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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6日星期五

谢选骏:社会契约不是虚构重构,而是思想主权的体现



《从整体主义到个体主义——社会契约论的虚构与重构》(2021年11月21日 张千帆)报道:


(编辑说明:如果说,近代以来有哪些引进的思想观念对中国的思想、文化与政治影响深远的话,“社会契约”应是其中之一,虽然从现实看,这一思想在中国的政治与文化中的落实依旧有漫长的路要走,仍需诸多的努力,其中也包括对这个关系到政治现代性的根本的观念本身进行更进一步的讨论。本文是作者就此问题所作的一些分析阐发,由作者在2018年所作的一个讲座的基础上修改整理而成文字稿。本文春季时曾短暂在本网站发表过,后因故撤下,现根据作者再次修订重新刊载,以飨读者)。


 


一、引言

中国有不少人喜欢大的概念,尤其是许多年轻人对大概念特别有激情。他们通常也有点中国语境下的“左”。实际上,左本身没什么,左右都可以,因为这是人的一种道德和政治偏向,各人都有,没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正确答案”。但是“极左”就不好了,这个问题涉及本文的话题,不过我们有一些概念没有弄得很清楚。一般情况,理论就是理论,实践是实践,理论不见得会对实践产生什么直接影响,但整体主义可能是极少数几个可能会产生比较严重实际后果的概念。不经意间,我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它就会潜移默化地产生后果。正因为我们没有把一些概念的性质弄清楚,我们才会陷入更大的问题。


刚才说,左、右其实都是可以接受的立场;但在中国,你们会发现,右的不接受左的,左的也不接受右的,双方对立很厉害。自由派一般就是右的,他们会认为左的立场或观念是“错”的,但实际上不一定。近几年常听到的一个词儿,西方“白左”。国内自由派对他们很鄙视,好像他们就是隐蔽的极左,保守的右派才是唯一正确。“白左”也许有自己的问题,也许生活在他们那个环境当中,对某些问题看不透,对某些问题判断错了——这都是可能的。但西方的“白左”毕竟是在自由宪政传统之下的,所以说左右其实只是政策立场上的分歧,而这是凡是人都应当有的意见自由,而且很多是非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是要通过相互交流、交锋才能搞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们马上就要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宽容。也就是说,我的立场并不见得正确——更准确地说,按照“休谟定理”,我的立场是否“正确”这个说法根本没有意义,就和说某种口味正不正确没有意义一样。湖南人喜欢吃辣,广东人喜欢吃甜,无所谓“正确”、“错误”。我没有权力把我的立场强加给你,你也没有权力把它强加给我。这样就有相互宽容了,因为我们明白,我们讨论的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价值观问题,你我都不能代表真理。


但是本文讨论的方法论问题——整体主义还是个体主义——还真有标准答案。它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不能说它就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问题,它也不是一个价值问题,但它是有对错之分的,因为它涉及我们提出的概念有没有意义。所以,我们首先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有一个绝对的对错之分。如果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没有,那你就成了一个没有原则的虚无主义者。反过来,你在明明需要有包容多元意见的地方去强调自己绝对“正确”,那你就变成一个教条主义,或者说变成一个政治上的专制主义者。所以这个问题是一定要注意的,我们既不想成为教条主义者,也不想成为虚无主义者。


本文就来探讨这个理论问题,最后是要归结到社会契约这个概念上面。社会契约它是一个来自于西方的概念,但实际上现在对这个概念争议很大。西方国家学者对它争议也很大,甚至可以说,它已经不是一个很主流的概念,但我认为这个概念不仅没有过时,而且越来越显得重要。为什么很重要呢?这个概念至少是从洛克1689年的《政府二论》中就提出来。他强调,统治的正当性是要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同意”。在他那个时候,这个原则可能还没有被普遍接受,但到今天早已没有争议了;也就是说,一个合法正当的统治必须要得到被统治者的同意。其实早在19世纪,英国人柯勒律治就已经说的很好:“如果说政府和一伙盗贼之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获得被统治者的同意就是它的根本区别。它构成了主体和奴隶、共和与农奴庄园之间的全部区别。”所以,早在他那个时候已经是至少英国接受的一个共识,今天就更没有争议了。


“被统治者”怎么界定?我做过一个论证,最后的落脚点就是社会契约:这个被统治者不只是指的是多数人,也不只是指少数人,最后要落到每一个理性的人;也就是说,每一个理性人都没有理由反对你的统治、没有理由反对这套制度,那么它才是一种正当的统治。这就是社会契约。限于篇幅,本文不能具体论证这个问题,但是会从几个方面讨论社会契约的重要性。[1]


二、社会契约为什么重要?

如果说这个国家没有社会契约,那么它就要承担没有契约的后果。实际上,世界上多数甚至绝大多数国家都没有社会契约;百分之百的国家都没有完整的或者说完善的社会契约,哪怕我们看到的发达的宪政民主,它的社会契约也是不完整的。但能否由此讲社会契约不存在?或者说它存在与否不重要?我不认为这样,至少它存在与否很重要。


首先,如果说一个国家真的没有社会契约,那么这个国家的根本法——也就是宪法——是没有判断标准的。怎么判断宪法本身是好还是不好?没有标准。我给北大学生讲课的时候,都会说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宪法是这个国家位阶最高的法,是衡量所有法律和政府行为合法性的最终标准……下课的时候,总会有学生问,如果这个宪法本身出了问题怎么办,难道宪法每条规定都是好的吗?我们后面就会涉及这个问题。很简单,宪法其实跟普通立法一样,也会出问题。如果说普通立法可能是恶法,那么宪法至少宪法中的某些规定也可以说是“恶宪”——不一定整部宪法都是恶宪,但其中某些规定可能是恶的。但是如果说宪法是判断其他立法的标准,那么用什么来判断宪法呢?因为你没有一个更高更基本的规范,就无法判断。这个比宪法还基本的规范只能是社会契约。


更大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说没有社会契约,那么即便你这部宪法没有问题,每条规定都很好,但你这部宪法也没有用,因为人民之间没有达成契约,宪法并不是人民相互同意的结果,而政府天然是不愿意去落实宪法的;每个政府都是这样的,中国政府、外国政府,民主政府、专制政府都是这样。但最后为什么有些政府会落实宪法呢,是因为它不得不落实宪法;之所以不得不落实宪法,归根结底是人民之间,至少相当一部分人民之间有约定:政府不落实宪法是不行的。这就是宪法实际效力的终极来源。所以说,如果这个国家的社会契约连影子都没有,那么你根本就不可能去指望宪法能得到落实,不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讲,中国的情况是“有宪法,无宪政”:虽然有宪法,但宪法没有得到落实。“宪政”其实不是什么敏感词,它就是指宪法得到落实,这个国家就有宪政;没得到落实,就没宪政。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宪法和宪政基本上是划等号的,因为宪法没得到落实跟没有宪法不是一样的吗?所以基本上是一回事,对不对?如果没有社会契约,就会“有宪法,无宪政”。


反过来,如果说你这个国家有社会契约,当然有宪法也很好,但实际上有没有宪法都不是很本质的一件事。你也可以没有宪法,也会有宪政;也就是说,宪法当中的一些基本原则仍然会得到落实。这就是有宪政,这样的国家无宪法而有宪政。当然,世界上这样的情况到今天已经很少,因为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宪法,除了英国还有极个别其他国家。但英国,我们知道它的国家治理得很好,应该说是有宪政的,英国的学者也都认为自己有constitutional law,但它其实没有成文的宪法,这也都是公认的。为什么它能够“无宪法,有宪政”,跟我们恰好相反呢?这就因为它有社会契约。所以说这是为什么虽然很多人认为社会契约是虚无缥渺的东西,但是它的后果却是很实际的。[2]


中国为什么会“有宪法,无宪政”?正因为我们长期没有契约传统。中国古代有契约,民事上的契约、财产上的契约,我们不是没有,但是它并不构成契约传统,至少是没有政治契约的传统。中国人什么时候被允许在我们之间协商出一部契约,商量我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然后去制定宪法,然后再去落实宪法?从古到今没有过,这可能是我们传统上的一个空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历史上一直认为国家必须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最高权力。我们的主流学派无非是儒法墨道,至少儒家、法家和墨家都是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国家一定要有一个说一不二的最高权力,否则就会天下大乱;道家也许是例外,也许不是例外,但道家并没有积极的国家学说。这是我们传统思维的大致状态。


这种思维产生了一系列后果,我这儿就不进一步展开了。它的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们没有社会契约,有权力的地方就不可能有契约,因为权力是什么?权力的逻辑是命令和服从,我有权力,我命令你去做,咱们之间能有什么契约?还跟你商量,你不同意就可以不做,那我的权力体现在哪儿?契约是一种自由,包括拒绝同意的自由。权力至上和自由至上是背道而驰的,相互排斥的。我们因为一直坚持着这种最高权力的传统,所以说不可能有所谓的契约传统。这也是我们今后需要关注的一件事情吧,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也许不是立宪或者修宪,而是首先要立约;也就是说,我们人民自己要能通过这种自由协商的方式来商讨我们的国家究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是完全可能的,现在中国社会已有相当的自由度。如果说不经过这一步,那我刚才说了,即便是我们的宪法本身没有瑕疵,它对于我们来说也没有实际意义,因为它不可能得到落实。


三、方法论整体主义的谬误

有社会契约是件好事,但是让我们回到今天的主题:这个社会契约不能搞错。你把社会契约搞错了,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当然,很多人都提出过社会契约论,最早当然是创始者霍布斯,现在公认的有四种社会契约,按照理论的性质大致总结成这么四种:霍布斯的专制契约论、洛克的自由契约论、卢梭的平等契约论,还有就是当代的罗尔斯的正义契约论。我今天的主要的批判对象当然是卢梭的平等契约论,其中也附带的罗尔斯的正义契约论。霍布斯和洛克都是英国人,卢梭是欧洲大陆人;罗尔斯虽然是美国人,但他受康德的影响很大,而康德其实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受卢梭的影响,所以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归结于卢梭。


1.         “制宪权”的胡作非为

为什么社会契约论还有对和错,或者说分好和坏?我们从委内瑞拉这个例子就能够看到。这一位是在中国也家喻户晓的查韦斯,他曾经在委内瑞拉发动过军事政变,当时是一个中级军官吧;后来政变虽然没有成功,但他变得人气很高,最终在1999年的时候当选,通过多数选票当选委内瑞拉总统。当选以后,就采取了一些非常措施,其中最重要就是制宪。他成立了一个制宪大会,制定了一部宪法。查韦斯自己只有得到了百分之五六十的选票,当然也很了不得了,但是制宪大会却都成了他的人,包括他的老婆、兄弟,加上他的亲信占了93%。这样制定出来一部应该可以称之为是“查韦斯宪法”,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且宪法确实很快制成通过了。但制宪大会的权力还不止于制宪。照理说,制宪大会就是负责制宪;宪法制定出来,你该功成身退。但它没有,它继续行使统治的权利,因为反查韦斯的既得利益继续占据着国会两院,继续占据着最高法院。所以制宪大会继续行使统治权,把国会两院给废掉,把最高法院也给废掉,甚至把地方政府也停摆了。


            查韦斯1999年上台以后,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通过行使所谓的“制宪权”,摧毁了长达40年的委内瑞拉宪政。在拉美国家当中,委内瑞拉是历史最长、最成熟的民主国家,但是很可惜,就是被查韦斯这么一整,结果一路下行到今天。大家都知道,今天委内瑞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它的根源是1999年的制宪以后的这一系列倒行逆施。


 



图1:查韦斯行使“制宪权”,毁了美丽的委内瑞拉


 


要讨论“制宪权”的概念,需要阅读几篇相关文献。本文且把他们的观点放在这儿。卢梭和西耶斯两本书都很薄,很容易读。读卢梭的书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连大名鼎鼎的康德都说他读卢梭的东西要读两遍,第一遍是欣赏他的文采,第二遍才是静下心来看他到底在说什么。连智商如此卓越的思想大师都如此对待卢梭的作品,所以就不难理解国内有大量卢梭的粉丝。当然不仅是中国,早在法国革命的时候,它的制宪大会也可以说清一色都是卢梭的粉丝,其中包括西耶斯,受他的影响很大。


但卢梭的理论要仔细推敲,不要被他的文采迷倒。你要去细细地推敲他的一些关键点,那是有致命漏洞的。后面我还会讲到,首先他混淆了社会契约和普通立法(包括宪法)之间的区别。我们一定要首先把事情的性质弄清楚,不同性质的事情必须要不同对待;你把它混淆起来,那最后肯定要犯错。卢梭就是这样。其实,要拯救卢梭不是不可以。这在技术层面上是可能的,因为他把社会契约和宪法、立法这个本质不同的东西混淆起来;把它分开以后,或许能够避免他后面的错误。但西耶斯的制宪权理论受卢梭的全面影响,自然也不能免错。


首先看看西耶斯的理论。他在法国革命的时候写了一本非常火的小册子,就是《第三等级是什么》。众所周知,法国大革命之前有第一等级、第二等级、第三等级。法国革命的结果就是第三等级打倒了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的有意识的“阶级斗争”。《第三等级是什么》这本小册子主要是控诉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的特权,其实只是要为第三等级争取一种平等地位,包括政治权利,这都没有问题。但他引入了一个关键概念,那就是“制宪权”;这是西耶斯的独特贡献,而这个概念带来的麻烦要比他解决的麻烦更多。


西耶斯是明确区分“制宪权”和“宪制权”或“宪定权”的第一人。什么是宪制权呢?宪制权很简单,就是宪法规定的那些权力,宪法规定了人大、公检法、中央和地方政府……这些都是宪制权,这些权力显然都要符合宪法。但制定宪法的权力是什么权力?它不属于任何这种权力,而是高于这些权力,因为它不是宪法规定的,而是制定宪法的权力。他并没有明确地说制宪权的主体到底是什么,但从他的逻辑似乎就是一个很宽泛意义上的“国民”或者说民族。


这个“人民”通过表达自己的意志制定了宪法,拿什么去限制人民对制宪权的行使?西耶斯认为在逻辑上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他有一个例外:除了自然法之外。但是在这本小册子当中,他也就这么提了一句。也许他相信自然法,谁知道呢?总之,他没有说清楚“自然法”到底是什么,至少在小册子产生广泛影响的当时,几乎就和不存在一样。法国革命后,不久发生了恐怖暴政,自然法完全不起作用,人的一些最基本的权利都可以被剥夺。由此可见,在制定宪法的过程当中,制宪权是不受任何约束的。实际上,按照他的逻辑,即便制定了宪法,制宪权也仍然存在,而且随时都可以发挥作用。这对他来讲,显然是一个挺有意思的问题:宪法制定出来了,政府都在运作;这个时候,制宪权是不是应该偃旗息鼓了?还是说它仍然继续存在,随时还可以再发挥作用?如同我们以前所谓的“继续革命”,革命一次还不够,还要继续革命。


按照他的逻辑,制宪权还是要继续发挥作用的;只要“有必要”,它可以随时跳出来,中断日常的政治过程,行使这种非常权力。制宪权之所以不受除了所谓自然法之外的一切律法的约束,就是因为没有立法能够约束得了它。制宪基本上是一场革命,这就是法国革命式的思维。英国这种改良政体是不会这么去想问题的。为什么?你也许会问,你现在要制定一部新的宪法,制宪权是不是受旧宪法的约束?至少从法国革命来看,从《第三等级是什么》来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首先在那个时候,法国根本没有成文宪法。它本身就没有一部宪法,拿什么去约束制宪权?即便你有一部宪法,你之所以需要一部新宪法,那肯定是意味着你的旧宪法不行嘛。托克维尔写过一本《旧制度与大革命》,旧制度不行,所以你才需要大革命。你还用行将就木的旧制度去约束这个进步的新生力量,那你还革命干嘛?从第三等级的逻辑来看,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都把第三等级的权利都给剥夺光了,你还要让第一、第二等级约束第三等级的制宪权?你要让他们把特权交给第三等级,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只有把他们打倒,所以这是一种革命性的思维。你不能用旧制度去约束制定新宪法的制宪权,不能让进步的力量受制于腐朽的旧制度的约束。因此,旧宪法不可能约束制宪权。


这样的制宪权显然是非常危险的。制宪权不受限制,“立宪时刻”其实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时代,而这个时间可以很长,短的几个月,长的可以延续很多年。在整个制宪阶段,实际上这个国家是生活在一个政治和法律真空当中,因为你有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制宪权在那儿挥舞着大棒。这个国家的根基,也就是说最高的法——宪法——都已经失效。所有的法律都是建立在宪法基础之上的,而宪法已经失效了,那这些法律为什么还对我们有约束力呢?所以在制宪的时候,社会处于一个法律真空,或者说是一种无政府状态。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时期,制宪权也是一种很可怕的权力,但是以卢梭为代表的这个学派很有意思,他们居然把这种可怕的权力神圣化。可能在一个民族遇到困境的时候,它不得不行使那种可怕的权力,并使之合法化、正当化,让它变成一种道德上至高无上的一种东西。本来你要非常警惕制宪权这种权力。当一个国家遭遇了大革命这么大的危机,社会不同的阶层变得水火不相容,然后一个阶级想要通过暴力去打倒另外一个阶级。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防止权力的过度滥用。但是到他们这儿,经过概念的包装和改头换面以后,这种权力居然变成一种绝对正确的“伟光正”。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法国革命当然不是像我们以前宣传的那样,就是一种“历史的进步”,革命很快蜕变成一种暴政。而我们后面会看到,为什么从革命到暴政几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因为它在制造着一个神话,譬如“制宪权”,或者那个行使制宪权的主体,“人民”也好,“国民”也好,实际上它的问题已经体现出来。你从个体的意义上去理解,什么人民?就是咱们一个个人,一个个普通人,一个个老百姓,而每个人都会犯错。现实重的每个人其实都是很平庸的,在道德上、智力上都是很有限的。我们都不是上帝,没有任何人是上帝。这些一个个会犯错的平庸个体,怎么会变成一个集体以后,突然就上升成为一个不会犯错的、永远正确的群体?这当然是不合逻辑的。


按照孔多塞定理,集体决策确实可以部分抵消个体的判断错误。孔多塞是法国革命时期的一位科学家、思想家,也是一个立宪者。法国革命时期,他属于温和少数派。他其实是非常伟大的,在很多意义上比卢梭更伟大,至少没有犯卢梭这么可怕的错误,但是他的贡献却被严重低估了。孔多塞的一个贡献就是他的“陪审团定理”。他从数学上证明,如果说我们可以假定每个人对一件事情做出正确判断的概率超过50%,也就是说超过随机猜测或胡说八道的精神病人,或者我们拿出一个钱币扔一下,你说正面向上还是背面向上:如果我们的判断要比随机扔钱币或精神病人的判断更好,正确概率超过50%——每个人都是有理智的,那么人数越多,这个集体判断正确的概率也越高。虽然这个集体当中的人会判断错误,但是正负相抵,抵消以后犯错的概率会随着人数的增长而减少。这是从数学上可以证明的。当然,我们也可以拿他这个证明去说明反过来的道理:无论是人数多么庞大的集体,虽然这个多数犯错的概率要低于任何的少数、任何的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民主,但是它永远不可能是0。犯错的概率再小也不可能是0,多数总是会有犯错的可能性。所以,不存在这么一个永远正确的集体;从每一个人都会犯错的个体,不可能上升到一贯正确的集体。


就拿这个制宪大会来说,它也是由普通人构成的,其实很多国家的制宪大会就是当地的议会。和这个普通的会犯错的议会相比,制宪大会未必更高明,性质上差不多;甚至有证据表明,制宪大会制定出来的宪法,不见得比普通议会制定的宪法制定的更好,但是西耶斯就把制宪权给神化了。他说,制宪大会是行使制宪权的一个机构实体;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和普通的立法机构毫无相似之处。二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权力,制宪机构制定宪法、超越宪法,是没有什么能约束它的。西耶斯在理论上创造出这么一个概念,问题是你怎么让它在实践当中运行呢?现实世界当中到哪去找这么一个机构,能成为这个永远正确、永远代表民意——或者用卢梭的话讲,“公意”——这么一个机构呢?他永远找不到。


 


2.         “公意”这个幽灵

卢梭社会契约论的核心概念就是所谓的“公意”(general will)。什么是公意?我认为这是他这本书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没有能说清楚的一个问题。因为他制造了一个理论上的虚构,甚至你可以把它称之为是一个“幽灵”,因为它实际上并不存在。但他把“公意”作为社会契约及其所建立的这个国家一切行为的核心,或者说是它们的灵魂。这个国家之所以是一个正当的国家、正义的国家,它的律法之所以有约束力——不仅是法律上的,而且是道德上的约束力,全部的基础就在于公意,因为它有公意,好比人体有了灵魂。但“公意”是个什么东西?它所要建立的社会契约到底是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生命和所有权利共同交给“公意”的最高指挥之下,并作为一个整体,咱们大家就不要分彼此你我了——假如还是个体,那就还有隔阂嘛;咱们融为一体,把每一个成员接受为整体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如此建立起来的国家才是卢梭的共和国。


其实卢梭的问题,根源就出在这儿:他从理论上设想了这么一个虚幻的概念。我们人怎么能成为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比如说中国这个概念,这个国家永远是由我们每个活生生的个体组成,而它是在不断变动着的,因为不断地会有新生命产生,不断地会有老的生命消逝。它是一个不断更替、不断进化的概念。但是,卢梭建立起来的这么一个抽象概念跟我们的现实生活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在什么场景下我们能够成为一个融为一体的整体,我是设想不出来。他建构的这个整体不只是我们这些个体的总和,而是比我们更高的东西。这个整体是独立于我们个体之上的,还赋予它作为整体的人格和灵魂,那就是“公意”。


社会契约赋予这样的整体对每一个成员都有绝对的权力:“在公意指导下,拥有主权名号的权力。”这个绝对权力今天听起来很可怕,但对卢梭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他的推理是这样的:“公意”这个权力可以是绝对的,因为正如同我这个人对于我自己的身体每一部分的权力是绝对的一样;我受我自己意志的自由支配,对我自己来说我想干嘛就干嘛,我的行为是完全自由的,而且我不可能伤害自己。然后它把同样的逻辑转移到整体意义上的国家或人民,这个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在对自己的每一个部分(也就是咱们个人)行使权力的时候,它也是绝对的;它在行使这种绝对权力的时候也是自由的,就跟我个体对我自己行使的权力性质是一样的。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讲清楚。他的意思就是把整体意义的国家类比为意志统一的个人,国家对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公民)就好比我们每个人对自己的肢体行使权力是一回事。我个人是有自由意志的,比如说我今天晚餐想吃什么,这个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们没关系,对不对?这个国家或“公法人”(Public Person)的公共意志也是自由的,“公意”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们每个人的意志。我不会亏待我,“我们”也不会亏待“我们”。公意指导下制定的“立法不仅是普适的,而且必然是公正的,因为任何人都不会对自己不公正”。我们每个人都是理性的,我不会亏待我自己,对吧?那么国家作为一个整体也不会亏待“国家”自己,所以也不会亏待其中的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读者是不是已经像卢梭一样被自己绕糊涂了,是不是make sense?说这样的话有没有任何意义?“公意”本身只是一个概念的虚构,因为我根本就不承认我们真的有这么一个虚构的国家。现实当中的国家永远是由个体组成的,而我们个体之间永远是有差异的。在现实的国家当中,我们个体之间当然不是胳膊和腿、肝和胆的关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独立意志的,你的想法可以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比如说你们在座的这几个人决定一件事情,和我的决定正好相反,那你们是多数,我就是少数。当然,我要少数服从多数,你们的意志就成了“公意”。但要说我也在这个集体当中,所以这个“公意”也代表了我的自由意志。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样说有任何意义吗?你们的立场成了立法,这个法怎么就一定对我是公正的呢?“公意”为什么不会出错呢?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对吧。你可以看到,他在这里即已经犯了方法论整体主义的错误,以后他得出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结论,就一点不奇怪了,因为错误的根源已经从这个虚构的“公意”幽灵开始了,从中可以生成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个人决定对个人来说是自由的,但怎么理解集体决定对集体也是“自由”的?对集体当中的每一个人也是自由的或“公正”的?这样的话没有意义。


公意论首先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就是在现实的立法过程当中,总归会有多数、有少数,我们怎么对待少数意见?卢梭肯定在这个问题上挣扎过,因为他也不能说服自己少数就是“错误”的,但这也是为什么他极为强调意见的一致性。这也是为什么卢梭的国家只能是小国——民主的小国,因为国家一大以后,各种各样的意见都会有,甚至都不存在多数,这都有可能的。所以,他一定要坚持理想政体像古希腊雅典城邦,因为这样的小社群比较简单,人们的利益和意志比较单一,对吧。这样,大家对于很多的事情都容易产生共识。每次在讨论的时候,都不会面临怎么对待少数意见的问题。这个国家一旦出现少数意见以后,最后永远要通过投票,因为彼此谁都不服谁,可能会有很激烈的争论。没法说服怎么办呢,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了,凡事都要投票。他认为,这就是一个国家“国将不国”的征兆:你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离国家解体已经不远了。这就是他的看法。其实,他这里又把立约混同于普通的立法过程。普通立法出现不同意见很正常,只要大家都认同社会契约就行,而少数服从多数但允许不同意见正是社会契约的核心要素。


事实上,即便在他眼中的理想小国,也会出现不同意见。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他也没有办法,最后就变成了一种狡辩。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了不同意见,你是少数意见,我是多数意见,那对不起,我就只能说“你错了”,因为这次我是51%,你是49%,我是代表“公意”的,而你不是。当然,如果说下一次正好倒过来的,你是51%,我是49%,那么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代表的是“公意”……这个理论显然是讲不通的。你如果认真对待它,尤其是从实践操作去看待它,它有很多地方是不能自圆其说的。尤其是这样对待少数意见,必然是极其危险的。我们刚刚看了孔多塞定理,多数意见和少数意见也就是一个正确概率的差异,一个相对来说高一点、一个低一点的问题,不是绝对正确和错误的问题,但到他这儿,多数和少数就变成绝对的正确和错误。


卢梭的方法论整体主义首先把多元的个人压缩成一个整体,把本来是复数的多元的“人民”概念变成一个单数,变成一个整体,变成现实当中不存在的虚构。当他把这个虚构带回现实的时候,卢梭为近现代的极权主义铺下了第一块砖。我想这么说是不过分的。我早先说了,法国革命追随着卢梭的脚步,最后很快走向了暴政。为什么会这样?一位学者总结得很好。他写了一本书,叫《暴政的前奏》,讨论法国革命发生以前以及发生最初的阶段。他认为,那个时候暴力的征兆已经非常明显了。为什么会这样?起因正是当时极为流行的“公意”这个概念。卢梭非常鄙视个体私人的利益,这是他为什么要发明公意概念,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私人利益都是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但社群的集体利益怎么办?自私的个人不认为或者看不到我们有一个什么超越的社群,也不存在一个超越的社群利益。实际上,这没什么错,社群利益就是由我们每个人的个体利益构成的。可是卢梭不这么认为,所以他就要求每个人的出发点都不是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是为了共同体,为了这个社会,为了这个国家。


这样一来,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拥有了一种超越感。他们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确实不是从个人利益出发,而是出于“革命者的崇高理想”,所以你说他“错”了,他受不了。法国革命的时候,人们普遍信仰“公意”,但是这样就强化了政治立场的道德正当性,或者说把政治道德化: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所以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共同语言,不会为任何的不同意见留下空间。后来法国革命被镇压的那一部分“少数”抗议说,法国革命的制宪大会从人民那儿篡夺了“人民”的名义,以“人民”为名行使权力,反对者则成了罪恶的化身。本来,你我之间不同意见很正常,现在变成什么呢?现在就变成了一种敌我关系,也就是说从我们原来的“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敌我矛盾,不同意见就成了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甚至邪恶的本质差别。


法国的反革命最终谴责大革命是“撒旦的行为”。确实如此,为什么呢,因为撒旦其实本来也是个天使,只不过他后来背叛了自己,而撒旦的罪恶就是在于他拒绝接受自己有不可超越的权限。


总结一下,从卢梭的整体主义方法论到极权国家,实际上只有一步之遥,因为他首先就是通过整体主义创造了一个超越所有个体的国家或共同体,然后这个共同体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利益——独立于个体利益的公共利益;“独立于私人意志的公共意志就是公意”,这是他的原话。


 



图2:卢梭“公意论”诱导法国革命走向暴政


 


实践当然不是这样。卢梭的理想是不可能在实践当中实现的,一点可能性都不存在,因为规模再小,哪怕是自己一家,如果说我们允许子女自由表达,也会有不同意见。哪怕你是一个村子,中国一个村子平均一两千人,肯定会有不同意见。所以,卢梭情有独钟的一致同意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他假定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面造出来的,这样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同质的、完全一样的人,没有个性、没有差异,这才有可能在日常的决策过程中一致同意,才能实现通过自由选择,让个人利益自动和“集体”利益完美统一,否则是不可能的,否则就必然会要求强制统一。然后,为了追求这种统一状态,我们要造就一个全能(极权)国家,强迫所有人都变得一样。这就是卢梭理论的最后归属。我们可以看到,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和这个逻辑很相似。


 


3.         不值一提的“政治决断”

施密特不用多说了。他的理论实际上也是建立在卢梭基础上,从西耶斯那儿演化出来,只不过他应该是看到了卢梭公意论的不可能性,所以他基本上就是抛弃了那套诡辩论,因为出现分歧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必须要做出政治决定,因为生活在一个国家嘛。这就是他的基本理论。他的核心概念是两个,一个叫“政治统一体”,一个叫“政治决断”。我在德国特别查了这个词,因为英文翻译很简单,就是political decision,听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查德文,发现它确实也就是政治决定,很平常。而翻译成“政治决断”就非同寻常了,但是从他的代表作——就是那本厚厚的大部头《宪法学说》——的前后逻辑,这么翻译也是没有问题的。它确实就是意味着非同寻常的决定。只不过他把这种非同寻常的决定给常态化了,认为一个国家就是应该如此,也是因为人和人之间必然会有分歧,所以最后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决断”。从人民公意到独裁决断,这是一个很符合逻辑的结果。


 



图3:“元首”的“政治决断”给德意志和世界带来灾难。


 


归根结底,他们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从卢梭、西耶斯到施密特,他们的主要问题都是对一些核心概念不加定义,或者是语焉不详,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施密特的政治统一体和政治决断是他两个最关键的概念,但我查了他的大作中的索引,竟然没有发现一个词条。我们知道,西方出版的书索引(Index)都做得很好。这么关键的概念,索引里总归要有吧?没有。书里也说不清楚。在实践操作过程中,这个理论不成立该怎么办?比如说“政治统一体”本身不统一,该怎么办?他没有任何交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屡屡语出惊人,得出各种令人吃惊的结论。施密特既不信任议会,也不相信法院有能力来保护宪法,所以他最后的结论就只能是走向领袖独裁。希特勒的纳粹政体非常符合他的学说精神。《宪法学说》德文版的第一版也是在1928年出版的,正好是为纳粹的兴起做了铺垫。他当时批判凯尔森,他和凯尔森之间层有很著名的争论,在我的论文里也提到了,这里就不多说了。他批判凯尔森的纯粹法律实证主义,但其实他自己的这个问题要比凯尔森要严重得多。你读他的东西,基本上就是黑格尔的一个延伸,也就是所谓庸俗版的“存在即合理”——任何一个政体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行使权力,那就能够得到他的承认。所以他的理论没有任何规范判断,变成一种过度的相对主义,甚至可以说是道德虚无主义。


四、社会契约及其两类虚构

刚才批判了建立在卢梭公意论上的社会契约以及它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社会契约。恰好相反,既然社会契约很重要,那么我们都必须要有,我们一定要有社会契约的观念。那么我们到底是需要什么样的社会契约?我们的社会契约至少要建立在正确的方法论基础上,所以它有一些起码的要求。一是它必须是真实的,不能只是一个虚构。卢梭他们的问题就是在理论虚构整出这么一个东西,现实当中不存在,然后又搞一个时空穿越,回到现实当中,还要去指点江山、指导实践。这肯定是不行的。


二是它必须来自于经验,而不是先验。而且社会契约必须是纯粹自愿的,因为按照社会契约的原意,它必须是产生于垄断合法暴力的国家形成之前。当然,没有哪个国家的社会契约是在无政府状态形成的,我们当然有一个国家、有一部宪法,但是社会契约的形成过程和现在这个国家的实然状态没有关系,国家不能干预社会契约的形成。国家和它唯一的关系是为它提供一个安全、自由的环境,让我们大家能够自由地讨论和形成社会契约,仅此而已。这样的社会契约一般是消极而不是积极的,也就是说它一般会规定国家不能做什么,而不是它必须要做什么或怎么做。因为你一旦涉及国家要履行的义务,那么就必须要确定履行义务的成本。国家义务意味着至少一部分人的权利,但天下没有免费午餐,权利不是免费的,freedom is not free。国家义务的成本最后会具体落到某一个社群当中某一部分人身上,比如说某一些纳税人身上,造成权利和义务分配的不均等,而那部分承担成本的人一般不会自愿同意这类加重自己负担、让自己得不偿失的错失。所以积极意义的社会契约一般是不可能产生的,因为它不可能获得每一个理性人的同意。


1.         平等契约论为何不成立

    按照这个标准,卢梭的社会契约显然是不符合要求的,因为他的口号是平等和为了实现平等而建立的小型民主。事实上,他要建立的是一种超小型和直接民主,类似于雅典城邦。在《社会契约论》之前,他还写了一本书:《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也非常精彩。其实,我认为那本书要比《社会契约论》写得好,因为《不平等的起源》只是批判,没有建构,而批判总是没有风险的。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也很精辟,但是一旦建构,他提供的药方比病症本身还可怕得多。资本主义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但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经验试错,别乱开方子,看看共产极权给二十世纪带来多大的灾难?我们至今还在吃着它的苦果。批判必须自由,但建立反而要谨慎。我们经常发现,建立起来的体制比原来要打倒的体制还要糟糕得多,卢梭和马克思都是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平等的起源》认为,社会不平等是一切问题的总根源。卢梭这么说,在人性论上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会造成会造成人的嫉妒,而嫉妒是对人的一种折磨,也会造成许多后果,譬如导致人和人之间各种各样的攀比、各种非理性行为。卢梭几乎从来没有提到过中国,但是中国尤其是当代的中国是他批判的最好对象,因为当今中国各种歧视满天飞,而中国人自己也深受不平等之苦。我仅举一个例子,我们12年的教育制度,义务教育再加上高中教育。很多人认为,中国式教育是完全失败的。别的不用说,我们的孩子每天生活在巨大的应试压力之下、水深火热之中。这就是最大的失败。国内凡是有家庭、有孩子的都知道,不需要多说。为什么会这样?其实症结就是卢梭所说的不平等。归根到底,教育不平等造成了我们的各种攀比心理,衍生出各种自我折磨和底线竞争(race to bottom)。我们明明知道,强加给孩子的填鸭式灌输是没有用的,为什么要让他学这么多数理化?他将来既不会成为一个数学家,也不会成为一个物理学家,但我们还是要起早贪黑地灌输,弄得家长尤其是孩子都不堪其苦,严重扭曲了正常的成长环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就是为了高考要考一个高分。考高分干嘛呢?不就是为了上一个好大学,将来找一个出人头地的好工作吗?一句话,是上一代对下一代的攀比心理造成了所有这一切。


卢梭会看到问题的根本,并提出他的终极解决方案,那就是实行平等,把中国教育彻底平等化。譬如首先实行大学平等,凭什么北大、清华是国内的“一流大学”?凭什么人为把国立大学分成三六九等?让所有高校都平等了,其实你会发现,高考压力确实会极大降低,因为你考什么学校都关系不大了。[3] 当然,这样会对高等教育质量造成什么后果,另当别论。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自由讨论建立这样的教育平等制度,但也许也许不行,因为我们人都是理性自私的,理性自私的人会因为自己的短视和互不信任而陷入“囚徒困境”,最后每个都想得到好处的人却选择了让自己混得最惨的制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在今天中国可以说遍地都是,譬如为什么人们普遍不敢说话?不就是因为人人都害怕受政府惩罚吗?人人都不敢说话,言论环境越来越差,什么话都说不了,然后饿死几千万人的大饥荒来了,造成全国封城封路乃至世界性灾难的大瘟疫来了……教育平等也存在同样的困境,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上比别人更好的大学、中学、小学,所以都不愿意接受教育平等,最后反而害了每一家的孩子。如果说人和人之间因为短视自私而不能自愿达成契约,那么就只有建立国家来强迫我们实现平等。用卢梭的话说,那叫“强迫自由”。多么讽刺的说法,但用在我们自己身上也挺好,因为我们受到各种诱惑和攀比心理,造成教育制度的不平等和孩子普遍的不自由,所以只有强迫自由,通过国家实现统一的平等。这就是卢梭的基本逻辑。


我并不反对平等,但“强迫平等”显然是很危险的。可以读一读美国立宪者麦迪逊的《联邦党文集》第十篇,其中提出了很多精辟的思想,其中的一个从根本上否定了卢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卢梭,即便读过也不会认同卢梭的《社会契约论》。麦迪逊反映了美国立宪者当时一个普遍的观念,那就是人和人之间是不可能绝对平等的;不平等是必然甚至是自然的,是不可能彻底消除的。一个彻底消除不平等的绝对平等的国家去哪里找?哪都找不到,大概只有北朝鲜。北朝鲜绝对平等,因为它是一个绝对贫困的国家,大家都是同等的被剥夺,同等的被奴役。这就是绝对平等的结果。当然,实际上,即便北朝鲜也并非绝对平等;在不受约束的特权面前,只有绝对不平等。总之,麦迪逊的意思是,一个国家只要有一点自由,肯定就会出现差距。中国也是如此。五六十年代,也是从北朝鲜今天这种状态开始的;经过了40年改革,今天贫富差距已经非常大了。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松绑或自由化的过程。松绑是什么?就是公民有更多自由。即便没有别的自由,经济自由还是有一点的。一旦有这样的自由,我们马上看到一个后果,那就是卢梭所说的后果,那就是不平等。今天,中国的基尼系数是很高的,但麦迪逊会说,这是没有办法的,这就是自由的必然后果。你要想消灭差距,那你首先得消灭自由。换句话说,自由和平等确实在终极意义上发生了对立。你到底是要自由,还是要平等?当然,其实没有必要二选一,好像是鱼与熊掌,只能取一个。二者必须和平共存,绝对自由是不可能的,绝对平等也是不可行的,但是你可以通过一些措施去减少不平等。正如麦迪逊承认,自由也会产生一些不良后果,所以我们必须限制自由,让这个后果限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卢梭要消除不平等,把社会契约建立在绝对平等基础上,但这种社会契约是不可能的。


 


2.         “无知之幕”的迷魂阵

我再附带批判一下罗尔斯的“正义契约论”。其实,所谓的正义契约论本质上也是一种平等契约论。当然,他看到卢梭已经受到了强烈的批判,也看了各种以平等为名的“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事业的后果,所以他不可能简单照搬卢梭的理论。但你稍微想一下,他设计的“无知之幕”实际上就是要造就卢梭意义上的绝对平等的同质人。罗尔斯的逻辑是,人都是自私的,因而他们从自身利益出发所支持的政策必然是不公平的,好比在法庭上,原告肯定认为自己胜诉就是“公平”,被告肯定也认为自己胜诉才是“公平”,但我们肯定不会认为二者的诉求和公平有什么必然关系。所以,他很天才地设计了一个“无知之幕”,就是要让我们忘却自己的个体特征——你的个性、你的地位、你的身份、你的财产收入等等各个方面,包括你是男是女、是黑是白。他认为,我们只有躲到“无知之幕”背后,忘记自己的具体身份和利益,我们所商定的社会契约才有可能是公正的。否则我是大老板,你是一个挣扎在底线的贫困工人或农民,我们怎么可能有共识呢?我肯定是不愿意缴税,你肯定是要让国家对富人多征税的嘛!你跟我谈平等,就是鸡对鸭讲、与虎谋皮;平等对你来说是“公平”,对我来说就是抢劫。罗尔斯的契约论是要为福利国家提供正当性基础,让高税收、高福利制度获得“正义”的加持。现在我把我的大老板身份忘掉,你把你的工农身份忘掉,我们一起躲进“无知之幕”,我们都有一定的概率做老板、一定的概率做工农——当然,工农一大把,老板没几个,所以做工农的概率远大于做老板的概率。不论如何,这样就有共同语言了,这样制定的政策才能被认为是“公平”的。


我把罗尔斯拿出来,不仅因为他是当代最主要的社会契约论者,还是因为我们比较喜欢“追新”,好像卢梭、洛克都“过气”了,罗尔斯是最新的,所以他在国内有很多的追随者,但是“新”不代表正确或“先进”。他的理论跟卢梭一样,也有诸多不make sense的地方。首先,“无知之幕”貌似公平,实际上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东西,它的倾向性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平等。这样的话,怎么去说服不同意平等的人呢?因为社会契约需要理性人的一致同意,所以它主要是一个对话的过程。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对话,让你这个原本不同意的人能够被我说服,同意加入我的社会契约;反过来,你也可以说服我加入你的契约。但相互对话的前提是对话者必须同意共同的原则和机制,否则是无法对话的。如果我是个大老板,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财富给忘掉,加入你的“无知之幕”呢?因为加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我”大概率变成底层百姓,肯定会支持瓜分我的财富。所以我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加入你的“无知之幕”,所以我们的对话基础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归根结底,罗尔斯似乎并不真的指望我们能够通过自由自愿的过程加入社会契约,最后也和卢梭一样只能诉诸一种强制手段——“强迫无知”。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同意罗尔斯的社会契约,那么他就可以简单地说你违背了他的“正义”原则。这不只是在政治上不可接受,而且在道义上也不可接受。那就对不起了,我们就顾不你了;我们还是建立我们的国家,这个国家以他的“差别原则”原则为基础,也就是说国家首先应该照顾最弱势、最底层的人。我个人并不反对这样的原则,我认为这种立场是可以接受的,尽管我个人未必接受。正如我一开始讲的,他和卢梭都是属于左翼,但是政治立场左右都是可以接受的。问题是,这是政治立场,不能上升到社会契约,右派是不会接受左派设定的“社会契约”的——如果只是左派接受,那当然根本不是什么“契约”。他和卢梭都把二者搞混了,把政治或立法原则(如平等或“公平”)当作契约原则。福利和税收只能是立法层次上的问题,西方国家制定的社会福利法或税法不都是法律吗?你可以对富人征收很高的税,但是不要把它上升到社会契约的层次,因为这样的法律是不可能得到所有人同意的,必须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强制。我们要理解,某些措施只有通过强制才能实现,因而要意识到这种强制本身的危险。所以,我们永远要保持一种谦虚和怀疑,不能说我的某个主张是社会契约的一部分,所以每个理性人都应该这么想;你不这么想,那就是你不公正或道德上有缺失。这样就不是说理和自愿接受,而是变成强制了;实际上是属于法律强制的事情,理论上却还要显得是自愿接受或理性命令的必然结果,这会变得很危险。


其次,罗尔斯的社会契约论并不总是如他所说的那么“正义”。卢梭的平等契约论已经被证明是很可怕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多数人的暴政”,如果法国革命很快变成“第三等级”的暴政。罗尔斯的社会契约论也存在同样问题,未必会像他想的那样照顾到少数群体的基本利益。就拿中国大学招生做一个例子,我记得刘瑜教授曾经用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去分析中国大学的招生体制。我们知道,北京、上海这些高等教育资源集中的地方通过歧视性的录取标准,照顾本地户籍的考生、歧视绝大多数外地考生。“无知之幕”在这里很好使,因为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忘掉你是北京人或上海人,装作不知道自己的户籍在哪里,那么你大概率可能是外地人;在“无知之幕”下,“你”还会主张歧视性的招生标准吗?显然不会,因为那样对“你”不利。问题是,如果情况反过来,假设现在不是京沪歧视外地人,而是全国绝大多数省市歧视北京、上海或少数边远地区,这难道就更“公正”吗?这一样是不公正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罗尔斯的正义契约论就不管用了,因为“无知之幕”背后,既然“你”大概率是外地人,“你”会主张歧视,因为那样对“你”有利。因此,“无知之幕”并不是在每一种情况都灵验的机制。


            事实上,“无知之幕”就是它的主要攻击目标——社会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的一个翻版。功利主义要求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也就是让所有人的快乐和痛苦加起来,力求净快乐达到最大。功利主义的一个问题是需要“中立的旁观者”,他能知道所有人的快乐痛苦并实现不同人的快乐痛苦之间的通约。“无知之幕”背后的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中立旁观者”。“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们都是没有身份、没有记忆、没有个性的“全人类代表”。大学招生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假设全国分两类地区,特权地区占考生人口10%,受歧视地区占90%。功利主义要算出什么样的招生标准能使全部地区的考生利益最大化,一般会要求取消歧视,因为它给占90%之多的考生带来了痛苦。“无知之幕”下的“你”其实就是全体考生的代表,“你”身上有10%是特权地区考生、90%受歧视地区考生。因此,“无知之幕”下的“个体”其实就是功利主义“众里寻她千百度”的“中立旁观者”,“正义论”得出的结果其实就是功利主义计算的结果。但正如《正义论》所批判的,功利主义计算结果显然不总是公平正义的。


            最后也最严重的是,上述“无知之幕”下的“你”、“我”都打了引号,因为他们都不是真实的个体。罗尔斯的正义契约论和卢梭的平等契约论一样,都是一个理论虚构,因而都存在以“契约”之名用虚构绑架现实的危险。罗尔斯的这种风险并不比卢梭小,因为卢梭用虚构的“公意”湮灭了个体,罗尔斯则用“无知之幕”消退了一切个体的真实差异,并把每个实在而多样的人变成全同的“孤子”:“你”=“我”,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全人类代表”。在这样的“无知之幕”背后,“你”是谁?“我”是谁?一个模子出来的“你”和“我”讨论“契约”还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如果有任何契约的话,它不是在我们之间达成的,而是在“你”或“我”内部达成的。“自己”和“自己”达成“契约”有任何意义吗?罗尔斯的理论之所以没有像卢梭那样在法国以外的落后国家产生那么大危害,并不是因为它的方法论错误更少,而是因为它的雄心更小——它只是要为发达国家的福利制度辩护,而发达国家几乎都是宪政民主国家。宪政民主制度限制了任何方法论错误的危害。


            由此可见,在霍布斯、洛克、卢梭、罗尔斯四种契约论中,后两种平等和正义契约论是不可支撑的,剩下可支持的只有自由契约论。当然,这并不表明平等不重要。自由契约论会面临挑战,因为自由会产生不平等,而如果一个社会太不平等了,还有可能形成一致同意的社会契约吗?这确实会很有难度,但我还是认为不见得不可能。毕竟,经济并不决定一切,经济地位悬殊的人群未必不能对平等政治地位等契约原则达成共识。


五、回归真实的社会契约——实验怀疑主义的契约观

上面批判了两种虚构的社会契约。下面就来看看,我们如何建构一种真实的社会契约。真实的社会契约必须建立在经验主义与怀疑主义基础上,否定绝对真理的任何论断,主张治国只能是一个不断试错的渐进改良的试验过程。


1.         霍姆斯的言论自由理论

我这里引用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在1919年的一个很著名的判例。[4] 这个案件很有影响,主要是因为霍姆斯的反对意见(dissent opinion),也就是少数(minority)意见;多数意见是判决结论,和霍姆斯相反。这个案件本身是关于言论自由,美国左派(共产党)的言论自由。相对于当时风起云涌的左翼工人运动,霍姆斯显然是一个“右派”,但我们要学会欣赏他的哲学:我不认同你的立场,但是我承认你的言论自由。正如中国当下也有很多左派一样,我们显然不认同他们的立场,但是仍然要给他们言论自由,而这种言论自由是他们的权利,而非任何意义的施舍。大家经常引用伏尔泰的那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每一句话,但我誓死保卫你的言论自由。其实这句话体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你说的明明就是错的,但我还是“大人有大量”,能够容忍你的胡说八道。言论自由要求你站的立场应该和他平等,因为你并不知道你一定比他更正确——当然,你自信正确,就和他一样,但实际上他也有可能是正确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容忍不同观点。这就是霍姆斯所表达的基本观点,那就是捍卫言论自由。他的少数意见虽然在这个案件中没有约束力,却是言论自由领域的一块里程碑。其中他还提到“思想的自由市场”这个概念,我们现在也经常提。霍姆斯的意思是,某一个观念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不应该由政府来钦定,而是应该把它放在思想的自由市场当中,让广大听众在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之后对它作出评判,就和经济领域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不应该由政府决定,而是应该由市场也就是消费者决定一样。无论在经济领域还是思想领域,消费者(思想观念也有消费者)的集体判断都比政府更靠谱。


他紧接着讲,宪法就是一场试验,就如同任何生活都是一场试验一样,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譬如我不知道我的一个讲座或一篇文章会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会发生什么;任何的一件大事或小事都会以我们不完全确定的方式,对我们的未来产生影响,所以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场试验,整个国家那么多人的生活更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试验。所以霍姆斯说:“每年每月,我们都不得不把命运压在对未来的预见之上,而这种预见必然是基于不完善的知识之上。”我们无法确信某个预见是对是错。霍姆斯在这里用了wager这个词,意思就是赌博。治国其实跟一场赌博差不多,也可以说是一场“豪赌”,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这部立法一定应该制定成这样,因为每一部立法在制定的时候,肯定会基于当下以及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来决定什么是最佳方案;我们肯定希望它在将来能够收到最好的效果,但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它还没有实施,我们不可能知道。所以国家统治必然建立在这样一种内在的不确定性之上。


 





图4:提出“思想自由市场”概念的霍姆斯大法官


 


我把霍姆斯的经验主义、怀疑主义和实验主义世界观简称为“实验怀疑主义”(skeptic experimentalism)。正是因为在经验实践中有怀疑,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实验主义的态度。我们对于某个具体的政策——左的也好,右的也好——或许永远不会达成共识,但是我们或许能够对建立在怀疑主义基础上的实验主义认知框架产生共识。在实验怀疑主义的认知基础上,我们对于要形成一部什么样的社会契约、它的基本框架是什么、有哪些基本内容形成共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自己的命运放心地委托给一个国家,因为这个国家的决策经过了我认可的程序;经过这个程序以后,无论得出什么样的政策,我现在就可以承诺我会心悦诚服地接受。我并不因为这部法律跟我的意见相左或者利益相悖,而会通过积极或消极的方式去抵制它。尽管我仍然可以公开表示反对,因为我的言论仍然是自由的,但在行为上,我作为公民必须守法。


这二者并不矛盾。我可以继续批评,公开反对某部法律,譬如增税或减税;事实上,任何法律在获得多数同意的同时都必然会有反对意见,但我可以同意的是,它仍然是一部正当的法律,因为它是经过我认为正当的制度和程序制定出来的,尽管它的某些规定对我不利或者我不认同;但是我会接受这个结果,我会心甘情愿地去服从它。归根结底,我认可这个国家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之下,绝大多数制定出来的法律都会保障我的基本利益,对我的自由、安全、健康有利。至于个别法律对我不利,那是我生活在一个宪政民主体制下所必需付出的代价。这个社会不可能什么利益都由我占,什么好处都由我得;我也要付出一定的成本,而少数对我不那么有利的法律就是我在宪政民主大框架下必须付出的成本。如果没有这个框架,我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比此大得多,我不仅没有选票、不能说话,而且我会受制于一个不受制约的权力制定出来的各种不合理管制,我的房子可能被强拆,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失去人身自由……所以权衡利弊,我愿意接受一个建立在社会契约基础上的宪政民主框架,尽管我也会为此付出少许代价。


这个框架就是霍姆斯的实验怀疑主义,其中的关键要素是周期性的民主选举。为什么一定要选举民主?在某些情况下,独裁体制是否更有效率?我们可以花很多的时间去争论这些问题,什么样的决策机制既有效率,又能让犯错的概率最低。这种机制必须具备一些特征。首先,它是多数主义的,因为按照孔多塞定理,毕竟多数人犯错的概率比少数人更小。当然,这不意味着多数人不会犯错。治国不是一锤子买卖,说我们今天就要在这里决定这个国家今后要有一部什么样的法律;这部法律必须十全十美,不然我们就不走出这个房间。这是不可能的。遇到某个节点,发生了某一个事件,譬如说新冠病毒大规模流行了,而我们在疫苗方面的法律是一个空白,那就必须赶紧制定关于疫苗的法律。什么样的法律才能既鼓励研制新疫苗,又有一定的质量控制,有效防止疫苗的副作用?我们肯定要基于现有的知识和经验,通过自由的辩论去探讨什么是我们目前认为最好的法律。但是我们不可能无休止讨论下去,必须赶在某个时间点制定出来,疫苗法就生效了。当时,我们大多数人认为它是最有效的法律,但实施一段时间以后,很可能发现它存在这样或那样当初没有预见的问题,那就再回来修改这部法律。任何法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都必然存在各种瑕疵甚至缺陷。硬要说基于“不完全知识”制定出来的法律代表绝对正确的“公意”,那只能是胡扯。


现实当中,我们的日常生活好比一条滚滚流逝的长河。在某一个时候,突然需要一部新的法律出台;或者突然发现原有的法律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所以必须修改;或者说在某一个重大的结骨眼上,这个国家的许多人认为有必要制定一部新宪法,或者发现宪法有一处空白,必须要修宪——宪法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部特别的立法。这个图景就是我们社会契约的一部分,它是我们对社会和国家治理模式的基本认知,贯穿了文明社会政治实践的整个过程。它要求某种模式的周期性选举民主。当然,具体什么模式,我们很可能会有分歧,但是我们必须对选举的某些底线要求形成共识,譬如选举是周期性的,必须是真实的,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选民与候选人必须能自由交流……这些是基本标准,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条都不能称之为是“选举”。至于具体怎么选,到底是采用德国式的比例代表制,还是采用英美的一员选区制?碰到这类具体问题,我们会有分歧,但没有关系,分歧还是由符合大原则的决策机制——多数决——解决。譬如我认为比例代表制更好,但是多数人却认为选区制更好,那我可以接受选区制,因为它也符合周期性普选的基本要求,只是我认为不是最佳(optimal)而已,而我的认知也未必全对。因此,周期性选举民主的大原则确定之后,什么都好办了。


 


2.         政治自然法的天道报应

当然,也不是说有了多数主义民主就万事大吉;只要是民主决策,什么都能规定,做什么都行。民主还是有一些基本底线不能突破,这是为什么我们把建立在社会契约之上的框架称为“宪政民主”,而不是简单的民主。换言之,它是一种“有限多数主义”(bounded majoritarianism),不能突破基本权利和法治的限度。基本自由是一个“开放清单”,[5]包括思想与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反歧视等。任何侵犯基本自由的多数决定无效。最后,民主立法还要以法治的方式得到实施,而法治包括分权等基本要求。三权分立也好,五权分立也好,政府权力必须要得到适当的分配;如果权力过度集中,就不可能有法治了。法治至少要求司法独立和行政中立,行政中立也就是依法行政。对于多族群国家,行政中立要求公务员、警察、军队必须有适当的族群人口构成。本文不能展开讨论这些问题,但这类问题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都没有解决,严重影响了这些国家的社会稳定。


以上列举了社会契约的几点最关键的要素,我把这些要素合起来称为“政治自然法”,因为它们对于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是如此至关重要,任何一个国家违背其中任何一条都会遭到严重报应。这是中外各国历史经验教训反复证明了的铁律。在一个理想社会,每个人都能同意并遵守以上“天条”,社会必将繁荣稳定。可惜在现实世界,这样的社会是不存在的;任何一个社会都会有些“一根筋”偏要离经叛道,拒绝达成社会契约。在幸运的国家,多数人能自觉或不自觉遵守政治自然法,剩下少数人掀不起大风大浪;但不幸的是,迄今为止,多数国家不是那么幸运的,生活在这些国家的大多数人不在乎什么社会契约,或者说觉得在乎了也没有用,不如不在乎,因而社会契约并不存在。还有许多国家“有宪法无宪政”,宪法里明明规定了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反歧视等契约原则,却是摆着好看,根本不当回事,等于不存在。不存在也没关系,后果是存在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会为了自己的愚昧或邪恶遭到政治自然法的报应。


有后果也没关系,因为上天会不断给我们改邪归正的机会。事实上,这个机会完全掌握我们手里。当一个国家的人民醒悟了,多数人愿意达成社会契约并遵循政治自然法,他们随时都可以这么做,而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换言之,现实世界当中,确实没有哪个国家是像经典社会契约论那么说的,先有契约,再有国家。好像在某一个神奇时刻,一个民族突然觉悟了,人民之间相互商量,真的签了一部契约,决定要建立什么样的国家……这种神奇时刻是不存在的,几乎不存在。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美国的“五月花号”,当时载了一百多人,搁浅在马塞诸塞的一片荒地。因为只有一百多个人,人很少,户主们代表全体人签订了一个《五月花号公约》。这可以算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绝大多数国家所谓“建国”的时候,连契约的影子都没有,之后当然是历经各种折腾。不幸运的国家会一直折腾下去,折腾到亡国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比较幸运的国家在经历折腾之后醒悟了,逐步形成了接受社会契约的多数人。所以确实如休谟所说,社会契约也不是一个一锤子买卖,不是一锤定音的东西。一个国家足够幸运的话,通常是在立宪甚至日常立法和政治过程当中不断形成的。有时候契约原则的形成不是那么明显的,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签订一个社会契约。譬如说我们原来是不宽容不同意见的,但是通过激烈的互怼,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但是这个过程让我们都学会了包容不同观点。我仍然不同意你,你也不同意我,但是我们都尊重对方的言论自由。这就表明我们彼此之间形成了一个契约原则,尽管我们一开始并不是冲着社会契约去的,也没有真的签署一个什么东西,但是我们在言论自由这个契约原则上形成了一个默契。


对于绝大多数的国家来说,社会契约是一个所谓的“反刍”过程,不是契约在前、宪法在后,然后再行宪并制定各类法律这么一个线性的过程,而是一个循环的过程。一般是先有一部宪法,很多国家的宪法听上去都很高大上,因为其中的规定体现了社会契约和政治自然法,但是往往没有用,尤其在不发达国家。即便像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在立宪的时候,宪法规定其实也比宪法的本质看起来更进步。1791年《权利法案》(前十条修正案)通过之后,它的宪法条文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它的立宪主体是相当少数的“白富男”——白人、男性、有产者。按这三条标准切几刀,参与立宪的可能1/4的人口都不到。当然,财产限制不多久即取消了。再到后来,经过1860年代内战,黑人的枷锁被打破。到了1920年代,妇女开始有联邦选举权,开始参政议政。其实即便经过内战,他们名义上有这样那样的权利,实际上行使不了。直到1950-60年代民权运动,制度性的歧视基本上扫除,平等观念也慢慢融入到社会当中,更多的白人也学会更加包容,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不同性别和族群。到那个时候,你才能讲宪法当中的很多规定有实际意义了;原来其实都是僵尸条文,只是通过了,但是没有多少意义,至少对于某些人群是这样。


因此,立宪和立约是两个相互渗透、共同生长的过程,立约比立宪还更重要一些。光有宪法规定是没用的,只有当公民认真对待这些条款并相互之间作出承诺,宪法僵尸条款才会慢慢被赋予生命。这就是一个实验主义社会契约的意义所在,它的根本是建立在方法论个体主义而非整体主义基础之上。如果是建立在整体主义基础上,“社会契约”被用来搞各种“阶级斗争”,这种伪契约还不如不要。


六、讨论

1.         社会契约的形成过程

 


问1:学友们提问很多是基于一些具体国家的具体历史事件。您最后提到,社会契约形成的过程是一个周期性的不断修订、不断改善的过程。我们都知道,不论英国还是美国,他们其实是有一个很漫长的发展过程。对于一些后进的国家,尤其是第一拨经历民族独立的一些拉美国家,像您刚才提到的委内瑞拉,还有哥伦比亚、巴西也出现问题了。这些国家的社会契约有没有一个确定的走向?


 


答:绝大多数国家对社会契约都处于一种蒙昧状态,甚至英美等发达国家也是这样,他们通常不会以社会契约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的某些重大政治事件,比如民权运动。民权运动在本质上是通过不同族群之间的碰撞,迫使强势族群接受这个社会契约,比如反歧视意义上的平等权。这个平等跟卢梭的平等不一样,他的平等是一种绝对意义的结果平等,变成了我们所说的平均主义。卢梭不知为什么,对嫉妒特别在意,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让他认为嫉妒是人类万恶之源。他在《不平等的起源》里面说,人的自然能力就是不平等的,比如说你唱歌唱得比我好,或你长得比我漂亮,这些都会引起嫉妒。那怎么办呢?难道把你毁容吗?卢梭的办法是通过国家强制平等,所以不能有任何自由竞争,因为竞争的结果必然是不平等。这一点他看得很准。比如说百米赛跑,你跑得比我快,那肯定会产生差距,有差距就有嫉妒,然后各种各样的恶习都来了。他把绝对平等当作社会契约,最终必然走向绝对专制。


反歧视意义上的平等不是指的绝对平等,而是指不能歧视。这是社会契约的一部分。如果一个国家的社会契约缺了这部分,那么就和缺了其它部分一样,不是压迫就是战争。如果因为你的肤色、你的性别、你的宗教信仰或者政治身份,国家允许甚至主动实施歧视,那就违背了我们立约治国的一个基本目的,那就是构建和平。这是最基本的目标,第一位社会契约论者霍布斯即已提出。当然,他的是专制版的社会契约论,我们没有必要达到和他同样的结论。但是和他一样,我们的目标是很底线的,那就是基本和平,让我们都能和平地在一起生活。但不要小看这个目标,如果某些政治自然法则得不到尊重,那么连这个基本目标就达不到。如果国家一些和人的能力不相关的因素任意歧视,那是制造仇恨和战争的节奏,至多是某些弱势族群体一时无力反抗,只能甘受屈辱,但是必然埋下种族仇恨;等到将来一有机会,必然报复性反弹。国家是用来构建和平的,但是如果不遵循反歧视这条政治自然法则,它就是在制造战争。所以反歧视意义上的平等原则是必须被包括在社会契约之中的。


很多国家会认为,民权运动就是在争取少数族群的权利。当然是这样,但是它们没有意识到,这项权利其实是社会契约的一部分,而且需要他人加入契约才能发挥效力。权利运动的过程就是在帮助社会契约扩大范围。有些人可能一开始已经接受了社会契约,但是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不接受,所以必须要通过公民运动,通过公民之间的直接交流,让更多的人接受并履行社会契约。是否有足够多的人接受社会契约,直接决定了国家命运。为什么某些国家比较幸运,某些则不那么幸运?虽然幸运的国家未必对社会契约这个概念有意识,但是往往能在行宪过程中确立或修补自己的社会契约——换言之,让多数公民都自愿接受并履行社会契约的基本要素。国家宪法往往包含了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平等、选举民主、司法独立等契约要素,但只有获得实施才能让这些要素深入众多公民的人心。如果这个国家不是那么幸运,人民不仅对社会契约没有概念,而且因为宪法没有得到实施,因而对宪法没有感觉,对尊重他人权利也没有意识,那么社会契约即不存在。


有时候,即便没有社会契约,有的国家也会一时幸运,但是这样的国家会走回头路。譬如1950年代的时候,委内瑞拉几大党派之间达成了一个政治协议——菲霍角协议,四十年来一直支撑着委内瑞拉的民主。但我在论文当中提到,菲霍角协议的境界不够高,后来就不够用了,因为它并不是一部真正的社会契约。[6] 所以等到民众厌倦了选举民主的分赃政治,军人查韦斯登上政治舞台,它就走了回头路,直到今天仍然看不到个头。


 


问2:您之前的文章对委内瑞拉和南非的制宪经验进行了一个对比。我们都知道,南非历史上曾发生过种族隔离。南非黑人把白人看作是入侵者,他们在心理认同差异极大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达成共识。


 


答:相比之下,南非转型确实是一个奇迹,因为南非在种族隔离之下的转型起点是很低的。1993年前后,很多人都认为,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拯救这个国家避免内战,因为白人对黑人的种族压迫太厉害了,激起的种族矛盾太激烈了;事实上,南非此前已不断爆发武装冲突,甚至今天仍然还有土地纠纷。这都是殖民统治遗留下来的包袱。今天你会看到一些以民主冠名的非洲独裁国家剥夺白人土地,因为白人某些土地原来就是从黑人那儿夺来的。它本身就是历史不公正的产物。已经占有那么长时间,现在他们又要夺回来。津巴布韦的独裁者穆加贝就是这么做的,而他这么做并不完全是师出无名,而是得到了相当一部分黑人的支持。当然,保护财产权的核心也应该是社会契约的一部分。这种历史背景下的国家能否实现社会契约?因为毕竟以前的隔阂这么深,甚至可以说有着血海深仇。以前,他们的父辈们可能在战场上打过仗,因而父辈之间深仇大恨,但是后代能不能坐下来谈并形成彼此都能信守的契约?在这个问题上,南非确实是一个奇迹。


我在“作为元宪法的社会契约”一文中也提到,南非1993年《临时宪法》就相当于一部社会契约。它的附件四包含了几乎所有上面讲的社会契约主要成分,令我非常惊讶。1996年,南非在《临时宪法》基础上又制定了永久宪法,因而南非宪法是建立在社会契约基础上的。事实上,在宪法正式生效前,已经有一个宪政法院来核准1996年宪法是否符合《临时宪法》所规定的那些基本原则,而且确实驳回了其中某些规定。永久宪法可是制宪大会制定出来的,但照样被法院认为不符合《临时宪法》,不予通过;被驳回的条款经过修改之后,再次通过才获得宪法效力。宪政法院之所以能这么做,只能是因为《临时宪法》具有社会契约的地位;否则,还有什么能比宪法地位更高呢?


我们从南非制宪过程可以看到,南非和委内瑞拉不一样,完全没有“制宪权”这个概念在那儿作怪。无论是“制宪权”还是“公意”,这些整体主义虚构的唯一后果就是为独裁者提供独裁的名号:我行使的是“制宪权”,我代表的是“公意”,所以不管你是谁,必须给我让路。但是南非转型没有重蹈覆辙,它的制宪大会制定出一部宪法,但这也不是一部神圣不可质疑的东西,法院还是可以审核。法院行使这么大权力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宪政法院的任务一般是依据宪法审查立法的合宪性,它有什么权力审查宪法本身?很多人在论证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没有说清楚。法院要行使审查宪法的权力,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它依据了比宪法更高的东西。南非法院依据了1993年《临时宪法》的附件四,但是《临时宪法》为什么比正式宪法还高?那只能是因为附件四表达了宪法的基础——社会契约——的基本要素,所以位阶1996年宪法更高。这是为什么法院可以依据它来审核正式宪法的“合宪性”——更准确地说,合约性。


南非立宪之所以能够成功避免内战、走向和平,关键在于其有意识地建构社会契约并遵守政治自然法。当然,立约和立宪只是开始而非结束。南非今天仍然面临很多问题,尤其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族群矛盾。南非这样的人口结构尤其成问题,那就是某一个特征明显的种族占了绝对多数。南非黑人占了人口的70%以上,而且相当一部分对历史上受白人欺压怀有“深仇大恨”。这也是为什么非洲国家不容易形成并维持真正的社会契约,因为多数人太自信了。我一直强调,霍姆斯的实验主义社会契约是建立在怀疑主义基础上的。你当然要有一定的自信,但是也不能太“自信”;不论对方过去如何“邪恶”,你也要为它保留一定的政治空间。当一方的势力过强过大,那么除非它具有出类拔萃的自律能力,像美国当年的立宪者那样,否则很难不超越社会契约的界限。


美国立宪者确实很伟大,伟大在什么地方?伟大在他们的克己自律。美国的信仰结构其实比南非的人口结构更不平衡,因为当时至少90%以上都是新教徒。但是他们没有把新教规定为国教,而是在宪法当中明确规定宗教自由并禁止国教。近年来有一本书很走红,叫《美国秩序的根基》,其中一部分观点是把美国宪政制度归功于基督教。这个说法当然不能说错,基督教信仰确实发挥了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但是它很容易往政教合一这个不健康的方向去引,而这恰恰背离了美国立宪的精神,违背了政教分离的政治自然法则。美国制宪者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基督教背景,但他们的祖先正是为了躲避英国国教的迫害和歧视而来到美国,整个欧洲因为宗教派别打得不可开交,立宪者要创造一片新世界,拒绝趟政教不分这摊浑水。一般的国家,尤其文明程度普遍不高的国家,绝大多数人没有这种远见,克制不住“撒旦的诱惑”;克制不住,多数族群歧视少数族群,主流宗教自封“国教”,以后会有无穷的麻烦。美国立宪者当时克制住了撒旦的冲动,所以才制定出一部伟大的宪法,伟大的《第一修正案》明确规定宗教自由和言论自由;这是美国宪法上无与伦比的两块最伟大的丰碑,其泽被后代,万世不竭。当然,你可以说这和“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的基督教义有关,但不论如何,第一修正案的直接表达方式是国家和基督教或者任何一种特定的宗教保持距离。归根到底,一个社会不论主流力量是谁、主流观念是什么,都要保持一种谦卑的心态;不要自认为自己是多数,就可以为所欲为。


二战之后,西欧和美国在涉及社会契约的基本方面几乎完全一样。譬如德国《基本法》和美国宪法体制不一样,但是德国也有许多非常好的宪法判例,总的来说和美国大同小异。因此,社会契约的核心是普世的,是可以而且必须共享的。尤其是基本权利这个领域,各国宪法的重叠度很高,譬如言论自由这样的规定各国宪法都有。德国《基本法》算现代宪法的典范,它把基本权利放在宪法首位,基本权利又以人的尊严为首。德国《基本法》第一条就是人的尊严不可侵犯,接着是一整套的权利,再接着是国家机构。这就是一部标准的宪法,什么废话没有,几项“基本原则”、谁的“领导”,一概没有。人的尊严和基本权利是立国目标,实现目标的手段是国家机构。目标是共同的,手段则各国有差异。国家结构设计有些具体的,但也有些是普遍的,也就是以上提到的那些基本制度——周期性选举、法治与分权、司法独立与行政中立。这些大原则也是必须各国共享的。尽管他们的体制不一样,德国选举体制和美国选举体制不一样,但是都必须有自由公平的选举。


当然,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我们经常听《环球时报》说某个国家的选举就是“金钱政治”什么的。那我说,你连“金钱政治”都没有呢,完全就是权力政治,这是不是更大的问题?虽然这些原则是理想状态,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百分百落实,但是毫无疑问都应该在落实上尽其所能。因此,究竟什么应该求同存异,什么应该强调“普世价值”?如果有什么“普世价值”的话,那就是社会契约和政治自然法。二战之后,西欧国家普遍接受了这一套普世原则;1990年俄罗斯和东欧转型以后,不少东欧国家也接受这套原则。当然,有些国家做得不够好,尤其俄罗斯离宪政民主仍然差距很大。但是,不能不看到世界大趋势。


    


2.         族群多元与文化包容

 


问3:您提到了美国,后面的德国还有东欧国家都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民族或族群是比较单一的。尤其对于亚洲这种多民族的国家,如何达成社会契约?


 


答:我们一直以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我们有56个“民族”,好像族群很多,不同族群往往有不同语言、文化与信仰,处理起来很难的样子。其实和印度与许多非洲国家相比,我们的族群结构根本算不上复杂。尼日利亚等非洲国家动辄好几百个部落或族群,那才叫复杂。东欧族群也不简单,至少从一战一直到1990年代南斯拉夫崩溃之后的族群冲突,都是因为不能适当处理族群问题而酿成大乱。因此,族群问题绝不是中国特有的。加拿大也是一个多族群国家,魁北克问题一直是加拿大宪法的风口浪尖。基本权利和政府权力结构等大的宪法问题解决之后,重心转移到相对边缘一点的问题,譬如土著族群保护是加拿大当下的宪法热点问题。当然,土著族群人口相对较少。这一点和中国类似,汉族占了80%以上。这样的人口结构会增加少数族群保护的难度,但这绝对不是拒绝平等保护的理由,好像因为保护起来有难度,所以我们可以不接受平等原则。其实,不接受也得接受,因为不接受就会有后果,就会为社会动乱埋下火药桶。


这个问题也和法国式的所谓现代民主国家观念有关,因为法国革命以后,就创造了“民族国家”(nation-state) 这个概念,好像一个民族就应该对应着一个国家,其实绝大多数国家都不是单民族的。如果说我们“泾渭分明”,长江以南的南方人是一个民族,长江以北的北方人又是一个民族,建立两个国家可不可以?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倒也罢了,可惜没有哪个国家的事情是那么简单的。如何定义“民族”、如何划分国界实际上是极其复杂乃至无解的问题,在国际法上也极有争议。许多国家都想把自己划成单民族的纯粹“民族国家”,但族群的分割永远不可能是百分百的,从来做不到我的族群不包括一个你的人,你的族群不包括一个我的人。各国历史上有很多的例子,不能在此展开。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国家面临的共同问题,那就是因为不接受契约原则而产生了严重政治与社会后果。


比如说印度和巴基斯坦,本来大英帝国要把他们整个打包,一起独立建国就完了。但是1947年以前,他们就谈崩了,因为印度和巴基斯坦合不到一起。为什么呢?因为各自信仰不同,彼此不能和谐共处,印度教接受不了穆斯林,穆斯林接受不了印度教,大概更多是巴基斯坦怕被人数更多的印度吃掉,所以必须要分,所以就有了印巴分治。印巴分隔(partition)的成本是巨大的,至少有百万印度穆斯林迁徙到巴基斯坦,百万巴基斯坦印度教或其他教徒迁徙到印度,因为印度教徒觉得在巴基斯坦过不下去,穆斯林也觉得以后在印度没法过日子。这种数百万人的双向移民是成本巨大的社会迁徙,完全就是因为不同族群、不同信仰的人群不能够调整各自的观念来接受对方、共同生活。


但是分了以后又怎么样呢?就一了百了解决问题了吗?百分百的穆斯林都在巴基斯坦,百分百的印度教徒都在印度?当然不可能这样,分家才是问题的开始。印度境内照样有不少穆斯林,巴基斯坦境内也有印度教等其他宗教。唯一不同的是,分之前,穆斯林在联合政体里是少数派;现在好了,分了之后在巴基斯坦成了多数,印度教成了少数,多数可以任意去歧视少数了。这样的思维不又是在制造战争吗?这显然不是和平立国的目的。


因此,族群或信仰多元化是所有国家面临的共同问题,而它的根本解决之道不是去形成一个更加简单的单民族国家。只要是抱着这种思维去建国,没有哪个国家能建好,因为这种思维的出发点就不是族群平等或宗教宽容,而是为了自己获得多数去更好地歧视或压迫别人。国家真的成了“阶级斗争”工具。既然不可能百分百分割,再小的国家都注定是一个多族群国家,都要处理不同族群、信仰、利益等因素之间的冲突。其实,即便你得到一个百分百的基督教或穆斯林国家,就万事大吉了吗?穆斯林不也分什叶派和逊尼派,基督教还分天主教和新教,新教内部又有那么多不同派别?如果一套社会契约原则去调整公民的基本生活态度,公民之间不懂得宗教宽容,不懂得平等待人,他们照样会打得头破血流。


 


问4:马来亚后来变成了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这是不是相对来说比较成功的一个分开的例子?


 


答:从这个角度来看,分与合不是很根本的。你可以合在一起,也可以分开。社会契约是普世的,因而不强调国界;只要接受政治自然法,不论如何不同的民族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在一起生活。要是不考虑经济差异和统治难度等现实问题的话,整个世界都可以是一个国家。联合国就有点这个意思,当然它离通常意义上的国家相差很远。如果印度和巴基斯坦接受了宗教宽容和政教分离,就没有必要分开。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也可以合在一起。我看了马来西亚宪法,其中有专门优待马来人的条款。虽然这样的条款肯定有其历史原因甚至现实合理性,譬如华人就是特别勤奋、能挣钱,所以不能让他们和马来人平等竞争,否则资源都被他们占了,但我还是不能在那样的国家生活。我觉得在这样的国家生活,自己的尊严首先会受到伤害,尽管我也许能混得不错,至少能像马来西亚的华人那样挣钱什么的,但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二等公民。我也不认为这样的不平等政策真正能把国家发展好,干嘛要给特殊保护呢?说实话,需要保护的肯定就是弱势群体;他之所以要特殊保护,只能是因为他比较弱,那他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变得强大一点呢?你把自己变强了,别人还怕你,还要保护他们自己呢。原则上,国家制度层面上不应该实行任何意义上的区别对待。


只要接受了平等对待的原则,加上上面说的宗教自由、政教分离这几点,那么不同族群、信仰、文化甚至语言之间完全可以和谐共处,没有什么问题。除了加拿大之外,欧洲也有许多这样的例子,譬如瑞士、比利时、荷兰都是多语言国家,划分不同的语区,所以治理版图结构很复杂,但他们过得很好、很和平。不同语言文化在一起生活肯定有一些成本,但是至少没有什么根本意义上的矛盾或统治危机,而之所以如此,根本上还是因为他们接受了相互尊重的社会契约原则。


    


问5:刚才您也提到宗教冲突,这里就有一位学友也是读过您之前的文章。您提到以色列这个例子,以色列没有一部成文宪法,就是因为国内的一些宗教无法达成共识。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避免宗教割裂社会共识?如何应对这种割裂?


 


答: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割裂”这个词的意思了。某种意义上,“割裂”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有利益上的不同、见解上的不同、信仰上的不同,那是没有办法的。我已经信了犹太教,你信的是基督教或伊斯兰,我们在信仰上的分裂是不可避免的。我不能改变你,你也不能改变我。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但我们又同属于一个国家,共享一个政府。因此,这是一个很有挑战的问题,因为宗教信仰带有终极性;如果我信仰某种超验的东西,我肯定会认为它是绝对正确的,我的神是绝对存在的,而且既然是神,必然法力无边、什么都管。你的神也是如此,那么我的神和你的神撞车了怎么办?这不变成神和神之间打架了吗?你我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信仰。如果说我要弱化我的神,让他少管点事,别插手政务国事,是不是表示我不信了?但是如果我们各自的神都无所不为,那么他们——更准确地说,我们——必然要打架甚至打仗。因此,我还是要调整。一方面,宗教是我坚定的内心信仰;另一方面,我不只是一个教徒,也是一个公民,需要和不同信仰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过公共生活,我们受同一个政府管辖,其中既可能有基督教,也可能有穆斯林,有无神论者也很正常。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现实。要治理这样的国家,要和平共处而不要互害内斗,法律必须是普适的,法律的规定和适用都不能取决于我们的宗教信仰。所以,政和教必须是分离的。


很多国家因为做不到这一点,陷入了无休止的内斗。很多国家原先就属于“深度分裂社会”(deeply divided society),不同族群或信仰处于内战状态。长年战争之后,各方都欠了血债,陷入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很难坐下来谈。即便坐下来谈判,相互之间也很难建立起信任,制定出来的制度很脆弱。这样的谈判通常会产生分权制度,政府实权职位在主要族群中分配。黎巴嫩是很典型的例子,黎巴嫩宪法设置了三个重要职位:总统、总理和众议院议长。这三个职位中,总统最重要,由基督教马龙派担任;其次是总理,分给了穆斯林逊尼派;议长相对来说次要一点,分给了穆斯林什叶派。这种分配方法是建立在各个派系的人口基础上,而人口是在变化的。黎巴嫩原先的人口结构是穆斯林加起来和基督教差不多,但是因为穆斯林生育率高,所以人口很快就追上了基督教。穆斯林人多了,就要求重新分配官职,基督教不同意,就开始打仗了。1975-90年,黎巴嫩整整打了15年内战,直到产生新的教派妥协,就是为了这个事——对,因为这事对于各个教派太重要了,它直接决定了政府是为谁开的,国家是为了谁服务的。


当然,最好的结局就是政教分离——我们信不同的教,但这个国家的运作和宗教没有关系。不管谁坐在法官的位置,这个人是穆斯林还是基督教,他都得按照法律来判,而法律本身是不涉及宗教的。法官不能因为自己是基督教徒,就偏袒基督教当事人;否则,体制内没救济了,不得打仗吗?政教分离不只是一种宪法制度,而且需要不同族群之间有相互信任。但很不幸的是,绝大多数“深度分裂”国家没有这种制度和信任,因而只能采取配额方式。配额能让和平安稳一阵子,但是也会经常反复,因为这个问题会不断出现,而且会进一步恶化身份政治。国家制度的固化会让社会思维定格在族群身份上,因为政治和族群直接相关。我是基督徒,或我是穆斯林,我必须在政府里有自己的代言人。所以,以配额制为代表的族群政治可能会进一步加剧族群之间或者宗教之间的政治不信任。在制度设计上,这是一个两难,这方面的文献也非常多,一度是制度设计领域的热点。主流意见认为配额还是有必要的,否则的话,因为没有相互信任,如果贸然采取美国那样的“种族大熔炉”政策,表面上政教分离了,实际效果适得其反。但也有的认为,配额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要看到长远,必须让政治和宗教或族群相分离,要让他们坐下来慢慢磨合,走向相互信任;否则,宗教或族群政治将永远是一个隐患,而且越陷越深。不论走哪条路,最终目标都是实现政教分离和平等尊重。


以色列是一个犹太教国家,犹太人占了绝对主导地位。这样的国家很容易把犹太教写入宪法。但是犹太人当中又有不同意见,原教旨主义当然希望宪法确立犹太教为国教,但温和犹太教徒则主张宗教宽容、政教分离。他们为此吵得很厉害,不能对这个基本问题达成共识。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如美国立宪者那么超越。但也不错,因为他们毕竟没有像黎巴嫩那样同室操戈、动刀动枪,而是搁置争议,把这个问题留待今后达成共识。现在怎么办呢?现在要制定宪法,宪法如何处理犹太教的地位?制宪就必然要吵架,要激化矛盾,所以还不如不制宪。这是为什么以色列只有一系列“基本法”,但是没有一部成文宪法。这不是最佳解决方案,但也是次优方案;没有宪法共识,就先不制定宪法,而不要一派压倒另一派,硬是把一些对方强烈反对的东西塞进宪法。因此,这也算是“没有共识的共识”、“没有契约的契约”。


 


3.         建构社会契约的动力与障碍

 


问6:我们聊了好多国外的事情,接下来说说自己国家的事情。您在一开始就说,我们没有契约传统,历史上没有形成封建社会那种逐级的契约系统。您曾经说过,改革的最终动力在民间,那么这个民间算不算逐级契约系统中间的一级?您如何看待中国现在的民间动力呢?它目前是一个什么状况?


 


答:逐级契约系统应该是指相邻两个层级之间的契约,从最高层到最底层形成了一个契约系统。比如你看英国,英国为什么会有《大宪章》?《大宪章》相当于一部契约,当然范围很小,就是大贵族和国王之间签订的一部契约。1215年,英国贵族把国王打败了,但是没有把国王杀掉,而是要他签订这份协议,以后不能干涉我们的自由。这就是一份契约,而它的成功正是因为它范围小。英国是一个封建社会,国王和大贵族、大贵族和小贵族、小贵族和骑士及平民之间都有契约。每一级的契约在权利和义务上都是不平等的,但是这种不平等相对比较有限。不像我们的大一统,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中央政府,顶多是几级地方政府,底层是平民,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的贵族阶层;不同阶层之间,这种垂直关系不是通过契约来调整,而是通过上下级命令—服从关系。当然,中国传统社会有民间契约,譬如地主和佃农之间可以有契约,但这种横向的民间契约不是我们所说的社会契约。社会契约是不同权力等级之间的纵向契约,这方面我们几乎没有;至少皇帝是不会和任何人签订什么“契约”的,哪怕和一品宰相都不可能有什么契约。所以你看到,我们历史上从来没有《大宪章》,也不可能有——大臣们先密谋好什么政策,然后逼着皇帝签字,这是谋反啊!是要灭九族的!我们的改革从来是大臣之间相互争斗,看谁有能耐把皇帝搞定,“拉虎皮扯大旗”,通过皇帝这个最高权力来采纳自己的奏折。当然,换一个皇帝,一切推倒重来。这样一种做事方式没有一点契约的影子。


    清末民初,中国曾有建构社会契约的机会,但是在错误的指导思想下白白丧失了,反而建立了和社会契约背道而驰的极权国家。[7] 现在要形成社会契约有很多困难,但最主要的困难还是在于人民在极权体制阴影下的无意识。极权体制正是社会契约的反面:社会契约的前提是公民横向商讨与联盟,形成集体意志来产生并约束国家;极权体制则严格自上而下,要把公民分割为一个个完全孤立无援的个体。[8] 当今中国虽有越来越多的公民觉醒,但仍有大量国民每天被政府洗脑,而社会连商讨契约的言论自由都受到严厉限制。公民要探讨自己的国家制度应该是怎么样的?要不要实行三权分立、联邦制?统治国家的基本原则是什么?这类横向交流都会立即招来政府干预,以至无法深入展开。纵向上,人民和政府之间因为实力对比悬殊,更无法形成任何共识。如果有朝一日,等民间力量足够壮大以后,上下之间也要有一种谈判,迫使政府在某些领域妥协。最近二十年,中国一度有这样的趋势。尤其是互联网产生以后,民间能够讨论很多基本问题。但是近年来,政治和法治环境倒退,公民基本自由受到了很大局限,构成了中国走向契约国家的根本障碍。


    


问7:最后一个问题是,整体主义与集体主义有什么区别?


 


答:这个问题很好。我一开始讲左右之分,就应该提一句。简单地讲,整体主义是一种错误的方法;在方法论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对还是错的。集体主义则是一种政治或者道德价值观,你可以喜欢或不喜欢,但不能就讲它就是错的,因为不存在对错问题。当然,如果集体主义上升到极左,上升到整体主义,实际上就变成了极权主义,那又错了,因为它的整体主义方法论就是错的。但是一般意义上的集体主义仍然是方法论的个体主义,方法论并没有错。在价值观上,我可以倾向于个体主义,主张个人要有尽可能多的自由,无论是言论自由、政治自由还是经济自由,国家不应该干涉,这是标准的“右”。集体主义则比较“左”,主张我们不仅要考虑到个人自由,还要考虑集体的福利。这里的集体就是每个个体的总和,所以价值观上倾向于集体或多数人的福利,方法论上则仍然是个体主义的。


一个最显著的例子是社会功利主义,就是边沁所说的国家要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它显然带有集体主义倾向,但是在方法论上又是个体主义,明确地承认和区分多数人、少数人。也就是说,它的立足点是每个个体;集体不是别的,就是个体之和。所以,功利主义是方法论个体主义基础上的集体主义。当然,这种集体主义也可能会出问题,对功利主义也有很多批判。不过不要忘记,功利主义至今仍然是“显学”。事实上,它是现代经济学的基础。哪怕你主张原教旨的自由放任,比如说接受哈耶克的学说,但即便哈耶克的学说最后还是要用功利主义标准来检验。你不能说,我们崇尚个人自由,但是大多数人都活得很惨;你只能说,崇尚个人自由不仅不会让多数人悲惨,而且会让他们过得很好,可见最后还是用了功利主义的标准。你只是说,保护个人自由能够更好地实现功利主义。这其实就是功利主义集大成者密尔在《论自由》中的观点。


所以,集体主义和整体主义完全是两个概念,二者之间不能混淆。整体主义作为错误的方法论要被批判和抛弃,集体主义的功利主义学说则仍然在指导我们的理论和实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学会区分,哪些东西有对错之分,哪些则只有左右之分。对错是非不能模糊,对左右立场则要宽容,不能因为我是右派,就不宽容左派。这样的话,我自己就变成了极右;极右和极左都同样是错误的,因为它们都是建立在错误方法论上的极权主义。



* 北京大学宪法学教授。本文是2018年10月19日“明白知识圈”第12期讲座“整体主义的陷阱”文字修改稿,特别感谢郭玉闪先生的邀请和文字整理。


[1] 本文背景阅读可参考张千帆:“整体主义的陷阱——制宪权与公意理论检讨”,《中外法学》2018年第2期,第347-363页;“作为元宪法的社会契约”,《比较法研究》2018年第4期,第157-175页。


[2] 张千帆:“为何英国无宪法有宪政?从《大宪章》谈起”,共识沙龙讲座,2020年4月16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GjC114uFZw.


[3] 张千帆:“高考压力从哪里来?中国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稀缺的制度根源及其改革方案”,《政法论坛》2016年第5期,第97-110页。


[4] Abrams v. United States,250 U.S. 616.


[5] 参见张千帆:“作为元宪法的社会契约”。


[6] 同上。


[7] 张千帆:“契约构造的失败——从辛亥到五四”,《二十一世纪》(香港)2019年4月号,第68-89页;《宪政中国——迷途与前路》,博登书屋2020年版,第73-108页。


[8] 参见张千帆:“极权主义的建构与解构”,《中国战略分析》,2016年创刊号,第25-53页;《宪政中国——迷途与前路》,博登书屋2020年版,第109-167页。


谢选骏指出:为何“社会契约”这一思想在中国的政治与文化中的落实依旧有漫长的路要走,仍需诸多的努力?因为上面提到的这些人基本不懂——社会契约不是虚构重构,而是思想主权的体现!因为明白了国家主权都是思想主权的产物,国家应该成为思想的仆人而不是主人——才能实现真正的王道,才能把政治暴力约束在思想之内。

谢选骏:台猪说中国有个公民社会



《彭帅“被现身” 人权团体:中国手段太拙劣》(VOA 2021-11-26)报道:


尽管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Thomas Bach)11月21日释出照片,证明他与中国网球女将彭帅已进行过视讯通话,并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但各界的质疑声浪不减反增,人们仍对彭帅的人身安全感到深切担忧。在中国,异议人士“被消失”、“被认罪”的戏码不断上演,有时甚至连外籍人士也遭牵连。观察人士表示,北京当局惯用“被消失”等手段来压制民意,恐引发中国社会长期的寒蝉效应。


前女网双打世界排名第一的中国名将彭帅11月初透过微博指控前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曾对她性侵后,一度销声匿迹,引发全球对其动向的关注。不过,11月21日,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Thomas Bach)释出照片,以证明他与彭帅视讯通话30分钟。根据国际奥委会的书面声明,彭帅透过视讯报平安,并称希望各界尊重她的隐私,她表示她将持续投入热爱的网球运动。


不过,部分人权组织仍对这场未对外公开细节的通话提出质疑,尤其批评国际奥委会配合出面辟谣,漂白中国的人权劣迹。根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报导,人权团体国际特赦(Amnesty International)呼吁国际奥委会应该谨慎,“以免涉及为可能侵犯人权行为的粉饰安排”。


对此,位于美国纽约的《北京之春》荣誉主编胡平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表示,按照国际奥委会的声明,彭帅要外界尊重她的隐私的说法听来“极其荒谬”。


胡平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性侵的受害者,她在出来指控了之后,又要求别人尊重隐私的。我想中国当局目前打算采取的一种策略,(是)一定要封彭帅的口,封她口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不说。这个显然不可能是出自彭帅的本意,她只可能出于当局的压制,我想我们应该很清楚的看到这一点。”


彭帅事件续发酵 抵制北京冬奥声浪加大


早在国际奥委会公布视讯通话之前,彭帅已数度“被公开现身”。


北京中国网球公开赛于11月21日透过网络发布一段影片,影片中可见彭帅站在场边向大家挥手,还替现场的粉丝在纪念球上签名。


不过,国际女子网球协会(WTA)主席兼首席执行官赛门(Steve Simon)表示,单就网路公开的影片“仍不足够”、也无法化解WTA对于彭帅现况的疑虑。


赛门11月19日曾表示,若彭帅安危依然成谜,且她所提出的性侵指控没有获得适当调查,国际女子网球协会可能考虑撤出在中国的业务。


不过,在此之前,彭帅事件于11月17日出现最大逆转。


中国英文官媒环球电视网(CGTN)发布一份独家报道,声称其取得彭帅发给赛门的一封电邮。报道称,彭帅在电邮中表示,她並沒有失踪或遇险,“只是一直在家休息,一切都很好。”彭帅还推翻自己遭到性侵的指控,说这些指控是不实的,她还要WTA不能在未经过她同意前,发布任何新闻。


她写道:“关于最近发布在WTA官网上的新闻,内容没有经过我本人的确认或核实,并且是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发布的……如果WTA发布任何其他关于我的新闻,请与我核实,并在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发布。”


不过,这封电邮的真实性引发各界质疑。


截至目前为止,包含美、英、法、澳等国、联合国、国际奥委会委员以及世界球王乔科维奇(Novak Djokovic)、前网球天后大坂直美等网坛名将,均对彭帅的下落表达高度关注。


现年35岁的彭帅曾两度赢得大满贯冠军,分别是2013年的温布尔顿(Wimbledon)公开赛和2014年的法网公开赛(French Open),那两次搭档都是台湾网球好手谢淑薇。


彭帅事件引发全球议论,位于台北的政治大学名誉教授丁树范表示,明年的北京冬奥会恐怕会因此争议事件而遭受国际的积极抵制。


丁树范告诉美国之音:“西方社会有非常多的自主团体,特别很多自主团体是跟人权团体有关的,他们可能会对他们的行政部门施压,要求行政部门,特别是体育部门,对于北京冬季奥运,可能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杯葛,我想这可能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孟宏伟妻控诉中共是“怪物”


彭帅做出性侵指控后,不见中国当局启动调查,反而是当事人疑似“被消失、噤声”,然后又“被公开现身或出面辟谣”,这种掩盖丑闻、甚至洗白丑闻并打压受害者或异议人士的行径,人权团体说,在中国屡见不鲜,已经是当权者惯用的伎俩。


前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主席孟宏伟也是其中一例。孟宏伟虽曾任公安部副部长,但和很多异议人士一样,他于2018年先是“被失踪”多日,后遭立案调查,接著当庭认罪,完全不反驳受贿指控,最后于2020年初获判刑13年6个月,入狱服刑。


孟宏伟的妻子高歌11月18日首度以真名、真面目接受美联社独家专访,对外媒控诉中共以“肃清”为名,对其丈夫进行“政治清洗”。


孟宏伟担任国际刑警组织主席任内期间,于2018年9月从法国总部返回中国后与外界失联。妻子高歌遂于同年10月在法国报案,并对媒体表示,孟宏伟遭到北京政治迫害,引发各界关注。


中共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在高歌报案数天后发出公告,指称孟宏伟涉嫌受贿,正在接受国家监委的监察调查。


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6月开庭审理孟宏伟涉受贿案,针对检方称其收受1446万余元人民币(按当时汇率约合211万美元),孟宏伟当庭坦承受贿。


不过,高歌始终坚持,中共对其丈夫的指控无中生有。


高歌近日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怒斥中共是吃掉自己孩子的“怪物”,更不满国际刑警组织在孟宏伟于不明原因失踪的情况下,还迅速接受他的“辞呈”。


高歌说:“面对这种无法无天的国家级绑架犯罪,国际刑警组织真的要视而不见吗?”


不过,国际刑警组织在一份给美联社的声明中反驳高歌的指控。国际刑警组织表示,由于会员国中国在孟宏伟失踪后,就已经撤销其在国际刑警组织的代表资格,也意味着孟宏伟“不能再担任主席职位”。声明还称,孟宏伟的贪污指控与国际刑警的角色无关。


针对高歌的指控,位于南台湾高雄的中山大学政治学研究所副教授陈至洁认为,国际刑警组织与中国关系密切,因此在回应孟宏伟案时显得态度消极。


陈至洁告诉美国之音:“国际刑警组织单就这个案例来讲,他们跟中国方面一定有达成某些协议,这是不能公开的,这个可以反映出中国在现在国际社会里面,它越来越强大的影响力。国际刑警组织其实是很需要中国(等)主要的国家对它的支持还有赞助,所以在这一方面,大概国际刑警组织是有难言之隐。”


胡平则表示,习近平上台以来扑天盖地进行个人崇拜,未来可能持续加大清洗党内异己。


胡平说:“在政治上,尤其是在强化最高领导人的绝对权力这一方面、以及强化对各种不同声音的打压方面,在这一点,那是回到了毛泽东时代。你看一看现在的人民日报,每一天都是习近平占据了所有的主要版面,而其他不同的声音,你都不可能在官方的媒体上看见一句话,连互联网上,你都很难看见了,所以这种控制的彻底性,确实是历史上都没有先例的。”


外籍人士也“被消失” 小国难讨公道


事实上,不只有中国籍人士曾疑似“被消失”及“被认罪”,中共也用同样的手法对待外籍异议人士。


瑞典人权活动人士彼得·达林(Peter Dahlin),曾长期为中国维权律师提供援助。2016年初,他被十几名公安人员从北京的家带走。


十几天后,他于中国央视的萤幕上现身认罪,当时他说,他在中国从事了违反中国法律的活动,“严重伤害了中国政府,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


彼得·达林是首名在央视“被认罪”的外籍人士。认罪之后,他就被中国驱逐出境,返回瑞典。


彼得·达林日前在接受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访问时,重申电视认罪是被迫的,必须依照事先拟定的稿子“照稿念”。


另外,加拿大于2018年12月1日应美国要求,在温哥华机场逮捕了在此转机的华为财务长孟晚舟的9天后,中共忽然逮捕了前加拿大外交官康明凯(Michael Kovrig)和商人斯帕弗(Michael Spavor),指控他们从事间谍活动。两人自此几乎与外界失去联系。


虽然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曾对外宣称,康明凯和斯帕弗“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各界普遍的认知是,中方此举是报复外交。美国司法部2021年底与孟晚舟达成延期起诉协议,加拿大也释放孟晚舟不久后,康明凯和斯帕弗也同步获释。


对此,由彼得·达林创办、专注于亚洲的人权组织“保护卫士”(Safeguard Defenders)早于2019年就已警告说,“中国的失踪手段已伸向西方各国”。


位于南台湾高雄的中山大学政治学研究所副教授陈至洁表示,以中国现今强大的政经影响力,来自中小型国家的人士若被北京盯上,且不幸“被消失”及“被认罪”,其母国政府恐难向中国讨公道。


陈至洁告诉美国之音:“到目前为止,被绑架回中国的,或者是原本自己就住在中国而被逮捕、被认罪的,大致上都是(来自)中小型国家,最大就是加拿大了,这两个Michael(康明凯和斯帕弗)。针对公民的被强迫认罪的事情,这些国家的政府手上的筹码,实在说来是很少。他们当然会做道德上面的劝说,可是这个都对中共来说是不痛不痒。我个人是认为这样子的情形会继续下去。”


“被消失”频上演 加剧民众自我审查心态


尽管中共对内加大言论和网路内容控管,对外则一方面回避外界对“被消失”人士下落的追问,另一方面以可疑的手法“辟谣”,展现并未完全压制异见声音的假象。


不过位于台北的政治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助理教授黄兆年说,中国民众出于恐惧“被消失”或“被认罪”,进而不断进行自我言论审查,这恐已形成寒蝉效应。


黄兆年告诉美国之音:“慢慢的,(中国)这个公民社会就会知道,在这个环境里就是这个该讲,那个不该讲。你讲的人反而变得很奇怪。本来是一个理性计算,后来变成一个政治文化,大家进到里面去,久而不闻其臭,最后会导致寒蝉效应。”


长期研究中共安全政策及中国政治的政治大学名誉教授丁树范则说,中共在习近平主政之下,控管方式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中国民众可能也已习惯对各种不公不义之事沉默以对。


丁树范说:“社会的管制如果放松的话,那么可能各种各样的批判会排山倒海的过来。基本上未来几年,在习近平任内,老百姓可能会采取比较静默的方式。”


尽管中国民众争取“墙内”言论自由看似相当困难,不过,位于美国纽约的《北京之春》荣誉主编胡平仍抱持乐观看法。


他说:“正像文革从反面激发了国人争取言论自由的斗争一样,我相信现在这种状况,也只会从反面激发人们对表达自由的这种争取。从物极必反的意义上,我觉得当局的这种倒行逆施,很可能促进更多的人们争取言论自由。”


网民嚎叫:

老寓公 发表评论于 2021-11-26 07:32:27

彭帅是哑巴吃黄连 ~ 有苦自己知。

bluemoon1962 发表评论于 2021-11-26 07:27:24

这些没有底线的湾湾控制的所谓西方中文媒体,撒谎捏造事实真是不遗余力:从夏天的重庆被淹没了,三峡大坝要垮了,郑州豪雨死了几千人了,整天臆想做梦中国遭灭顶之灾,中共垮台。你们就等着吧,等你们都死绝了,中国还在那里。

点点点点点 发表评论于 2021-11-26 07:22:00

为什么别人都不信呢?是演技的拙劣还是信用的崩坏?


谢选骏指出:台猪说中国有个公民社会,怪不得共产党战机绕岛飞行,台猪再说公民社会,共军就直接兵不血刃占领小岛了。

 

《中共台海动作“极不寻常” 江泽民一招逼宫》(2021-11-25 希望)报道:

 

台海局势正因中共内斗变得紧张。


日本《产经新闻》11月24日报道,中共东海舰队的两艘071型综合登陆舰,本月中旬穿过日本与那国岛与台湾之间海域,抵达台湾花莲外海,举行模拟登陆演习。


报道引述一名熟悉日台防卫的官员指,中共海军这次行动“极不寻常”,一般分析都将台湾西海岸当作共军登陆的主战场,因为东部沿海多悬崖峭壁,特别花莲,地势既不利于登陆,中央山脉更能有效阻滞敌军从外县市进入,被认为是台湾抵抗共军最重要的命脉之一。

但是,花莲有一处约10公里长的碎石滩,附近除花莲机场外,还有空军佳山基地,具有战略意义,因此报道认为,共军这次模拟登陆相当令人玩味。


专家们分析台海局势,考虑的因素相当广泛,中美关系当然首当其冲,中共内部局势的影响力也不容低估,特别是在习近平忙于赶在明年二十大前压制党内反对声音,强化权威地位的当下。


从多维网11月24日的一篇报道看,至少中共内部的反习势力希望施压习近平开战。


这篇报道题为《江泽民:台湾问题是我最大的牵挂》。通篇讲述江泽民当年如何处理中美台三方的关系,多次提到江泽民提出“武统台湾”。文章还提到,江泽民针对台湾问题的两次表态,分别是“如果我们要采取军事行动,宜早不宜迟”,以及“台湾问题不可能一直拖下去,要有一个时间表”。


外界注意到,习近平主推的第三份历史决议低调处理台湾议题,仅以4句简单带过,而且没有出现诸如“武统”“统一”等等字样。在这种背景下,多维网上述报道被认为,是反习势力意图集结军中同盟,用解决台湾问题来逼宫习近平。


在多维这篇文章烘托下,中共《解放军报》11月24日的一篇报道,就更具政治意涵。


军报这篇文章单说题目就相当敏感,叫做《让看得见敌人的人指挥战争》。文章建议“把指挥权交给一线”。


对于坚持“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中共来说,由谁来控制与指挥军队,是政治问题。习近平更早就反复强调“军委主席负责制”、“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中共军报胆敢以《让看得见敌人的人指挥战争》为标题大谈战争指挥权,形同从习近平手里要权。这样的文章能够在审核极其严密的中共军方喉舌发表,相当值得关注。


旅居美国的前中共海军司令部中校姚诚曾多次针对台海局势分析指,虽然习近平需要对外一战来解决内部危机,但他同时担心因此失去对军权的掌控,因为习在军队的根基薄弱,上台以后军中打虎又使得军队跟他不是一条心。


习近平要想处理台海问题,首要考虑到恐怕还是中共内部因素。


谢选骏指出:这就是台猪所说的“中国公民社会”的真相吗。

谢选骏:刘少奇是个自作自受的奴隶主



《7岁被卖做童养媳,获救后才知道父亲是刘少奇》(2021-11-26 真实战争故事)报道:

 

今天上午特别去了趟南小珠帘胡同,想找一下北京特有的历史遗留。


导航在一个胡同口绕来绕去,就是到不了目的地。


只好下车挨个询问,刘少奇故居怎么走?


年轻的人都说不知道,一个78岁的大爷告诉我,早拆了。


不仅故居拆了,就连南小珠帘胡同也拆了。看来那些知名的历史,也随之慢慢变淡,消失了。


公开资料显示,刘少奇一生共养育了9个子女,长女刘爱琴最为传奇。


她出生即被交给汉口一户工人家庭抚养,7岁又被卖做童养媳,11岁才被接回延安和父亲团聚。


一年后就送到莫斯科学习,而后十年间,她经历了异国残酷的战争,也遇到了浪漫的爱情。


但因为她是刘少奇的女儿,却不得不放弃做自己。


我11岁那年的春天,日军飞机正在轮番轰炸汉口,一天中午,我正在家里劈柴。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有人叫喊——女儿。


我心里一惊,是妈妈!


果然,妈妈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了门前。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妈妈的双腿。

妈妈蹲下来搂着我,用那双粗糙的手给我擦眼泪,说这次就是来带我回家的。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了,又黑又瘦的。


屋里的婆婆闻声而出,妈妈赶紧朝旁边的叔叔点了点头。


叔叔三十岁左右,身穿深蓝色长衫,头戴黑色礼帽,很整洁也很亲切。他和婆婆比比划划、嘀嘀咕咕了很长一段时间。


婆婆阴沉的脸,慢慢出现了笑意。她转身进屋,拿出来一身半新的衣裤给我,假惺惺说舍不得我就这样子走。


这张可怕的脸,我死都不想再见了,拉着妈妈赶紧离开了这个“地狱”。


拐过路口时,见有家照相馆,叔叔说要给我照张相。


我长这么大,从没照过相,也不知道什么是照相。那天,我照了这辈子第一张照片。


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从照相馆出来,叔叔先带我和妈妈住进了一家旅馆,叫妈妈领我去洗澡、剪头发,给我买来一身漂亮的学生装换上。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睡觉也舍不得脱。


而住在隔壁的叔叔,每天总是早出晚归,似乎很忙。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我很奇怪,叔叔这么忙,妈妈为什么不带我回家,而要住在旅馆?


这天,叔叔和妈妈把我拉到身边,告诉了我一件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1


叔叔指着妈妈对我说:“她是你的奶妈,不是你的亲妈妈……”


我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一团乱麻,只听见叔叔说我的亲爹在很远的地方,他是专门来接我的。


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涌上来,我顿时明白了,一下惊叫起来:“妈,你是不是又把我卖到什么地方!”


我紧紧抓住妈妈,求她带我回家,不要再卖我了。


从我五六岁记事,我们一家四口人就在贫困中挣扎。父亲是个打零工的工人,妈妈替人缝补浆洗,挣钱糊口,我和弟弟负责捡垃圾、煤核、野菜。


我身体弱,经常有病,一发起烧来,妈妈只能抱着我哭,她待我比弟弟还好,有了吃的也总是紧着我。


我们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什么铺盖行李,一家人今天住在这儿,明天住到那儿。有段日子,我们住在汉口近郊的一处破阁楼里。


阁楼四壁残破不堪,到处漏风,里面还住着很多穷人,晚上大家挤缩在一起,白天各自出去或找活儿或讨饭。


有次半夜里,我发起高烧,身上出了麻疹。妈妈想留在家里守着我,可又得出去找生计,就哄我说,干完活回来给我买一根油条吃。


我自己瘫在草铺上,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妈妈才回来,她一进门就赶忙过来摸我的额头,见不那么烫了,才长吁一口气。


妈妈看看我,又望望边上的弟弟,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


我明白了,她一定又没找到活干,哪里还会有油条呢?


城里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父母带我们离开了武汉,回到乡下的老家,只有70多岁的奶奶守着的一间破房子。


8岁那年,奶奶饿得剩一把骨头,眼看就要不行了。一天,妈妈把我叫到身边,说明天送我到城里亲戚家去,他们家能吃饱饭。


我哭着闹着喊着不肯去,可日子轮不到我说了算。


妈妈前脚把我送到,转身出门,“亲戚”后脚就扔给我一把扫帚“干活”。


从此天不亮,她就吆喝我起来劈柴、扫地、担水、烧火,稍不高兴就拳打脚踢,身上到处是黑紫蓝青的伤痕。


小时候妈妈给我扎了耳朵眼儿,戴着一对小耳环,她专挑我耳朵揪,耳洞都拉豁了,流血化脓,疼得我哇哇直哭。


做女奴还不是最可怕的,我其实是他们家买来的童养媳。


好巧不巧,我去没多久,那个才1岁多的“丈夫”就出天花死了。婆婆骂我给她家带来了邪气,害死她儿子,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


过度的劳累和挨打受骂,让我的神经极度紧张,得了遗尿症。婆婆只要发现我尿床,就逼我跪地,把尿湿的褥子蒙在头上,一跪就是几个小时。


婆婆家的院角有口深井,井口上没有辘铲,有次我去打水,一阵头晕眼黑,连人带桶,“咕咚” 一声掉进井里。


我被捞出来后,一连烧了好几天,昏沉中,常梦到婆婆打我,不时发出骇人的惊叫。我真恨不得掉在井里淹死算了,免得活受罪。


可我如今刚逃离魔窟,妈妈怎么狠心又要把我卖了!


2


看着紧张痛哭的我,妈妈向我道歉,说过去都是她不好,这次绝不会卖我。


妈妈又重复了一遍,说她是我的奶妈,叔叔讲的都是真话,以后见到亲爸爸,就再也没人欺负我了。


她蜡黄的脸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我又转过头去望着旁边的叔叔,他只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起来像真的。


奶妈离开后,叔叔把我送到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一个阿姨抱着我亲了又亲,说我长得真像我的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人是周恩来伯伯


他们只说我的父亲在延安,那我的母亲在哪里呢?怎么没人提及。


不久后,几个跟我一样,亲人在延安的孩子也陆续来到这里,一天夜里,我们坐上了一列火车,由武汉发往西安。


我们上的是货车厢,里面有许多用稻草覆盖着的大木箱子,不知道装的什么。大人嘱咐我们,如果有人查问,就躺在箱子上装睡,不要动。


可我躺在封闭货车的木箱上,怎么也睡不着。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为什么要把我送人?


这一切一切的疑问,在火车轰轰隆隆中,越想越沉重。


我们下了火车后,住进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主任的妻子熊阿姨见我又瘦又小,就把我接到她家住了一周。


她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为我加强营养,鼓励我到院子里锻炼身体。虽是短短几天,但我却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临别时,熊阿姨告诉我,这次到延安只能见到父亲,因为我的母亲何宝珍4年前就牺牲了。


熊阿姨曾和母亲一起被抓入国民党的监狱,她鼓励我要努力锻炼身体,将来像牺牲的妈妈一样坚强。


这是我对母亲最初的记忆。


年轻时的妈妈


离开西安后,汽车一路向北,在那黄褐色的世界里,沿途开着一种花,红白相间,显得异常的耀眼和美丽。


我好奇问身边的叔叔,这是什么花,为什么那么好看?


叔叔说那是罂粟,虽然好看,但是有毒。这些是当地军阀强迫老百姓种的,我不明白这么美丽的花怎么会给人带来灾难。


三天后,黄土地上似乎少了些什么,有梯田,但却看不到房子,只见一个个土丘的窟窿处,有人进进出出。


我心里很好奇,没有房子,人们住哪里?


一问,原来人们就是住在那窟窿里,这叫窑洞。


汽车继续行驶七天,终于开进了延安城,一排排的窑洞很整齐,很多人在一个山坡上的院子里等着我们。


刚下车,就有穿军装的人笑着对我们说:“喂,小鬼,从敌占区来的?”


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敌占区,就说从武汉来的。原来武汉在我离开不久后,就被日军占领了。


我在人群中寻找,谁是我的父亲呢?一想到见面的场景,我就很兴奋。


可同我一起来的小朋友都陆续被接走了,最后只剩下了我自己,也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


过了几天,我正准备吃晚饭,外边有人喊我的名字,说有人来接我了。


我赶紧放下饭碗,跟着叔叔来到了一排窑洞前,只见门外的土台上拴着两匹马。叔叔告诉我,父亲就在屋里开会,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窑洞里一直有人出出进进,我却不知道有没有我父亲。每见着一个人,我都仔细盯着瞧。


不一会儿,从窑洞里走出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脸很清瘦。


他身上穿着身干净的灰军装,头戴灰军帽,胳膊上佩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袖章,脚穿草鞋,打着绑腿。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感觉到,这就是我的父亲。


还没等我问,他就大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爱儿,你来啦。”


他就是我的父亲刘少奇。


3


我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事先想好的话,都不知哪儿去了。


带我来的叔叔捅了捅我,低声说:"快叫爸爸。”


我仰起头望着他,嘴张了张却叫不出口,又赶紧低下头。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领着我进了窑洞。


坐下后,他把我搂在怀里,我感到这样很别扭,身子一个劲儿往外翅。


父亲也不管我,笑着自言自语:"太瘦了,太瘦了。”


旁边的一位叔叔问我几岁了,我紧张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就只蹦出来三个字:不知道。


周围的人哄地笑了,父亲也笑,说我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岁数。


看到大家都在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特别委屈,“哇”一声就开始哭。


他们马上不笑了,整个窑洞的气氛都变了。


父亲说我吃苦了,他都知道。他还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哥哥在湖南老家,很快也要到延安来,弟弟还没有找到。


我这才知道,为了革命,母亲生下的三个孩子,她都没有机会带,只能找关系可靠的工友送养。


像我刚送到养母家时,父亲的亲属和旧谊经常给一些经济补贴,日子还能过得去。后来关系断了,奶妈不得不送我去当童养媳。


想到还没找到的弟弟,我的心里不免也担忧起来,他的养父母又会怎么对他呢?


父亲讲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你要记住,你是党用几百块大洋换回来的,是人民用血汗赎回来的,等你长大了,也要为千千万万的受苦人办事。


那时我并不懂这话背后的含义,也不明白这话的分量。


夜深了,看我困了,父亲铺好被子让我先睡。等我躺下,他又坐在桌旁,开始写东西。


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睁眼一看,父亲仍然坐在桌前,小油灯还亮着。


不久,哥哥也被接到了延安。哥哥寄养在大伯父家,但父母长期失联,他如被人遗忘了一般,在老家成了一个长工、放牛娃。


哥哥来到后,我们一起进了延安保育小学,我上一年级,哥哥上了三年级。


由于日寇飞机经常轰炸,我们无法在教室里上课,常常挎着马扎,到宝塔山下、延河边上去上课。


但我没想到,连这样的日子,也这么短暂。


1939年暑假,在我们准备返回学校的那天下午,父亲告诉我们,周恩来伯伯要去苏联治臂伤,他决定让我们一同跟着去苏联学习,第二天就要启程。


第二天清晨,父亲来为我和哥哥送行,他站在人群中望着我们兄妹。


相聚仅一年,父亲教我骑马、爬山、吃他最爱的小米饭,教我做人的道理,一切才刚刚熟悉,转眼又要分离。看着父亲瘦高的身影,我哭了。


这一走,我们父女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4


1939年底,我们到了苏联,莫斯科的冬天比延安还寒冷,但孩子们的心却欢欣鼓舞。


我们被安排在莫斯科的国际儿童院,这里的孩子小的3岁,大的14岁,所有女孩子都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内衣,想起过去,简直天壤之别。


我也很快过了语言关,参加了很多课外活动,结识了各国的小朋友。


1940年冬,我在苏联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


但这样的美好没能持续多久,1941年6月22 日,德国法西斯就对苏联发动了闪电袭击。


突然爆发的战争,震惊了苏联,我们学校自然也无法幸免。


整个伊万诺沃市日夜在工作,所有的青壮年男人都上了前线,妇女和老人也到工厂去做工。


大大小小的工厂,炉火熊熊燃烧,铁锤伴着机器轰鸣,不分昼夜地制作前线用的枪支、炮弹和各种军需用品。


沿着街道两侧,到处都有穿军装的人,市里的医院也躺满了从前线撤下的伤员。


儿童院的正常生活也被打乱了,十几名大孩子报名上了前线;哥哥他们去兵工厂造武器,挖战壕工事。


像我一样年龄小的同学,也开始为支援前线参加劳动。


在附近的集体农庄,我们负责收麦子、土豆、胡萝卜。一双双小手冻裂流血,可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疼,这和曾经被虐待是不一样的。


我主动申请到伊万诺沃纺织厂参加劳动,为前线做军衣、帐篷,申请到森林去伐木,到市内的医院救护伤员。


医院里,充满了呻吟、死亡、鲜血,到处可见裂开的伤口,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臭味,一张张没有血色的脸扭曲着。


由于药品和床位短缺,很多伤员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伤口淤血化脓,残废和死亡随时都在发生。


我只能一刻不停地抱着一堆又一堆带着脓血的绷带,在水池里洗。手泡得发白掉皮,也不停;一有空闲,我就去给那些伤员唱歌,帮他们写信。


战时的冬季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漫长。


德军对莫斯科的围困,中断了物资的运输,冬季取暖的木柴全部送到了前线。儿童院粮食紧缺,更别提取暖了。


有时睡觉的被子被冻在了墙上,每个同学的眉毛和脸上都有一层白白的霜。教室的墙壁上也冻着冰,钢笔的墨水也全被冻住,我把钢笔放进自己的衣服里,用体温暖化,再取出来写字。


为此,前胸和肚皮常常被墨水染得一塌湖涂。但我才不管脏不脏,能写字就行。


意志能驱散一个人的软弱,但却驱散不了饥饿,我们每天只能分到几粒手指肚般大小的土豆。


小时候挨饿,我不懂为什么,再一次尝到这种可怕的滋味,我知道是战争带来的灾难。


那年的新年,学校给每人发了半块巧克力,我的一领到就吃了。哥哥却没有吃,他用纸包好,给我送来,还说他不爱吃这个。


那时我太年幼,信以为真,一把抓起放在嘴里,摇头晃脑嚼了起来。


战争漫长又煎熬,每个人都在战争中成长,我们开始了生产自救,开荒种地,一直坚持到1945年,苏联红军打到柏林。


苏联本土暂时恢复了战前的平静,学校复课,我也迎来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


5


我离开儿童院,去莫斯科通讯技术学校深造,新生报到处,一片繁忙。


我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希望能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但这里全是一色的深眼窝、高鼻梁,没有一个东方面孔。


我有些沮丧地靠着墙边等着,直到喊我的名字,才抱着通知书和简历表跑过去。


当我向老师自我介绍完后,只见身边一个人在侧目望我。等我挤出人群时,他也跟着我一同挤出来。


这个男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回过头,我看到一个长着栗色头发的男孩望着我,我冲他友好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他可能是受到我的鼓励,紧跟两步上前,问我是不是国际儿童学院过来的,他听我介绍时提了一下。


男孩很高兴地自我介绍,他也是从国际儿童学校来的。我们面对面站着,因为共同的学习经历,聊得很畅快。


他是西班牙人,但没来及介绍名字,我就跑进了体检中心,只听见他在身后说:


“喂,中国人,请问姓名,分在哪一个系?”


新生的生活丰富多彩,我很快有了新的同学。半年很快过去,我们也迎来第一个和平的新年。


学校礼堂的新年舞会里,一片欢声笑语,我在同学的邀约下,也放下手中的书,来到了礼堂。


在“喀秋莎”的乐曲中,年轻人翩翩起舞,我一眼就看到那个英俊的西班牙少年,他正和一位姑娘跳舞,漂亮优雅的舞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一支曲子奏完,他竟然朝我走了过来,我的心狂跳起来,他彬彬有礼说:


“你好!中国人。”


命运又一次邂逅,两颗懵懂的心走在了一起。


他叫费尔南多,在无电线系就读,是西班牙共产党领袖的后代,他的父母都在革命中牺牲了,他是跟着姨妈在苏联生活的。


我和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幽默又奔放,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对方的父母和身份,也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认定了对方,就这样恋爱结婚了。


费尔南多不知道自己的岳父是谁,也不知道岳父将会对这段婚姻做出何种要求。我曾经想过,丈夫将来要是回西班牙,我就跟他去。


他也说,如果将来我回中国,他就跟我走。


但我不知道,事情并非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6


1949年7月,苏联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中共中央代表团来访的消息。


我指着报纸上消息,告诉费尔南多,代表团团长刘少奇是我的父亲,你应该去见见他……


还没说完,费尔南多大笑起来,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被他笑愣了,认真告诉他这是真的,而且我还没有把我们俩的事告诉父亲。


这回轮到费尔南多发愣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娶的竟然是位“公主”!


他这才想起结婚时,姨妈的忠告,你们不仅有不同的国籍,另外,你对妻子的家庭了解吗?不要被感情取代了理智。


姨妈当时没有明说,但姨妈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事已至此,费尔南多决定跟我一起去见父亲。


父女第二次相见,又是十年过去了。父亲的头发比从前白的更多了,可他依然神采奕奕。


他只是十分简单地询问了费尔南多的家庭及个人情况,并用一种命令加征询的口气,请他同意留我陪自己住几天。


父亲访问苏联期间跟我和大哥的合照


父亲在苏联活动日程排得十分紧张,我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间同他好好谈谈家事。


我当时回国决心已定,只是担心费尔南多能否同行。回国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但父亲仍没有对我和费尔南多的去向表明态度。


自从费尔南多见到父亲那天起,他就不常笑了。我发现他开始经常盯着天空发呆,人也瘦了。回国这件事成了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


那天,我一直等到很晚,父亲才回来,我直截了当地硬着头皮问,费尔南多能和我们一块儿回国吗?


父亲听到我突如其来的问话,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犹豫,明确表示他不同意费尔南多跟我一道回国。


父亲说一是担心费尔南多适应不了中国文化,他更担心西班牙国家制度,和我们将要建设的新中国制度是不一样的,父亲说必须要为我的政治负责。


我不明白,虽然丈夫是西班牙人,但他也是共产革命者的后代,我们的理想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相爱。


“你首先应该考虑党和国家的利益。'‘父亲语气坚决,背过身去,不去看我。


我回到房间,蒙上被子失声痛哭,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有一双大手在抚摸我的头,我睁开眼, 父亲坐在床头望着我,外面天已经亮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击倒了我,我开始发高烧。父亲每天都来看我,却丝毫不肯让步。


我们都不理解两国、两党间的微妙关系,那是政治家才会关注的事。


费尔南多请求姨妈出面交涉,姨妈是西班牙共产党的领袖,但没想到,姨妈也从政治角度考量,用冷漠的态度回绝了。


我想不通,费尔南多也绝望了,当时我已经身怀有孕。


我们只好约定,我先回国,之后一定想办法让丈夫来到中国团聚。


7


1949年8月底,我乘坐父亲代表团的专列,离开生活十年的苏联,踏上熟悉又陌生的故土。


火车徐徐驶进了站台,新中国的领导人们已在迎候父亲归来,父亲微笑着同大家亲切握手。


我跟在父亲身后,心中沸腾着激动和喜悦。


周恩来伯伯看见我后,先走近前来问候我,他笑呵呵地说:“嘀!爱琴长大了!欢迎你回国!”


我刚回答完,就见父亲朝站台一侧走去,拥抱了一位长相俊秀的中年妇女,转过身对我说:爱儿,见见你的妈妈。


这是我的继母王光美,身后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那是我的弟弟毛毛。



光美妈妈,父亲和我


弟弟3岁时,母亲就被捕了,奶妈等了一个月也没有人来接孩子,她害怕和共产党人扯上关系,只能将弟弟过继给贫民窟的一家工人。


弟弟和我一样,也一直以为养父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养父有点钱就喝酒,醉了就打孩子,弟弟只能上街捡垃圾充饥,后来开始在灯红酒绿的上海乞讨。


上海沦陷后,弟弟又到日本人的工厂做童工,经常被工头打,直到日本人投降,15岁的毛毛弟弟才重新做了报童。


一年后,父亲才辗转找到毛毛,长期的乞讨和童工生涯,让毛毛变得勇敢、坚毅,又敏感、孤僻。


弟弟被找到后,一直在父亲身边。父亲对他倾注了极大的关怀,付岀的心血也最多,但也是最令他伤心的。


回国后,我就住进了中南海父亲的家。


房子有些老旧,空旷的大房间四壁粉刷得很白,中国式建筑的门窗都很大,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木椅,屋角有一个洗脸架,上面放着一个脸盆。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整齐、简洁,只是我一人住在里面,只觉得寂静清冷,心里不时想到异国的费尔南多。


自从回国后,我很少讲话,常常盯着窗外的景色,一盯就是很久。


父亲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是不是也怪我的幼稚和任性呢?


一天清晨,只听见父亲对继母说:爱琴从小没在我身边,身上有不少弱点,现在她回来了,要好好教育她。


继母理解父亲的苦心,笑着安抚父亲,孩子从小吃苦,好容易回来了,一切慢慢来。


显然父亲不希望慢慢来,他下命令道:“先把她衣服换一换,像什么样子。我今天要送她去学校,她将是一个普通的教师,穿着要朴素。”


回国前,父亲让我做两套衣服回国时穿,我做了两套西装裙衣,父亲看到就不满意了。


我不情愿地脱下那套西服裙装,按照父亲的意思穿上了列宁服,偏襟、吊兜、腰间有个布带子。


我在北师大女附中留影


然后随父亲走进了北京师大女附中的校长室,规规矩矩听父亲对校长提要求。


父亲说我在学校有两个任务,就是教俄语和学习中文。不要因为我是主席的女儿,就对我迁就。


他的语气很严厉,像是对小学生讲话的语气,我有些不自在。安排完教学任务,刚说到工资,父亲立刻接着说“工资,可以给她够吃饭的钱。”


一位老师好心建议,俄语教师工资按课时标准是每月800斤小米。


“不行,给她够吃饭的就行了。”父亲很坚决地补上一句。


从师大女附中回来后,我觉得不公平,同样的工作,为什么父亲只许我拿别人工资的一半?


想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父亲给我解释,我刚回国,工作不如其他人熟悉,另外还要继续学习中文,工资方面不能同别人相比。


我虽然还不是不明白,刚想解释,父亲一句话回绝了我——"你是我的女儿,要首先替国家着想,这是你的义务。”


看来,我要先适应主席女儿的身份,别无选择的余地。


8


我的中文水平很低,一天我拿着学生名册,竟发不岀一些人名的读音。


父亲知道后让我住到教师宿舍去,多些时间学习。不仅如此,他还找来很多著作,让我学习做笔记,并记录心得。


有个周末回家,我很开心将一篇学习心得拿出来给父亲看,我觉得自己写得不错,没想到父亲只看了几行,眉头就皱起来。


父亲的严厉常令我心中发憷,他指出了其中的四个错别字。


看着一脸沮丧的我,他这才从桌上取岀毛笔,把错字、白字一一改过。


想想我白天教课,晚上学中文,工资比别人少一半,还要读书做笔记,这么努力,得到的还是父亲严厉的批评。


我的心里很委屈,回到自己的屋里,哭得很伤心。


然而,更加严苛的还在后头。


为了让我继续深造,我停了俄语教学,进入中国人民大学计划系学习,但困扰我的仍是学习中文。


第一学期考试临近了,所有同学都在紧张地复习讲过的课本知识,只有我还在整天抱着字典认书中生字。


当试卷摆在我面前时,仍有不懂的地方,一点也没考虑,我就伸手取岀书包里的课本,对着查找起来。


没想到,这种表现在中国称为——“作弊”。


可想而知,我的考试成绩是门门不及格,作弊的行为也被报吿校党委,校党委一个电话打到中南海,第二天学校就接到了电话。


父亲的回答很简单:“她不够党员标准,你们要严格要求。”


不仅如此,根据父亲的意见,在支部大会上,同学们热烈发言,纷纷批评我的作弊行为,最后取消了我预备党员的资格。


我接受不了这种惩罚,哭了好几天。


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在父亲眼里都是不行,他说要我接受思想上的改造。我无比困惑,我不明白自己还要改造什么?


和同学们谈过后,我才知道,在中国考试分数对学生来说,是最重要,也是最严格的。


于是,我下决心攻下中文。三年后,我终于成了班上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之一。


如果说作为国家主席的女儿,有一种特殊的话,那就是有更多的不自由。


一次期末考试刚结束,我看门门功课及格,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正好朱敏从苏联回来治病,我没有请假就去陪她了。


我们在北海划船、颐和园登山。没想到却缺席了学校的一场政治学习课,老师找不到我,又一个电话打到了中南海。


当我赶到人民大学,没想到等待我的是一场批评会,并为此背上了一个“记过”处分。


不仅如此,回到家,父亲正脸色阴沉地等着我。面对父亲劈头盖脸的指责,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冲父亲大声哭喊起来。


考试早结束了!我不过是和朋友玩一玩,为什么要给我记过处分?凭什么说我是资产阶级?我一直在社会主义国家长大,根本没见过资产阶级是个什么样子!


我声泪俱下哭诉着,父亲再也不是我童年眼中的那个和蔼亲切的父亲了,他只剩严厉、苛刻。


我是他的女儿,是人,不是木头,父亲的慈爱都到哪去了?


我不懂究竟是父亲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9


磕磕碰碰的三年大学终于毕业,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默、谨慎,又有些忧郁。


父亲对我经常性的批评,让我变得得谨小慎微。我说不清自己是更成熟了,还是更世故了。


我被分配到国家计委综合局工作,特别是注意自己的一言一 行、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担心是不是违背了父亲的要求。


当别人都因为我的身份不敢接近我的时候,我内心也在忍受着莫大的孤独。


费尔南多不在我身边,我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自己心中的苦涩,更不能责备父亲对我严格的要求。


在家里我听到和看到的更多的是父亲讲的原则,他的原则是不容任何人违背的,在原则之下,无论是谁,全部只能是服从,再服从。


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品味得到。


好在我工作后,经常要到许多地方的工厂、农村搞调査。父亲很喜欢听我讲这些来自一线的情况。


我每次出差都认真做笔记,回来向父亲仔细汇报,父亲认真听后,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这样温馨的时刻并不多。


有一天,我回到家,见父亲沉着脸不说话,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取出一本俄文小说读着。


继母走进来,竟然对我说,父亲要过问我的婚姻大事。


我和费尔南多分别几年了,虽常常接到他的来信,但千里之遥,不能相见。我总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抱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


绝望之中的我曾写信告诉费尔南多,让他再去找一位好姑娘吧。


我知道,任凭我们如何思念、如何努力,这段缘分已不可挽回了。


我回国以后,也有许多的追求者,但我的心就如一潭死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爱了。


父亲之前和我提过几次,但我都以沉默应对,这次叫上继母,想必是要认真谈了。


果然,光美妈妈刚说完,父亲就问我怎么想。


光美妈妈和父亲


我知道不能再拖,对父亲大胆说:我有两个意见,第一,我要与费尔南多生活,你们答应他来中国 ……


不等我说完,父亲生气地用手拍着桌子:“不行!告诉你这根本办不到!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想着他。”


我一下泪如泉涌,继母赶紧劝父亲别发火,父亲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我回国后,坚持生下了与费尔南多的儿子,给儿子起名“索索”,这是丈夫姓中的一个字。


刚开始,我们还能相互通信,寄照片,他甚至给孩子寄东西,我们还约好在边境见面,但父亲知道后坚决不同意。


父亲似乎也觉得,不该发那么大火,又解释说我和费尔南多不合适,我还太年轻,不懂生活的复杂。


父亲继续说教,要我找一个政治上好的人,说:“看巴彦孟和就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了。”


这时,我完全明白了,父亲已经为我物色了合适的人选。


我感到无限的悲哀,他为我安排工作、学习,安排行为、思想,甚至安排该和谁组成家庭!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


我哭泣着,心中一片混乱。


尽管我已经和父亲说了,我们没有感情。但父亲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岀去。


很快,我与巴彦孟和结了婚。


巴彦孟和是位生长在内蒙古的达斡尔族人,他质朴、感情细腻、性格内向,对我也备加爱护。然而,我仍忘不了费尔南多。


几年后的一天,费尔南多来信了。


信中说,他已与一位俄罗斯姑娘结婚,他们彼此相爱,同时也希望我生活幸福。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拿着信冲进卫生间,控制不了地大哭,我不知道涌流的眼泪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是一种绝望和痛苦。


现在,费尔南多结婚了,我的爱已没有可以寄托的地方了。


几天来,我一直在收拾费尔南多和其他苏联朋友的信函,将它们一一整理好,然后搬来一个火盆,将那些信函,包括通讯地址全部付之一炬。


我要将所有对往事的记忆,同那些信函一起抛进火盆烧成灰烬,我永远不想重温那个多彩、甜美的梦。


10


1958年,响应国家指示,我和丈夫回到了蒙古老家支边,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历经了许许多多人生磨难的我,对生活的理解仍然简单,我并不清楚自己下放边疆的实际内涵。


对我来说,并没有留恋大城市的享乐意识,我已漂泊过了许多的地方,从北京到内蒙古,犹如从汉口到延安,从莫斯科到北京,不过是生活内容有所改变罢了。


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按照父亲的要求,响应党的号召,是我必须履行的义务。


当我报名下放的消息传出,综合局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刘少奇的女儿都报名了,我们还等什么!报名。


临别时,父亲为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家宴,欢送我们,要我去内蒙古慢慢提高自己。


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分配给我两间土坯小屋,我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件简单的家具放进去,便成了家。


自治区计委对我们自然十分欢迎,小土屋每天也是人来人往。我也很快和几个女同志成了知己,从生活到工作、从丈夫到孩子无话不说。


新工作很辛苦,要经常下乡,我一直记得父亲曾经多次对我说的话:我们国家还很穷,人民生活还很艰苦。


父亲不给我们兄妹写信,但我每月都给他写,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也谈一些对形势的认识看法。


父亲和我


有一年,接连数日的瓢泼大雨致使内蒙古发了大水,呼和浩特也被淹了大半,我的小土坯房泡在水里。


这次我在信的末尾,诉说了自己心中的忧伤:许多人吃不饱,小土坯房被淹,孩子营养不良。


那封信发岀之后,我意外接到父亲的一封回信,但上面写着:你是革命者的后代,现在吃苦不算什么……


这些道理我都懂。


因为缺少营养,我得了浮肿病,两条腿肿得发亮,按下去的手印留下一个坑,经常在工作中昏倒。但我仍主动将配给的一天五两粮食拿岀一两退还给国家,只领取四两。


我知道节省下来的一两粮食对我和孩子是多么的珍贵,但我更知道自己是革命干部的后代,应把困难留给自己。


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向父亲讲过一句苦。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被儿子英英所在学校叫去,说孩子病了。


我把英英接回家,一连几天孩子不吃不喝,去了几家大医院,确诊孩子的病是急性黄疸肝炎,危在旦夕!


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但是没有肝炎病人急需的药品——那都是国家控制配给的。


怎么办?


我拖着浮肿的双腿,到处跑着找药,然而得到的都是一个答复:肝炎药品急缺,只能按规定供给。


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在极度绝望之中想起了父亲,只有父亲能救我的孩子了!


我跑到长途电话局,拨通了北京家中电话。然而,得到的答复是,自己克服困难!


电话挂断后,我仍像傻子一样拿着电话站在那里,心里全空了……


没有一丝力气的我回到医院,病床上的儿子已奄奄一息。我肝胆欲裂,那是我的骨肉,一个母亲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呢?


我彻夜未眠,一大早儿就冲进了自治区政府主席的办公室,用虚弱、颤抖不停的手拨通了父亲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我一整夜早想好了两句话,冷冷地对父亲说:“英英不行了……如果他死了我就永远……”


没等父亲回答,我便放下电话,头也不回地走出自治区主席办公室。


这时,我已是泪流满面。


很快,我接到父亲寄来的药品和一小盒营养品,儿子得救了。


这也是我和我的儿女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享受的“特权”。


11


内蒙古如此,其他地方也好不了,不少农村发生了饥荒,出现了大量 "非正常死亡”。


作为主持一线工作的父亲,心情怎能不沉重。


1961年,我出差到了北京。父亲知道我回来,中午兴冲冲赶回家,吩咐食堂师傅多加一个菜,要和我共进午餐。


在福禄居,所有的孩子都去大食堂吃饭,一般不允许同父亲一起吃饭。这次我从内蒙古回来,算是例外。


家里人难得看到父亲笑,自然都很高兴。我坐在餐桌旁,卫士端来一小碗胡萝卜炖牛肉。父亲对我说,你尝尝这个。


在内蒙古吃不上肉的我,立刻像孩子似的吃起来,香得放不下筷子。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笑,说:“你吃,你吃。”


卫士看见了,不住地给我使眼色,我一下反应过来,父亲还一口没吃呢。可再看看小碗,里边只剩下一个菜底,心里一阵不自在。


饭后,食堂师傅才告诉我,其实父亲也很久没吃过肉了。


好不容易熬过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在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再次当选国家主席。


但很快,噩梦传来。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我曾存在一种盲目的革命热情。还接受内蒙古一些革命群众的委托,到北京帮他们送材料。


当我回到内蒙古后不久,情况就急剧变化。


从北京传到内蒙古的大字报、传单中,掲发我父亲的“罪行”也越来越多。突然袭来的骤风暴雨,把我打懵了。


父亲为革命呕心沥血几十年,怎么一下子……


我糊涂了!我想不通!


造反派开始在我家院墙上贴出“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标语,非法对父亲和光美妈妈进行批斗。


内蒙古的大街上,很快贴上大字报,说我是苏联特务,不让我工作,关进隔离室,逼迫我交代父亲的“罪行”和还有里通外国的特务活动,不交代就批斗。


不仅如此,大儿子被开除军籍,二儿子被强迫下乡劳动。还有人说我不满10岁的女儿写了反动标语,常常被打被骂,孩子不成人样,又瘦又脏。


在我苦苦哀求下,总算让我把孩子带到隔离室待在一起。


1969年11月12日,父亲含冤死去。他的遗物,也被警卫战士当做“烈性传染病”患者的衣物而焚烧了。


父亲死了两三天后,才有人告诉我消息,我躲在被子里哭,不能太大声,一直哭,哭了两天两夜。


12


我被开除党籍,被迫离婚后下放到农村改造,后来返回灯泡厂,负责打扫厂里的厕所和拉车。


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一身脏土,满脸汗水,双手常常被破玻璃割破,那些纱布从来没有取下过。


工人们远远地偷偷观察着我,这个大人物的女儿现如今成了 “劳改对象”,感到那么新鲜和不可思议。


人人都会有父亲,而自己的父亲是刘少奇,并非我的选择。


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我和家人受到的挫折和摧残,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大哥被折磨致死,他从苏联回来后,成了新中国的核专家,是父亲最得意的孩子。


弟弟毛毛被无辜地抓进监狱,平反出狱后,身体和精神长期被摧残,不久而死,年仅45岁。



父亲和弟弟刘允若(毛毛)


弟弟在北京读完高中后,完全是凭自己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苏联“莫斯科航空学院”。


求学期间,他遇上一位十分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子,俩人相爱后,他写信告诉了父亲,希望得到家里同意,让他们结婚。


父亲大吃一惊,他明白了,弟弟不再提回国的事,原来是因为一个俄罗斯姑娘!


在父亲的干预下,1960年6月,未完成毕业考试的弟弟回到北京。他没有想到,这便是与心爱的姑娘永远地分别了。


为了能和恋人再见,痴情不改的弟弟哭着求父亲,但父亲还是坚持,不准儿子去,也不准女孩来。


弟弟随后被送往部队进行思想改造,他不再说话,一个人常默默躲在人群外,他不清楚是他抛弃了生活,还是生活抛弃了他。


他只有以高强度的军事训练,繁重的体力劳动来消耗自己,让那已十分脆弱的神经变得麻木。


固执的弟弟直至45岁去世,也终身未娶,那俄罗斯姑娘也一直苦等了二十年才结婚。


其他年幼的弟妹,面对家庭的突变,朋友的疏远,人们的歧视或恶意捉弄,对心灵的伤害也是终身的。


1979年4月10日,对于我来说终生难忘,接到平反通知后,我跑到家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可惜,父亲,哥哥,弟弟都没能看到这一天……


我和丈夫沃宝田,相扶走过晚年


第二年,我调入中国人民警官大学,任外语教授,年轻时积累的俄语专长终于得到发挥,翻译出版了很多俄语小说、影视教材。


1993年我有幸重返莫斯科,找到原来住的地方,上学的地方彻底变了,同学们都不在了,费尔南多也没有了。


五年后,我又去,不死心啊,觉得无论死活,好歹也要见一面,就算不是夫妻,也是同学啊。


同学的女儿帮四处打听,才得知费尔南多早在六十年代就去世了,车祸,很惨。


我当场就哭了。


想起年少时,我第一次好奇走进舞厅,看到一个英俊的西班牙男孩正在翩翩起舞。一曲终了,他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说:


“你好,中国人。”


网民嚎叫:

无云夜空 59分钟前

写得很好,很感动。万分可惜他们怎么就不需要建立一个更好的,让自己,让亲人,朋友,同事,人民都能幸福地生活,平和地追求的制度呢?另外感觉苏联,俄罗斯,东欧,他们毕竟是西方的一部分。

runqun 今天 05:30

可惜毛不容刘,枉死不悟也。

甫志高 今天 04:42

感动!中共第一代高官里有理想有追求的好人能人还是不少。不过呢,清廉过头也不妥,物极必反,导致人性被扭曲。对比起来现在的党员绝大部分都是靠党票捞好处的人渣。

一冰 今天 02:17

是性格中的某种僵化,导致其个人悲剧吗?

刘少奇自己受迫害,却破坏子女的幸福。

十八岁的成年人,可以自己选择人生,当然就得放弃父亲带来的特权和优越。


谢选骏指出:刘少奇是个自作自受的奴隶主,他为了向上爬,勾结毛狗择洞,发动内战,是个战犯;他喜新厌旧,牺牲自己的妻子儿女,是个狼父;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官,他不惜饿死亿万人民,是个酷吏——但是这一切的罪孽,最后还是反噬了他自己。他的女儿这是在为他鸣冤叫屈,还是在对他进行控诉呢?

2021年11月25日星期四

谢选骏:美国的民主和中国的廉政


《台湾确认参加拜登“民主峰会”,北京未受邀请,美中角力再掀波澜》(吕嘉鸿BBC中文2021年11月25日早上8点24分)报道:


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周三(11月24)公布将在12月9日及10日举行首届线上“民主峰会”(Summit of Democracy),其中各界关注的是美方邀请了台湾,而中国及俄罗斯等国未受邀请。该事引发北京强烈抨击,称民主不过是美国用来打压他国的工具。


事实上,“拜习会”刚落幕不久,许多评论认为美中之间的“紧张”关系似乎渐缓。但是,拜登政府考虑外交抵制北京冬奥会。11月23日,美军伯克级驱逐舰又穿越台湾海峡。相关事件引起美中的紧张关系是否不降反升的讨论。


美国华府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亚洲计划主任葛来仪(Bonnie Glaser)对BBC中文分析称,此线上领导人峰会并非旨在解决美中所有问题:“我想中国也预计美国会继续做出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包括邀请台湾参加这个民主峰会。”


葛来仪之前便评论说,关键一直都不在于台湾是否会与会,而是以什么角色参与。葛来仪表示:“不过台湾总统没有被邀请,所以我认为中国的反应不会太激烈。”

北京抗议

事实上,早在今年初,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出席美联邦众议院外交委员会听证会时,便表示会在年底邀请台湾参与民主峰会,彼时北京随即表达抗议。

台湾在周三确认获邀参与民主峰会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立即在同日例行记者会上重申反对。他称美方的民主不过是打压他国的工具:“我们已多次表明立场,民主是全人类共同价值,不是少数国家的专利,美方所作所为恰恰证明所谓民主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是美方拿来推进其地缘战略目标、打压他国、分裂世界、服务自身、谋取私利的工具。”


中国官媒说,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之前对外便提及此峰会。他抨击美国的民主记录“并不光彩”,人们对年初美国国会山暴动记忆犹新,他又讥讽美国对外搞“颜色革命”等留下许多“烂摊子”。


新加坡《联合早报》新闻网王纬温周三评论说,“习拜会后一周以来中美之间是好坏消息参半,但台湾显然是美国不愿减缓力度的一张牌……而中美之间的价值之争,放大彼此集权和非集权制度的弊端,更多是为了争夺把控全球话语权,占据道德高地”。


台湾驻立陶宛代表处于11月18日在该国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正式挂牌成立。

两方都会出席峰会


民主峰会是什么?

定于12月9日至10日召开的首届线上领袖民主峰会,邀请了约110个国家及地区领袖、公民社会组织、慈善事业等讨论民主面对的挑战。


该峰会聚焦三大主题,包括“对抗威权”、“打击贪腐”及“促进对人权尊重”。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NU)亚太学院讲师宋文笛在分析民主峰会的政治意涵时对BBC称,该峰会的主要功能不是用来建立地缘政治联盟,“相反,峰会目的是为那些志同道合的国际成员提供一个机会,为增进自由国际秩序的弹性韧性,编织一个安全网。”


峰会获邀者来自全球:亚洲部分,包括台湾、日本、韩国、印度、菲律宾及巴基斯坦等均获邀,但中国、新加坡、泰越南和缅甸等未在名单上;欧洲包含欧盟成员国在内的主要国家皆获邀,譬如近日与台湾外交关系进展快速的立陶宛。


台湾外交部表示,将由行政院数位政务委员唐凤及台湾驻美代表萧美琴与会。


台湾外交部表示,台湾驻美代表萧美琴等与会。


美国国务院一位不具名的发言人对台湾中央社说,这两人与会是展现台湾在透明治理、人权与对抗假讯息等议题上的“世界级专业知识”,也符合美国“一中政策”。他说,台湾在发展防范假讯息与外国干预、利用新兴科技让政府治理变得更透明及更能回应民情,以及在促进与保护LGBTQI+族群(性少数)人权问题上,都位于全球前沿。


国际关系学者、台湾中山大学政研所副教授沈旭晖则称,这次峰会出席名单包括公民社会组织和私营机构,“这种定义巧妙地回避了主权国家、外交承认一类被中国骑劫已久的议题,重新厘定何谓“unit actor”(行为者),这在国际关系本身,可能比民主峰会更有划时代意义”。


不过,也有许多评论批评这份获邀名单战略意义上充满矛盾,譬如与美国战略合作关系良好的越南及新加坡都没获邀。


宋文笛则告诉BBC,这次峰会的主要任务是制订共同的标准和议程,希望将政府治理能力和共同的民主价值观重新纳入国际组织议程:“特别是在美国过去几年长期缺席,以及中国在联合国体系机构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之后”。


谢选骏指出:中国共产党说美国的民主是用来敲打政敌的,美国政府也说中国的廉政是用来敲打政敌的——区别在于,美国的民主是对外扩张的工具,中国的廉政却是对内收缩的工具。


2021年11月24日星期三

谢选骏:疫苗和封城都做不了钱串子的救世主



《欧洲疫情一幕:这国现尸体堆积如山惨况》(看世界杂志2021-11-23)报道:


11月22日,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大学医院里出现了这样一幕:


可容纳15具尸体的停尸房已经全部被塞满,门外还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正在排队等候。这些尸体被裹在黑色塑料袋里,躺在一排排医院轮床上,挤满了整个医院走廊。


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大学急救医院,一名医务人员在拥挤的新冠隔离室中行走——


布加勒斯特大学医院是罗马尼亚首都最大的治疗新冠的医疗机构,但在新一轮的疫情冲击下,医疗系统再度濒临崩溃,医护人员也告诉CNN记者,他们从没想过会再发生"将整个家庭送入坟墓的灾难"。


进入11月后,欧洲日均录得的新冠确诊以及死亡病例数,超过了同期全球新增确诊及死亡病例数的一半。曾因处理疫情得当而受到西方媒体肯定的德国,11月17日的单日新增确诊病例达到68366例,创下德国暴发疫情以来的最高纪录。邻国荷兰也从11月16日开始,每日新增病例都超过了2万,并且连续第三天创下新纪录。而在受到第五波疫情冲击的法国,11月17日当天的新病例数也超过了2万,至今都没有缓和的迹象。


布加勒斯特街边的广告牌上印着医务人员的抗疫身影,下方的标语写着:"他们令人窒息。他们在乞求我们。他们在后悔。"


11月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欧洲再次成为新冠病毒的重灾区。这意味着欧洲进入第四波疫情。世卫组织欧洲区域办事处主任汉斯·克鲁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根据目前欧洲的新冠疫情发展态势,若不采取紧急防疫举措,到明年3月,欧洲或将有50万人死于新冠肺炎。


欧洲今年的疫情,似乎进入一个跟去年一样的循环:年初天气寒冷,确诊病例数节节攀升,进入夏天后疫情稍缓,各种隔离措施相继解除,之后进入年底,疫情重新反扑。反复的解封和封城,似乎成为了疫情暴发以来各国开始习惯的日常,仿佛走钢丝一样,战战兢兢地走了两年。


英国《金融时报》把欧洲第四波疫情归咎于:天气转冷让人们的室内活动增加,以及欧盟部分国家的民众疫苗接受程度低。另外,尽管欧洲多国确诊人数比去年第二波要高,但是死亡率和入院数字并无激增。


欧洲疫情地图


面对第四波疫情,欧洲各国政府的应对措施与之前的最大差别,是打了疫苗的国民和没打疫苗的国民受到不同待遇。以奥地利为代表,11月17日凌晨起,未打疫苗的奥地利国民将被限制出门,外出活动被局限于看病,或者采购生活必需品。


奥地利政府规定,这一限行措施为期10天,但不排除在疫情没好转前延续这一措施。


在第四波疫情中,比奥地利更早采取部分封城措施的欧洲国家,是荷兰。11月12日,荷兰首相马克·吕特宣布了为期三周的"娱乐场所关闭、非必需品商铺和服务业门店晚6时关门、生活必需品商铺晚8时关门"的措施。


荷兰阿姆斯特丹在疫情爆发后展开了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不过,相比去年两波疫情期间的措施,荷兰今次封城显得更"软":学校、戏院和电影院都没关闭,一些静态的公开活动(譬如讲座和论坛)也继续举行,但是展览和商业展会等造成人员在密闭空间流动的活动被叫停。


荷兰的新冠确诊人数在10月上旬就开始急剧攀升,奥地利稍晚暴发,连拉几个高线也让人焦急。


按照世界卫生组织在欧洲地区办公室的说法,荷兰和奥地利分属两个不同的疫苗注射梯队:


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等中欧国家,属于疫苗注射不理想的国家;排在其后的罗马尼亚(34.5%)和保加利亚(23.0%),是整个欧盟当中疫苗注射率最低的两个国家。


11月16日,在布加勒斯特的一家疫苗接种中心内,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为尽可能多的人接种疫苗


相比之下,德、法、比、荷等西欧多国的疫苗注射率,均达到欧盟平均水平以上。


然而,这些国家的每日新增病例曲线自10月起同样往上攀升。葡萄牙和西班牙,以及马耳他和意大利这几个南欧国家,算是攀升曲线幅度相对平缓的国家,其中葡萄牙的疫苗注射率达到87.6%,是全欧洲第一。


纵观整个欧洲的数据,一个让人沮丧的现象是:疫苗注射率低的国家病例猛增,带动疫苗注射率高的国家病例攀升,整个欧洲疫情严重程度从西到东依次递增。


盯紧未打疫苗者


面对重新暴涨的新冠疫情,欧洲多国政府把矛头对准未注射疫苗的国民。


随着疫情折腾近两年,欧洲各国的封城措施也与过去疫情刚暴发时的"一刀切"显得不同。


时至今日,封城政策制定的一个重要准绳,便是疫苗在本国的注射率。


奥地利防疫政策背后,自然是有"用限行措施倒逼国民打疫苗"的企图。据统计,这项措施将会让大概200万名奥地利公民出门受限制,而该国已注射两针疫苗的国民比例为63.6%,略低于欧盟整体标准。


德国联邦政府也开始放出风声,采取类似奥地利的专门针对没注射疫苗国民的限行措施。


柏林地方政府在11月17日宣布,进入酒吧和餐馆等地方,必须持有已注射疫苗的证明;德国卫生部长杨斯·斯波恩也表态,可能会跟随柏林地方政府采取相似措施。


柏林一家餐厅的入口指示牌上标着"2G",表示只允许接种了新冠疫苗或已从新冠中痊愈的人进入室内区域


除此之外,希腊、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等国,都相继出台了针对未注射疫苗国民的限行措施。然而,在一些疫苗注射率高于欧盟平均水平的国家,疫情依然不容乐观。譬如法国有着68.7%的疫苗注射率,但是自11月11日起,法国日增确诊人数又再次过万,甚至达到两万。


即便是在执行健康通行证最严厉和注射疫苗率排在欧洲第五的意大利,新增病例依然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城市大规模出现。


在意大利港口城市的里雅斯特(Trieste),经过一场反对强推健康通行证的示威后,该城市出现了新冠疫情在周末急剧扩散的现象。的里雅斯特当地的医院向媒体反映,该市最近收治的新冠病人,有90%都没有注射疫苗,并且都跟反疫苗游行有关联。


10月16日,罗马的抗议者们手持棍棒和金属棒,冲进意大利劳工总联合会的总部。他们砸毁了办公室,抗议政府要求员工接种新冠疫苗或接受阴性检测的规定


欧洲当地一些学者批评,政府的第三剂"加强针"疫苗推广政策不力,导致了日增病例不断刷新纪录。他们把以色列视作可以效仿的"榜样":早在7月份,以色列便开始给超过60岁的公民注射第三剂"加强针"辉瑞疫苗——而自10月18日起,以色列的日增新冠病例数开始跌破1000,曲线不断往下走。


借鉴"加强针"成功经验


在9月份联合国大会上,以色列总理贝内特发表演说,宣布以色列"率先开打加强针"。以色列所谓的"加强针",是基于以色列卫生部在夏天的一项研究结果得出的举措。


该研究发现,人体对新冠病毒的抗体水平,在注射了两针辉瑞疫苗6个月后将显著下降;而年龄在60岁以上的长者,在注射了第三针疫苗后,其体内抗体水平将在10天内提高6倍,并且能有效防止新冠病毒引起的严重症状。


如果从近半年的日增确诊数据看,以色列的感染曲线的确在10月持续往下掉,进入11月后日均确诊病例不超过300。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病理学教授大卫·欧康奈认为,"加强针"应该成为各国防疫的标准措施。


以色列率先为全民接种新冠加强针


然而,《自然》期刊同时也指出,以色列的疫苗注射计划具有独特性:以色列国土狭小,并且在独特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拥有丰富的全民应急设施,全国公共医疗系统并不庞大,但是能深入社区基层。


而且,"加强针"同时也面临一个伦理问题:在疫苗数量有限的现实中,疫苗是应该分配给从没得到一针疫苗的公民,还是已经注射了两针的公民?以色列作为一个可供借鉴的"活的实验室",并不完全跟世界其他国家的需求吻合。


对于欧洲国家来说,以色列先例的一个可借鉴之处,是打完了"加强针"后,不但扭转了第四波的曲线,更避免了要施加封城政策带来的痛苦。到目前为止,以色列政府在国内已经取消了年初采取的各种限制商业活动的行为,但前提是执行健康通行证政策,以及公众场所必须戴口罩的措施。


在疫苗注射率相对较高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年满65岁及以上的长者必须注射第三针疫苗,才能获得出行所需的健康通行证。与此同时,挪威和意大利也将在12月推出高龄长者的"加强针"计划。


法国政府已宣布,对于符合条件但未接种新冠疫苗的65岁以上老人,其健康护照将自动失效


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教授纳达夫·大卫朵维奇认为,欧洲目前的第四波疫情很像以色列在7月经历的第四波,德尔塔变种加上两针疫苗半年后出现的抗体衰减,是如今第四波在2021年冬天卷席欧洲的原因。而欧洲国家要避免去年那样执行严酷的封城措施,就不得不跟随以色列的步骤,不断推广"加强针"的注射。


在现行技术还没出现更多突破之前,也许每隔一段时间推广一次"加强针",就是人类跟新冠病毒较量的最好手段了。作者|何任远

网民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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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t2013发表评论于2021-11-2403:12:56

疫苗是有效这个不需要置疑。但疫苗分几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就是完全免疫。这个视乎大部分疫苗没有达到,估计病毒变异太快了。第二个层次是重症变轻症。第三个层次是不能预防,但可能降低传染指数R。目前西欧国家高感染率但低死亡率疫苗应该是第二个层次

1passby发表评论于2021-11-2319:04:39

CNN就知道看笑话!为什么不给人家推荐美国的先进经验:冷藏车?!

abraham007发表评论于2021-11-2318:05:21

没包皮最近好像不统计发病率最高的10个国家打的都是谁的疫苗了哈。


谢选骏指出:欧洲人把疫苗当作神来崇拜,其实这是定期的饮鸩止渴。圣经说,你们若不会悔改,都要这样灭亡。疫苗做不了钱串子的救世主。


《美国疫情再度恶化,“等于拿着‘泰坦尼克号’的船票”》(海外网2021年11月24日)报道:


距离2021年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美国又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中跨过了一个令人警醒的时间刻度。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统计数据显示,截至11月21日,美国至少有771013人死于新冠肺炎。另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数据显示,在2020年,美国新冠肺炎死亡总人数为385343人。这意味着,美国2021年截至目前的新冠肺炎死亡人数已超过2020年的总死亡人数。美国近日重新开放了边境,疫情防控形势愈发严峻。


确诊病例激增


近来,美国新冠肺炎疫情呈现不断恶化趋势,多项疫情核心指标居高不下。


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统计数据,截至北京时间2021年11月23日6时22分,美国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达47861585例,累计死亡病例772157例。在过去24小时里,美国新增确诊病例137939例,新增死亡病例1051例。


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再次突破10万,美国又回到今年8月份夏季新冠肺炎高峰的水平。对此,美国传染病专家福奇表示,未接种疫苗的人群,是美国社区感染的主要来源,在当前符合接种条件的美国人中,仍有超过1/3的人还没有接种疫苗。


受新增确诊病例激增的影响,美国多州新冠住院患者人数也不断增多,不少医院的承载能力已逼近极限状态。据《纽约时报》统计,全美目前超过20个州都面临新增住院病例激增的状况。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的数据显示,在截至11月18日的14天时间里,新罕布什尔州、密歇根州和明尼苏达州是全美住院病例增速最高的3个州,其中,新罕布什尔州过去14天新增住院病例数增长了45%。当地卫生官员表示,该州当前疫情的严峻形势和去年冬季十分相似,这代表着今年冬季确诊病例激增潮已经开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谈及美国的疫情防控形势,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副所长张腾军对人民日报海外版表示,整体而言,美国最近这段时间的疫情主要还是德尔塔变异毒株所产生的一连串后续效应。美国当下的疫情还属于一个很难管控的阶段,形势相当严峻。


疫情的持续蔓延挑战着美国医疗系统的极限。压力之下,大批医护人员无奈离开了这个必须直面伤痛和死亡的职业。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显示,自2020年2月至今,这一行业已经流失了约50万名员工。“美国医疗卫生行业正面临‘大出血’。”美国《大西洋月刊》报道称,自疫情开始以来,每5名医护人员中就有一人辞职。


多重撕裂凸显


美国《国会山报》报道称,传染病专家分析认为,德尔塔变异毒株的肆虐、疫苗接种率停滞不前以及过早放松的口罩令,是此次美国疫情反扑的重要原因。


近日,《纽约时报》在评论中,给美国政府这两年的抗疫表现打出了不及格的分数。评论称,人们本以为,美国完全有能力应付好这场疫情。“毕竟,美国不仅拥有世界上最受认可的公共卫生机构之一美国疾控中心,还有许多世界领先的制药公司和研究机构。”“但美国的表现是如此差劲。”文章认为,这深刻表明,美国各大机构是多么腐朽无能,其制度也面临一定程度的失灵。


该评论文章梳理了美国政府抗疫的种种失策之处:疫情开始时,美国各机构没有及时开发测试剂以掌握病毒在美国的传播情况;疾控中心直到2020年4月才建议人们戴口罩;监管机构未能向人们提供必要的检测工具;医疗系统存在功能障碍以及党派纷争导致美国的疫苗问题政治化加剧等。


“自去年以来,美国的疫情防控就像一盘散沙,至今仍未形成共同意见。无论是戴口罩,还是接种疫苗,各种疫情防控措施背后都有浓重的政治化、宗教化和意识形态化因素。”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魏南枝对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表示,自去年3月至今,美国社会内部多维度撕裂相互交织,以疫情防控形势出现恶性循环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这种撕裂不是因为疫情才出现,而是早已有之,只是因为疫情而进一步凸显。


魏南枝认为,美国抗疫政策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当第一波疫情席卷美国时,特朗普政府消极抗疫,急于甩锅,错失抗疫良机;第二阶段,两党尝试合作抗疫,如通过一系列抗疫法案等。但去年大选在即时,两党互相扯皮,再加上弗洛伊德事件引发的大规模抗议游行活动和急于推出经济复苏计划等因素的影响,导致抗疫效果大打折扣;第三阶段,拜登政府上台以后,积极推动戴口罩和打疫苗等抗疫政策,但是到州政府和民众的具体实施层面又屡遭抵制。作为联邦制国家,美国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在抗疫等公共卫生事务管理上拥有主导权,并不完全按照联邦政府政令行事。此外,由于对自由文化的过分推崇,美国内部的人员流动无法禁止。这导致美国疫情不断出现反弹的局面。


“特朗普政府基本采取完全放弃的疫情防控策略。为了使自己的连任尽可能免受疫情影响,特朗普政府一开始就否定疫情的严重性和抗疫政策的有效性。这导致美国去年几乎没有任何限制措施,甚至没有有效实施一个完整的全国性疫情防控政策。美国去年疫情防控全面崩溃,为今年疫情继续加剧埋下祸根。”张腾军认为,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的疫情防控政策相对稳定。这种稳定是在一定程度控制疫情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恢复经济发展和民众生活提供便利条件。拜登政府认为疫情是不可能得到彻底控制的,希望以这种方式达到与病毒共存的状态。因此,整体的防控政策时松时紧,疫情严重的时候稍微收紧一点,疫情松下来的时候又尽可能放开口。这种政策不仅没有让疫情得到任何有效缓解,还反复出现新的高峰。


形势不容乐观


根据美国华盛顿大学健康计量和评估研究所预计,到2022年3月,美国新冠肺炎累计死亡人数将达86.3万人。最坏的情况下,会有将近200万人死于新冠肺炎。


据美国《国会山报》11月20日报道,美国前卫生局局长杰罗姆·亚当斯预计,接下来几周,由于美国民众聚集过节,新冠肺炎病例的冬季激增几乎是必然,关键在于严重程度。他认为,美国民众对于疫情的现状有些乐观了,并警示人们要在感恩节假期期间加强防疫。


《华尔街日报》报道称,目前,新冠肺炎已被证明是一种持久的威胁,即使一些疫苗接种率较高的地区,仍面临疫情再次暴发的风险。


“更高的疫苗接种率确实有助于降低疫情的感染率和死亡率。但问题是,美国政府缺乏足够的执行力去确保疫苗接种率。最近几个月,美国接种疫苗的速度已明显放缓。如果只是单纯依靠提高疫苗接种率,美国的疫情防控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张腾军认为,拜登政府需要做的不仅仅是在疫苗问题上着手,而是要在更加普遍的防控政策上多下功夫。


“美国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好像有了疫苗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实际上,过度依赖疫苗本身就是不明智的。因为病毒是不断升级的,而疫苗研发生产的速度可能跟不上新冠病毒变异的速度。”魏南枝认为,疫情防控可能还是需要回归一些最基本的方式上,如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


重开边境也给美国的疫情防控带来更多不确定性。自11月8日开始,在为了遏制新冠肺炎疫情而关闭边境逾18个月之后,美国向33个国家(即巴西、中国、印度、伊朗、南非、爱尔兰、英国和欧洲26个申根国)的公民重新开放。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来自以上国家的非美国公民,如果能提供疫苗接种证明和3天内的新冠检测阴性证明,就可以前往美国。而一些被美国允许入境国家的疫情形势也不容乐观。


“重开边境是拜登政府在平衡疫情防控和经济复苏之下做出的一个两难选择。”张腾军认为,美国重开边境政策有两个重要背景:一是美国当下正面临不断加剧的国内经济危机。这个经济危机主要是由其供应链、劳工短缺以及国内通胀上升等一系列因素所致。美国急需通过重开边境来恢复对外贸易,畅通人员往来,从而为美国经济复苏注入强心剂;二是拜登政府今年上台以来,除了经济困难之外,在其他方面的建树也非常有限。在此情况之下,拜登政府瞄准2022年的中期选举,需要做出一些政绩,挽救不断下滑的支持率。


对此,《纽约时报》警告称,如若美国政府再不改变抗疫策略,就等于拿着“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到时候,人们要面对的,不仅是数十万美国人的死亡,还有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以及一个即使是享有特权的人也无法避免的、被死亡和苦难所包围的世界。


谢选骏指出:上文掩盖了一个事实——因为武汉瘟疫而“正常死亡”的人数,远远超过了“染疫死亡”的人数。这只要看看年度死亡的统计曲线就可以一目了然了。面对如此猖獗的武汉瘟疫的全球攻势,无神论者只有两个对策,一个是封城如中国,一个是疫苗如欧美——但是,正如疫苗做不了钱串子的救世主,封城也不行。因为封城造成了大量的“因为武汉瘟疫而‘正常死亡’的人”。很多人无法体检,无法治疗,无法急诊,只能“正常死亡”了!

面对武汉瘟疫的全球化,只有彻底悔改才可以度过灭顶之灾。

谢选骏:不与立陶宛断交就共产党中国就没有一个是男儿了



《台湾代表处在立陶宛挂牌:中国与欧盟的关系是否会进一步生变》(BBC 2021年11月24日)报道:


台湾驻立陶宛代表处于11月18日在该国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正式挂牌成立。


台湾将在立陶宛成立台湾代表处的消息传出数月后,终于在11月18日正式挂牌成立,同时引发北京强烈抨击,并扬言报复。


上周末,中国政府宣布将两国外交关系降至“代办”等级,中国官媒提到,“反制”手段才刚开始,并要其他国家有所警惕。


外界关注,欧盟成员国立陶宛与中国的关系生变,是否亦是中国与欧洲关系变化的缩影。同时,即将到来的北京冬奥会是否也影响着北京当下的外交战略,降低全球对冬奥会的外交杯葛。


美国华府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资深研究员司马安洲(Andrew Small)向BBC中文分析称,欧洲与中国关系确实有所变化,过往针对中国强硬捍卫视为“红线”的议题(譬如独立调查新冠病毒起源),许多欧洲国家已经不再忌讳碰触,并对其有所质疑,立陶宛目前被指是走得最远的欧盟国家。


不过,中国官媒《环球时报》周一(22)则在社评中继续抨击,称立陶宛为“无良小国”。社评又说,中方宣布将两国外交关系降级,降为“代办”的同时亦是一个警告:“如果立陶宛在台湾问题上有进一步破坏性行动,中国可能与它断交……这等于划了一个标准今后哪个欧洲国家这样干,导致的后果至少会是这样。因为这给中国实际造成的损失很小,我们也不值当动整个台海政策”。


欧洲与中国关系是否会生变?


自新冠肺炎爆发以来,欧盟与中国的关系变化,逐渐引发国际关注。


隶属欧盟的欧洲议会,一年多来密集通过许多与台湾以及中国的法案或行动,让各界开始关注欧盟对北京的态度是否产生“质变”。


今年3月22日,欧盟外长以侵犯新疆穆斯林少数民族人权为理由,制裁了4名中国官员及一家机构,北京之后立即制裁多名欧洲议会议员及学者反制。5月,欧洲议会投票通过冻结中欧投资协定(CAI)批准程序,又通过无约束力议案,谴责香港《苹果日报》遭关停,并呼吁欧洲联盟成员国抵制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等;11月初,该议会又首次派遣官方代表团访问台,与台湾总统蔡英文等高层会面。这些都引起中国强烈批评,扬言反制。


台湾首任驻立陶宛代表将由现任台湾驻拉脱维亚代表黄钧耀出任。


其中,人口280万的波罗地海小国立陶宛,开启与台湾外交互动最快,引发中国一连串抨击及外交报复。但是,立陶宛至今没有软化的态度,但也称其与台湾往来未逾越“一个中国”政策。


上述种种外交事件,引发国际舆论关注欧洲与中国的关系是否开始变化。


欧洲议会前政治顾问、目前在台湾从事博士后研究的冯儒莎(Zsuzsa Anna Ferenczy)向BBC分析,在新冠爆发之后,欧洲政治氛围开始因为中方起初不透明的防疫政策,或假信息争议对中国的态度开始转变。


就立陶宛而言,冯儒莎解释,该国战略是在今年退出中国外交部在2012年成立的“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17+1)之后,回到从前的欧盟(27+1)机制与中国来往。她提及,立陶宛认为17+1机制,是中国用来在欧盟拿到地缘政治利益的工具,而且该机制承诺的基础建设补助也没有成功交付。”


但冯儒莎亦强调,立陶宛此刻的强硬态度并非是“反华”,而是反对威权体制或价值。她说,该国这几年抗衡的不仅是中国还有俄罗斯,因为基于被前苏联并吞的惨痛历史,该国在90年代初争取独立成功后,这个小国一直强调自由独立生存的重要性。


中国政府宣布将与立陶宛的外交关系降至“代办”等级。


司马安洲则告诉BBC,确实不仅是立陶宛,而是整个欧洲对北京的态度正在转变:“譬如欧盟最近表示,不会漠视台湾面临的军事威胁,便是给中国的一个重要信号,称在台海发生的任何军事行动,欧洲不可能不会受到影响或无动于衷。”


他认为,而像立陶宛这些欧洲国家,其实并不需要北京的支持才能生存,换句话说,北京若真的提出经济制裁也无法将立陶宛的经济搞垮。不过,司马安洲也说,即便如此,欧盟仍在“一个中国”框架上与北京斡旋。


司马安洲称,欧盟整体仍较为谨慎,但越来越多地将中国视为系统性竞争对手,并认为在台湾问题上,欧盟也需要集体采取更明确立场,给予立陶宛等其他会员国予以支持:“一些欧盟大国认为与中国维系良好的合作渠道更为重要,但也不一定会介意立陶宛对台政策的重新界定。”


2020年12月30日,习近平通过视频连线和欧盟领导人及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会晤,中欧共同宣布完成了投资协定谈判。


冯儒莎也同意中国与立陶宛的这场摩擦,应该不会升级到欧盟“27+1”机制上,尤其年底欧盟与中国的峰会就要到来,届时峰会还要讨论是否“解冻”中欧贸易协定以及其他议题。她补充说:“欧盟也认为与北京重新平衡好关系对欧盟利益也很重要,因此你看到布鲁塞尔表示立陶宛的举措没有偏离一个中国政策。”


冬奥前夕与北京回应

早在今年夏天,传出立陶宛同意台湾代表处挂牌的消息之后,北京的反应一贯强烈。在台湾代表处挂牌后,北京最新的政治报复是将与立陶宛的外交关系降级。


中国官媒《环球时报》环球时报在周一(11月22日)的社评中表示,中国过去较为重视“场面和谐”,但“在中国大陆实力快速增长的时代哪里有立陶宛这些微不足道力量引领西方世界冲击一中原则的机会?”


该社评又称,“立陶宛就是个蕞尔小国,它也配找中国碰瓷搅局?这个国家的人口还没有北京的朝阳区多,它就是打架的大象脚底下的一只老鼠,甚至跳蚤。这样的无良小国,中国就算与它断交了,让它去与台湾‘建交’,也不过是中国外交大锅里多一块或者少一块‘蚊子肉’的事情。”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义桅则告诉港媒《星岛日报》称,此次“断然降级是让立陶宛感到疼……对于包括捷克、匈牙利和波兰等欧洲小国在内的势力也是一个震慑,警告他们不要试图在台湾等原则问题上挑衅中国”。


中国曾从立陶宛召回其大使,抗议台湾能以"台湾"名义设立代表处。


然而,司马安洲向BBC分析,中国经济制裁欧盟国家的手段有限(它已经使用过),即便北京可能会试图扩大施压欧盟,希望其他成员国让立陶宛“就范”,但这样做对北京有很大的适得其反之风险,特别是考虑到中欧关系近年来的恶化。据此,他判断北京不会继续对立陶宛实施太多报复措施。


外界分析,即将在北京举行的冬奥会也左右了当下中国的外交战略。


本周英媒《泰晤士报》传出英国正与其他“五眼联盟”成员国讨论是否跟进美国外交抵制北京冬奥会的脚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立即表示,中方多次强调,北京冬奥会是世界各国冬奥运动员的舞台,他们才是主角......抵制的炒作只会损害各国运动员的利益。


长期研究欧盟对华政策的冯儒莎说,对中国来说,冬奥会很重要,同时也是一个攸关国家名誉的问题;但北京亦很明白,欧盟将继续在中国问题上存在分歧,有关抵制冬奥会,欧盟内部没有达成共识,因为决定需要27个会员国集体支持。她指出:“从欧洲的角度来看,立陶宛问题,仍是欧盟与中国关系之缩影,与奥运会较无关。”


但冯儒莎说,虽然北京对立陶宛的外交报复应该不会持续,但是之后仍会持续“欺压”欧盟的所谓“小国”,因为就中国来说,这些小国家实际上没太大经济利益,“但欺压他们有助于北京持续在全球树立一个强大和该受敬畏的国家形象战略……但我不认为北京想对整个欧盟采取类似做法,因为过分疏远欧洲,导致着跨大西洋(欧美)的更加紧密合作,对中方并不利”。


立陶宛坚信允许设立“台湾代表处”并未违反任何外交协议。


谢选骏指出:我看现在英国欧盟的这帮孙子,患得患失的,就敢先拿立陶宛一只小老鼠出来探探风头。但即使立陶宛,也不敢作出“断交共产党中国”的荣誉反应。至于北京呢,更不敢与立陶宛马上断交作为惩罚,因为共产党中国实在没有一个男儿了——这帮孙子就是嘴硬,连老鼠都怕,只敢躲在长城后面耍耍,和满洲人一样十足可笑——干脆改叫做“母鸡人民共和国”算了!现在是母鸡斗母鸡,暂时不分胜负吗。干脆把联合国改名叫做“母鸡联”得了。难怪台湾还是很想钻进去。

2021年11月23日星期二

谢选骏:八月十五杀鞑子何时重演


  

《八月十五杀鞑子》报道:


民间传说“八月十五杀鞑子”,月饼和朱元璋有关?解读还原历史真相——八月十五杀鞑子与月饼有何关系,月饼是由朱元璋发明的吗?


元朝末年,汉人不堪元政府的残暴统治,纷纷揭竿反元,但元军控制严密,义军无法传递消息,适逢中秋节将至,有人献计,在中秋节互赠的月饼里面夹纸条,上面写着“八月十五杀鞑子”。有些版本作“月圆杀鞑”的字条藏在月饼里分发给其他人,纷纷约定在八月十五那天起义,大家一起反抗,推翻暴政。


说法来源


此事之时、地未见于各史册记载,仅止于传说故事。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故事的雏形见于清朝光绪首次刊行的元初徐大焯《烬余录》,该故事是描绘蒙古兵进入苏州吴县后对当地的残虐。后来有人摘采《元史》及蒙古族相传元朝虐政的记载加以改编,把刘伯温当作策划月饼传讯的主谋,合成完整的“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奇故事。如今,该故事已经经不起推敲。

故事详情

元朝御史中丞伯颜以广东朱光卿、河南棒胡等起兵反元,奏禁汉人、南人不得执兵器,并拘刷其马匹。甚至禁农家用铁禾叉,以防造反。又诏禁汉、南人习学蒙古、色目文字;诸中央、地方衙门幕长并用蒙古、色目人,皆出于伯颜。他还荒唐地提出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后因元惠宗不从作罢。

蒙元丧失人性人伦的残暴统治,激起了各族人民的反抗。汉人被动的反抗措施,就是头胎摔死不养;主动的反抗措施,个别性格暴烈的汉人,就把鞑子杀了,但是单个人是斗不过武装到牙齿的元军的。要反抗蒙元的血腥统治,汉人必须串联和团结,炊饼(烧饼)就充当了联络工具,把纸条藏在炊饼里。

元朝惠宗末年,颍州刘福通及全国各地老百姓纷纷揭竿起义,闹得元廷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为了巩固统治,他们一面派兵镇压起义军,一面派家鞑子到各家各户进行控制,大伙儿被卡得苦不堪言。

住在户上的家鞑子,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不但将兵器没收,连切菜刀都得由他保存,用时去领,用后即还。哪家有大闺女、小媳妇,都要出高价钱向他买门槛子。谁家不买门槛子,不管是谁家大闺女小媳妇任由家鞑子淫奸,新媳妇洞房任由家鞑子先睡,他可想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坳犟不得。如果拿钱买了门槛子,他就稍微规矩一些。门槛子这玩意儿,又没有固定的牌价,他说多少就是多少,又不许你还口。这样,富户能买得起,穷户就作了难,一个门槛子,就能让你倾家荡产。实在买不起的,妻女只得任其糟蹋。

家鞑子比自家的老祖宗还要尊贵,好东西得尽着他吃他用,稍不顺心,不是打就是骂,甚至处死你都无处伸冤。平时三朋四友在一起聚会,或者两个在一处说悄悄话,你要惹着他,他诬赖你想谋反,连命都没有了,所以那时候,天黑就吹灯,谁也不敢胡遛乱逛,免得祸从天降。

试想,这暴虐统治,不是一天两天,或十天半月,人们硬硬头皮就熬过去了,成年累月如此,谁能吃得消呀!因此,血气方刚的汉子,有的冒着一死,都跟着朱元璋起义,铲除暴虐。可是毕竟管得太严,卡得太死,起义的人不多,打不过元兵。怎么办呢?朱元璋向军师刘伯温讨计策。刘伯温能掐会算。满腹韬略,沉思了一阵说:“天下人都对家鞑子有刻骨仇恨,如果大家一齐动手,别说一家只有一个家鞑子,就算有两个家鞑子,也能斩尽杀绝。”朱元璋皱着眉头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全国这么多人家,用什么秘密办法告诉他们,大家都一齐动手呢?万一走漏风声,就要万民遭劫呀?”刘伯温捻着胡须笑道:“你不必忧心,我自有良谋。”

农历八月十四、八月十五两天,商店里,小滩上,到处都是卖圆饼子的。有的人家买不起,便有人赠送。鞑子不懂,便问:“这是什么东西?”人们就告诉他们:“这是月饼,八月十五拜月的供品。”于是他们便解除了戒心,不再盘问了。中秋晚上,每家都捧出月饼、瓜果祭月。举行祭月仪式之后,各家人围在一张桌前,赏月饮酒。家鞑子也趁热闹,喝了个一醉方休。最后把月饼掰开,以便分而食之。每个月饼内都夹有一个绵纸纸条,文曰:“请今夜子时杀死你家的鞑子兵。”鞑子兵不识汉文,楞着脸问:“那是啥?”有的说是饼芯子,有的说是祝你全家团圆,还有的说月娘娘保你平安。他们便信以为真,乐得咧着傻笑,叽哩呱啦的说:“就你们汉人名堂多,真有意思!”

子时一到,有的鞑子兵醉倒了,有的鞑子兵睡着了,有的还在嘻闹。天下人都对鞑子都恨之入骨,一家人好商量,挤挤眼、碰肘胳臂时,全都心领神会了。几百个人杀一个人还不容易,趁着黑夜鞑子睡了,用木棍打头,用农具砸脑袋,每个村一齐动手,只听这里噢唠一声,那里哎哟一声,未用一顿饭食的工夫,平日嚣张跋扈的鞑子兵,全都报销干净。

这是一个欢腾的夜晚,各家完成了杀敌任务,都走出家门,互相打听:“你家的鞑子杀死吗?”“杀死了!”“你家的呢?”“那还用说,早呜呼了!”于是人们敲锣打鼓,噼噼啦啦的点放起鞭炮。

从这开始中秋的月饼中有红丝绿线的习俗,被人们认为是因此事而起。但是,在知识便于寻找的现代社会,此传说故事已经慢慢出现真相,仅止于杜撰传说故事罢了。


谢选骏指出:“八月十五杀鞑子”被汉奸解说成为“传说故事罢了”,结果蒙古未灭,满清再来,日本进逼,苏联入侵……有一天,八月十五杀鞑子能够重演,所有的鞑子一网打尽,才是中国崛起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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