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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7日星期一

谢选骏:俄罗斯联邦是杂种蒙古、现代亚述,它必须灭亡!


《山雨欲来:北约30万大军向乌波边境集结》(2023-03-25 历史文化评论)报道:


美国陆军第1骑兵师的装备在波兰格丁尼亚港卸船。


前言

不抛弃,不放弃!


随着乌战僵局从去年秋天持续至今,双方不断积聚兵力和资源,磨刀霍霍,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


在这个漫长的僵持期间内,双方在巴赫穆特、马林卡一线的战斗,从战局本身而言,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今天在与读者的讨论中,笔者称之为“显示存在的战斗”。即:俄军以囚犯兵的进攻,显示其“优势的存在“。乌军以坚如磐石的防守,显示其“守土决心的存在”。


而这种展示的受众,不仅是对手,同时也向他们自己的国民和部队展示,因为这关系到士气。而更重要的,他们是在向各自的盟友展示——我在战斗!我有能力战斗!不抛弃,不放弃。

显然,在去年2月24日的前后数月内,西方国家对乌战的态度从绥靖到充满希望,完全是由于乌军从总统到士兵的誓死抵抗,以及他们的显著战果。


而正因为如此,在两军进入艰苦的僵持阶段后,出于对时局急剧变化的现实认知,西方国家联盟已经在为战争的扩大做相应准备。


这其中,包括军事上和政治上的,还有道义和法律上的。本期,笔者就这些问题做一期专题评述。


俄军主力正在漫长的防线上守株待兔,等待乌军的反攻。


一、波兰:如乌军失败波兰将参战!


最近,在乌战的大量战场新闻之外,一条来自邻国波兰的消息没有能够引起足够的关注。


上周,波兰驻法国大使扬·埃梅里克·罗希谢夫斯基表示,一旦乌克兰军队在乌战中不利,波兰军队就会立即参战。


周二,俄罗斯卫星网报道,当前,波兰在全国各地紧急设立大量征兵中心,准备大规模征募志愿兵。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波兰陆军不但将陆续得到100多辆美制M1A2坦克,另有韩制的大批K2主战坦克、K9自行火炮也将加速到货。而波兰陆军现役野战部队将从目前的不到10万人扩充至20万左右。


波兰总理莫拉维茨的这个态度说明了什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官员的表态决非偶然,结合波兰总理近日对世界局势的言论,可以推测:


一、在北约层面,可能已经定下了大计。即:做好战争扩大化的最坏打算。


二、根据北约的作战计划,波兰作为乌军背后的最前沿,其军队将首先投入对俄作战。


三、以避免战火烧到本土为原则,波兰未来的可能参战方式,将会是首先投入大批韩制装甲火炮,随后大批波军以志愿人员身份整建制全装进入战场。


在苦难深重的波兰历史教育、以及乌克兰国破家亡的现实教育下,波兰几千万老百姓和波兰军队已经对未来的战争作好了充分心理准备。


作为欧洲与俄罗斯两大战略力量之间的地缘缓冲,当前的波兰,已经成为反击俄罗斯欧亚主义狂潮的桥头堡。


18世纪,俄罗斯和普鲁士瓜分了波兰


从民族性上说,波兰人好勇斗狠,打过鞑靼,硬抗过纳粹,跟俄罗斯反复拉锯更不用说,所以,战局发展到这一步,波兰人明白,一旦乌克兰倒下,下一个就是自己。而且,他们比谁都明白,俄国人没有什么情谊和信用可讲,撕条约是家常便饭。背后捅刀、落井下石更是拿手好戏。


笔者在此仅举两例:


一、1939年,纳粹从西边大举攻入德波边境。而俄国人不但不以唇亡齿寒援救波兰,反而背后一刀,派出数十万大军与德军东西对进,瓜分了这个邻国,这即使是在尔虞我诈的巅峰赛季:中国春秋战国时代,也没有国家干出这等没有下限的事。


二、1938年,西班牙左派政府失败前夕,苏联将西班牙政府的所有国家储备黄金装船运往苏俄“保管”,西班牙政府人员在码头上索要收条,被无情拒绝,斯大林得知消息后,对莫洛托夫哈哈大笑说:西班牙人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黄金了。


至于发生在1941的卡庭森林惨案,和发生在2010年的斯摩棱斯克森林波兰政府专机坠机事件。就更是血海深仇。


所以,从种种迹象表明,波兰人已经下定决心,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支持乌克兰战斗到底,妥协只有死亡。但他们也明白, 波兰绝非一个人在战斗, 他们的背后,就是北约和美军的力量。


欧洲的心脏:波兰


二、美军大批增兵东欧:乌云密布的时刻


据美国政治新闻网上周报道,北约联盟已决定在未来向俄罗斯/北约边境增兵30万,目前,这项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据信,这30万大军中的第一批北约部队,将由波兰、挪威、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组成。当然,波兰陆军是其主力。


另据消息,第二批北约联军已经在德国组建,据笔者推测,在北约的战役想定中,第二批北约部队将是以德、法、美重装集团组成的北约陆军主力集群,其作战任务是待俄罗斯陆军在与东欧军队的交战中丧失战斗力或被严重削弱后,或是在俄军的核武装经过一轮或数轮的核打击丧失反击能力后,这个强大的机动集群将按计划冲向加里宁格勒、莫斯科、圣彼得堡和摩尔曼斯克等地,彻底解除俄国的武装。


当前,美国陆军和空降部队已经在波兰完成了新一轮大规模增兵计划。


去年底,根据计划,美军展开了“大西洋决心“部署行动,首先,美陆军司令部下令从欧洲撤回第1步兵师的司令部和保障分队、第1骑兵师第3旅。


随后,下令第4步兵师、第1骑兵师第2旅开往波兰。11月18日,大西洋决心行动正式开始,美军首先使用运输舰将大批装备和人员运送至希腊亚历山德鲁波利斯港、萨洛尼卡港和波兰格丁尼亚港。随后,部队和物资通过陆路南北对进,分别投送至波兰、罗马尼亚境内的各个值勤地点。


在此次部署过程中,美军前所未有地向波兰输送了大量的先进作战装备。包括M1“艾布拉姆斯”坦克、M2“布雷德利”步战车、M113装甲输送车,以及各型军用卡车和特种车辆。


“大西洋决心”行动


美军这一系列调动是数十年来规模最庞大的一次,调动的部队也都是美军的精锐力量。截至今年初,美军已经向欧洲输送了1.6万多名军人、8.4万吨武器装备。这些装备很显然超过了常规部署的需要,其准备大规模战争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除了陆军,美军去年还将其唯一的空降师——第82空降师部署在波兰。同年10月,二战王牌部队第101空中突击师被从本土调往欧洲南线,目前该师驻扎在距离乌克兰领土仅有几英里远的罗马尼亚东部边界。


当前,随着大的世界格局和小的乌战态势一日千里的变化,北约集团主力历史上第一次开始向俄罗斯东部边境开进。隆隆轰鸣的坦克发动机声在铁路编组站昼夜不停地响起。大队军用车辆夜以继日地开往东方的地平线。


正如近日多个政治家所明言,二战结束80年以来,和平的红利已然耗尽。那么,接下来显然不再是和平了。


当然,克里姆林宫对此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大戏的开局。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自己哭着喊着要开始的赌局进行到这一步,除了倾家荡产,压上身家性命赌到底,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俄罗斯最大反对派、俄罗斯民族主义政治代言人纳尔瓦尼强烈要求撤出乌克兰,否则俄罗斯国运面临巨大危机。


三、大变局来临:印度、日本的表态站队


在西方盟国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之际,俄国人也没有闲着。继去年宣布扩军30万后,俄罗斯计划进一步征召40万人入伍。而瓦格纳的第二军团据说已经在克里米亚进行组建。


据俄罗斯媒体76.ru报道称,目前俄罗斯已经开始大规模征募志愿人员。新西伯利亚市长办公室向各居民小区的管理部门发出要求,命基层官员“在布告栏、前门和楼梯间”张贴合同样本和军队广告。


据俄罗斯社交网络发布的消息称,官方给出的条件是,志愿人员如果签约到交战地区服役,就可以当场得到29.5万卢布奖金。在服役期间,月薪20万卢布(俄罗斯民众月薪在3万卢布左右),如果战斗,每天则有8000卢布的战斗津贴。


据说,这种在小地方的人看来优渥的条件在各地征兵站吸引了很多人。显然,在浩瀚无垠的俄罗斯荒原上,这是他们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即使代价将会是他们的生命。


那么,这就是赌博了。典型的俄式赌博,和用装着1粒子弹的左轮手枪轮流向自己脑袋扣动扳机一样,和2022年2月24日下令“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一样。


和军事准备相配合,在国际层面,针对俄罗斯的绞索同时正在慢慢收紧。


就传统而言,在南亚次大陆,俄罗斯与印度有着共同利益而绝无矛盾,两国的军事贸易合作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这么说,印度14亿人口,用的是俄罗斯的能源,印度百万大军,用的是俄罗斯的装备。然而,随着近期国际局势的急转直下,印度人也开始走向了西方的阵营。


3月12日,彭博社发表了一篇令人震惊的文章:《印度将确保不违反对俄罗斯石油采购的制裁规定》。


彭博社报道称“印度将确保不违反对俄罗斯石油采购的制裁规定”。文中说,记者从一些 “熟悉事务”的消息人士处了解到,印度将“不会破坏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包括对从莫斯科购买石油实行的60美元的价格上限。同时,这些“拒绝透露身份”的消息人士称,印度政府已经要求:印度银行和贸易商必须遵守这些规定。


总的说来,综合相关报道,结合印度政府日前的公开声明,印度已经确定将跟随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进行制裁。印度版本的对俄制裁内容,主要有四点:


一、印度的所有银行,均不得违反西方对俄罗斯金融制裁条款。


二、印度将完全遵守西方对俄罗斯石油价格设定的上限,印度从俄罗斯进口的所有石油,均不得高于G7对俄石油限价规定的60美元/桶。


三、印度政府要求,银行和贸易商交易,必须避免使用++币,而应使用美元结算。


四、印度将努力遵守西方对俄罗斯制裁的其它相关条款。


显然,信奉民族利益至上的印度人,这次已经明白,时代已经将印度送到了大规模突飞猛进的“投资风口”上,历史选择了印度,而莫迪也确然地做到了顺势而为。


除了印度,近日,日本首相也在战后80年来首次突破和平宪法的限制,带着大笔巨额援助来到了战争中的乌克兰。援助金额和外交辞令都是次要,最关键的是,这向全世界传递出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日本将开始作为大国参与国际事务、日本将站在西方国家一边、世界将再次面临巨大变局。


印度在关键时刻站到了俄罗斯的对立面


后记

我们一定能胜利


近日,乌克兰社会学团体”Рейтинг”的一项调查结果表明,97%乌克兰人认为,乌克兰将在战争中击败俄罗斯。


在调查中,参与者被问到一个问题:“你相信乌克兰会赢得战争吗?” 


82%人回答:肯定。


15% 人回答:是的。


2%的人表示:很难回答。


1% 人:不相信胜利。


1933年,近代著名军事家蒋百里访日,他目睹日本的全民好战,断言:未来中日必有一战。回国后,他建议积极整军备战。


但是,中日国力差距巨大,取胜之路在何方?


随后,他在著名军事著作《国防论》中提出了对日作战方略:“惟有长期抗战,才能把日军拖垮。


在向部队的演讲中,他多次鼓励官兵:“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它讲和,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那个时代的人,在美国参战前,其实没有人知道胜利是否能够到来,但他们知道,国家到此等地步,除了战死,再无其他选择。


埃德加·斯诺曾在华北某地遇到一位姓刘的中国军官。斯诺问他抗战胜利后打算做什么,这位年轻人笑了,告诉斯诺: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军人大概都要死的。”


1944年,全副美械的中国驻印军向驻缅日军摧枯拉朽般地出击,一张照片显示,一名负伤的中国坦克兵站在他的战车前,满脸的绷带,同样遮不住他的笑容:“我们一定能胜利!”

谢选骏指出:上文念念有词,只是不懂,“俄罗斯联邦是杂种蒙古、现代亚述,它必须灭亡!”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各国联军攻入亚述帝国首都尼尼微的异象!莫斯科就是现代的尼尼微!

2023年3月26日星期日

谢选骏:欧洲年轻一代对“野蛮人统治”持批评态度


《皮尤研究发现,欧洲年轻一代对中美均持批评态度》报道:

黄思琪(Kelly Ng)、费兰·查特吉(Phelan Chatterjee)BBC记者,发自新加坡及伦敦 2023年3月23日


一项研究发现,三个欧洲国家的年轻人对于世界两个最强大的国家持尖锐的批评态度。


总部在美国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调查发现,这些年轻人对于美国作为"世界警察"的角色,以及中国逐渐增强的经济体量感到担忧。


这项研究是以来自英、法、德三国约120名年龄介乎18至29岁的成年人组成的焦点小组为基础。


参与者遍及不同的意识形态光谱。


很多人表示担忧美国如何在全球舞台上施展其权力,并批评美国在国外的利己行为。


“所有三个国家和四个意识形态组别当中,年轻欧洲人都坚定地认为,美国作为世界警察所作出的行为对世界民众造成损害,”研究人员在报告中这样写道。


以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事干预为例,他们特别指出, 美国对外的影响力有破坏作用。


还有意见指,美国在不解决国内问题的情况下,在外面谈人权和民主是伪善的。法国一名女性说:“他们在堕胎权问题上就在倒退。”


德国弗兰斯堡大学(University of Flensburg)的埃曼努尔·多伊施曼(Emanuel Deutschmann)说,欧洲年轻人是在特朗普执政期间度过他们的“成型期”,这会长期破坏他们对美国的印象。


民调:全球多数人对习近平正确处理国际事务无信心

在皮尤这项研究当中,对于中国经济统治力的不安,批评主要集中在其国内侵犯人权和在南海的军事行动。


“我们认为他们在商品制造方面了不起,但是在人权方面一塌糊涂,”一名立场偏右的英国女性这样表示,并指出中国当局对待穆斯林少数族裔群体的方式。


人权组织相信,过去几年,中国在一个被国际称作“再教育营”的设施中拘押了超过100万维吾尔人。


中国在香港对言论自由的镇压,以及被指重绘南中国海地图等,同样受到批评。


但是,接受皮尤中心问卷调查的人也承认,要令他们的国家和他们自己在经济上与中国脱离联系“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目标”。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中国研究院(Soas China Institute)院长曾锐生(Steve Tsang)指,年轻的欧洲人常常批评自己的国家——而且“一开始不会特别感激和欣赏当权者”。


“美国和中国在不同的方面验证了这一点,”他说,这使得这个研究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美国曾在伊拉克面临叛乱和内战造成的艰难局面


曾锐生认为,年轻欧洲人的态度和美国人或中国人有所不同——他们主要关注环境和过好生活方面。


他们不喜欢大国去“指挥别人做什么”。美国人是“比他们自己愿意承认的更帝国主义”,而中国则表现得“相当殖民主义”。


这名伦敦的学者表示,欧洲的年轻人对于美国入侵伊拉克、拜登执政下从阿富汗撤军的“混乱”和中国在新疆和南海的行动等是会分开看的。


他还表示,看到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恃强凌人,打开了他们对中国大陆和台湾的视野。


中国大陆与台湾现状对比快速指南

在参与者提到美国在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的战争中所提供的协助时,态度往往较为正面,特别是那些希望对俄强硬的年轻人。


但是有美军直接参与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在形成对美国影响力的观感时占更大的比重。


在纽约和华盛顿的9/11袭击事件之后,美国领导的联军于2001年入侵阿富汗并推翻了塔利班政府。


持续20年的战事造成双方数以万计死亡之后,美国作战部队在2021年9月撤离,之后塔利班重夺阿富汗的控制权。


2002年3月,美国及其盟友入侵伊拉克,推翻萨达姆·侯塞因(Saddam Hussein)政权,他们指其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这种武器,美军在2011年撤出该国,但是直到现在仍然能感受到该次入侵的代价。


死亡的人数估计以十万计,而美军撤离也导致所谓伊斯兰国恐怖组织的冒起,给全球安全带来后果。


最近,在涵盖更广泛年龄层的一个皮尤调查中,美国在欧洲人眼中的形象要稍为正面一些。这是在拜登当选总统之后有所提升,后者积极强调在对外政策方面的伙伴与联盟关系。


这个涵盖18个国家的皮尤调查显示,人们对美国的观感比对中国要更正面一些。

谢选骏指出:现代的欧洲人,就像古代的希腊人和中原人一样,对“野蛮人统治”持批评态度——古代的野蛮人就是马其顿人和罗马人,秦人和楚人;现代的野蛮人就是亚洲人和美洲人。但是,欧洲年轻一代对“野蛮人统治”的批评是无济于事的,就像希腊人对马其顿人和罗马人、中原人对秦人和楚人的批评是无济于事的——从来都是野蛮人吸收了文明以后就打败了文明人,因为野蛮人的腹地更大,态度更加肆无忌惮,而且更有侵略性。

谢选骏:小说家要儿子为他殉葬

《知名作家老天丧子引热议,他的偏执害死儿子?》(潇湘晨报2023-03-22)报道:


3月22日,《人物》公众号刊发了一篇报道《城堡里的马原》,讲述作家马原老年丧子的经历,引发热议。


马原是一名知名先锋作家,有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马格于2022年6月1日因病死亡,年仅13岁。


这显然是一个关于老年丧子的悲痛故事。然而,不少人了解详情后认为,导致孩子夭折的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父亲马原信奉的某种"神秘主义",让他在发现儿子患病后没有第一时间求医。


父亲马原为儿子缔造了一个"理想家园",他在云南西双版纳建了一座山上城堡,马格在城堡中长大,朝夕与自然相处,自小有双亲陪伴。马格的教育也主要来自父亲,尽管马格也曾上学,马原却并不支持他接受主流教育。


马格上一年级时,学校常规体检测出马格心率超过130次/分钟。母亲想带孩子去医院检查,马原不同意。他对现代医学持有审慎和怀疑的态度。多年前,他被查出肺部长了一个肿瘤,没有选择去医院,而是选择在自然中"被疗愈"。尽管被妻子和好友三番五次劝说,他始终态度坚定:不能在心脏上动手术。


直到2021年,马原全身浮肿进医院治疗,他对心脏问题治疗的态度才有所松动。可惜的是,仅一年后,13岁的马格猝然离世。


孩子的早逝,并未让马原承认自己的决策失误。他认为孩子寿数到了,他给了孩子灿烂的一生。而在旁人看来,是马原的极度自我、强势和权威,让小马格失去了通过手术延长生命的机会。


马原有一套完全自洽的、与主流观念迥然不同的体系,并且不遗余力地将这套体系强加给身边人。在城堡中,他缔造了一个"楚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完全运行着他的逻辑。孩子生病是否求医,取决于他的意志。同样,他也会在其他选择上,一味向妻子孩子灌输自己的理念。比如,他希望马格未来做一个茶农,尽管马格抱怨"采茶太累";他希望妻子和他一样住在城堡里,尽管妻子希望下山到城里生活。


逃离城市、选择自然疗法的马原,有权按照自己的理念过他这一生,这是他的自由。但13岁的小马格,甚至没有为自己学习、就医做选择的权利。这些,早已以爱之名被剥夺。


这样的悲剧,注定了儿子的不幸。


原文:城堡里的马原


马格曾经问爸爸,什么是虚构。马原用一只手拿了一个橘子,对马格说,把橘子放到另一只手上,原先的空手里有了橘子,这样的无中生有就是虚构。那一天,马格逝去了,“有”再度变成了“无”。


城堡的主人老了。大部分时间,作家马原只能躺卧。半躺在客厅向外望,他看不到城堡最醒目的那座四层红色圆形砖楼,它就矗立在西双版纳姑娘寨高处,像是旧日土司的碉楼。


这座占地超过2000平方米的城堡中,马原日常起居在一座八角楼里。楼是三层,一楼的70多平方米没有隔断,全做了客厅,大幅玻璃窗一扇扇展开,下正上尖,像童话里的式样。站在室外,西双版纳2月的阳光很温煦,让人觉得这间拥有7扇窗、360度视野的客厅明亮通透。这也是主人的设计初衷。


真正走入是另一份体验。客厅进深太大,光线只能抵达三分之一。出于安全的考量,窗户被设计成一体式,无法打开,只在其中两个三角尖上开了几个小洞通风。一套两长两短的深色木沙发摆在中央,看上去和房间的空气一样沉闷滞重。马原现在经常躺在那里。


如果马原站起来,会比多数人都要高大。年轻时他一米八四,现在据他自己说,大概矮了两厘米,减缩的是岁月的水分。他身材魁梧,有一张宽坦的脸,浅褐色瞳仁常常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余华曾形容它们“含情脉脉”。


现在,这双眼睛有些暗淡了。它们见证过主人丰富的过往:出生于辽宁锦州,下过乡,当过钳工,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中文系,毕业时主动要求分配到西藏。29岁到36岁,马原在西藏度过7年,留下《冈底斯的诱惑》《拉萨河女神》等载入当代文学史的小说。回到内地,他做影视剧、搞房地产,称得上是“时代的弄潮儿”。


2008年,马原查出肺部长了一个6公分多大小的肿瘤——他称为“坏东西”,做穿刺显示“未见癌细胞”。本来还应该做第二次、第三次穿刺,继而可能是手术,如果是恶性则需要化疗,但他决定停止。“如果查出有癌细胞,就意味着进入倒计时。留着这个悬案,充其量我是个肺癌疑似患者。”


马原自己想到的方案是“换水”。他认为水是生命的基础,自己肺上长的“坏东西”也是水带来的。他离开工作地上海,到海南“换水”,“换成好水,或许就能把它带走”。


病情幸运地没有恶化。三年后,马原应朋友之邀到西双版纳南糯山游览。南糯山距离西双版纳首府景洪市约30公里,盛产普洱。马原喜欢上这里漫山的树木和温暖的气候,决定移居到此。当年他跑了8趟南糯山,买下地,平整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为建房作准备。第二年,马原带着妻子李小花和3岁的儿子马格,一家三口搬入了尚在修建中的“九路马堡”。


纪录片导演王圣志第一次到九路马堡拍摄《文学的日常》,觉得像“一个人做的梦”。11栋红砖红瓦的房子筑成圆形、多面形,高低错落,墙上垂下大片红色花朵。房屋倚着苍翠的山,清晨有云雾游到园中。两只狗、十数只鸡随地走,清冽的山泉流进鱼塘。有时马原在地上抓到蛤蟆,就顺手扔进鱼塘里。


迁居南糯山后,马原用五六年时间建成了九路马堡。除了马原一家居住的八角楼,其他楼栋的房间门口都挂着木牌,上面写着用主人喜欢的作家命名的屋名:雨果屋、托尔斯泰屋、拉格诺夫屋……主楼门前草地上立着一块大石,上书“湾格花原”,包含着一家人的名字:马原和前妻生的大儿子马大湾、和现任妻子生的小儿子马格、妻子李小花和马原。


王圣志拍下了马原一家和来访的朋友漫步山林的情景:马格看到路旁的香蕉树,说想吃香蕉。做过运动员的李小花便爬上墙,拽住蕉叶,砍下一大把青嫩的果实。朋友惊叹:像高更的画一样。


定居南糯山被马原视为继生病后生活的又一个重要转折。上山时他将近60岁,一甲子,他视为过了一辈子。“现在在过第二个一辈子,这是我人生过得很愉快的一辈子。在自然的环境里,我找到了内心的归属。”


这似乎是一个完美桃花源的故事:作家归隐山水间,建起自己的城堡,过着贴近自然和诗意的日子。他的身体得以恢复,迎来一生中第二个创作高产期。爱人相伴,孩子在优美的环境里生长。九路马堡,是都市人向往的理想生活的标本,也是一位以奇崛、浪漫风格著称的作家的精神外显。媒体纷至沓来,先锋作家马原借抗癌和隐居的双重光环,重回了文学和大众视野。


但事后看来,有些隐隐的不安藏在这浪漫动人的故事背后。2022年6月1日,儿童节当天,13岁的马格猝然离世。一周后,马原在自己的朋友圈公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措辞是:“马格没出任何意外,没有任何痛苦。是上天突然接走他。”


事发后八个月,马原倚靠在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神色有种暂时得以安放的疲倦。前天为了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他和小花下山住到景洪市郊的别墅里。今天事情一了,他便让小花开车回到南糯山。“这里才是家。”


马原的背有些佝偻了,罩在灰色夹克下更显局促,脚上是一双海滨游客常穿的洞洞鞋。从前在海南,他喜欢的是运动鞋。一年多来,他饱受心衰的困扰。今年年初感染新冠,患有多种基础疾病的马原一度呼吸困难,神智不清,进医院抢救后才脱险。


现在,他的身体仍然容易浮肿,尤其是腿部,需要尽量采取躺卧的姿势,穿洞洞鞋也是为了方便。他慢慢将自己挪到沙发前坐下,抬头正好看见斜对面的供桌,并排摆放着马格的照片和小花供奉的两尊菩萨。


“看,我们马格和菩萨在一起。”马原说。


重生


早上8点,李小花穿着羽绒服在厨房忙碌,准备马原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南糯山姑娘寨的海拔比景洪市区高1000米,气温大约要低五六度,2月的早晨和晚间只有不到20度。厨房和餐厅一体,是个四面来风的大平台,李小花是海南人,不耐冷。


马原在餐桌旁坐好,拉起衣服,自己注射胰岛素。他有严重的糖尿病,三餐前都要注射胰岛素,每天还要额外加一针长效药剂。


这幅场景让我想起两年多前,在上海的一个饭局上见到马原。十几位文学界的男女围坐在一张大餐桌旁,迟到的马原越过已经开始用餐的众人坐到主位上。他没动筷子,而是撩起衣服露出肚腹,一手掏出针剂给自己注射,一边谈笑说:北京那些高楼的格子里,生活着2000万头两足动物,真可怕。


从前马原不打针、不吃药,也不肯测血糖,直到六七年前,一位老朋友专程从东北来到西双版纳劝说马原,他才养成习惯。


小花盛好面端来给马原,再招呼客人自己盛。身体日渐衰弱,马原越来越依赖妻子的照料。吃饭时汤碗就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将手里的饭碗递给小花:老婆,帮我盛汤。


劳作时的小花看上去轻捷而有力,显出运动员的底子。她身高超过1米7,长发扎成马尾,面颊上有深浅不一的斑点,大约是在高原长年日晒的结果。


生长在万宁农村的小花,小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位作家的妻子。她从小个子高,上学时全班排队,她永远是女生的队尾,因此被选入体校,后来又进了省队练田径。小花不喜欢训练,“太苦了”,师兄、师姐们退役时都是一身伤病。她自己做主退出省队,回到体校,毕业后到广州、深圳打工,在商场的柜台卖烟酒。


遇到马原时,25岁的小花在海口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售楼部工作。马原去看房,她负责接待。小花觉得这个高大的客人看自己的目光和别人不太一样,两人聊着房子,马原突然问她,你的孩子多大了?小花有些窘迫地回答,自己还没结婚。


后来马原坦承,自己一见到小花就喜欢上了,觉得她“舒服,看着顺眼”。当时他在同济大学当老师,很快得离开海口回上海,于是托了海口当地的一位女性朋友去找小花说合。


小花只知道作家是写书的,没听说过马原,但她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很亲切。至于马原大她29岁,她想,不比自己父母大就行。他们交往很顺利,小花很快去了上海,两个人朝夕相处。马原去学校上课,小花跟着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听他讲经典小说和电影。她读马原的小说,以为里面的事都是真的。看到写男女关系的部分,她不解地问马原:你这人怎么这样?她也关心马原的日常生活。马原的学生吴尧发现,小花会监督马原穿袜子。此前无论多冷的天气,马原总是光着脚。


相识半年,看过跨年夜上海夜空的烟花,在屋顶花园打过雪仗后,李小花和马原领了结婚证。马原特地装修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新居,迎接自己的第二次婚姻。


新婚仅半个月,马原的胸背出现大片带状疱疹,溃烂疼痛。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又发现肺部长了拳头大的肿瘤。“你回海口吧,回去,你还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娘。”马原说。小花却反问,自己的妈妈也有心脏病,难道自己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吗?“我不但不走,还要给你生孩子。”她有信心,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马原就不会有事。


或许因为如此,当马原提出不治疗时,小花最终选择了支持他。在马原看来,如果待在医院,自己的“前景一目了然”:做切除手术、接受放化疗,“头发日渐稀疏,之后牙齿开始松动,一颗又一颗被先后吐出嘴巴……一切皆拜科学(放化疗)所赐”。


搬到空气和环境更好的海口之后,马原严格实施自己的“换水”方案。他每天在椰林树阴下骑行两小时,再泡一小时温泉,喝当地的一种矿泉水。马原信任那种水,因为它是“国宴饮料”。不久,他的带状疱疹结痂脱落,不再疼痛,睡眠和气色也改善了。小花怀孕后期,他还每天陪伴妻子长距离散步。疾病的阴影渐渐远离。


这段有些许传奇色彩的经历,让这位已经20年没有新作的“前著名作家”再度进入公共视线。他后来在书中提到:“一个面对死神的马原被媒体重新发现,几部当教授时的讲稿陆续面世,让我于当年成了年度十大精英之一。”


生病后拒绝痛苦的治疗,迁移到蓝天碧海间,凭借良好的环境和生活习惯维持健康,在某些意义上,这契合许多人的想象和期许,也让马原得到了一部分认同。而他当时的病况究竟如何,肿瘤是恶性还是良性,似乎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2009年2月,马原结婚一年后,小儿子马格出生了。


小马格脸圆圆的,拥有和妈妈一样温柔明亮的眼睛。儿子的出生,加上自己的“重生”,令马原沉浸在欣喜中。刚做母亲的小花则多了一分隐忧。马格出生时,医生说他的心脏“好像没愈合”。小花曾猜测是否因为自己孕期营养摄入不足,马原则说她“都是自己认为的”。小马格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他喜欢玩沙,一家三口经常到海边嬉戏。


马原曾打算长居海滨,却在2011年发现了更符合自己心意的南糯山。或许,相比起海边的平静舒适,高原上的南糯山更能让他想起早年在青藏高原上的时光。小花原本不愿离开家乡,在马原的劝说下,她最终还是决定跟从丈夫。


妥协


“我后悔上这个南糯山住。”十一年之后,李小花说。


清晨她在院落里打扫时,扫帚划过地面的尖利声音,在空寂的院子里听得格外鲜明。两只狗“马加”和“马拉”趴在主宅前发呆,似乎并没有适应失去了玩伴马格这件事。以前马格在的时候,会帮小花扫地、洗碗。现在,只剩她自己操持这个占地超过2000平米的城堡了。


“他是个特别有礼貌的孩子。”蒋燕回忆,吃饭时别人给马格夹菜,他总会说谢谢。


蒋燕是作家洪峰的妻子,在云南曲靖经营网店,距离西双版纳大约1000公里。洪峰与马原是多年好友,两家时有往来。2018年,马原和小花曾把9岁的马格送到洪峰家,请擅长中医的蒋燕为马格调理身体。


搬到南糯山后,小花发现马格不时会心跳得很快,“站在旁边都能听到他心跳”。马格上一年级时,学校请医生为学生们进行常规体检,测出马格的心率超过130次/分钟。小花想带孩子去医院检查,马原不同意。


当时应媒体之邀接受一位友人的访谈时,马原说起自己对马格身体异状的态度:“我觉得我们依然可以用我的『掩耳盗铃』、『视而不见』和『自欺欺人』来面对疾病。”找蒋燕为马格调理,是他因为不想让小花担心所做的让步。“她(小花)觉得再坚持一下我可能还会让步,又跟我说,要不就去医院找一个认识的医生。我就跟她说,人生别走回头路……之所以选择不治,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治也治不好。治不好的病,干嘛要费那些神呢。”


“治不好”,是因为马原觉得心脏不能动。


“我说不过他。”5年后,孩子已经离去,小花回忆在马格的事情上与丈夫的分歧。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掌握过话语权。中医调理,是双方达成的妥协。


调理了几个月,没有什么效果,马格又回到南糯山家里。不久,马大湾在南京拍电影,马格去找哥哥玩。马大湾发现了弟弟的异样,带他去医院检查,诊断为心脏二尖瓣膜闭锁不全,需要做微创手术。


或许是对待肺部肿瘤的经验给了马原信心,他再一次反对带马格去检查、手术。小花和朋友们轮番劝说,马原的态度始终很坚定:心脏怎么能动?不能动的除了心脏,还有脑。


带着隐疾,马格在南糯山一天天长大。这不是马原第一次做父亲,却是他首次从头陪伴孩子成长。大儿子马大湾小时候,马原在外漂流,大湾是由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带大的,上初中才到马原身边。初中毕业后学了一年德语,大湾就远赴德国留学,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现在,马原有了弥补遗憾的机会。


马格拥有爸爸为自己安设的蹦床,马原常陪他面对面站立,来回踢足球。马格被妈妈误会不肯好好干家务挨了训,爸爸会专门开家庭会议替他解释。


被马原唤作“徒弟”的吴尧从同济大学毕业后,仍和马原一家往来密切,实际上更像这个家庭的大女儿,马大湾和马格都叫她“老大”。在吴尧的记忆里,马格很黏爸爸,六七岁还总在马原身上打滚。父子俩经常搂抱、贴脸,甚至曾令幼时没有和父亲这样亲昵过的马大湾感到过些许失落。


八角楼二层是个敞开式的平台,马原和马格常在这里读书。父亲占着沙发,儿子在一旁的吊床上晃悠。有段时间,每天午后他们都会独处一小时,马原给马格朗读为他写的童话《湾格花原》和《砖红色屋顶》。马格是童话的主角,城堡和南糯山风物也被马原搬进了故事。马格在其中和羊驼交朋友,骑着蜘蛛飞翔,对着扫兴的成年人恨恨地吐舌头:呸,大人!


马原爱给马格讲“树、草、竹鼠、蛤蟆”,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喜爱自然。一次去邻居家玩,马格拿着棍子追打公鸡,被马原罚站,教训他要善待动物。


和相熟的亲友在一起,马格喜欢说,“我爸爸最厉害”“爸爸是教授,什么都知道”。他写过一篇《我的爸爸叫马原》,说到不管问什么,爸爸都能答上来。他举例子:问立陶宛的首都,爸爸马上准确地回答:维尔纽斯;烧火的时候,爸爸会用细竹棍挑开叶子,让空气进到叶子里,使竹叶着火。


马原对马格的教育有不寻常的理念。起初,南糯山没有学校,四年级前,马格在景洪市区上学。小花希望他正常读书,和同龄人相处,将来能上大学,有足够的智识去选择自己想走的路。马原则认为,上学没有用,“见识重要”,不愿为陪马格上学而离开他喜爱的南糯山,迁到市区。小花只好请自己的父亲从海南过来,住到市区照顾马格,自己在山上陪伴马原。“他(马原)的性格是要以他为中心的。”小花拗不过丈夫。


这是除了看病外,马原和小花在马格身上的另一个重大分歧。父母拉锯,自己身体不好,加上有时要陪马原外出等原因,马格的学一直上得断断续续。到他四年级时,南糯山脚下开办了学校,离九路马堡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小花给儿子转了学,每天开车接送。上了半年后,马原身体不好,要到上海看病,又让马格停了学。


“马格以后就在这里做一个茶农多好,为什么要去当律师、当医生、当记者?我觉得这些职业都不好。”在城堡中,马原喝着杯中的茶,说起他当时对马格未来的规划。“我有个预感,马格以后也许就像他爸爸一样写作,因为他从小就有非常高的语言天赋。以后他写作,弄弄茶,能养活自己,能有乐趣,还不够吗?”


小花却记得,马格并不想做茶农。马原在后山租了一片30多亩的林地,有几千株茶树,家里喝的茶都来自那里。采茶并不轻松,得一直弯着腰,忍受日晒。一次马格帮小花采春茶,采完后说,妈妈,我这辈子都不想当茶农,“太辛苦了”。


有变成了无


大部分时候,马格看上去是个正常健康的孩子。但周围的人注意到,随着年龄增长,他出现不适症状的频率越来越高。


同在姑娘寨定居的老李和萍姐夫妇在沈阳时就和马原认识,搬到西双版纳为邻后几乎天天往来。老李夫妇回忆,后期马格常常运动一会儿就心慌气短,脸色发青,胸骨的凸起也日益明显。这是心脏问题的典型症状。然而在马原强硬的态度下,没有人敢于再劝说他。亲如家人的吴尧,也只能劝马原在马格成年后告诉他病情,让他自己选择手术与否。


不上学后,马格读爸爸指定的书——多半是童话,按爸爸的要求每天练习写作500字,帮妈妈拔草、洗碗,追着家里养的鹅和狗玩,抓住了,放走,再追。小花去林地,马格会跟着去保护妈妈。像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也喜欢玩游戏,比如英雄联盟和狼人杀。


山居寂静,有客人来访的时候,马格总是很高兴。吴尧每年都会到九路马堡住一段时间,马格总喜欢拉着她说这说那。老大,你知道最大的鲸鱼有多大吗?有30多米,叫蓝鲸。然后让吴尧不动,自己走出去60步,看30米大约有多长。他还喜欢跳舞,吴尧放上音乐说来一段,马格就“四肢乱甩”地跳起来。


马格10岁时,王圣志到九路马堡拍纪录片,马格不停地问工作人员,摄影师是干什么的?这个机器怎么用?晚上大家围坐在篝火旁,马格问马原的好友、画家吴啸海,夜空那么暗,怎么能把星星拍清楚?小花给大家烤饵块,让马格看着火。他尽责地看着,最后饵块却烤焦了。小花责问马格,马格不解地说,你只让我看着火,没让我给饵块翻面啊。


吴啸海的儿子和马格同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上已经有了社会化的痕迹,会遵守社交规则,喜欢谈论时兴的话题。而马格“憨憨的,更纯朴”,看上去比实际更年幼一些,“像个小小孩”。


这大概是马原追求的效果。王圣志的镜头前,马原笑着说,造城堡,首先是为马格造的。“对我来说,没有比给他营造一个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家园更重要的事情。”


或许在马原看来,“最理想的家园”不仅指物理环境,还包括不让马格走主流教育路径的做法。他对吴尧说,马格应该无忧无虑地成长。“马格平时听我们聊天,接触的都是书,都是艺术,他能不好吗?”


而王圣志发现,马格很多时候在发呆,无所事事地“等太阳落山”。父母为他上学的事争执时,马格对小花表达过,自己想上学,上学有玩伴。马原也记得,马格经常抱着篮球在家门口拦一辆路过的车,坐到山脚下的学校找同学打球。


吴尧多次劝说马原,学校可能教不了马原认为有价值的知识,但可以给马格带来玩伴。有段时间,马原的态度有所松动,考虑过等马格再大些后送去国际学校,还去杭州考察过校舍,后来却又变了,仍坚持不再让马格上学。


拉锯中,马原的身体先出了问题。2021年上半年,马原全身浮肿,他不愿看医生,说是“没病找病”。后来浮肿一直不消退,基本生理机能也出现问题,他才进了医院,诊断为严重心衰。


这次住院治疗,马原看到心脏手术的普遍,对马格心脏问题的看法有了改变,不再反对让马格接受治疗。


当年下半年,小花带马格到上海检查,诊断是马凡综合征(一种罕见病,可导致心血管发生病变),几家医院对于治疗建议说法不一,为马格做手术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2022年,马格升上六年级。虽然已许久不去上课,老师还是建议他参加6月份的期末考,保留上初中的资格。5月31日晚上,马格复习完功课,跟正在包粽子的舅妈说明天一早要吃两个粽子。吃不完怎么办?马格欢快地说,吃不完有妈妈呢,妈妈是我的后盾。端午节快到了,他期待着过两天去市区玩一趟,打桌球,游泳。


第二天一早,马格起床后照例和爸爸贴了贴脸,然后去了洗手间,很长时间没有出来。小花进去看,发现自己的儿子倒在地上。


马格没有等到自己的期末考试。他曾经问爸爸,什么是虚构。马原用一只手拿了一个橘子,对马格说,把橘子放到另一只手上,原先的空手里有了橘子,这样的无中生有就是虚构。那一天,“有”再度变成了“无”。


提纯的诗意


马格离世大约3个月后,吴尧接到马原的电话,说想在湾格花原为马格造一尊雕像。此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马原联系,“很生气”。失去亲弟弟一样的马格,吴尧需要消化自己的悲伤与无力。


她并非不理解马原。当年马原告诉她,自己长了肿瘤,并且不准备治疗,吴尧很快就接受了。“他是一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人,有一套自洽的逻辑。”


那套逻辑是怎样形成的,很难条分缕析地说清,它可能起源于马原的少年时期。


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马原的父辈虽然已经进了城,他也出生、成长在城市里,却对自然格外敏感。“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自然)觉得亲切,愿意想风是怎么来的,一辈子都在想风、雨、云、雾。”自然的博大神奇令马原惊叹,进而引申出一个困扰他的问题:究竟有没有神?


大学毕业,马原一心想去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找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体验”。他在地图上选中了西藏。当时,西藏还远不是后来被包装成的荡涤灵魂的圣地,除了遥远,马原对它几乎一无所知。到西藏那天他去打篮球,发现自己喘不上气,才知道“高原反应”这回事。


马原很快融入这片雪域。他结识了一帮文友,在拉萨城内外呼啸往来。他们深夜登上布达拉宫旁边的药王山,在寺庙的废墟里高声朗诵马原的诗《牧歌走向牧歌》——


许多人都是听了你的话


因而受了蛊惑才来的


说是北面一块


起伏不大的五千里高地


永远是零度


诗中的“你”是画家高更,他因为厌倦现代文明而隐居塔希提岛。在那个“寻根”时代,传奇的高更是文学青年们的图腾。


朋友们常去拉萨河畔玩斗鸡:将一条腿抱起来,单脚跳着去撞对方。跳累了,就看藏族姑娘们洗衣服。浅滩上薄薄的一层水,藏族女孩提起长袍下摆,脚踩铺在鹅卵石上的衣服,身体摇摆间天然带着舞蹈的韵律感。40年后,马原还清晰地记得:“3650米海拔的阳光那么强烈,她们那么柔软,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简直太美了。”回头看,布达拉宫的金顶嵌进深阔的蓝天。


在西藏,马原找到了他一直追求的“诗意的、文学化的生活”,以此为精神原料写下的小说《拉萨河女神》《冈底斯的诱惑》《喜马拉雅古歌》震动文坛。他和余华、苏童等并称“先锋文学五虎将”,到大学演讲,连窗台上都挤满听众。


那片天地有另一套理解世界的方式。藏民相信神灵和来世,转经筒,磕长头。他们修筑的寺庙“气象万千”,令马原震撼。“这个震撼背后有什么力量?就是神的力量。”


西藏的原始、瑰丽和雄奇,或许还要加上它带给马原的文学上的神秘加持,让马原确立了自己的信念。“我少年时期面对的又抽象又宏大的命题,突然就全都具体化。”


“我相信有神。自然界这么有秩序,一定是一种更高的智慧造就的。”他称自己一生的兴奋点都没有变过,就是诗意、崇高、形而上。


1989年,马原因为家庭的缘故回到辽宁。写作的能力和西藏一起离开了他。他勉强写了几篇,发现往常最自然不过的写作变得无比困难。“尝试了多个回合,写不下去。”他喜欢用“回合”这个词,似乎生活是一场场对峙。最后一次发表小说是在1991年,“心里有失重的感觉,不知道怎么面对”。


表面上看,马原面对失重的方式是彻底背离过往,投入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1993年,40岁生日那天,马原在沈阳和几个朋友喝酒,醉后大哭了一场。他说,自己想走,去海南。


到了海南,马原一头扎进“海”里。做影视,搞房地产,赚钱买下多套房子。作家马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南街头一个穿着夹趾拖鞋、戴着玉镯到处晃悠的普通中年男人。“大街小巷里没事转,挺开心的。”


然而,对马原来说,精神失重的分量,或许并不是富足和悠闲能够完全平衡的。况且外界还始终在提醒着他,他是“大师”。


或许为平衡失重,马原开始倍加肯定早年的喜好——自然、诗意、神性,继而是对科学、逻辑的否定。他回忆,40岁左右,他认识到“不要试图用逻辑去分析、论证、求索,都是徒劳的、可笑的”,他要“一辈子与逻辑作战”。


2000年,大儿子马大湾13岁,到了该上中学的年龄。马原远在德国的前妻提出,大湾不能总跟着祖父母,希望马原安定下来,把儿子接到身边。马原同意了。在余秋雨的引荐下,他进入同济大学任教,讲小说、电影和写作。


像一只孤狼闯进瓷器店,上海精细考究的城市气质,与马原习惯的自在、自然相去甚远。总有人问他为什么留络腮胡,解释得烦了,他干脆剃掉留了多年的胡子。


作为最亲近的学生,吴尧那时常去马原家。马原家客厅的窗户在角落里,主人经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花圃里的一丛杜鹃,抱怨楼上支出的晾衣架遮挡了阳光。吴尧坐到他身边,分一根烟给他,师徒俩默然喝茶。


“他不喜欢上海,觉得上海也不喜欢他。”吴尧深知老师的孤独。马原离婚已近10年,马大湾平时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虽然不乏朋友和访客,但“找不到知己”。昔日在沈阳一起踢球的莫言、余华、刘震云和史铁生仍是一线作家,马原却早已远离文坛和时代的中心。


直至到了南糯山,造九路马堡,边地、自然、当地哈尼族的奇异传说,各种要素齐备,马原建立起了最贴近自己想象的城池。


愉悦的生活让马原“回到充满灵感的那个世界里”。他重拾写作,一连出版了好几部小说,其中包括跟哈尼族传说有关的主题。尽管外界评价不算太高,但马原很看重自己小说家身份的“回归”。


亲手设计的城堡里的一切,对马原而言都是理想的,尤其是“到处都有”的诗意。最多的时候,九路马堡养过上百只鸡。那些散养的鸡腿部肌肉结实,翎尾长而有力,会飞到树上睡觉。小花每天在城堡的小路上喂鸡,一边撒食物一边“咯咯咯”地招呼。城堡有坡度,散在各处的鸡听到声音,上方的鸡往下飞,下方的鸡往上飞,都簇拥到小花身边。马原觉得那是“最美的景象”。鸡下的蛋常常被松鼠偷走,一个画国画的朋友来访时曾以此入诗:园中花看鸟,松鼠偷鸡蛋。马原一直津津乐道。


马格不上学后,马原着重培养他的见识,方式是“把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告诉他”。例如,看星星的时候他告诉马格,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幻想,太阳也不是物质,火星是不存在的。


对于城堡主人的理论,吴尧觉得“他可以说火星不存在,别人也可以说火星存在,都有一套能自洽的逻辑,都是好故事”,“我只在乎它精不精彩”。更多外界的来访者,则更多流连于城堡的美丽,对马原的这些观念语焉不详,视为某种独特的浪漫情怀。


王圣志曾在结束拍摄后感到某种异样。以马原的城堡生活为主题的纪录片被他命名为《云上》,受到很多观众的赞许,他自己却并不很喜欢。事后重新审视,他觉得城堡里“那种经过提纯的诗意,过于纯洁,过于完美”。


王圣志说,如果再回头拍摄,他会触及更实际的问题。“我会问马原,盖房子的钱怎么赚来的;不让马格正常上学,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但在当时,他“被催眠了”。


裂缝


小花一直后悔的事,是没有坚持让马格在山下住。


去年年初,她提出带马格去海拔较低的景洪市区住,那样孩子的心脏可能会舒服些。当时马原忙于在城堡里建造一堵木墙,没有同意。


小花觉得,如果住在市区,120救护车也会到得快一些,不会像马格病发时那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那可能结果就不一样”。


马格的书桌上,出事那晚写作业用的课本还在原处,小花不让人动。每天早晨,她到马格的房间把窗帘拉开,晚上再拉上,就像儿子还在。


“我现在不能想象马格到我这个年龄是什么情形,不用去考虑。”晚餐结束回到客厅,再次半躺到沙发上,马原提起马格的语气似乎有一种平静,却低沉了下去。


“马格14岁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用去考虑了。”马原重复地说,身体在沙发上滑下去,从半坐半躺变成躺倒。眼睛望着天花板,里面有一闪一闪的东西。


城堡里11栋楼,只有八角楼里亮着灯。空间太大,一盏吊灯的光线不够用,显得有些惨淡。窗外,山林的黑暗笼罩下来,世界寂然无声。


“他的人生就是爸爸妈妈,天地,世界,这些美丽的地方,让人愉快的回忆,真的再美好没有了。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能看到我脸上带着笑意,因为我在说我深爱的儿子,他的生命是灿烂的。”马原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有些飘忽和遥远。“他连被女孩骗都没经历过。不经历被女孩骗,被朋友骗,被别人欺负,他的生命里没有丝毫这些东西。你说多美好啊。”


马格刚离去那些日子,小花反复听着马原对她说类似的话。她无法释然:“我儿子没活够。”


老李和萍姐记得,刚失去孩子时,小花吃到什么东西,常会说,马格还没吃过呢。那天晚饭桌上有一条红烧鱼,是一位来访友人的手艺。吃着吃着,李小花突然说,我儿子最喜欢红烧口味,以前在市郊住时,每次小区食堂卖红烧里脊,都得买两份。“要是我儿子在,(看到红烧鱼)该要喊了。”


有时小花会穿上马格的衣服,马格生前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他的衣服妈妈能穿上。原本打算买新车,小花也坚持不买。萍姐觉得,小花应该是想着:“马格在的时候没买,他走了我买好车,那不行。”


去年八九月份,小花陪马原到上海复诊,她找上海的朋友打听,想要出家。“我就是一个普通女人,儿子没有了,我活得像行尸走肉似的。”


朋友对小花说,寺庙里也未必清净,建议她念佛经。小花此前按习俗拜佛多年,但没怎么读过佛经。她去读了《地藏经》《金刚经》,一开始读不懂,就每天读。读完,把经书放到供桌上马格的照片前。下午四五点时,一束暖黄的阳光会笼住经书,还有照片上男孩开心的笑脸。


小花慢慢试着去接受佛家的说法:这是命,是劫。“什么都是虚的,不是实的。”有时她觉得这像自我欺骗,但如果不这样,她“没办法支撑下去。太痛苦了”。


马原也时常回忆父子相处的情形。大儿子叫他“爸”,而马格叫“爸爸”,更亲昵;前两年他出去看病时坐轮椅,常常是马格推着他;马格写过爸爸在他眼里是个工程师,会设计房子,也写自己撒谎时被爸爸罚面壁。


他看上去不像小花那样哀伤。不知是否因为像吴啸海说的那样:“他是作家,无数次想象过生死,有这个消化能力。”


“有时候看到马格的遗物,我也会掉眼泪,但我难过的是那么好的孩子以后不能陪我了,仅仅是这件事。他去了没有烦恼,没有苦恼的地方,不在我们这个充满不幸的世界里。他走了我不难过,我难过的就是他不能再陪伴我。”


我小心翼翼提起马格的心脏问题,马原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我,打断我的话:“马格没出意外,没去医院,没有伤痛,他就突然走了。为什么一定要归结到是心脏病?我从来不这么想。他就是寿数到了,他该走就走了。”“不聊这些,没有意义。”


客厅里安静下来。马原虚茫的目光再次投向天花板。看起来,长久的自我说服耗尽了他的心力。


从前坚固的城堡墙上显出了裂缝,主人也正在变得脆弱、柔和。


马原不再抗拒进医院,承认自己“三次病危都是西医治的”。下午我和小花交谈时,他过来跟妻子说,这两天总是头晕。小花说测测血压和血糖吧,马原顺从地测了。这在马格去世前是不可想象的。


“神秘主义有时会带来创作上的审美愉悦,但它不可以成为固执主义。”得知马格离世的消息后,王圣志感慨。


马原的固执在渐渐瓦解。这两天,他和一位朋友商量,将城堡里除起居楼外的部分出租给对方运营,包括那座高耸的碉楼。原先小花断断续续地用那些房子做过民宿,多半是招待朋友,没有认真经营。“马格一走,我们对赚钱更没有兴趣了”,所以考虑租出去。


少了一个孩子的城堡很冷清,安静下来时,似乎会听到回声。八角起居楼以外的房间,多数空置蒙尘,李小花没有心力打扫。马格生前喜欢逗弄的三只鹅也不在了,先后被狗咬死,院子里少了“嘎嘎”的清亮叫声。“也好,下去陪马格了”,小花说着扭过头,像是无法承受话里的重量。


与马原不一样,小花不愿再在这个失去孩子的地方住下去。事实上,她一直不喜欢城堡里的生活。刚上山那几年,马原忙着建房、写作、招待一拨接一拨的朋友,生病后他需要照顾,大部分家务一直压在小花身上。马原喜欢的鸡飞争食的美景,背后是需要她打扫的遍地鸡粪,鱼塘上的落叶要她清理,马原日常喝的茶叶,需要她找人除草、自己爬山采摘后制作。来访朋友多的时候,她每周都得开着皮卡下山采购食物和日用品。


“他喜欢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做出来给他喜欢的。欣赏和美都是要代价的。”长久付出代价的小花觉得太累了。她想下山到市区,过城市生活,但马原一直不同意。


“我太爱这个家,希望这是我的终老之地。”马原说。除了精心打造的城堡,后山那片林地也是他的寄托。林地里合抱的古树就有20几棵,青翠葱郁。以前马原一有空就爬上去,在林地里转悠,沐浴绿荫,“感受树的智慧”,还设想死后把骨灰放在树里。即使现在,病体已经不容许他爬上去,提到这片林子,马原的眼睛依旧会放光,像回到了余华描述的“含情脉脉”的样子。


但儿子去世之后,马原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如果小花坚持要下山,“我不愿她不开心。”他说。


为马格造塑像的心愿,马原托给了吴啸海。吴啸海本想一口回绝,他无法接受为一个熟识的、夭亡的孩子建塑像。“塑像是一个有形的墓碑,它提示着死亡。”最终他应了下来,却一直迁延着。


“我想等再过几年,马格成了一个18岁的小伙子,再来做这件事。”吴啸海说,“我们在心里让他成长。”


元宵节这天一早,李小花开车带马原下山。马格葬在山下墓地里,李小花想要和儿子一同过节。车子驶出城堡大门,铁门缓缓关闭,回头望时,赭色的碉楼耸立在围墙之上。


谢选骏指出:我看来看去,这个小说家其实就是要他的小儿子为他殉葬,最后终于合法地如愿以偿了,而且还可以像某些出卖女儿的死亡故事的家伙一样,拿来予以标榜。小说家其实都是无中生有的能手,类似古代的巫师——有的玩弄白巫术娱乐人,有的玩弄黑巫术害死人……只要玩的好,都是可以获奖的。

谢选骏:近代的“日本梦”就是成为“脱亚入欧”的龟奴


佚名网文《脫亞論》》(針對日本治國理念和國之根本的短文)报道:

脫亞論(日語:脱亜論〔脫亞論〕/だつあろん/ダツアロン Datsuaron,直譯為「逃離(或擺脫)亞洲理論」)是於1885年3月16日(明治十八年)在日本報章《時事新報》發表的著名不署名短文。現在普遍認為是福澤諭吉所作。在東亞批判知識份子討論東亞論述的可能性時,常以此文與岡倉天心的《東洋的理想》、孫文的「大亞細亞主義」,竹內好的《亞細亞主義》、宮崎市定的《大東亞史概說》,來互相比較對照來討論脫亞、興亞,以致於大東亞共榮圈的概念轉折。以至延伸出日本現時的《脫亞入歐論》與《脫亞入美論》。


日語寫法

日語原文

脱亜論

假名

だつあろん

平文式羅馬字

Datsuaron

日語舊字體

脫亞論

目次

寫作背景


福澤諭吉終其一生都致力於在日本弘揚西方文明,介紹西方政治制度以及相應的價值觀。他積極提倡在當時正經歷明治維新的日本應該放棄中國思想和儒教的精神,而吸收學習西方文明。寫作當年,他所支持的朝鮮人嘗試在朝鮮籌組改革黨派,但沒有成功。他曾邀請一些韓國的年輕貴族到他的學校,但他們只是嫖飲揮霍、浪費光陰,福澤便減少他們的旅費,於是他們就去偷錢,使他決定不再支持這些貴族,然後寫作《脫亞論》。

長期以來日本學者坂野潤治主張的「脫亞論」為福澤諭吉對朝鮮現代化的「敗北宣言」一說成為日本學界主流說法。但也有研究表明,「脫亞論」的背景不僅是福澤對朝鮮現代化的失望,還有他對當時正在進行的中日兩國就朝鮮善後事宜談判進展緩慢的焦慮感,以及面向正在關注中日兩國談判的歐美國家塑造親日輿論等因素。


內容


《脫亞論》開篇說道:「世界交通,日益便捷,西洋文明之風東漸,所到之處,無不風靡於一草一木。」福澤又寫道:「文明猶如麻疹之流行,……我輩斷乎不具(治癒)其術。有害無益之流行病尚且不可阻擋其勢,何況利害相伴且常以利為主之文明乎!」他認為西洋的文明必將征服世界,東洋各國對它絕對沒有抵抗能力,就像東京人無法抵禦從長崎傳來的麻疹;既然無法避免,因此明智的做法應當是「助其蔓延」,使人民「早浴其風氣」。福澤在日本也正是這樣做的。


基於福澤對日本現代化的看法,他很支持甲午戰爭。一如不少日本政府的官員,福澤深信要實行亞洲的現代化,最好的途徑就是戰爭。他認為清朝的弊病在於其制度陳腐且一成不變。清軍和日本軍隊交戰時,清朝仍有纏足的陋習;酷刑在日本早已被廢除,但仍在大清帝國內盛行;鴉片大量出口到大清帝國內,令國人精神萎靡。清朝的政治制度未能防範外國侵凌:朝廷被迫出賣鐵路、採礦等權利,以償還國債。當時的日本,同樣要承受不平等條約的委屈。對福澤而言,戰爭不但可以給日本一個翻身的機會,還可以藉此令它強大,讓其他亞洲國家早日「警醒」,變革圖強。但是,日本尚未完全承認戰爭對它們的傷害。


福澤曾寫道:「依吾之見,以西方文明猛擊東方之勢,此兩國(大清帝國與朝鮮國)誠不能存活矣……此如一城以愚昧、法斁、暴橫與無情而惡名昭彰,一義者居於此,其德鮮有人知,此為鄉人醜行之所蔽也。」


對於東亞的鄰國,由於福澤諭吉基於優勝劣汰的思想,認定東方文明必定失敗,因此他呼籲與東亞鄰國絕交,避免日本被西方視為與鄰國同樣的「野蠻」之地。他對當時的東亞其他國家採取蔑視的態度,比如將中日甲午戰爭描述為一場「文野之戰」;認為朝鮮王朝、清朝是「惡友」。故而《脫亞論》又被認為是日本思想界對亞洲的「絕交書」。在主張與東亞鄰國「絕交」之外,福澤還主張「東洋連帶論」。他認為東亞各國只有進行改革舊體制的革命,才有可能擺脫被西洋國家殖民的宿命。因此,福澤主張對鄰國的革新派給予實際支持,幫助西洋文明在東洋的「蔓延」。福澤曾支援朝鮮的金玉均等人,並將自己的財產投入到朝鮮首份以朝鮮文字出版的報紙《漢城旬報》的創辦上。


福澤諭吉對於西洋文明並非沒有取捨。可以說在其自由主義的表象之下,始終貫徹不移的是他的民族主義思想。此後,也有人批評福澤是一位肯定侵略行為的法西斯主義者。但是,根據平山洋的《福澤諭吉的真實》(文春新書)的文字,其實這應該歸因於《福澤諭吉傳》的作者、《時事新報》的主筆、《福澤全集》的主編石河干明。根據平山的論點,雖然福澤批評了中國和朝鮮的政府,但是並不是貶低其民族本身。至於將清朝的士兵稱為「豬玀」等侮辱性說法,其實是石河將自己的觀點偽造成福澤的說法寫入全集的。但是,對於這種觀點,仍有不少人表示質疑。


2006年發現的一則新史料,似乎表明福澤諭吉的「脫亞論」出於擔憂中國的威脅。1885年4月28日,中日《天津條約》簽訂後福澤給田中不二麿(收信人田中不二麿和福澤之間關係匪淺,所謂的「文部卿在三田」形容的便是田中擔任文部省最高負責人時候的事)的信中福澤表示:去年(1884年)十一月天長節,在京城公使館的宴會席上,中國的領事辱罵日本人是無骨的海參一事。這可能是在宴會上的公開演說。……此次之事最終以和平告終,難以遮蔽我國體面。我胡亂地訴諸開戰是不對的。尤其是《時事新報》一個勁地高唱開戰。新報的報道和實情完全不同,迫切為了掩蓋我國的不利,因此不言及對我不利之處。堂堂正正地提出開戰來了局,是想讓中國人永遠立於被告之地位而已。


影響


此文自昭和26年(1951年)以後才在日本民間廣泛流傳,在此之前似乎並未對日本文化及明治維新的現代化帶來巨大影響。但上述說法並非完全正確,《朝野新聞》在脫亞論一文發表後,針鋒相對地發表了社論,希望中日兩國能平等合作,批評了當時《時事新報》為代表的對清開戰論。只是《朝野新聞》對「脫亞論」的反駁在當時很快便湮沒在了蔑視中國、主張開戰的強硬輿論聲音之中。


參見

東洋盟主論

參考文獻


坂野潤治 「解説」『脫亜論 他』 富田正文編、岩波書店〈福沢諭吉選集 第7巻〉、1981年3月。

丸山真男『福沢諭吉の哲學 他六篇』岩波書店、2001年。

平山洋『福沢諭吉の真実』文藝春秋、2004年。

尤一唯「初期『時事新報』の清國論説の一分析」『慶應義塾大學大學院法學研究科論文集』第58號、2018年6月。

 坂野潤治 「解説」『脫亜論 他』 富田正文編、岩波書店〈福沢諭吉選集 第7巻〉、1981年3月、317-338頁

 尤一唯「初期『時事新報』の清國論説の一分析」『慶應義塾大學大學院法學研究科論文集』第58號、2018年,p.147。

 尤一唯」兩個「福澤諭吉」的相似和迥然 黒木彬文:「甲申政変と『朝野新聞』」,徳本正彥編:《ナショナリズムの動態―日本とアジア》,福岡:九州大學出版會,1994年,第67-68頁。

佚名网文《脱亚入欧

脱亚入欧?》报道:


脱亚入欧,是日本近代化以来,明治维新开始后产生的社会文化符号,即倡导“全面西化”。公元7-8世纪,日本模仿中国唐朝都城长安建造起奈良,全国掀起了自上而下全面学习当时世界强国中国的风潮。19世纪中叶,随着日本封闭的国门被美国人用炮舰打开,日本人首次接触到西方工业革命的先进成果。从此,日本走上了全盘西化,学习欧美先进制度的“脱亚入欧”之路。

无论从文化教育、国家制度、企业发展、科技研究,乃至个人装束,日本全面学习欧美先进国家。教育方面,日本陆续设立了以东京大学为首的西制高等学府,大力派遣赴欧美的留学生。但维新中日本仍保留了大量封建糟粕思想。随着综合国力的迅速提高,日本走上了军国主义侵略道路,给亚洲各国和其自己带来深重灾难。日本帝国海军、帝国大学等一系列充满军国主义性质和强烈民族荣誉感的事物应运而生。


人物生平

福泽谕吉(1835-1901)是日本近代杰出的思想家,日本近代文明的缔造者之一。他一方面介绍先进国家情形,以促进“文明开化”;另一方面又鼓励日本人发扬独立精神,以保持在列强环伺下的日本民族的独立。著名的口号“脱亚入欧”,即是福泽谕吉首先呼喊出。福泽谕吉生于日本一个下级武士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汉学家。受父亲影响,福泽谕吉熟知孔孟等儒家名著和中国历史,青年时代在长崎学习荷兰文。曾在大阪师从著名兰学家绪方洪庵,并成为优秀的兰学学生。福泽谕吉在26—34岁的时候,三次出访欧洲和美国,并将在欧美的所见所闻写成《西洋事情》、《西洋导游》和《西洋衣食住》等书。这三本书轰动一时,影响甚大。福泽谕吉目睹了欧美国家现代资本主义文明的坚船利炮、富国强兵和工商繁荣,也反思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封建主义的相继没落,遂萌生“脱亚入欧”的思想。福泽谕吉在其所著《文明论概略》中说:“如果想使日本文明进步,就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确定它为一切议论的标准,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事物的利害得失”。福泽谕吉还在报纸上发表《脱亚论》文章,主张日本“所奉行的主义,惟在脱亚二字。我日本之国土虽居于亚细亚之东部,然其国民精神却已脱离亚细亚之固陋,而转向西洋文明”。他还呼吁说:“我国不可狐疑,与其坐等邻邦之进,退而与之共同复兴东亚,不如脱离其行伍,而与西洋各文明国家共进退。”福泽谕吉为日本选择的振兴之路,就是摆脱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进而使日本成为欧洲型的民族国家。在日本完成"脱亚入欧”的历史进程后,曾经用支那歧视中国。因此,他也成为歧视中国的第一人。

明治维新

19世纪以福泽谕吉为代表的日本近代思想家,推动和促成了“明治维新”,也奠定了日本实行一个多世纪的脱亚入欧国策的思想理论基础。日本的“明治维新”与中国的“戊戌变法”在时间、变法取向、主导思想上都非常相像。“明治维新”发生在19世纪70年代初叶,“戊戌变法”发生在19世纪90年代末叶,其先导运动“洋务运动”则发生在19世纪60年代初叶。“明治维新”的那些改革措施,如废藩置县,摧毁封建制度,成立新的常备军,实行全民教育,统一货币等等,其实远不如康有为在《上清帝第六书》中的制度设计周密。中国光绪皇帝虽然也发布了《明定国是诏》,宣布变法图新,但最终慈禧太后政变后发布训政谕旨,变法流产,前后只持续了103天。

人物影响

福泽谕吉的“脱亚入欧”论,就是倡导“全面西化”。但中国与日本不同的是,封建制度根基太深太久,这种制度已经发展到它自身极精制和极完备的地步,不改变它已经无法与时代共同发展,要改变它又必然触及那些深层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这就好比旧时单身娶亲、妻丧续弦或者只是纳妾,都比较好办,但若喜新厌旧、休妻另娶,问题就复杂了。好比在废墟上另起高楼,相对容易,但要把已经建好的楼房推倒重来,谈何容易。所以中国骨子里也想全盘西化的戊戌维新领袖,实际上为了操作的可能性,与“洋务派”一样,也是“中体西用”。中国当时主流的“中体西用”话语和实践与日本维新派“脱亚入欧”的“西体中用”,其实不是思想观念上的差异,而是思想观念背后的那个制度基础和利益格局的差异。

日本是一个孤悬于太平洋上的群岛国家,在世界新航路开辟以前,日本与远在亚欧大陆西面的西方文明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和联系。在历史上,日本也曾实行过闭关锁国政策,且比中国的“锁国令”早颁行10多年。1633年,德川幕府由于害怕西方枪炮,同时也担心宣传“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天主教涌入会威胁和动摇其封建统治,颁布了以“禁止日本人与西方人贸易”为主要内容的“锁国令”。但日本的“锁国令”有一个例外的保留,即特许日本人与中国、荷兰人在九州长崎附近的种子岛通商,并允许荷兰人在种子岛长期生活居住。几代日本人从荷兰人那里获得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和近代科学技术知识,即所谓“兰学”,为日本在19世纪的“明治维新”播下了种子,长崎因此成为日本人了解世界的窗口和培养通晓时代先进科学知识和社会制度人才的摇篮。

脱亚入欧论编辑 播报

背景

1860年,福泽谕吉随幕府官员乘船访问美国。当这些腰佩武士刀、脚踏草鞋的日本使节走进饭店时,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日本,只有那些非常富有的人才舍得买一寸见方的绒毡做钱包或烟盒,而美国人竟然把整块绒毡铺在地上,穿着皮鞋在上面走来走去。两年后,福泽谕吉再次随团远赴欧洲,周游了法英荷俄葡等国。由于听说外国食宿不便,他们随船带了几百箱大米和几十个铁丝灯笼。可到了巴黎一看,他们住的旅馆是五层楼,无数汽灯将室内外照得亮如白昼,饭厅里摆满了山珍海味……百闻不如一见,通过考察医院、银行、邮政、兵制、议会等,福泽谕吉深刻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的发达,深感日本以前的制度非变不可。

内容

《脱亚论》开篇说道:“世界交通,日益便捷,西洋文明之风东渐,所到之处,无不风靡于一草一木。”福泽又写道:“文明犹如麻疹之流行,……我辈断乎不具(治愈)其术。有害无益之流行病尚且不可阻挡其势,何况利害相伴且常以利为主之文明乎!”他认为西洋的文明必将征服世界,东洋各国对它绝对没有抵抗能力,就像东京人无法抵御从长崎传来的麻疹;既然无法避免,因此明智的做法应当是“助其蔓延”,使人民“早浴其风气”。福泽在日本也正是这样做的。

基于福泽对日本现代化的看法,他很支持甲午战争。一如不少日本政府的官员,福泽深信要实行亚洲的现代化,最好的途径就是战争。他认为清国的弊病在于其制度陈腐且一成不变。鸦片大量出口到清国,令国人精神萎靡。清朝的政治制度未能防范外国侵凌:朝廷被迫出卖铁路、采矿等权利,以偿还国债。当时的日本,同样要承受不平等条约的委屈。对福泽而言,战争不但可以给日本一个翻身的机会,还可以借此令她强大,让其他亚洲国家早日“警醒”,变革图强。但是,日本尚未完全承认战争对她们的伤害。

福泽曾写道:“依吾之见,以西方文明猛击东方之势,此两国(清国与朝鲜)诚不能存活矣……此如一城以愚昧、法斁、暴横与无情而恶名昭彰,一义者居于此,其德鲜有人知,此为乡人丑行之所蔽也。”

对于东亚的邻国,由于福泽谕吉基于优胜劣汰的思想,认定东方文明必定失败,因此他呼吁与东亚邻国绝交,避免日本被西方视为与邻国同样的“野蛮”之地。他对当时的东亚其他国家采取蔑视的态度,比如将甲午战争描述为一场“文野之战”;认为朝鲜王朝、清朝是“恶友”。故而《脱亚论》又被认为是日本思想界对亚洲的“绝交书”。在主张与东亚邻国“绝交”之外,福泽还主张“东洋连带论”。他认为东亚各国只有进行改革旧体制的革命,才有可能摆脱被西洋国家殖民的宿命。因此,福泽主张对邻国的革新派给予实际支持,帮助西洋文明在东洋的“蔓延”。福泽曾支援朝鲜的金玉均等人,并将自己的财产投入到朝鲜首份以朝鲜文字出版的报纸《汉城旬报》的创办上。

福泽谕吉对于西洋文明并非没有取舍。可以说在其自由主义的表象之下,始终贯彻不移的是他的民族主义思想。根据平山洋的《福泽谕吉的真实》(文春新书)的文字,其实这应该归因于《福泽谕吉传》的作者、《时事新报》的主笔、《福泽全集》的主编石河干明。根据平山的论点,虽然福泽批评了中国和朝鲜的政府,但是并不是贬低其民族本身。至于将清朝的士兵称为“猪猡”等国籍歧视的说法,其实是德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意大利、日本等国家评价的。

完成

如同千年前模仿唐朝长安建造奈良一样,明治时期,日本人在东京银座建起了西化一条街。这里仿照欧美街市,盖起两层楼的洋式砖瓦房,街道上电车穿梭,夜幕降临时煤气灯就会点亮。日本在甲午战争前后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在日俄战争后的十多年间,又进行了“以重工业为中心的电力产业革命”,即“第二次工业革命”,在经济上完成了“脱亚入欧”。一战后,日本以世界五大国之一的身份,与新老帝国主义国家英、法、美等共同主持和参与了巴黎和会和华盛顿会议,从而在政治上完成了“脱亚入欧”。

参考资料

1  日本一直要脱亚入欧,为何没有废除汉字改用英语呢?百度[引用日期2019-04-16]

2  徐志民:近代日本海军与侵华战争.社科院[引用日期2019-04-17]

3  为何日本海军能在数十年内迅速崛起?   .百度[引用日期2019-04-17]

4  一 帝国大学の発足と拡充.帝国大学令の公布[引用日期2019-04-16]

5  脱亚入欧论 ——读《脱亚论》  


谢选骏指出:倭人缺乏主体性格,因此没有自己的骨头——不是亚就是欧,唯独没有自己的人格国格。简而言之,脱亚入欧论使得沐猴而冠的自称“大和民族”的倭人原形毕露了!“和”不就是“倭”的转译吗?由此可见,倭人自称华族、日本、天皇、京都、东京甚至“中国”,都是模仿中国文明的做秀而已。——近代的“日本梦”就是“脱亚入欧”,就像古代的日本梦就是变身为神州中国——为此,岛国必须篡改也就是优化自己作为古代中国文明边区的倭人历史——这不过是为了夺取东亚大陆的统治权。可是最后功败垂成,反倒沦为美军的龟奴。

谢选骏:硅谷AI是不是生意——真正伟大的想法都不是生意

《对话8名CEO 深度揭秘硅谷AI狂潮背后的事》(2023年3月21日 综合新闻)报道:


划重点:


1过去二十年里,硅谷缺乏真正意义的技术突破。上世纪80年代个人电脑的问世、90年代互联网普及以及世纪之交智能手机的出现都带给了用户无限的惊喜。但从那以后,科技界一直在等待下一个重大发明。

2Web3.0、增强现实、虚拟现实都曾是这股浪潮中一股力量。如今,随着ChatGPT的推出,许多人看到了新的希望。生成式AI比其他技术趋势更容易理解。只需要打开一个网页来输入一些词。

3但经历过加密货币的兴衰,元宇宙的宏伟计划,人们不禁疑问,生成式AI的热潮又是一场炒作吗?这或许对当下旧金山所掀起的初创公司AI热潮具有警示意义。


近期,TheInformation记者通过走访旧金山的一些AI初创公司,同时参与一些AI非正式会议,对近期由ChatGPT掀起的初创公司AI热潮进行了深入挖掘。


据这名记者称,虽然硅谷正在面临一场银行业危机,但是这里的初创公司AI热潮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AI初创公司正迫切地在其中证明自己在AI领域的地位。


一、硅谷寒冬没有让AI热潮降温


一家名为Maverick的风险投资公司为其合作伙伴的AI项目的工作人员举办了一场聚会。当这名记者走到这家风险投资公司的办公室时,记者发现,这里的三个会议室中至少有200人,正在兴奋地等待着开发者们展示最新的作品。除了现场观看,还有许多人通过Zoom来远程观看这次演示。由于展示的前1天,OpenAI推出了GPT-4,所以办公室里面,这些AI项目的工作人员都在讨论生成式AI。


据悉,这家名为Maverick风险投资公司一直专注于AI投资。其CEO JessicaLeo称,硅谷银行倒闭并没有引发这些AI初创公司的大范围恐慌,这些AI初创公司的工作也没有放缓。


去年,科技行业的亮点是加密货币和web3.0,当时,风险投资流向有关区块链(blockchain)的创业公司,这些公司是在ChatGPT-3等大型语言模型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彼时,迈阿密(Miami)和奥斯汀(Austin)等城市吸引了大批年轻的企业家。


在过去三个月里,这名记者参加了位于旧金山关于AI的10余场活动,包括AI黑客马拉松(hackathons)、非正式AI聚会、AI社区,全面了解了旧金山目前的创业场景。据这名记者描述,在这些地方,AI初创公司正迫切地在其中证明自己在AI领域的地位,“我们正处于AI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时期,每个人都想在化石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在一场名为LangChain的活动中,一位名叫JeremyFisher的软件工程师展示了他制作的桌面角色扮演游戏“龙与地下城(Dungeons and DragonsInfinity)”,用户可以在网上与一位虚拟人物一起玩这个游戏。这名软件工程师称,他正在找一份工作,希望一家AI公司雇佣他。


二、“鬼城”逢春,AI初创公司重返旧金山,急寻合作伙伴


“就在几个月前,旧金山给人感觉像是‘完全死了’一样”,一家AI照片编辑初创公司CEO SofiiaShvets称,2020年,她将公司从乌克兰搬到这座城市,并希望融入这里的创业生态系统。但当她到达这里的时候,她发现,旧金山变成了一座被隔离的鬼城,科技人员逃亡纽约、奥斯汀和迈阿密。直至2022年底,情况发生了变化。Shvets听说在Alamo广场的一座维多利亚式的府邸举行了AI黑客周(AIHack Week)。


Dave Fontenot是BackendCapital合伙人,他最近租下了上述所说的府邸,并计划将这里作为其创业公司所在地。Fontenot此前曾在迈阿密以外的地方运营该项目,但受到总部位于旧金山的OpenAI的影响,他认为,目前旧金山仍是最好的AI创业公司所在地。


AI黑客周上,一个研究小组开发了一个计算机视觉程序,可以准确地标记显微镜下的石棉样品;另一个小组从一张照片中制造出栩栩如生的录像化身(videoavatars)。


事实上,这样的活动还有许多。这些AI爱好者们在Twitter上做广告并分享到Google列表中。像TheCommons一样的开放式社区经常举办黑客马拉松。Bloomberg Beta的投资人AmberYang称,这里每晚都会有很多次活动。


几个月来,Twitter上充斥着AI初创公司创始人寻找新合作伙伴的信息,IzuElechi去年成立了一个AI智能写作初创公司。当他开始在与瑞士企业家MatthewMirman私聊前,他一直在Twwiter上发布自己公司的消息。Mirman称,当他从苏黎世搬到旧金山的时候,就联系了Elechi。


Elechi和Mirman起初在Alamo广场中散步讨论AI,但这很快就变成了一个20人的小组,他们在一起谈论AI。这些人非常喜欢“公园里的AI”。后来由于公园温度降低,Elechi和Mirman又在Twitter上邀请小组成员来住所参加讨论。“当这天到来时,有100多人到场,我们不得不把一些人赶走,因为这个房间人间已经达到最大的容量。”Elechi称,目前这种AI活动每月举办一次。


Elechi和Mirman在公园组织了第一次人工智能会议


Elechi称,几年前,AI还像一个利基领域(nichefield),这个领域主要由计算机博士组成,但目前,GPT-4和GPT-3等大型语言模型的采用使得传统没有开发背景的人也能更容易地制造出AI产品。


三、谁是下一个“ChatGPT之父”?


Grey Partners公司前合伙人Sarah Guo称,她最近筹集到1.01亿美元,创建了自己的公司ConvictionCapital,旨在为早期AI初创公司提供资金。今年1月,SarahGuo在举办了一个以AI为主题的聚会,她希望这个聚会可以让这些AI初创公司的创始人关系更加密切。


这名记者指出,在她到达这个聚会时,这个参与者们正在互相做自我介绍。一名机器学习工程师称,这种聚会可以同时提供工作机会和生活乐趣,因为人们很有可能在聚会中就遇到合适的投资人。


在聚会的自助餐区,这名记者遇到了刚刚搬回旧金山的BobanLou,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座城市。去年秋天,他曾到纽约生活。但是,当他得到一家早期AI初创公司的工作邀请时,他又回到了旧金山。


当记者问及,为何BobanLou不在纽约参加远程工作时,他指出,AI公司需要亲临现场,这导致人才集中在一起,他希望向活动现场的人学到更多的东西。


就在这时,SarahGuo带领这些参与者来到一个安装在酒吧中间的便携式投影仪屏幕。当时,房间里已经装满了人,这名记者认出了许多参加其他AI活动的人,包括一名来自苹果机器学习的工程师。这名工程师称,他正准备离开大型科技公司,创办自己的AI公司。


这些创业公司的创始人开始展示他们如何通过人工智能聊天界面整理多年的Spotify收听历史,或者使用AI浏览器集成订购DoorDash。


这些参与者都在一眼盯着演示区,一眼盯着周围的人。这名记者评论称,这个房间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这个时代的BrianChesky(Airbnb联合创始人之一)、Anne Wojcicki(基因技术公司23andMe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或者SamAltman(ChatGPT之父)。


四、重新包装ChatGPT,AI初创公司注定命不久矣?


随着记者走访的深入,他发现,目前旧金山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AI创业的想法,每个人都在筹集资金。一家名为NFX的风险投资公司推出了市场地图(marketmap),面向在创成式AI运营领域的公司,这个市场地图包括560多家公司。在过去10左右的时间里,这些公司共筹集超过120亿美元的资金。


NFX的合伙人JamesCurrier预测,这些初创公司中的大多数都不会持久,因为这些初创公司在重复同样的想法。他称,这些公司不过在重新包装GPT-3和GPT-4,将其变成面向消费者的产品。“在过去两个月里,我面试了100多家AI公司”,Currier称,目前他没有投资任何一家,因为像“Uber利用GPS技术来开展打车业务”一样真正伟大的想法还没出现。


Currier认为,我们正处于AI发展的关键时刻。他称,当他看到GPT-2的时候,就认为这将开启AI时代。正如网络和应用程序改变了用户对于软件的体验一样,生成式AI也正在改变人类创建内容、完成工作和彼此互动的方式。


今年2月,Currier在NFX办公室启动了一个名为“AI俱乐部”的聚会。他称,他希望这些AI初创公司的创始人可以在聚会上分享信息。


在聚会上,这名记者还认识了一位用户体验研究员,这名研究员从芝加哥来到旧金山。这名研究员称,在参加多次AI活动后,她被旧金山这座城市所激励。她说:“此前加密货币兴起的时候,我以为旧金山会掀起更多的炒作,并患上‘加密狂热症(Cryptomania)’。”但当她参与到AI活动后,她开始决定在这里遇见她希望合作的对象。


除此之外,这名记者还参与了一场AI黑客马拉松,Decibel公司的合伙人AlessioFanelli称,他以为这次活动没活动只会有10到15个人参与,但当消息发出的3天后,就有130多人报名参与了这次活动。


黑客马拉松联合组织者AlessioFanelli在黑客马拉松演示日上·观看演出


GloriaFelicia被选为黑客马拉松的一员,当时她参加了旧金山附近的一些AI聚会。“我在活动中超级活跃”,她称,她是参加活动中唯一的女性,“如果当下人们正在打造AI的未来,那么女性在哪里?”


在AI黑客马拉松当天,Felicia的团队最终赢得了比赛。这个名为Menu Bites的项目使用AI为餐厅生成更好的菜单图像。


Felicia在旧金山租了一套房子,她希望可以接待其他在AI领域工作的女性。最近,她开放了这所房子的居住申请,目前收到很多来自洛杉矶、西雅图、纽约的女性的申请。


对于Felica来说,尽早加入AI社区的好处是,可以深入参与到AI潮流中,并有机会设计AI的未来,从而有机会纠正硅谷过去所犯下的错误。


结语:避免生成式AI热潮沦为炒作


过去二十年里,硅谷缺乏真正意义的技术突破。无论是上世纪80年代个人电脑的问世;还是90年代互联网的普及;抑或是世纪之交智能手机的出现,都带给了用户无限的惊喜。但从那以后,科技界一直在等待下一个重大发明。


Web3.0、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都曾是这股浪潮中一股力量。如今,随着ChatGPT的推出,许多人看到了新的希望。生成式AI比其他技术趋势更容易理解。相较于概念化非常强的区块链或元宇宙,人们不需要购买VR头显或加密货币来了解生成式AI的功能,只需要打开一个网页来输入一些词。但经历过加密货币的兴衰,元宇宙的宏伟计划,人们不禁疑问,生成式AI的热潮又是一场炒作吗?


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最近发表了一篇文章,警告科技公司“不要过度承诺你的算法或基于AI的工具可以提供什么。”这篇文章是对最近AI热潮的批评,即许多公司只是简单地将“AI”附加到他们正在做的事上,进行炒作。


这或许对当下旧金山所掀起的初创公司AI热潮具有警示意义,就像Currier所说的,他目前不会投资任何一家AI初创公司,因为真正伟大的想法还没出现。


谢选骏指出:上文说了半天“硅谷AI”,我想问问“硅谷AI是不是生意”?如何硅谷AI不是生意,那才可怕;如果硅谷AI是个生意,那就不可怕了。因为实际上真正伟大的想法,都不是生意。尽管上文胡说“像Uber利用GPS技术来开展打车业务”是一个“真正伟大的想法”——“Uber的打车业务”,不就是一个电召车吗?还要外加一个电召女郎的服务?

谢选骏:31岁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30歲:前往世界上每個國家》(澳大利亚旅遊簡報 2023年3月26日悉尼先驅晨報)报道:


丹尼爾·赫茲伯格(Daniel Herszberg)希望通過湯加之行成為訪問世界上每個國家的最年輕的澳大利亞人。


Herszberg來自墨爾本,只有30歲,是被稱為“國家櫃檯”的精英旅行俱樂部的一員,對他們來說,前往世界上每個國家都是必須做的。


這位旅行狂熱者希望加入全球約300人的行列,他們實現了這一壯舉,被稱為聯合國大師。聯合國承認世界上193個國家和兩個獨立國家 - 梵蒂岡城和巴勒斯坦 - 但不承認臺灣和科索沃,其他一些國家這樣做。許多國家計數器將197視為最終目標。


NomadMania是一個非營利組織,對成員進行監管,並列出了大約300名訪問過世界上每個國家的人,國家計數得到了非常認真的對待。創始人哈裡·米西迪斯(Harry Misidis)表示,他們鼓勵超越國家數量的探索 -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將世界劃分為1301個地區進行探索的原因。到目前為止,赫茲伯格已經訪問了195個國家,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赫茲伯格的個人資料將他列為世界上第 148 位旅行最多的人。他2歲時第一次旅行,和媽媽一起去加拿大看望他的曾祖母。他在東聖基爾達的葉史瓦學院接受教育,並在莫納什學習藝術/法律。他早期的旅行資金來自假期工作和教育補助金。助學金使他能夠出國留學,後來在香港擔任律師。


赫茲伯格於 2019 年 9 月辭去工作,全職旅行,但 Covid-19 封鎖和邊境關閉使他的計劃中斷,他轉而穿越澳大利亞地區旅行。


現在,赫茲伯格正在牛津大學攻讀亞洲政治和社會博士學位,而連鎖酒店和旅遊局為他提供了一些支援,以換取他在社交媒體上向156,000名粉絲大喊大叫。


“對我來說,這段旅程的大部分內容都是關於傾聽和學習的。我不知道在我20歲出頭的時候,我是否有能力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人們死在街上,孩子們餓得無法舉起手臂。


無論人們來自哪裡,南蘇丹到巴布亞紐幾內亞的山頂。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安全,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人類的核心行為從一個社會轉移到另一個社會變得非常清晰。


最終的教訓是,通過傾聽,我正在學習。赫茲伯格還有最後一個邊界:他以前從未進入過太空。然而,他笑著說,“注意這個空間”。


谢选骏指出:朝闻道夕死可矣——30歲前往世界上每個國家,31岁就可以死而无憾了。如果还没活够,再给他一年时间,进入太空一游,足矣!所以我32嵗出版了《神話與民族精神——幾個文化圈的比較》,以此悼念逝去的青春。

2023年3月25日星期六

谢选骏:神道就是道教的一种——日本神话+中国道教



《日本关于道教、神道教与天皇制度关系的争论》(2015/5/15日葛兆光)报道:


引言:小问题引出大话题

古代中国道教是否影响过日本神道教?古代中国道教文化是否影响过古代日本的天皇称号?中国道教与日本神道教之间有什么异同?这本是文化交涉史领域的一个问题,说来简单,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原本只需要依据古典文献和考古资料,寻找确凿证据,加以详细论证。可复杂的是,简单的历史问题背后,却常常会牵惹一些难以消解的立场和至关重要的观念,因为各种历史证据总是需要具有观念的人来解释的,因此,简单的历史问题会引出复杂的立场问题,因而历史证据的解释会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本文的讨论也不例外,它所涉及的问题,第一个是,中日文化交涉史上的这一问题能在日本学术界引起激烈争论,而且争论能够延续80年之久,是否说明历史性的学术话题背后,始终有现实性的政治因素?第二个是,不同国家的历史学家对于同一个历史现象有如此巨大的评价差异,显然背后有不同的立场、心情和思路,那么,日本的“中国学”是否首先应被看成“日本学”?第三个是,面对文化交涉中的这些话题,中国学者是否能够“同情地了解”日本学界,并反身回看自身的学术史,对学术研究的民族性与国际性有深入的理解?


一、二福论争,争什么


关于中国道教、日本神道教和天皇制度的话题,不妨从1980年代所谓的“二福论争”开始说起。1982年3月,东京大学著名的道教研究学者福永光司教授出版了新著《道教与日本文化》,①批评日本学界一直否认中国道教的影响,总把神道教说成是日本土产,同时,他在日本著名学者津田左右吉之后,再次在非常敏感的“天皇”名称上,提出“天皇”这一称号实际上来自中国道教,这对于根据日本古典《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传说而形成的“万世一系”天皇神话,实在是相当严峻的挑战,正如他的另一部著作《道教与古代日本》封面的腰封上标榜的那样,这应当被视为“日本古代史像的转换”。


什么是“日本古代史像的转换”?人们都知道,自从日本学者西岛定生提出日本受中国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四大领域(汉字、儒家思想、律令制国家、佛教)以来,日本学界大体上都承认,在日本史中这一部分“中国元素”的存在。但是,传统的日本学界在古代史上还有两个关乎日本文化主体的地方似乎不易动摇,一个即日本文化是独立文化,它有着丸山真男所谓恒久不变的“古层”,②这是日本民族具有文化主体性的根本所在;一个是神化的“天皇”历史,尽管有九州岛上“汉委奴国王”金印和古坟时代壁画的发现,但是,传统日本观念世界基本上坚持天皇万世一系,天皇包括制度、称号、神圣家族是纯粹的日本产物。在日本古代史中,这两点是不易动摇的,因为任何关于这两个问题的质疑,都会引出这样的结果,即在小野妹子奉命出使隋帝国,用了平等身份的“日出处天子致日落处天子”说法之前,是否日本一直在中国文化的笼罩之下?换句话说,就是在日本确立自己神圣的独立国家与自主文化之前,是否一直在模仿着中国文化?在这里,学术研究与国民感情、历史问题与民族立场、客观与主观之间似乎开始出现了复杂的纠结。福永光司这部书出版当年,就受到了早稻田大学教授、著名道教学者福井文雅的强烈质疑,他在日本最重要的道教学会刊物《东方宗教》第60号上发表书评,迂回地批评福永光司对“道教”定义不清,指出在关于“天皇”等问题上,福永光司没有提到津田左右吉以及其他日本学者的研究,福永光司在次年(1983)的《东方宗教》第61号上,以《津田左右吉博士与道教》为题,回应福井文雅的诘问,并正面提起了津田左右吉的研究,这样,关于道教、神道教的论题便正面涉及了天皇的称号与制度。③


二、津田左右吉及其对中国道教的判断


福井和福永所说的津田左右吉,究竟是什么人呢?这要从80年前开始说起。

津田左右吉(1873—1961)在日本非常著名,曾经被称为“最大的东洋学者”,他的研究领域横跨了日本与中国的历史、文化与宗教。从1913年到1938年间,他的《天皇考》、《神代史研究》、《古事记与日本书纪的研究》、《道家思想及其展开》、《日本上代史研究》、《支那思想与日本》陆续出版。作为白鸟库吉的私淑弟子,他和白鸟库吉一样体现着明治维新成功之后日本文化界对中国的普遍轻蔑,表现出日本要求摆脱中国历史和文化笼罩的争胜心,他的这些著作一方面深受欧洲历史学的影响,追求历史研究的客观性和科学性,一方面日本中心主义立场相当强烈,其历史学常常与大日本主义立场分不开。他的诸多观念中,一个重要的思想就是,日本历史与文化是独自发展起来的,而不是在中国文化影响下成长的。在《支那思想与日本》一书的前言中,他反复说:日本与中国,是各自的历史、不同的文化,以及不同的世界。

日本文化是经由日本民族生活独立的历史展开而独立形成的,因此与支那文明全然不同。④

津田认为,过去日本知识人虽然信奉和阅读中国经典,并以此为信条,但是,这些来自中国的经典文本与源于日本的生活世界却相背离,因此,虽然日本也引入过道教内容,甚至包括“神道”这样的词汇,但那不过是单纯的词汇输入,并不能在日本生活世界产生影响并成为信仰。⑤换句话说,就是尽管传入了一些知识,但并未传入道教这一宗教,所以,日本神道教与中国道教在本质上没有关联。⑥同样,古代日本的“天皇”称号,虽然采用了如中国《枕中书》之类文献中的成语,但这一称号中完全没有中国的意味,这就如同日本和中国同样对于作为星辰的“北极”格外重视一样,因此,他觉得使用“天皇”称号不必有顾虑。至于《日本书纪》中关于宇宙起源的说法,虽然也用了中国式的“天地剖判”这样的词汇,也只是日本人借用汉字的缘故,字词虽然相同,但是并没有背后的、中国的宗教性意义。⑦他反复申说,在6世纪到8世纪,一方面日本读书人受到中国文献影响,常常把原本是日本的历史、传说和故事“支那化”,逐渐在日本文献中呈现出受到中国影响的知识人思想,并与日本底层和深处的民众思想分离开来;另一方面这些文献中携带的“中国思想”,又由于被来自日本本土的新意义所叠加,因而出现了“日本化”,不能算是“中国制”。⑧总之,津田左右吉强调的是日本文化自有主体性,中国文化包括道教在内,虽然波及日本,在日本留下很深的痕迹,但那只是一些文字、文献上的“借用”,而不是根本性的“影响”。


按照福永光司的说法,津田左右吉作为明治时代成长起来的东洋学者,由于心中有日本维新成功的自负,因此,对中国文化包括中国道教的评价很低。比如在津田氏的《支那思想与日本》一书中,就充满了轻蔑甚至侮辱,常常说“中国人不喜欢思考或不擅长思考”、“缺乏对事物探究之心,感受性迟钝”、“非逻辑思维是中国思维的特征”、“科学文化不发达,故精神亦不可能优秀”等,而对于道教,更说“其本质是中国的民间信仰,即汇集了祈寿福而来的祈祷和咒术、相信长生不死可能的神仙学说,思想浅薄而不值得关注”。这种对道教研究相当不利的判断,甚至影响了后来日本关东地区甚至全日本的古代史学者。⑨可是,从一个二战后成长起来的、出身北九州的人的记忆和经验来看,福永光司觉得,津田左右吉的判断未必正确,因为北九州也有灶神信仰,也有祷旱魃,也有持竹取水于神社而求雨,也有七夕星空之下书册祈请天神等类似中国的风俗,显然,中国风俗甚至中国宗教早已传入了日本。他怀疑这是因为在明治、大正以及昭和之初,津田左右吉处在日本越来越看不起中国的时代环境中,他为了强调日本人、日本文化的独特性和优秀性,才这样贬斥中国。他说,在讨论日本与中国的文化差异性的时候,他宁可采取冈仓天心《东洋的理想》关于亚洲同一性的立场,他批评津田左右吉有两个误区,一是把中国社会与文化、思想“固定化”,二是忽略了西历4世纪下半叶以后的道教文献与思想学说,所以,津田轻率地否定道教以及道教对日本文化的影响,下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然而,福永光司的这一论述再次遭到福井文雅的抨击。福井文雅在《东方宗教》第62号发表评论,批评福永光司根本不理解津田左右吉。他觉得,福永光司把津田的判断说成是对中国人与中国文化的轻蔑是不对的。他引用津田关于“研究中国要有同情之理解,否则不能洞察真实思想与生活”的话,说明津田只是在批评那些对中国文化持完全崇拜,就像儒者对儒经的崇拜和服从一样态度的人,并且认为,津田对于道教,并不像福永说的那样轻视,否则不会有《道家的思想及其展开》、《神仙思想研究》那样的力作。他特别质疑福永光司对津田氏心理的揣测,认为对于前人的异国文化研究,不能仅仅追究和批评其感情好恶,尊重还是轻蔑,只应当评论他的研究结论是否正确。仅仅追究其态度如何,那是对爱好者,而不应是对研究者的要求。他讽刺福永光司说,他是把问题从津田左右吉的研究是否正确,转向了津田的立场是否正确,这成了一种“诡辩”。


福井文雅认为,在道教对日本是有实质性的“影响”还是仅仅在文献知识上被“借用”这一问题上,福永光司并没有否定掉津田,反而是对津田结论的“补强”,福永光司的那些来自北九州的个人经验虽然可贵,却只不过是个别现象,不能扩大成为“日本人的实际生活”。⑩


三、津田左右吉的困境:“影响”还是“借用”


那么,津田左右吉对中国文化(包括道教)与日本文化的判断是否成立呢?我们再回到津田左右吉的时代,去看看当时的学术史语境。因为,对于中国文化对日本,尤其是对中国道教对日本神道教与天皇称号,是“影响”还是“借用”这一话题的争论,无法抽离出当时的学术语境,恰恰要放回当时日本政治史和文化史中去考察。


我们知道,日本神代史是以《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为依据的,在日本的国学学者看来,这一历史大体上有几个要点,一是神授天皇,二是天皇万世一系绵绵不绝,三是天皇的神圣性与日本神道的神圣性相关,即合法性与合理性甚至神圣性均来自这一历史。这种历史观念在明治以后日本国家主义与民族意识日渐崛起的时代,在不断被强化,为了建设一个统一、独立、强大的现代民族国家,“天皇”被神圣化,“神道”被尊崇,日本明治时代的“大政归还”和“神佛判然”,就是这一潮流的产物。1882年开始草拟、1889年正式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第一条第二条就规定,大日本帝国乃万世一系天皇统治,天皇的神圣是不可侵犯的。(11)而日本当年流行,一直到二战中仍然使用的“本国历史教科书”中,上古史的第一章就是从天照大神到天孙降临的“帝国及皇室之起源”,第二章开始是神武天皇,第三章便叙述崇神天皇、垂仁天皇等等。神道的历史和天皇的历史在这里构成一个神圣系谱,支持着“大日本主义”的感情。


不过,津田左右吉虽然是一个感情上的日本主义者,但也是一个理性的历史学家,在研究日本上代史的时候,他面对着一个相当尴尬的困境:一方面他不愿意承认日本文化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如前所述,他既批判中国文化与宗教,小心地切割中国文化包括道教与日本的实质性关系,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无视历史与文献的证据,把日本上代史说成是自成系统的神话系谱。所以,他既把“中国”与“日本”分开,提升日本文化的独特性,否定中国文化之影响力,要把中国之“臭”从日本清除出去,(12)也不得不追求历史研究的客观性,指出应神天皇、仁德天皇以后的历史是层层积累地“制造”出来的,很多年代都不可靠。比如有的天皇年龄长得难以置信;从仁德天皇到雄略天皇的古史记录,竟然和《宋书·倭国传》记录相仿,很有可能是中国的传说“反传”日本成了历史,(13)就连较近的神武天皇东征的故事,他都同意松本信广的研究,认为这是后来形成的。(14)特别是,他还深刻地指出,神代史是在日本国家建构时,试图在历史和思想上论证和阐明国家的合理性而精心炮制的,是为了将权力正当化的历史叙述。(15)


可有趣的是,津田氏在1920年代至1930年代陆续出版的这些著作,在1930年代的日本却遭遇到相当的麻烦。在这个时代,日本逐渐进入一种大东亚战争幻想的亢奋情绪中。1939年7月7日,华北的卢沟桥事变发生,8月2日,日本的神道、儒家、佛教、天主教就联合成立“精神报国大同盟”,8月17日,日本宗务局长更号召各宗教奋起,以促进国民精神,接着各个宗教都举行“报国大会”,组织慰问日本皇军。1938年3月30日,文部省与神道、儒教、佛教三教代表,以及国民精神总动员中央联盟,签署协议要在中国布教。1939年3月15日,除了东京的靖国神社外,日本全国的招魂社统统改为护国神社。在这种把民族、国家、天皇、神道连成一体,并且幻想以日本为中心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时代氛围中,日本右翼对津田左右吉的研究进行大肆攻击,其中像蓑田胸喜等人就说,津田对于天皇与神道的说法大逆不道,并且以“不敬罪”告发津田。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津田在1940年1月宣布从其任教的早稻田大学辞职,同年2月,他的著作如《古事记与日本书纪的研究》等被禁止,连同出版商岩波书店的老板岩波茂雄也被一道起诉,1942年,东京刑事地方裁判所更是判决他有罪。


毫无疑问,每个民族都会为自尊和认同书写历史,“为了证明民族伟大,往往要证明历史悠久”。可是,关于过去的叙述只是依赖传说吗?提供过去的记忆只能相信一些神话吗?历史学仅仅是这样的工具吗?历史学家一直宣称历史就像科学,科学的历史学面对过去,应当像聚光灯下操手术刀的医生去挖瘤割疮,却不应当充满爱恨情仇去编造故事,在建构认同和追求真实之间,在国家需要与历史事实之间,历史学家究竟该何去何从呢?在那个时代,他们没有选择,津田左右吉的命运说明,学术常常被政治绑架,历史叙述有时就像事后有意放在现场的证据。


四、“古层”复“古层”:关于神道与天皇


那么,日本神道教、天皇制度与中国道教的关系究竟应当如何认识呢?

日本学者末木文美士在《日本宗教史》一开头,就指出丸山真男“古层说”有一个症结问题,即“古层”本身又是怎么来的?他指出,丸山真男在《历史意识の古层》一文中曾经以《古事记》、《日本书纪》的神话开篇叙述,取出三个词“なる(成为)”、“つき(延续)”、“ぃきほひ(大势)”,并用日本的空间、族群、语言等要素,作为日本“执拗持续的低音”和“古坟时代以来的古层”。但是,末木文美士追问道,以这种所谓“不变的”观念看“古层”是不合适的,“古层”仍然是逐渐建立的。(16)我想这是对的,日本自己常常宣称来历久远的“天皇”、“神道教”,其实,也是历史中逐渐形成的,“古层”下面还有“古层”。


先看“神道”。其实早在明治时代的1891年,受西方科学古史观的影响,久米邦武就已经指出,“神道”本来是从祭天古俗中产生的,它非宗教,所以没有“诱善利生”的思想,它只祭天,所以是攘灾招福的活动,也正因此,它可以与宗教性的佛教并行不悖,形成“敬神崇佛”的王政基础。(17)这是有根据的。如果追溯历史文献,虽在《日本书纪》的“用明天皇即位前纪”、“孝德天皇即位前纪”中曾提到与“佛法”相对的“神道”,如“天皇信佛法尊神道”、“尊佛法轻神道”,(18)但津田左右吉认为,“神道”这个词应当来自中国,只不过它还不是像佛教那样有组织的宗教,“神道”在日本是被多义地使用着的。(19)另一稍晚的学者黑田俊雄则说,《日本书纪》的“神道”在世俗性祭祀与信仰中,是指“神性的、神圣的(状态)”,但它绝不是日本特有的,而是东亚三国共同的习俗性信仰,至于作为宗教的神道教的最终确立,应当在江户甚至明治时代。(20)这个说法极具震撼性,得到很多学者包括欧美学者的支持。有学者指出,日本古代的“神道”,本是综合了巫觋方法、记纪神话、祭祀仪式、物忌制度,加上官方制度性的资源,才逐渐成熟起来的,一直到日本的中世时期,随着天皇统治的正当化需要,才出现了14世纪度会家行(1256—1341)《类聚神祇本源》,(21)和慈遍《丰苇原神风和记》之《神道大意》。尤其是15世纪末,吉田兼俱(又名卜部兼俱,1435—1511)《唯一神道名法要集》(1484)出现,(22)催生了与佛教区分,自立门户的自觉意识后,才使神道教内容和规制逐渐体系化,并且羽翼丰满,突显了神社和祭祀的权威、神官系谱的正统、自然和天皇的神圣,(23)从而形成了体系化的神道教。这时已经是日本的中世末期了。(24)


再看“天皇”。日本学者经过长期考证,发现在720年《日本书纪》确立“天皇”名称之前,在不同资料中也确实曾经有过这一词汇,如推古天皇四年(596)的元兴寺塔露盘铭文、十三年元兴寺释迦牟尼光背铭文、十五年法隆寺铭文等等,在推古天皇十六年小野妹子出使隋朝的国书中,他们认为已经有了正式的“东天皇敬白西皇帝”(但在《隋书·东夷列传》中的记载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由于中国文化传入日本远远早于6世纪末7世纪初,所以,即使是这些资料都可信,“天皇”的名称仍然很难说没有中国的“痕迹”。所以,津田氏在1920年发表的《天皇考》中,也说这一称号来自中国道教和中国古典,(25)只是他觉得,这不过是“借用”了中国的词汇而已。(26)


可是,正如黑田俊雄所说,神道也好,天皇也好,前者作为日本文化根基的一个宗教,和后者作为日本政治的一个象征,维护它的历史来源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对日本人来说,是从不可避免的、无选择余地的、深层和潜在的力量及价值来接受的”。


五、中国影响:日本学界的新观点


那么,从历史与文献上看,天皇与神道教,究竟有没有中国的因素甚至影响呢?

尽管日本有着很多出于民族自尊而不愿意承认中国影响的学者,但是,也有很多秉承历史研究应持客观立场的研究者,他们从中国和日本文献中找到了不少证据,说明在日本文化中,中国道教有着深刻影响(而不只是借用)。


著名的学者中,如黑板胜美《我国上代中的道家思想以及道教》从《古事记》、《日本书纪》等文献与考古遗迹中讨论道教在日本的痕迹,妻木直良《道教思想在日本》讨论了平安时代道教经典传到日本特别是《老子化胡经》传到日本的过程,小柳司气太《道教的本质及其给予本国的影响》更是直接谈论到这一话题。其中,尤其是以研究中国为职业的中国学家,为凸显中国古道教研究对于日本文化的自我认识有价值有意义,特别发掘各种史料,来证明道教在日本的痕迹。如那波利贞在1952年发表的长篇论文《关于道教向日本的流传》就指出,道家思想传入日本应当在归化人时期,此后,至少在奈良末期传来了道教,并与佛教结合(神佛习合),这时的道教仪式中,如四方拜、祀星、灵符神社、庚申信仰、司禄司命崇拜等等,都进入了日本。(27)接着,道教研究学者窪德忠也在《日本的守庚申》中指出,根据奈良县上之乡村的调查,守庚申传统是由中国道教关于三尸的信仰而来的,据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的记载,唐代日本与中国的这一风俗就完全相同了。(28)


其实,就在神道教所谓“天子三种灵宝”的“三种神器”,即八咫镜(《唯一神道名法要集》作“内侍所神镜”,在伊势神宫)、天丛云剑(《唯一神道名法要集》作“草薙宝剑”,在热田神宫)、八坂琼曲玉(《唯一神道名法要集》作“神玺八坂琼”,在皇宫,与御玺在一起作为天皇相传的正统凭据)中,(29)很多人已经看到它与同样崇拜“镜”、“剑”、“印”这些神器的道教之间的隐约关系。福永光司多年来曾经反复强调这些证据。近年来坂出祥伸更全面地举出八坂庚申堂、大将军八神社、泰山府君信仰与赤山禅院、吉田神社斋场大元宫本殿八角形、伏见稻荷山之大日本大道教道观、妙见菩萨与镇宅灵符等等日本文化现象,证明道教对日本的“影响”。(30)他们始终觉得,在中国道教之后形成的日本神道教,在崇拜、仪式、方法和词汇上,尽管不完全是照搬,但也一定受到了中国道教和日本古俗两方面的影响,所谓“古层”更有“古层”,原来历史悠久的宗教信仰也有它的来历。


那么,“天皇”之称呢?在津田左右吉之后,尤其是二战结束后的自由学术空气中,更有很多相似的研究,比如下出积与《日本古代的神祇与道教》、山尾幸久《古代天皇制的成立》等等,都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不过,最重要的仍然是福永光司,他在1982年出版《道教と日本文化》之后,在1987年更是推出了《道教と古代日本》,在开篇《天皇考六题》中,进一步提出六项证据,证明“天皇”称号受到过中国思想的影响:


(1)689年草壁皇子死,宫廷歌者柿本人麻吕的挽歌中有“天皇”一词(《万叶集》卷二),684年即天武十三年,制定“八色之姓”,以中国道教神学中有关神仙世界之高级官僚的名称命名,686年,天武天皇去世,其谥号为“瀛真人”,就是中国道教神仙传说中的“瀛洲”之“真人”。(2)712年成书的《古事记》记载天孙降临有“神镜”的记载,又有献“草芸那之大刀”的记载,这与道教崇信镜与剑有关。(3)道教神话中想象“八角垂芒”,而天皇与八角形相关,所谓“八紘一宇”、(31)御针座、伊势神宫作为御神体的镜,均是“八显八叶形”。(4)中国古代崇尚紫色,与最高神太一有关,如“紫宫”和“紫微”,而天皇也崇尚紫色。(32)(5)神宫祭祀与道教祭祀形式常常有关。(6)“神道”与“天皇”相关,而“神道”一词来自道教经典如《太平经》,而“天皇”一号曾被中国皇帝使用,如唐高宗。在接下来的一篇中,他更从纵横两个方面,指出道教在日本有相当多的痕迹,不仅神社的“幡”、“镜”作为神人象征的信仰,有道教的影子,天武天皇、天武皇子、持统天皇也都与道教有深刻的关系。他批评日本的中国道教研究缺乏应有的问题意识,(33)从他自己对于中国道教“镜”与“剑”的研究论著中,确实可以看到他的中国研究中有明显的日本问题意识。(34)这让我们越来越相信,有时候,日本“中国研究”的问题意识常常来自“日本背景”。


六、转道高句丽?道教在东亚传播的路线图


如果我们不拘泥于“神道教”与“天皇”这两个敏感焦点的话,其实,我们可以看到中国道教对日本的广泛影响。就在《日本书纪》卷十四雄略天皇四年二月,就有天皇在大和之葛城山遇见蓬莱神仙的记载,二十二年又有浦岛子受邀请游历蓬莱的故事,“蓬莱”显然是中国传说,也是道教故事。在旧天皇去世和新天皇即位的仪式中,也有“谅闇”、“奉祝”、“大尝祭”、“大飨”等等仪式,可能就来自中国古礼,与儒家和道教不无关系。(35)如果我们接受早期道教曾经传入日本,并对日本文化产生影响的说法,那么,下面一个问题就应当是追问,中国的道教是如何传到日本的?


由于文献与实物证据的匮乏,关于这一问题的探讨仍然只能是一些初步的推论。

福永光司本人相当重视“古代日本与江南道教”的关系,他认为自古以来江南的吴国就和古代日本有交流,“倭人”曾被视为吴太伯的子孙,而江南尤其是茅山道教相当重要和兴盛,因而他一直怀疑,江南的道教与巫术会对日本有深刻影响。而否认福永氏“天皇称号与道教有关”说的中村璋八则认为,“(尽管)带有建立道观与道士布教的教团道教根本没有传到日本来”,但是他也承认,5世纪前后(即应神、仁德年间),道教在江南已经合法地流传,大量来自朝鲜半岛和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归化人,确实会给日本带来道教的各种内容,特别是大和朝的归化人已经在中央与地方占据了重要位置,所以他们虽然并非道士,但是会传入道教信仰知识。


应当强调的是,朝鲜是最重要的转运之道。在1959年出版的李能和《朝鲜道教史》中,作者曾经提出,与中国内地政权接壤的高句丽王朝,曾经先信奉五斗米教,然后学习了《老子》,因而渐渐受到道教的影响。(36)这一观点在车柱环著《朝鲜的道教》进一步得到发挥。车氏引用《三国史记》卷十六《高句丽本纪四》的记载说,中国的道教应当是通过领土深入大陆的高句丽传来的。汉献帝建安二年(197),“中国大乱,汉人避乱来者甚多”,所以很可能由难民传入当时兴起的五斗米道。至于明确的文献证据,则是在《三国遗事》卷三“宝藏奉老”条《高丽本纪》中,这一记载明确地说,唐武德、贞观年间(618—649),高句丽人争相信奉五斗米道。魏晋以来在江浙一带盛行的道教沿江岸地域北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7世纪初在高句丽有了很多信仰者,所以,当唐高祖听说这一情况,便于荣留王七年(624,武德七年)赠给高句丽道士天尊像,并让他们宣讲《道德经》。而在《三国史记》卷二十一《宝藏王本纪》二年和卷四十九《盖苏文传》中,都记录了有关道教的资料。据说,当时盖苏文向国王禀报说,“三教譬如鼎足,阙一不可,今儒释并兴,而道教未盛,非所谓备天下之道术者也,伏请遣使于唐求道教以训国人”,结果得到国王支持,后来唐太宗便“遣道士叔达等八人,兼赐《老子道德经》”。据说,高句丽国王非常欢喜,让这些道士住在佛寺中。(37)显然,至晚在初唐时代,制度性的宗教道教在高句丽已经生根,然而零星的道教信仰恐怕更早就传入高句丽、百济等国。我们知道,日本受到百济文化影响甚深,不仅儒家经典是由百济传入,道教恐怕也可能由这一路线,相当早地传入一海之隔的日本。《日本书纪》中记载,推古天皇十年冬天,百济僧人观勒就到了日本,给日本带来了“历本及天文地理书,并遁甲、方术之书”。

在这些天文、地理、历法、遁甲、方术之书中,会没有道教的内容吗?


七、中国学家加入论战:宫崎市定的说法


通常,中国研究者比较愿意接受“中国道教影响日本文化”,包括“天皇称号来自中国”这样的说法,比如严绍璗在《日本中国学史》中,就认为“天皇”来自道教,而从天皇观念中“可以觅到早期道教文化传入日本的痕迹”,他沿用福永光司的说法,认为天皇传说中有关镜、剑、玉的信仰痕迹就是道教影响的证据。他还顺便说了一句,在日本,早期最高等级的政治称号可能先是“大王”,7世纪初才逐渐确立“天皇”的观念。(38)


说到“大王”,就必须要提及宫崎市定的研究。作为一个杰出的亚洲史学者,宫崎市定的视野常常超越中国,而涵盖了整个“东洋”即亚洲,而他对中国研究的问题意识和现实关怀,同样常常来自日本本土。不过,他一方面尊重历史资料,不轻易否定日本文化中有中国文化影响的因素,另一方面他也比较倾向否认中国道教的直接影响,而比较愿意承认来自印度佛教的间接影响。1978年,出于对当时日本学界关于古代“天皇”称号之前用“大王”称号的说法的怀疑,他重新对这一涉及日本和中国的历史纠葛,作了详细的研究,并在当年岩波书店著名的《思想》杂志4月号发表了《关于天皇称号之由来》的考据文章。他指出,日本确实有一些关于古称“大王”的资料,比如熊本县江田船山古坟出土的大刀铭文和歌山县隅田八幡宫藏画像镜铭文、法隆寺金堂金药师佛光背铭等等,但称“大王”的时代大约是5、6世纪,当时中国仍然是沿袭古代,所谓“大王”只是尊称而不是正式称号,日本也应当是沿用汉文中的习惯用法而已。


但是,同时他又提出一个猜测,他觉得东亚诸国曾经流行“天王”的称号,尤其是在4—5世纪,在中国北方政权如石勒等人,就用这个称号,他们试图用这个来自佛教的称号复活古代制度,从“王”升格为“天王”。因此,在那个中国最流行“天王”的时代(天王冯弘之燕国灭亡在436年,相当于日本允恭天皇二十五年),日本有可能经过百济、高句丽的途径,受到中国的影响,把对最高统治者的称号由“王”升格为“天王”,再由“天王”升格为“天皇”。他从宫内省图书寮古本《日本书纪》中发现,有两处原本是“天王”的地方,后来均改作“天皇”。他推断古代日本在制度上用“天王”称号当在雄略天皇前后,即所谓倭之五王时代,而转用“天皇”则在圣德太子摄政的推古时代了。


为了证实这一论断,他既研究了日本的“七支刀”,研究了印度佛教的“毗沙门天王”,也研究了中国北朝时期流行的天王称号,他觉得从这些历史证据来看,津田左右吉的说法有问题。(39)津田左右吉曾经否认“天王”这一称号的使用历史,始终希望在道教诸神中发现日本天皇的渊源。宫崎市定对此相当不以为然,他一方面指出中国“五胡十六国”的天王称号可能曾经影响过日本,因为从圣德太子之后,日本与中国开始有直接国家交往,称号问题便会提上日程,迫使日本寻找合适的称号,来自印度佛教的“天王”称号可能就被借用;另一方面他否认津田左右吉的道教影响说,他质问道:“这一说法的前提,是日本深受道教与道教习俗的影响,但是这是可靠的吗?确立一国主权者的称号,乃国家之大事,后来因为是否采用佛教语词,曾引起国家分裂和纷争,那么为什么当时采用道教的神名,却没有人来反对呢?”(40)


八、桔逾淮则为枳:中国道教与日本神道教之差异


我们应当承认,“桔逾淮则为枳”确实是一个普遍现象,文化传播常常不是原汁原味,需要考虑到传播途径与接受选择两方面,对文化来龙去脉的历史学追踪,也不宜用“原旨主义”的方法。日本神道教的内容相当庞杂,来源不一,正如末木文美士指出的,给“神道”下定义“是颇为麻烦的事情”,而简单地断言神道教受什么影响而形成,也相当困难。(41)


在中国道教与日本神道教之间,差异最大的,可能是中国道教尽管大量吸收儒家与佛教的因素,但是无论在教义、崇拜、仪轨还是教团上,都保持了宗教本身始终的独立性,而日本的神道教则来源错综、边界模糊,而且教义庞杂,有相当强的兼容性。通常,由于宗教绝对性与唯一性的存在,宗教与宗教之间在崇拜对象、神学原理、仪式方法、教团组织等等方面有差异,总有一些难以融通的界限。在中国,佛教与道教之间,尽管在皇权高于一切的政治体制下逐渐有合流趋势,但是,仍然佛教归佛教,道教归道教,寺院与道观并不合一,僧人与道士之间仍各有规矩,拜释迦的和朝三清的,仍然井水河水泾渭分明。然而,在日本却会出现所谓“神佛习合”(しんぷっしゅごぅ)这样的宗教现象。按照一些研究者的说法,“神佛习合”是日本古代宗教最大的特征,本来是日本土产的神道之神,居然可以被置于佛教六道中“天”的范畴,作为佛教护法神,位在佛陀之下(据说这些神虽然仍未脱离轮回,但已经是六道中最高一道),本来是供奉天神的神社,居然也可以在旁建立神宫寺以供佛像与读佛经。按照古代日本神道理论的说法,神道教就是佛教,佛的法身(本身)随时应机说法,而神道的神灵就是佛或菩萨的化身(应身),如“天台神道”所谓比睿山“山王”为释迦牟尼的化身(垂迹),(42)“两部神道”所谓伊势神宫之天照大神是大日如来之化身(垂迹)等等,(43)因此才会有所谓“本地垂迹”等学说。以至于有人认为“神道并非特定的宗教,而是传统的习俗”。


正是因为如此,在日本需要强调本民族的自主独立,凸显日本历史和文化的悠久深厚,确立天皇“万世一系”的神圣性的时候,神道教就在一波高过一波的民族主义潮流中,逐渐与佛教分离,不仅在14—16世纪间出现了度会家行、慈遍、吉田兼俱等人关于神道历史与理论的著作,在17—18世纪还有了吉川惟足(1616—1694)、山崎暗斋(1618—1682)、贺茂真渊(1697—1769)和本居宣长(1730—1801)这样从政治学说和宗教信仰两方面凸显日本文化的儒家兼神道学者,到了19世纪更有平田笃胤(1776—1843)这样极端复古的神道教鼓吹者。因此,在明治初年出现了“祭政一致”的强烈呼声,也引起了著名的“神佛判然”事件。为了说明日本文化的独立性,为了确立天皇制度的神圣性,神道必须拥有悠久的历史并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与佛教划开界限。


可是,这些历史现象和宗教特性,在中国道教这里是完全没有过的,尽管神道教和天皇制度也许受中国道教影响,但是,我们要承认,在日本风土中生长的神道教、天皇制,他们自有更多日本文化的渊源,也自有它们全然不同于道教的命运。


结语:有关道教、神道教与天皇制的争论背后


可是,仍然有很多日本学者不愿意接受这种道教影响神道教和天皇制的说法。福井文雅一直在批评福永光司的说法,在后来的论文尤其是《日本道教研究史和一些相关的问题》中,他逐条反驳道教影响说。比如说,他认为福永光司未能读懂《古事类苑》和《群书类从》中的一些文献。又说,据日本人淡船三海《唐大和尚东征记》,8世纪的日本政府拒绝了道教传入,因而道教从来不像佛教那样成为组织的传入日本。他认为,现在列举的若干道教内容因素,其实是一些日本很早就从中国接受的民间信仰,不能算在5世纪才形成的道教头上。(44)他对法国学者接受福永光司说法相当愤慨,甚至把这场笔仗打到了欧洲。1985年9月,他在法国巴黎召开的“日法多领域学术讨论会”中的“道教与日本文化”论坛上,发表《“天皇”号の成立につぃての问题点》,既对法国学界受福永光司影响,认为“天皇”称号受到中国道教影响,而在推古朝成立的说法,表示相当不满,也认为施博尔(施舟人,KristoferM.Schipper)认为唐高宗已使用“天皇”一称,故日本“天皇”称号可能在持统朝(686—697)成立,而前此“天皇”记载应当是后来改正的说法十分不妥。他强调,在天皇称号“成立”问题上,“西方的中国学研究者(除了少量美国学者)多持日本文化为中国文化的模仿和影响之产物的观点,因此,往往偏向于接受日本上代史上的中国道教影响说,如果这样,我担心会助长这种研究的倾向,因此希望区分‘真正活的宗教性道教’和‘只是作为知识的道教’”。(45)他的意思仍然是,道教知识虽然被日本“借用”,但是,道教宗教却不曾“影响”过日本。因为道教和儒、佛不同,“从未有组织性的传来,也没有过祀奉道教神像的教团”,而“天皇”之称也不能说是来自中国道教。(46)


也许关于道教、神道教和天皇制的历史纠葛,要想得到确切的结论,还需要继续发掘资料,还可能继续争论下去,但是,就像我在论文一开头说到的,从学术史和思想史的角度看,在这一学术论争中有以下三个启示。


第一,中日文化交涉史上的这一争论,说明历史性的学术课题背后,始终有现实性的政治因素,身处某一时代环境中的学者,很难避免当时政治、文化和社会环境的纠缠,因而具有问题意识的学术研究中,常常会带有某种现实关怀的痕迹,学者在“道”与“史”之间,常常会出现很难抉择的困境。


第二,不同国家的学者对于同一历史有不同的立场、心情和思路,这很正常。今天我们面对日本的“中国学”,其实,首先需要把它看成“日本学”,从他们自己的政治史和学术史脉络中,了解它的问题意识、思考立场、研究方法之由来,这样,才能对“国外中国学”有真正的理解。


第三,在文化交涉史中,我们需要对异国文化和历史有“同情地了解”,注意在看似相同的历史现象中,找到彼此微妙的不同,并对这些不同处进行深入的发掘,切不可简单进行比附。


注释:

①福永光司:《道教と日本文化》,京都:人文書院,1982年。

②丸山真男:《原型、古層、執拗抵音——日本思想史方法論汇につぃての私の歩み》,丸山真男全集》第12巻,東京:岩波書店,1996年,第150—153頁。

③这些论争要点,后来也被福井文雅收录在他的著作《漢字文化圏の思想と宗教——儒敦、仏教、道教》之《上代日本と道教匕の関系》(東京:五曜書房,1998年,第271—315頁)中。

④⑤津田左右吉:《シナ思想と日本》,《津田左右吉全集》第20巻,東京:岩波書店,1973年,第195、251頁。

⑥⑦⑧津田左右吉:《日本の神道》,《津田左右吉全集》第9巻,第2、26、20頁。

⑨福永光司:《津田左右吉博士と道教》,《東方宗教》第61号,1983年6月。

⑩福井文雅:《漢字文化圏の思想と宗教——儒教、仏教、道教》。又,福井文雅也承认,如在守庚申、尸解、北斗信仰、存思等等方面,确实有中国道教因素。见其《中国思想研究と現代》第271—315頁(東京:隆文館,1991年)。又,参见第149页。

(11)此《宪法》之第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条,对冒犯天皇及天皇家人的“犯法”行为,确定了若干罪名。

(12)溝口雄三《方法としての中国》指出,津田左右吉为代表的“近代主义中国观”,对现实中国采取了批判的、蔑视的态度,他认为,“近代日本自认为比亚洲非洲先进的观念,是因为没有根据各民族固有的、内在的价值标准,把握其文化,也来源于将欧洲的近代当做普遍的价值标准,并单方面向其归属”。见溝口雄三:《方法としての中国》 (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89年,第6頁)。李甦平中译本:《日本人视野中的中国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5页。

(13)津田左右吉:《古事記及ぴ日本書紀の新しぃ研究》,《津田左右吉全集》第1巻,1924年修訂本,第474—475頁。

(14)这是他的博士论文《上代支那人の宗教思想》中的论证,载《満鮮地理曆史研究報告》第六,東京:満鉄?{查所,大正九年(1920)三月。参看松本信店《津田博士の憶ぃ出》对这一情况的记载,收入《津田左右吉全集》第9巻“附録”中,1964年6月。

(15)津田左右吉:《神代史の性質及ぴ其の精神》,《神代史の研究》,《津田左右吉全集》第1卷,第563—564頁。

(16)末木文美士:《日本宗教史》(岩波新書),東京:岩波書店,2006年,第2頁。

(17)久米邦武:《神道乃祭天古俗》,《史学会雜志》第二編23号,第230頁。

(18)在《日本书纪》孝德天皇大化三年(647)四月二十一日“惟神”一词的注释(据说是平安时代羼入的)中也说到,“惟神者,谓随神道,亦谓自有神道也”。

(19)津田左右吉认为,当时的“神道”,一是指自古传来的,作为日本民族风俗的包含了咒术的信仰,二是指神权、神力、神的地位和神本身,三是对神的思想和解释,四是特定神社的宣传的神的学说,五是作为政治和道德规范的“神道”,六才是宗派性的有组织的神道。《日本の神道》第一章《神道の語の種種の意義》,《津田左右吉全集》第9巻,第13頁。

(20)参看黒田俊雄:《“神道”の語義》,《日本思想大系·中世神道論》附載《月報》第57期(1977年5月),東京:岩波書店,1977年,第1—2頁。

(21)度会家行是伊势神道的理论阐述者,他反对以佛教为主、神道为辅的“本地垂迹”说,有为神道扭转屈从地位,确立神本佛迹的主体地位之趋向。《类聚神祇本源》原文,收入大隅和雄編《日本思想大系·中世神道論》(第281—301頁)中,可以看出他相当多地使用中国文献资源,如大量引用《古今帝王年代历》、《周子通书》、《老子道经》、《周易》、《五行大义》、《元命苞》等等。

(22)吉田兼俱清理丁当时神道的系统,一开始就指出神道分为三,一是本迹缘起,二是两部习合,三是元本宗源,他站在第三种即元本宗源的立场,认为“元”是明阴阳不测,“本”是明一念未生、“宗”是明一气未分之元神,“源”是明和光同尘之神化,这一派是以圣德太子《先代旧事本纪》、《古事记》、《日本书纪》为本,奉《天元神变神妙经》、《地元神变神妙经》、《人元神变神妙经》三部经典。不仅用中国的“三才”说法,而且书中还有“无上灵宝”、“三清”等等词汇,更有三种“灵宝”是《日本书纪》所谓镜、剑、琼玉的说法,可以看出,这种为神道重新奠基的思路,仍然有很多来自中国道教的内容。《唯一神道名法要集》原文,收入大隅和雄編:《日本思想大系·中世神道論》,第318—333頁。

(23)大隅和雄在《解说:中世神道论の思想史的位置》中讨论慈遍等思想的时候,也强调在“现世”问题上,神道在这三方面相当明显,并且特别指出由于中世神道理论,在论述天地开辟之后,在天皇统治国家的问题上,便有了各种正当理由,因为天皇有各种德行和能力,其中这些德行和能力的理由,有来自儒教的、也有来自伊势神道的。见大隅和雄編:《日本思想大系·中世神道論》,第359—360頁。

(24)参看末木文美士:《中世の神と仏》,東京:山川出版社,2003年。也有人认为,自成系统的神道教是德川时代才开始成立,一部分神道学者通过强调尊皇忠君,主张神道教独立,在德川后期,才由荷田春满、平田笃胤,逐渐形成复古神道,依据《记》、《纪》,反对依附佛教。

(25)《天皇考》一开头就说,“我国‘天皇’御号,无疑是汉语而不是国语”,文中引用了像《春秋合诚图》、《史记·封禅书》、《史记·天宫书》等资料,指出古代中国有从占星术中的“北极”而来的天皇观念,有从神仙传说及道教思想中来的天帝观念,最后,他总结说“以上述事实为背景考察,可以知道(日本的)‘天皇’这一御号,还是采支那成语,多半是从神仙说等与道教有关的书籍(如《枕中书》之天皇、地皇、人皇称号等)中来的”,《津田左右吉全集》第3巻,附録4,第474—490頁。

(26)这种说法后来被很多人接受,像中村璋八《日本の道教》就说,“日本所使用的‘天皇’这个称呼,在东汉以后已被中国人当作民族宗教的道教所使用,但是,日本所采用的‘天皇’这个称呼,在含义上和内容上,并非作为道教之神的‘天皇’,也不是知识分子的五行说和谶纬说中的‘天皇’,仅仅是采用了汉字而已”,他批评日本有的学者主张“天皇”来自道教“天皇大帝”,“不是正确的解释”。见中村璋八:《日本の道教》,福井康顺等编:《道教》第3册,朱越利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页。

(27)那波利貞:《道教の日本国への流伝に就ぃて》(続),《東方宗教》第4、5号合刊,日本道教学会,1954年1月,第118頁。

(28)窪德忠:《日本における庚申待》,《東方宗教》第8、9号合刊,1955年3月。

(29)吉田兼倶:《唯一神道名法要集》,大隅和雄編:《日本思想大系·中世神道論》,第322頁。

(30)坂出祥伸;《道教とはなにか》第九章《日本文化と道教》,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05年。

(31)“八紘一宇”是神道教的说法,“八紘”出自《淮南子·原道》“八紘九野”,高诱注释中说,“八紘”就是天之八维,《日本书纪·神武纪》中说,“兼六合以开部,掩八紘而为宇”,意思就是天皇统治下的是笼罩天下的国家。

(32)《日本书纪·推古天皇纪》记载公元603年圣德太子行“十二阶冠位制”,以德、仁、礼、信、义、智为阶,各配颜色为冠服,其中最高位的“大德”、“小德”配紫色,有人认为与中国的太一紫宫信仰有关。

(33) 《道教と古代日本》,特别是“为发达の道教研究”一节,京都:人文書院,1984年,第19—47頁。

(34)1973年,他发表的《道教における镜と剑——その思想の源流》,不仅将道教器物研究与思想研究非常精彩地融合在一起,而且已经隐含了对日本神道信仰中的镜、剑信仰寻根溯源的意味。1982年到1987年,他连续出版了以“道教”和“日本”为题目的三部随笔式论文集,除了前面提到的《道教と日本文化》、《道教と古代日本》之外,还有一部《道教と日本思想》(京都:德間書店)。1987年,他又出版了《道教思想史研究》(東京:岩波書店)和《日本の道教遺跡》(千田稔、高橋徹合作,東京:朝日新聞社)。在他的研究中非常突出的强调点之一就是道教与日本的深刻联系,不仅是“天皇”称号,日本的很多神话、传说、仪式、风俗都与中国道教的东传有关。此外,他还和上田正昭、上山春平合编了《道教与古代天皇制》,直到1990年他为岩波书店以“讲座”形式出版的《东洋思想》第三卷《中国宗教思想》所写的长达152页的序言《中国宗教思想史》里,还以《道教と八幡大神》、《〈おもろ〉の创世神话と道教神学》为题的“补论”,特别提醒读者注意道教在日本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35)参看土肥昭夫、戸村政博合編:《天皇の代替わりとわたしにち》,中戸村政博所撰第一章,東京:日本基督教団出版局,1988年,第19—48頁。

(36)李能和(1869—1943)之遗著《朝鲜道教史》第一章《总说》(首尔:东国大学校,1959年)。

(37)車柱環:《朝鮮の道教》,三浦国雄、野崎充彦日文訳本,京都:人文書院,1990年,第39頁。

(38) 严绍璗:《日本中国学史》第1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1—53页。

(39)参见《宮崎市定自跋集》中他晚年的回忆和总结,東京:岩波書店,1996年,第367頁。

(40)宮崎市定:《天皇なる称号の由来にっぃて》,原載《思想》1978年4月号,收入《宮崎市定全集》第21巻“日本古代”,東京:岩波書店,1993年。特别参见第303頁。

(41)末木文美士:《中世の神と仏》,第7頁。

(42)天台神道,指平安时代(794—1192)以日本天台宗教义为基础的神道学说,认为释迦牟尼是比睿山王的本体,以此论证神佛同体,有《一实神道记》等文献。

(43)两部神道,指两部习合神道,因以佛教真言宗教义为依据,“以佛法合于神道”,从镰仓时代到室町时代(1192—1573)逐渐形成,有《天地丽气集》等文献。

(44)福井文雅:《日本道教研究史和一些相关的问题》,辛岩译,《世界宗教研究》1996年第1期,第129—140页,特别参见第133—134页。

(45)(46)福井文雅:《中国思想研究と現代》,第216—220、149頁。


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5期;转自道教之音网,2014-07-14。

http://www.daoisms.org/article/zatan/info-12697.html

谢选骏指出:神道就是道教的一种——日本神话+中国道教。


封從德@FengCongde·回复@xxj2040

日本人也這麼看嗎——神道就是道教的一种——日本神话+中国道教?

谢选骏@xxj2040·

日本人对此意见分歧。

(大卫·费德曼@dfedman·5月 2021,

1929年朝鲜殖民地宗教地理地图,附有基督教、佛教、韩国佛教和神道教的省级数字——如此干净的数字/类别掩盖了一个更加混乱的精神景观 - 并且在战争期间神道教化升级之前出现。

封從德@FengCongde·2023年3月25日

 #日據時期 #韓國 與 #台灣 的 #道教 都被統計在 #佛教 中,因 #日本 沒從中土傳入道教(他們有自己的 #神道教),而是接受了佛教和 #儒學,#祭祖 儀式也在佛教的 #盂蘭盆節 中,時間上其實就是道教的 #中元節。九十年代我在巴黎的一位韓國同學還自稱 #和尚,其實是道士,告訴我們中國還有很多 #一貫道。引用推文)


《论“记纪神话”中的道教元素——兼论古代日本对中国道教的解读》(《世界宗教研究》/孙亦平2020-3-30)报道:

摘要:“记纪神话”是借用了一些道教词语及论述方式,并参照道教对老子的神化而发展出带有神喻启示特点的宇宙神创说,以此来讲述奠定了日本民族、国家与宗教之源的神道故事。作为体现着日本文化古层中“宗教意识的原型”的“记纪神话”,既为后来日本社会长期奉行的“神国同体”“祭政一致”提供了神圣依据,也反映了中华文化尤其是道教元素的深层影响。了解古代日本在与外来文化的碰撞与互动中对中国道教的解读,最终进行“选择”“排斥”或“认同”的文化创造时的复杂心态,可为营造适宜中国和平稳定发展的东亚文化空间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


日本两部最早的史书——《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讲述的神代之事,是从上古遗传下来的族群记忆,合称“记纪神话”。“记纪神话”完全来自于日本文化的自创,还是借鉴吸收了中国文化尤其是道教元素才建立起来的?这曾在20世纪引发东亚学者的关注与讨论。在21世纪的今天,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东亚国际秩序正处于转型之中,结合日本学者有关“记纪与道教”的研究,从日本文化古层中存在的“宗教意识的原型”入手,通过对“记纪神话”中的道教元素的分析,探讨古代日本对中国道教的解读,来重新审视古代东亚社会中不同的民族传统和文化心态,期望能够为营造适宜中国和平稳定发展的东亚文化空间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


一、道教元素如何影响到“记纪神话”


如果神话是讲述原初时间里诸神在创世过程中发生的各类事件,那么,在日本人的心目中,“记纪神话”讲述的新宇宙状态的出现则代表着神的启示与创造,它不仅成为日本民族文化之源泉,而且对神道教的信仰与思想、天皇制的确立以及日本文学艺术的发展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关于构成“记纪神话”的原型母题,一向有不同的说法:其一,来自于日本古代的神话传说,认为《古事记》“其记载之事以自国的‘古事’为前提”1。其二,日本神话传说与中国文化融会说。其三,东亚诸民族原始观念的复合体说,“日本神话作为单一民族的原始文化观念却是东亚诸民族原始观念的复合体,而其中最活跃的因子是中国文化。”2值得注意的是,《古事记》与《日本书纪》问世之时,正值初唐向盛唐过渡时期,尤其是唐玄宗(712-755在位)以清静无为思想为治国之道,所缔造的“开元盛世”将唐朝推向极盛的同时,也因崇信道教而积极推动道教向周边国家传播。“一些学者推测,《记》、《纪》的写成,与当时从中国、朝鲜移居日本的所谓‘归化人’有密切关系,而许多‘归化人’正是信仰道教的。”3


日本学者福永光司在《记纪と道教》中提出,从文献学上看,“记纪神话”出现于8世纪,此时集中国南北朝隋唐时期的宗教思想信仰实态之大成的道教神学教义已建立,故应当将“记纪神话”与道教的神学教理书,如,2-3世纪的《太平经》《周易参同契》、4世纪的《抱朴子》、6世纪的《真诰》《无上秘要》中的“神道”进行比较研究,以此说明“记纪神话”受到了道教神学教义的影响。他的理由是:第一,从“神道”之名看,中国道教一直以“神道之教”自称,2世纪出现的《太平清领书》中就曾多次使用“神明之道”和“神道”来指称具有宗教意义的最高真理。无论是张角创立太平道、张鲁发展五斗米道,还是寇谦之、陆修静改革天师道,陶弘景发展上清派茅山宗时,都继承和发展了这种神道信仰。佛教传入中国后,道教也以“神道之教”与外来“佛道之教”相抗衡。因此,“神道”是对道教教理与仪礼的总概括。第二,“记纪神话”的开天辟地之说,从思维方式到词语表达都明显地脱胎于中国《淮南子》中《俶真训》和《天文训》《列子》《枕中书》以及《三五历纪》4的宇宙观,其神学思想最接近北周时编撰的道教教理百科全书《无上秘要》和齐梁时期成立的道教神学奥义书《真诰》、道教神学教理书《九天生神经》,因此“记纪神话”中存在着丰富的道教元素。5“福永光司将道教与日本文化联系起来,注重从古典文献与考古成果中来挖掘出道教元素来进行梳理和解读,为我们研究道教在日本提供了思路。”6但值得研究的是,“记纪神话”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道教元素?对日本文化又产生了哪些影响?


中国道教与日本神道教都是以神话故事为核心来构建神谱的,但却表现出不同的民族文化风情。《古事记》作为日本现存最早的富有神话文学色彩的史书,是奈良朝建立之初,由太安万侣(又名安万侣?-723)奉元明天皇(707-714在位)之命,“撰录稗田阿礼所诵之敕语旧辞”7而成,其文体是由和汉语言“和习”8而成为“日汉变文体”9。完成于和铜五年(712)的《古事记》分上中下三卷,其中上卷又称“神代卷”,以帝王为中心讲述了从天地开辟到神武天皇之前的神话传说,为了解和研究日本古代国家形成以前情况提供了一些资料。养老四年(720)五月,舍人亲王(676-735)等奉敕编撰《日本书纪》30卷完成。该书主要用汉文讲述了日本开国到持统天皇的历史传说,其中卷一、卷二“神代卷”与《古事记》卷上的内容极为相似,但因以“日本”为书名,更具有一种国家历史的倾向。


与其它民族的宗教神话一样,“记纪神话”也是由宇宙创世说开始的,所建构的神谱成为神道教多神崇拜的文化之源。神道教号称有八百万神,其中塑造了造化三神、五别天神与神世七代,特别是将原为神话中“高天原”中的统治者天照大神,奉为日本天皇的始祖、神道教的最高神祇,由此将宇宙万物的生成和人类的诞生都归结为神的创造。若对照中国道教,就可见道教宇宙论中也始终存在着两条不同的发展线索:一是从神学上提出带有神喻启示特点的宇宙神创说,以彰显“道”的主宰性、神圣性与超越性;二是从哲学上建构了以“道气”为本的宇宙生成论,力图对宇宙世界以及人的生存做出一个根本性的解释,从而为人的修道实践提供依据。10与道教有别的是,神道教的宇宙创世说是以“天地开辟”“万物衍生”“诸岛形成”“诸神生成”等为线索,用生动的神话故事情节和家族关系的神灵谱系,来展示日本人对其民族、国家起源的最初探索。


“记纪神话”以“造化三神”为主角讲述了“天地开辟”的故事。在《古事记》开篇《序》中首先表达了对宇宙起源的看法:


臣安万侣言:夫混元既凝,气象未效。无名无为,谁知其形。然乾坤初分,参神作造化之首,阴阳斯开,二灵为群品之祖。所以出入幽显,日月彰于洗目,浮沉海水,神祇呈于涤身。故太素杳冥,因本教而识孕土产岛之时,元始绵邈,頼先圣而察生神立人之世。11


远古时宇宙混沌不清,不知过了多少载,无名无为无形之“道”使乾坤初分,“造化三神”出现,阴阳撕开,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万物由此而产生。据日本学者研究,太安万侣的这段序文是模仿唐朝名相长孙无忌(约597-659)的《进五经正义表》的主题表现、行文结构和遣词造句等方面而来12,参考如下:


臣无忌等言:臣闻混元初辟,三极之道分焉;醇德既醨,六籍之文著矣。于是龟书浮于温洛,爰演《九畴》;龙图出于荣河,以彰八卦。故能范围天地,埏埴阴阳,道济四溟,知周万物。所以七教八政,垂炯诫于百王;五始六虚,贻徽范于千古。咏歌明得失之迹,雅颂表兴废之由。实刑政之纪纲,乃人伦之隐括。13


长孙无忌作为唐太宗时期的大臣,也是唐朝盛世的主要设计师,他从“混元初辟”起笔,倡导将儒家《五经》作为唐朝刑政之纪纲。太安万侣虽然也从“混元”起笔讲述宇宙天地的起源,但却是为神道造化做铺垫。若对《序》中词语进行追根溯源式的分析,就可见“混元”“无名无为”“造化”“阴阳”“幽显”“太素”“元始”“洗目”“涤身”等词语以及从混沌元气中创生天地万物的思想都来自中国道教经典,这大概也是福永光司称《古事记》的汉文《序》具有道教神学意味的原因吧14。


一般认为,《古事记》序文开篇所说的“混元”一词与《老子》第二十五章中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思想密切相关。《老子》用“有物混成”来描述宇宙创生之前、天地出现之先,就存在着阴阳混然未分的独立之“道”,由此建构起以“道”为本的哲学体系,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宇宙生成论奠定了基础。若将《老子》的“有物混成”思想放到中国思想史中加以考察,就可见其后来有向哲学与宗教二个方向分化发展的趋势。


一是道家学者引入“元气”来解释宇宙天地未分之前的“混元”状态,用以说明宇宙、天地、阴阳、四时的构成以及万物的产生、变化和消亡都是元气循“道”运动的结果。“混元”一词内含着两层意思:其一指元气未分、混沌为一之“道”;其二指极古远的开天辟地之时“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15的状态。因此,“‘记纪神话’的这一套观念,正是中国早期古典哲学中《老子》的‘无名,天地之始’、《庄子》的‘无为为天地之本’,以及《易经》所说的‘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等诸观念的综合体。”16


二是随着东汉末年对老子的神化,如桓帝延熹八年(165)陈相边韶作《老子铭》时提出的“老子离合于混沌之气”的说法,推进了道家思想向宗教化方向转化。道教创立后,“混元”成为形容宇宙创生奥秘的哲学词语,比较典型的说法是江南传播的上清派道书《真诰》中的“道者混元,是生元气。元气成,然后有太极,太极则天地之父母,道之奥也。”17“道者混元”的观念奠定了南北朝道教宇宙生成论的基础。再参照道教对老子的神化,从奉为“太上老君”到后来尊为“混元皇帝”18,发展出了带有神喻启示特点的宇宙神创说,这也成为“记纪神话”的叙事思路。


太安万侣借用“混元既凝”一词,既说明宇宙天地生成之源,又为众神的出场进行了铺垫,由此建构起“乾坤初分,参神作造化之首(天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阴阳斯开,二灵(伊邪那岐命、伊邪那美命)为群品之祖”为主导的具有浓厚日本文化色彩的宇宙神创说。“造化三神”中的“天御中主神”是天地生成后,最先出现于“高天原”上的神,虽为支配天庭、主宰宇宙之神,但他诞生后,却觉得宇宙茫茫,天地悠悠,独来独往,好寂寞呀!于是又催生出其它二位神:代表宇宙的生成繁殖力的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造化三神”相互配合共同开始创造世界的活动。这种从混元既凝、阴阳未分的哲学观念来阐述天地起源与众神出场,也出现在《日本书纪》开篇的描述中:


古天地未剖,阴阳不分,混沌如鸡子,溟涬而含芽。及其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淹滞而为地,精妙之合搏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然后神圣生其中焉。……于时天地之中生一物,状如苇牙,便化为神,号国常立尊。次国狭槌尊。次丰斟渟尊。凡三神矣。乾道独化,所以成此纯男。19


《日本书纪》也用“混沌”“溟涬”“清浊”“精妙”这些具有鲜明道教特色的词语来营造“神圣生其中”的氛围。《日本书纪》中的“三柱神”与《古事记》的“造化三神”的神性与神职大致相似,但神名却不同,尤其是《日本书纪》以“国常立尊”来命名天地开辟后最初出现的“状如苇牙”之神,表现出强烈的神国意识。


依照福永光司的看法,《日本书纪》的这段话来源于《淮南子·俶真训》:“天地未剖,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寂然清澄,莫见其形。”20西汉淮南王刘安及门客编写的《淮南子》是一部以道家为旨,又杂采众家的哲学著作,其中还提出以“道”为本,以“阴阳”为化生之机,从混沌元气中开天辟地,生成万物的宇宙生成论:


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芰漠闵,澒蒙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21


“记纪神话”在直接采纳《淮南子》的宇宙生成论的同时,还吸收了《三五历纪》中有关盘古开天辟地的如下传说:“未有天地之时,混沌状如鸡子,溟滓始牙,蒙鸿滋萌,岁在摄提,元气肇始。清轻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22由此,“记纪神话”虽以“天地未剖,阴阳不分”来形容宇宙生成之源,但更强调“参神作造化之首”“天先成而地后定,然后神圣生其中焉”,以展现“神”的主宰性、神圣性与超越性,故福永光司特别提醒:“记纪成立的年代在《淮南子》《三五历纪》之后,由此需要关注中国南北朝后半期道教神学教理书对日本神话的影响。”23


福永光司运用文献资料中的词语分析方法,来发掘“记纪神话”中的道教元素,由此推进了“道教与日本文化”的研究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也曾受到一些质疑,第一,若“影响”是指一种思想被吸收而以间接或直接方式成为吸收者的主体思想,那么,“记纪神话”用道教词语来叙述日本原始神道是否能简单地等同于道教对日本的影响?第二,他将使用相同或相似的汉字词语作为道教影响日本文化的证据,而较少从比较宗教学的视野来看待中国道教与日本文化的互动影响,又因执著于探讨“记纪神话”中主要引用了哪些道书中的词语文句,而较少关注使用相似词语背后是否隐藏着不同文化语境及风土人情的差异。这种对词语文句静态式的比照,似乎容易导致“处处都是道教”的泛道教研究倾向,也容易停留在日本文化仅受外来文化影响这种单向度的理解上,而忽视古代日本文化本有的主体性或独特性,因此也受到了一些来自于日本学界的批评。24


笔者认为,使用相同或相似的词语是可以用来说明不同文化之间可能存在的文化传递现象的,但也应注意到,词语内涵在相同的文化语境中会有所变化,在不同时代的不同文化语境中经过解读更会出现某种变异或新意,这就需要我们去研究词语的本义及引申义在思想内涵上的异同,以了解词语的运用者与解释者彼此是否在意义上互相融通。“记纪神话”的编撰者太安万侣、舍人亲王等出身于皇族,都具有较高知识和汉语文化修养,舍人亲王死后还被赐谥号“崇道尽敬皇帝”。他们为营造“造化三神”显现的氛围,虽然使用了一些道教词语,借用了道教宇宙神创说中有关天地之根、化生三神、创造万物的论述思路,但却是以“造化三神”为起笔来讲述自己的神道故事。


二、“记纪神话”借道教词语讲神道故事


作为日本神话与历史结合的典范之作,“记纪神话”依据天上、地上、地下三层意识结构的宇宙模式,把垂直型天降神话和水平型来访神话作为神灵出现的两大类型,建立起具有日本文化特色的神灵谱系。严绍璗先生称“记纪神话”为“原始神话的变异体,即以本民族最原始的文化观念为母体,又融合进了异民族文化观念的若干因子而得以组成的一种神话。”25其理由是“记纪神话”出现于日本大规模吸收中国文化之后,其中不仅包含了中国古代宗教与哲学,而且还有经由中国、朝鲜传入日本的东亚萨满教、印度佛教诸神观念等。日本神话学家大林太良则认为“记纪神话”中出现的新元素有:“来访神式的神灵出现在土著民居住地,给人们带来幸福而后离去,然后统治者从天而降,构筑王朝的基础。这是其他神话中未见的、记纪神话独特的构想。”26在笔者看来,“记纪神话”中频频闪烁的道教词语,反映了某些道教元素传入日本后,在异域文化语境中又被当地人根据自己的文化发展需要作了新诠释。


从形式上看,“记纪神话”以“造化三神”中“天御中主神”为主宰,三位神又表现出各自的神力,以“生成”为中心,相互配合共同创造宇宙世界,这与道教将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奉为“三清”,作为统领诸神的最高主神的做法有点相似。《日本书纪》将高天原的大神称之为“尊”的做法也来自于中国道教对神灵的尊称。但从内容上看,道教通过“一气化三清”来展现“三清”开天辟地、历劫度人的创世功能,“三清”具有各自独立的神性。处于中位的元始天尊来自玉清境,象征着世界的原始状态;左边的灵宝天尊来自上清境,手中捧着一个阴阳镜,象征着世界刚走出混沌状态;右边是道德天尊来自太清境,象征着世界最初的状态。但“记纪神话”对“造化三神”的创世功能以及对三神之间关系的理解又不同于道教:


第一,作为“道”的化身,三清尊神的出现并逐步定型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却显示了元始天尊作为“三清之首”的道教神仙谱系通过综合道教各道派信仰的最终统一。元始天尊被奉为道教的最高神,始见于4世纪末到5世纪产生的灵宝经之“元始旧经”27。从道教历史上看,太上老君首先出场,后称为道德天尊,其次为元始天尊,最后才是灵宝天尊。他们分别居住于三处胜境:“洞真法天宝君住玉清境,洞玄法灵宝君住上清境,洞神法神宝君住太清境。故《太上苍元上录经》云:三清者,玉清、上清、太清也。”28道教通过“一气化三清”的理论,又使三清尊神能以自己特殊的神力来相互配合着创造宇宙、统率诸神。三清尊神作为中国道教各派共同尊奉的最高主神受到特别尊奉,故三清殿大多建在道教宫观的中心及最高的位置。而“记纪神话”中的“造化三神”是宇宙的创造神,后来出现的统治高天原的天照大神,被奉为日本皇室的祖先。如果说,展现一个民族形成的最显著标志之一是探讨宇宙和人类起源的神话,那么,“记纪神话”所建构的天御中主神→天照大神→天神之子→第一代天皇的神道谱系,虽以道教的三清尊神为参照,但仅把“造化三神”中的天御中主神置于神世开头,而天照大神才是神道教的最高主神,这不仅为天皇这位“现人神”具有支配人间世的权力提供了神圣依据,而且成为凝聚日本民族文化的核心力量。


第二,中国道教将三清尊神作为创世神,又将居于天之中心的北辰星神格化,称为上皇太一、天皇大帝或太一神,作为宇宙的主宰神。《古事记》也将“造化三神”中的“天御中主神”作为居天之正中的世间主人之神29。天御中主神自己寂然不动,却以“无为之神德”通过“产灵二神”进行创世活动。日本江户时期复古神道思想家平田笃胤(1776-1842)提出,天御中主神是中国道教的上皇太一的翻版:“天御中主神是汉籍的所谓上皇太一,皇产灵神是元始天尊。”30天御中主神居住在天的最高处,即众星相拱之位就是受到道教有关“北辰天地之心”的影响。平田笃胤进一步将天御中主神与产灵二神的主次关系解释为祖神与分身的关系:“把天御中主神作为宇宙万物的主宰神,把产灵二神作为创造天地世界、生成人种万物、并且赋予人类至善之灵性的祖神,认为产灵二神不过是天御中主神的分身而已。”31将“产灵二神”看作是天御中主神的分身,由此把宇宙万事万物皆由神生成具体落实到“产灵二神”的协同创造。


第三,三清尊神分别居于玉清、上清和太清三个不同层次的天界中,与道教的三洞经书、三清仙境等思想的发展相联系,仅为道教文化提供了一种神圣之源,却比较远离社会的日常生活与集体生产活动。“记纪神话”中的“造化三神”则反映古代日本稻作文化的特点。天御中主神作为天地初分时天上最高的元始神,是创造万物和主宰世界的造物主,具有无始无终、全知全能的特性,伊势神道外宫所供奉的丰受大神(水神及食物神)与之同体。高御产巢日神,亦名“高皇产灵神”,是天神系的主宰和象征农业丰收的谷神。神产巢日神,亦称“神皇产灵神”,是守护国土的国神系的主宰神,曾将从食物女神大宜都比卖神的尸体中生出的桑蚕和五谷作为种子撒在大地上,促进了日本耕织生产的兴起。


“记纪神话”借用了一些道教词语讲述日本民族自己的宇宙神创故事,以“造化三神”,又称“三柱神”为中心建立起神道教的神谱,表达日本文化特有的宇宙神创论时,还受道教影响,讲述了“独身神”向“对偶神”,再向“多神”发展的过程。


在中国道教神话中,就曾引入中国人比较熟悉的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等民间传说来讲述“独身神”的创世神话。如《三五历纪》通过“盘古开天地”来表达宇宙神创说:“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清阳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32“盘古开天地”的神话故事何时传到日本,因资料缺乏,不得而知,但“记纪神话”中有二点值得注意:一是《三五历纪》所说的“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在其中”,到《日本书纪》时,出现了“混沌如鸡子,溟涬而含芽……然后神圣生其中”的说法,用词和表述方式十分相似,虽然主语从具体的“盘古”改为抽象的“神圣”,但“独身神”创世的性质却没变。二是《三五历纪》中有“神人号天皇”的说法:“元气肇始,有神人号天皇。时老君降世,号通玄大法师,一号玄中大法师。”33《日本书纪》正是一部以天皇为中心的日本历史书。


《日本书纪》中所描写的由苇芽化生的国常立尊,以及国狭槌尊和丰斟渟尊都属于“独身神”。天地开辟生成之初,大地尚没有凝固,无根国土犹如水母那样在一片汪洋之上漂浮不定。此时国土中渐渐长出一枝苇芽样的东西,生命力极强地迅速成长,最后化为“可美苇芽彦舅尊”,意为长得如芦苇嫩芽般俊美的男神,代表着大地与海洋未分的状态。这位天地开辟后最初出现的“状如苇芽”般的神,被称为“国常立尊”。由此,日本人将人间国土称为“苇原中国”。《日本书纪》还列举了历史上有关浑沌宇宙天地形成过程的6种说法来加以佐证,其中影响较大的是第1种,国常立尊之后又有国狭槌尊和丰斟渟尊:“凡三神矣。乾道独化,所以成此纯男。”34一般认为,国狭槌尊是《古事记》中的高御产巢日神,丰斟渟尊则是神产巢日神。他们都是生活在高天原的“纯男”,没有四肢形体,没有音容笑貌,来无影去无踪。


《古事记》中提及的五尊神也是独身神,虽然采用的神名与《日本书纪》不同,但神性相同:“天地始分的时候,生成于高天原的诸神之名号是:天之御中主神,其次是高御产巢日神,其次是神产巢日神。此三神并是独神,且是隐身之神。世界尚幼稚,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之时,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名曰宇麻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其次是天之常立神,此二神亦是独神,且是隐身之神。以上五神为别天神。”35此五神又称“天津五柱神”或“五别天神”。


联系《淮南子·览冥训》来看,其中的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原本也是“独身神”的创世故事:“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36后来女娲不仅由无性神变成了一位女性神,而且被视为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伏羲之妹。如东汉高诱在《淮南子注》中说:“女娲,阴帝,佐伏羲治者也。”37后世学者常引用应劭《风俗通义》之言:“女娲,伏羲之妹,祷神祇,置婚姻。合夫妇也”来说明在东汉末年时,人们已将女娲作为伏羲之妹,然后兄妹合婚,伏羲女娲共同成为人类始祖。


这种通过兄妹合婚而繁衍人类的“对偶神神话”也出现在“记纪神话”中。“记纪神话”讲述了“神世七代”的演变,其中“造化三神”属于所谓的“独身神”。然后才陆续出现了四对八位以兄妹相称的“男女偶生之神”,如《日本书纪》曰:“次有神,泥土煮尊、沙土煮尊。次有神,大户之道尊、大苫边尊。次有神,面足尊、惶根尊。次有神,伊奘诺尊、伊奘冉尊。”这“四对偶之八神”的出现象征着“乾坤之道,相参而化,所以成此男女。”这样,三位独身神与四对男女对偶神共成“神世七代”:“自国常立尊,迄伊奘诺尊,是谓神世七代者矣。”38福永光司认为,从《日本书纪》的开天辟地神话中的“三→八”的模式,即由“三神”到“八神”的展开中,可见《老子》第四十二章“三生万物”与《易经·系辞传》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宇宙生成论的影响。《易经》与《老子》的宇宙生成论后被折衷到《淮南子》中,并影响到“记纪神话”。《古事记》中于“天地始分的时候”三神的诞生而形成的“三→五→七”的展开模式,即由“三柱神”到“五柱神”再到“神世七代”的发展,则受到6世纪后半叶成立的《无上秘要》的影响。《无上秘要》收载的中国南北朝道教神学书中具有三气化五气(五行之气)、五气化七气(阴阳二气与五行之气)的展开与气的神格化、神话化的倾向。39若此,“记纪神话”中从独身神到男女对偶神的出现与借鉴道教阴阳和合的宇宙观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


“神世七代”中最后生成的两位对偶神,《日本书纪》中称男神为伊奘诺尊,女神为伊奘冉尊,他们不仅是一对兄妹,是天上界的神,而且被尊为日本国土的生成神。这种兄妹对偶象征着天地阴阳共创生命的方式,虽以男女婚姻为依据,但却内含有道教阴阳和合思想且更具有神话故事情节。


伊奘诺尊,又称伊邪那岐命,是天的象征,为创造诸神的天父神;伊奘冉尊作为伊奘诺尊的妻子,又称伊邪那美命,是地的象征,为创造诸神的地母神。他们受天御中主神之命,站在“天之浮桥”上,搅拌大海,用海泥创造出海岛,在海岛上竖起“天之御柱”。两神绕柱而行,相逢后结为夫妻。有趣的是,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记载的这则日本最古老的有关人类创生神话的内容大致相似,表现二神合婚的因素都有三个:一是将“天之御柱”作为实行合婚的道具;二是将二神分巡环绕作为进行合婚的仪式;三是将男左巡,女右巡,作为男女相遇实行合婚的方向。它们显然有着共同的文本来源,但若仔细分辨,有二点值得注意,第一是《古事记》用一种文学描述来表达性爱的欢愉和人类创生的过程,而《日本书纪》则倾向于历史叙述和道德评价,更有一种国史的味道。第二是《古事记》中直接称呼神名,而《日本书纪》中则用“阳神”“阴神”来替代神名,用阳元、阴元或雄元、雌元来指代处男、处女,颇有道教用词特点及语言表述风格:


二神于是降居彼岛,因欲共为夫妇,产生洲国,便以磤驭虑岛,为国中之柱。而阳神左旋,阴神右旋。分巡国柱,同会一面。时阴神先唱曰:“熹哉,遇可美少男焉!”阳神不悦曰:“吾是男子,理当先唱,如何妇人反先言乎?”事既不祥,宜以改旋。于是二神却更相遇。是行也,阳神先唱曰:“熹哉,遇可美少女焉!”因问阴神:“汝身有何成耶?”对曰:“吾身有一雌元之处。”阴神曰:“吾身亦有雄元之处。思欲以吾身元处,合汝身元处。”于是,阴阳始媾合为夫妇。40


阳神与阴神相遇后,结合为夫妇,相继生出淡路岛等“八大洲”,日本列岛初步形成。后又生出海神、川神、山神、木神、草神等,让他们来掌管山川草木。当伊奘冉尊在淡路岛生火神夜艺速男命时,因烈火烧伤阴部而死亡。在神道教看来,生是神生,死赴黄泉,形成了一种富有日本民族文化特色的生死观。


火神的诞生,意味着日本历史从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伊奘诺尊因丧妻而无比悲哀,一抬手用剑将火神劈成三段。火神之血因溅到岩石、剑和手上,又化为诸神。伊奘冉尊死后进入黄泉国,成为统治死者世界的“黄泉津大神”。伊奘诺尊因思念难产而死妻子,不听伊奘冉尊临死前“不可到黄泉国去看她”的忠告,“追伊奘冉尊,入于黄泉,而及之共语。”41但当他看到妻子腐烂而丑陋的身体时,感到恶心与畏惧,两神争执起来,夫妻由此反目成仇。


伊奘诺尊逃离黄泉国,在归途中,为了净化由黄泉国带回的污秽,就到日向就地方(今九州岛)的阿波歧原,用江水净身,用“祓禊”仪式来祛灾祈福。42在“祓禊”过程中,伊奘诺尊“洗左眼,因以生神,号曰天照大神。复洗右眼,因以生神,号曰月读尊。复洗鼻,因以生神,号曰素戋呜尊。”43这三位神的出现让伊奘诺尊十分欣喜:“天照大神者,可以治高天之原也。月读尊者,可以冶沧海原潮之八百重也。素戋呜尊者,可以治天下也。”43伊奘诺尊让太阳女神天照大神和月亮男神月读命结为夫妻,并让天照大神治理天上诸神居所的高天原。太阳和月亮都是伊奘诺尊从黄泉之国生还后在阿波歧原生出来的。


取代伊奘冉尊消亡而登场的天照大神,是以再生和纯洁取代死亡和污秽。今枝二郎认为,伊奘诺尊以左目洗出天照大神、右目洗出月读命大神,这种“日月彰于洗目”“神祇呈于涤身”等去除污秽、涤身生神之术与道教密切相关。44若对照道书,就可见道教一向宣扬“天地宇宙,一人之身”的“天人同构”说,如《上清大洞真经》中有“左目出日,右目出月”45的说法。道书中还有“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46的记载。道教将人的生命结构、活动规律与宇宙天地相对应,以此为进路来认识人的生命现象,期望运用各种道术来效法天地自然以解决人的生死问题,但“记纪神话”在借鉴道教“左目出日,右目出月”时,又用道教词语来讲说自己文化传统中神的降临与人类创生的故事,悄然地将外来文化改造成自己的东西。


天照大神是日本神话传说中最高神,又称天照大御神,为象征太阳的女神。一般的民族神话都将男神奉为最高神,但“记纪神话”塑造的最高神天照大神却是一位仁慈温和、不施暴力的女神。天照大神因其月神丈夫杀死了食物女神,而与之分居,“怒甚之曰:‘汝是恶神,不须相见。’乃与月夜见尊,一日一夜,隔离而住。”47从此太阳和月亮分为两处,白天和黑夜也从此截然分离。天照大神在高天原开垦田地,种植稻谷,传授养蚕、织布技艺,因治理有方,使诸神过上了安逸和平的生活。天照大神在与其弟素戋呜尊发生纠纷时,也表现出一种温和退让的态度。素戋呜尊因作恶多端而触犯了高天原的律条,被诸神赶走。在走向黄泉国时,路过出云国(今岛根县),素戋呜尊看见八岐大蛇缠绕着可爱的奇稻田姬姑娘,乃用智慧杀死了八岐大蛇,救出了姑娘,并从八岐大蛇的尾巴中意外得到了一把“草剑”。为表示对天照大神的歉意与服从,他就将这把神剑献给了天照大神。这把神剑后来成为象征着天皇权位的“三种神器”之一。大林太良认为,“记纪神话”把八岐大蛇神话视做降龙故事的一种,若将之与朝鲜、中国西南地区、江南及长江中游地区的同类故事相比较,就可见八岐大蛇神话,是以中国江南水稻栽培文化中具有的以人供神及神剑要素为核心内容,又加上华北旱田文化中产生的降服多头怪蛇神话的影响而形成的。48以此说明来自于中国哪些地区的文化传统影响到“记纪神话”的成立。最后,素戋呜尊娶了奇稻田姬姑娘为妻子,还成为地下黄泉国,又称“根国”的统治者。素戋呜尊被奉为出云神话的始祖,这也是“记纪神话”中独有的内容。


天照大神在平息了素戋呜尊在高天原的捣乱,又征服苇原中国后,授予天孙琼琼杵尊三种神器:八咫镜(神镜)、天丛云剑(草剑)和八尺琼曲玉(八尺琼勾玉),再让他带领五神,从高天原降临日向国的高千穗峰(九州岛宫崎县南)去掌管农作物丰富的“苇原中国”,并勅皇孙曰:“苇原千五百秋之瑞穗国,是吾子孙可王之地也。宜尔皇孙就而治焉。行矣,宝祚之隆,当与天壤无穷者矣。”49《古事记》中称天孙为“天津日高日子番能迩迩艺命”、“迩迩艺命”,其意为“穗的火红丰饶之君”。《日本书纪》称天孙为“天津彦彦火琼琼杵尊”,其名字中的“彦”,意为“太阳之子”。后来,琼琼杵尊的重孙神日本磐余彦尊从苇原瑞穗国率领大军向九州岛东进,渡过濑户内海,在难波(今大阪一带)登陆来到大和,摧毁了当地的土著势力,成为管理天下的统治者。“辛酉年(公元前660年)春正月庚辰朔,天皇即帝位于橿原宫。是岁天皇元年。”通过举行登基大典,神日本磐余彦尊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始驭天下之天皇”50,即神武天皇。天照大神赐天孙琼琼杵尊的“三种神器”也成为历代天皇相传的凭证。包含着道教元素的“记纪神话”在漫长历史中被保存下来,成为日本民族神话与民族精神的核心。


三、古代日本解读中国道教的复杂心态


“记纪神话”中虽使用了一些道教元素,但却反映了古代日本对中国道教的解读是在本民族“宗教意识的原型”之上形成的神道教信仰中进行的。神道教依据丰富多彩的神话构想了诸神活动的世界,将宇宙垂直分成天上神界、地上苇原国和地下黄泉国等三个不同的世界。诸神居住在天上,这是一片超越生死和时间的光明清净的境界,是太阳神统治的地方,形成了高天原神话;天下地上是“天孙降临”的地上“苇原国”,也叫“中津国”,它包括大地和海洋,大地依赖海洋,从海洋中浮现,由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二神共生的“八大洲”,就是日本人世代生活的地方;地下“黄泉国”,是死人灵魂坠落的地方,那是一片污秽黑暗的阴间,与高天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三个世界虽然是截然分开的,但天上、地上和地下的一切事物都是由天照大神统治主宰的,由此而使此世与彼世、过去和未来、人与神在根本上联为一体。


从历史上看,“记纪神话”所塑造的诸神还为神道教的信仰与仪式提供了神圣依据。神道教“虽有礼仪但没有体系化的教义,是一种与祖先崇拜相结合、以天照大神为祖先神的信仰,因此人们往往强调其原始宗教的性质,多认为这种原始信仰之所以能延续到近代并再次活性化,说明日本人的宗教意识具有独特性。”51神道教富有民族文化风采的神灵谱系不仅为后来日本社会长期奉行的“神国同体”“祭政一致”提供了神圣依据,而且也是道教传入日本后必须面对的异域宗教文化传统。丸山真男(1914-1996)曾试图从原型论52的角度来说明日本思想史是对外来思想的受容、修正和摄取史,不断摄取的外来文化,在日本人的精神结构内部形成了不同的层次,在新生层与古层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沉积于最下层者,被称为原型。包括“伦理意识的原型”“历史意识的原型”和“政治意识的原型”。53如果从“记纪神话”着眼,笔者认为,“原型”中似乎还可以包括“宗教意识的原型”。


“记纪神话”不仅是借鉴道教元素讲述神道故事,而且这种建立在“宗教意识的原型”之上的神道信仰构成了日本历史、政治和伦理的坚固内核,成为日本文化古层中最不易改变的成分,但在历史发展中又始终处于不断吸收外来新文化发展态势中。正是从“神世七代”开始,到天照大神为中心的高天原出现,“记纪神话”塑造出“高天原(天上)、苇原中国(地上=日本)和黄泉国(地下)”为特征的三个垂直型世界,与诸神活动的不同区域与道教蓬莱国、佛教西方净土的平行型结构交相辉映中,依照“时间=历史”的次第,才将天地开辟、国土产生与日本社会的神圣象征天皇制纵横交错地联系起来。“记纪神话”是日本文化与外来文化碰撞互动的产物。如果文化的同化隐含着选择,那么,隐约闪现其中的道教元素也反映了古代日本人站在自有文化的立场上,将外来文化缩减为一些要素,通过“和习”的表达方式与已有的本土观念和实践进行一种再创式的结合中作出自己的“解读”,最终进行“选择”“排斥”或“认同”等文化创造时表现出的复杂心态。


从“记纪神话”的出现到定型还可见,在外来文化的持续影响中,“日本史并不像人们常常想的那样,是一个可以与其他历史相隔绝的独自完整的历史。它是在与大陆历史的密切关联中展开的历史,并且只有大陆的历史才是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世界’的历史。”54日本思想家津田左右吉(1873-1961)在对“记纪神话”进行研究与解读时55,就敏锐地看到包括道教在内的中国传统思想与神道教之间的密切关系,故在其著《日本的神道》开篇就指出:“必须从历史事实的角度出发,考察中国思想中的哪些因素,以何种方式为日本人所吸取,又在日本人的精神生活中起着什么作用。”56


笔者认为,如果深入研究,不仅“记纪神话”隐含着道教元素,而且随着中日文化交流的展开,道教元素大量传入并逐渐融入日本文化,神道教在发展中,伊势神道、吉田神道、修验道、阴阳道等派别也包含着许多道教元素,以至于在福永光司、千田稔、高桥徹的笔下出现了日本似乎“处处都是道教”的景象57。值得注意的是,道教虽然与佛教、儒学一并传入日本,但面临着日本神道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和改造力,它却没有像佛教和儒学那样,或通过以“神佛习合”,或通过以“神儒兼摄”的方式,进入日本的主流文化,也未能像在朝鲜半岛那样建立独立的道团进行传教活动58,故长期以来始终以隐性的方式传播,不仅处于日本社会的边缘状态,而且还经常因使用“小道巫术”而受到批评,特别是民众将道教之术与日本民间风俗信仰相结合,在乡镇中进行“妄崇淫祀”时,就更受到了朝廷的排斥。59这也是中国道教在日本古代社会隐而不显的主要原因。


若从古代日本对中国道教的解读来看,“记纪神话”虽然借用了一些道教元素,但讲述的却是奠定了日本民族、国家与宗教之源的神道故事,可见因坚持自我本位的立场而呈现出根本的差异性,但又通过不断借鉴而存在着某些相似性,反映了道教对日本文化的深层影响,这使东亚道教成为东亚世界中长期存在的一种历史事实,也是一个与东亚儒学或东亚佛教相并列而具有多元形态的文化概念。由此可见,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所包含的思想智慧和理性思辨,既是中华民族在古代东亚世界文化激荡中能够站稳脚跟并持续发展的重要原因,也是我们今天能够坚定文化自信的根基和软实力。


注释


1[日]苅部直、片冈龙编《日本思想史入门》,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年,第54页。


2严绍璗:《日本“记纪神话”变异体的模式和形态及其与中国文化的关联》,《中国比较文学》1995年第1期,第24页。


3齐未了、聂长振:《道教传入日本及其对神道的影响》,《世界宗教研究》1985年第2期。


43世纪时三国吴人徐整撰《三五历纪》,又称《三五历纪》,其内容主要讲述三皇开天辟地之事,最早记载盘古开天地传说。此书已佚,但其部分段落存于《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等类书以及宋人谢守灏《混元圣纪》卷一、陈葆光撰《三洞群仙录》卷一引《三五历纪》中。


5[日]福永光司:《道教与日本思想》,德间书店1985年版,第221页。


6孙亦平:《福永光司中日文化视野下的道教观初探》,台湾《哲学与文化》2012年第5期。


7[日]安万侣:《古事记》,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页。


8马骏认为:“所谓‘和习’,是指日本人撰写的汉诗文中所包含的日语式表达,即日语固有的表达习惯。”(其著《日本上代文学“和习”问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1页)。


9例如《古事记》所采用的“日汉变文体”表现为三种不同文体的融合,序文是汉文体,记录歌谣用万叶假名,正文则用汉文体与日文体相融合的变体。


10孙亦平:《论道教宇宙论中的两条发展线索》,《世界宗教研究》2006年第2期。


11[日]安万侣:《古事记》,第6页。


12参见[日]冈田正之:《古事记の撰录と其の上表》,《近江奈良朝の汉文学》,东京:养德社1946年版。


13《全唐文》卷一百三十六“长孙无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一册,第604页。


14[日]福永光司:《太安万侣と道教学》,载《道教与古代日本》,京都:人文书院1987年版,第147页。


15严北溟、严捷译注《列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页。


16严绍璗:《日本“记纪神话”变异体的模式和形态及其与中国文化的关联》,《中国比较文学》1995年第1期,第30页。


17[日]吉川忠夫、麦谷邦夫编,朱越利译《真诰校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62页。


18北宋时,宋真宗崇拜道教,将太上老君奉为“混元上德皇帝”。南宋道士谢守灏(1134-1212)汇集各类神仙传记中有关太上老君事迹编成《混元圣纪》,今存《道藏》第17册。


19[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日本古典文学大系》第67册,东京:岩波书店1967年版,第77页。


20《淮南鸿烈解》卷三“俶真训”,《道藏》第28册,第11页。


21《淮南鸿烈解》卷十二“精神训”,《道藏》第28册,第48页。


22《太平御览》卷一,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页。


23[日]福永光司:《道教と日本思想》,第224页。


24例如,[日]福井文雅:《评福永光司〈道教と日本文化〉》(载[日]福井文雅著、徐水生、张谷译《汉字文化圈的思想与宗教》,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日]佐藤明:《福永光司氏の“道教”と“日本文化”に关する一连の研究をめぐって》(《中国哲学论集》14,1988年,第28-29页)。


25严绍璗:《中日古代文学交流史稿》,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4页。


26参见[日]松村一男:《日本近十年神话研究》,《思想战线》1997年第1期,第43页。


27参见[日]神塚淑子:《中国佛道教围绕元始天尊的论争》,方立天主编《宗教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版,第58页。


28《道教义枢》卷二,《道藏》第24册,第812页。


29如本居宣长说:“此神居于天之正中,是世间的主人之神。”(《古事记传》卷三,《本居宣长全集》第9卷,东京:筑摩书房1968年版,第127页)


30《玉襷》卷三,《新修平田笃胤全集》第6卷,东京:名著出版1977年版,第155页。


31牛建科:《复古神道哲学思想研究》,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108页。


32(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册),中华书局1965版,第2页。


33(南宋)谢守灏:《混元圣记》卷一引《三五历记》,《道藏》第17册,第780页。


34[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第77页。


35[日]安万侣:《古事记》,第9页。


36《淮南鸿烈解》卷十一“览冥训”,《道藏》第28册,第46页。


37何宁:《淮南子集释》(上册),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479页。


38以上引文见[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第79页。


39[日]福永光司:《道教と日本思想》,第228-229页。


40[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第81页。


41同上,第93页。


42“祓禊”源于中国古代的“除恶之祭”。“禊”是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清除不洁的祭祀;“祓”是向神祈祷以求除恶求福的一种仪式。神道教认为人有罪秽,故为不洁。人身上的不洁可用水冲洗干净,称之谓“禊”,广义的“禊”还包括“祓”,即向神祈祷悔罪,以消除心灵上的罪秽,故神道教宣称通过至诚的“祓禊”就可与神相通,这与中国道教的斋醮科仪式具有相类似的宗教功能。


43[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第97页。


44[日]今枝二郎:《道教:中国と日本をむすぶ思想》,东京:日本放送出版协会2004年版,第196页。


45《上清大洞真经》卷一,《道藏》第1册,第518页。


46《云笈七籤》卷五十六“元气论”,《道藏》第22册,第382页。


47[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一“神代上”,第103页。


48[日]大林太良:《神话の系谱:日本神话の源流をさぐる》,东京:青土社1986年版,第17页。


49[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二“神代二”,第147页。


50[日]坂本太郎等校注《日本书纪》卷第三“神武天皇”,第213页。


51[日]安丸良夫:《近代天皇观的形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页。


52原型论,又称古层论。丸山真南最初用“原型”,后来则用“古层”一词来替代“原型”。刘文星通过考察丸山真男“古层”论的提出过程,认为丸山真男是把从“记纪神话”开篇叙述中抽析出来的思考样式定义为“古层”的。(参见刘文星:《丸山真男历史意识的“古层”论简析》,《日本学刊》2009年第1期)


53韩东育:《丸山真男“原型论”考辨》,《历史研究》2015年第1期。


54[日]西嶋定生:《中国古代国家と东アジア世界》第二篇,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83年,第397页。


55[日]津田左右吉:《古事记及び日本书纪の研究》,东京:岩波书店1924年版。


56[日]津田左右吉著,邓红译《日本的神道》,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1页。


57[日]福永光司、千田稔、高桥徹:《日本の道教遗迹を步く》,东京:朝日新闻社2003年版。


58在古代日本,道教的信仰、思想与道术曾伴随着道书得以流传,但因资料缺乏,尚未能确证存在由道士主导并持续开展弘道活动的道观或道团。近代以来,随着华人华侨到日本定居,出于对自己民族文化的热爱与护持,他们也把中国宗教,包括道教带到了日本,并在一些重要的城市,如东京、神户、长崎、横滨、冲绳等华人聚集地建造道观,一些日本人受道教信仰和老子思想的影响也建立了日本道观,但在当代日本社会中的影响并不显著。


59孙亦平:《东亚道教研究》,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56页。


谢选骏指出:汉说汉有理(汉委奴国),倭说倭有理(天皇独立)——汉与倭,竞相争取“中国”、“神州”的意义。


佚名网文《日本学界激辩近百年:神道教和天皇制是否曾受古代中国道教影响?》报道:


这是一个在日本学术界引起激烈争论的问题;而且持续了近百年之久,至今仍没有定论。


这就是关于日本神道教和天皇制度,与古代中国道教关系的争论。具体而言,包括——


古代中国道教是否影响过日本神道教?古代中国道教文化是否影响过日本天皇制度和称号?等等。


我们都知道,历史上,中国文化曾对邻国日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点,大部分日本学者并不否认。


他们还提出,日本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四大领域,即:汉字、儒家思想、律令制国家、佛教。


也就是说,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支柱——“儒、释、道”,日本学界普遍认为,日本文化受到了儒、释二教的影响;但对于道教,却存在争议。


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被誉为20世纪日本“最大的东洋学者”的津田左右吉,提出了“中国道教并没有以宗教的形式传入日本,而只是输入了一些文本或知识”的观点。


所以他认为,在日本,可以看到某些“道教的因素”;像“神道”、“天皇”等词汇,虽然源自道教的有关书籍,但这只是一些文字上的“借用”。本质上,日本神道教与中国道教并没有关联。


他甚至评论说,作为中国的民间信仰,道教“思想浅薄而不值得关注”。


而以历史学家黑板胜美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则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们认为:“至迟在奈良、平安时期,中国道教的经典、长生信仰、鬼神信仰、方术、科仪等就大量传入日本,对古代日本的政治、宗教及民间信仰、风俗习惯等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黑板胜美还认为,古代日本曾存在以道士和道观为标志的道教组织,作为有着教团组织的道教,早就传到了日本。


这样的争论在日本学界此起彼伏,一直持续不断。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东京大学著名道教学者福永光司出版了《道教与日本文化》一书,认为道教对日本文化具有“本质上的影响”。


他批评日本学界一直否认中国道教的影响,总把神道教说成是日本土产的,并提出“天皇”这一称号实际上也来自中国道教。


在他看来,不仅是“天皇”称号,而且日本的很多宗教思想与文化习俗都与道教的东传有关,神道教也是在道教的影响下逐步建立并完善起来的。


福永光司提出了诸多证据,例如:


神道教所谓“天子三种灵宝”的“三种神器”:八咫镜(内侍所神镜)、天丛云剑(草薙宝剑)、八坂琼曲玉(神玺八坂琼),明显与崇拜“镜”、“剑”、“印”这些神器的道教有关。


道教神话中想象“八角垂芒”,而天皇与八角形相关,所谓“八紘一宇”、御针座、伊势神宫作为御神体的镜,均是“八显八叶形”。


中国古代崇尚紫色,与最高神太一有关,如“紫宫”和“紫微”,而天皇也崇尚紫色。


“神道”一词来自道教经典,如《太平经》;而“天皇”一号曾被中国皇帝使用,如唐高宗。


出现于8世纪的《万叶集》,收录了4至8世纪日本人创作的诗歌,其中提到了道教的金丹术;道教丹经之祖《周易参同契》中的一些名词术语,如“黄芽”等,在日本最早的史书《古事记》中也有出现。


……


不过,还是有许多日本学者并不接受这种道教影响神道教和天皇制的说法。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另一位著名道教学者福井文雅,他一直在批评福永光司的观点。


例如,他根据日本人淡船三海《唐大和尚东征记》,8世纪的日本政府拒绝了道教传入,从而认为道教从来不像佛教那样成为组织地传入日本。


在他看来,福永光司列举的若干道教内容因素,其实是一些日本很早就从中国接受的民间信仰,不能算在5世纪才形成的道教头上。


他还对西方学者接受福永光司的说法相当愤慨,甚至把笔仗打到了欧洲——


“西方的中国学研究者(除了少量美国学者)多持日本文化为中国文化的模仿和影响之产物的观点,因此,往往偏向于接受日本文化史上的中国道教影响说。如果这样,我担心会助长这种研究的倾向,因此希望区分‘真正活的宗教性道教’和‘只是作为知识的道教’”。


显然,福井文雅的意思仍然是,道教的某些知识虽然被日本“借用”,但是,道教作为宗教却不曾“影响”过日本。


这场学术争论还在继续,也许永远也难有定论;除非有若干强有力的文献或考古证据出现。


对于这场争论,你怎么看?你认为古代中国道教影响过日本神道教和天皇制度吗?


欢迎留言发表高见!


谢选骏指出:从“日本学界激辩百年”,就可以看出神道就是道教的一种——日本神话+中国道教。这体现了一种不想承认事实的内心纠结。否则的话,怎么没有“日本神话影响了中国道教”的激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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