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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1日星期日

谢选骏:严复是达尔文主义的禽兽


《马勇:严复鼓吹丛林法则激活了霸道政治——严复寻找富强思想再检讨》(2012-07-21)报道:

 

一百多年之后看,日本确实获得了成功,确实在远东建立了一个很西方的国家,西方人之所以拿日本人当哥们,拿中国人当外人,就是日本人用一百多年的时间改造了自己,与世界同步,与世界接轨。


当然,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时,日本的西化运动只有二十多年时间,离真正的西方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这时的日本带有浓厚的封建和军事霸权遗留,只是相信了西方近代以来的“丛林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时的日本是世界宴席上的迟到者,它发觉自己迟到,不是向大家道歉来迟了,而是贪婪地要补上迟到少吃到的东西,于是日本人在19世纪晚期对土地、资源、市场的期待,要远比那些老牌资本主义更贪婪,胃口更大。


特殊的地理环境制约着日本发展,但其日益增长的野心促动着日本向大陆膨胀,而要迈上大陆,就必须征服台湾和朝鲜半岛。这是日本踏上大陆,与列强在欧亚大陆进行全面竞争的关键。朝鲜半岛和台湾,从中国的立场看,是一道天然屏障;但从日本的立场看,那就是阻止日本人登陆的第一岛链。


日本当然不甘心被锁住,所以日本在近代历史上多次设法挑战中国,找到机会就想冲上大陆,占领台湾和朝鲜半岛。日本对中国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寻找一切可能机会实现其疯狂梦想。


1894年,当日本因朝鲜内部发生暴乱,要求中国政府按照十年前约定,与日本政府同时出兵平叛时,中国政府就显得很不乐意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朝鲜与南部藩属还是不太一样,日本如果占领了朝鲜,就意味着大清国的首都直接暴露在日本的战争范围内,两地距离太近了;另一方面,三十年发展与积累使清议党人莫名虚骄,使鹰派格外强硬,以为凭借号称世界前几名的北洋海军,灭掉“小日本”还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中国军队根本不是日本军队的对手,中国海军在丰岛海战中吃了一个大亏,损失惨重。紧接着,以淮军为主的清军在朝鲜陆地上几乎不堪一击,风声鹤唳,望风而逃,直奔鸭绿江,退卧国内;日本军队一鼓作气,紧追不舍。待9月17日,两国海军决战黄海,邓世昌、林永升等殉国,北洋蒙受巨大损失。


严复没有想到中国军队如此不堪一击,时局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这样的根本转折。根据严复的消息,自朝鲜战火点燃后,告急电报日数十至,李鸿章自知此次危机可能不那么容易化解,于是也精心布局,认真应对。9月12日,命总兵刘盛休铭军十二营开往朝鲜,提供增援。按照计划,刘盛休部将从鸭绿江之大东沟登岸,丁汝昌率定远、镇远、济远、靖远、致远、经远、来远等十一艘战舰自大连至大东沟,护送铭军前往朝鲜。9月16日,日本舰队司令海军中将伊东佑亨亦率十一艘战舰到了大东沟,第二天,双方自中午十二时战至下午五时许,日军大胜,清军大败,“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四舰沉没,广甲亦毁,剩余战舰力尽而退,撤至旅顺。


对于大东沟海战失败,作为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严复当然有自己的关切和判断,他根据随军助战的德国人汉纳根提供的情况,说是北洋军械局张士珩在战前不肯给各舰配置足额弹药,致使中国战舰到了对打时,根本不能应手,错失战机,否则大东沟之战至少可以击沉日舰七艘或更多。


对于北洋的腐败,严复非常痛心,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表示小人之贻误军国大局,也真的不可小视。张士珩是李鸿章的外甥,他之所以敢于贪赃,无疑自认为有这样的后台和大背景。这种事情,如果在平常不出事也就罢了,一旦到了战时,出了大事故,即便是亲儿子也保不住。所以在战后追究责任时,张士珩被诉盗卖军火罪,非法得利数十万两赃款。而且更可恶的是,张士珩的买家竟然还是日本人。北洋如此腐败,焉有不败之理?这怎能不让严复愤怒?


严复将愤怒的矛头引向李鸿章。他认为,中国之所以在这场战争中一再被动,均源于李鸿章用人有误。最初是听信武断独行的袁世凯,对朝鲜时局、日本谋略,判断有误,致使中日不得不诉诸武力;其次,信其婿张佩伦对淮军内部人际关系的分析,一门心思想让听话的同乡卫汝贵挑大梁,命其率骑兵、步兵六千人进驻平壤,原本准备在那儿进行一场会战,然卫汝贵不仅不积极抗敌,反而贪污军粮军饷,致使全军大哗。待到快要与日军决战时,卫汝贵竟然一路狂奔逃往沈阳。第三,严复认为,李鸿章更不应该重用其外甥张士珩,李鸿章对自己外甥究竟是什么样德性,不能说一点不知道,对于张士珩的贪婪应该有所了解,这样重用私人,结果张士珩贪赃枉法,致使军火短缺,炮台皆不足以毙敌。李鸿章以自己一生勋业,徇此四五个私人情面,从而使国家蒙此大难,李鸿章除了以死谢国,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这个世界上呢?


由甲午战争前期失败,严复大约彻底改变了对李鸿章的看法,他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对李鸿章有什么期待,所以在战争进行中,他就向陈宝琛提出一个重要建议,希望陈宝琛致信张之洞,劝其抓紧筹款,尽量多地向西方国家订购军火,以便北洋不支,李鸿章不支,张之洞能迅速取代李鸿章,掌控大局,挽回颓势。[4]严复由愤怒转为失望,由失望开始为国家也为自己寻找退路,准备离开北洋,转投南洋,追随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张之洞。


战争依然持续进行,严复对战争及其相关事务的演变发展依然给予密切关注,并随时给予点评,只是这种点评并不公开,而是在朋友圈中说说。


严复认为,中日战争发展到今天这种样子,已经远远超出最初预料,平壤溃败后,东三省已成无险可扼之区。现在东三省将失,门户荡然,京师一无可恃,从各省征集来的新兵毫无训练,与原有八旗、绿营一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简直就是拿战争当儿戏,真的不知道这艘中国之船将漂流向何方。


对于朝廷动向,严复高度关注,但很少认同。严复指出,朝廷在战争尚未发动时,一味听从那些不负责任的主战言论,因而一再责备李鸿章不积极备战,一味主和。现在到了不得不和时,朝廷又显得惊慌失措。根据严复的看法,局势之所以弄到现在这样尴尬局面,主要在于朝廷君臣上下平时对洋务、外交绝不留意,致使临事之顷,如瞽人坠窨井,茫然无头绪,不知出处何在。中国之所以在这场战争中一错再错,处处被动,不是日本人智慧高超,手段狡猾,实中国人谋之不臧,既错误估计了形势,又错误制定了计划。战前以为中国真的很强大,自我虚张声势,以为战胜日本易如反掌。战争爆发后,朝廷又是一错再错,所用非人,所为非事。朝廷内部那些空谈高论的人尤其可笑,他们一再弹劾李鸿章,大事小事胡说八道,捕风捉影,无一语中其要害。结果这就使李鸿章更加蔑视天下之无人,推诿挟制,已没有任何办法对其约束了,李鸿章从此成为朝廷的真正主宰,谓战固我战,和亦我和,假如朝廷真敢对李鸿章动手,那么问题可能更大,中国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发生大变故。现在战争愈不可收拾,而李鸿章之意气愈益发舒,愈觉得自己了不起。这在严复看来,才是中国的真正悲剧。一场甲午战争,彻底改变了严复对李鸿章的看法,这显然与其是李鸿章部属的身份很不相称,大约由此亦就注定了其后来的思想进路。


严复比较独特的言论在他的朋友圈子里引起了相当反响,因而究竟中国应该怎么办,似乎大家也都愿意听听严复的不同意见。10月3日中午,李鸿章的翻译兼机要秘书,也是严复的老同学罗丰禄专门跑来谈时事,表示想听听严复对于时局变动的看法。严复说话真的是直来直去,毫不掩饰,他认为在目前情形下,最主要的就是“治标”,就是救急。他表示,假如他位于一省督抚的话,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借洋债,募洋将,购洋械,想法设法打败日本,至少也要尽最大限度减少中国的损失。


对于严复的这些说法,罗丰禄表示认同,但马上又说,如果真的这样做,也非李鸿章莫属。罗丰禄对李鸿章虔诚崇拜和高度迷信,所以他无法想象离开李鸿章的中国会怎么样。


与罗丰禄的判断似乎不一样,或者根本相反。严复认为,李鸿章表面上看是洋务新政领导者,其实他的洋务新政,是不求洋务真才,借洋债则洋人不信,募洋将则对这些洋将的能力根本不知,购洋械则被各种各样的贪官污吏从中侵蚀,所以他们即便能够有救急治标之心,也无挽救危局拯救中国的能力和条件。


战场的连续溃败使朝廷惊慌失措,失败主义思想在朝野持续蔓延,许多人认为中国军队特别是北洋海军既然这样不堪一击,大清国指望着北洋海军重振雄风似乎毫无希望,因而有许多人以为既然迟早都会失败,迟早都要议和,那就不如早和,及时止损,宁愿现在吃点亏,事后认真振作,或许还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清或许不致就此沉沦就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对于这种失败主义情绪,严复给予严厉驳斥,以为所谓事后认真振作的想法不外乎苟延残喘,偷活草间而已。事后振作,恐必难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中国吃亏根本不是从现在开始的,中国从一开始似乎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径,所以在这条错误的路径上,中国不可能有根本改变。严复认同这样的看法:后病深于前病,后着不及前着。这就是中国目前的困境。由此,严复不自觉地想到易代更革之事,想到或许还有更危险的事情发生,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中国难道就此发生根本转折,四千余年文化传统难道就此扫地以尽?严复的困惑越来越严重。


按照严复现在的心情,他已无法继续认同李鸿章在这场战争中的所作所为,他的看法甚至与李鸿章的主张刚好相反,严复甚至意识到自己无法继续在北洋呆下去,所以他一再通过陈宝琛了解张之洞的动向,暗示自己对张之洞的好感和仰慕,这显然是准备弃北洋而转投南洋。[5]


随着战局发展,严复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对李鸿章的批评也越来越严厉。10月25日,日军第一军败宋庆所部刘盛休军,占安东九连城。宋庆率部退守凤凰城,刘盛休所部败走岫岩,凤凰城无险可守。三天后,中国军队继续败退,日军不攻而占凤凰城。11月6日,日军第二军相继攻陷金州、复州。


日军连战告捷,中国军队步步退守,九连、凤凰二城连连陷落,日军在旦暮间轻取金、复二州。中国在战略上越来越被动,而日军则如鱼得水,越战越勇,日军北向则与从东而来的日军合围袭击奉天,南下则直接威胁旅顺口。旅顺口原本为清军重要防地,然而现在其地驻军已被调离,防守显然不足。更重要的是,留守在那儿的清军船坞总办道员、营务总办龚照玙在严复看来原本就是一个市井小人,他不可能为国家为战局不顾一切在那儿坚守。后来的事情证实了严复的判断,龚照玙还没有看到日本人的进攻,但闻金州失守,竟然置诸军于不顾,乘鱼雷快艇仓皇逃亡烟台。严复认为,旅顺不守,则北洋海军不败自废,而且门户既失,堂奥自惊,日军无须长驱就可轻取京师。中国大局到了11月初,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


岌岌可危的战局牵动着严复的神经,深化他对中国之所以一败再败而不觉悟的认识。他认为,自中日战争爆发以来,中国的问题日渐暴露,所练军队基本上不能用于实战,要说半年来的战绩,中国军队自开战以来,也只有大东沟一战,还能差强人意,多少维护了中国军人的荣誉。推求厥咎,中国在战场上连连失误,大半皆坐失先着,绸缪之不讲,调度之乖方,李鸿章真的是无法辞其责。这是严复对李鸿章此时的一个基本看法。


但是对于那些乘机弹劾李鸿章的人,严复也无法认同。11月7日,他在友人处得见10月5日张謇、文廷式等科道诸公弹劾李鸿章的一份奏折,其目的就是要将李鸿章赶下台,大致说日本不足为中国患,事势危殆,皆因李鸿章昏庸骄蹇,丧心误国,若将李鸿章罢免转而提升湘楚诸人若刘坤一,则中日之战局必然发生根本转变。对于这样一种盲目的乐观,严复不愿苟同。他的看法是,朝廷怎样处置李鸿章,可能都不算过,因为李鸿章在这场战争中所负的责任实在太大,而张謇和文廷式这样的指责则不足以服其心,且刘坤一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真的让他取代李鸿章负起战争全局的责任,可能还不如李鸿章,其结果不足以夷大难,徒增一曹人献丑而已。


在严复看来,中国在这场战争中一再失误一再惨败的根源不在军事布局和谋略,而在制度在用人,国家多年来习惯了用旧方法、旧手段提拔人才,而绝不留神济事之才,在很多情况下和很大程度上,朝廷实行的是一种逆淘汰的人才选拔机制,徒以高爵重柄分授庸奴,而那些拥有真才实学真本事的人,可能因不跑官、不买官、不闹官等原因而沦落草野或民间。于是,当战争爆发了,环顾朝野上下,朝廷内外,二十二个行省无一可用之人,以此亡国,谁曰不宜?朝廷最近委派恭亲王督办军务,显然是对李鸿章的军事布局有所不满,有所调整,但是京师士大夫对于时务茫然懵然,不知中国问题病根所在,徒自头痛说头,脚痛说脚,没有定见,没有立场。现在虽然我清国不想打了,也打不了了,我欲求和,而日人则以为时机未到,不愿答应。中国只好束手待死,一筹莫施。中国出路究竟何在?严复还是把所有期望都压在张之洞身上,以为张之洞有总督两江之命,力完气新,极足有为,果其措施得宜,则或许是中国的未来希望,只是张之洞此时也必须谨慎从事,拼命踏踏实实做去,或有望头,不然随风而靡,又是一个过路人。


严复对张之洞的期待有着不可明说的意思,那就是离开北洋转投南洋。这层意思严复没有说破,但他在信中的一再流露和提示,似乎已被陈宝琛所理解,陈宝琛肯定将严复的这层意思向张之洞作了转达,张之洞大约也有一定的表示,所以严复又在回复陈宝琛的信中竭力赞赏张之洞,以为张之洞素为公忠体国之人,想必在未来一定会有一番经纬。但他又谦虚地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请陈宝琛不要太多地说到自己了。这种暗示其实很明显,就是要让陈宝琛予以引荐。[6]




三、走进丛林




严复对战局进展已彻底失望,他不相信李鸿章有能力扭转时局,也不相信朝廷中场换人易帅,以刘坤一取代李鸿章能够扭转颓势,眼见奉天省城和旅顺口将旦夕沦陷,陆军见敌即溃,经战即败,大清国似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待毙。听说朝廷又将仿前朝旧例,到偏远的西北荒野巡幸狩猎,朝廷任命恭亲王督办军务,在严复看来不过是重演1860年英法联军攻打北京的故事,让恭亲王重玩三十多年前“鬼子六”的故伎,留守京城,与鬼子交涉。此时的中国,京官议论纷纷,皇上愈发没有主见,要和则强敌不肯,要战则臣下不能,据说皇上时时痛苦,看来做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在这种情形下,翁同龢唆使文廷式、张謇一班文人名士弹劾李鸿章,影响朝廷。


对于李鸿章,严复当然痛恨其颟顸误国,但对于翁同龢、文廷式、张謇等人力主中场换人,严复也以为是个并不好的主张,因为在他看来,中国失败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排兵布阵,而在于制度,在于军事体制、文化体制都没有随着社会变化而更新与重建。他说,大家不知当年湘军、淮军打长毛,平捻匪,主要是以贼法子平贼,那些贼法子无论怎样高明,都不足以当西洋节制之师,即东洋日本得西洋练兵之余绪,对付欺负我清军已有余。从更深层原因说,中国今日之所以走到这个地步,正因为平日学问之非与士大夫心术之坏。因此,中国如果不能从文化体制上下真功夫,如果不能给中国文明注入新的因素,那么,即便管仲、诸葛孔明复生,也无能为力,何况庸庸如刘坤一之辈乎?


由此认识,严复在关注战局关注朝廷动向的同时,更多关注怎样从根本上重建中国体制,怎样弥补中国文化的缺陷,怎样重构一个新文明,为中国寻找一条走向世界的坦途。所以到了1894年11月初,当中国转向与日本求和后,严复逐渐放弃对日常事务的关注,拿出更多时间阅读西洋书籍,似乎有了不少新鲜感受和认识,日趋觉得世间惟有此种是真实事业。在这种阅读思考中,严复的思路愈发清晰。严复的初步判断是,西人笃实,不尚夸张,而中国人非深通其文字者,是很难弄明白西学精华的,且西学讲究驯实,不尚空谈,不可顿悟,要想将这些学问弄明白,必须下狠功夫,秩序以进,层累阶级,而后以通其微。[7]于是,严复在甲午战争强烈刺激下,转身向西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并以西学为根据作狮子吼,唤醒国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严复就少了许多顾忌,而且他虽然人还在北洋,但其心思早已转向南洋;他虽然还是李鸿章的部属,但已经能够更加大胆地批评李鸿章,这大约因为陈宝琛从中沟通,张之洞可能已经对严复有所表示,只是正式的手续还没有来得及办理而已[8],所以他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大胆放言高论,不经意成就了一个名震全国的意见领袖。


1895年2月4日,严复在天津《直报》开始连载发表他毕生第一篇政论文章《论世变之亟》,探讨中国在经历了三十年洋务发展,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和国家动员能力都有大幅度提升后,为什么不仅没有打败东邻日本这个小岛国,反而被其所制,这其中的奥妙究竟何在?


严复认为,中日之战对中国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自秦朝以来中国历史的大转折大转变,这个转变对中国究竟意味着什么,严复表示并不知道,但他愿意推测的是,这个转变其实就是中国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运会”。所以说中日此次构难,究其由来,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演变,而是由来已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必然结果。


根据严复的看法,中国在甲午战争中的失败,有着多重复杂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无疑是中国人的思想传统,这个传统在过去或许是有效的,但当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时,则显得力道不够,着力点不同,因而结果也就不一样。严复曾明白指出,中西文化有着显着不同,其最大者,莫过于中国人好古而忽今,西方人力今以胜古;中国人以一治一乱一盛一衰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方人则以日进无疆,既胜不可复衰,既治不可复乱,为学术政治教化之极则。由于严复对中西学术都有很深的研究和理解,所以他可能是近代中国最早将中西文化进行对比研究的先驱。他的这些价值判断正确与否当然还可以继续讨论,但其将中西文化视为相对待的两个极端,可能还是开启了后来的一系列讨论。


中西文明的差别是一个客观存在,当中西并不交流或者说交流并不紧密的时候,人们并不能看出其问题。然而到了近代,到了世界经济日趋一体化的时候,中西之间在文化上的差异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调适,就极有可能影响中西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


近代以来,中西文化之间的交流已有很多年了,从1840年起算,中西之间的交流也有半个多世纪了,只是这半个多世纪,由于中国人始终有被打败的悲情,所以中国人并没有很好地认识到西方文明的长处和弱点,所提出的许多问题实际上都是似是而非,并不能切中西学的根本精神。严复指出,与中国人讨论西方政治,常常苦于难言其真。由于中国人存彼我之见,不察事实,辄言中国为礼仪之邦,西方为野蛮未开化之区。这显然是一种文化偏见,是一种文明自大和傲慢。其实,说到底,又是一种文化自卑,因为总是担心别人瞧不起自己,所以自己给自己鼓劲,或者像鲁迅后来所描述的那样,是一种文化上的自慰。


按照严复的看法,中国在过去几十年没有看到西方文明的精神本质,是一种悲情遮蔽了中国人的眼睛,中国人错误地认为西方文明的强大就是其物质文明的超前,只是西方人较中国人更会算计而已,更为机巧而已,而在精神层面上,西方人还是过去那些等待中国教化的夷狄。严复强调,这种看法是根本错误的,其错误主要是只看到了西方的强大这种表象,不知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形而下之粗迹,即便西方在科学上怎样进步,怎样精致,这依然不是西方文明的本质,不是西方文明的命脉所在。西方文明的命脉,简单而言就是两句话: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于政刑则屈己以为公。


严复指出,西方人所信奉的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于政刑则屈己以为公,这道理并不复杂,其最初起点与中国人的道理也并无二致,中国人也是这样说这样做的。中西之间的差别,只是西洋人按照这两条去做,往往通行无阻,而中国人在这两条上总是不能坚持到底。我们不能说中国人在学术上黜真而崇伪,在政刑上屈公以为私,但在事实上,中国人在学术上似乎从来缺少一种求真的追求,在政治法律上也从来没有像西方人那样从制度层面遏制人的私欲、贪欲。对于这样一种差异,严复也有一个简单明了的判断,那就是一句话,就是自由不自由决定了两者之间的差异。


自由是西方社会发展进步的根本要义,也是中国社会长期停滞不前的根本滞碍。从这种观点去分析中西社会文化,便很容易看出二者之间所存在的巨大差异。严复指出,不管中国古圣人为中国社会发展作出多少贡献,但都必须指出这些圣人从来就没有告诉中国人最值得珍视的东西就是自由二字。中国圣贤对于自由二字深怀恐惧,未尝以此去启发教育自己的国民。而西方人则不然。西方人坚信自由是每一个人的权利,故人人各得自由,国国各得自由,而且严格禁止对他人自由予以任何侵害。侵人自由者,总是被视为逆天理,贼人道。其杀人、伤人,及盗窃侵蚀他人财物者,都属于侵害他人自由。所以,在西方国家,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随便侵害百姓自由。西方法律之设,其主旨就是要防止侵害他人权利的事件发生。


按照严复的分析,中国传统道理中也不能说没有与西方自由理念相类似或相近似的概念,最接近的概念大约就是儒家伦理所说的恕,或者说絜矩。当然,严复格外强调,不论是恕,还是絜矩,只能说与西方人的自由理念大致相近有所相似,如果说完全相同,可以对译,那显然是不对的。因为,中国传统中的恕与絜矩,专以待人及物而言,而西方人所说的自由,则于及物之中,而实包含有“我”的意思。自由既异,于是群异从然而生,于是看出中西道理的重大分野或区别:中国人最重三纲,而西方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西方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西方人以平等治天下;中国尊主,西方人隆民;中国贵一道而同风,什么东西都要天下一致,西方人喜党居而州处,充分尊重个性尊重不同;中国多忌讳,很少发表不同看法,西方人众讥评,总是有不同看法才发言。即便在经济生活层面,中西之间的差别也非常明显:中国重节流,西人重开源;中国追淳朴,西人求欢虞。在接人待物方面:中国美谦屈,抑制个性,尽量不出头,西方人务发舒,最大限度张扬个性;中国尚节文,讲究繁文缛节,西方人乐简易,不愿玩那些虚的东西假招子。


至于在学术上,中西差别也非常大:中国夸多识,赞美记忆,赞美博学,西方尊新知,强调创造,鼓励创新。


其与灾祸,中西不同在于:中国委天数,总是将人为失误归于天灾,怪罪天不佑我中华,西方人恃人力,总是将天灾视为人力尚未达到,但并不是永远不能达到,所以西方人总是要与自然争高低。


严复的这些分析和分别,或许也有不那么严谨不那么可信之处,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应该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差别并没有因为中国在世界一体化上迈出一系列重要步伐而缩小而改变,更不要说扭转了。差别当然并不以为着优劣,但在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丛林世界,力量就是一切。


基于对中西文明差异的认识,严复在《论世变之亟》中格外告诫中国人,无论如何不能再用传统中国的夷狄眼光去看待西方,今天的夷狄不仅不是过去的夷狄,而且他们可能还代表着人类进步的大方向,中国应该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学习西方,这样才能克服中国在重新步入世界民族之林的尴尬和不适,才能转祸而为福,才能建设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国家。严复强调,生当今日世界,不能看清西洋富强的效用,那真是一个瞎子,是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假如认为中国可以不讲富强,可以安于贫困,那更是一个浑人。而要讲富强,还去强调中体,强调西用,担心西洋之术对中国的负面作用,这实际上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胡说。严复指出,西洋之术只是西方人的创造,并不是西方人的私有,而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可以借用这些东西寻求富强走向富强。[9]这不仅是未来中国一条不需讨论的不归路,也是人类发展的一个必经环节。一百年多的历史反复证明严复的判断,可是中国人就是在这一百多年间总是耍小聪明,抄近道走远路,总想超越,总想保留特色,结果是不中不西不伦不类,依然被西方远远抛在后面。这不能怪中国人没有认识到,而应怪近代中国的政治家太聪明,太自以为是。


基于甲午战败的强烈刺激,严复在发表了《论世变之亟》之后,一发不可收,根本不再顾及自己体制内的地位和身份,连续发表一系列文章,猛烈抨击中国旧传统,评判中国旧文化,呼唤维新,呼唤救国,为中国搭建一条通往富强文明的康庄大道,那就是严复独具思想创造的“三民”主义,即开民智、新民德、鼓民力。


严复三民主义的提出,主要见于其《原强》,其理论上的依据,就是西方近代的格致新理,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尤其是斯宾塞的群学即社会达尔文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论严译《天演论》开始于哪一年,但从思想史的意义上进行观察,当严复1895年发表《原强》时,其实已经深受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已经在考虑借用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丛林法则去拯救中国。


在严复看来,中国的问题虽然千头万绪,但是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人”的问题。中国至于今日,其积弱不振之势,不待智者而后明,深耻大辱,不可讳言。日本以寥寥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之众,一战而翦我清国最亲之番邦,再战而陪都戒严告急,三战而夺我清国最坚固之海口,四战而覆我清国三十年国力建成的北洋海军。现在,和议不成,而京畿且有旦暮之警。我清国之所以沦落到如此惨境,是我清国民不知兵而将帅乏才,是人才短缺所造成的。这才是问题的根本与关键。


严复指出,对于人才匮乏,我皇上也曾赫然震怒,也曾发奋调整,然而由于我清国特殊的政治架构,内之则殿阁宰相以至六部九卿,外之至全国二十二行省督抚将军,乃无一人足以胜任御侮之重任。深山猛虎,徒虚论耳。于是战争进行不足一年,胜败判然。中国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在严复看来,就是人才短缺,中国如果继续先前的思路,求人才于有位之人,那无疑缘木以求鱼,是根本不可能的。


中国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过去的中国如果朝廷无有用之人,或许能够从草莽中求到,或许有人才有将帅遗留在民间。现在的中国,久已不同于往昔,不仅是朝中无人,即便是草莽原野,也已无可征可用之才了。何以如此,在严复看来,主要是时移世异,先前中国读书人所追求的孔孟之道、礼仪之治,已经严重不合于现在中国的时事需求了。即便在战场上,过去的冷兵器时代的许多战法早被淘汰,而我清国依然以这种东西训练士兵、要求将帅,焉有不败之理。更可悲的是,与西方近代国家相比,我民智已下,民德已衰,民气已困,虽有圣人复出用世,没有数十年上百年上下同德,克服痼疾,学习西方,从基础做起,也无法保证中国能够在后起条件下赶上西方,与世界同步。岁月悠悠,四邻眈眈,中国再稍微耽搁,恐怕也就要步印度、波兰等后尘,亡国灭种,成为西方殖民地。


在许多人看来,严复的描写或许夸大了中国的危机,但在严复看来,这种看法本身就是井底之蛙,不知外部情形。严复之所以有这样清醒深刻的危机意识,是因为他从世界眼光全球视野去观察中国处境,当许多中国人还继续陶醉在昔日辉煌时,严复就看到了中国问题,看到中国与西方日益扩大的差距。他指出,今日的西方,远不是过去的夷狄,这不是西方国家积累了多少财富,练了多少强兵,而是西方国家建立了一套良性制度,自其自由平等观之,西方国家则不像中国有那么多忌讳、烦苛与壅敝,西方人在一种良性政治体制下,人人得以行其意,申其言,上下之势不相悬,君不甚尊,民不甚贱,君民犹如联为一体,上下同心,君民一致,因而也就形成战无不胜的团体力量,人知其职,不督而办,事至纤悉,莫不备举,进退作息,未或失节,无间远迩,朝令夕改,而百姓不以为烦,其根本原因,就是西方近代国家建立了一套制度,有一套完整的办事规则。


严复强调,西方国家建立了这套制度和办事规则,也不是圣人制作凭空想像,而是基于一种学术的考虑,有着学理上的依据。而西方近代学术,一一求之实事实理,层累阶级,以造于至大至精之域,推求其故,严复认为也就只是一句话,即西方学术的根基,是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中国社会如果不能接纳吸收西方文明“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的根本精神,不能建造与西方社会一样或者说相近的社会形态,那么怎能指望中国有办法有可能与西方在同一竞技场上一决雌雄,分出胜负呢?这就是斯宾塞社会有机体理论的精华,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基本原则。


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基本原则,严复认为当时的中国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标本兼治,上下其手:不治其标,则无以救目前之溃败;不治其本,则虽治其标,而不久亦将自废。这就是严复标本兼治的基本看法。


标是什么呢?严复认为,就是收大权,练军实,如俄国那样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和强大的军队。至于其本,严复认为就是民智、民力和民德。他的判断和推理是,果使民智日开,民力日奋,民德日和,则上虽不治其标,而标将自立。为什么这样说呢?道理很简单,那就是丛林法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至于在民德、民智和民力这三者之中,严复认为一定要分出先后或轻重缓急,而民智为最急。所谓富强,不外乎就是利民,就是提升人民的生活品质,而提升人民的生活品质,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从外部强加给人民,而必自民自能自利始,能自利自能自由始,能自由自能自治始,能自治者,必其能恕,能用絜矩之道者。简单说来,就是中国人只有实现了自治,才能获取自由;只有获取了自由,才能实现自利;只有实现了自利,才能使国家走向富强,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使国家成为一个正常国家,使人民成为正常的人民,才不会被西方人视为异类视为怪物。[10]


基于这种思想认识,严复在发表《原强》之后,又发表了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檄文即《辟韩》,对传统中国知识人高度崇拜的中古圣人韩愈给予严厉批判,以为韩愈所宣扬的圣人观、君主观、臣民观等都有很多问题,从现代学术立场看,都是违反人性违反人伦,是一种非道德的观念,也是一种严重阻碍社会进步的思想主张,不合乎近代政治的自由平等理念,是一种愚民政治。严复认为,君主的设立只是社会发展中一个不得已的措施,因为在一个社会中,总是会发生相互欺诈、相互掠夺之类的事情,而一般百姓虽然是社会产品的直接生产者,但他们的个体力量不足以抵御外来掠夺和欺诈,于是人们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君。其意不外乎就是让这些君主出面保护这些百姓平和的生产、平和的生活,是人们选择了君主,用劳动养活了君主,而不是相反。


在严复看来,西方近代国家不断走上强盛,主要在于西方社会不断逐渐尊重人民的选择,其民尊且贵;而中国社会之所以不断走向衰微,主要也就在于中国社会太不尊重人民的选择和尊严,中国之民,其卑且贱。那么,用这样不同的两群人去打仗,其结果不言而喻,西方人为公产公利而战,中国人为其主而斗。驱赶一群奴隶去和贵人决斗,那怎能不望风披靡,一溃千里呢?中国之所以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其根源就在于一般中国人不知为谁、为何而战。


中国人的奴隶性是渐渐养成的,而在这渐渐的养成过程中,以八股文为主要特征和主要内容的科举教育体制又是近代中国一切罪恶的根源。严复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在稍后发表的《救亡决论》中明白表示,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则要变法,那么究竟从哪里着手呢?曰莫急于废八股。严复指出,不是说八股本身害了国家害了朝廷,而是八股盛行使天下无人才。八股之害,根据严复的归纳,至少有这样几个方面:一是锢智慧,二是坏心术,三是滋游手。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有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差不多都要亡国,而中国竟然三者兼有,那真是一个奇迹,所以近代中国逐渐走向衰落走向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今天要救国要救亡,那么第一步就应该痛除八股而大讲西学。[11]这就是严复在甲午战后得出的结论,所以严复在后来也就被视为近代中国向西方寻找真理的重要代表人物。


严复的这些看法在1895年的中国思想界无疑是震天惊雷,引发国人对传统对科举制度的怀疑和思考,许多对中国未来充满关爱的读书人慢慢意识到,严复对中国文明的批判,对西洋文明的推崇可能是对的,现在的中国所面对的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东西洋各国已经完成他们最原始的资本积累,他们需要外部市场,中国必然成为争逐的猎物。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只有遵循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只有暂时放弃中国人的王道理想,走向富强,用“力”而不是“理”去和东西洋各国说话。这一点对后来中国影响太大了,以至于严复本人稍后都觉得自己的这些说法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是不是离开人类应该遵守的一些底线太远了,所以他在后来很长时间似乎有点悔意,所以他在翻译出版的《天演论》之后,很快转而翻译近代西方各个领域中的学术名著比如《原富》、《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等,期待给中国人一个全面的理解,希望告诉中国人,“王道政治”虽说对于近代中国可能稍微有点奢侈,可以暂时不说,但是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一样,在解决了最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之后,还是要讲点王道讲点正义讲点儒家伦理。


因此,我们看到进入20世纪之后的严复,不是继续引领中国往前走,反而给人的感觉越来越保守越来越陈旧,革命了,严复说革命不合乎中国,中国最好的选择是君主立宪;共和了,严复说,共和并不意味着中国人应该放弃儒家伦理,儒家伦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即便西方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也会放弃其杀人利己的狭隘思想,重回儒家王道。于是年龄的增长,严复越来越喋喋不休谈论中国传统和东方文明的现代价值,期待人们对他先前鼓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有个比较柔性的理解和全面的认识。

(闽江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谢选骏指出:作者只看到日本的成功,没有看到现代化使得日本沦为一头达尔文主义的禽兽——看看日军在1931年开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中的表现,就可以知道此言非虚也。


《启蒙思想家严复的人生,为何最终会拐个弯?》(2017-10-27 搜狐)报道:


1


1921年10月27日这一天,在福州的郎官巷,一位69岁的老人离世了。


这个老人,生前曾享有盛名,康有为说他“精通西学第一人”,梁启超说他“于中学西学皆为我国第一流人物”,胡适评价他为“介绍近世思想的第一人”。


但在晚年,他的一个行为却又让不少人不解,乃至非议。


他叫严复,我们知道他,是因为历史教科书告诉我们,他翻译了《天演论》。


但其实,他值得我们了解更多。


2、


严复其实应该成为一名海军军官的。


严复出生于1854年1月8日,福建人。他的父亲是一名医生,但在严复13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在抢救一名霍乱病人时被传染,结果不治身亡。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严复的一家顿时就陷入了困顿之中。


就在这一年,当时的船政大臣沈葆桢(林则徐的女婿)在福州马尾创办“福州船政学堂”,对外招生。按严复家里的期望和他自己的意愿,他应该是走一条科举考功名的道路的,但和母亲商量了之后,严复却毅然报名了这个当时传统家庭都不愿意报考的新式学堂。


有什么理由吗?最大的理由,其实就是沈葆桢贴出的招生章程:“凡考取者,饭食及医药费全部由学堂供给;每月给银四两,还有奖学金;五年毕业后可进入水师领工资。”


每月四两银子,已足以严复养活全家,诱惑实在太大了。


严复是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福建船政学堂的。他的同学有些谁呢?报出名字,大家都耳熟能详:邓世昌、林泰曾、刘步蟾、方伯谦——没错,严复的同学们,后来撑起了大半支北洋舰队。


在船政学堂的5年里,严复系统学习了英文、数学、电磁学、光学、热学、化学、天文学和航海术等课程。1872年,严复以最优等的成绩从航行理论科毕业,然后上舰实习。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严复,字几道。


当然,福建船政学堂的这五年对严复的改变,决不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可以说,这是严复的第一次人生重大转变——从一个一心想学好八股文考科举的学子,转成了一个迫切想了解近代西方科学的青年。


3、


1877年,23岁的严复出国了。


他是作为中国海军选拔出的12名最出类拔萃的人员,公费派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航海术的。


到了英国后,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三人直接上舰实习,剩下的9位学生参加了皇家海军学院的考试,其中严复、方伯谦、林永升、萨镇冰(此人后来当到清朝海军总司令,民国海军总长)等6人通过了入学考试,成为了这所皇家海军学院创建以来的第一批外国留学生。


严复前后在英国呆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严复提升的绝不仅仅是在航海术方面的知识,而是对整个西方社会的认识。


在清朝驻法国公使郭嵩焘的提携下,严复和同学们一起去法国巴黎参观了“世界博览会”,大受震动。严复还利用休息日自己去旁听英国法庭的开庭,看到原告和被告是坐在一间房间里,有专门的律师为双方辩护,这种闻所未闻的景象,让严复“归邸数日,若有所失”。


严复开始渐渐思考一个问题:西方比我们强,真的只是靠“船坚炮利”?


带着这个思考,他和年长他35岁的驻法公使郭嵩焘成了“忘年交”,因为两个人的观点在这一点上完全一致:中国如果只是学习西方列强的海军,陆军,只是买船,造炮,练兵,那只是学了“皮毛”,是不可能富强起来的。


郭嵩焘也是一位奇人。早年是曾国藩幕僚,之后担任驻英公使和驻法公使,也是中国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人。他主张中国要借鉴和学习西方的文化和制度,而不是军舰和大炮,可惜当时在国内应者寥寥


郭嵩焘也是一位奇人。早年是曾国藩幕僚,之后担任驻英公使和驻法公使,也是中国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人。他主张中国要借鉴和学习西方的文化和制度,而不是军舰和大炮,可惜当时在国内应者寥寥


1878年,一年前考进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6名中国学生都以优异的成绩修完了学业,在郭嵩焘的提议下,严复被点名再留下学习一年。


在多出来的这一年里,严复读了大量当时在欧洲非常流行的书,这些书的作者,是达尔文、赫胥黎、亚当·斯密、斯宾塞尔、卢梭、孟德斯鸠……


1879年7月,严复再次以“头等”的成绩从皇家海军学院毕业。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应该再到英国的军舰“纽卡斯尔号”上去实习一年。但是,国内来电,召他尽快回国。


原来,福州船政学堂急需人才,需要他回去当老师,传授自己的所学。


于是,严复收拾行囊,启程回国。


这时候的他,已经经历了第二次转变——从一个渴望学习西方先进知识的青年,到一个已经对西方社会乃至政治制度有所了解,并慢慢建立了自己思想体系的人。


4、


严复回国后没多久,就被调到了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教。


北洋水师学堂是一所新式海军学校,严复在校任教期间,培养出过一批大牛的人物,比如后来当到中华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后来成为南开大学校长的张伯苓,著名翻译家伍光建等。


不过,一场颠覆整个中国命运的战争,打破了严复安心一直教书育人,让中国富强起来的幻想。


这场战争,就是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


甲午战争对严复而言,有着远超普通人的刺激和伤害:


在北洋舰队里有无数他的同学、学生、朋友。尤其是他当年的那批同学,在舰队里都已经担任高级指挥官,但在甲午海战中,殉国的殉国(邓世昌、刘步蟾),自杀的自杀(林泰曾),处斩的处斩(方伯谦),几乎全军覆没。


严复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后不久,还曾随清朝自主设计的第一艘近代巡洋舰“扬威号”访问过日本的长崎和横滨。当时日本还在建设海军,在港口,无数日本民众闻讯赶来,用羡慕和崇拜的目光仰视清朝的军舰——才20年,乾坤已经逆转。


当时,严复称自己经常“夜起而大哭”,在给朋友的信中,他曾写到:“心惊手颤,书不成字”。


但又能怎么办?这场战争让无数的中国人从睡梦中惊醒,但新的出路,又在哪里?


而严复所能提供的,只有自己的思想,和手里的那支笔。


他开始了第三次转变——从一个安于育人的教书匠,转变为一个开始不断用文字去唤醒世人的文人。


5、


1895年,中国的农历新年刚过,严复就开始出手了。


在天津的《直报》上,严复连续发表了《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和《救亡决论》四篇文章,这四篇文章的主旨都只有一个:呼吁改革。


和李鸿章提出的中国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样,严复也指出:“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而中国人当初蔑视的“夷狄”,早就不是以前概念中的那种没开化的蛮夷了(“今之夷狄,非犹古之夷狄也”)!


在这些文章里,严复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


后来“维新派”的很多理论基础,其实多来自于严复的理论和文章。而严复本人,也是“维新变法派”的坚决拥趸。


1897年,43岁的严复在自己和朋友一起创办的天津《国闻报》上,开始连载他翻译的最被后人熟知的一本著作——英国博物学家赫胥黎的《天演论》。


这本书扉页上的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只是赫胥黎用来阐述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的,却被严复有意无意影射成人类文明发展的规律,所以这句话震撼了大江南北无数沉浸在痛苦中的中国人,就连胡适改名为“适”,字“适之”,也是来源于此(胡适曾说,他的同学里,有取名叫“杨天择”的,还有取名叫“孙竞存”的,可见这本书对当时人的影响之大)。


以《天演论》为代表,严复从1896年到1909年一共翻译了8本西方的哲学和社科类名著,他的观点是:一个国家的真正强大,不在于武备,而在于人们的心态和国家的制度。


在翻译的过程中,严复还提出了自己的翻译理论,那就是后人所熟知的“信”、“达”、“雅”。


“信”(faithfulness)是指忠实准确地传达原文的内容;“达”(expressiveness)指译文通顺流畅;“雅”(elegance)可解为译文有文采,文字典雅。


“信达雅”这三字标准,对中国翻译文学的影响持续到今天。


不光是写作和翻译,严复更是亲身投入到了教育事业。


1905年,严复协同马相伯先生创立“复旦公学”,严复是“复旦公学”的第二任校长。


1911年辛亥革命后,京师大学堂改为北京大学,受当时的教育总长蔡元培推荐,严复又成为了北京大学的首任校长。当时的北大百废待兴,经费奇缺,严复殚精竭虑,利用个人关系向外国银行贷款7万元,终于让北大顺利开学授课。




后民国当局曾一度下令停办北京大学,严复四处奔走,并亲笔上书《论北京大学校不可停办说帖》,自己又跑到比利时银行借贷20万元,才使得北大继续办学。


后民国当局曾一度下令停办北京大学,严复四处奔走,并亲笔上书《论北京大学校不可停办说帖》,自己又跑到比利时银行借贷20万元,才使得北大继续办学。


经历了三次转变和提升后,严复的人生走到这里,可以说是相当圆满了。年近六十的严复在当时的社会地位非常高,人们对他的评价也都非常好——关键是,严复配得上那样的赞誉。


然而,没多久之后,严复的人生却出现了一个离奇的拐弯。


6、


1915年8月14日,一个新的政治团体成立了,这个团体,叫做“筹安会”。


这个“筹安会”成立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帮袁世凯称帝宣传造势。


“筹安会”的理事长,是袁世凯的亲信杨度,这并不出人意料。副理事长孙毓筠,理事刘师培、李燮和和胡瑛,这四个人当初全都是革命党成员,被杨度笼络过来,一起支持袁世凯称帝,倒是有些意外。


但最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由六人发起的“筹安会”名单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是严复。


严复名列所谓的“筹安六君子”,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长期以来,这似乎也成为了严复人生的一个“污点”。


首倡“物竞天择”,点醒国人的严复,为什么会开历史的倒车,去支持袁世凯恢复帝制?


原因,可能有三点。


第一点,严复和袁世凯是旧识,且关系不同一般。


其实袁世凯在做直隶总督的时候,就试图拉拢严复,但严复那个时候是看不上袁世凯的,袁屡次拉拢,屡次拒绝。但后来随着袁世凯渐渐登上政治舞台的中心,严复重新审视了袁世凯,认为以袁的能力,当时中国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当溥仪登基,摄政王载沣罢黜袁世凯,满朝文武没人敢为袁世凯说话的时候,严复却是倒过来为袁世凯说话,同情袁世凯的。所以当袁世凯借“辛亥革命”东山再起的时候,自然非常器重严复,任命严复为京师大学堂监督,总统府顾问,这个时候,严复也就没再推辞了。


第二点,严复对“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局势,是有点失望的。


其实失望的不仅仅是严复,还包括王国维等一批知识分子。在他们看来,“辛亥革命”建立的共和国,“有共和之名而无共和之实”。严复不反对共和是大势所趋,但他觉得,西方的共和有自己的历史渊源,是建立在民主共和等思想已经完备的基础上的,而当时的中国,他认为时机远未到。


第三点,在英国的留学背景,对严复影响很大。


那么如果不走共和之路,中国的出路在哪里?严复认为最好的模式,就是效仿英国,实行“君主立宪”。在严复看来,中国暂时还不能给老百姓太多民主,依旧要有君主,但需要像英国那样,用宪法限制君主的权力。


君主选谁?有“强人情结”的严复认为,只有袁世凯是最好的人选了。虽然严复对袁世凯其实也有清醒的认识,认为他“无科学知识,无世界眼光,又过欲以人从己,不欲以己从人;一切用人行政,未能任法而不任情也”,但在当时的中国,严复选不出其他人。


所以即便袁世凯后来称帝失败当回总统,各省纷纷要求袁世凯退位的时候,严复依然站出来力挺袁世凯:“项城此时去,天下必乱”。


按严复的孙女严停云后来的说法,严复是受到了杨度的蛊惑和袁世凯的胁迫,最终被迫在“筹安会”发起人名单上列名的。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严复并不热情参与“筹安会”的活动,这是真的,只列名不做事,也是真的。但至少“筹安会”要做的“君主立宪”这件事,和严复的观点是不矛盾的。


所以,虽然严复没有为“筹安会”做什么事,但他名列“筹安六君子”之列后,自己并没有提出要退出。


至于袁世凯称帝,是不是严复想要的“君主立宪”,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7、


其实当时有很多人劝过严复。


请严复一起创立复旦公学的马相伯,当时就曾劝过严复,大意是像杨度啊,孙毓筠啊,这些人都还年轻,他们想往上爬是可以理解的,你年纪那么大了,干嘛还要这样?


严复的老乡,著名的文学家和翻译家林纾也曾劝他,认为无论今后袁世凯称帝成功还是失败,对严复而言都不是好事情。但严复都没有听。


袁世凯称帝失败后,林纾劝他离京避祸,但严复的回答是:“是祸躲不过,我老了,已不惜什么了,是非终将大白。”


严复当时还是认为,自己的观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所以,虽然严复最终在家人劝说下避居天津,最终又回福州老家终老,但他哪怕到离世前,观点依旧还是一分为二。


对当年名列“筹安会”拥护袁世凯,他曾对人说过:“当断不决,虚与委蛇,名登黑榜,有愧古贤。”可见,他是有悔意的。


不过,他最后留给自己的遗嘱也鲜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中国必不亡,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


笔者今天之所以想写严复,是因为这个人非常符合两个观点。


一个观点就是:任何历史人物,无论伟人还是小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很复杂的人。


比如严复。严复以“睁眼看世界”和传播西方先进思想闻名,但他提倡革除旧弊,自己却吸食鸦片,始终无法戒除;他呼吁自由平等,但自己却有妻有妾,自己还要调和妻妾矛盾;他传播科学文明,自己却精通周易占卜,且深信此道,对自己墓地的风水严格把关;他呼吁变法革新,但最终自己的墓碑却用的是自己生前手书“清侯官严几道先生之寿域”,而当时大清早已亡了……所以,他矛盾的性格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政治主张:既想革新破除专制,又希望不要太暴力,打破传统。


而另一个观点就是:我们品评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完全跳出他当时所处的时代,用一个“上帝视角”来评价。


严复当时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时代呢?就是一个“三千年未遇”的大变局时代,当时无数的中国人,都在用自己的学识,自己的经验和自己的想法,不断摸索让中国重新富强的方法,从康有为到梁启超,从严复到蔡元培,时代滚滚向前,每个人的观念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适应时代的发展——没有一个人是穿越回去的,所以谁又能拍胸脯担保,自己已看清一百年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包括那位杨度,虽然他拥护君主立宪,但后来张勋复辟请他出山,他不屑一顾,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制度。杨度最后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且是在“白色恐怖”时期,共产党最危在旦夕的时候加入的,所以绝不是投机,而是他真心想找一种让中国富强的方法。


所以,严复加入“筹安会”的行为现在看来有些荒唐,但他还是遵从自己内心的:他认为“君主立宪”适合当时的中国。可以讨论他的眼光问题,但他确实没有私心,他也是希望中国好。


1905年,严复曾在伦敦与孙中山有一次见面,两人最后并没有达成一致的观点。


因为严复认为,以中国国民目前的素质,首要任务是教育,要走一条循序渐进的道路,不然就算革命了,依旧还是换汤不换药。


而孙中山认为,如果要按严复的路子走,“人寿几何”?所以,他称严复是思想家,而自己是实干家。


孙中山是伟人,但我觉得,严复也是伟人。他对当时西方与中国理解,以及他的思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非常独到且难得可贵的。


正如我们现在的总理曾这样评价:“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严复。严复学贯中西,是第一批‘放眼看世界’的中国人。”


而更可贵的是,“他启蒙了几代中国人,同时又葆有一颗纯正的“中国心”。


笔者今天之所以想写严复,是因为这个人非常符合两个观点。


一个观点就是:任何历史人物,无论伟人还是小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很复杂的人。


比如严复。严复以“睁眼看世界”和传播西方先进思想闻名,但他提倡革除旧弊,自己却吸食鸦片,始终无法戒除;他呼吁自由平等,但自己却有妻有妾,自己还要调和妻妾矛盾;他传播科学文明,自己却精通周易占卜,且深信此道,对自己墓地的风水严格把关;他呼吁变法革新,但最终自己的墓碑却用的是自己生前手书“清侯官严几道先生之寿域”,而当时大清早已亡了……


所以,他矛盾的性格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政治主张:既想革新破除专制,又希望不要太暴力,打破传统。


而另一个观点就是:我们品评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完全跳出他当时所处的时代,用一个“上帝视角”来评价。


严复当时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时代呢?就是一个“三千年未遇”的大变局时代,当时无数的中国人,都在用自己的学识,自己的经验和自己的想法,不断摸索让中国重新富强的方法,从康有为到梁启超,从严复到蔡元培,时代滚滚向前,每个人的观念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适应时代的发展——没有一个人是穿越回去的,所以谁又能拍胸脯担保,自己已看清一百年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包括那位杨度,虽然他拥护君主立宪,但后来张勋复辟请他出山,他不屑一顾,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制度。杨度最后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且是在“白色恐怖”时期,共产党最危在旦夕的时候加入的,所以绝不是投机,而是他真心想找一种让中国富强的方法。


所以,严复加入“筹安会”的行为现在看来有些荒唐,但他还是遵从自己内心的:他认为“君主立宪”适合当时的中国。可以讨论他的眼光问题,但他确实没有私心,他也是希望中国好。


1905年,严复曾在伦敦与孙中山有一次见面,两人最后并没有达成一致的观点。


因为严复认为,以中国国民目前的素质,首要任务是教育,要走一条循序渐进的道路,不然就算革命了,依旧还是换汤不换药。


而孙中山认为,如果要按严复的路子走,“人寿几何”?所以,他称严复是思想家,而自己是实干家。


孙中山是伟人,但我觉得,严复也是伟人。他对当时西方与中国理解,以及他的思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非常独到且难得可贵的。


正如我们现在的总理曾这样评价:“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严复。严复学贯中西,是第一批‘放眼看世界’的中国人。”


而更可贵的是,“他启蒙了几代中国人,同时又葆有一颗纯正的“中国心”。


谢选骏指出:严复为何支持袁世凯?投机性格使然。他在本质上和那些福建偷渡客没有区别——都是见缝就钻、朝秦暮楚、善于谋生、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出国留学是为了谋生,改名字也是为了谋生,投靠袁世凯还是为了谋生,就那个加入共产党杨度一样,终成羊肚,受到表彰。在我看来,正是这种投机性格,使得严复成为一个鼓吹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的旗手,严复鼓吹的丛林法则激活了霸道政治,那么也就荣膺成为达尔文主义的禽兽了。死前不久,严复似乎回归传统,是否想从达尔文主义的霸道政治,回归中国古代的公议社会?

谢选骏:公议传统不是监察制度



《我国古代监察制度的起源及评析》(卜宪群 2017-01-01)报道:


在中华文明500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监察制度是反腐倡廉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制度设计,对维护政治秩序的运行、社会秩序的稳定以及阶级关系的调整,起到了重要作用。可以说,中华文明的传承与延续,特别是后2000多年封建政治文明的传承延续,与监察制度的形成与完善密不可分。但监察制度的产生与发展是一个历史过程,本文就我国古代监察制度的起源、形成诸问题谈一些认识。


我国古代监察制度的萌芽


监察是特定时期的国家统治阶级通过在其政权内部设立的职官或机构,对国家公共权力掌握者权力行使的监督,以防止其失职、渎职和权力滥用,从而提高行政效率,维护政治秩序,调整社会阶级关系。人们熟知的监察部门对贪污受贿的查处,其实只是监察的一个方面,而非全部。在人类文明史上,由于各国各民族的历史发展道路不一样,政权组织形式不一样,阶级利益不一样,监察制度的形式也各有差异。监察形成与发展的历史性、阶级性和阶段性,是我们看待分析监察制度形成与演变的基本前提。


在迄今为止的阶级社会里,任何时期,国家公共权力行使都出现过失职、渎职和以权谋私等腐败现象,我国也不例外。据《史记》记载,早在传说中的尧时代,其政权中担任“工师”一职的“共工”这个人就很“淫辟”,后被流放到幽陵之地。在舜的时代,长期担任“缙云”官职的家族中,出现了“贪于饮食,冒于货贿”的“饕餮”之徒。在进入阶级社会后的夏商周奴隶制时代,腐败更是汹涌如潮水。夏王朝的第二代国君太康“盘于游田,不恤民事”,以至丧失王位。夏王朝的最后一个国君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是大家熟知的暴君。商代纣王也是一个“好酒淫乐”的暴君。西周幽王任用“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的虢石父,引起社会动荡,以致西周灭亡。可见滥用权力、失职渎职、受贿谋私、贪婪奢靡等腐败现象早在奴隶制时代就已出现。春秋时期,腐败以及腐败导致人亡政息的情况,在《左传》、《国语》、《史记》等文献记载中更是俯拾即是,不胜枚举。鲁国大夫臧文仲由此还得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兴衰规律。


任何统治阶级都不会容忍无所顾忌的贪婪。有文献记载了自传说时代到商周时期惩处腐败的许多事例,如尧舜时代将所谓“四凶”“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春秋晋国司寇羊舌鲋(字叔鱼)因贪渎而被其兄叔向判处死刑,叔向因此被孔子称为“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左传》记载“夏有乱政而作《禹刑》”,西周有《吕刑》,春秋时有《刑书》、《刑鼎》,其中都有涉及腐败惩处的内容。但是,腐败的出现以及对腐败现象的惩处并不意味着监察制度产生。由于奴隶制时代缺乏统一的中央集权,缺乏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僚化管理队伍,因此有政治监督而无行政监察,有道德劝谏而无制度监督措施,监察制度非常粗疏。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一切政治权力起先总是以某种经济的、社会的职能为基础的”,这是十分正确的。那时,作为政治权力的监察制度既无产生的政治基础,也无社会经济基础。


我国古代监察制度的形成


监察是针对行政的一种监督措施。监察的产生及其制度化必须建立在一种社会分化、政治分化较高的基础之上,即在中央集权官僚制形成以后。战国时代,由于生产力的发展,支撑宗法血缘等级分封政体的井田制彻底瓦解,地主制经济蓬勃兴起。新兴的地主阶级在政治上迫切需要建立一套能够代表本阶级利益的政治体制。由于中国地主阶级的生产方式不同于西方的领主制,政权的组织形式必须从单个地主那里游离出来,形成集中代表整个地主阶级利益的政治组织。因此,以中央集权官僚制替代宗法血缘等级分封的世卿世禄制,以法治替代礼制,是一种有效而合理的方式。战国时代各国大都选择了这种国家治理方式,建立了区域性的中央集权,以郡县制替代了分封制,也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官吏任用选拔方式。


这种管理形式下,地方是中央行政的一个区域,地方服从中央,严格执行中央政令,全国统一在同一个法律体系范围内,而不能各自为政。执行政令的是各级官僚,官僚的选拔不再依靠人的血缘身份而是依靠才能,各级主要官吏由中央直接任命,代表国家行使管理权力,从国家获得俸禄,权力及身而止。这种国家治理的行政方式必然要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保证这支官僚队伍能够有效执行中央政令,如何保证被赋予官吏身上的行政权力不被滥用。


战国时代官僚制产生初期,种种腐败问题就颇为严重。一是权力腐败。《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记载了西门豹治邺的黑色幽默故事。“西门豹为鄴令,清克洁欲,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而恶之。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鄴,今臣得矣,原请玺复以治鄴。不当,请伏斧锧之罪。’文候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候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鄴,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鄴,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候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这个黑色幽默说明贪污腐败在魏国的盛行。商人吕不韦以金钱贿赂的方式将子楚扶上秦国王位。秦在统一过程中,通过贿赂六国重臣而亡其国。这些都是典型事例。二是极端功利主义的价值观。战国官僚主要出身于游士和军功,怀有强烈的功利主义情感。他们奉行“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的从政观,信奉“……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的生活理念,鼓吹“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的价值观,形成了当时官场上“父兄大臣上请爵禄于上,而下卖之以收财利及以树私党。故财利多者买官以为贵,有左右之交者请谒以成重。功劳之臣不论,官职之迁失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弃事而亲财。是以贤者懈怠而不劝,有功者隳而简其业”的亡国之风。


这种价值观下,官吏失职、渎职、怠政、贪污腐败等利己主义作风必为常态。此形势下,无论是君主专制还是中央集权,都必须强化监察以维护权威。因此,战国时期的监察从加强君主专制和中央集权两个方向发展起来。首先是以加强君主专制为中心的监察。申子、韩非等一些法家从人性恶的角度出发,提出了君主要以“术”来监察官僚是否执行政令,是否存在失职、渎职等行政不作为和腐败。这种强化君主个人以权术方式来监察的法家思想出现,实际上是当时官僚制兴起,而监察制度又不完善的表现。其次是以加强中央集权为核心的制度性监察。战国时期,对官僚制下官吏行政的道德素质也有要求,如湖北云梦秦简的《为吏之道》;对官僚行政不作为的“上计”考核制度出现,如秦国、齐国等。


但是,这些还不能说是完善的监察制度。完善的监察制度是伴随着统一的中央集权产生而在秦汉时期出现的。秦汉的监察已经具备了基本的制度内涵。


首先,完整监察系统的出现。秦汉在中央设有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其主要职责是监察。不仅中央有了主要监察官,在地方也形成了以刺史、督邮、廷掾为中心的州郡县监察体系,涵盖了中央监察、区域监察和层级监察多项内容。


第二,监察从君主的“术”中分离出来,从行政管理中分离出来。秦汉监察的理性化发展程度提升,监察虽然仍是在君主专制控制之下,但与战国不同,君主一般不再以“术”的方式直接插手对官僚的监察,而由专门的监察系统监察。从汉代开始,监察与行政不再合署办公,甚至不在一地办公,监察的独立化程度明显加强。汉代行政过程中,监察的介入程度已较深入。汉武帝时,巡视监察制度创立,是我国历史上监察制度的一大创新,也是一大特色。


第三,监察制度与监察内容的完善。汉初惠帝时,形成了《御史九条》和“监者二岁更,常以中月奏事也”的监察条例和监察管理方式。汉武帝时期,进一步形成了《六条问事》的监察法规,确立了不得干预行政的指向性监察内容法规。与此同时,汉代在监察官的选任、任职回避、政治待遇以及监察内容、时间和处理方式上形成了相对完整的制度规定。


综上所述,秦汉是我国古代监察制度的形成时期,后来的监察制度是在此基础上的完善与调整。


对古代监察制度起源的认识


相较于其他古代文明,我国历史上的监察制度起源早、设计严密,体现了政治文明的高度发达。


第一,监察制度起源的决定性因素是行政管理方式的转变,而行政管理方式的转变则是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是社会经济发展对社会政治职能的需求。我国监察制度起源并形成于战国秦汉时期,正是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政治体制的产生与确立时期。这个事实说明,历史上的监察制度虽然严厉惩处腐败,但其产生与腐败现象的出现并不同步,监察与行政还有更为深刻广泛的联系。


第二,监察制度本质上是占统治地位的统治阶级的要求,是一定社会阶级关系在政治体制设计上的反映,不是超然于社会之上。我国古代监察制度代表的是地主阶级的整体政治利益,通过对封建官僚队伍的监察,以达到控制和压迫以农民阶级为主体的被剥削阶级的一种政体设计。因此,仅仅把古代监察制度看做对封建官僚的管控是不全面的。


第三,以权钱交易、用人不公、贪婪奢靡、正气不张、失职渎职等为代表的腐败现象长期存在于封建时代各个王朝。我国古代监察制度在肃清吏治、缓和社会矛盾、调整阶级关系、权力制衡以维护封建政治秩序运行上发挥出重要功能。我国封建政治体制之所以能够存在2000多年,某些王朝能够延续数百年,历史上之所以能够出现若干文明发展高峰,与监察制度的整体较完善,与某些王朝对监察制度的高度重视密不可分。


第四,我国历史上的监察制度在监察形式、监察内容上多所创设,形成了我国古代独具特色的监察文化。这种文化的核心精神是崇尚刚直高节,鄙视贪婪丑恶,是我国历史廉政文化、廉洁文化形成的重要政治因素。因此,古代监察制度的方式、监察文化的内涵,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内容。我们应当充分吸取古代反腐倡廉的历史经验,为推进当下廉政建设提供历史智慧。


谢选骏指出:上文作者显然是个马贼(马列狗、马裂猪意),妄议中央,妄议我国公议传统,却不知那不是中央集权的监察制度,而是克己复礼的天视天听。

谢选骏:王阳明的“致良知”就是“没有良知”


网文《致良知》报道:


致良知,即是指通过自省以实现良知,是明朝大儒王阳明创立的心学的核心思想之一。“致良知”学说对后世儒家、汉字文化圈都有深远影响。“致良知”是中国儒、释、道三家思想融合的产物。


“良知”一词,出自孟子的著作《孟子·尽心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而儒家经典《大学》也有“致知在格物”的语句。


阳明学“致良知”的定义


王阳明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认为“至善者,心之本体”。而“心”与“良知”的关系在王阳明《传习录》中有明确描述,是:“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


王阳明的“良知”概念,出自孟子,但又有进一步的阐发。王阳明认为“良知即天理”。王阳明采纳结合了《大学》中的“致知”思想,遂提出“致良知”之说。当时明朝中叶,传统的程朱理学已走向死板僵化,与科举紧密结合,走向形式化。而理学在理论上没能有大的突破。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新说,是儒家的一大理论创新。“致良知”可以看作是一种实践论。王阳明虽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但也倡导“良知是虚,功夫是实,知行合一”,说的是在本体上虽无需用功,但认知与实践、功夫与本体应该融会贯通,合为一体。


“致良知”历史


据王阳明弟子王畿的《刻阳明先生年谱序》记载,王阳明是在谪居贵州龙场极端困苦的环境下提出“致良知”之学的,史称“龙场悟道”:“自幼即有志于圣人之学。盖尝范例于辞章,驰骋于才能,渐渍于老释,已乃折衷于群儒之言,参互演绎,求之有年而未得其要,及居夷三载,动忍增益,始超然有悟于‘良知’之旨。”


谢选骏指出:人说“致良知,即是指通过自省以实现良知,是明朝大儒王阳明创立的心学的核心思想之一。‘致良知’学说对后世儒家、汉字文化圈都有深远影响。‘致良知’是中国儒、释、道三家思想融合的产物。”——我看王阳明的“致良知”就是“没有良知”。因为《孟子·尽心上》明明在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确定了良知的先天性质,而王阳明却胡扯“致良知”,把良知当做了后天学习的知识,然后再用儒家经典《大学》的“致知在格物”的语句进行混淆。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王阳明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认为“至善者,心之本体”。而“心”与“良知”的关系在王阳明《传习录》中有明确描述,是:“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


由此可见,王阳明的“良知”概念,不是出自孟子的良知,而是出自佛教的天理。因为儒家讲究人的品质,上智下愚不移;佛教讲究人的修养,所以众生平等。王阳明表面上是个儒家,讲的却是佛教,干的事偷梁换柱。所以说,“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新说,是儒家的一大理论创新。“致良知”的实践论,一种在家和尚的两面派——这样一来,就可以“良知是虚,功夫是实,知行合一”了。所以我说王阳明的“致良知”就是“没有良知”。正如时论所言——“良知这个东西,就跟天赋是一样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存在唤醒不唤醒。没有良知的人,任凭你什么方式去唤,都是无济于事的。”那么话说回来,王阳明为何号召“致良知”呢?我大胆猜想,王阳明本人“没有良知”,所以他想借用追求知识的办法也就是“格物致知”去获得良知。结果当然可想而知。王阳明无论如何努力也还是没有良知,所以才能继续做官,而且做得更大。就像热爱王阳明的现代豪强蒋介石一样。


Xialing Xie:此說甚佳也(“森卡噯”)。陽明先生有言:不是做不到,是不肯做。孰不知,不肯做就是沒有——我們有點兒邏輯推理能力的,都會推論。(但凡有點兒良知就會去做。不肯做,恰恰因為連這點兒充當推動力的良知都沒有。)


谢选骏:是的。王阳明的“致良知”不仅是“没有良知”,而且还有“不顾公议”、“一意孤行”的意味——这是在明朝文盲皇帝的倒行逆施之下,培养起来的独裁气氛所鼓励的,并且满蒙鞑子所控制的清朝,得到了变态的发展——直到被孙中山的“知难行易”所发光广大。


《致良知的修身价值》(夏海《学习时报》2020年10月23日)报道:


致良知是王阳明全部思想的结晶,“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在王阳明看来,良知是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良知更是人心,或曰心之本体,“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致良知是良心的彰显和善性的扩充,而不是知识的积累和增益,“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对于人生而言,致良知就是修身,修身既要有本体,又要有功夫,既要在心上用功,又要在事上磨炼。


致良知的前提是良知


良知是本体,没有良知,致良知无从谈起,也失去了目标。孟子是良知概念始作俑者,他以孩童自然而然爱父母、敬兄长为例,说明“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王阳明是良知的拥趸,认为良知是先天内在于人的善性和道德之心,“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在《孟子》一书中,良知概念只出现过一次,并没有展开和论证,而王阳明则充分论证和发挥良知的意义。王阳明认为:“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昭明灵觉意指良知与心、性、灵合而为一,“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王阳明的良知具有本体和形上意义,即良知是天地的本原,没有良知,就没有天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王阳明在与弟子钱德洪讨论中指出:“良知本体原来无有,本体只是太虚。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风雨露雷,阴霾饐气,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为太虚之障?人心本体亦复如是。太虚无形,一过而化,亦何费纤毫气力?德洪功夫须要如此,便是合得本体功夫。”


更重要的是,王阳明把良知理解为是非之心,使得致良知不仅有了本体意义,而且有了认识价值;不仅有了目标,而且有了价值判断。王阳明认为,是非之心任何人都是具备的,古往今来都是相通的,“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有了是非之心,就有了辨别善恶的标准,利于立身处世,应对人生和社会的种种问题,“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有了是非之心,就有了修身尺度和人生指南,“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良知原是完完全全的,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致良知的关键是诚意


诚意就是在心上用功,始终保持心灵的纯静,“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著”。王阳明是在批评朱熹过程中突出诚意的地位和作用,“明诚相生,是故良知常觉常照。常觉常照,则如明镜之悬,而物之来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朱熹区别心与理,所以要求先格事物之理,然后获得天理,“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在事物之理升华为天理的过程中,朱熹强调敬的作用,“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王阳明是心与理合一,所以不同意割裂心与理、物理与天理的联系,认为诚意能使心与理、物理与天理合一;批评朱熹的《大学》新本是“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王阳明以孝心与行孝的关系进一步说明诚意的重要性,凸显了主体选择道德行为的主动性和自觉性,“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凊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


王阳明所谓的诚意,就是正心的功夫,“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心有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着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着力,便是在‘诚意’”。诚意是要避免功利之心,纯乎天理之心,“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诚意还是致知的过程,推行和扩充良知,“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


致良知的途径是知行合一


“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知行合一就是要在事上磨炼,而不是单纯的冥思苦想和闭门修身养性,“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知行合一是从源头上消除恶念,鼓励善行。“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说明在道德实践中,善的知比善的行更重要,恶的念头比恶的行为更加卑劣。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就是因为知行分离,容易使人轻视知而重视行,不注意从思想上克服不善的念头,最终导致了恶的行为,“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知行合一,就是要在思想源头上树立善的理念,尤其是一念发动时就要为善去恶,“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知行合一,就是要坚持儒家的常道和践行仁义礼智信。“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知行合一,就是要把人的本心和善性推而广之,惠及他人和社会,“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之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也。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


王阳明强调,在“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的过程中,必须紧密联系社会生活,结合人生实践。知行合一,不能舍弃人伦事物,“使其未尝外人伦,遗事物,而专以存心养性为事,则固圣门精一之学也”。知行合一,不能离开日常生活,“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知行合一,不能回避人心险恶,“不逆、不臆而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觉者之尤为贤耳”。


王阳明诗云:“肯信良知原不昧,从他外物岂能撄?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清。”致良知充满着善意和理性的光芒,给了王阳明信心和力量,造就了王阳明的辉煌人生。


谢选骏指出:如果说,“致良知是王阳明全部思想的结晶”,那么显然,我已经揭开了王阳明思想的真实底蕴——那就是“伪君子”。在我看来,有良知的是君子,无良知的是小人——君子和小人,不是通过“修养”可以改变的,否则大谈“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的刘少奇,也就不会专职树立毛泽东思想,并且把自己落入那样的下场了。所以说,“致良知”就是企图把没有良知的小人修养成为具有良知的君子——致良知的结果不是造就了君子,而是造就了伪君子!因为如前所述,良知不是通过修养可以得到的,良知是天生的——“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是一种类似智商甚至基因的东西。

谢选骏:“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是公议而不是民主



《时亮: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快评热议2017-02-06)报道: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出自我国最古老的史书《尚书》,是民本思想最重要的经典表述。在诸子百家思想争鸣的时代,相关内容曾被孟子、墨子等众多古代先哲引述和阐发,奠定了华夏民本传统的思想基础。


民本思想以及与此相应的德政传统,奠基于中华上古的尧舜时代,其后由周公、孟子等思想家在汤武革命的历史背景中予以层层递进地重述,终致蔚为大观。对于汤武革命这个历史事件,《千字文》把它称为“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其中的“周发”就是周武王姬发,殷汤则是商朝的开国之君商汤。史载,夏朝末代君主夏桀不敬上天、滥用权力、祸国殃民、百姓怨声载道。上天倾听人民的呼声,兴起商汤,带领人民讨伐夏桀,推翻夏朝,建立商朝,使人民重归安乐。而商朝最后一位君主商纣王也是不敬上天、肆意妄为,不顾黎民百姓的生计死活。于是上天再次听从人民的声音,兴起周武王讨伐商纣,建立了被孔子赞叹为“郁郁乎文哉”的周朝。


而记载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等古语的《尚书·泰誓》篇,就是武王伐纣时发布的誓约。虽然周武王原为商朝臣属,但2000多年来的传统文化并不把他看作犯上作乱的罪人,而是把他看作救民于水火的贤圣之君。武王伐纣被称为顺天意、应民心的丰功伟绩,《泰誓》甚至认为此举“于汤有光”,即周武王虽然推翻了商朝的统治,但从根本上讲,他发扬了商汤的精神,继承了商汤的事业。


“敬天爱人,德政保民”是民本思想的主要内容。周王朝建立后,总结桀纣失国的教训,迅速确立了民本德政的思想和国策。他们认为,上天可以在统治者有德的情况下给予天命,也可以在失德的情况撤回天命,转给别的有德者。统治者必须谨慎地认识和理解天命,并通过礼乐来发扬和实施让周获得天命的“德”,也就是“以德配天”。他们又认识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即上天并不直接向人说话,而是借着人民来表达意思和施行选择。于是,这种德性政治最后的落脚点,自然而然地由“敬天”转到了“爱人”,由“以德配天”过渡到“保民而王”。也就是说,周朝民本德政的核心在于,通过让人民实现安居乐业来彰显他们所具有的“德性”,并在“天命”之下,通过实施以“德性”为基础的礼乐措施,完成代天理民的国家和社会治理,从而通过民安保证国泰。由此,这种德性政治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敬天保民、明德慎罚、厚利民生。


孟子是三代时期民本思想的集大成者,对这种德性政治有着极其透彻的理解和阐发,并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具体落实为听民音、达民意、厚民生。在国家与社会治理中,孟子认为民心民意在国家大事尤其是重大决策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并突出对民生问题的制度解决。他再三强调,君王有养民的责任,要通过各种制度满足人民的需求,带给人民实实在在的福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制民之产”,也就是说让百姓的正当产业获得国家法制的有效保护,从而让人民有恒产、养恒心,养生送死,安居乐业。如此一来,国家必然能够实现长治久安。不仅内政如此,在处理列国关系时,孟子也坚持民心民意的重要性。孟子身为齐王顾问时,齐国举兵讨伐因王位继承不当而陷入内乱的燕国,很快就取得了军事胜利,控制了燕国局面。此时有人劝齐王尽快占领燕国,把燕国土地并入齐国版图。孟子则劝齐王要效法周武王的榜样,倾听燕国人民的声音,如果燕国人民愿意并入齐国,则可以占领;如果燕国人民不愿意并入齐国,则应该尽快把战争中俘虏的燕国老少遣返故土,并与燕国民众商议,选立新的燕王,恢复燕国秩序,然后撤兵。可惜齐王没有听从孟子。接下来,列国联合,攻齐救燕,齐国大败而归。


秦汉以降,中国大多数思想家都是民本思想的信奉者和诠释者,重视民情舆论,强调厚利民生。而历朝伟大的政治家也都以民本思想为基础,直面时代问题,施行治理教化。2000多年来,时代更替,传统文化却拥有一个不变的民本结构,那就是以天为则、以史为鉴、以民为心,正所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如今,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文化强劲复兴,从华夏民本思想中吸收有益元素,建立让人民安居乐业的时代文明,此其时哉,正其宜也。


谢选骏指出:“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这是中国社会公议传统的体现。但是,中国的公议并非欧洲的民主。正如《"为民做主"不是"由民做主"——"孔子、孟子思想"备课札记》(朱永俊 2010年出版)所说,“今天,民主已成为当今社会使用频率非常高的词语。我国虽然进入民主社会的时间不长,但对民主的宣传与认识也在不断加深。有些学者为了让国民更好地理解民主的内涵,增加对我国传统思想的认识,把儒家的民本思想解释为民主思想在我国古代的体现,如蔡元培在《中国伦理学史》中赞扬孟子‘提倡民权’,何新在《为中国声辩》也赞扬在儒家经典中可看到大量关于‘贵民轻君’,‘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等,具有强烈民主色彩的言论与教诲,仿佛民主思想在儒家思想中早已出现。”——显然,公议还是属于“为民做主”的范围,不是属于“由民做主”的范围。如果搞不清楚这一点,就会犯下蔡元培之流的小学错误。


谢选骏:绅士公议来限制君权



《黄宗羲:中国绅士公共空间的本土源头》(2020-06-05  双体实验室)报道:


提起黄宗羲,大家并不陌生。“多才博学,于经史百家及天文、算术、乐律以及释、道无不研究,尤其在史学上成就很大。”可以说,黄宗羲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网上有人总结道:黄宗羲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与顾炎武、方以智、王夫之、朱舜水并称为“明末清初五大家”,与陕西李颙、直隶容城孙奇逢并称“海内三大鸿儒”。

而他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更是被冠以“中国思想启蒙之父”之誉。

那么,黄宗羲真是“中国版的卢梭”?他有没有提出“中国版的社会契约论”,他的思想是不是民主思想,对于他的《明夷待访录》又该如何看待?请看下文详解。

黄宗羲:中国绅士公共空间的本土源头

文/金观涛、刘青峰


黄宗羲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在经学、史学、天文、地理、声韵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和成就。他生性刚烈,是有名的孝子;又曾在四明山结寨防守抗清,作为明遗民,他著书立说,至死未失气节。死时他连棺木都不要,裸葬,垫块青石板葬了算了。为什么呢?他要速朽啊,不是不朽,赶快烂掉算了。



船山、梨洲、亭林这批明遗民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有非常强的内疚感,觉得明朝在他们这一代人亡掉了,生不如死啊。黄宗羲从父遗命,拜刘宗周为师,其儒学脉络是在以一气周流为中心的心学一系。哲学家往往从儒家心性论是否纯粹,去比较黄宗羲与其师刘宗周的高低,至今争议很大。


如牟宗三先生认为黄的思想不如其师纯粹,有所下堕,更偏向自然主义一点。其实,这正好反映出黄宗羲的思想偏离了正宗的心学。刘、黄师徒都认为“盈天地皆心也”、心即一气流行,刘宗周着重气易受扰动的流动性,提出慎独工夫论。黄宗羲也是从“心为气之灵”、即心的感知功能作为出发点,但他更侧重于气时聚时散的特性。


在理气关系上,他认为一理可分化为万殊,由万殊又至于一理;在修身上,他强调要从体验心的万殊来了解心的本体。黄氏强调从普遍到个别、个别到普遍的互动。黄宗羲的这种气论道德哲学,使他做出比其师更大的理论创新。


黄宗羲一生著述达两千万字,其中最著名的有《明儒学案》《宋元学案》《明夷待访录》以及《南雷文定》等。《明儒学案》是黄宗羲梳理明代儒学史的名著。他特别重视在学术流变中,以史料证据来分析评判儒学各派系、学者各自的理据和特点。这本书狠批王学末流之害,《四库提要》评点该书是“知明季党祸所由来,是亦千古之炯鉴矣”。他的弟子章学诚说,黄宗羲的浙东之学的思想学术史研究具有“言性命者,必究于史”的精神。


《明儒学案》在史学和儒学史中的地位极高,树立出学术史写作的新典范,可以视为开出此后清代史学经世之先河。《明夷待访录》更是一本奇书,书名是什么意思呢?“明夷”出自《周易》中“箕子之明夷”卦名, 所谓“明夷待访录”,可以理解为处在患难中有智慧的人,等待明君来访的备忘录。


有人说,乾隆(清圣祖,讳弘历,1711~1799)要修明史了,黄宗羲叫学生去参加,他写《明夷待访录》是期待清帝来访问他,是跟清廷妥协。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我认为,当然不能这样讲。黄宗羲为了使文字流传,有时也使用了清帝年号,但他终生不仕,未失气节。从另一个意义上看,《明夷待访录》书名确实有预见性,二百年后它成为家国同构体转向现代民族国家的重要思想资源,受到后代仁人志士重视采纳。


为什么《明夷待访录》的思想具有如此之大的穿透力呢?儒家论证以君权为核心的家国同构之社会组织方式的正当性,关键是移孝为忠,把父子关系推展到君臣关系。而此书中的《原臣》篇,一刀砍断了父子关系和君臣关系之间的关联,指出这两种关系有本质不同,从而否定了儒家的家国同构的理论基础。


他说,臣不能与子相提并论,父子一气同血缘,子分父身而得到其身;君臣只是为治天下而产生的名分。如你不担当治天下之责时,可视君为路人;如你当官而不把治天下当回事,你就只不过是皇帝仆妾;如你当回事,你则是皇帝的师友。君臣关系中的臣之名可多变,而父子关系则固定不可变。


黄宗羲是用了气论作出这一划时代论证的。他把血缘关系定义为同气,又说心为气之灵的感知。他认为,两个人之间的气是否相通,自个儿会有实在的感知;在同气同血缘关系中,感知相通。他由此推论说,仁义礼智都是虚名,只有父母兄弟之间的与生俱来、不可分解的同血缘的亲情是实在的,儒家以此为根据才有了仁义之名。


黄宗羲论证了君臣之间跟父子间的气不一样,由孝不能推出忠,否定了忠孝同构。那么,他力破忠孝同构,还算儒家吗?当然是。儒学的本质是讲家庭伦理,黄宗羲仍以家庭伦理为终极关怀,只不过其范围缩小了,建立在基于血缘、气相通的儒家道德伦理,就只限于家内部,而不再适用于君臣关系。家仍然是社会组织基本细胞,而国不再是家的同构放大,在没有血缘关系人之间的社会组织原则就不能再完全套用儒家伦理了。


这样,黄宗羲必须回答一个新的理论问题:用什么样的新原则来处理家以外的公领域之社会关系、安排公共生活呢?为此,他提出一套不完全同于儒家传统政治伦理的设想。二十世纪初,黄宗羲的限定家庭伦理适用范围的思想方法可以接引现代普世价值等观念。


黄宗羲正是以一理分万殊、万殊整合为一理,以及强调人心感知的气论哲学,重新界定了公与私、君与臣关系以及如何达成公共之理,做出了最有原创性的理论贡献。


先看看黄宗羲如何定义私和公。他说,理气浑为一体,气质人心是浑然流行之体,是未分化的公共之物,人欲则是它分散后,落到某一具体之处所而显现的,是一己之私;而天理正可由这些一己之私的人欲中得见,如无人欲,天理也无从说起。因此,道不是一家专有之私,它是圣贤的血脉散殊于千百万家。


黄宗羲指出,一己之私和人欲是由天理分殊而来的,它本身无所谓好坏。纲常伦理的那些规则,被世人当做是天地万物的公共之理,对于要穷这个理的儒生来说,就必须从公共之处去了解,他只有凭个人感知才能有所得。你们看,黄宗羲把周流一气的一理视为公共之理,这一理又分为万殊,散到千百家中的个人,所有人的欲望合成为一个公共之理;而个人感知的是非都指向这个公共之理。


黄宗羲所讲的公共之理,就是圣贤制定的纲常伦理之则,他当然还是儒家。根据这种对公与私的划分及其性质的看法,黄宗羲又是如何来看君臣关系和社会公共事务的治理呢?首先,他认为人各自私、各自利没有什么不妥,但对治天下者而言,其职责是要兴天下之公利,除天下之公害;要使天下人不敢仅私其私、利其利,要“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他说,历代君王都是搞家天下,私天下,不能为天下兴利除害,因此,天下之大害,唯君而已。此乃黄宗羲批判君权为天下之大害的历史名句。


既然黄宗羲认为各自私其利是人的天性,那么,为什么皇帝不可以私天下呢?黄宗羲以尧舜禅让为例来说明这个道理。君王之位的设置,是为天下各家服务的,从人之常情来看,这是一种付出多、收益少的辛苦工作,没人愿意当君王。尧舜是深明君王之义的圣贤,当他们感到担当不了治天下之职时,就会禅让。


三代以后,历代皇帝都是搞家天下,以国家百姓来谋一姓之私,这是中国政治所有弊病的总根源。黄宗羲否定了移孝为忠,但是皇帝治理天下,不能没有人辅佐,那么他又如何重新定义君臣关系呢?


《明夷待访录》中以职责分工来谈君臣关系。他以拉大木头作比喻,皇帝是在前面唱号子指挥的那个人,臣子呢就是拉木头的人,皇帝和臣子所做的事只是分工的不同。如果臣子一天到晚只想取悦皇帝,不去拉木头,那不是最大的失职吗?设君之位是为了治天下,天下不能一人而治,才进一步设官辅佐以治之;当官的,是分君之身、分君之职而已。因此,我当官是为天下、为万民,非为君王之一姓。


黄宗羲说:“臣之于君,名异而实同”,君臣是由分工不同所得的名分,实是为治理天下;因此,不能把天下人民视为皇上囊中的私物。虽然葛洪和鲍照言(字明远,约415~470)早在东晋时就提出无君论观点,但他们否定君权的理据是以回到先秦道家的无君无臣的小社会自然状态,并没有理论创新,而黄宗羲则是从社会分工角度来谈君臣的设置,为千古第一人。


更为难得的是,黄宗羲提出了一套监督公权利的制度设计。建议你们去看看《明夷待访录》中的《学校》篇,文字很好读。黄宗羲提出学校不仅要养士,也要教育和培训君臣;储君或天子年至十五岁便应随大臣一起到太学就读,郡县各级官员也要拜各地学官为师。为了防止君王把天下作为一己之私,他主张把学校变为士人议政机构,“公其是非于学校”。为了防止学校功能变质,他提出由布衣和退任官员主持郡县的公议,如有人稍涉干预清议,诸生可共起更换之。


黄宗羲反对皇帝家天下,以绅士公议来限制君权,并提出以现存官立学校机构作为相应的制度设计,这些都是空前的、有建设性的理论创新。除此以外,在涉及封建、宗族、土地等制度安排的大政方针上,他都做出了分析、批评及建设性提案。


二百多年之后,黄宗羲的这些思想受到重视。清末新政,特别是在立宪的政治改革中,采取了划分出公私两个领域之二分的意识形态,儒家伦理退到家与家族私领域;绅士作为私领域中家和家族的代表,参与公领域的各项新政,包括经济、教育改革和预备立宪。


在公领域能全面引进西方制度和各项改革举措,正有赖于打通公私领域的合法之绅士公共空间的存在。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对公私领域的划分,对绅士参政议政的设想,虽不能与西方的议会制相提并论,但仍可以说它开出了中国传统社会现代转型的一个重要方案。我们把清末由绅士主导之改革的公共领域,称为绅士公共空间。


如此,我们也就不必奇怪,为什么黄宗羲被视为中国的卢梭(法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刘师培(字申叔,1884~1919)在1903年出版的《中国民约精义》中评《明夷待访录》时说:“其学术思想与卢氏同,本此意立国,吾知其必为法美之共和政体矣。” 钱穆先生也认为这本著作“发明民主精义”。


其实,更准确地讲,黄宗羲并没有讲社会契约论,但他提出的以家作为基本细胞,在家以外由绅士参政的政治思想,在清末可以接引西方的共和主义,既可以学习西方现代价值,又保持了家庭内部对儒家伦理的认同,成为清末第一次共和民主尝试中,绅士公共空间建构时的本土思想资源。


谢选骏指出:说黄宗羲是中国绅士公共空间的本土源头,这显然不对。因为早在汉朝,就有清议兴起了——党锢之祸九四因为压制天下公议而引起的——后来众所周知,导致黄巾起义和汉室完结。由此可见,绅士公议来限制君权,不是谁的发明,而是中国古代公议社会的通例。

谢选骏:社会性死亡是中国公议社会的人民公审




《被围观被人肉被网暴,如何拯救“社会性死亡”?》(这场论坛支招 2022-05-30)报道:


当我们谈论网络暴力,我们在谈论什么?


或许会好奇,为何网暴事件频发?仅2022年以来,就有“寻亲男孩刘学州事件”“上海女子打赏骑手200元被网暴坠楼”“大学生捐巧克力被网暴”等案例,进入公众视野引发热议。


或许也会关心,如果不幸遭遇网暴,可以向谁求助以实现自我保护?平台会处理那群躲在账号后面的施暴者吗?依据现有法律,如何打赢反网暴的官司?


或许还会思考,在这个“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每个人既可能是网暴的实施者,也可能是受害者,那么如何构筑反网暴的“防护网”?


以上种种问题,这场论坛将精准答疑。5月31日,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将举办第八期南都数字经济治理论坛,主题聚焦“网络暴力的预防和治理”。


4月24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开展“清朗·网络暴力专项治理行动”,就加强网络暴力治理进行专门部署。近期多地网信办也发布通知,将重点打击利用网络平台进行人肉搜索、辱骂攻击、传播谣言等行为。


在此背景下,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将在论坛上重磅发布《网络暴力典型案例与防治机制观察报告》,其中盘点了过去两年关注度较高的十起网暴典型案例,并尝试梳理网暴的规制路径。


报告还与多位网暴受害者进行对话,了解网络暴力对个体产生的影响。为帮助个人应对网暴危机,报告深入访谈3位心理学专家,请她们分享走出网暴情绪深渊、增强心理耐受力的方法。


在平台治理方面,报告实测了新浪微博、抖音、B站、豆瓣等8个平台,从防护功能设置、不文明用语拦截、客服处理反馈等方面,深入了解平台当前的反网暴机制。同时与多家平台相关负责人就网暴问题展开对话,以梳理行业治理难点问题。


在司法判例篇,报告梳理了30份判例并结合公开资料,尝试厘清网暴的法律规制路径、案件争议焦点和司法判决情况。结合受害者访谈、心理疏导、平台治理、司法判例等发现的问题,报告尝试提出防治网络暴力的建议。


此外,这场论坛的嘉宾也颇受关注,既请到了热点网暴事件的当事人,也有来自高校、法院、律所、平台企业的代表作分享。他们将从不同学科背景和实践经验出发,多元剖析网暴问题。


南都记者获悉,论坛邀请了因反诈宣传走红,辞去警察身份仍受网暴困扰的陈国平,以及上海捐巧克力给校友被网暴的当事人陈真真,他们将在现场分享自己的经历,并告诉受害者如何走出网暴阴影。


聚焦法律层面,网暴在性质上属于侵权行为,严重的构成犯罪。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程啸将作题为《网络暴力行为的民法规制》的演讲,从民法典对人格权的规定出发,分析网暴的法律规制。


在理论研讨之外,论坛还将听到来自一线实践的声音。广州互联网法院综合审判一庭法官袁玥将结合审理过的案件,详细梳理网络侵权纠纷的疑难问题。杭州女子取快递被造谣出轨案的代理律师郑晶晶则以《诽谤类刑事自诉案件的问题浅析》为题,分享对网络暴力的思考。


网暴行为是个成因复杂的社会现象,治理的方向并非单一。从网络传播学的角度,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讲师董晨宇将谈及应当引起重视的三个网暴问题。在圆桌讨论环节,来自大型平台企业的代表也将加入其中,谈谈平台的治理工作与难点。


想知道这些重磅嘉宾分享了哪些精彩观点,想获悉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最新发布的报告?敬请锁定5月31日下午2点举办的南都数据治理论坛。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人肉”网暴频发, 平台岂能无责?》(2022年01月14日  北京日报客户端高源)报道:


近日,某网红记者的粉丝在一论坛中发帖,“人肉”出其各种私人信息,随即引发大规模网暴。虽然散布内容未知真假,但如此疯狂的泄露隐私、人身攻击行为,再次震惊舆论场。


这些年,网络社交平台的蓬勃发展,给了每个人更多发声渠道,同时也衍生出一系列负面效应,隐私泄露与网暴泛滥尤为突出。不只明星艺人的健康宝照片、航班信息及身份证号等被明码标价售卖,一些新冠患者的流调轨迹也被“人肉”,连反虐猫志愿者的家人都能被锁定并遭到威胁……隐私泄露的范围早已超越公众人物范畴,任何普通人的私人信息都可能被恶意曝光、公之于众,随即恶言恶语飞短流长扑面而来。


毫无疑问,“人肉”曝光他人信息既缺德也涉嫌违法,而在太多狗血事件背后,同样不能忽略的角色还有网络平台。毕竟,“人肉”隐私也好、泼污骂战也罢,都是借助这样那样的“平台”对外发布的。在一次又一次隐私泄露事件中,平台事前对于信息发布缺乏审核,往往坐视舆情四起才删帖回应;被主管部门约谈,每回都表态反省整改,可改来改去效果依然不彰。如此这般,守土之责何在?


如今,公众隐私保护意识日渐增强、相关法律法规不断完善,“人肉”网暴、造谣毁谤之乱象也到了必须整改的时候。越是大平台,越是责无旁贷。加强治理力度、规范用户发言,一方面要将治理关口前移,利用技术手段强化内容审核,力争通过动态管控“见之于未萌、治之于未乱”;另一方面,也要重视事后追责,建立“由号到人”的惩戒手段,形成震慑效果。当然,仅靠平台自查自纠恐怕不行,相关监管部门也应有所行动,倒逼平台守好用户信息“安全阀”。


互联网确实是有记忆的,但作为这一工具的使用人,我们有权也应该选择让个人隐私在公共平台“被遗忘”。这需要监管发力、平台尽责,也需要所有人尽一分力:既然谁都不愿意在互联网时代“裸奔”,那么不去围观议论他人隐私,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


谢选骏指出:人们只知“社会性死亡”的可怕,却不知社会性死亡正是中国公议社会的人民公审结果。这个公审结果不一定公正,但却是一种社会制衡。

谢选骏:三不政策体现了公议传统


《文艺属于人民》(2015-02-11 上观新闻叶永烈)报道:


无论如何,我们要顶住那些大大小小的框框和各种各样的棍子。棍子决不会自己消灭,我们也无法要求那些用棍子推销框框的人高抬贵手,检讨、沉默和懦弱都解决不了问题。做一个作家必须有充分的勇气和责任心。只要作家们有决心对人民负责,有勇气坚持真理,那么一切的框框和棍子都起不了作用,而且会逐渐销声匿迹。


“出气简报”大骂姚文元


1962年,春回大地,和风吹拂。中国的政治气候转暖,变为宽松。


“大跃进”的锣鼓紧敲了四年之后,总算歇一歇了。


1962年初,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扩大的工作会议。参加会议者达七千多人,于是便称“七千人大会”。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作报告,指出:当前经济困难的原因,除了由于自然灾害造成农业歉收以外,“还有一条,就是从1958年以来,我们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在会上,毛泽东就前几年工作中“左”的错误,做了自我批评。


3月,周恩来、陈毅专程前往南方,出席了文化部、中国剧协在广州召开的话剧、歌剧、儿童剧座谈会。这个会议后来被称为“广州会议”。周恩来作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指出“十二年来,我国大多数知识分子已有了根本的转变和极大的进步”,指出我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是属于劳动人民的知识分子。陈毅快人快语,明确提出了“应该取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戴上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亦即“脱帽加冕”。


4月,经党中央批转的文化部党组和全国文联党组提出的《关于当前文学艺术工作若干问题的意见(草案)》(即著名的《文艺八条》)下达了,明确指出要纠正“对一些文学艺术创作所进行的简单粗暴的批评”。


“翻译”成通俗、明白的语言,那“简单粗暴的批评”,亦即“棍子”。


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指出:“凡是在拔白旗、反右倾、整风整社、民主革命补课运动中批判和处分完全错了和基本错了的党员、干部,应当采取简便的办法,认真地、迅速地加以平反。”


一次次会议,一份份文件,不断地加温。上海,开起“出气会”来了。


什么“出气会”呢?


“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上海的知识分子之中,流行着这么句口头语。


“白天出气”——那就是出席“出气会”,吐出积压在心头的闷气、怨气、怒气。


“出气会”规定了“三不”,即“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为了体现“三不”精神,规定会议不作记录,让大家“敞开出气”。


如此“敞开出气”,放出来的是重要的“气”——平常听不见的声音。“上头”很想知道下面出了什么“气”。


为了便于向“上头”汇报“出气”的情况,会场上出现许多“联络员”,差不多每个小组都有两个“联络员”。


“联络员”们只带耳朵,不得在会场上作记录。


令人惊奇的是,“联络员”们虽然不大喝茶,却仿佛患了“多尿症”,不时在会场和厕所之间穿梭。


原来,“联络员”们在会场上听,躲到厕所里记。因为“联络员”们正以“阶级斗争”的目光审视会场,把那些“气话”当作“反党言论”。他们的脑子的记忆力毕竟有限,于是,不得不常常躲进厕所,飞快地在小本本上记下那些“反党言论”。


凭借着“厕所笔记”,“联络员”们写出了一份份“出气简报”,飞到柯庆施手中,飞到张春桥手中,飞到姚文元手中。


来自文艺界的“出气简报”,不约而同地朝姚棍子“出气”——人们对他充满怒气!


看着“出气简报”,姚文元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要披挂出击。


张春桥的话,一下子使姚文元“清醒”了:“你忘了1957年的大鸣大放?不到火候不揭锅!”


姚文元耐着性子、硬着头皮,读着那一份份“出气简报”。


有人在“出气”时质问姚文元:姚文元连篇累牍发表“美学笔记”,其实姚文元对美学一窍不通。姚文元胡说什么“白色是象征恐怖的,红色代表革命”,试问,毛主席的诗《沁园春·雪》如何解释?难道那写的是一片“恐怖”世界?


姚文元气得七窍生烟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海市第二次文代会自5月9日至16日召开。光是在“出气会”上出气,还不过瘾,这次文代会,成了上海文艺界人士的大规模的“出气会”。


巴金怒斥“姚棍子”


写过“爱情三部曲”——《雾》、《雨》、《电》,写过“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巴金的作品使巴金在上海文艺界具有崇高的声望。鲁迅在1936年写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中,曾称赞巴金:“巴金是一个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受鲁迅赞誉时的巴金,不过32岁巴金素来埋头于创作,是一个擅长于文笔却不善于言谈的作家,几乎没有见到过他厉色疾言。


在上海第二次文代会的讲坛上,巴金破例作了充满火药味的长篇讲话,题为《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他的发言稿,经删改后,载于《上海文学》5月号。24年之后,当《巴金六十年文选(1927—1986)》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时,巴金根据原稿,把当年被迫删去的文字补齐,成为完璧。


巴金的讲话的主题,便是拿出“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批判了姚文元之流的棍子。


按照巴金发言原稿,摘录如下,从中可以窥见一位中国当代卓有成就的作家对于“棍子”们的愠怒:


我有点害怕那些一手拿框框、一手捏棍子到处找毛病的人,固然我不会看见棍子就缩回头,但是棍子挨多了,脑筋会给震坏的。碰上了他们,麻烦就多了。我不是在开玩笑。在我们新社会里也有这样的一种人,人数很少,你平日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但是你一开口,一拿笔,他们就出现了。他们喜欢制造简单的框框,也满足于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些框框,更愿意把人们都套在他们的框框里头。倘使有人不肯钻进他们的框框里去,倘使别人的花园里多开了几种花,窗前树上多有几声不同的鸟叫,倘使他们听见新鲜的歌声,看到没有见惯的文章,他们会怒火上升,高举棍棒,来一个迎头痛击。他们今天说这篇文章歪曲了某一种人的形象,明天又说那一位作者诬蔑了我们新社会的生活,好像我们伟大的祖国只属于他们极少数的人,没有他们的点头,谁也不能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服务。……“他们人数虽少”,可是他们声势很大,写稿制造舆论,他们会到处发表意见,到处寄信,到处抓别人的辫子,给别人戴帽子,然后乱打棍子,把有些作者整得提心吊胆,失掉了雄心壮志。


……无论如何,我们要顶住那些大大小小的框框和各种各样的棍子。棍子决不会自己消灭,我们也无法要求那些用棍子推销框框的人高抬贵手,检讨、沉默和懦弱都解决不了问题。做一个作家必须有充分的勇气和责任心。只要作家们有决心对人民负责,有勇气坚持真理,那么一切的框框和棍子都起不了作用,而且会逐渐销声匿迹。本来嘛,在我们的光辉灿烂的新社会里,它们早就应该销声匿迹了。


说到这里,我还应该加一个说明:我在上面提到的并不是批评家。对于批评家我是怀着很大的敬意的。我们的确有不少很优秀的批评家。但是不必讳言,我们也有一些专门看风向、摸“行情”的“批评家”,对于他们,我要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他们能够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作家,好的批评家是作家的朋友,并不是作家的上级。我们国家并没有这样一种法律,指定批评家比作家高一等。可是我们有些“批评家”写文章,不管说好说坏,总是把自己放在居高临下的地位,不用道理说服人,单凭一时“行情”或者个人好恶来论断,捧起来可以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驾起来什么帽子都给人戴上,好像离了捧和骂就写不成批评文章似的。我只知道真理越辩越明,却未听说真理越骂越显。谩骂决不是批评,盛气凌人更解决不了问题。


痛快!淋漓!痛快淋漓!巴金的不讳直言,赢得响雷一般的掌声。


骨鲠在喉,对于“姚棍子”,作家们往日敢怒而不敢言,或者只在私下里数落他,如今巴金在广众大庭,痛斥“姚棍子”,个个欢跃,吐出了胸中积愤。


姚文元听着巴金的发言,肺都快要气炸了。


此后,在姚文元棍下,巴金的发言稿成了“大毒草”。


此后,在“文革”中,巴金被打成上海文艺界的“黑老K”。


1980年6月15日,年已古稀的巴金,用笔写下痛楚的回忆:“我写作了几十年,对自己的作品不能作起码的评价,却在姚文元的棍子下面低头,甚至迎合造反派的意思称姚文元做‘无产阶级的金棍子’,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回想起来,觉得可笑,不可思议。反复思索,我有些省悟了:这难道不是信神的结果?”


1980年10月15日,巴金用锋利似刃的笔,剖析了“姚文元道路”。巴金毕竟经历了“文革”炼狱的磨砺,他的话令人久久思索。那是出自他的肺腑的真话。唯其真,才显得那样的深刻。


……第二年(指1958年——引者注)下半年就开始了以姚文元为主力的“拔白旗”的“巴金作品讨论”。“讨论”在三四种期刊上进行了半年,虽然没有能把我打翻在地,但是我那一点点“独立思考”却给磨得干干净净。你说写十三年也好,他说写技术革新也好,你说文艺必须为当前政治服务也好,他说英雄人物不能有缺点也好,我一律点头。但是更大的运动一来我仍然变成了“牛鬼蛇神”,受尽折磨。张春桥恶狠狠地说:“不枪毙巴金就是落实政策。”他又说:“巴金这样的人还能够写文章吗?”


其实不仅是在“文革”期间,五十年代中期张春桥就在上海“领导”文艺、“管”文艺了。姚文元也是那个时候在上海培养出来的。……这些人振振有辞、洋洋得意,经常发号施令,在大小会上点名训人,仿佛真理就在他们手里,文艺便是他们的私产,演员、作家都是他们的奴仆。……尽管我已经丧失独立思考,但是张春桥、姚文元青云直上的道路我看得清清楚楚。路并不曲折,他们也走得很顺利,因为他们是踏着奴仆们的身体上去的。我就是奴仆中的一个,我今天还责备自己。我担心那条青云之路并不曾给堵死,我怀疑会不会再有“姚文元”出现在我们中间。我们的祖国再也经不起那样大的折腾了。


张春桥、姚文元就要给押上法庭受审判了,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他们散布的极左思潮和奇谈怪论是不会在特别法庭受到批判的。要澄清混乱的思想,首先要肃清我们自己身上的奴性。大家都肯独立思考,就不会让人踏在自己身上走过去。大家都能明辨是非,就不会让长官随意点名训斥。


文艺究竟属于谁?当然属于人民!


从1962年批判姚文元,到1980年进行再批判,巴金的声音代表着中国正直的作家们的声音。


发人深思的是,挨过姚文元的棍子的作家,从巴金、丁玲、冯雪峰、艾青、姚雪垠、秦兆阳,到王蒙、刘绍棠、流沙河、邓友梅……受尽磨难,没有一个被打倒;而被押上历史审判台的,却是“姚棍子”其人!


谢选骏指出:被押上历史审判台的,不仅是“姚棍子”其人,而且是整个毛派集团——其中也包括六四屠杀的主谋邓小平。因为“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的三不政策,体现的其实是古已有之的公议传统。即使整个国际共产主义阵营,也无法扼杀这一传统——1989年在对六四屠杀的全面抗议中,国际共产主义终于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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