有谁?

福斯塔夫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把那两个人抓了去吧!趁早把她们这样打发了吧。我已经为了她们吃过多少苦,男人本来是容易变心的,谁受得了这样的欺负!

桂嫂  您以为她们没有吃苦吗?说来才叫人伤心哪,尤其是那位福德娘子,天可怜见的,给她的汉子打得身上一块青一块黑的,简直找不出一处白净的地方。

福斯塔夫  什么一块青一块黑的,我自己给他打得五颜六色,浑身挂彩呢;我还差一点给他们当做勃伦府的妖妇抓了去。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一个老太婆的举动装扮得活龙活现,我早已给混蛋官差们锁上脚镣,办我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了。

桂嫂  爵爷,让我到您房间里去跟您说话,您就会明白一切,而且包在我身上,一定会叫您满意的。这儿有一封信,您看了就知道了。天哪!把你们拉拢在一起,真麻烦死了!你们中间一定有谁得罪了天,所以才这样颠颠倒倒的。

福斯塔夫  那么你跟我上楼,到我的房间里来吧。(同下)

【颠鸾倒凤吗。】



第六场 嘉德饭店中另一室

范顿及店主上。



店主  范顿大爷,别跟我说话,我一肚子都是闷气,我想索性这桩生意也不做了。

范顿  可是你听我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但赔偿你的全部损失,而且还愿意送给你黄金百镑,作为酬谢。

店主  好,范顿大爷,您说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您的忙,可是至少我不会泄漏秘密。

范顿  我曾经屡次告诉你我对于培琪家安小姐的深切的爱情;她对我也已经表示默许了,要是她自己作得了主,我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刚才我收到了她一封信,信里所说起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拍手称奇;原来她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而这主意又是跟一个笑料分不开的,要说到我们的事儿,就得提到那个笑料,要给你讲那个笑料,就得说一说我们的事儿。那胖骑士福斯塔夫不免要给他们捉弄,受一番惊吓了;究竟要开什么玩笑,我一五一十都跟你说了吧。(指信)听着,我的好老板,今夜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在赫恩橡树的近旁,我的亲爱的小安要扮成仙后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打扮,这儿写得很明白。她父亲叫她趁着大家开玩笑开得乱哄哄的时候,就穿着这身服装,跟斯兰德悄悄地溜到伊登去结婚,她已经答应他了。可是她母亲竭力反对她嫁给斯兰德,决意把她嫁给卡厄斯,她也已经约好那个医生,叫他也趁着人家忙得不留心的时候,用同样的方式把她带到教长家里去,请一个牧师替他们立刻成婚;她对于她母亲的这个计策,也已经假装服从的样子,答应了那医生了。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她的父亲要她全身穿着白的衣服,以便认识,斯兰德看准了时机,就搀着她的手,叫她跟着走,她就跟着他走;她的母亲为了让那医生容易辨认起见,——因为他们大家都是戴着面具的——却叫她穿着宽大的浅绿色的袍子,头上系着飘扬的丝带,那医生一看有了下手的机会,便上去把她的手捏一把,这一个暗号便是叫她跟着他走的。

店主  她预备欺骗她的父亲呢,还是欺骗她的母亲?

范顿  我的好老板,她要把他们两人一起骗了,跟我一块儿溜走。所以我要请你费心去替我找一个牧师,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在教堂里等着我,为我们举行正式的婚礼。

店主  好,您去实行您的计划吧,我一定给您找牧师去。只要把那位姑娘带来,牧师是不成问题的。

范顿  多谢多谢,我一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而且我马上就会报答你的。(同下。)

【收拾残局吗。】





第五幕



第一场 嘉德饭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请你别再噜哩噜苏了,去吧,我一定不失约就是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啦,我希望单数是吉利的。去吧,去吧!人家说单数是用来占卜生、死、机缘的。去吧!

桂嫂  我去给您弄一根链子来,再去设法找一对角来。

福斯塔夫  好,去吧;别耽搁时间了。抬起你的头来,扭扭屁股走吧。(桂嫂下。)

福德上。

福斯塔夫  啊,白罗克大爷!白罗克大爷,事情成功不成功,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请您在半夜时候,到赫恩橡树那儿去,就可以看见新鲜的事儿。

福德  您昨天不是对我说过,要到她那儿去赴约吗?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昨天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正像您现在看见我一样,是个可怜的老头儿;可是白罗克大爷,我从她家里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一个苦命的老婆子了。白罗克大爷,她的丈夫,福德那个混蛋,简直是个疯狂的吃醋鬼投胎。他欺我是个女人,把我没头没脑一顿打;可是,白罗克大爷,要是我穿着男人的衣服,别说他是个福德,就算他是个身长丈二的天神,拿着一根千斤重的梁柱向我打来,我也不怕他。我现在还有要事,请您跟我一路走吧,白罗克大爷,我可以把一切的事情完全告诉您。自从我小时候偷鹅、赖学、抽陀螺挨打以后,直到现在才重新尝到挨打的滋味。跟我来,我要告诉您关于这个叫做福德的混蛋的古怪事儿;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向他报复,我一定会把他的妻子送到您的手里。跟我来。白罗克大爷,您就有新鲜事儿看了!跟我来。(同下。)

【无往不复吗。】



第二场 温莎林苑

培琪、夏禄及斯兰德上。



培琪  来,来,咱们就躲在这座古堡的壕沟里,等我们那班精灵们的火光出现以后再出来。斯兰德贤婿,记着我的女儿。

斯兰德  好,一定记着;我已经跟她当面谈过,约好了用什么口号互相通知。我看见她穿着白衣服,就上去对她说“呣”,她就回答我“不见得”,这样我们就不会认错啦。

夏禄  那也好,可是何必嚷什么“呣”哩,什么“不见得”哩,你只要看定了穿白衣服的人就行啦。钟已经敲十点了。

培琪  天乌沉沉的,精灵和火光在这时候出现,再好没有了。愿上天保佑我们的游戏成功!除了魔鬼以外,谁都没有恶意;我们只要看谁的头上有角,就知道他是魔鬼。去吧,大家跟我来。(同下。)



第三场 温莎街道

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及卡厄斯上。



培琪大娘  大夫,我的女儿是穿绿的;您看时机一到,便过去搀她的手,带她到教长家里去,赶快把事情办了。现在您一个人先到林苑里去,我们两个人是要一块儿去的。

卡厄斯  我知道我应当怎么办。再见。

培琪大娘  再见,大夫。(卡厄斯下)我的丈夫把福斯塔夫羞辱过了以后,知道这医生已经跟我的女儿结婚,一定会把一场高兴,化作满腔怒火的;可是管他呢,与其让他害得我将来心碎,宁可眼前挨他一顿臭骂。

福德大娘  小安和她的一队精灵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威尔士鬼子休牧师呢?

培琪大娘  他们都把灯遮得暗暗的,躲在赫恩橡树近旁的一个土坑里;一等到福斯塔夫跟我们会见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在黑夜里出现。

福德大娘  那一定会叫他大吃一惊的。

培琪大娘  要是吓不倒他,我们也要把他讥笑一番;要是他果然吓倒了,我们还是要讥笑他的。

福德大娘  咱们这回不怕他不上圈套。

培琪大娘  像他这种淫棍,欺骗他、教训他也是好事。

福德大娘  时间快到啦,到橡树底下去,到橡树底下去!(同下。)



第四场 温莎林苑

爱文斯化装率扮演精灵的一群上。



爱文斯  跑,跑,精灵们,来;别忘了你们各人的词句。大家放大胆子,跟我跑下这土坑里,等我一发号令,就照我吩咐你们的做起来。来,来;跑,跑。(同下。)





第五场 林苑中的另一部分

福斯塔夫顶公鹿头扮赫恩上。



福斯塔夫  温莎的钟已经敲了十二点,时间快到了。好色的天神们,照顾照顾我吧!记着,乔武大神,你曾经为了你的情人欧罗巴⑩的缘故,化身做一头公牛,爱情使你头上生角。强力的爱啊!它会使畜生变成人类,也会使人类变成畜生。而且,乔武大神,你为了你心爱的勒达⑾,还化身做过一只天鹅呢。万能的爱啊!你差一点儿把天神的尊容变得像一只蠢鹅!这真是罪过哪:首先不该变成一头畜生——啊,老天,这罪过可没有一点人气味!接着又不该变做了一头野禽——想想吧,老天,这可真是禽兽一般的罪过!既然天神们也都这样贪淫,我们可怜的凡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讲到我,那么我是这儿温莎地方的一匹公鹿;在这树林子里,也可以算得上顶胖的了。天神,让我过一个凉快的交配期吧,否则谁能责备我不该排泄些脂肪呢。——谁来啦?我的母鹿吗?

福德大娘及培琪大娘上。

福德大娘  爵爷,你在这儿吗,我的公鹿?我的亲爱的公鹿?

福斯塔夫  我的黑尾巴的母鹿!让天上落下马铃薯般大的雨点来吧,让它配着淫曲儿的调子响起雷来吧,让糖梅子、春情草像冰雹雪花般落下来吧,只要让我躲在你的怀里,什么泼辣的大风大雨我都不怕。(拥抱福德大娘。)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也跟我一起来了呢,好人儿。

福斯塔夫  那么你们把我当作偷来的公鹿一般切开来,各人分一条大腿去,留下两块肋条肉给我自己,肩膀肉赏给那看园子的,还有这两只角,送给你们的丈夫做个纪念品吧。哈哈!你们瞧我像不像猎人赫恩?丘匹德是个有良心的孩子,现在他让我尝到甜头了。我用鬼魂的名义欢迎你们!(内喧声。)

培琪大娘  嗳哟!什么声音?

福德大娘  天老爷饶恕我们的罪过吧!

福斯塔夫  又是什么事情?

福德大娘

培琪大娘  快逃!快逃!(二人奔下。)

福斯塔夫  我想多半是魔鬼不愿意让我下地狱,因为我身上的油太多啦,恐怕在地狱里惹起一场大火来,否则他不会这样一次一次地跟我捣蛋。

爱文斯乔装山羊神萨特⑿,毕斯托尔扮小妖,安·培琪扮仙后,威廉及若干儿童各扮精灵侍从,头插小蜡烛,同上。

  黑的,灰的,绿的,白的精灵们,

月光下的狂欢者,黑夜里的幽魂,

你们是没有父母的造化的儿女,

不要忘记了你们各人的职务。

传令的小妖,替我向众精灵宣告。

毕斯托尔  众精灵,静听召唤,不许喧吵!

蟋蟀儿,你去跳进人家的烟囱,

看他们炉里的灰屑有没有扫空;

我们的仙后最恨贪懒的婢子,

看见了就把她拧得浑身青紫。

福斯塔夫  他们都是些精灵,谁要是跟他们说话,就不得活命;让我闭上眼睛趴下来吧,神仙们的事情是不许凡人窥看的。(俯伏地上。)

【潜伏敌后吗。】



爱文斯  比德在哪里?你去看有谁家的姑娘,

念了三遍祈祷方才睡上眠床,

你就悄悄地替她把妄想收束,

让她睡得像婴儿一样甜熟;

谁要是临睡前不思量自己的过错,

你要叫他们腰麻背疼,手脚酸楚。

  去,去,小精灵!

把温莎古堡内外搜寻:

每一间神圣的华堂散播着幸运,

让它巍然卓立,永无毁损,

祝福它宅基巩固,门户长新,

辉煌的大厦恰称着贤德的主人!

每一个尊严的宝座用心扫洗,

洒满了祓邪垢的鲜花香水,

祝福那文棂绣瓦,画栋雕梁,

千秋万岁永远照耀着荣光!

每夜每夜你们手搀手在草地上,

拉成一个圆圈儿跳舞歌唱,

清晨的草上留下你们的足迹,

一团团葱翠新绿的颜色;

再用青紫粉白的各色鲜花,

写下了天书仙语,“清心去邪”,

像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珠玉,

像英俊骑士所穿的锦绣衣 ;

草地是神仙的纸,花是神仙的符 。

去,去,往东的向东,往西的向西!

等到钟鸣一下,可不要忘了

我们还要绕着赫恩橡树舞蹈。

爱文斯  大家排着队,大家手牵手,

二十个萤虫给我们点亮灯笼,

照着我们树荫下舞影憧憧。

且慢!哪里来的生人气?

福斯塔夫  天老爷保佑我不要给那个威尔士老怪瞧见,他会叫我变成一块干酪哩!

毕斯托尔  坏东西!你是个天生的孽种。

  让我用炼狱火把他指尖灼烫,

看他的心地是纯洁还是肮脏:

他要是心无污秽,火不能伤,

哀号呼痛的一定居心不良。

毕斯托尔  来,试一试!

爱文斯  来,看这木头怕不怕火熏。(众以烛烫福斯塔夫。)

福斯塔夫  啊!啊!啊!

爱文斯  坏透了,坏透了,这家伙淫毒攻心!

精灵们,唱个歌儿取笑他;

围着他窜窜跳跳,拧得他遍体酸麻。


哼,罪恶的妄想!

哼,淫欲的孽障!

淫欲是一把血火,

不洁的邪念把它点亮,

痴心扇着它的火焰,

妄想把它愈吹愈旺。

精灵们,拧着他,

不要把恶人宽放;

拧他,烧他,

拖着他团团转,

直等星月烛光一齐黑暗。

精灵等一面唱歌,一面拧福斯塔夫。卡厄斯自一旁上,将一穿绿衣的精灵偷走;斯兰德自另一旁上,将一穿白衣的精灵偷走;范顿上,将安·培琪偷走。内猎人号角声,犬吠声,众精灵纷纷散去。福斯塔夫扯下鹿头起立。

培琪、福德、培琪大娘、福德大娘同上,将福斯塔夫捉住。

培琪  嗳,别逃呀;现在您可给我们瞧见啦;难道您只好扮扮猎人赫恩吗?

培琪大娘  好了好了,咱们不用尽跟他开玩笑啦。好爵爷,您现在喜不喜欢温莎的娘儿们?看见这一对漂亮的鹿角吗,丈夫?把这对鹿角扔在林子里不是比拿到城里去更合式些吗?

【群众文艺吗。】



福德  爵爷,现在究竟谁是个大忘八?白罗克大爷,福斯塔夫是个混蛋,是个混账忘八蛋;瞧他的头上还长着角哩,白罗克大爷!白罗克大爷,他从福德那里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只得到了一只脏衣服的篓子,一顿棒儿,还有二十镑钱,那笔钱是要向他追还的,白罗克大爷;我已经把他的马扣留起来做抵押了,白罗克大爷。

福德大娘  爵爷,只怪我们运气不好,没有缘分,总是好事多磨。以后我再不把您当做我的情人了,可是我会永远记着您是我的公鹿。

福斯塔夫  我现在才明白我受了你们愚弄,做了一头蠢驴啦。

福德  岂止蠢驴,还是笨牛呢,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

福斯塔夫  原来这些都不是精灵吗?我曾经三、四次疑心他们不是什么精灵,可是一则因为我自己做贼心虚,二则因为突如其来的怪事,把我吓昏了头,所以会把这种破绽百出的骗局当做真实,虽然荒谬得不近情理,也会使我深信不疑,可见一个人做了坏事,虽有天大的聪明,也会受人之愚的。

爱文斯  福斯塔夫爵士,您只要敬奉上帝,消除欲念,精灵们就不会来拧您的。

福德  说得有理,休大仙。

爱文斯  还有您的嫉妒心也要除掉才好。

福德  我以后再不疑心我的妻子了,除非有一天你会说道地的英国话来追求我的老婆。

福斯塔夫  难道我已经把我的脑子剜出来放在太阳里晒干了,所以连这样明显的骗局也看不出来吗?难道一只威尔士的老山羊都会捉弄我?难道我该用威尔士土布给自己做一顶傻子戴的鸡冠帽吗?这么说,我连吃烤过的干酪都会把自己哽住了呢。

爱文斯  钢酪是熬不出什么扭油来的——你这个大肚子倒是装满了扭油呢。

福斯塔夫  又是“钢酪”,又是“扭油”!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让那一个连英国话都说不像的家伙来取笑吗?罢了罢了!这也算是我贪欢好色的下场!

培琪大娘  爵爷,我们虽然愿意把那些三从四德的道理一脚踢得远远的,为了寻欢作乐,甘心死后下地狱;可是什么鬼附在您身上,叫您相信我们会喜欢您呢?

福德  像你这样的一只杂碎布丁?一袋烂麻线?

培琪大娘  一个浸胖的浮尸?

培琪  又老、又冷、又干枯,再加上一肚子的肮脏?

福德  像魔鬼一样到处造谣生事?

培琪  一个穷光蛋的孤老头子?

福德  像个泼老太婆一样千刁万恶?

爱文斯  一味花天酒地,玩玩女人,喝喝白酒蜜酒,喝醉了酒白瞪着眼睛骂人吵架?

福斯塔夫  好,尽你们说吧;算我倒楣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懒得跟这头威尔士山羊斗嘴了。无论哪个无知无识的傻瓜都可以欺负我,悉听你们把我怎样处置吧。

福德  好,爵爷,我们要带您到温莎去看一位白罗克大爷,您骗了他的钱,却没有替他把事情办好;您现在已经吃过不少苦了,要是再叫您把那笔钱还出来,我想您一定要万分心痛吧?

福德大娘  不,丈夫,他已经受到报应,那笔钱就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不要逼人太甚。

福德  好,咱们拉拉手,过去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提啦。

培琪  骑士,不要懊恼,今天晚上请你到我家里来喝杯乳酒。我的妻子刚才把你取笑,等会儿我也要请你陪我把她取笑取笑。告诉她,斯兰德已经跟她的女儿结了婚啦。

培琪大娘  (旁白)博士们不会信他的胡说。要是安·培琪是我的女儿,那么这个时候她已经做了卡厄斯大夫的太太啦。

【值班护士吗。】



斯兰德上。

斯兰德  哎哟!哎哟!岳父大人,不好了!

培琪  怎么,怎么,贤婿,你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吗?

斯兰德  办好了!哼,我要让葛罗斯特郡人都知道这件事;否则还是让你们把我吊死了吧!

培琪  什么事情,贤婿?

斯兰德  我到了伊登那里去本来是要跟安·培琪小姐结婚的,谁知道她是一个又高又大、笨头笨脑的男孩子;倘不是在教堂里,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顿,说不定他也要把我揍一顿。我还以为他真的就是安·培琪哩——真是白忙了一场!——谁知道他是驿站长的儿子。

培琪  那么一定是你看错了人啦。

斯兰德  那还用说吗?我把一个男孩子当做女孩子,当然是看错了人啦。要是我真的跟他结了婚,虽然他穿着女人的衣服,我也不会要他的。

培琪  这是你自己太笨的缘故。我不是告诉你怎样从衣服上认出我的女儿来吗?

斯兰德  我看见她穿着白衣服,便上去喊了一声“ ”,她答应我一声“不见得”,正像安跟我预先约好的一样;谁知道他不是安,却是驿站长的儿子。

爱文斯  耶稣基督!斯兰德少爷,难道您生着眼睛不会看,竟会去跟一个男孩子结婚吗?

培琪  我心里乱得很,怎么办呢?

培琪大娘  好官人,别生气,我因为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叫女儿改穿绿衣服;不瞒你说,她现在已经跟卡厄斯医生一同到了教长家里,在那里举行婚礼啦。

卡厄斯上。

卡厄斯  培琪大娘呢?哼,我上了人家的当啦!我跟一个男孩子结了婚,一个乡下男孩子,不是安·培琪。我上了当啦!

培琪大娘  怎么,你不是看见她穿着绿衣服的吗?

卡厄斯  是的,可是那是个男孩子;我一定要叫全温莎的人评个理去。(下。)

福德  这可奇了。谁把真的安带了去呢?

培琪大娘  我心里怪不安的。范顿大爷来了。

范顿及安·培琪上。

培琪大娘  啊,范顿大爷!

  好爸爸,原谅我!好妈妈,原谅我!

培琪  小姐,你怎么不跟斯兰德少爷一块儿去?

培琪大娘  姑娘,你怎么不跟卡厄斯大夫一块儿去?

范顿  你们不要把她问得心慌意乱,让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你们吧。你们用可耻的手段,想叫她嫁给她所不爱的人;可是她跟我两个人久已心心相许,到了现在,更觉得什么都不能把我们两人拆开。她所犯的过失是神圣的,我们虽然欺骗了你们,却不能说是不正当的诡计,更不能说是忤逆不孝,因为她要避免强迫婚姻所造成的无数不幸的日子,只有用这办法。

福德  木已成舟,培琪大爷,您也不必发呆啦。在恋爱的事情上,都是上天亲自安排好的;金钱可以买田地,娶妻只能靠运气。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虽然我遭了你们的算计,你们的箭却也会发而不中。

培琪  算了,有什么办法呢?——范顿,愿上天给你快乐!拗不过来的事情,也只好将就过去。

福斯塔夫  猎狗在晚上出来,哪只鹿也不能幸免。

培琪大娘  好,我也不再想这样想那样了。范顿大爷,愿上天给您许许多多快乐的日子!官人,我们大家回家去,在火炉旁边把今天的笑话谈笑一番吧;请约翰爵士和大家都去。

福德  很好。爵爷,您对白罗克并没有失信,因为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去陪福德大娘一起睡觉了。(同下。)

【物归原主吗。】



注释:

1、“借光”,原文“quarter”,是纹章学中的术语。欧洲封建贵族都各有代表族系的纹章;把妻家纹章中的图形移入自己的纹章,称为“quarter”。

2、意即钻别人堆里去做扒手的勾当。

3、当时医生治病,先验病人小便,所以店主用“尿”讥笑卡厄斯医生。

4、指亨利四世的太子,后为亨利五世。

5、即“少数”和“多数”。

6、休牧师是威尔士人,发音重浊,把“c”念成“g”。

7、休牧师是威尔士人,发音重浊,把“c”念成“g”。

8、“hang hog”在英语中听来像“挂猪肉”,所以桂嫂猜想是“火腿”。

9、拉丁文指示代名词共有五格,而无“称呼格”;所以休牧师用拉丁文提醒威廉:“曰‘无’”。拉丁文“无”(caret)近似英语中的“胡萝卜”(carrot),因此又引起桂嫂的一番插话。

10、欧罗巴(europa),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美女,为天神乔武所爱,乔武化为公牛载之而去。

11、勒达(leda),希腊罗马神话中斯巴达王后,天神乔武化为天鹅将她占有。

12、萨特(satyr),希腊罗马神话中人身马尾、遨游山林的怪物。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版权页



书名



解构莎士比亚: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上部)

Deconstruct Shakespeare:Chinese Idioms PK English Drama(Part 1)



作者

谢选骏

Xie, Xuanjun



出版发行者

Lulu Press, Inc.



地址

3101 Hillsborough St.

Raleigh, NC 27607—5436

USA



免费电话

1—888—265—2129



国际统一书号

ISBN:



定价

US$



20183月第一版

March 2018 First Edition



谢选骏全集第九十三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XCIII










解构莎士比亚《亨利五世》

解构莎士比亚《亨利五世》
18.Deconstruct Shakespeare(Henry V)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十八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Henry V)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阴阳两隔】【共产共妻】【封建思想】【耳提面命】【一唱一和】【机关算尽】【黔驴技穷】
第二幕【一衣带水】【妓寨勾栏】【争风吃醋】【黄鼠狼给鸡拜年】【放下屠刀】【破釜沉舟】【现身说法】【年轻气盛】【老成持重】
第三幕【杀人越货】【盗用神符】【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又叫又咬人的狗】【大索三日】【鹦鹉学舌】【哲妇倾城】【天命无常】【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秦宗权】【人肉军粮】
第四幕【故作镇静】【虎入羊群】【虚张声势】【百身可赎】【百身莫赎】【杀人如麻】【秣马厉兵】【以一当十】【放手一搏】【跪地求饶】【知耻近乎勇】【坑杀降卒】【株连九族】【种族清洗】【英国绅士】【朝秦暮楚】【汉未央宫】
第五幕【你争我夺】【矮子矮一肚子拐】【砸烂狗头】【筋疲力尽】【鸟语兽言】【宫廷献舞】【朝廷献俘】【沾亲带故】【王家苟合】【虎头蛇尾】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亨利五世》
(Henry V)

剧中人物:
亨利五世
葛罗斯特公爵
培福公爵  国王的弟弟
爱克塞特公爵  国王的叔父
约克公爵  国王的远房叔父
萨立斯伯雷伯爵
威斯摩兰伯爵
华列克伯爵
坎特伯雷大主教
伊里主教
剑桥伯爵
斯克鲁普勋爵
托马斯·葛雷爵士  卖国贼
托马斯·欧平汉爵士
高厄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
杰米  上尉
培茨
考特
威廉斯  士兵
毕斯托尔
尼姆
巴道夫  结拜兄弟
童儿
传令官
法王查理六世
皇太子
勃艮第公爵
奥尔良公爵
波旁公爵
法国元帅
朗菩尔
葛朗伯莱  法国贵族
哈弗娄总督
蒙乔  法国使臣
法国大使二人
伊莎贝尔  法国王后
凯瑟琳公主
艾丽丝  公主的侍女
老板娘  野猪头酒店女店主,前快嘴桂嫂,现为毕斯托尔太太
贵族、贵妇人、官史、侍从、市民、使者、兵士等
致辞者
地点:英国;法国

开场白
致辞者上。
致辞者  啊!光芒万丈的缪斯女神呀,你登上了无比辉煌的幻想的天堂;拿整个王国当做舞台,叫帝王们充任演员,让君主们瞪眼瞧着那伟大的场景!——只有这样,那威武的亨利,才像他本人,才具备着战神的气概;在他的脚后跟,“饥馑”、“利剑”和“烈火”像是套上皮带的猎狗一样,蹲伏着,只等待一声命令。可是,在座的诸君,请原谅吧!像咱们这样低微的小人物,居然在这几块破板搭成的戏台上,也搬演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难道说,这么一个“斗鸡场”容得下法兰西的万里江山?还是我们这个木头的圆框子里塞得进那么多将士?——只消他们把头盔晃一晃,管叫阿金库尔①的空气都跟着震荡!请原谅吧!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儿,凑在数字的末尾,就可以变成个一百万;那么,让我们就凭这点渺小的作用,来激发你们庞大的想像力吧。就算在这团团一圈的墙壁内包围了两个强大的王国:国境和国境(一片紧接的高地),却叫惊涛骇浪(一道海峡)从中间一隔两断。发挥你们的想像力,来弥补我们的贫乏吧——一个人,把他分身为一千个,组成了一支幻想的大军。我们提到马儿,眼前就仿佛真有万马奔腾,卷起了半天尘土。把我们的帝王装扮得像个样儿,这也全靠你们的想像帮忙了;凭着那想像力,把他们搬东移西,在时间里飞跃,叫多少年代的事迹都挤塞在一个时辰里。就为了这个使命,请容许我在这个史剧前面,做个致辞者——要说的无非是那几句开场白:这出戏文,要请诸君多多地包涵,静静地听。(下。)
【阴阳两隔吗。】

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前厅
坎特伯雷大主教及伊里主教上。
坎特伯雷  主教,你听我讲:如今这一个提案,早在先王治下第十一年就提出来过,当时就有可能通过,而且也当真通过了,存心要跟咱们捣蛋;幸亏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这个提案后来就搁了起来,没有进一步予以考虑。
伊里  大主教,这一回,咱们可又得怎样对付呢?
坎特伯雷  这还得研究研究。要是居然让它通过了,我们的一大半财产眼看就要送人了;因为那样的话,凡是那些一心敬神的信士身后捐献给教会的民间土地,就全都要给他们充公了;据他们的估计,这笔财产可以让国王足足供养十五个伯爵,一千五百个爵士,六千两百个绅士。还有,为了救济乞丐,以及那风烛残年、赤贫而失去劳动力的苦老头儿,满可以维持一百个赈济所。此外,还可以每年呈缴国库一千个金镑——这就是提案的内容。
伊里  这岂不是叫人吃掉了一块肉?
坎特伯雷  吃掉一块肉!——连骨头都叫人啃啦。
伊里  那么对策呢?
坎特伯雷  国王是圣明了,他的恩宠是深厚的。
伊里  而且诚心诚意敬爱着神圣的教会。
坎特伯雷  凭他年轻时的那份荒唐,谁又能想到啊。他的父王才断了气,他那份野性仿佛也就遭了难,跟着死去;对,就在这时候,“智慧”,真像天使降临,举起鞭子,把犯罪的亚当驱逐出了他的心房;从此,那一座“乐园”净是纯洁的精灵在里面栖息。从来没看见谁一下子就变得这样胸有城府——这样彻底洗心革面,像经过滚滚的浪涛冲洗似的,不留下一点污迹。也从来没听到谁把九头蛇那样顽强的恶习,②那么快,而且是一下子给根除了——像当今的皇上那样。
伊里  变得好!我们是有福了。
坎特伯雷  听着他宣讲神圣的教义,你不由得不五体投地,私下但愿让皇上当上了牧师;听着他讨论国家大事呢,你会说,原来这门学问是他毕生的研究;听一听他畅谈兵法,那你就听到了可怕的战争变成了柔和的音乐。随便什么国家大事到了他手里,不可解的结也就解开了——好像他是在随手解他的袜带子。他一开口,空气,那不受管束的顽童,就静下来了;人们竖起了耳朵,用无言的惊叹来听取他那美妙的高论。那么说,一定是实践和实际的人生经验教给了他这么些高深的理论。这可真是稀奇啊,怎么他会学习得那么多;他走的明明是条浮而不实的道路,他所亲近的都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浅薄之徒,他的时间尽是在声色犬马里消磨;从来没人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或是从嘈杂的场所,从三教九流的人群中退出身来静一静心。
【共产共妻吗。】
伊里  草莓在荨麻底下最容易成长;那名种跟较差的果树为邻,就结下更多更甜的果实。亲王的敏慧的悟性,同样也只是掩藏在荒唐的表面底下罢了;不用问,那就像夏天的草儿在夜里生长得最快,不让人察觉,可只是在那儿往上伸长。
坎特伯雷  一定是这样;现在再没奇迹出现了,我们只能承认,一样东西变为完善,自有它的道理。
伊里  可是好主教,下院提出来的议案,现在反驳得怎么样啦?皇上赞成还是不赞成呢?
坎特伯雷  他仿佛是中立。或者还不如说,他倾向我们这一边,而不是支持提案者来反对我们——因为我曾经把当前的局势跟陛下谈过,谈得很周详,还提到了法兰西的问题;我曾以教士会议的名义向陛下保证:鉴于当前的局势,我们决定捐献给朝廷一笔巨款,那数目将超过宗教界任何一次对历代先王所纳贡的献金。
伊里  听了你的保证,皇上又怎样表示呢,大主教?
坎特伯雷  皇上听得很对劲;只是他有事在身,没工夫听我讲到其他方面去;要不,据我的观察,他会很乐于听我细细讲一讲那历历可查的宗谱,讲讲他怎样名正言顺地理该领有某些公国;又怎样,凭着他是爱德华的曾孙,有权要求法兰西的王冠和宝座。
伊里  是什么事打扰了他,不让他听下去呢?
坎特伯雷  正在那时候,法兰西大使要求觐见——我想召见他的时候该到了吧。现在是四点钟?
伊里  是的。
坎特伯雷  那么我们进去吧。听听他们此来有什么使命——其实不用那个法兰西人开口,我一下就能把它猜中。
伊里  我愿意奉陪——我也很想听一听呢。(同下。)
【封建思想吗。】
第二场 同前。王宫议事厅
亨利王、葛罗斯特、培福、爱克塞特、华列克、威斯摩兰及侍从上。
亨利王  我那仁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呢?
爱克塞特  不在这儿。
亨利王  派人去请他来,好叔叔。
威斯摩兰  我们可要去把大使召进宫来,皇上?
亨利王  且慢点儿,姑丈。英、法两国间重大的问题正盘旋在我们的脑中,让我们先把自己的疑虑解决了,然后再召见他们。
坎特伯雷大主教及伊里主教上。
坎特伯雷  愿上帝和天使守护着皇上的圣位,愿陛下万寿无疆!
亨利王  多谢你的美意。渊博的大主教,我请求你讲一讲——要公正、虔诚地讲——法兰西所奉行的“舍拉继承法”究竟应当还是不应当剥夺我们的继承权。上帝明鉴,我的忠诚的爱卿,你就这问题作解释的时候,千万不能够歪曲、穿凿,或牵强附会;更不能仗着自个儿精明,就明知故犯,叫自己的灵魂负上了罪名,竟然虚抬出一个不合法的名份,经不起放到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评一评。因为,上帝是明白的,有多少今天好好儿活着的男儿,只为了你大主教一句话,将要血肉横飞——因为我们会照你的话做去。所以你得郑重考虑。你这是在把我们的生命作赌注,你这是要惊起那睡着的干戈。我凭着上帝的名义,命令你郑重考虑。像这样两个王国,一旦打起仗来,那杀伤决不是几十个人或几百个人。在战争里流出的每一滴无辜的血,都是一声哀号,一种愤慨的责难——责问那个替刀剑开锋、叫生灵涂炭的人。只要记着这庄重的祈求,你就说吧,大主教;我们要好好地听着,注意着你的一番话,而且深深相信,凡是你所说的,都出自一颗洁白得就像受过洗礼、涤除了罪恶的良心。
【耳提面命吗。】
坎特伯雷  那么听我说吧,圣明的陛下,还有你们——生命和职位都属于当今皇上的列位公卿。他们拿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反对陛下向法兰西提出王位的要求,只除了这一点——那在法拉蒙时代制定的一条法律:
in terram salicam mulieres ne succedant(在舍拉族的土地上妇女没有继承权)
而法国人就把这“舍拉族的土地”曲解为法兰西的土地,并且把法拉蒙认做是这条法律的创制人和妇权的剥夺者。可是他们的历史家却忠实地宣称舍拉区是在日尔曼的土地上,位于舍拉河与易北河之间。查理曼大帝当年征服了萨克逊族,一部分法国人就留在那儿住下了,可是看不惯日尔曼女人那种不规矩的行为,他们因此立下了这条法律,就是:“在舍拉族的土地上,妇女不能做承继人”——这舍拉区,我说过,是在易北河与舍拉河之间——如今日尔曼人称之为“迈森”。那就很明白,“舍拉继承法”的订立原不是打算在法兰西国土上推行的;再说,直到法拉蒙王崩驾以后的四百二十一年,法兰西这才兼并了舍拉族的土地;而大家却毫没来由地错把法拉蒙王当作了这条法律的创制人。法拉蒙王是在我主四百二十六年死的;而查理曼大帝却是在八百○五年才征服了萨克逊族,把法兰西的国境推过了舍拉河。此外,他们的历史家说过,那废除喜尔德利王位的培平王,就是克罗退尔王的女儿白莉蒂尔的子嗣,他以一个普通继承人的身分谋取了——登上了法兰西的王位。休·盖卑也是一个样儿,他自称是林贾尔郡主的子嗣——查理曼的外孙、路易王的外曾孙、查理曼大帝的外玄孙——就篡夺了洛林公爵查理的王位——而他,才真是查理曼大帝嫡系的唯一子嗣——还借此宣扬他的登位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说真话,根本是一笔糊涂账。还有路易十世,就是那篡位者盖卑的独生子,他头上戴了顶法兰西王冠,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宁;直到最后,才安了心,因为他查明了他的祖母伊莎贝尔皇后是爱芒贾尔郡主的直系卑族,那位郡主又是方才所说起的洛林公爵查理的女儿——这样亲上攀亲,查理曼大帝的血统就又跟法兰西的王冠结合在一起。这样,就像夏天的太阳一般明亮,培平的称帝,还有休·盖卑的登位、路易的心安理得做他的国王,全都是凭着母系方面的权利和名份。就这样,法兰西的王位传到如今;然而他们偏又抬出这“舍拉继承法”,来剥夺陛下凭着外孙的身分提出王位的继承权。他们喜欢的是搬弄一套玄虚,却就是不肯理直气壮地站出来给自己辩白:为什么他们该从你和你的祖先那儿夺去这不应得的名份。
【专业马屁吗。】
亨利王  我提出这继承权,可是名正言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坎特伯雷  要不然,让罪孽降临到我头上来吧,万众敬畏的皇上!在《民数记》上写得分明③:人若死了,没有儿子,就要把他的产业归给他的女儿。英明的皇上,保卫自己的权利,展开你那殷红的军旗;回顾一下你轰轰烈烈的祖先吧。威严的皇上,到你那曾祖父的陵墓跟前去吧,你从他那儿得来了继承的名份,就去祈求他的威灵再显一显神;再到你叔祖黑太子爱德华的坟前去吧,他曾经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演了个惨剧——把法兰西大军打得落花流水;那当儿,他的威风凛凛的父王正高踞山头,含笑观望他的虎子在法兰西贵族的血泊里横冲直撞。高贵的英国人啊!你们腾出一半力量,就足以应付法兰西的全部精兵;让还有一半人马站过一旁,有说有笑,却不想他们因为筋脉缺少活动,反而着了凉!
伊里  让这些长眠在地下的勇士重又出现在回忆中吧,你统率着雄师,把他们的英雄伟业重新来一遍吧。你本是他们的子嗣,你高坐在他们传下的王座上,那使他们名震四方的热血和胆量,正在你的脉管里奔流啊。我那英勇无比的君主正当年富力强,像五月的早晨,正该是轰轰烈烈地创一番事业的时光。
爱克塞特  普天下兄弟之邦的国君,他们都在盼望着你奋然而起——就像那些奋起在前、跟你同一个血统的雄狮一样。
威斯摩兰  他们全都知道:陛下有理由、有兵力、还有那物力;而陛下也确是万事俱备啊。英格兰还有哪一朝国王拥有过更富裕的贵族、更忠心的臣民?——他们那火热的心,丢下了他们那守在英格兰的肉体,早就飞到法兰西阵地上的军营里去了。
坎特伯雷  啊,我的好皇上,让他们的肉体也随之而去吧!让他们凭着一股热血、一把利剑和一阵烈火去争取你的权利吧!我们司掌人类灵魂的,也准备出份力,为陛下捐募一笔巨款,那数目必定会超过历来僧侣们任何一次奉献给你祖先的金银。
亨利王  我们不能只顾举兵侵犯法兰西啊,总得酌留一部分兵力防备着苏格兰,他们可能乘此大好机会,来侵犯我们的国境。
坎特伯雷  仁爱的君主,那守卫边境的战士,就是一堵墙,尽足以抵挡那北方的跳梁小丑,保障国内的安宁。
亨利王  我并不光是指那些行踪飘忽的盗寇而言,我还顾虑着苏格兰的坏主意——他们始终是我们的居心叵测的邻居;你读历史就明白了,每逢我的曾祖父进兵法兰西,苏格兰的全部人马没有一次不是浩浩荡荡,像潮水涌向缺口一样乘虚而入;猖獗地袭击那兵力单薄的土地:围困住堡垒,猛攻城关。英格兰因为不曾设防,只落得在这奸刁的乡邻前打颤发抖。
【一唱一和吗。】
坎特伯雷  她也只是受了场虚惊罢了,可并没真受到损伤;我的皇上,你且听一听吧,她为她自己树立了怎样的榜样:那时候,她的骑士全都在法兰西的疆场上,撇下她活像个守着空房的寡妇;可是她不但把自己保卫得好好的,还擒获了苏格兰王,把他当作一头走失的牲畜般关起来,送到法兰西去——拿帝王们做俘虏,来替爱德华增光,好使她的史册连篇累牍载满着歌颂,就像是海底深处堆满了沉没的财货和无价的珠宝。
威斯摩兰  不过有句老古话说得很对:
要是你想把法兰西战胜,
那就先得收服苏格兰人。
因为一旦英格兰那头猛鹰飞去觅食了,苏格兰那头鼬鼠就会偷偷跑来,到它那没谁保护的窠巢里偷吃它的尊贵的蛋。正所谓猫儿不在,就是耗子的天下;它即使吞不了,尽量破坏和骚扰你一场也是好的。
爱克塞特  这么说,那猫儿就势必要守在家里了。然而,这其实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必要”;我们早已用一道道锁把守好财货,早已设下了巧机关来捕捉那些小偷。那甲胄之士正在海外冲锋陷阵,在国内,也自有那谋臣小心防守;原来是,那政府就像音乐一样,尽管有高音部、低音部、下低音部之分,各部混合起来,可就成为一片和谐,奏出了一串丰满而生动的旋律。
坎特伯雷  所以上天把人体当作一个政体,赋予了性质各各不同的机能;不同的机能使一个个欲求不断地见之于行动;而每一个行动,就像系附着同一种目标或者是同一种对象,也必然带来了整体的服从。蜜蜂就是这样发挥它们的效能;这种昆虫,凭着自己天性中的规律把秩序的法则教给了万民之邦。它们有一个王,有各司其职的官员;有些像地方官,在国内惩戒过失;也有些像闯码头、走外洋去办货的商人;还有些像兵丁,用尾刺做武器,在那夏季的丝绒似的花蕊中间大肆劫掠,然后欢欣鼓舞,把战利品往回搬运——运到大王升座的宝帐中;那日理万机的蜂王,可正在视察那哼着歌儿的泥水匠把金黄的屋顶给盖上。一般安份的老百姓又正在把蜂蜜酿造;可怜那脚夫们,肩上扛着重担,硬是要把小门挨进;只听见“哼!”冷冷的一声——原来那瞪着眼儿的法官把那无所事事、呵欠连连的雄蜂发付给了脸色铁青的刽子手。我的结论是:许许多多的事情只要环绕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不妨分头进行;就像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发出的箭,射向一个目标;东西南北的道路都通向一个城镇;千百条淡水的河流汇聚在一片咸海里;许多线条结合在日规的中心点——就像这样,千头万绪的事业一旦动手,共同完成一个使命,什么都顺利进行,不会有一些儿差错。所以,到法兰西去吧,我的君主!把你那“快乐的英格兰”一分为四,这四分之一就归你带到法兰西去大显威风,叫高卢族人人发抖。而我们,以三倍的力量在国内防守,要是再不能扎紧藩篱,不许野狗钻进来,那么合该我们倒楣,叫恶狗扑身,丧尽了咱们民族的勇敢与政治上机警的英名。
亨利王  去把法国皇太子的使臣召唤进来。(数侍从下)重重疑虑如今是全都消释了;凭着上帝,和你们各位的大力帮助——法兰西既然是属于我们的,那我们就要叫她向我们的威力降服;要不,管叫她玉石俱焚。若不是我们高坐在那儿,治理法兰西的广大土地和富敌王国的公爵领地,那就是听任我们的骨骸埋葬在黄土墩里,连个坟,连块纪念的墓碑都没有。我们的历史要不是连篇累牍把我们的武功夸耀;那就让我的葬身之地连一纸铭文都没有吧——就像土耳其的哑巴,有嘴没舌头。④
【机关算尽吗。】
两法国大使上。
亨利王  现在,我们就准备洗耳恭听我们的皇兄:法国皇太子有什么见教——我听说,你们两位是奉太子的命,而不是奉皇上的命来到敝国。
大使甲  不知陛下是否恩准我们只管按照我们所负的使命行事;还是,我们只可以略略提一提皇太子的本意和我们此来的任务?
亨利王  我并不是什么暴君,是一个基督徒国王,一切无常的喜怒都为理性所控制——就像那不法的歹徒被囚禁在我们的狱中。所以你们不必存什么顾忌,尽管把太子的意见对我们直说吧。
大使甲  那么,话并不多:陛下最近派人到法兰西来,凭着您伟大的祖先爱德华三世的权益,提出割让某些公国的要求;回答这一个要求,我们的主公——皇太子说:您怎么还是稚气未尽,该多懂些事理才好呢。在法兰西,凭着跳一番快步舞,您别想得到什么东西——法兰西的公国,不是凭您花天酒地就能夺取的。所以,为了更适合您的脾胃起见,他给您送来了这一箱宝贝,只希望您收下之后,从今别再提什么公国了吧。——这些就是皇太子所说的话。
亨利王  什么宝贝呀,王叔?
爱克塞特  网球,我的主。
亨利王  我们真高兴,皇太子这样富于风趣;他的厚赐和你们的辛苦又多么叫人感激呀!如果我们拿起球拍来拍这些球,老天在上,我们要到法兰西去打一局,一下下打得他尊大人头上的皇冠摇来晃去!去告诉他,他已经找到了这么一个对手,只怕要把整个法兰西当做网球场,着着进攻,叫你们坐立不安。我们很了解他的用意,他这是在取笑我少年时代的放浪,却不曾理会,在这一个时期,我们有些什么收获。这英格兰的可怜的王位,我从来没有放在心头,因此曾经疏远了宫廷,沉湎在胡闹中——人从来就是这样啊,一旦摆脱了家,浑身都是痛快。可是去告诉皇太子吧,我会登上宝座,显出一派人君的威严气概,只要我振作起来——在法兰西的王位上。怀着这个宏志,我不惜纡尊降贵,像一个干活的工人,忍受劳苦;可是我就要从那儿升起,光芒万丈,叫全法兰西的人民睁都睁不开眼来,嘿,叫皇太子向我们望一下,就会立刻瞎了眼。去告诉那挺有风趣的太子尽管取笑吧,那网球就给他取笑成了炮眼里的石弹;他的灵魂,将要受到深重的责难——为了那跟着炮弹而降落的灾祸,为了他今天开这个玩笑,成千成万的女人将要成为寡妇,就此再看不见亲丈夫;他今天取笑我,明天可“笑”坍了城堡,“笑”掉了母亲的孩子——有些还没有成胎,有些还没降生,他们全有理由咒骂王子太轻狂。可是这一切都听凭于上帝的意旨;让我向上帝祈求。请凭着他的名义,告诉皇太子吧:我就来了,跟他算账来了——我理直气壮地来了,来干我正大光明的事业。你们现在一路平安地回去吧,去告诉皇太子,他这玩笑开得多愚蠢,为了一两声笑声就哭坏了千万人。好好地护送着他们。再会吧。(两大使下。)
爱克塞特  这不是个挺有趣的照会吗?
亨利王  我倒是想叫那送球的人为这个而胀红了脸。那么,各位大人,别坐失了有利于我们出兵的大好时机;如今除了法兰西,我们再没旁的念头——除非想起事到临头,首先要想念上帝。让我们立即把出兵所需要的兵力征集起来,在各方面都考虑周详,我们就好比翅膀上添了更多的羽毛,又快又有步骤;我们有上帝引领,要当着法王的面,把他的儿子教训教训。现在,愿大家都尽心效忠,让这一正义的战争见之于行动吧。
【黔驴技穷吗。】

第二幕
序曲
喇叭奏花腔。致辞者上。
致辞者  现在,全英国的青年,心里像火一样在烧,卸下了宴会上的锦袍往衣橱里放——如今风行的是披一身戎装!沸腾在每个男儿胸中的,是那为国争光的志向;他们卖掉了牛羊去买骏马,叫脚下平添翅膀,像英国的使神,好追随那人君中的圣君。如今是,到处浮荡着一片期望,把那明晃晃出鞘的刀剑从眼前掩蔽了,叫人只见那皇冠、王冕、贵族的头饰快落在亨利和他左右的头上。那班法国人,探听确切咱们正在厉兵秣马,自知大难临头,恐惶得发抖,妄想用诡计把英国人的意志扭转。啊,英格兰!你对于你伟大的气魄只是个具体而微的模型——你小小的身子跳动着一颗巨大的心!“荣誉”对于你抱着多大的期望,你本来可以干下多少伟业,假如你的孩子个个孝顺,全都具有天良!可是瞧你的祸根吧!法兰西在你那儿发掘了一窝没心肝的人,他就用毒药般的金币来填满那虚空的胸壑;三个丧尽天良的卖国贼(一个是,剑桥的理查伯爵;第二个,马香的斯克鲁普勋爵;第三个,托马斯·葛雷——诺森伯兰的爵士),只为了贪图法国人的亮晃晃的金银——啊,这漆黑的罪恶!——就跟那恐慌的法国人私下勾通,由他们亲手谋取圣君的生命——就是说,要趁他逗留在扫桑顿还没登上战舰向法兰西航行的时候。难道他们真得到魔鬼暗中帮助,实现了阴谋?观众们,且忍耐一下吧,帮着我们把遥远的路程缩得不露痕迹,以便凑成那么一出戏文!再说,那钱是付下了,那三个卖国贼把话许下了,当今的皇上从伦敦出发了;那场景是——请各位注意,转移到扫桑顿来了。咱们这个戏园子跟着搬到了那儿;诸君现在也就是在那儿安坐。从那儿我们将平安无恙地把你们运送到法兰西,再把你们从那儿送回来。让我们念念有词,祝告那海峡,载着船,风平浪静吧——只要我们能做得到,决不让看客中有哪一位会反了胃。可是我们必须等到英王登场,才来到扫桑顿;这以前,还在老地方。(下。)
【一衣带水吗。】
第一场 伦敦。街道
尼姆及巴道夫上。
巴道夫  幸会,幸会,尼姆伍长。
尼姆  早安,巴道夫中尉。
巴道夫  呃,毕斯托尔旗官跟你这会儿成了朋友了吗?
尼姆  拿我来说,我才不在乎哪——我什么话也不说——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倒也会有说有笑的——不过那等将来瞧吧。“我没胆量决斗!”——可是眼睛一闭,把这个铁家伙往前这么一截,我总做得到呀——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那又怎么样?它可以拿来烘乳酪,也能像别人的刀子一样,不怕着凉——我的话到此为止。
巴道夫  我倒是愿意请一顿中饭,给你们俩拉拢拉拢,咱们三个做了结拜弟兄到法兰西去。就这样吧,好尼姆伍长。
尼姆  对,我能够撑下去就多活它几年——那不用说;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我就一了百了——这就是我的主意,是我的最后一着。
巴道夫  不错,伍长,他娶了快嘴桂嫂;也不必提,她对不起你——你跟她早就订了婚。
尼姆  叫我怎么说呢,许多事都是没有办法的。有人躺下去的当儿,脖子还好好地长在下巴底下,可是……人家说,刀子切起东西来可快着呢。就是这么回事,你管不了。一个人的耐性尽管像匹累垮了的马,可是,迟早也一步一步叫那匹马儿挨到了。别愁,迟早会有个解决的。嗳,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巴道夫  毕斯托尔旗官和他的太太来啦。好伍长,且忍住一些。
毕斯托尔及老板娘上。
巴道夫  怎么啦,我那毕斯托尔店主东!
毕斯托尔  下贱的狗,你敢叫我“店主东”?听着,我举手起誓,坚决反对这称号;我的耐儿也决不再招留房客了。
老板娘  可不是,我起誓,我马上就要不招留房客啦!因为我们倘若是招留了十三、四个娘儿们——尽管人家都是好女人,规规矩矩,靠做针线过日子——人家就要以为你呀,你开了一个窑子啦。哎呀,我的妈,看他把剑都拔出来啦!(尼姆拔剑,毕斯托尔也拔剑)我们这儿就要出一件谋杀亲夫的案子啦!
巴道夫  好中尉!好伍长!这儿不是英雄用武的地方。
尼姆  呸!
毕斯托尔  你呸!叭儿狗!你这竖起了耳朵的叭儿狗。
老板娘  好尼姆伍长,做一个大丈夫,收起你的剑吧。
尼姆  跟我走,好不好?咱俩“个儿对个儿”!
毕斯托尔  “个儿对个儿”?你这少有少见的恶狗!啊,奸刁的毒蛇!这“个儿对个儿”就在你这张天字第一号的脸上呀;这“个儿对个儿”就在你的牙齿缝里——在你的嗓子眼儿里——在你那可恶的肺里——对了,在你的狗肚子里——奶奶的,更糟的是,在你的狗嘴里!我拿你五脏六腑里的“个儿对个儿”⑤来回敬你,因为是,我还懂得开枪;因为是,毕斯托尔的扳机⑥已经翘起来了,一道火光马上要射出来啦!
【妓寨勾栏吗。】
尼姆  我不是巴巴松魔鬼,凭你这样念念有词,可降服不了我。我恨不得把你不痛不痒的揍一顿呢。毕斯托尔,要是你跟我过不去,我就要拿这把剑把你的命送掉——我做得到——而且做得才叫漂亮,只要你敢跟我走。我要把你的肠子挑那么一挑,我做得到——而且做得才叫地道——这才对头。
毕斯托尔  喔,你这个吹牛、撒野、该死的下流胚呀!坟墓已经张开了口,死神就在你头上招着手;所以,快把刀子亮出来吧!
巴道夫  听着,听我一句话,谁要是敢先动一下武,我不一剑把他刺穿了,就算不得是个军人。
毕斯托尔  这句话好不厉害哪,把人的怒气都打消了。把你的拳头伸给我——伸给我,你的前爪!嘿,你的胆子不算小!
尼姆  迟早总有一天,叫我割断了你的喉咙管——而且还做得漂亮。我就有这么一手。
毕斯托尔  coupelagorge⑦!这句话才说得好!我再一次不领你的教。啊,克里特岛的恶狗,你是打算来抢我枕边的娘们儿?不,劝你休想!快向医院里跑,那儿有只腥臭的“腌肉桶”⑧,到那里去找克瑞西达一类的麻疯女人吧——她的芳名就叫桃儿,去把她认做你的大嫂,我呢,当年的快嘴桂嫂就是我的了,从此只能是我的了;这样的好女人敢说天下少!寥寥数言,讲到这里——不讲了。侍候福斯塔夫的童儿上。
童儿  我的毕斯托尔店主东,你千万来看看我家主人哪,还有你,老板娘——他病得可厉害哪,要躺下去了。好巴道夫,把你那张脸放进被子里,给他做一个汤壶吧——我是说,他的病可不轻呢。
巴道夫  滚,你这小鬼!
老板娘  说句真话,总有这么一天,他得给乌鸦当点心。是皇上使他心碎了呀。好丈夫,早些儿回家吧。(老板娘及童儿下。)
巴道夫  来吧,听我的话,你们俩做个朋友吧?咱们全都要到法兰西去了,干吗见鬼似的还要扬着刀子,只想你杀我、我杀你呢。
毕斯托尔  让洪水泛滥,让魔鬼因为没得吃而嘶号!
尼姆  那么上次你还欠我八个先令赌账,现在还不还呢?
毕斯托尔  最下贱的奴隶胚子才还人家的钱。
尼姆  我现在问你讨钱,这才对头。
毕斯托尔  大丈夫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看剑!(两人拔剑。)
巴道夫  我拿着这把剑说话,谁要是先动一下武,我就先请他吃一剑;这把剑可决不跟你们说着玩儿的。
毕斯托尔  剑究竟是剑,凭着剑赌咒,可不是儿戏。
巴道夫  尼姆伍长,要是能交朋友,大家就交个朋友吧;要是你不愿意,嘿,那么把我也看做你的对头吧。得啦,把剑收了吧。
尼姆  那么上次你欠我的赌账八个先令还不还我?
毕斯托尔  还你六个半,当场现付,并且还请你喝酒,不要你付钞。咱们俩就做个结拜弟兄吧——我为尼姆而活,尼姆为我而生,这可不是天公又地道?听我说,我已经把军营里的伙食承包下来了,这一下油水可不得了。把你的手给我。
尼姆  你还给我六个半?
毕斯托尔  当场现付,一文都不少。
尼姆  好,这才对头。
老板娘重上。
老板娘  你们这些爷们要是全都是从娘儿们肚子里钻出来的,那就快奔进去看看约翰爵士吧。唉,可怜的人儿!他得的是伤寒伤风症,都快把他烧坏了,瞧着真叫人心疼哪!好人儿啊,你们快到他那儿去吧。
尼姆  当今皇上对爵士发了一阵脾气,把他气坏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毕斯托尔  尼姆,你这话说得对,他的心是东拼西凑,缺了一只角啦。
尼姆  皇上是一个好皇上,可是没办法,好皇上也有发性子的时候呀。
毕斯托尔  让咱们去慰问慰问爵士吧;小羊儿们,咱们还得好好儿活下去呢。(同下。)
【争风吃醋吗。】
第二场 扫桑顿。行辕
爱克塞特、培福及威斯摩兰上。
培福  天哪,皇上也太大意啦,竟会信任了这班卖国贼。
爱克塞特  等时候一到,管叫他们逃不了。
威斯摩兰  看他们的举止是多么安详、从容呀,好像一肚子都是忠心耿耿,任凭千思万想,首先想到的,就是为国效忠尽力!
培福  他们的一切用心,皇上全知道啦——那些信件已落在咱们的手中,他们可是连做梦还没想到!
爱克塞特  哪儿会想到;可是谁想到皇上曾经召他同床而眠、拿层层叠叠的恩宠往他身上堆的那个人,他竟会为了贪图外国人的钱币,就施展奸诈的手段,准备出卖当今皇上的生命。
喇叭声。亨利王与斯克鲁普、剑桥、葛雷及侍从等上。
亨利王  趁现在正好顺风,我们要上船啦。我那剑桥伯爵和我那斯克普普贤卿,还有你,我的好爵士,请发表发表你们的意见;你们可认为,我们拥有的兵力足以攻破法兰西的军队,完成此番出征的任务,达到我们劳师动众的目的?
斯克鲁普  那不用问,陛下,假使人人都贡献出他最大的力量。
亨利王  这点我没有疑问,因为我深信凡是跟随我们出发的人,没一个不是跟我们同心协力的;而那些留下来的,没一个不希望胜利和成功归属于我们。
剑桥  从来没有一个君王像陛下这样受到臣民的爱戴,为臣民所敬畏。在您的仁政下,还有谁口出怨言,满腹牢骚的——照我看,绝无仅有。
葛雷  说得对。当初先王有过许多仇人,他们都早忘了旧恨,心悦诚服,本着职责和热忱,来为您效忠。
亨利王  那我们有着千万个值得感谢的理由了;我们就是忘了怎样使用自己的手⑨,也决不会忘却了论功行赏,报答那些替国家出力的人。
斯克鲁普  这就更叫大家使出钢铁般的力量来——因为既有着“希望”作伴,哪怕千辛万苦,也要永无休止地为陛下尽忠。
亨利王  我也正是这样估计。爱克塞特王叔,把昨天押在牢里的那个人释放了吧;他昨天多喝了酒,竟敢骂起我来,可我认为,累他的是酒。既然他清醒了,明白过来了,那就饶了他吧。
斯克鲁普  陛下真是慈悲,可也太纵容了。把他惩办一下吧,皇上,怕的是这样轻易饶了他,反而叫坏人跟着他学样。
亨利王  啊,还是让我们放慈悲些吧!
剑桥  是的,陛下可以恩威并施。
葛雷  陛下,您留他一条命,却叫他好好地尝一尝刑罚的滋味,也就是开了恩。
亨利王  唉,你们这样地爱我、关切我,因此就这样地跟那个可怜虫为难!要是人一时糊涂,犯下了小小过失,我们尚且不肯眯着眼睛只装不看见;那么,一旦那用尽心计、深思熟虑的一等罪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的眼睛该睁得多大呢?我们还是决定释放了那个人,虽说剑桥、斯克鲁普、葛雷,这样亲切地关怀我本人,主张把他惩办。现在说回到法国问题上来。谁是新近任命的“执政官”?
【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剑桥  我是其中之一,陛下。陛下吩咐我今天提出这请求。
斯克鲁普  您也这样吩咐了我,陛下。
葛雷  还有我,皇上。
亨利王  那么剑桥伯爵,这儿是你的委任状;这儿是你的,斯克鲁普勋爵;这一份是你的,葛雷爵士。请打开来念一下吧,也好知道就是知道你们的好处的。威斯摩兰伯爵,爱克塞特王叔,今夜里我们要乘船出发了。(向卖国贼)嗳,怎么啦,大臣!你们在文件上看到了些什么呀?——连血色都没有了!瞧,他们变得多厉害!他们的脸成了一张白纸。怎么啦,你们在这上面看到了些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剑桥  我承认我有罪,请求陛下开恩吧!
葛雷
斯克鲁普  我们都这样请求。
亨利王  我的慈悲心,向来是油然而生的,可是你们方才自己所出的主意,却把它扑灭了、打消了。要是你们还存半点儿羞耻,就再不敢提什么“慈悲”;因为你们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就像那返身扑向主人的恶狗一样,直刺进你们的心窝,折磨着你们。诸位亲王、高贵的公卿,你们看哪——看这些英格兰的妖孽!这儿是剑桥伯爵,你们都知道我们待他有多么厚道,凡是以他的身分所应该享受的荣华,我们都照理供奉他。而这个人,为了区区几个金镑,就轻轻地勾结了法国人,向他们宣誓,要把我谋杀在扫桑顿。(向葛雷)也就为了这几个钱,这位爵士,他所承受我们的恩惠,不亚于剑桥,可也同样向敌人宣了誓。可是,啊!叫我对你说什么好呢——斯克鲁普勋爵?你这个狠毒的、忘恩负义的丧尽天良的衣冠禽兽!我的一切决策全掌握在你的手里,我的灵魂都让你一直看到了底,你果真要的是钱,那真是只消略施小技,就可以把我铸成了一块块金币。难道说,外国人的贿赂居然能勾引你做下一星星坏事,哪怕只为了好叫我身上的一个指头不好受?这叫人多么想不通啊,尽管这回事儿已经黑白分明,摆在我的面前,可我的眼睛却还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叛逆”和“谋杀”这一对儿,总是扭结在一起,就像套在同一个轭上,彼此为同一个使命而宣誓的一双魔鬼——这本是不言而喻的道理,所以我们尽管震惊,可并不流露一点诧异。可是你啊,确然违反了天下的常情,替“叛逆”和“谋杀”也讨来了一声惊叹。那个狡猾的魔鬼——不管他是谁,能够这样出乎情理之外,把你给引诱过去,他在地狱里会得到一致的称许:“真有这本领!”旁的魔鬼把人引上叛逆的途径,还得忸忸怩怩,拿形形色色来东拼西凑,弄成一件煞像是圣洁的外衣,给那悖天逆理的“罪恶”披上;可是那个把你放在手里搓揉、叫你唯命是从的魔鬼,他什么借口都不给你——“你干吗要卖国?”——没有理由,除非是他要封你一个卖国贼的称号。那个就是这样把你骗上手的魔鬼,要是他迈开虎步,踏遍天下,再回到那无边的地狱里,回到他那队伍中间,他就可以向伙伴们说了:“我从不曾这样轻易把人的灵魂骗了来,像我骗这个英国人!”唉!你给融洽无间的“信任”带来了多大的猜忌!看,人家不是很忠心?嗳,你何尝不就是这样。人家岂非博学又正经?嗳,你何尝不就是这样。人家出身高贵?嗳,你何尝不是呀。人家岂非很虔敬?嗳,你何尝不是呀。人家不贪口腹之欲,神情坦然,喜怒不形于色,褪尽了火气,从不让一时的血气动摇自己的身心;举止优雅而温文;判断人,决不是光凭眼睛,不用耳朵;可还得经过深思熟虑,并不轻信所见所闻--你就像是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而你的变节,叫所有才德俱备的君子蒙上了嫌疑的污点。我要为你而流泪啊!你这种叛逆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像是人类又一次的堕落⑩。他们的罪行已经给揭发了,把他们逮捕起来,听候国法处理;让上帝来替他们开释阴谋的罪名吧!
【放下屠刀吗。】
爱克塞特  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剑桥的理查伯爵。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马香的亨利·斯克鲁普勋爵。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诺森伯兰的托马斯·葛雷爵士。
斯克鲁普  我们的阴谋给严明的上帝揭露出来了;我的罪恶比我的死更叫我难过。为了这样的过失我请求陛下宽恕——虽然为着它,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剑桥  并不是我受了法兰西金银的诱惑,虽然我得承认,收下了金子就促使我更急于要把阴谋实现。可是感谢上帝,他出来阻拦了;纵然是死,我也甘心,只祈求上帝和您宽恕了我的罪恶。
葛雷  忠心耿耿的臣民听到揭发了这最最危险的叛国罪,也绝不能像此刻的我那样为自己欢乐——为的是正当我要干下罪大恶极的勾当的时候,就给拦阻了。请饶赦我的罪恶吧——可别饶赦我的死罪,君王。
亨利王  愿上帝宽饶了你们!听好你们的判决吧。你们阴谋弑杀一国的国王,私通敌国,从敌人的财库里领受了金银当作预付的定金;于是就把你们的君王出卖,任人宰割,把王亲国戚与公卿出卖,任人奴役,把全国臣民卖给了骄横的征服者,把整个王国卖给了那奸淫掳掠的敌寇。涉及我本人,我并没报复的打算;可我们祖国的安全,我们却必须万分珍重,你们企图破坏它,我现在就把你们交给了祖国的法律。没骨头的可怜虫,快去吧,死刑在等待着你们。愿慈悲的上帝叫你们安心忍受死亡的滋味,叫你们衷心忏悔这一切重大的罪行吧!把他们带下去。(禁卫押剑桥、斯克鲁普及葛雷下)现在,大臣们;到法兰西去吧!到那边去干一番事业,光荣将同样的属于我和你们。这次出兵,一定会很吉利、顺当;因为上帝显示了恩宠,把那潜伏在我们身边、想一开头就阻挠我们的祸害——那危险的叛逆,给揭发出来了;毫无疑问,我们前途的障碍全都清除了。亲爱的同胞,动身吧,把我们的大军交托在上帝的手掌里。马上就出兵吧。高扬起战旗,欢欣鼓舞下海洋;不在法国称帝,就不做英格兰国王。(同下。)
【破釜沉舟吗。】
第三场 伦敦。街头客栈前
毕斯托尔、老板娘、尼姆、巴道夫及童儿上。
老板娘  我亲亲热热的好丈夫呀,让我一路送你到史台纳吧。
毕斯托尔  别送啦;大丈夫也有气短的时候!巴道夫,振作些;尼姆,你一个劲儿地吹你的牛吧;童儿,摆出些勇气来;因为福斯塔夫已经死啦,叫人好不悲伤。
巴道夫  但愿我常跟他在一起——不管他在哪儿,天堂还是地狱!
老板娘  不,他当然不在地狱里!如果也有人进得了天堂,他准是在天堂上亚伯拉罕老祖宗的怀抱里。他是好好儿地死的,临死的当儿,就像是个没满月的小娃娃。不早不晚,就在十二点到一点钟模样——恰恰在那落潮转涨潮的当儿,他两腿一伸,“动身”了。他倒还在摸弄着被褥,玩弄着花儿呢,等会儿又对着自个儿的手指尖儿微笑起来了;我一眼看到这个光景呀,我就明白啦:早晚就是这一条路了;因为他的鼻子像笔那样尖,脸绿得像铺在账桌上的台布。“怎么啦,约翰爵士?”我跟他说,“嗨,大爷,你支撑些儿呀!”于是他就嚷道:“上帝呀,上帝呀,上帝呀!”这么连嚷了三四遍。为了安慰安慰他,我就跟他说,别想什么上帝吧;我但愿他那会儿还不要拿瞎心思来烦恼自己。这么说了以后,他就叫我给他在脚上多盖些棉被,我就把手伸进被窝去试探了一下;一摸,那双脚就像两块石头一样没点儿暖气!接着,我又摸他的膝盖,再又往上摸,往上摸——哎呀,全都冷得像石头似的!
尼姆  他们说他诅咒白酒害了他。
老板娘  不错,有这回事。
巴道夫  他还诅咒女人来着。
老板娘  不,这他可没有。
童儿  不,他诅咒过的,还说她们就是魔鬼的肉身。
老板娘  他就是受不了“肉色”,这种颜色他一向最讨厌。
童儿  他有一次说,魔鬼要捉他去就是为了女人。
老板娘  不错,他是讲了一些关于女人的话的;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风湿症,讲的又是巴比伦的妓女。
童儿  你还记得吗?——他看到有一个跳蚤躲在巴道夫的鼻子上,他就说,这是一个黑色的灵魂在地狱的火中燃烧?
巴道夫  唉,烧起那片火光的燃料已经完啦。我伺候他这么些年,就是得到这么些好处。
尼姆  咱们该动身了吧?皇上快要在扫桑顿出发了。
毕斯托尔  来吧,咱们走吧。我的爱人,让我亲亲你的嘴唇儿。我的家当、我的细软,替我看牢了;一切全要留意谨慎哪。把这句话记得紧:“一律现付,概不赊账。”哪一个都信不得;赌咒发誓只是根烂草绳,男子们的忠信不值一文钱;稳扎稳打错不了,我的小鸭儿。所以,拿“战战兢兢”做你的座右铭。去吧,把你那对“水晶球儿”擦一下。队伍里的弟兄们,咱们到法兰西去吧;孩儿们,让咱们就像一群蚂蝗,只是把血喝、喝、喝个痛快!
童儿  他们说,这才不是什么可口的东西呢。
毕斯托尔  跟她的樱桃嘴儿亲一下,咱们就此出发了。
巴道夫  再见吧,老板娘。(吻她。)
尼姆  我可不亲这个嘴,这才对头——得了,再会吧。
毕斯托尔  好好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主妇;没事别往外跑,这是我的告诫。
老板娘  再会吧!再见!(同下。)
【现身说法吗。】
第四场 法国王宫
喇叭奏花腔。法王、皇太子、培利、布列塔尼及元帅等上。
法王  英格兰的大军果然前来侵犯咱们啦,我们就得加倍注意,严阵以待。所以,培利公爵、布列塔尼公爵、勃拉庞和奥尔良公爵,你们就出发吧;你呢,皇太子,火速赶到那些战争要地,增添守卫的勇士,整修防御的工事,打刀磨枪;因为英国的军队来势十分凶猛,就像漩涡里的水势那样急骤。我们如果还记得以前轻视英格兰,吃了多大的亏,这一次就应当有所防备和警惕。
皇太子  最受尊敬的父王,我们的确应该拿起刀枪跟敌人对抗;“和平”不该是一服叫人昏沉的药剂——即使没有战事,也没有什么冲突,那防御的工事、那兵役,以及那军备,也必须经常进行、征募和充实,就像战祸已经迫在眼前。所以我说,我们大家应该着手巡察法兰西的那些薄弱、空虚的部分;我们这样做,心中可别存着恐惧——一丝儿都不用怕,就像我们听到英国人正忙着在跳降灵节的滑稽舞;因为,好父王,这个英格兰缺少一个英明君主,那帝王的权杖真想不到是拿在一个虚浮、浅薄、任性、轻举妄动的哥儿的手里——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元帅  啊,快别这么说,皇太子!您大大地看错了这一位国王。殿下不妨问一问才回来的两位使臣,听听他召见他们的时候神情多么庄严,他左右拥有多少杰出的朝臣,他表示异议,态度有多么谦虚,一旦拿定了主意,又多么坚定可怕——那你就不会不发觉他过去的种种狂妄,就像古罗马的勃鲁托斯⑾,拿痴愚做外衣,掩盖了肚里的智谋——就像是园丁把那将要最先抽芽的嫩苗用肥料盖好。
皇太子  不,决不是那样,我的元帅大人!不过,尽管我们这样想,没关系,在保卫国土这回事儿上,我们最好还是把敌人看重些;这样才能一心把国防的力量充实起来。要是我们缩手缩脚,不能订一个像样的计划,那就会像一个守财奴,为了省几寸料子,却毁了一件衣服。
法王  我们还是认为亨利王是强大的吧;公卿们,你们要好好地武装起来对抗他。他的祖先曾经拿我们当做一块肥肉,曾经踏遍了我们的土地,而他,就是这些血腥的侵略者的后代啊。且想一想我们时刻记在心头的耻辱——就是当年那一败涂地的克莱西一役,我们的公卿,全叫那个名字都阴森森的黑太子爱德华掳了去;而他的那老头子,山一座似的,高高地在山头站着,一轮金黄的落日,像顶王冠,映照在他头上——他面带笑容,眺望着他那龙子把苍生残害,把法兰西的父亲,以上帝做范本,二十年心血所造就成的下一代毁坏。这个亨利就是那些得胜者的后代,我们应该担心着他天生秉承的凶悍和命运许给他的成就啊。
使者上。
使者  英格兰国王亨利派来的使臣要求晋见陛下。
法王  我们此刻就接见他们;去把他们带来吧。(使者和几个贵族下)你们瞧,朋友们,那猎狗把咱们追得多紧啊。
皇太子  回过头来,准备反扑吧,看敌人还敢追过来!那些没胆量的狗声势汹汹地喊闹,只因为它们看到,那受惊的猎物没命地在它们前面奔逃。好父王,断然迎上前去,挡住那班英国人,让他们也瞧瞧吧,在您统治下的法兰西是怎么一个王国。父王,“自尊”比起那“自卑”来,可不算是最严重的罪恶啊。
【年轻气盛吗。】
贵族重上。爱克塞特及随从上。
法王  从英格兰王兄那儿来吗?
爱克塞特  奉他的命而来。他向陛下问候;凭着万能的上帝之名,他要求您退位,交出您那久借不还的荣衔——那原是,凭着上天的恩赐,又凭着造化的规律、邦国的法度,应该属于他和他的后代——这就是说,交出您的王冠,以及根据世代相沿的惯例和传统,那属于法兰西王冠的一切荣耀。为了表明他这要求并非是强词夺理,违情悖理的——并非从什么年深月久的蛀孔里,也不是从那尘封的废纸堆里发掘来的,如今他送给您这份追本溯源的王室的宗谱。每一根支线都表示出嫡系相传;他请您细细研究一下这份宗谱,等查明白他果然是正统的身分,理该继承他那最煊赫的祖先中最有名的一位——爱德华三世;那么,他吩咐您,把侵占的王冠和王国,交还给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法王  要是不照办,那又怎么样呢?
爱克塞特  那就用血来讨。哪怕您把王冠吞下肚子去,他也毫不留情的要把它拿到手。他将要狂风骤雨似的降临,电闪雷鸣,山摇地动,像天帝现身;如果文取不成,他就向你武讨;本着上帝的大慈大悲,他吩咐您,把王冠献出来,叫您想一想,那饕餮的“战争”正张开着血口等待着可怜的苍生;想一想这一仗打下来,那寡妇的眼泪、孤儿的哭泣、阵亡者的鲜血,那断肠的姑娘为着牺牲的丈夫、父亲和订了婚的情郎而发出的一片哀声,全都要落到你的头上。这就是他的要求、他的警告和我的全部使命;不过,如果皇太子也在这儿——我还奉命特地捎几句问候的话给他呢。
法王  说到我本人,我们决定把这件事考虑一番。明天你就可以带着我们的具体意见,去回复我们那英格兰王兄。
皇太子  说到皇太子,我就代表他本人。请教英格兰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爱克塞特  轻蔑、鄙夷、轻视、厌恶,以及类似的一切不辱没我们圣君身分的感情——这就是他对您的态度。我们的皇上这样说:要是您的父王不接受他提出的全部要求,为了您对他恶意的嘲弄,不诚意向我们皇上赔罪,那就别怪他大发雷霆,定要向您追究,叫法兰西的山穴和洞窟到处回响起隆隆的炮声,仿佛在斥责您的无礼,在回敬您的讥嘲。
皇太子  就算是,我的父王愿意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不答应;因为再没有比跟英格兰吵一架更称我的心了。就为了找这个机会——也是为了跟他那少年轻薄的性格正好相配,我才送给他一箱巴黎的网球。
爱克塞特  送得好,他要叫你们巴黎的卢佛宫因之而动摇——哪怕它是伟大欧洲的宫廷的中心。请放心吧,您会发现——就像我们做臣子的惊奇地发现——他年轻时代的作为跟这会儿的气概完全不同啦。现在,他珍惜时间,连一刻都不轻易放过。等他在法兰西住下、您败在他手里后,您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有这回事!
法王  明天您就可以知道我们的具体意见了。(喇叭奏花腔。)
爱克塞特  尽快把我们打发走吧,要不然,只怕皇上就要亲自来到,质问我们办事为什么这样拖沓;因为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登陆啦。
法王  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候,我们就可以让你们顺利地走。一夜时间,也只是一眨眼功夫——却要回答当前这么一个严重的问题。(同下。)
【老成持重吗。】

第三幕
序曲
喇叭奏花腔。致辞者上。
致辞者  凭着那幻想的翅膀,我们的场景在飞快地转移——就连思想也不能赶上我们。假想吧,你亲眼看到了那统率三军的国王在扫桑顿码头登上了御船——那时初升的朝阳照耀着雄壮的舰队——飘飘的锦旗在晨风里舒展。让你的想像活跃起来吧:在你的眼前,出现了水手们忙碌地爬行在帆索上的景象;再听哪,在一片喧闹声中,那是船工头儿在高声吹笛,发号施令;你看哪,那些厚实的篷帆承受了那无形无踪、不慌不忙的风力,拖着许多大船冲破了巨浪,在汪洋大海里犁出了一条路。啊!就这样想像吧,你是站在海岸上,望见汹涌的浪涛中,有一座城市在跳舞——原来那浩浩荡荡的舰队,在驶向哈弗娄的途中,就是这个光景。跟住它,跟住它!把你那一颗心灵挂在军舰的船梢上;让你的英格兰落在后边,这时候,它像半夜三更那样寂静——那防守国土的,全是些老大爷、小娃娃,还有老大娘,他们不是超过了、就是还没到达青春壮龄;你想,还有谁——只要他的下巴颏上可以自傲地钻出了一根毛,还会不甘心乐意地追随那精选的队伍到法兰西去?运用你的想像吧,让一场围攻在你的眼前展开:你看见了炮车里大炮正张开血口,对准那被围的哈弗娄。假定吧,大使已从法兰西回来,报告哈利,那法兰西国王愿意把凯瑟琳公主嫁给他,公主的赔嫁却只是几个区区不足道的公国。这条件可不能叫人满意;于是,敏捷的炮手拿着引火的铁杆伸向那可怕的炮口。(战号声。炮声大作)一霎时只见对方墙坍城倒。还请多多照顾,凭你们的想像,补足我们的演出。(下。)
【杀人越货吗。】
第一场 法国。哈弗娄城前
战号声。亨利王上。爱克塞特、培福、葛罗斯特及众士兵搬云梯上。
亨利王  好朋友们,再接再厉,向缺口冲去吧,冲不进,就拿咱们英国人的尸体去堵住这座城墙!在太平的年头,做一个大丈夫,首先就得讲斯文、讲谦逊;可是一旦咱们的耳边响起了战号的召唤,咱们效法的是饥虎怒豹;叫筋脉愤张,叫血气直冲,把善良的本性变成一片杀气腾腾。叫两眼圆睁——那眼珠,从眼窝里突出来,就像是碉堡眼里的铜炮口;叫双眉紧皱,笼罩住两眼,就像是险峻的悬岩俯视着汹涌的大海冲击那侵蚀了的山脚。咬紧牙关,张大你的鼻孔,屏住气息,把根根神经像弓弦般拉到顶点!冲呀,冲呀,你们最高贵的英国人,在你们的血管里,流着久经沙场的祖先的热血!就在这一带,你们的祖先,一个个都是盖世英雄,从早厮杀到晚,直到再找不见对手,才收藏起自己的剑锋。别羞辱了你们的母亲;现在,快拿出勇气来,证明的确是他们——你所称做父亲的人,生养了你!给那些没胆量的人树立一个榜样,教给他们该怎样打仗吧!还有你们,好农民们,你们从英格兰土地上成长起来,就在这儿让大家瞧一瞧祖国健儿的身手。让我们发誓吧,你们真不愧是个英国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因为你们都不是那种辱没自己、短志气的人,个个都是眼睛里闪烁着威严的光彩。我觉得,你们挺立在这儿,就像上了皮带的猎狗,全身紧张地等待着冲出去。这一狩猎开始啦。一鼓作气,往前直冲吧,一边冲,一边喊:“上帝保佑亨利、英格兰和圣乔治⑿!”(同下。战号声,炮声大作。)
【盗用神符吗。】
第二场 同前
巴道夫、尼姆、毕斯托尔及童儿上。
巴道夫  冲,冲,冲,冲,冲呀!向那缺口冲去,向那缺口冲去!
尼姆  中尉,行个方便,停一停吧。这一阵“敲门”的声音可也太闹了;拿我来说,我并没有十条八条性命啊。这算什么一手——可也真是太闹了——一点儿不唱高调,就是这句话。
毕斯托尔  不唱高调倒也好,一唱起来可有劲哪:
冲来冲去,上帝的子民倒地而死;
手拿宝剑和盾牌,
沙场上血流如海,
博取那千秋万岁的英名。
童儿  但愿我是在伦敦的酒店里!我愿意拿我一世的“英名”来跟一壶酒和眼前的安全交换。
毕斯托尔  我可是这样想:
要是我的希望得到成功,
我的想头就决不落空,
急急忙忙我就往那儿赶,
童儿
就那样凑巧,
可并不那样地道,
像那枝头唱歌的鸟儿。
弗鲁爱林上。
弗鲁爱林  (用剑背打他们)朝缺口冲去,你们这班狗!滚,你们这班混蛋!
毕斯托尔  开恩吧,伟大的公爵爷爷,对蚁蝼般的小人开开恩吧!息怒吧,平一平您那大丈夫的怒气吧——息怒吧,伟大的公爵爷爷!好人儿,息怒吧!宽大些吧,知心着肉的朋友!
尼姆  这可真是个极好的笑话!您老爷把玩笑开得太糟啦。(弗鲁爱林赴尼姆、毕斯托尔及巴道夫下。)
童儿  别瞧我年纪小,我可就看穿了这三个吹牛的家伙。我只是他们三个手下的童儿;可是就算他们三个全都来伺候我,也不配做我童儿的手下人——说实话,这样三个小丑还抵不上一条汉子呢。说到巴道夫,他是个红面孔的胆小鬼,狠就狠在这张脸上,跟人打架可不干。毕斯托尔呢,他那条舌尖锋利极了,偏是他的刀子迟钝得要命;所以他的话都落了空,他的武器却保全了。说到尼姆,他听说是,人越少开口,就越显得是个英雄好汉,所以怎么也不肯开口念一声祷告,免得让人家把他当做了懦夫;坏话他说得少,好事他也做得少;他从来没打破过别人的头,除非在自己的头上开个口——那是因为他喝醉了酒,把头撞到柱子上去了。这三个贼见到什么都要偷——反而说是“战利品”。巴道夫偷过一只琴匣子,随身带了四十哩。一个半便士脱了手。尼姆和巴道夫是一对偷东西的难兄难弟;在卡莱他们偷了一把铲子——我知道这哥儿俩拿着这个东西可要倒楣啦。依着他们,我最好像手套、手绢儿那样跟别人的口袋混得烂熟;可我要是把人家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那未免丢尽了我男子汉的脸;因为这分明是“自取其辱”。我只好丢开他们,另找个更好的主人去投靠。他们的流氓行径叫我看着反胃,所以我非走不可啦。(下。)
【咬人的狗不叫吗。】
弗鲁爱林重上,高厄随上。
高厄  弗鲁爱林上尉,请你到地道里去,务必快些儿。葛罗斯特公爵有话要跟你说呢。
弗鲁爱林  到地道里去!你去对公爵说,到地道里去没什么好;因为是——你听着——那地道并不是按照打仗的规矩掘的。这地道的深度不够;因为是——你听着,你不妨告诉公爵——敌人那边也在动手掘坑道对抗咱们,比咱们还深了四码。天哪,我看要是咱们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地道可要给他们打通啦。
高厄  这一次围攻,归葛罗斯特公爵指挥;可是在他的背后呀,还有一个爱尔兰人——一位很勇敢的上等人,可不是,公爵对他,真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是不是?
高厄  我想是他。
弗鲁爱林  天哪,他是头驴,再没哪个比他更像头驴了!你看我一定要冲着他的胡子说这句话。他对于真正的打仗的一套规矩——你听着——罗马的规矩,不比一头叭儿狗懂得更多些。
高厄  他来啦,还有那位苏格兰上尉——杰米上尉跟他在一起。
麦克摩里斯及杰米上。
弗鲁爱林  杰米上尉是一个了不起的上等人,勇敢得很哪——这是不用说的——而且,根据我本人对他的深刻了解,一肚子全是古代打仗的知识和经验,老天哪,只要他谈起古代罗马人用兵之道来,天下随便哪个军界里的人都别想驳倒他。
杰米  我说,您好!弗鲁爱林上尉。
弗鲁爱林  晚安,好杰米上尉。
高厄  怎么啦,麦克摩里斯上尉?你离开了地道啦?工兵们歇手不干了吗?
麦克摩里斯  天哪,啊,太糟啦!工事停顿啦,归营的号已经吹过啦。我举手起誓——加上我老爷子的灵魂,工事太糟啦!地道已经放弃啦。本来在一个钟头内,我就可以把那个城市毁啦——耶稣救我吧!唉,太糟啦!太糟啦!我举手起誓,太糟啦!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这会儿我跟你有事相商,不知你肯不肯赏光——你听着——容我跟你辩论几句?内容多多少少接触到或是牵涉到打仗的那一套规矩——罗马人的打仗;采取的是辩驳的方式,还有是——你听着——友好的讨论;一半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私见,另一半是,呃——你听着——为了我个人的见解可以得到满足——内容接触到兵法方面,这就是要点。
杰米  那很好呀,说真话,两位好上尉,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只要有机会,我就来奉陪。那是一定的,没错儿。
【叫的狗不咬人吗。】
麦克摩里斯  这会儿可不是聊天的时候,耶稣救我吧!天太热啦,还有那气候、战争、国王、公爵……这会儿可不是讨论的时候。城墙给包围了,喇叭又在号召我们向缺口冲去,可我们却空着一双手,在这儿谈心,我的天哪!这是我们全体将士的耻辱。耶稣救我吧,袖手旁观是可耻的;这是可耻的,我举手起誓!我们还得去杀敌人,还有多少事儿要干,却偏是空着双手,耶稣救我吧!
杰米  天哪,在我这双眼睛还没闭上以前,我还得好好地出一番力哪,要不然,就是为国家尽忠,倒了下去,死在沙场上!大丈夫视死如归,我就应当这样做,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我就是这句话。我的妈,我倒是很想听听你们俩的谈话呢。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我认为——你听着——说得不够地道的地方还请指正——你们这个民族并没有多少人……
麦克摩里斯  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民族又怎么样?真是个恶棍、不是好娘养的、奴才胚子、流氓——我们这个民族又怎么样?有谁用这种口气提到我们这个民族来着?
弗鲁爱林  你听着,要是你误会了人家的意思,有了别的什么看法,麦克摩里斯上尉,那可难保我不会认为,你并没有像你应该的那样,懂些儿好歹,跟我好来好去——那你听着——我可也跟你一模一样是条好汉;谈起兵法来,可也是头头是道,何况还是个好出身,具备其他种种方面的条件呢。
麦克摩里斯  原来你居然还是像我一样的一条好汉呢,这可失敬啦!耶稣保佑吧,我要砍你的脑袋!
高厄  两位先生,你们这可是在闹意见呀。
杰米  啊,那就大大的不应该!
一阵鼓声、喇叭声——敌人要求谈判的信号。
高厄  城里在要求我们谈判哪。
弗鲁爱林  麦克摩里斯上尉,等哪一天有一个好机会——你听着吧——我就要老实不客气对你说,我懂得打仗的一大套规矩。话就到此为止。(同下。)
【又叫又咬人的狗吗。】
第三场 同前。哈弗娄城门前
城上,总督及数市民上。城下,亨利王率领众将士上。
亨利王  城上的总督现在又怎样决定啦?这一次,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谈判了,所以趁早接受了我们最大的恩典吧;要不然,你们就像自寻死路的人,休怪我们太毒辣无情。凭着我是个军人——这称呼在我的思想中跟我最相配——一旦我又发动了攻城,不到把这毁灭殆半的哈弗娄城埋葬在灰烬底下,就决不罢休。那时,一切慈悲之门都将全部闭紧。那些士兵尝过了战争的甜头,就只有一颗又狠又硬的心,只有一双毫无顾忌、到处劫掠的血手;他们的良心,容纳罪恶,就像敞开大门的地狱。你们那些鲜艳娇嫩的姑娘,茁壮的婴儿,就像花草一般,纷纷倒在镰刀底下。那火光熊熊、杀气冲天的战争,本来就像是面目狰狞的魔鬼,魔鬼中的首领,到时候如果它把一切烧杀掳掠的勾当都做尽了,那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如果是你们自己害得自己的闺女落在那火热的奸淫者的手中,那跟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邪恶的淫欲正势不可当地从山坡往下直冲,有谁能将它制住?要想喝住这班疯狂的兵士,叫他们在奸淫掳掠中放下手来,那就跟拿着拘票去召鳄鱼游上岸来,同样地办不到。所以,你们哈弗娄人,顾惜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人民吧——趁眼前,我的将士还在我的掌握中;趁眼前,还有那清凉柔和的仁风在吹散那邪念、杀气、狠毒所凝成的重重乌云。要不然,嘿,只要一眨眼,那无法无天的兵丁不管满手血污,不管耳边的一阵阵尖声惨叫,一把拖住了你们家闺女的秀发往外跑。你们的父老尊长有多么可敬,却给一把揪住了银白的胡须——高贵的额头,也得对准墙脚撞!你们那些赤裸裸的婴孩,被高高地挑在枪尖子上,底下,发疯的母亲们在没命嘶号,那惨叫声直冲云霄,好比当年希律王大屠杀时的犹太妇女一样⒀。你们怎么回答?你们愿意投降、避免这场惨剧呢,还是执迷不悟、自取杀身之祸?
总督  挨到今天,我们已死了那等待救兵的心。我们向太子求救,不料他回说是,他一时还不能出兵来解除这么猛烈的围攻。所以,伟大的皇上,我们把城市,连同自己的生命,都呈献在您宽厚的恩德的面前。进城来吧。我们,以及我们的一切,全听凭您发落——因为我们再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亨利王  快给我把城门打开来!(总督从城上下)爱克塞特王叔,你来,你带领队伍进哈弗娄城去;就驻扎在那儿,严密防备着法军,对全城人民放宽大些。我们呢,好王叔,冬季降临了,军队中病号在增多,我们将退守到卡莱。今晚,我们在哈弗娄做你的上宾;到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向北行军。(喇叭奏花腔。众入城。)
【大索三日吗。】
第四场⒁ 卢昂。宫中一室
凯瑟琳及艾丽丝上。
凯瑟琳  艾丽丝,你到过英格兰,英国话你也说得挺不错。
艾丽丝  懂那么一点儿,公主。
凯瑟琳  请你教教我;我应该学讲英国话。手,他们英国人叫什么?
艾丽丝  手?手叫做“德·亨德”。
凯瑟琳  “德·亨德”。那么手指头呢?
艾丽丝  手指头?哎呀,“手指头”我倒忘记了;让我想想看。“手指头”吗?我记得叫做“德·芬格尔”;对,是“德·芬格尔”。
凯瑟琳  手——“德·亨德”;手指头——“德·芬格尔”。我看我是一个好学生。不多大一会儿工夫,我已经学会了两个英国字了。“手指甲”叫什么?
艾丽丝  手指甲?我们叫它“德·内尔”。
凯瑟琳  “德·内尔”。你听着,我念得对不对——(指自己的手)德·亨德,(指手指)德·芬格尔,(指指甲)还有,德·内尔。
艾丽丝  念得很好,公主,这是道地的英国话。
凯瑟琳  告诉我,“手臂”英国人叫什么?
艾丽丝  “德·阿姆”,公主。
凯瑟琳  胳膊拐儿呢?
艾丽丝  “德·爱尔波”。
凯瑟琳  “德·爱尔波”。让我把到现在为止,你教给我的字统统再念上一遍。
艾丽丝  照我看来,公主,这可不简单哪。
凯瑟琳  对不起,艾丽丝,请你听好:(依次指自己的手、手指、指甲、手臂、胳膊拐儿)德·亨德——德·芬格尔——德·内尔——德·阿姆——德·比尔波。
艾丽丝  “德·爱尔波”,公主。
凯瑟琳  喔,老天爷,我可把这个字忘了!(重念)“德·爱尔波”。他们“脖子”叫什么?
艾丽丝  “德·尼克”,公主。
凯瑟琳  “德·尼克”。那么下巴颏儿呢?
艾丽丝  “德·钦”。
凯瑟琳  (困难地)“德·心”。脖子——“德·尼克”;下巴颏儿——“德·心”。
艾丽丝  对啦。不是我当面奉承公主,凭良心,你把这几个英国字眼念得就跟英国人一样准。
凯瑟琳  只要上帝照应,放点儿功夫下去,我有信心,我会学好的。
艾丽丝  我刚才教你的那几个字,你可忘了没有?
凯瑟琳  没有,我马上就背给你听:德·亨德,德·芬格尔。德·美尔……
艾丽丝  “德·内尔”,公主。
凯瑟琳  德·内尔,德·阿姆,德·衣尔波。
艾丽丝  请别见怪——“德·爱尔波”。
凯瑟琳  我正是这样念的;德·爱尔波,德·尼克,还有德·心。“脚”呢,还有“袍子”,你们是怎样说的?
艾丽丝  “德·福特”,公主;还有“德·贡”。
凯瑟琳  “德·福特”,还有“德·贡”?哎呀,天老爷!这两个字眼儿怎么这样难听,这样不正派,这样粗俗,这样不害臊,有身价的小姐是不说这种话的⒂——叫我在法兰西老爷面前是死也不肯出口的。咄!这个“福特”,还有这个“贡”!别去管它吧,我拿我学会的英国话一起再念一遍:德·亨德,德·芬格尔,德·内尔,德·阿姆,德·爱尔波,德·尼克,德·心,德·福特,德·贡。
艾丽丝  出色!公主。
凯瑟琳  第一次就学到这里为止;我们吃饭去吧。(同下。)
【鹦鹉学舌吗。】
第五场 同前。宫中另一室
法王、皇太子、波旁、法国元帅及余人等上。
法王  可一点不假,他已经渡过索姆河了。
元帅  要是听凭他这样长驱直入,皇上,那么咱们也不必在法兰西过日子了,干脆放弃一切,把我们这座葡萄园送给一个野蛮民族吧。
皇太子  永生的神啊!难道我们的几支旁系——我们的祖先当初逢场作戏所留下的种——从我们躯干上割下来,接到野生的杂树上去的枝条——竟一下子高耸入云,反而压倒了原来的树干?
波旁  诺曼人——野种的诺曼人,诺曼人野种!把我的命拿去吧!要是让他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那我一定把我的公国卖了,在那犬牙交错的岛国上,去买一片又潮又脏的农场。
元帅  战神哪!他们哪儿来的这一副气概?他们那边的气候不是笼罩着一片迷雾,又阴冷、又昏沉吗?阳光又是那样暗淡,仿佛紧皱着眉头,在鄙夷他们,不叫他们的果实成长。难道是,那泛着泡沫的白水——那种给累垮了的驽马当药喝的东西⒃——他们的“大麦场”⒄,会把人的冷血激发到这样不顾一切的沸腾的地步?而咱们奔流的热血,有美酒来鼓舞,倒竟像是冻结了似的?啊!为了祖国的荣誉,大家快别像挂在屋檐前的一根根冰柱,冻住了,反而眼看那冷血的民族,在我们的肥沃的土地上,挥着热血男儿的汗水!那我们只好说:也是这片土地倒楣,才生出了这班爷儿们!
皇太子  凭着信用和荣誉起誓,法国的娘儿们在把咱们嘲笑,她们甚至明白说:我们早已泄了气,她们准备拿自己的身子去满足英格兰小伙子的淫欲,好借这班杂种来替法兰西重新接种。
波旁  她们叫我们到英格兰的舞蹈学校去,去教那连跳带蹦的舞,飞快地打转的舞,还说我们的功夫全在脚底下;拔脚就逃的本领要算我们最高明。
法王  使节蒙乔呢?快传他来吧。我们要派他去向英格兰“问候”——向他们提出尖利无情的挑战。起来吧,王公们!一起奔向战场!我们的英雄气概比身边的利剑更加锋利。你,法兰西的大元帅,查理·德拉勃莱;你们,奥尔良、波旁、培利的公爵;还有阿朗松、勃拉庞、巴尔以及勃艮第的公爵;你们,雅各·夏蒂隆、朗菩尔、伏德蒙、博蒙、葛朗伯莱、罗西,以及福公贝尔、福华、莱特拉、蒲西加,以及夏洛罗华的大公爵、王公、男爵、贵爵和爵士们,你们既然是当朝的大臣,就该赶快洗雪当前的奇耻大辱。英国亨利的军队正高扬着在哈弗娄血河中染红的旗帜,在我们的国土上席卷而来;挡住他吧,冲向他的队伍,就像那融化了的雪水从山头冲向山谷——朝着那低下的地区,阿尔卑斯山就这样尽唾着口水。挟着千钧之势,朝准他们冲下去吧。把他装在囚车里,作为一名战俘,押到卢昂来!
元帅  君王说话,毕竟不凡!我倒是替他难过——人马这样少,又赶了这么些路,兵士一个个饿倒病倒;等他一旦看到咱们军队的威容呀,我毫没疑问,他那颗心准会害怕得直往下沉,哪儿还想到打胜仗,只是赶快把赎金奉献给我们。
法王  所以,大元帅,赶紧去催催蒙乔,叫他去对亨利说,我们派人来问问他愿意献上多少赎金。皇太子,你跟我们一起留在卢昂。
皇太子  请求陛下别把我留下吧。
法王  别着急,我要你留在我们这儿。现在,出发吧,元帅和全体王公,你们要早早把捷报传到宫中。(同下。)
【哲妇倾城吗。】
第六场 毕卡第。英军阵地
高厄及弗鲁爱林上。
高厄  怎么啦,弗鲁爱林上尉?从桥头堡那边来吗?
弗鲁爱林  我向你担保,桥头堡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高厄  爱克塞特公爵没碰上意外吧?
弗鲁爱林  爱克塞特公爵就跟阿伽门农一样伟大;这个人呀,我又敬又爱——我把我的灵魂、我的心、我的责任、我这条命、以及我的生活,连吃奶的气力都一古脑儿放在对他的敬爱上了。赞美上帝,祝福上帝!他连一根寒毛儿都没受伤,他守在桥头,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的兵法,可又妙极了。桥头上有一个旗官,我从心里认为,他就像是玛克·安东尼那样一条好汉,何况他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哪——可是我亲眼看到,他立下的战功也不小呢。
高厄  你怎么称呼他?
弗鲁爱林  大家管他叫毕斯托尔旗官。
高厄  我不认识他。
毕斯托尔上。
弗鲁爱林  就是这个人。
毕斯托尔  上尉,我求你帮一个忙吧——爱克塞特公爵很器重你呢。
弗鲁爱林  呃,赞美上帝,总算我多少还值得他看重。
毕斯托尔  有一个巴道夫,他身子粗来胆气壮——是个雄赳赳的军人,可偏是造化弄人,还有那无常的命运把那旋回的轮子转得那么急——那盲目的女神呀,她站在滚个不停的石球上……
弗鲁爱林  对不起,毕斯托尔旗官,命运女神是给人家画成个眼前蒙着布片的瞎子,叫你明白,她是个瞎眼儿;人家又把她画在一个轮子上,叫你明白——意义深就深在这里——她是在变动中,是不定的、无常的、变幻莫测的;她那双脚——你听着——是站在一个石球上,石球滚呀滚呀滚呀……说真心实话,叫诗人形容起来才出色哪。命运是一个很好的寓言题材哪。
毕斯托尔  命运,是巴道夫的对头,对他紧皱着眉头;只因为他偷了一个圣餐匣,就得上绞刑——这样的死法不好受!倒不如让绞刑架放过了人去换一只狗;可别叫麻绳套住了他的喉咙,连气都没法透一口。怎奈爱克塞特下了一道命令,判他死罪,就是为了那只不值钱的圣餐匣。所以,请你去讨个情吧,公爵自会听从你的话;千万别叫巴道夫的生命线给那烂草绳切断了,还要千人咒来万人骂。上尉,请你说句好话搭救他,你的大恩我一定要报答。
弗鲁爱林  毕斯托尔旗官,我倒是有点懂得你的意思。
毕斯托尔  那么,你应该为这事高兴才是。
弗鲁爱林  说实话,旗官,这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你听着,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要请求公爵按照他的意旨,判他个死罪;因为,纪律可不是给你做摆设的。
毕斯托尔  你这短命的,快些儿入地狱吧!你的友谊活见鬼!
弗鲁爱林  这也很好呀。
毕斯托尔  见你妈的鬼!(下。)
【天命无常吗。】
弗鲁爱林  很好。
高厄  呃,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装腔作势的流氓!我这会儿可记起他来了——这个人本是一个扒儿手,一个靠窑姐儿吃饭的。
弗鲁爱林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桥头堡大喊大叫,那些话才叫勇敢,就像你夏天看东西那样,一点不含糊。可是很好——他对我说这一番话,很好,我向你保证,只要时机一到,就要叫他知道他这话说得很好。
高厄  呃,这种人是只呆鸟,是个傻子,是个流氓,他们不定在什么时候到战场上去 一转,等回到伦敦,就自称是身历其境的战士了。这班人把元帅、将军的名字记个烂熟,又死死地记住了哪些地方打过仗,有哪几个堡垒遭到了围攻,打开了哪几个缺口,哪一队押粮的遭到了袭击;谁奋不顾身地冲出去,谁中箭倒地,谁出了丑,敌人那边的情景又怎样;这一切等等,他们全都一口气背得出来,而且套上了军事的术语,还要平添许多新翻花样的咒骂;再加上两撇将军胡,一身又破又烂的军衣——那你想吧,在那啤酒冲昏的头脑里,借着瓶子里泛起泡沫的酒力,可以创造出多少惊天动地的事迹来呀。可是,当今这时世玩些什么花样,你必须摸清楚才好,要不然,你可不免要大大地上当了。
弗鲁爱林  我告诉你吧,高厄上尉,我看透了这个人,他最怕让人摸着他的底。一旦让我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我可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战鼓声)你听,皇上来啦,我得把桥头堡的消息报告他。
鼓声与战旗。亨利王、葛罗斯特及将士们上。
弗鲁爱林  上帝保佑陛下!
亨利王  怎么样,弗鲁爱林?从桥头堡来吗?
弗鲁爱林  是,托陛下的福。爱克塞特公爵威风凛凛,据守着桥头堡;法国军队给打退了——你听着——这一仗打得真出色、真勇敢呀。我的妈,桥是在敌人手里,可是他们只好退避三舍,让爱克塞特公爵来做了这座桥的主人。我可以告诉陛下,公爵是条好汉。
亨利王  你们损失了哪些人,弗鲁爱林?
弗鲁爱林  对方的损失可大哪——可以说相当大哪。拿我个人的意见说来,我的妈,我相信公爵一兵一卒都没损失,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人恐怕逃不过军法了——他抢劫了教堂,他的名字叫巴道夫——陛下或许听到过这个人。他满脸都是酒刺呀,疮呀,疖子呀,红得像一团火光;他的嘴唇吹着自个儿的鼻子,那个鼻子呀,就像炉子里的煤块,一忽儿蓝,一忽儿红;可是他的鼻子跟他一起受了军法,他那片火光已经熄灭啦。
亨利王  不管是哪一个犯下这种案情,我们都要同样判处死刑。我曾经晓喻全军,英国军队行经法兰西的村子,不准强取豪夺,除非照价付钱,不准妄动秋毫;不准出言不逊,侮辱法国人民;要知道,在“仁厚”和“残暴”争夺王业的时候,总是那和颜悦色的“仁厚”最先把它赢到手。
【三大纪律吗。】
喇叭声。蒙乔上。
蒙乔  看我的服饰,您就知道我是谁了。
亨利王  很好,我知道你了——可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蒙乔  我主的意旨。
亨利王  说出来吧。
蒙乔  我的皇上这么说——你去对英王亨利这样讲:看起来我们好像死去了一样,其实我们只是睡着罢了。横冲直撞只是个粗夫,以逸待劳才算真有经验的战士。对他说:我们原来可以在哈弗娄教训他一顿,但是我们认为,疖子还没熟透,最好别去碰破它。现在,该是我们发言的时机了——听我们的声音有多么威严。英格兰应该忏悔他的愚行,认识自己的缺点,钦佩我们的涵养功夫。所以吩咐他,快快准备献出赎金来吧——这笔数目,必须相当于我们所遭受的损害,我们所损失的臣民,包括我们所容忍的耻辱——要是这一切全叫他担当,只怕就要把他压扁!讲到赔偿我们金钱上的损失,他的国库还嫌太穷;讲到还我们的血债,哪怕把他王国里的臣民杀光,这笔账还相差得远呢;讲到向我们请罪,就是他本人匍匐在我们脚下,我们还觉得这太不切实际,难叫人满意。说了这番话,再向他挑战;最后下个结论,告诉他:他已经叫他手下的将士上了当,他们的末日已经宣布啦——到此为止,是我皇上,我主子的吩咐;以上种种,就是我履行的职务。
亨利王  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的职务。
蒙乔  蒙乔。
亨利王  你把差使办得很体面。回去吧,告诉你的君王,我现在还不忙找他,我倒是在打算,最好能顺利地到达卡莱;不瞒你说——在这样精明、占优势的敌人面前,把实话全讲出来,真不算得聪明——我手下的人,有好一些害了病,力量大大削弱了,数目也减少了,而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又几乎并不比那许多法国人高出一筹;可是他们在身强力壮的时候,我告诉你吧,使者,我认为英国人的一双腿抵得上三个法国人。上帝宽恕吧,我这样会吹牛!你们法兰西的空气把这个坏习惯传染给我啦。我应该忏悔。所以去吧,去对你的皇上说,我就在这儿;你们要赎金,我就只有这个柔弱的、一无价值的躯体。我的军队,只是一支薄弱、带病的队伍;可是老天在上,去告诉他吧,我们是非来不可的。尽管法兰西,再加上这样一个邻邦,挡在我们面前。(给他一袋钱)这是给你的酬劳,蒙乔。去吧,转告你的皇上多考虑考虑:要是我们能往前进军,就一定前进;要是我们的路给拦住了,我们就叫你那黑黑的土地染遍了你们红红的鲜血。就这样吧,蒙乔,再会吧。我们的答复笼统说一句,就是:我们并不准备把战争寻找,但要是战争临到我们头上,我们也并不准备躲避——去告诉你的皇上吧。
蒙乔  我会转达的。谢陛下的赏赐。(下。)
【八项注意吗。】
葛罗斯特  我希望他们不要这会儿就来攻打我们。
亨利王  我们是在上帝的手里,兄弟,并不在他们的掌握中。向桥头堡进军。天色晚了。今晚我们就在河那边扎营,明天我们再继续赶路。(同下。)
第七场 阿金库尔附近。法军阵地
法国元帅、朗菩尔、奥尔良、皇太子及众人上。
元帅  咄!我有一副天下最好的盔甲。白天快来吧!
奥尔良  你有一副出色的盔甲;可是让我的马儿也得到一份光荣吧。
元帅  这是欧洲最好的马儿。
奥尔良  难道天永远不亮了吗?
皇太子  奥尔良公爵,大元帅,你们谈到了马和盔甲吗?
奥尔良  在这两样上,哪一个太子也不能比你强。
皇太子  这一个夜晚可真长哪!我的马儿,我决不愿意把它跟其他四脚落地的马儿交换。哈,哈!它从地面上跳起来,就像它装了一肚子毛发⒅,一匹飞马,一匹神马,它的鼻子里喷着火焰!我骑在它身上就像在飞,我变成了一头鹰。它凌空奔驰——它接触到地球时,地球就唱起歌儿来——长在它蹄上的最不足道的老茧,比赫耳墨斯的横笛还富于音乐性呢。
奥尔良  它浑身是豆蔻的颜色。
皇太子  而且像生姜那样火辣。它该是降魔伏妖的天神的坐骑。它是纯粹的“风”和“火”,根本没有重浊的“水”和“土”⒆,除非当它站着不动,好让主人跨上它的背的时候。它才算得一头马,其余那些驽马,你只能叫它们做畜生罢了。
元帅  真的,太子,这是一匹十全十美的马。
皇太子  它是马中之王。它嘶鸣起来,就像是君王在发号施令,它的神容叫人肃然起敬。
奥尔良  一点不错,堂兄。
皇太子  一位诗人,要是他不能够从百灵鸟清晨起飞,到小羊儿晚上安眠,这中间找出千变万化的题材来把我那匹骏马赞美了又赞美,那么他的才情也是小得可怜了。要赞美我的骏马,那话头就像大海那样滔滔不绝。把沙漠里的一粒粒沙子全都变做一根根如簧之舌,而我那匹骏马还是能让它们赞美个没完没结。这一个主题呀,值得君王的推敲;也只有万王之王才能骑在它身上。至于说到世上的一般人——我们熟识的也好,陌生的也好——只有失魂落魄,对着它目瞪口呆的份儿。有一回我写过一首十四行诗来赞美它,是这样开的头:“大自然的奇迹啊!”……
奥尔良  我听到过,有人给他的情妇写一首十四行诗,那开头一行就是这样写的。
【天马行空吗。】
皇太子  那就是他们在摹仿我为我那骏马所写下的诗篇了——因为我那匹马儿就是我的情妇呀。
奥尔良  你那“情妇”驮人的功夫可好着呢。
皇太子  很不错,这是对一个忠诚专一的好情妇的适当的赞美,这是她完美的德行。
元帅  不,昨天我仿佛看见你的情妇很泼辣地摇撼你的背脊呢。
皇太子  只怕你的情妇也是这样吧。
元帅  我的没上鞍子。
皇太子  喔,那她多半是匹给骑服了的老马;你骑上去就像一个爱尔兰小兵一样,脱去了你的灯笼裤,只穿着一条“短裤”。
元帅  你对于骑马这一道,倒是大有研究。
皇太子  那么记住我的话吧:有谁爱这样骑,而且骑了又骑、乐此不倦,准会一交跌在泥塘里。我宁可要我的马儿,不要情妇。
元帅  我倒喜欢拿我的情妇当做马儿。
皇太子  我告诉你吧,元帅,我那情妇头上可没有戴假发。
元帅  就算我的情妇是头母猪,我也能问心无愧,这样吹牛呀。
皇太子  “狗所吐出来的它转过来又吃,猪洗净了又回到泥里去打滚。”⒇什么东西到你手里都用得着。
元帅  可我究竟还没拿我的马儿当做我的情妇呀,也没有随便瞎扯上一些不相干的谵语。
朗菩尔  元帅阁下,我今夜在你帐里看到的盔甲,那上面嵌的是星星,还是许多太阳?
元帅  星星,大人。
皇太子  只怕明天免不了要掉落几颗吧。
元帅  可我的“天空”里还多的是星星。
皇太子  那倒是可能的,因为你身上的星星也实在太多了,还是少几颗来得体面些。
元帅  这就像你那匹爱马承受你重重叠叠的赞美一样,我看你要是少捧它几句,它奔跑起来不见得就减色了。
皇太子  要是我能把它应得的赞美都加在它身上,那就好啦!——难道天永远不亮了吗?我明天要驰骋那么一哩路——而且要拿一张张英国人的脸儿给我铺路!
元帅  我可决不愿意说这句话——只怕给这么许多脸瞧得没个容身之处!不过我希望这会儿是早晨了,因为我真想跟英国人去斗一场。
朗菩尔  谁来跟我掷一把骰子,拿二十个俘虏作赌注?
元帅  要赌俘虏,你先得拿自己的性命打赌。
皇太子  已经半夜啦;让我去武装起来。(下。)
【独往独来吗。】
奥尔良  皇太子一心盼着天亮呢。
朗菩尔  他一心盼着要去吃英国人呀。
元帅  我想他会把他杀死的都吃下去的吧。意谓他杀不了人。
奥尔良  拿我的太太的玉手起誓,他是个英武的王子。
元帅  拿她的脚起誓吧,那么她好把誓言一脚踩掉了。
奥尔良  在法兰西就算他最有干劲儿了。
元帅  “骑马”也是干劲儿,他以后也不会放过他的马儿的。
奥尔良  他从没干过害人的事,我听人这样说。
元帅  他明天也不会干。他会始终保持这个好名声。
奥尔良  我知道他很勇敢。
元帅  有一次,有一个比您更了解他的人也这么说过——
奥尔良  他是谁?
元帅  呃,是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就是让人家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奥尔良  他又何必在乎呢,他的美德并不需要隐瞒啊。
元帅  说实话,大人,还是隐瞒一点儿的好!因为他那点勇敢,除了他的跟班之外,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勇敢就是一头猎鹰,把它的头罩一除去,它就要“不翼而飞”了。
奥尔良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元帅  我还敬你一句谚语:“自己的朋友,不好也说好。”
奥尔良  我愿意往下接一句:“平心而论,魔鬼也有魔鬼的长处。”
元帅  接得好!那么你的朋友就是魔鬼啦。听好这一句俗话:“魔鬼生个疮!”
奥尔良  搬俗话的本领算你比我强,因为“傻子献宝”——恨不得把大门都扛出来。
元帅  你的宝可已经献完啦。
奥尔良  你可不是今天第一次把家底全掏空了。
【秦宗权吗。】
使者上。
使者  大元帅,英国军队离您的营帐只一千五百步了。
元帅  是谁测量这阵地的?
使者  葛朗伯莱爵爷。
元帅  一位英勇而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恨这会儿不是白天!唉,可怜的英王亨利哪!他就不像我们这样一心只盼望着天亮。
奥尔良  这个英格兰的国王是个多么愚蠢可怜的家伙,他领了一批蠢家伙千里迢迢地赶来,只落得个走投无路!
元帅  要是英国人还识得好歹,他们早该逃跑了。
奥尔良  他们就是不知好歹;你想,要是他们的天灵盖下还有脑子的话,他们怎么还能戴着这样重的“头盔”呢。
朗菩尔  那个英格兰岛也出产十分勇敢的畜生呢,他们有一种跟熊斗的狗,就出奇的勇敢。
奥尔良  愚蠢的狗!它们闭上眼睛,直往俄罗斯熊的嘴里冲,叫自己的头给咬成了一个烂苹果!你倒不如说,那只跳蚤多勇敢,因为它敢于在狮子的嘴唇上寻早餐吃。
元帅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有些地方,人跟狗就很相像,他们也会把灵性丢给了他们的老婆,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向你冲过来。你给他们牛肉——那最了不起的好东西,再给他们刀和枪,那他们就会狼吞虎咽,会像恶魔般拚命打一仗。
奥尔良  啊,可是这些英国人连牛肉都没得吃了。
元帅  那么明天我们看吧,他们只有吃饭的胃口,可没有打仗的胆量了。现在该是武装起来的时候啦。来吧,我们还不动起手来吗?
奥尔良  现在已经两点钟啦——可是让我想,等到上午十点时分,我们每个人将会抓到一百个英国人。(同下。)
【人肉军粮吗。】

第四幕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现在,一天正来到这样一个时分:这一片昏黑的宇宙,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嘁嘁促促的嘈杂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双方的阵地,营帐接着营帐,传播着轻轻的声响;那站岗的哨兵,几乎各自听得见对方在私下用耳语把口令传授。火光遥对着火光,在那惨淡的照明下,彼此都望见了对方昏沉沉的脸儿。战马在威胁战马——那高声的嘶鸣好像在咆哮,刺破了黑夜的迟钝的耳膜。在营帐里,那伺候穿盔甲的跟班,替骑士装束停当,正不停地挥动槌子,敲打着扣紧盔甲的铆钉——耳边响起的是一片阴森的备战声。村鸡在叫,时钟在敲——原来那昏沉沉的清晨的第三个时辰已经来到。且说那法兰西将士,仗着人数众多,满以为这一回准能旗开得胜,心情是多么轻快:他们兴高采烈,一边掷骰子,拿不中用的英国佬做输赢,一边大骂那黑夜:这个可恶的丑巫婆,分明在折磨人——怎么一步一拐,走得这样地慢!那些该死的可怜的英国人,真像是听凭宰割的牺牲,耐心地坐对着篝火,在肚子里反复盘算着,明天天一亮,危险就要来临;他们那种凄厉的神情,加上削瘦的脸颊和一身破烂的战袍,映照在月光底下,简直像是一大群可怕的鬼影。啊,如果有谁看到,那个领袖正在大难当头的军队中巡行,从一个哨防到一个哨防,从这个营帐到那个营帐,那就让他高呼吧:“赞美与荣耀归于他一身!”他就这样巡逻,这样访问,走遍全军,还用和悦的笑容,问大家早安,拿“兄弟”,“朋友”、“乡亲”跟他们相称。尽管大敌当前,受到了围困,看他的面容依然是声色不动;连日辛苦和彻夜不眠,不曾叫他失去一点儿血色,露一丝疲劳的痕迹——他总是那么乐观,精神饱满,和悦又庄重。那些可怜虫,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一看到他,就从他那儿得到了鼓舞。真像普照大地的太阳,他的眼光毫不吝惜地把温暖分送给每个人,像融解冰块似的融解了人们心头的恐慌。那一夜,大小三军,不分尊卑,多少都感到在精神上跟亨利有了接触——可是,这又叫我们怎么表现呢!这样,我们的场景必须往战场飞——唉,老天可怜吧!这一下,我们就要当场出丑啦。这么四、五把生锈又迟钝的圆头剑,东倒西歪,在台上吵吵嚷嚷,居然也算是一役阿金库尔战争!可是请坐着,瞧个端详,凭着那怪模样,捉摸原来的形相。(下。)
【故作镇静吗。】
第一场 阿金库尔。英军阵地
亨利王、培福及葛罗斯特上。
亨利王  葛罗斯特,我们当真是十分危险呢,所以我们应当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早安,培福老弟。全能的上帝!那邪恶的事物里头,也藏着美好的精华,只要你懂得怎样把它提炼出来;譬如说,我们的坏乡邻就催促我们早早起身,这可是既养身又珍惜了光阴。再说,他们好比是我们外在的良心,是我们全体的牧师,告诫我们应该好好儿准备末日到来。这样,我们从野草里采来了蜜;从魔鬼那儿居然获得了道德的教训。
欧平汉上。
亨利王  早安,托马斯·欧平汉老爵士。一个白头的好老人家,本应该舒舒服服地睡在一个软软的枕头上才是,现在倒叫你拿法兰西的梆硬的泥块当枕头啦。
欧平汉  不是这样,皇上,我很中意这个安身的地方,因为我这就可以说:“这会儿我睡得就跟君王一样!”
亨利王  这真是件好事:拿旁人做榜样,自己就甘心吃苦;这样,精神就随之而舒泰了——一个人的心灵受了鼓舞,那不用说,器官虽然已经萎缩了、僵了,也会从死沉沉的麻痹中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活动,像蜕皮的蛇获得新生的力量一样。把你的披肩借给我,托马斯爵士。两位好兄弟,替我向营帐中的各位将领问好,祝他们早安,请他们等会儿全都到我的营帐中会聚。
葛罗斯特  我们这就去,皇上。
欧平汉  用得到我伺候陛下吗?
亨利王  不,好爵士;你跟我的王弟一起到英国的贵爵那儿去吧,我要独个儿思考一番,暂时不要人做伴。
欧平汉  愿上帝祝福您,高贵的亨利!(随培福、葛罗斯特下。)
亨利王  上帝保佑,老人家!你总是说鼓舞人心的话。
毕斯托尔上。
毕斯托尔  quivalà?(21)
亨利王  自己人。
毕斯托尔  对我说个明白:你是个将官,还只是个低三下四的普通角色?
亨利王  我是队伍里的一个军爷。
毕斯托尔  你是使长枪的吗?
亨利王  正是。你是谁?
毕斯托尔  就跟皇帝一样是个好出身。
亨利王  那你是国王的上司了?
毕斯托尔  国王是个老好人,他的心儿赛黄金,是一个也见过世面、也有点儿名气的好小子,说起他的上代有来头,他拔出拳头就揍人。我跟他的泥污的鞋子亲吻,我从我的心眼儿里爱这一个宝贝儿。你的名字叫什么?
亨利王  亨利·勒·罗瓦(22)。
毕斯托尔  勒·罗瓦!一个康华人的名字。你是属于康华那一部队的吗?
亨利王  不,我是一个威尔士人。
毕斯托尔  你认识弗鲁爱林吗?
亨利王  认识的。
毕斯托尔  去对他说,到圣大卫节那天,我就要动他头上的韭菜。(23)
亨利王  那一天你可别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帽子上,否则,只怕他会到你的头上来动刀子。
毕斯托尔  你是他的朋友?
亨利王  还是个乡亲呢。
毕斯托尔  那么去你的吧!
亨利王  我谢谢你。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我的名字就叫做毕斯托尔。(下。)
亨利王  你这副凶猛的性子跟这么一个名字倒顶适合。(退到一旁。)
【虎入羊群吗。】
弗鲁爱林、高厄各自上。
高厄  弗鲁爱林上尉!
弗鲁爱林  听见啦!凭着耶稣基督的名义,把声音放低些吧。拿军饷的竟把祖传的真正的战争的法典,临阵的规矩都忘了,这真是四海之内,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怪事儿了。如果你肯费些儿神,只要研究研究庞贝大元帅的用兵之道,那我向你担保,你就会发觉在庞贝的军营里既没有人哇啦哇啦,又没有人叽叽咕咕;我向你担保,你会看到战争的仪式,它的用心、它的格式、它的严肃、它的文静——跟这儿的大不相同。
高厄  呃,敌人那边也在嚷嚷呢;你整夜都听到他们的声响。
弗鲁爱林  要是敌人是头驴子,是条笨虫,是个唠唠叨叨的傻瓜,难道说,你以为我们最好——你听着——也做一头驴子、一条笨虫、一个唠唠叨叨的傻瓜?现在你且说说你自个儿的良心话吧。
高厄  我以后说话决计放轻点儿就是了。
弗鲁爱林  我请你,还要求你,以后这样办吧。(两人下。)
亨利王  虽说这个威尔士人有点儿迂腐,可是他细心,也很有勇气。
【虚张声势吗。】
培茨、考特、威廉斯上。
考特  约翰·培茨兄弟,瞧那边不是天亮了吗?
培茨  我想是天亮了吧;不过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巴望白天快来到呀。
威廉斯  我们从那边看到一天的开始,可是我想,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的结束了。来者是谁?
亨利王  自己人。
威廉斯  在哪一位上尉的麾下?
亨利王  在托马斯·欧平汉爵士的麾下。
威廉斯  一位很好的老将军,还是一位最仁爱的老人家。我请问你,他对咱们的处境怎么个看法?
亨利王  就像一个人沉了船,落在沙滩上,只等第二次潮来把他卷去。
培茨  他没有把他自个儿的想法告诉国王吧?
亨利王  没有,而且也不应当去跟他说。因为我认为——虽则我这话是对你们说——皇上就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罢了。一朵紫罗兰花儿他闻起来,跟我闻起来还不是一样;他头上和我头上合顶着一方天;他也不过用眼睛来看、耳朵来听啊。把一切荣衔丢开,还他一个赤裸棵的本相,那么他只是一个人罢了;虽说他的心思寄托在比我们高出一层的事物上,可是好比一头在云霄里飞翔的老鹰,他有时也不免降落下来,栖息在枝头和地面上。所以,当他有理由害怕的时候,他就像我们一样,感到了害怕;不用问,那心头的滋味也跟我们的感觉差不多。可是照理说,谁也不能叫他感到一丝恐惧,否则的话,他一流露出来,可不要瓦解军队的士气。
培茨  尽管他外表装得怎样勇敢,今夜又这样冷,可是我相信,他心里希望自己宁可浸在泰晤士河里,哪怕河水齐到了脖子;我也但愿他在那儿,而我呢,就在他身边——只要能离开此地,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亨利王  不跟你们说瞎话——我愿意代替国王捧着良心说句话——我认为他不会希望不在眼前这个地方,跑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培茨  那么我但愿他独个儿守在这块地方吧。这样,他当然免不了要献出一笔赎金来,许许多多可怜虫因此也就保全了生命啦。
亨利王  我敢说,你对他不至于一点儿敬爱都没有,竟希望就只他一个人守在这儿;你这么说,无非是试探别人的口气罢了。照我看,我无论死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像跟国王死在一块儿那样叫我称心了,因为他是师出有名的,他的战争是正义的。
威廉斯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了。
培茨  啊,或者说,这就不是我们所该追究的了;因为说到了解不了解,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国王的臣民,那就够了。即使他是站在理亏的一边,我们这些人是服从我们的国王,那么也就消除了我们的罪名。
威廉斯  可是,如果这不是师出有名,那么国王头上的这笔账可有得他算了。打一场仗,有多多少少的腿、多多少少的胳膊、多多少少的头要给砍下来;将来有一天,它们又结合在一起了,就会一齐高声呼号:“我们死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的在咒天骂地,有的在喊叫军医,有的在哭他抛下了苦命的妻,有的高嚷他欠了人家的债还没还,也有的一声声叫他摔手不管的孩子——我只怕死在战场上的人很少有死得像个样儿的!人家既然要流你的血,还能跟你讲什么慈悲?我说,如果这班人不得好死,那么把他们领到死路上去的国王就是罪孽深重了。苦的是小百姓,他们要是违抗了君命,那就是违反了做百姓的名份。
【百身可赎吗。】
亨利王  照这样说来,假如有个儿子,父亲派他出洋去做生意,他结果却带着一身罪孽葬身在海里了,那么照你的一套看法,这份罪孽就应当归在把他派出去的父亲的头上。或者是,有一个奴仆,受了主人的嘱咐,运送一笔钱,却在半路上遭了打劫,还没来得及忏悔,就给强盗杀死了,你也许要把那个主人叫做害这个仆人堕入地狱的主使者。不过,这不是那么一回事。国王手下的兵士他们一个个怎样结局、收场,国王用不到负责。做父亲的对于儿子,做主人的对于奴仆,也是这样;因为,他们派给他们任务的时候,并没有把死派给他们。再说,国王出兵,就算他是完全理直气壮的,一旦到了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他也无从叫所有的兵士都免除了罪孽。很难说,有些兵士曾经蓄意谋杀过人——有些兵士拿虚伪的山盟海誓骗取了姑娘的贞操——有一些,曾经犯过抢劫的案子、破坏了安宁和秩序,正好拿战争做避难所。现在,这班人逃脱了法网,躲过了罪有应得的惩罚——虽然人们是给他瞒过了,他却插翅难逃过上帝的手心!战争是他的一张拘票,战争是他的报应;这班人过去触犯了王法,现在就在国王的战争中领受惩罚。他们为了怕死就投了军;他们以为这样就得救了,不料反而遭了殃。那么要是他不得好死,入了地狱,国王负什么责任?正像他们从前犯下不敬上帝的罪不能由他负责一样。为着这罪恶,他们现在得了报应!每个臣民都有为国效忠的本份,可是每个臣民的灵魂却是属于他自己掌管的。所以,每个在战场上的兵士,好比在床上的病人,就该把自己良心上的每个污点都洗雪了;像这样死去,死对于他就是好处;如果不死,为了作好这样的准备费去这些时间,也十分值得。凡是逃过这道生死关口的人,如果有下面这种想法,那也不算罪过:他已先向上帝作了毫无保留的贡献,上帝却让他在那样的一天活了下来,为的是要他看到上帝的伟大,将来好教给旁人该怎样替自己准备。
威廉斯  真是这样,凡是不得好死的人,那罪孽落在他自己的头上,国王不负这责任。
培茨  我并不要叫他为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决定为他拚命打一仗。
亨利王  我亲耳听到国王说,他决不愿向敌人献上赎金。
威廉斯  啊,他这么说,是为了好鼓舞士气;等咱们的脖子给人割断了,说不定他就赎出了自己,而我们却永远蒙在鼓里!
亨利王  要是我活着看见有这样一回事,那以后我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
威廉斯  那时候你就要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区区小百姓居然对于国王不乐意,这岂不像孩子玩的汽枪里射出来的纸弹那样危险啊!你还不如拿起一根孔雀毛,想把太阳 到它结冰吧。你“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喂,这真是句傻话呀。
亨利王  你这话太欺人了。要不是今天不便,我决不跟你罢休。
威廉斯  要是你还活下去,咱们还可以对今天的这一场争吵作个交代。
亨利王  我赞成。
威廉斯  我以后又怎样把你认出来呢?
亨利王  不管你拿什么东西给我做挑战品,在那一天我就把它戴在帽子上;要是你还敢前来认账的话,我就会跟你干起来。
威廉斯  这儿是我的手套。你换一只手套给我。
亨利王  拿去。
威廉斯  这只手套我也要把它戴在帽子上。过了明天,要是你跑上前来对我说:“这是我的手套,”凭我这只手起誓,我就要给你一耳光。
亨利王  要是我活到这一天,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威廉斯  那你简直连上绞刑架都不怕了。
亨利王  好吧,我一定办到,哪怕当着国王,我也要来找你算账。
威廉斯  你得言而有信。再会吧。
【百身莫赎吗。】
培茨  别闹翻吧,你们这班英国傻子,别闹翻吧!只要你们还懂得一些好歹,那就会明白,咱们眼前跟法国人吵架都来不及呢。
亨利王  真的,法国人可以用二十比一的法国“人头”(24)来跟我们打赌,说他们一定能战胜我们;因为他们的赌注就长在他们的肩膀上;可是咱们英国人割法国人的人头却算不得罪过,到了明天,就是国王本人也要亲自动手呢。(兵士们下)要国王负责!那不妨把我们的生命、灵魂,把我们的债务、我们的操心的妻子、我们的孩子以及我们的罪恶,全都放在国王头上吧!他得一古脑儿担当下来。随着“伟大”而来的,是多么难堪的地位啊;听凭每个傻瓜来议论他——他们想到、感觉到的,只是个人的苦楚!做了国王,多少民间所享受的人生乐趣他就得放弃!而人君所享有的,有什么是平民百姓所享受不到的——只除了排场,只除了那众人前的排场?你又算是什么呢——你偶像似的排场?你比崇拜者忍受着更大的忧患,又是什么神明?你收到多少租金,又带来了多少进账?啊,排场,让我看一看你的价值是多少吧!你凭什么法宝叫人这样崇拜?除了地位、名衔、外表引起人们的敬畏与惶恐外——你还有些什么呢?你叫人惶恐,为什么反而不及那班诚惶诚恐的人来得快乐呢?你天天喝下肚去的,除了有毒的谄媚代替了纯洁的尊敬外,还有什么呢?啊,伟大的“伟大”呀,且等你病倒了,吩咐你那套排场来给你治病吧!你可认为那沸烫的发烧,会因为一大堆一味奉承的字眼而退去吗?凭着那打躬作揖,病痛就会霍然而愈吗?当你命令乞丐向你双膝跪下的时候,你能同时命令他把康健献给你吗?不,你妄自尊大的幻梦啊,你这样善于戏弄帝王的安眠。我这一个国王早已看破了你。我明白,无论帝王加冕的圣油、权杖和那金球,也无论那剑、那御杖、那皇冠、那金线织成和珍珠镶嵌的王袍、那加在帝号前头的长长一连串荣衔;无论他高倨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不,不管这一切辉煌无比的排场,也不能让你睡在君王的床上,就像一个卑贱的奴隶那样睡得香甜。一个奴隶,塞饱了肚子,空着脑子,爬上床去——干了一天辛苦活儿,就再不看见那阴森森的、从地狱里产生的黑夜。他倒像是伺候太阳神的一个小厮,从日出到日落,只是在阳光里挥汗,到了晚上,就在乐园里睡个通宵;第二天天一亮,又一骨碌起身,赶着替太阳神把骏马套上了车;年年月月,他就干着这营生,直到进入了坟墓。像这样,一个奴隶,欠缺的就只是煊赫的排场,要不然,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远远地胜过了做一个皇帝。他浑浑噩噩、安安稳稳地过着太平日子,全没想到做人君的为了维护这太平世界,对着孤灯,操着怎样一片心;他宵旰勤劳,到头来却是那村夫最受用。
欧平汉上。
欧平汉  皇上,大臣们看见你不来都发了急,他们跑遍了营帐在找你哪。
亨利王  我的老爵士,把他们都召集到我的营帐里来。我可以比你先赶到。
欧平汉  遵命,陛下。(下。)
亨利王  啊,战神!使我的战士们的心像钢铁样坚强,不要让他们感到一点儿害怕!假使对方的人数吓破了他们的胆,那就叫他们忘了怎样计数吧。别在今天——神啊,请别在今天——追究我父王在谋王篡位时所犯下的罪孽!我已经把理查的骸骨重新埋葬过,我为它洒下的忏悔之泪比当初它所迸流的鲜血还多。我长年供养着五百个苦老头儿,他们每天两次,举起枯萎的手来,向上天呼吁,祈求把这笔血债宽恕;我还造了两座礼拜堂,庄重又严肃的牧师经常在那儿为理查的灵魂高唱着圣歌。我还准备多做些功德!虽说,这一切并没多大价值,因为到头来,必须我自己忏悔,向上天请求宽恕。
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陛下!
亨利王  我那葛罗斯特弟弟的声音吗?啊,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我就跟你走。白天,还有朋友们——全都在那儿等待我。(同上。)
【杀人如麻吗。】
第二场 法军阵地
皇太子、奥尔良、朗菩尔及众将领上。
奥尔良  阳光已照上我们的金甲;快起来吧,王爷们!
皇太子  快上马吧!我的马儿!侍从!孩儿!哈!
奥尔良  勇敢的精神哪!
皇太子  去你的吧!水和土!
奥尔良  此外还有什么?风,火!
皇太子  天空!奥尔良兄弟。
元帅上。
皇太子  喂,大元帅!
元帅  听,我们的骏马在那儿长嘶,要立刻往战场驰骋。
皇太子  上马吧,狠狠地刺破它们的肚子,把一股热血喷到英国人的眼睛里去吧,凭着一股狠劲儿,歼灭他们吧,哈!
朗菩尔  什么!你要英国人的眼眶里挂着我们骏马的热血吗?那我们怎么还能辨别出他们自己淌下的眼泪呢?
使者上。
探子  禀告王爷们,英军已摆好了阵势了。
元帅  上马,各位英勇的王爷!快上马去!只消朝那边又饿又褴褛的乌合之众看上一眼,你们那副华贵的气派呀,就叫他们吓落了魂,只剩下皮囊,只剩个壳!这一丁点儿活儿,还不够摊派给我们全体人手呢;在他们那干枯的脉管里,也没那么多血足够让我们每一把出鞘的利剑都沾染一滴——我们法兰西勇士今天拔出剑来,这把剑将因为无用武之地,终于又落进剑鞘里。我们只消每人向他们吹口气——把勇敢化作烟云——那我们也就吹倒了他们!就是我们拿出尾随在我们队伍后面的跟班杂役,叫这班无足轻重的村夫冲上战场,那也可以高枕无忧、万无一失——准会把那不中用的敌人消灭个干净!我们就袖手旁观,闲站在山脚附近——可惜是,荣誉不许我们那么做。再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只消干很少很少的一点儿活儿,就能把一切都解决。那么,快奏起号角,催大家上马出发吧。我们一到,英格兰就会吓得匍匐下来,不敢动弹一下。
葛朗伯莱上。
葛朗伯莱  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动,法兰西的王公们?那边岛国的死囚,拚着自己的几根骨头,一清早就出现在战场上了;那样子可真不雅观。他们哆哆嗦嗦地挂起了破布片儿,正好给我们的风儿无情地玩弄。看到这样一支褴褛的队伍,真像骄傲的战神破了产,只是从那生锈的头盔底下失魂落魄地张望着。那上了马的骑兵,手执火把,就像是烛台一座,他们的驽马瘦弱不堪,脑袋搭拉着,浑身的皮和屁股也都往下坠,眼屎从它们死灰色的眼里挂下,那嚼铁在它们惨白麻木的嘴里也死死地不动一动,只是和满口青草混在一起。它们的行刑者——那凶恶的鸦群,在它们头上盘旋得不耐烦了,只盼望这一刻时辰快快来到。要描绘这一支队伍,活龙活现地表达出这支队伍的一副死样子,我们可还找不到合适的文字和语言!
元帅  他们已做过祷告,现在只是在等死罢了。
皇太子  我们要不要先派人送些食物和新衣裳给他们,先喂饱他们的瘦马,然后再跟他们打一仗?
元帅  我只是在等候军旗。向战场冲吧!我可以问喇叭手要一面旗呀,在迫不及待的当儿,这样也可以将就。来吧,向前进!太阳已高高升起,我们浪费了光阴。(同下。)
【秣马厉兵吗。】
第三场 英军阵地
葛罗斯特、培福、爱克塞特;萨立斯伯雷,威斯摩兰及众军士上。

葛罗斯特  皇上呢?
培福  皇上骑着马亲自去观察对方的阵势了。
威斯摩兰  他们整整有六万个战斗人员呢。
爱克塞特  那就是五个对一个;再说,他们全都是生力军。
萨立斯伯雷  愿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吧!这是个众寡悬殊的局面。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各位亲王;我要到我的岗位上去了。要是我们这一别须得在天上再见,那么,我的高贵的培福公爵、亲爱的葛罗斯特公爵、好爱克塞特公爵以及我那仁爱的亲眷,全体的战士们,让我们高高兴兴地告别吧!
培福  再会,好萨立斯伯雷,愿好运跟随着你!
爱克塞特  再会,好伯爵。今天勇敢地打一仗吧;可是我这样叮嘱你,真把你屈辱了,因为你生来具有坚定不移的勇气。(萨立斯伯雷下。)
培福  他这个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浑身是胆,真叫人又敬又爱。
亨利王上。
威斯摩兰  啊,只要我们这儿能添上一万个今天在英格兰闲着的人们!
亨利王  是哪一位在发出这样的愿望?我那威斯摩兰姑丈吗?不,好姑丈。要是我们注定该战死在疆场上,那我们替祖国招来的损失也够大了;要是我们能够生还,那么人越少,光荣就越大。上帝的意旨!我求你别希望再添一个人。我并不贪图金银;也不理会是谁花了我的钱;说实话,人家穿了我的衣服,我并不烦恼——这一切身外之物全不在我心上。可要是渴求荣誉也算是一种罪恶,那我就是人们中最罪大恶极的一个了。下,说真话,姑丈,别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一个人。天哪,我不愿错过这么大的荣誉,因为我认为,多一个人,就要从我那儿多分去一份最美妙的希望。啊,威斯摩兰,别希望再多一个人吧!你还不如把这样的话晓谕全军:如果有谁没勇气打这一仗,就随他掉队,我们发给他通行证,并且把沿途所需的旅费放进他的钱袋。我们不愿跟这样一个人死在一块儿——他竟然害怕跟咱们大伙儿一起死。今天这一天叫做“克里斯宾节”(25),凡是度过了今天这一关、能安然无恙回到家乡的人,每当提起了这一天,将会肃然起立;每当他听到了“克里斯宾”这名字,精神将会为之一振。谁只要度过今天这一天,将来到了老年,每年过克里斯宾节的前夜,将会摆酒请他的乡邻,说是:“明天是圣克里斯宾节啦!”然后,他就翻卷起衣袖,露出伤疤给人看,说:“这些伤疤,都是在克里斯宾节得来的。”老年人记性不好,可是他即使忘去了一切,也会分外清楚地记得在那一天里他干下的英雄事迹。我们的名字在他的嘴里本来就像家常话一样熟悉:什么英王亨利啊,培福、爱克塞特啊,华列克、泰保啊,萨立斯伯雷、葛罗斯特啊,到那时他们在饮酒谈笑间,就会亲切地重新把这些名字记起。那个故事,那位好老人家会细细讲给他儿子听;而克里斯宾节,从今天直到世界末日,永远不会随便过去,而行动在这个节日里的我们也永不会被人们忘记。我们,是少数几个人,幸运的少数几个人,我们,是一支兄弟的队伍——因为,今天他跟我一起流着血,他就是我的好兄弟;不论他怎样低微卑贱,今天这个日子将会带给他绅士的身分。而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的英格兰的绅士以后将会埋怨自己的命运,悔恨怎么轮不到他上这儿来;而且以后只要听到哪个在圣克里斯宾节跟我们一起打过仗的人说话,就会面带愧色,觉得自己够不上当个大丈夫。
【以一当十吗。】
萨立斯伯雷  尊贵的君王,请立即准备起来吧,法兰西已声势浩大地摆好了阵势,就要用全副力量向我们冲锋啦。
亨利王  一切都准备好啦——假如是,我们的思想已有了准备。
威斯摩兰  如今谁还存心想退缩,他就得死!
亨利王  你不再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些人了吧,姑丈?
威斯摩兰  上帝明鉴!但愿就只陛下和我两个,再没第三个帮助,打下这光荣的一仗!
亨利王  呃,听你这会儿的愿望,五千名壮士又成了多余!凭他们对我的忠心,他们决不会希望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各自的位置了吧?——上帝和你们全体同在!
号角声。蒙乔上。
蒙乔  我再一次向你了解,亨利王,在你那万难幸免的毁灭面前,你是否准备用赎金来向我们求和——当真不假,你就站在深渊的边缘,眼看就要给浪涛卷了去!此外,也是为了慈悲,我们的大元帅要你嘱咐你手下的人,别把忏悔忘了,好让他们的灵魂,在脱离战场的当儿,得到了安宁的归宿——这班可怜虫,他们的身子是少不得要葬在这儿,在这儿腐烂啦。
亨利王  这回是谁派你来的?
蒙乔  法兰西大元帅。
亨利王  我请你,把我先前的答复带回去吧,叫他们先杀了我,然后再卖我的骨头。好上帝!他们干吗要这样欺人?从前有个人,狮子还在山里,他就卖起狮子皮来了,结果狮子没有捉到,却反而送了命。不用说,我们有好多人会安葬在故土,在他们坟前的铜碑上我相信这一天的事迹将流传下来;而那视死如归、把英骨遗留在法兰西的勇士,虽然埋葬在你们的粪土堆里,可他们的芳名自会流传开来,因为太阳照耀着他们,把他们的正气蒸发上天,留下他们的皮囊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好让毒气笼罩在你们的国土——在法兰西造成一场瘟病疠疫。所以,请想想我们英国人有多勇敢,他们死了之后,还像一颗能二次杀人的跳弹,会再一次奋起神威把你们杀害。让我骄傲地说吧:去告诉你们的元帅,我们只是当兵的老粗,我们的穿红戴黄、披金挂银的出风头劲儿,都在那冒雨进军中、在那泥泞的荒野里给冲掉了。我们这群人的头顶上再找不出一根羽毛来——我希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决不会振翅飞逃——是时间害得我们这般腌 ;可是老实告诉你,我们的心却依旧干净整洁。我可怜的士兵们对我说,不等天黑,他们就会有新衣服穿啦;要不,那就不免要动手把那鲜艳的新衣服从法国的兵士身上剥下来,再打发他们走。要是他们这样做——只要上帝许可,他们包管会这样做——那我的赎金就会很快地凑成一笔数目了。使节,你省些儿气力吧,大可不必再来讨什么赎金了,好使节;我发誓,他们什么都别想到手,只除了我这副骨头——就是这,落到他们手里,只怕也不会怎么样柔顺。去回报你的元帅吧。
蒙乔  我会转告的,亨利王。咱们就再会吧;以后再不会有使节来找你了。(下。)
亨利王  只怕为了赎金还要劳驾你跑一遭。
约克上。
约克  皇上,我真心诚意跪下来向您恳求,把我派做冲锋部队的指挥吧。
亨利王  我就任命你,勇敢的约克。现在,兵士们,奋勇前进!上帝,今天的胜负,全由你决定!(众下。)
【放手一搏吗。】
第四场 战场
号角声。兵士冲锋。毕斯托尔、法国兵士及童儿上。
毕斯托尔  投降,狗!
法兵  (缴械)我看你是一位有身价的先生。
毕斯托尔  有身价?calmiecustureme!(26)你是一个绅士吗?你叫什么名字?快讲!
法兵  啊天老爷!
毕斯托尔  啊田老爷总该是个绅士吧。啊田老爷,你且听着本人的言语,你去仔细推敲:啊田老爷,你是死定在这把宝剑底下啦——除非是,啊田老爷,你拿金子银子、珠子缎子来赎你这条命。
法兵  啊,做做好事吧!饶饶我吧!
毕斯托尔  嫂嫂?她来也没用!我要你四十个“嫂嫂”!要不然,我就把你的横膈膜拉出你的喉咙管,叫它一滴一滴流着鲜红的血!
法兵  好不好请你手下留留情吧!难道求也求你不动?
毕斯托尔  铜?狗才!你这头该死的、活得不耐烦的山羊,你拿铜子儿来收买我?
法兵  啊,请你不要见怪吧!
毕斯托尔  你这是在说我吗?什么“尖”呀“快”呀?童儿,过来;替我拿法国话问问这个奴才,他叫什么名字。
童儿  听好。你叫啥名字?
法兵  铁先生。
童儿  他说他叫铁先生。
毕斯托尔  铁先生?我可要“踢踢”他,要“推推”他,要“拖拖”他!把这话用法国话讲给他听。
童儿  我可不知道法国话里“踢踢”“推推”“拖拖”怎样讲。
毕斯托尔  叫他准备吧,我决定要割他的喉咙了。
法兵  他说啥,先生?
童儿  他关照我对你说,你准备起来吧;因为这位兵老爷拿准主意,马上就要割你的喉咙啦。
毕斯托尔  对,割喉咙,忘八蛋骗人!乡下佬,除非你拿金洋钱给我——拿雷亮的金洋钱给我,否则我这把剑就要对你不起,请你吃它几下子。
法兵  啊,我求求你,看在老天爷面上,饶我一命吧!我也是好人家出身,是个大少爷。只要你刀下留情,我情愿孝敬你两百块大洋。
毕斯托尔  他叽咕些什么话?
童儿  他求你饶他一命。他是个出身高贵的上等人,还说他愿意给你两百块洋钱做赎金。
毕斯托尔  去对他说吧,我的怒火已经消散了,他的洋钱我决定收下了。
法兵  小先生,他怎么说呀?
童儿  虽然他赌过咒,捉牢了俘虏随便怎样也不饶的;不过呢,你答应给他洋钱,看在洋钱面上,他肯饶你、放掉你了。
法兵  我膝盖落地,向你千恩万谢;也算是我交上了好运,会落在将军的手里——我看将军在英国人里面,好算得顶勇敢、顶有胆子、顶出风头了。
毕斯托尔  翻译给我听,童儿。
童儿  他跪下来向你千恩万谢;他认为也是他运气好,会落在你手里,照他看,你是英国人中顶勇敢、顶有胆量、顶了不起的一位将军了。
毕斯托尔  我血也会喝,好事也会做!跟我来吧!
童儿  快点儿跟那位伟大的上尉走吧。(毕斯托尔下,法国兵士随下)谁看到过这样一颗空洞的心,吼起来却这样有劲?不过俗话说得好:“喊得越响,肚里越空。”巴道夫、尼姆,比这个一味喊叫的舞台上的魔鬼强十倍,谁都可以用一把木刀削他的脚爪;他们俩都给送上了绞刑架,这一个也逃不了这道关,要是他胆敢趁火打劫。我必须回到辎重营里跟童儿们一起看守着。要是让法国人晓得只有孩子们在看守辎重,那他们就要来打劫我们啦。(下。)
【跪地求饶吗。】
第五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皇太子、奥尔良、波旁、元帅、朗菩尔及余人等上。
元帅  喔,见他妈的鬼!
奥尔良  喔,天老爷!大势已去啦,什么都完啦!
皇太子  让我快死吧!天要坍啦,要坍啦!责难和洗不了的耻辱,从此再不放松我们,永远像羽毛般插在咱们的头上啦。喔,可恶的命运哪!(一阵短促的号角声)你们别逃跑!
元帅  哎呀,我们的队伍一齐崩溃啦。
皇太子  喔,永久的耻辱啊!让我们自杀了吧。我们掷骰子赌输赢,赌的就是这班恶徒吗?
奥尔良  我们派人去向他讨赎金的,就是这一个国王吗?
波旁  耻辱呀,永远的耻辱呀!奇耻大辱啊!让我们死得光彩些吧。再回到战场上去!这当儿有谁不愿意跟着波旁走的,就让他去吧,让他把帽子拿在手里,低声下气,就像一个龟奴,恭恭敬敬地守在房门外,让他最娇嫩的闺女给连狗都不如的奴才糟蹋。
元帅  队伍混乱是我们失败的原因,现在让它来帮我们的忙吧!让我们一窝蜂冲上去拚个你死我活。
奥尔良  我们存留在战场的人还不算少,围聚拢来不怕不闷死了英国人——只要我们能有办法部署一下队伍!
波旁  还说什么部署!咱们一块儿去。谁想偷生,只会换来无穷羞耻!(同下。)
【知耻近乎勇吗。】
第六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号角声。亨利王率军队上;爱克塞特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咱们打得好,勇敢无比的乡亲;可是这一仗并没打完,法兰西军队还守着一部分地区。
爱克塞特  约克公爵传言向陛下致意。
亨利王  他活着吗,好叔父?在这个钟点内,我看他倒下了三次;三次他又跳起来杀敌,从头盔到靴子,挂着一身血!
爱克塞特  他,勇敢的军人,就挂着这一身彩,跌倒下去,拿热血去灌溉沙场。在他的身旁,躺着那高贵的萨福克伯爵,同样光荣地受了重创。萨福克先死;那遍体鳞伤的约克爬了过去,伏在那个血人儿的身上,拉住了他的胡子,跟他脸上那许多血淋淋的伤口亲吻;他放声嚷道:“慢些儿,萨福克好兄弟!我的灵魂就要陪着你一同上天去。慢些儿,亲爱的灵魂,等一等我,咱们一起并肩飞去吧,就像咱们俩一块儿在这片疆场上,本着骑士的精神出色地打一仗!”他说到这儿,我赶去安慰他,他朝我笑笑,把手伸给我,软弱地执住了我的手,说:“好公爵,请你为我向皇上请安吧。”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张开受伤的胳膊,扑在萨福克的脖子上,和他的嘴唇亲吻;就这样,跟死神结了不解缘,用血写的文书订立了生死之交。看着这幕真挚动人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掉下了泪水!丧尽了丈夫气概、变成个小儿女,我竟失声哭了出来。
亨利王  难怪你要哭,连我听了这番话,要不是忍住些,只怕也要两眼朦胧,热泪纵横了。(号角声)可是听!一阵号角!难道又变了卦?法兰西军队又把散兵集合起来啦。那么每个兵士把他看管的俘虏全杀了吧!去把这话传遍全军。(同下。)
【坑杀降卒吗。】
第七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号角声。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弗鲁爱林  把看管辎重的孩儿们都杀了!这分明是违反了战争的规矩。哪儿看见过——你听着——这样卑鄙无耻的勾当!你凭良心说句话,看见过没有?
高厄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孩子都没能逃过这场屠杀;这就是那班从战场上脱逃的、怯懦的流氓干的好事。这不算,他们还放火烧了皇上的营帐,把帐里的东西搬了个空;皇上一怒之下,就命令每个士兵把他们的俘虏全杀了。啊,真是个有作为的皇上!
弗鲁爱林  呃,他是生在蒙穆斯的,高厄上尉。亚历山大太帝降生的那个城市,你管它叫什么的?
高厄  亚历山大大帝?
弗鲁爱林  呃,我请教你,“太”不就是“大”吗?不管是“太”是“大”,是“伟”、是“巨”还是“尊”,全都是一个意思,只除了字眼有些儿不同罢了。
高厄  我想亚历山大大帝降生在马其顿。他的爸爸叫做马其顿的腓力普——我记得是这样。
弗鲁爱林  我想亚历山大降生的地方叫做马其顿。我对你说,上尉,你只消看一看世界地图,保证你就会看出来了,马其顿,蒙穆斯,这两个地方的地形——你听着——可十分相像呢。在马其顿有条河,在蒙穆斯同样也有一条河,叫做威伊河——可是另外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我的脑子里却没有印象了。可是这实在是二而一的东西,就像我这个手指头跟我那个手指头不分彼此一样,而两条河里头都有鲑鱼!要是你好好地研究一下亚历山大的生平,就会觉得蒙穆斯的哈利跟他像得很呢,处处都有相同的地方。亚历山大——上帝知道,你也知道——有一天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火气冲天,又气又恼,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加上带着几分醉意,就凭这几盅酒和一股怒火——你听着——把他的最好的朋友克莱特(27)给杀了……
高厄  在这点上,当今的皇上可就不像他,他从没有杀过一个朋友啊。
弗鲁爱林  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你就来插嘴,这,你听着,可有点儿不大那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亚历山大杀死他的朋友克莱特是因为喝酒喝醉了;而亨利·蒙穆斯呢,因为他神志清醒,懂事明理,才跟那个穿着紧身衣、挺着大肚子的胖骑士一刀两断了。那个胖子是个专爱说笑话、打哈哈、恶作剧、干荒唐事儿的人——我倒把他的名字给忘了。
高厄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弗鲁爱林  正是他。我告诉你,蒙穆斯地方降生了一个好人。
高厄  皇上来啦。
号角声。亨利王率英军上;华列克、葛罗斯特、爱克塞特等随上。兵士押波旁等俘虏上。
亨利王  自从我来到法兰西,我还不曾发过一次火;今天,为这件事,我可按捺不住了。传令官,你带一个喇叭手,跳上马,去到对面山头,向那边的骑兵宣布:要是他们不怕跟我们打一仗,就请他们下山来吧;要是他们害怕,那干脆就离开阵地,免得叫我们看着讨厌!倘若是,他们既不下山,也不退避些,那只好我们过来了,那时候管叫他们慌忙逃跑都来不及,就像是石弹飞也似的离开那弓弦。还有,在押的俘虏,我们全都要杀掉——而我们还准备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都不饶恕。去对他们这样说吧。
【株连九族吗。】
蒙乔上。
爱克塞特  陛下,法兰西的使节来到啦。
葛罗斯特  他的目光没有从前那样骄傲啦。
亨利王  怎么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使节?你忘了我是拿我这身骨头做赎金吗?你又来讨取赎金啦?
蒙乔  不是,伟大的皇上。我是来恳求您恩准我们走遍这片流血的沙场,把我方的阵亡将士清点一下,把这些死者埋了;从小兵中间辨认出我们的贵族来。唉,可叹哪!我们有好多公卿大人,都倒下来浸透在那雇佣兵的血泊里,而村夫俗子却摊开着粗手大脚,沐浴在贵人的血液里!那受伤的骏马,四脚都深深地浸在血泊里,发了疯,举起铁蹄,没命地把主人践踏,叫死了的人再死第二遭。啊,伟大的皇上,请准许我们在安全的情况下,清点一下战场,也好让死者的遗骨有个归宿。
亨利王  老实对你说,使者,我还不知道今日的天下是否已属于我们了,因为你们还有好多的骑兵横冲直撞的出现在战场上。
蒙乔  今日是您的天下了。
亨利王  可赞美的是上帝,不是我们的本领!那矗立在近旁的城堡叫什么名字?
蒙乔  大家管它叫阿金库尔。
亨利王  那么我们就把这一仗叫做“阿金库尔之役”,日子是在克里斯宾节。
弗鲁爱林  您那大名鼎鼎的祖父——请陛下原谅我这么说——还有您那叔祖“威尔士黑太子”爱德华,曾在这儿的法兰西土地上——我曾经从历史上读到——狠狠地打过一仗。
亨利王  确是这样,弗鲁爱林。
弗鲁爱林  陛下说得真对。要是陛下还记得起来,威尔士军队在一个长着韭菜的园圃里也立过大功,那时候大家在他们的蒙穆斯式的帽子上插了韭菜;如今——陛下也知道——这韭菜成为军队里光荣的象征了;我相信在圣大卫节那天,陛下决不会不愿意戴棵韭菜在头上的。
亨利王  我要戴的,这是一种光荣的纪念。因为好乡邻,你明白,我是个威尔士人。
弗鲁爱林  任凭威伊河里有多少水,也不能冲洗陛下身子里的威尔士血液——我敢对您这么说,但愿上帝永远保佑威尔士血液,假使是天老爷乐意——他老人家万岁!
亨利王  谢谢你,我的好乡邻。
弗鲁爱林  耶稣在上,我是您陛下的乡邻,我不怕人家知道这回事!我倒愿意把这话对普天下的人讲呢。赞美上帝,只要陛下始终是个正人君子,我干吗要因为跟陛下有了这份乡谊而害臊呢?
亨利王  愿上帝叫我永远做个正人君子。叫我们的传令官跟他一起去吧。把双方阵亡的确切数目查明了告诉我。(传令官及蒙乔下。)
亨利王  (指威廉斯)去把那边的那个家伙叫过来。
爱克塞特  当兵的,快去见国王。
亨利王  当兵的,你干吗把手套插在帽子上?
威廉斯  回禀陛下,这是人家给我的挑战品;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免不了要跟他较量一下。
【种族清洗吗。】
亨利王  是个英国人?
威廉斯  回禀陛下,是个流氓——昨儿晚上他倒欺压到咱头上来了;他要是还活着,胆敢来认这一只手套,嘿,我发了誓,要给他一个巴掌;要不然,如果让我看到了我的手套插在他的帽子上——他发过誓,他是个军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把它戴在头上——我就要狠狠地叫他挨我一下,少不得连那手套都要打落下来。
亨利王  你怎么说,弗鲁爱林上尉?这个当兵的应该遵守自己的誓言吗?
弗鲁爱林  要不这样,他就是个懦夫,是个不要脸的——这是我凭良心说实话,回禀陛下。
亨利王  也可能他的对头是个大大有身分的人,哪儿能够跟一个兵士来较量呢。
弗鲁爱林  陛下听着,不管他身分有多么高,可以比得上地狱里的大魔王,他发了誓、赌了咒,就应该算数。要是他翻悔了自己的誓言——现在您可听着——嘿,凭良心说,那就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彻头彻尾的恶徒、流氓啦。
亨利王  那么等下次碰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小伙子,你就照你的誓言办事吧。
威廉斯  我一定说到做到,准没有错,陛下。
亨利王  你属于哪一个的麾下?
威廉斯  在高厄上尉麾下,陛下。
弗鲁爱林  高厄是个好上尉,他读过兵书,精通打仗的这一套道理。
亨利王  去把他叫到我这儿来,当兵的。
威廉斯  我就去,陛下。(下。)
亨利王  (拿出一只手套)这个赏给你吧,弗鲁爱林;我要你把它插在帽子上。阿朗松跟我两个,方才一起倒在地上搏斗,我把这只手套从他的头盔上拔了下来。要是有谁看到这只手套前来向你挑战,那他就是阿朗松的朋友,我的对头。如果你碰到这样的人,捉住他,也算你对我尽了忠。
弗鲁爱林  陛下给我这个效忠的机会,叫我脸上生了光彩,做臣子的求都没处求呢。我真想看看那个人,倘若他也只有两条腿,那就管叫他为这只手套懊悔都来不及!——我的话到此为止。——然而我真想马上碰见他,假使托上帝的福,我能够看见他……
亨利王  你认识高厄吗?
弗鲁爱林  托您的福,他是我的好朋友。
亨利王  劳你驾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的帐里来。
弗鲁爱林  我就去把他带来。(下。)
亨利王  华列克伯爵,还有葛罗斯特王弟,请你们紧跟在弗鲁爱林的后边。我赏给他的一只手套,说不定会替他招来一个巴掌。这本是那个兵士的手套;我有约在先,说是要戴在自己的头上。跟住他吧,华列克好兄弟,要是那个家伙打了他——照我看,凭他那股牛劲,他真会照他所说的干,那就免不了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因为我很知道,弗鲁爱林是条好汉,一旦发作了,就像火药那样猛烈,当场就会回敬人家的侮辱。跟他去吧,别让他们俩闹什么事。跟我一同走吧,爱克塞特王叔。(同下。)
【英国绅士吗。】
第八场 亨利王的营帐前
高厄及威廉斯上。
威廉斯  我敢说,皇上召你是要封你做爵士啦,上尉。
弗鲁爱林上。
弗鲁爱林  托上帝的福,上尉,我到底把你找到啦,快跟我到国王那儿去。说不定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呢。
威廉斯  先生,您认识这只手套吗?
弗鲁爱林  认识这只手套吗?我只知道这只手套是一只手套。
威廉斯  我可是认识这只手套;所以我向你挑战!(打他。)
弗鲁爱林  妈的!你这个十足的卖国贼,天下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不管在法兰西,还是在英格兰!
高厄  怎么啦?你这个流氓!
威廉斯  难道你以为我说过的话就不算数吗?
弗鲁爱林  让开些,高厄上尉。请你放心,我要叫他尝尝我的老拳,卖国贼的报应就在眼前啦!
威廉斯  我不是卖国贼!
弗鲁爱林  你睁着眼睛说谎!(向高厄)我以皇上的名义命令你逮捕他。他是阿朗松公爵的朋友。
华列克及葛罗斯特上。
华列克  怎么啦,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华列克爵爷,眼前有一件最不得了的卖国案子给揭发啦——感谢上帝吧!——您瞧,就像是夏季的白天那样一清二楚。皇上来啦。
亨利王及爱克塞特上。
亨利王  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陛下,这就是那个流氓、那个卖国贼——请陛下注意——他一看见手套,也不管这是陛下从阿朗松盔甲上拔下来的手套,就动手打人。
威廉斯  陛下,这是我的手套,我这儿有一只手套跟它配对;昨儿晚上,我拿手套跟那个人交换,那个人一口答应我将来把手套戴在帽子上;我就把话许下,假使他胆敢戴在头上,我就胆敢打他。现在给我碰见了那个人,帽子上插着我的手套,那我本来怎么说的,可就怎么做了。
弗鲁爱林  现在请陛下听我说——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陛下包涵——这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无恶不作、像叫化子那样满身跳蚤的奴才!我希望陛下现在给我出头作证,当场就声明:这是阿朗松的手套——凭良心说——是陛下给我的。
亨利王  把你的手套给我,当兵的——你看,这儿有一只不是跟那只配对吗?你口口声声要打人,其实是要打我本人;你还骂得我好苦!
弗鲁爱林  请陛下容许我说句话,只要天下还有军法的话,那就该把他的脖子吊起来抵他的罪名!
亨利王  你在我面前怎样解释?
威廉斯  皇上,说到冒犯,少不了先得存着这样的心,我可从来没有一点儿想要得罪陛下的意思呀。
亨利王  可是你破口大骂我本人。
威廉斯  昨儿晚上陛下悄悄地跑来,一点儿也不像您本人——叫人还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想想夜有多么黑,您穿的是什么样服装,您的举止又真不够气派。在这样一种情景下,陛下受了些委屈,那么我请您,要怪也只好怪您自个儿不是,并非我的不好;因为假如您让我看到我心目中的样儿,我就不会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我请求陛下宽恕了我吧。
【朝秦暮楚吗。】
亨利王  呃,爱克塞特王叔,替我拿银币来装满这只手套,送给那个汉子。你收着吧,汉子。把手套插在你的帽子上当作光荣的表记,直到有一天我跑来向你挑战。把银币给他。(向弗鲁爱林)我说,上尉,你得跟他做个朋友。
弗鲁爱林  天理良心说句话,这家伙真有种。拿着,这儿是给你的十二个便士;我劝你要侍奉上帝,别跟人吵闹,也别只顾唠唠叨叨的,也别口角,别斗气,那我敢担保,你的为人就格外出色了。
威廉斯  我一个钱也不要你的。
弗鲁爱林  这也是我的一片好意。我对你说,这钱拿来也好修修你的靴子。得啦,干吗要这么害臊?你的靴子已经不太好啦。这是个好先令呢,我向你保证,要不然,我替你换一个也行。
英国传令官上。
亨利王  嗨,传令官,阵亡的人数查明了吗?
传令官  这儿是法军的死亡人数。
亨利王  我们的俘虏中有哪几个重要的人物在内,叔父?
爱克塞特  有法王的侄儿奥尔良公爵;有波旁公爵、蒲西加王爷,还有其他的王爷和男爵、骑士和绅士等等,足有一千五百人,普通兵士等辈不算在内。
亨利王  这份报告上写着有一万个法国人尸首横陈在沙场上。在这许多人里头,阵亡的王爷们和举着军旗的贵族,计一百二十六人;此外加上:爵士、候补骑士和英勇的绅士等,总计死亡八千又四百人;其中有五百人是昨天才晋封做爵士的;这样,在他们丧失的这一万人中普通招募来的兵士只有一千六百名。其余的全都是王爷、男爵、贵族、爵士、候补骑士以及有身分的绅士。在他们阵亡的贵族中有这许多名字:查理·台拉勃莱,法兰西的大元帅……杰克·夏蒂龙,法兰西的海军上将……弓驽手指挥朗菩尔王爷……还有法兰西大臣、勇敢的基夏·杜芬爵士……约翰·阿朗松公爵……安东尼·勃拉庞公爵,勃艮第公爵的兄弟……还有爱德华·巴尔公爵……在雄赳赳的伯爵中间,有葛朗伯莱、罗西……福康堡、福华、波蒙、马尔……伏德蒙,还有莱特拉——这真是王爷们的生死之交!咱们英国军队阵亡的数字呢?(传令官呈上另一文件)爱德华·约克公爵、萨福克伯爵;理查·克特利爵士;台维·甘姆候补骑士;其他的都是些普通军人。总共不过二十五人。啊,上帝,在这儿你显出了力量!我们知道,这一切不靠我们,而全得归功千你的力量!几曾看见过两军对峙,并没出奇制胜,全凭明枪交战、实力相拚,竟会使对方败得那么惨,而己方损失又那么轻?接受了吧,上帝,这全是你的荣耀!
爱克塞特  真是神妙!
亨利王  来,我们集合队伍到村子里去;当众宣告,谁要是把胜仗夸耀,或者是剥夺了那原只应该属于上帝的荣耀,就要受死刑的处分。
弗鲁爱林  禀告陛下,要是告诉人说,咱们杀死了多少多少敌人,那么算不算得是违反了军法呢?
亨利王  那可以不算,上尉;不过得表明,是上帝帮我们打的仗。
弗鲁爱林  对,凭良心说,他替我们出了大力。
亨利王  让我们举行一切敬神的礼节,高唱起“耶和华啊,荣耀不归于我们”的赞美诗;郑重地把死者安葬入土。然后向卡莱前进;然后再启程返国——从法兰西去的人,从没有这样快乐!(同下。)
【汉未央宫吗。】

第五幕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请容许我为没有读过这段史实的看客讲这么几句提头话;熟悉历史的诸君呢,我祈求他们顾念到时间既这么长,人物这么多,头绪又这么繁杂,难以原原本本、丝毫不爽地搬到舞台上来。这会儿我们正载着皇上向卡莱奔赴。假定他到达了那儿,在那儿让人看到了他;再又展开你那思想的翅膀,护送他横渡海洋。看哪,这儿就是英格兰的海滩——跟海洋划分界限,沙滩上密密层层排列着男女老少,他们的欢呼和掌声压倒了海洋的吼声;但见那海洋吐着白浪,像是给国王开路的仪仗队。让他登陆吧,我们看到他浩浩荡荡地向伦敦进发。好矫捷啊,思想的步伐——就在这会儿,你不妨想像他已来到了黑荒原(28);一到那儿,众大臣向他请求,让他们把他那打瘪了的头盔和打弯了的刀子在他面前抬着,穿过那城市。他不答应;他没有虚荣,没有那目空一切的骄傲;他放弃了那耀武扬威的凯旋,把光荣归给了上帝。可是看哪,这当儿,在活跃的思想工场中,我们只见伦敦吐出了人山人海的臣民!市长和他全体的僚属穿上了盛服,就像古罗马的元老走出城外(黑压压的平民跟随在他们的后面),来迎接得胜回国的凯撒——再举个具体而微、盛况却谅必一般无二的例子,那就是我们圣明的女王的将军(29)去把爱尔兰征讨,看来不消多少周折,就能用剑挑着被制服的“叛乱”回到京城;那时将会有多少人离开那安宁的城市来欢迎他!眼前他们欢迎这位亨利,情况更为热烈,也有着更值得欢欣鼓舞的理由。现在,就把他在伦敦安置;因为是法兰西的叹息让英格兰的国王安居在国内;现在,德意志皇帝,站在法兰西一边,来到英格兰替两国把争端调停——这一切事件,不问大小,全都一笔带过;直到亨利重又回到了法兰西(30)。我们必须在那儿跟他见面;我这番话就算对过去种种作了个交代。请原谅这许多的删节,让你的眼光跟随着思想,重又落到法兰西的疆场。(下。)
【你争我夺吗。】
第一场 法国。英军阵地
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高厄  可不,说得很对。可是你头上今天还插着韭菜,那为什么呀?圣大卫的日子已经过啦。
弗鲁爱林  一切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都有一个道理和缘故在内。我把你看做朋友,高厄上尉,让我来对你说了吧。这个卑鄙无耻、贼骨头、虫子一样的、说大话的奴才毕斯托尔——他这个人呀,你,以至你本人,以至全世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比一个——你听着——一个一无可取的家伙好不了多少。昨天,他赶到我这儿来,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抓了把盐,你说怎么着,他拿这两样东西来要我把那韭菜吃下肚去。偏那时候周围人多,吵闹起来也是不便;我就暂时不跟他计较——可是我绝不是怕他,我要公然把韭菜插在我的帽子上,不碰见他决不拿下来——到那时候,我可对他不住,要送几句话过去请他受用受用了。
高厄  啊,他正从那儿来啦,大摇大摆的,活像一头火鸡。
弗鲁爱林  他大摇大摆也罢,他像头火鸡也罢,咱们才不管这些。
毕斯托尔上。
弗鲁爱林  上帝保佑你,毕斯托尔旗官!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恶心的流氓,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哈!你疯了吗?你这个下贱的外国蛮子,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我做命运之神,把你的生命之线一刀切断吗?滚开些!我闻到那股韭菜的臭味儿就作呕。
弗鲁爱林  我是一片好心来劝告你——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厌恶的流氓——听我的话,依我的请求,接受了我的建议吧,你呀,把这几根韭菜给我吃下去。为的是,你听着,韭菜你不爱吃;为的是,你的鼻子、你的口味、你的肠胃跟它不对劲;可我就要你给我把它吃下去。
毕斯托尔  哪怕把当初威尔士王国的山羊都送给我也办不到。
弗鲁爱林  这儿是送给你的一头山羊。(打他一棍)不识抬举的流氓,这下子你能不能给我好好地把韭菜吃下去?
毕斯托尔  下贱的外国蛮子,你难逃一死!
弗鲁爱林  你说得很对,你这不识好歹的流氓,有一天上帝会把我叫去的。可是眼前我要你给我活着,把韭菜吃下去。来吧,这儿替你加些酱油。(又是一棍)昨天你管我叫“山里的绅士”,今天我就请你做一个“矮人儿绅士”吧。(一棍把他打倒)我请求你别客气吧。你居然能够取笑韭菜,那你也能够把韭菜一口吃掉。
【矮子矮一肚子拐吗。】
高厄  够了,上尉。你已经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
弗鲁爱林  我说,我一定要他把这韭菜吃一些下去,要不然我就把他的头皮打个四天也不歇手;咬一口,我请求你。这对你皮肉上的乌青,对你那流血的狗头都大有好处。
毕斯托尔  我非咬一口不可吗?
弗鲁爱林  是的,非咬不可,毫不含糊,用不到疑惑,而且是没有还价的。
毕斯托尔  我拿着韭菜赌咒,我一定要狠狠地报这个仇!……我吃,我吃,我起誓——
弗鲁爱林  快吃吧,我求求你。你还要我替你给韭菜加上点儿酱油?这儿没有那么多韭菜好让你起誓。(又是几棍子。)
毕斯托尔  放下你的棍子吧!你看我在吃了。
弗鲁爱林  这对你大有好处,真的,你这臭贼。不,请你一点儿也不要抛掉。它的外皮对你那开了口的狗头是有好处的。以后你碰巧又看到韭菜时,务请你再嘲笑嘲笑它吧。这就是了。
毕斯托尔  很好。
弗鲁爱林  啊,韭菜是很好呀。拿着,这儿是四个铜子,拿去医你的头颅吧。
毕斯托尔  拿四个铜子给我!
弗鲁爱林  是的,一点也不假,就是要你拿这四个铜子;要不然,我口袋里还有一根韭菜,请你替我吃下去。
毕斯托尔  我拿你这四个铜子——算是将来报仇的定钱。
弗鲁爱林  要是我还短欠你什么,让我用棍子来偿还你吧。你只配做一个木材商,跟我打交道,除了棍子,什么都得不到!上帝跟你同在,保佑你,还替你把头颅医好。(下。)
毕斯托尔  今天真要神哭鬼嚎了!
高厄  走吧,走吧。你是个装腔作势、胆小如鼠的奴才。你以后还要取笑古老的习俗吗?当初人家只为尊敬英勇的祖先,把韭菜插在头上,当作胜利的纪念,理由完全正当。偏是你要取笑人家——可又只会嘴上逞强,挺不起腰来。我眼看你几次三番嘲笑这位军爷。你看见他不能说一口道地的英国话,就认为他不会使用一根英国棍子啦?结果发觉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让一个威尔士人来给你纠正一下,改好了英格兰人的性子吧。再会了。(下。)
毕斯托尔  难道说,命运这个婊子,如今跟我翻脸无情了吗?我得到消息,说是我的耐儿得了花柳病死在医院里了;这一来,我的老根也给挖去啦。我年纪老啦;可怜我手麻腿软,挨不得这几下棍子,站不住脚、抬不起头啦。好吧,我就改行,去开窑子吧,不做扒手,也做个近乎这一类的人物吧。我要偷偷地溜回英格兰,偷偷地去;那许多棒伤我要用布扎起来,好发誓对人说:这全是我在法兰西战场上挂的彩!(下。)
【砸烂狗头吗。】
第二场 特洛华行宫
亨利王及大臣等从一方上。法王及王后、公主,勃艮第、大臣及侍从、侍女等从另一方上。
亨利王  愿和平降临于我们今天的和会上!愿我们的法兰西大哥和大姊安康又如意,愿快乐和美好的希望都属于我们那最尊贵又娇艳无比的凯瑟琳妹妹。还有您,宗室的后裔,当今王朝的至亲,多亏你的斡旋,今天才得举行了这庄严的盟会,我们衷心向您——勃艮第的公爵——致敬。还有,法兰西的王亲、贵族们,愿你们全都福体安康!
法王  最可敬的英格兰兄弟,我们喜气洋洋,见了您的面;今天的会见是多么荣幸。同样荣幸地会见了你们——每一位英格兰的王亲。
伊莎贝尔王后  英格兰兄弟,既然在这个吉日里,大家欢聚一堂,但愿结果美满吧!我们多么高兴瞻见了您的容颜——您那双眼睛,一向是像杀人利器的两尊巨炮,炮膛里藏的是对准迫近的法国兵而发射的两颗威猛的炮弹——这杀气腾腾的眼色,我们有理由希望已改变了本性;一切的怨愤、争执,在今天全都变成了一片友爱。
亨利王  阿门!我们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表示友好的诚意。
伊莎贝尔王后  各位英格兰王亲,我这儿有礼了。
勃艮第  法兰西和英格兰的两位伟大的国王!我本着对你们双方的职责,和两份相等的忠诚,竭尽自己的心智,不遗余力,更不辞艰苦,把你们两位至尊无上的元首拉拢在一个君王亲临的盟会上,这一切,想必两位陛下双方面都能明察。我的使命,既然获得了初步的成就,你们俩已面对面、眼对眼,相互问好,那么但愿这也不算是出言无礼,假使当着莅会的君主与皇上,我这样问一问:为什么那可怜的和平女神,这个保佑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和艺术的亲爱的保姆,要一丝不挂,任人宰割,为什么她不该在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花园里——我们的肥沃的法兰西——抬起她可爱的脸蛋来?这儿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还是有什么难以如愿的地方?唉,可怜她多少年来,给驱逐在法兰西境外!那儿的庄稼,眼看那样丰饶,全都成堆成堆地烂掉。最能鼓舞人心的紫葡萄(31),也没人照料,就这样死了;那树篱,向来修剪得齐齐整整,现在可就像披头散发的囚犯,只顾把枝桠乱长;在那休耕地上,只见毒麦、苦芹、蔓延的廷胡索站住了脚、扎下了根——那本该用来铲除这些恶草的锄头,却生了锈!那平坦的牧场,当初有多么美好,缀满着满脸雀斑的牵牛花、地榆和绿油油的金花菜,就因为缺乏管理、缺少镰刀的整顿,变得荒芜了,像一个懒婆娘怀了一胎懒孕,没什么好生养,只能拿可恶的羊蹄草、粗糙的蓟、毒胡萝卜、牛蒡当儿女——她原来的风韵给破坏了;她的富饶已成陈迹。就这样,我们所有这许多葡萄园、休耕地、牧场、树篱,不再对人类有任何贡献,全变成了荒草、苦艾的地盘。跟这个一样,家家户户——我们自己和自己的亲子女,只因为再没有那一份悠闲的时光,眼看着荒废了学艺、失去了教养——也就是我们国家丧失了文化、她体面的装满——人类长得像蛮子一样!人们就跟当兵的那样,除了喝血,什么都不想;瞪着双眼,开口就咒人,身上的衣衫不周全,形形色色,全都不成个体统!为了召回当年的风光,你们才会聚在一堂;我刚才说这一番话,目的也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障碍不能让美好的和平解除这重重苦难,拿她原来的恩惠来祝福我们。
【筋疲力尽吗。】
亨利王  勃艮第公爵,假如你们需要和平,失去了她,就招来了像您所说的种种祸害,那么你们必须全部接受我们的公平合理的要求来把和平交换;我们的照会,扼要地载明了这些要求的精神和细节,已交在您手中。
勃艮第  皇上已听取了照会的内容,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作出答复。
亨利王  那么方才你这样呼吁的和平,就得看他怎样答复了。
法王  我只是约略地把条文浏览了一遍;请陛下从您的大臣中指定几位,立即再一次跟我同桌而坐,更郑重地把条文再研究一遍,那我们很快就可以作出结论性的肯定的答复。
亨利王  王兄,我们照办。去吧,爱克塞特王叔、克拉兰斯王弟,还有你,葛罗斯特王弟、华列克和亨丁顿——跟法王去吧;你们可以全权处理,或者通过、或者增补、或者修订,凭你们的明智卓见,认为怎样更符合于王国的尊严,我们的要求就不妨有所出入,而我也可以随即同意。好王嫂,您愿意跟王公们一起去呢,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伊莎贝尔王后  我的高贵的兄弟,我想跟着他们走;或许逢到有一条款项彼此斤斤较量、争执不下的当口,一个妇女的说话,也能够起些作用。
亨利王  可是得留下我们的凯瑟琳妹妹跟我呆在一起。她,是我们要求中首先的着眼点,包含在我们提出的款项的第一条里。
伊莎贝尔王后  她完全得到我的同意。(众下;亨利王、凯瑟琳、艾丽丝留下。)
亨利王  美丽的凯瑟琳,绝世的美人儿!你可愿意指点一个当兵的,该怎样说话,他的话才能够进入小姐的耳中,他的献爱求情才能打动她的芳心?
凯瑟琳  (讲英国话)陛下——将要——取笑我。我不会讲——你们英格兰——话。
亨利王  啊,美丽的凯瑟琳!要是你那颗法兰西的心,为我唱着优美的爱情的歌曲,那我就高高兴兴、听着你用你那英格兰话,零零碎碎地把爱情吐露。你喜欢我、想我吗,凯蒂?
凯瑟琳  (半句法语,半句英语)请不要见怪,我不知道什么叫——“想我”。
亨利王  天上的安琪儿就“像你”,凯蒂,你就“像”天上的安琪儿。
凯瑟琳  (用法语问身边的艾丽丝)他说的什么?说我赛过天上的仙女?
艾丽丝  (法语)是,回禀公主,一点也不错,他正是这样说。
亨利王  我的确这样说,亲爱的凯瑟琳,我决不能红着脸儿来承认自己这句话。
凯瑟琳  (法语)啊唷,老天爷!男人嘴里的话,哪儿能相信呀。
亨利王  (问艾丽丝)她怎么说,好人儿?说男人的一张嘴多么不可靠?
艾丽丝  (法国式的英语)对,说这个男人的——这张嘴是——多么靠不住。(辞不达意)公主就是这个样子。
亨利王  公主比英国女人更高明。说真心话,凯蒂,我这求爱的话你听着刚好懂。我高兴的就是你只懂得这点儿英语;因为,要是你的英语一高明,那你就会看出,原来我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国王,你还道我是卖掉了庄稼才买来了我头上的王冠。谈到爱情,我只会直截痛快地说:“我爱你!”此外就再不懂得还有什么旁的花招。那你就要盘问我了:“你这是说的真心话吗?”——只怕是你还要问得道地些,那我这个情人就给逼倒了。给我一个答复吧;当真的,答复我吧!这样,大家就拍一记手掌成了交——你怎么说,公主?
凯瑟琳  请不要见怪,(英语)我——懂得很。
【鸟语兽言吗。】
亨利王  嗳,要是你要我为你做诗、跳舞,凯蒂啊,那你就把我难住了。因为我一来不懂诗韵音律,二来又缺乏跳舞的本领——虽然比起武来,我的本领可还不错。要是我能凭着跳背戏或者是凭着身穿盔甲跳上马背的功夫博得女人的欢心,那我准会一跳两跳,给自己跳来了一个老婆——这话如果是在吹牛,那就听凭处罚好了。或者是,我可以凭斗拳来表示我的爱情,靠叫马直跳起来的本领讨她的欢心;那么我可以像屠夫那样发狠,像猴子那样稳坐着,怎么也不会掉下来。可是,上帝在上,凯蒂,我就不会忸忸怩怩,不会张着嘴滔滔不绝,也没有那山盟海誓把心迹表明的才能;只会干脆发个誓——我非到不得已就决不发誓,发了誓,怎么不得已也决不反悔。要是你能爱上这样一种性子的男人,凯蒂——他那张脸就叫太阳晒黑了,也没什么可惜,他自己也从不顾影自怜——要是你能爱上他,那么就请你的眼睛包涵一下吧。我就像一个当兵的老粗那样跟你说话;要是你能够为了这点而爱我,那就接受我的爱吧;要是你不能够,那么我对你说:我将会死去,这句话倒是真的——可是为了你的爱而死去,凭老天爷起誓,那我是不会的——然而我还是真心爱着你。亲爱的凯蒂,就在你的生命里收容一个心直口拙、不会把“永不变心”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吧;他怎么也委屈不了你,因为他没有再到别人跟前去求爱献媚的本领。那些舌尖上用功夫的家伙,凭着花言巧语,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可是他们也会推三托四,把自己的无情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一个会说话的人,他无非是个会瞎扯的人;一套娓娓动听的话只是一首山歌。一条好腿会倒下去;一个挺直的背会弯下去;一丛黑胡子会变白;满头鬈发会变秃;一张漂亮的脸蛋会干瘪;一对圆圆的眼睛会陷落下去——可是一颗真诚的心哪,凯蒂,是太阳,是月亮——或者还不如说,是太阳,不是那月亮;因为太阳光明灿烂,从没有盈亏圆缺的变化,而是始终如一,守住它的黄道。要是你欢喜这样的人,那就答应我吧;答应了我,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当兵的;答应了一个当兵的,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做国王的——你对我的爱情怎么说呀?请好好地说吧,我的好人儿,我恳求你。
凯瑟琳  (英语)我——可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吗?
亨利王  不,这不可能,你不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凯蒂——可是你爱了我,你就是爱上了法兰西的朋友;因为我爱法兰西爱得那么深,我不愿意舍弃她的一个村子,我要叫她整个儿都属于我。凯蒂,当法兰西属于我了,而我属于你了,那么,属于你的是法兰西,而你是属于我的了。
凯瑟琳  我——不懂得——那些话是——什么话。
亨利王  不懂吗,凯蒂?那我就用法国话跟你说吧;我敢说,我要讲的法国话粘在我的舌尖上,就像一个新娘子吊在她丈夫的脖子上,怎么使劲也摔不下来!(法语)当法兰西归我所有,我归你所有——(英语)让我想一想,底下该怎么说呢?圣丹尼斯(32),快帮个忙吧!——(法语)那么法兰西——就是你的了,你就是我的——人了——(英语)凯蒂,叫我征服一个王国倒还容易些,叫我一下子讲这么些法国话,可真是难!我是永远没法用法国话来打动你的,除非是惹得你笑一场。
【宫廷献舞吗。】
凯瑟琳  (法语)请陛下不要见怪,你讲法国话讲得很好,我讲英国话,才真是不行。
亨利王  不,凭良心说,没有这话,凯蒂。不过咱们俩,你讲着我的话,我讲着你的话,讲得最真诚,却又最心口不一,只能说是半斤八两罢了。可是,凯蒂,这句英国话你懂不懂:你能爱我吗?
凯瑟琳  我——说不出来。
亨利王  你的伴侣中间,有谁能替你说出来吗,凯蒂?我去问他们。得啦,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到了晚上,你回到自己的房中,你就要向这位奶奶问起我;我还知道,凯蒂,你会对她指摘我的短处,而在你的心里呢,这些却正是你最中意的地方;可是,好凯蒂,请你在取笑我的时候,存几分怜悯的心吧——别的不说,温柔的公主,但看我爱你爱得这样狠!如果你终于属于了我,凯蒂——我内心里有一个救苦救难的信念在对我说,你会属于我的——我是凭着真刀真枪才获得了你,所以你也必须证明你自个儿是一个生育军人的好手。我跟你俩,在圣丹尼斯和圣乔治的撮合之下,生出一个半法兰西、半英格兰血统的男孩子来,有一天他会闯到君士坦丁去扯土耳其人的胡子——咱们会不会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你怎么说,我那朵美丽的百合花(33)?
凯瑟琳  我——不明白。
亨利王  不,明白是以后的事儿,眼前只要你答应。现在就答应了吧,凯蒂,你会尽你法兰西那一边的力来生育这么一个儿子;至于属于英格兰这方面的责任,那请相信一个国王和单身汉的话好了。你怎么回答?(法语)天底下——顶顶——标致的凯瑟琳呀,我的——亲亲热热——神圣的——天仙呀。
凯瑟琳  (英语、法语凑在一起)陛下的法国话——实在瞎缠,就连脑子——顶清楚的法国小姐,也要——给你弄得——昏头昏脑了。
亨利王  嗳,我那些胡说八道的法国话,全都去他的吧!凭我的荣誉,我拿规规矩矩的英国话向你宣誓:我爱你,凯蒂;我不敢凭我的荣誉起誓,你爱我;可是我的热血在奉承我,你是爱我的——尽管我生着那么一张粗制滥造、那么不中看的脸。嗳,该诅咒的是我那老头子,不知他怀着什么野心!他在撒下我这种子的时候,心里正盘算着一场内战;害得我生就一副凶相,相貌像铁石一样粗硬,到小姐们跟前去求爱总是吓坏了她们。可是,说真心话,凯蒂,我年纪越大,我就越中看。我的安慰是:越是漂亮的脸蛋,越是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可是逢到像我这样一张脸,年龄也无能为力了。你认了我做亲人——要是你认了我——那你就是从最糟糕的一方面接受了我。好比我是一件料子,让你穿上了,那你就会把我越穿越贴身;所以告诉我吧,最美丽的凯瑟琳,你愿意认我作最亲的人吗?别脸红了,别管你们女孩儿家的羞涩吧;用女王似的眼色来表明你温柔的心思吧;拿起我的手,说吧:“英格兰的亨利,我就是你的人!”你一旦拿这句话祝福了我的耳朵,我马上高声对你宣称:“英格兰是属于你的了,爱尔兰是属于你的了,法兰西是属于你的了,亨利·普兰塔琪纳特是属于你的了!”(指自己)这个人,我不怕当着他的面说,要是算不得最好的国王,也必定是好人中的王。来吧,拿你的断断续续的音乐来回答吧!因为你的声音像音乐,你的英国话呢,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凯瑟琳,万众的皇后,拿你那吞吞吐吐的英国话来吐露你的情意吧。你愿意认我做最亲的人吗?
凯瑟琳  那是要由——我的父王——做主的。
【朝廷献俘吗。】
亨利王  他会答应的,凯蒂;他一定会答应的,凯蒂。
凯瑟琳  那么——我——也同意了。
亨利王  既然这样,那我就吻你的手,称你做我的王后。
凯瑟琳  (法语)放手,陛下,放手,放手吧!哎哟,哪能让你降低了您尊贵的身分来亲您的小丫头的手呢;不要为难我吧,我求求您,我的威严的君王。
亨利王  那我就要亲你的嘴,凯蒂。
凯瑟琳  (法语)法国的大小姐是不作兴还没有结亲,就让人家先香面孔的。
亨利王  替我做翻译的奶奶,她这是说的什么呀?
艾丽丝  (又是英语,又是法语)她说,法国的小姐是不可以还没结亲,就——我不晓得英国话里“香面孔”叫啥。
亨利王  亲嘴!
艾丽丝  陛下心里比我还——有数。
亨利王  法国的姑娘在结婚之前,照规矩是不能跟人亲嘴的,她是不是这样说?
艾丽丝  是,一点也不错。
亨利王  啊,凯蒂,那忸忸怩怩的风俗习惯,碰见了伟大的君王就该退避三舍!亲爱的凯蒂,你跟我俩是不能让一国的风俗——那脆弱的绳子——来束缚住的。我们就是礼节的创造者呀,凯蒂;凭着我们的身分和特有的自由,就堵住了那班吹毛求疵的人的嘴——看我现在就要堵住你的嘴啦,因为你依从了你们国家里忸忸怩怩的风俗,不肯给我一个吻。那么乖乖儿的吧,一动也别动吧。(吻她)你的嘴唇上有魔力啊,凯蒂。一接触到这蜜糖似的嘴唇,只觉得法兰西枢密院里滔滔不绝的议论都不能那样打动人的心;只觉得这比各国君王联名的呈请,更具有说服英王亨利的力量。你的爸爸来啦。
法兰西皇室和英格兰大臣等重上。
勃艮第  上帝保佑陛下!王兄可是在教我们的公主学讲英国话?
亨利王  好兄弟,我是想要她懂得:我爱她爱得多么真诚——这该是一句很好的英国话。
勃艮第  她没有一学就会吗?
亨利王  我的舌头是生硬的,兄弟,我的性子又缺少温柔;我既没有那甜蜜的声气,也没有一颗善于讨好的心,因此就没法唤起她心里头的爱——叫“爱情”露一露本来的面目。
勃艮第  原谅我口快吧——我太高兴了;我来回答您:您想要唤起她的爱情,就首先要下功夫画一个圆圈儿(34);您要叫“爱情”显露本相,那它一定是一丝不挂的、盲目的。那您还能怪得了她吗?——她还是个怕羞的姑娘,脸上飞着处女的红云,怎么肯让一个瞎眼儿的男孩子一丝不挂,面对着她本人——一个一丝不挂、然而睁着双眼的姑娘呢?我的皇上,这也要叫一个姑娘答应,岂不太难了吗?
亨利王  爱情原本又盲目又霸道;可一个姑娘也可以半睁半闭着眼睛、半推半就的呀。
勃艮第  那就不能怪她们了,皇上,因为她们并没看到自个儿在干些什么。
亨利王  那么好公爵,指点你的堂妹答应把眼睛闭起来吧。
【沾亲带故吗。】
勃艮第  我会向她眯着一只眼睛求她答应皇上,只要您肯指点她领会我的眼色。姑娘们只消到了盛夏,浑身感到暖烘烘的,就像八月底的苍蝇,虽然长着眼睛,可一无所见;因此,本来她们叫人多看一下,就会感到害羞,现在却听凭你来摆布了。
亨利王  照这样说,我就势必要等到大热天了,我将要在夏末的时候捉住那只苍蝇——就是你的堂妹,而她也一定是盲目的。
勃艮第  爱神在恋爱之前,原是盲目的,皇上。
亨利王  对了;你们中间就有人该感谢爱神,他叫我瞎了眼,再看不见法兰西有好多美好的城市,就为了在我面前站着了一个美好的法兰西姑娘。
法王  啊,皇上,您用想入非非的目光看,那城市真就变成了姑娘,因为她们都有“处女的”城墙护封着,从没让战争闯进过。
亨利王  凯蒂可以嫁给我吗?
法王  当然,但凭陛下的意旨。
亨利王  我满意了——倘使您所说的“处女城”就是她的赔嫁侍女。那么原是挡在我愿望前面的姑娘就会给我开路,让我达到愿望啦。
法王  一切合理的条件我们全答应了。
亨利王  是这样吗,我们英格兰的大臣?
威斯摩兰  法兰西皇上已经同意了全部款项:首先是公主,从而是一切条件,依照你严格的规定,全接受了。
爱克塞特  只是他还没批准这一条:就是陛下所要求的,逢到法兰西皇上写让与的诏书时,应该以下列的方式和名分提到陛下,在法文是:“我的亲亲热热的女婿亨利——英格兰的国王,法兰西王位的继承者”!用拉丁文说就是:“praeclarissimus filius noster henrcus,rex angli· et heres franci·.”
法王  可是我也并没反对过,兄弟,您提出的要求我应该让它通过。
亨利王  那么我求您,为了友爱和姻亲,让这项条文跟其余的并列在一起,名正言顺地把您的公主给了我。
法王  把她拿去吧,好儿子,从她的骨肉中为我生下后裔;法兰西和英格兰,两个争雄的王国,由于彼此的猜忌,连那隔海对峙的岩岸仿佛都绷紧着脸;现在该把仇恨忘得一干二净,但愿由于当前的良缘,乡谊、基督教的和睦,从此扎根在两国人民的舒畅的胸怀中,战争从此不再扬着流血的剑戟,迈步在英格兰和美好的法兰西之间。
众人  阿门!
亨利王  现在,欢迎你,凯蒂。当着众目睽睽,我跟她接吻,认她做我的皇后。(喇叭奏乐。)
伊莎贝尔王后  上帝,是他成全了普天下的婚姻,把你们俩的心合而为一颗,把你们俩的疆土合并为一个吧!一对夫妇,由于相爱,就结成一体;但愿两个国家同样地似胶似漆。幸福的婚姻生活,往往会被卑鄙的勾当、阴险的猜忌所破坏;但愿这些永远闯不进两国和睦的邦交间,把巩固的联盟破坏。但愿英国人就像法国人,法国人就像英国人一般,你敬我爱吧!上帝,你说“阿门”吧!
众人  阿门!
亨利王  我们即刻准备婚礼,到那天,勃艮第公爵,我们就听取您和全体公卿大臣们的盟誓,作为我们联盟的信证。之后,我就向凯蒂宣誓,(向公主)你呢,为我保证;但愿我们的誓言永远完好无损!(喇叭奏乐。亨利王挽凯瑟琳下。帝后公卿依次随下。)
【王家苟合吗。】
终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这个故事,凭一支不中用的秃笔,就写到这里——可真是苦坏了那编戏的人!小小的地盘,却容纳了这么些大人物;他们的一生事业只落得个东拼西凑!三四个钟点,却要在这片刻里,照耀着一颗英国的明星——命运成就了他的宝剑,他的宝剑赢得了世界上最美的花园——这锦绣山河后来又归皇太子继承。亨利六世在襁褓里,就加上王冠,登上宝座,君临着法兰西和英格兰。只可叹国政操在许多人手里,到头来丧失了法兰西,又害得英格兰遍地流血。既然那段事迹(35)常在咱们台上演出,这部史剧,想必也会蒙诸君鉴赏。(下。)
【虎头蛇尾吗。】
注释:
1、法国北部的一个村落,亨利五世大败法军于此。请参阅以下第四幕第七场。
2、据希腊神话,勒耳涅地方有九头的水蛇,赫刺克勒斯与之力战,但每劈下一头,它立即又生出两个头来。
3、参阅《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七章。
4、据说土耳其宫廷中的侍从割去舌头,以防泄漏机密。
5、尼姆在讲“个儿对个儿”时,用了一个拉丁字,毕斯托尔故作不解其意,胡说一通。
6、毕斯托尔(pistol)原是“火枪”的意思,此处“扳机”原文语义双关。
7、法文,意即“割喉咙”。
8、腥臭的“腌肉桶”,指蒸气浴箱而言,当时以蒸气浴来治人的花柳病。
9、参阅《旧约》:《诗篇》第一三七篇:“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
10、根据《圣经》,亚当被逐出乐园,是人类的第一次堕落。
11、勃鲁托斯(lueiusj.brutus),古罗马贵族,父兄都遭朝廷杀害,自己佯装痴愚,逃脱了杀身之祸;在公元前五一○年,终于推翻暴君,建立了古罗马贵族共和国,任首任执政。
12、英国军队在作战时,常拿圣乔治做呐喊的口号。英国奉圣乔治做保护神。
13、参阅《新约》:《马太福音》第二章:“希律就大大发怒,差人将伯利恒城里并四境所有的男孩……凡两岁以内的都杀尽了……”
14、原著这一场的对白全部为法语。
15、艾丽丝的英语发音也未尽正确,而这里她说出的两个字的字音,使凯瑟琳联想到两个非常粗鄙的法国字。
16、英国人拿磨碎的麦芽和热水拌混,给累垮了的马匹当药饮。
17、“大麦汤”指啤酒,带着挖苦的口气。法国以产葡萄美酒自豪,所以对于英国的啤酒,备加嘲笑。
18、意谓如网球一般,因当时网球用毛发做芯子。
19、按照古代希腊哲学家的说法,自然万物全都由风、火、水、土四种元素组成。
20、语出《新约》:《彼得后书》第二章。皇太子用法文引了这段话。
21、法语:“来者是谁?”
22、勒·罗瓦(leroi),法语“国王”的意思。
23、威尔士人每逢三月一日圣大卫节,在帽上插韭莱,纪念五四○年这一天战胜入侵的萨克逊人。
24、“人头”亦作金币解,语义双关。
25、克里斯宾节(st.crispin’s day),在十月二十五日。
26、爱尔兰民歌中的一句歌词,意为“姑娘,我的心肝”。法兵在这一场里讲法国话,毕斯托尔听不懂,因此胡扯了一句爱尔兰话,表示他跟他一样,也会说一套叽哩咕噜的话。
27、克莱特(cleitus),亚历山大手下的大将,曾在战场上救过亚历山大的生命。后来两人酒辞,克莱特出言不逊,为亚历山大所杀。
28、黑荒原(blackheath),在伦敦东南。
29、指伊丽莎白女王的宠臣爱塞克斯伯爵。
30、一四一七年八月一日,亨利率领四万英军,来到法国,再次发动战争。
31、因葡萄可以酿酒。
32、圣丹尼斯,是法国的保护神。
33、百合花,法国王室的纹章。
34、画一个圆圈儿,魔法师作法,先在地上画个圆圈,然后站在圈儿中央,召唤精灵。
35、指莎士比亚早期所写(或者是改写)的史剧《亨利六世》(分上、中、下三篇),当时很受观众欢迎。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谢选骏:歐洲殖民者後裔不敢面對祖先的罪惡

《印第安人的千年之“病”》(2002-12-23 朱步冲)報道: “在那些日子里一切都好,我们百病全无,而白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我们的贫穷开始了,战乱开始了,受苦受难开始了。”这段由17世纪初玛雅人写下的诗句,被频繁引用,作为欧洲对美洲灾难性征服的有力佐证。 墨西哥印第安人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