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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0日星期三

【第十一章 关学学风与张载的哲学思想】



第一节 关学的学风与张载哲学形成的社会根源


北宋时期陕西地方的关学,以张载为核心,形成了一个重要的学派。如宋元学案所记:“横渠(张载)倡道于关中,寂寥无有和者。先生(吕大钧)于横渠为同年友,心悦而好之,遂执弟子礼,于是学者靡然知所趋向。”(吕范诸儒学案)

据我们探索,张载的弟子有吕大钧、吕大忠、吕大临、苏昞、潘拯、邵清、范育、田腴、薛昌朝、刘公彦等人。与张载同辈的关学学者还有李复、游师雄和张舜民,张舜民的弟子有孙昭远。他们多是陕西人。

关学当时与洛学、蜀学相鼎峙,但北宋亡后,关学就渐归衰熄,王夫之曾指出:“张子斅学于关中,共门人未有殆庶者,而当时巨公耆儒,如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诸公,张子皆以素位隐居而末由相为羽翼,是以共道之行曾不得与邵康节之数学相与颉颃,而世之信从者寡。”(张子正蒙注序论)

王夫之的话是相当深刻的。没有象洛学那样凭依于以富文司马为代表的豪族集团,是关学异于洛学的社会根源,但关学本身的矛盾也是它不能与洛学对抗的原因。

关学学者的政治主张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由于史料散轶,现在不能作详尽深入的分析。一般说来,关学诸人和洛党蜀党的态度有些不同,他们大多对王安石新政采取消极的反对态度,而只有张戬反对得比较坚决。前面曾述及张载不满新法,但张载仅对王安石说:“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追琢,则人亦故有不能。”从这里看张载对王安石的新政的不满,似只是嫌其过激了些。同时,张舜民、孙昭远、李复等也表示过反对新政。张舜民在熙宁时曾上书抨击新法,博得旧党分子的喝彩,但王安石死后,他撰诗哀悼说:“去来夫子本无情,奇字新经(指字说与三经新义)志不成。今日江湖从学者,人人讳道是门生。

江水悠悠去不还,长悲事业典型间,浮云却是坚牢物,千古依栖在蒋山。”(画墁集卷四哀王荆公)

这就转而成为明显的同情了。从这里,可以知道关学学者的政治倾向是摇摆的。

二程曾多次论及所谓“宗子法”,提倡巩固豪族世家的谱系宗法。张载在经学理窟中也讨论到这一问题,他首先同意“宗子法”是必要的,认为由于谱系世族不明,“人家不知来处,无百年之家,骨肉无统”,但他又说:“宗子之法不立,则朝廷无世臣。且如公卿一日崛起于贫贱之中,以至公相,宗法不立,既死,遂族散,其家不传。宗法若立,则人人各知来处,朝廷大有所益。……今骤得富贵者,止能为三四十年之计,造宅一区,及其所有,既死则众子分裂,未几荡尽,则家遂不存。”(宗法)张载的这项主张和二程不同。张载一方面虽然首先肯定品级性的豪族地主的利益,但另一方面也允许那些已经“崛起于贫贱之中”的处在上升过程中的庶族地主编入高贵的品级,成为新进的世家,“世守其禄”。

张载的这种见解应与他本人的身世地位合并考察。张载的家族世居大梁,祖复在宋真宗朝任给事中,父迪在仁宗朝任殿中丞、知涪州事,都是小官。张迪卒于西官,故他的家人侨寓凤翔郿县。由家世看来,他们并非当时的显族,但由于和洛阳程氏缔结了姻亲,这一家族正处在上升的过程之中。张载兄弟屡为旧党所举荐,就说明了这一事实。张载在致邵雍二程的诗中说:“先生高卧洛城中,洛邑簪缨幸所同。顾我七年清渭上,并游无侣又春风。”(张子全书卷一三)

这就显示出他对洛阳豪贵既致景慕、又有所区别的特点。这样的政治态度和社会主张不能不影响他的哲学思想,这就是说,他一方面可能积极地走向唯物主义的、无神论的方面;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摆脱禅学以及二程洛学的影响和束缚。

北宋关学的特色在于注重“学以致用”的精神。张栻曾提到孙昭远“从事经史,大抵以实用为贵,以涉虚为戒”(张南轩先生文集卷六跋孙忠愍帖)。二程与张载问答中也有下列记载:“子(二程)谓子厚(张载)曰:‘关中之士语学而及政,论政而及礼乐兵刑之学,庶几善学者。’子厚曰:‘如其诚然,则志大不为名,亦知学贵于有用也。’”(二程粹言论学)

关学的学以致用,曾表现在对兵法和井田法的研究。由于与西夏边界接近,兵法更为关学学者所重视。张载青年时向邠人焦寅学习兵法,“慨然以功名自许”;“少喜谈兵,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宋史卷四二七本传)。吕大钧“爱讲明井田、兵制,以为治道必由是,悉撰成图籍”(吕范诸儒学案),张载送苏修撰(昞)赴阙诗也说:“井疆、师律三王事,请议成功器业中”(张子全书卷一三)。范育、游师雄、李复等都习知边事,游师雄曾在与西夏战争中立功,李复则于宋高宗建炎二年在秦州抗金殉难(楼鑰攻媿集卷五○静斋迂论序)。这和崇尚空谈的二程师徒是迥然不同的。

更重要的是关学学者多重视自然科学的研究。

张载曾企图以天文学证明他的宇宙论。他的天文学知识大约是在晚年逐渐积累提高的。在较早的横渠易说中,张载仍囿于“天圆则须动转,地方则须安静”的传统观念;到了熙宁九年(公元一○七六年)辑集的正蒙中,他就提出了较进步的宇宙结构假说:“地纯阴,凝聚于中;天浮阳,运旋于外,此天地之常体也。恒星不动,纯系乎天,与浮阳运旋而不穷者也。日月五星逆天而行,并包乎地者也。地在气中,虽顺天左旋,其所系辰象随之稍迟,则反移徙而右尔。间有缓速不齐者,七政之性殊也。……

古今谓天左旋,此直至粗之论尔,不考日月出没、恒星昏晓之变。

愚谓在天而运者惟七曜而已,恒星所以为昼夜者,直以地气乘机左旋于中,故使恒星河汉回北为南,日月因天隐见。太虚无体,则无以验其迁动于外也。”(正蒙参两篇)

这两节文句当系他的弟子在不同时间所记,故其间有一些矛盾之处,但很明显的,它已经超出了天动地静的传统。我们知道,根据纬书,汉代已有“地动”的假说,不过这种假说和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和攸多克梭斯的地动说一样,没有得到中古学者的承认。纬书中所记汉代地动说的断片,除暗示地球公转的“地有四游”一点外,都已包括在张载的学说之中。按照张载的假说,地仍是宇宙中心,但它有自转。七曜(日月五星)与天之间有相对的运动,恒星则固定地附丽于“浮阳”之上,所谓“浮阳”(天)和亚理士多德的恒星天球是相似的。春秋纬元命苞说:“天左旋,地右动”,张载则认为天地七曜都是左旋的,但由于转速不同,在地面上看来,恒星表现为左旋的视运动,七曜则或右旋,或顺逆不一。

张载也采取了春秋纬说题辞所说“元气为天,浑沌无形体”,把太空看作没有形体的“太虚”,这就胜于一般浑天说“天表里有水”的假定。张载的宇宙结构假说在北宋时代是进步的。

由于重视自然科学,关学学者常能驳斥荒诞的迷信,从而不自觉地达到了唯物主义的观点。李复可以作为一个比较突出的代表。

李复字履中,长安人,生于宋仁宗皇祐四年(公元一○五二年),卒于高宗建炎二年(公元一一二二年)。他对天文律历有深湛的研究。李复在他的著作中常标举“自然之理”,例如关于月食,他说:“此不须求异说,日月之行各有度数,所行之道,其由自可推。”(潏水集卷五论月食)

对于历法舛误所引起的“灾异”,他说:“此自然之理也。天行不息,日月运转不已,皆动物也。物动不一,虽行度有大量可约,至于累日为月,累月为岁,盈缩进退,不能不有毫厘之差。始于毫厘,尚未甚见;积之既久,弦望晦朔遂差。”(同上答曹钺秀才书之四)

把天看为运动中的“物”,把自然变化的规律看做“理”,这无疑是唯物主义的论点。

李复反对谶纬,也反对象数学(张载亦同)。他曾称许汉代唯物主义者桓谭说:“纬……多言灾祥世数,圣人不敢以此为法,恐失先王之大道也。……桓谭不读谶,非不知谶,欲其君知道也。”(同上卷三答晋城令张翼书)

他批评刘牧的“形由象生,象由数生”的神秘主义命题,指出这是颠倒的,并针锋相对地提出:“物生而后有象,象生而后有数。……数出天地之自然也,盖有物则有形,有形则有数也。”(同上卷五答曹钺秀才书之一)

这同时也反对了程颐所主张的“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河南程氏遗书第二一上)。

李复所说的圣人之学,可以说是经世致用之学,因此,一切“怪力乱神”均在他所摈斥之列。王应麟困学纪闻引他批评史记说:“孔子世家欲尊大圣人而反小之,其所以称夫子者,识会稽之骨,辨坟羊之怪,道楛矢之异,测桓釐之灾,斯以为圣而已矣,何其陋也?”这种辨妄的精神可视为关学学风的代表。张载的指责邵雍,田腴的反对轮迴,都是关学学风的特点。

由此可知,宋以后的一些唯物主义思想家所以征引张载的著作,正是由于在道学所承认的正统经典中只有正蒙一书包含有唯物主义的因素,可资凭借。明代的王廷相和王夫之都推崇张载,但同时对张载也都作了一些批判。

谢选骏指出:陕西的关中地区虽然不乏肥沃,但似乎是个出产暴力而不是出产思想的地方。所以那里即使出了学派,可能也是以“经世致用”作为内容的。这就像“延安精神”一样——那是为苏联殖民化中国而准备的毒药!


第二节 张载论“气”、“两”及其思想的积极一面



张载字子厚,生于宋仁宗天禧四年(公元一○二○年),卒于神宗熙宁十年(公元一○七七年)。他的著作多系弟子纂录而成,现存有横渠易说、经学理窟、正蒙、语录等和诗文集的摘录本。研究张载的哲学思想,正蒙一书当然是最重要的根据,但正蒙中许多命题是从横渠易说中撷取的,所以必须注意它们在易说系统中的地位,才能彻底了解其中的意义。

关中学者奉正蒙为经典,甚至“尊信之与论语等”,并不是偶然的。正蒙虽是由苏昞等编辑,但可以看出它是精心撰集的著作。同时,张载所运用的哲学范畴多有明显的界说,很少混淆牵附。从这一方面说,了解和分析张载的哲学体系,较诸二程等有更便利的条件。

和二程以形而上的“理”为万物的本源相反,张载特别强调“气”。张载在正蒙中首先论述了“气”和“太虚”与“万物”的关系,他说:“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太和)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同上)

前面已经说到,张载所谓”太虚”,和柳宗元相同,虽然是佛学所习用的名词,但是和佛学是不同的。“太虚”在张载看来,是宇宙时间、空间的总称。无形的太虚是气的本然的“散”的形态,而具体的万物则是气的暂时的“聚”的形态。“气”乃是一种“物”,张载说:“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同上)

无论是无形,还是有象,都是“气”,因而也就都是物质运动的形态。因此,“气”就不只指有形的万物,其范围要更大一些,略当于“存在”这个范畴:“所谓气也者,非特其蒸郁凝聚,接于目而后知之,苟健顺、动止、浩然、湛然之得言,皆可名之象尔,然则象若非气,指何为象?”(神化)

“有〔气〕则有象,如乾健坤顺。有此气,则有此象可得而言;若无,则直无而已,谓之何而可?是无可得名。……若以耳目所及求理,则安得尽?如言寂然、湛然,亦须有此象。有气方有象,虽未形,不害象在其中。”(横渠易说卷下)

这里可以看到“卦气”“卦象”说的遗迹,但更重要的是,张载力图把一切存在的事物都纳入“气”的范畴,而且明白地指出“气”是第一性的东西,所以他说:“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正蒙乾称)

这就明白说出,一切的“有”,连同“未形”的在内,都是“气”,即都是客观的存在。

既然“太虚”也是“气”的无限的形态,那么实际就没有所谓“无”了。一般所谓由无到有或由有到无,不过是“气”的聚散,即由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的转化过程。张载说:“气聚,则离明得施(即可以感知)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故圣人仰观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无之故。”(正蒙太和)“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顾聚散、出入、形不形。”(同上)

“太虚”与其间万物的关系,张载也譬喻为水与冰的关系,但这和佛学的比喻不同,佛学和其他道学家所形容的“水”指一种绝对的道体,而这里所指的“水”是一种“气”的概括性的用语。他说:“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凝释于水。知太虚即气,神变易而已。诸子浅妄,有有无之分,非穷理之学也。”(易说卷下)

从这里可以看出,张载的上述学说,虽然在许多地方形式上和佛学是类似的,例如“有无混一”,甚至有水冰的譬喻,但佛学是以虚无寂静的“真如”来统摄诸有,张载则是以物质性的“气”而排斥本不存在的“无”,两者之间有着根本的不同。所以,张载认为道教的“有生于无”和佛学的“体虚空为性”都是错误的,他说:“见人说有,己即说无,反入于太无;见人说无,己即说有,反入于至下。或太高,或太下,只在外面走,元不曾入中道,此释老之类。”(张子语录卷上)

这段话虽和佛学的中道观同一形式,在正蒙的中正篇和至当篇更显出了调和论的色彩,但却也有其特异的内涵,因为张载是以“气”的聚散代替了所谓“有无之分”。

张载说“太虚”不能无“气”,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指明了万物聚散的必然性。这种“形溃反原”之说,也暗示了物质不灭的原理,即和一般旧唯物主义者的论证相似,以为物质(“气”)只有形态的变换,而没有消灭的可能。

从“气”的唯物主义的命题出发,张载把宇宙的全部时间进程形容为“气”的不断的聚散,但他不必要地吸取了二程的哲学的“盖子”,把这全部进程称之为“道”,又称之为“太和”。但揭开了“盖子”,剩下的就是物质运动的环鍊了。既然“气”的本然形态是无形的“太虚”,那么为什么有聚散的变化出现的问题就必须解答。张载关于这一问题的解答,是他的“参两”说,这是他的哲学中最精彩的部分。

张载指出,“两”是天道的原则,“不见两,则不见易”(易说卷下)。“两”就是指一物内部分裂为对立的“两体”或“二端”,他说:“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正蒙太和)“感即合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同上乾称)

“感而后有通,不有两,则无一。”(同上太和)

在本书第一卷中,我们曾说明论语中的“两端”系指事物自身内部的矛盾性,张载的“两体”或“二端”正是沿用了论语的术语而加以发展,使古代“兼两”之谓理的命题更丰富了。

在上述的术语中,如“两”,如“一”,如“两体”,如“感”,如“合”,如“二端”,如“本一”,如“通”,将在下面解释。这里首先应该指出,统一物中的对立的“二端”是通过互感而有运动(“通”)的,这一命题是“参两”说的核心。张载说事物的二端间存在着“感”的关系。在横渠易说中,他曾对“感”加从解说:“感之道不一:或以同而感,圣人感人心以道,此是以同也;或以异而应,男女是也,二女同居则无感也;或以相悦为感,或以相畏而感。……感如影响,无复先后,有动必感,咸感而应。”(易说卷中咸)这里使用的“感”仍即古旧的“感应”之义,而且还包括了一些神秘的内容,如“感而后通”是心理状态的古代语汇。但如果撇开形式,从事物“二端”的统一来解释“感即合”,那么,“有动必感”之说,可以视为物理现象的对立物的排斥或吸引即产生运动的命题。张载特别指出,自然的这种由“二端”的矛盾所生出的变化,既无目的性,也无意志性,而是自然自己的合法则的运动过程。他说:“有两则须有感;然天之感有何思虑?莫非自然。”(同上卷上观)

“天包载万物于内,所感所性,乾坤阴阳二端而已,无内外之合,无耳目之引。”(正蒙乾称)

天或自然本身的运动就是阴阳对立物的矛盾斗争。阴阳即“气”,所以说“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原注“两在故不测”),两故化(原注“推行于一”)”(正蒙参两),“神”和“化”二者都是在“气”之下的运动形态。

正蒙第二篇参两(用易传“参天两地”成语,实际张载所谓“参”不是三,而是合二为一,或一中有二)全文是论述宇宙中阴阳的不得不然的交感。张载形容说:“阴阳之气……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絪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

在参两中,张载运用了天文学知识,来说明这种矛盾的交感。张载这里所提出的“莫或使之”,是和唯心主义的目的论对立的命题,也即上面所说的,整个宇宙的运行,“动必有机”,而“动非自外也”,因此,宇宙的运动就是它内部的矛盾交感,不需要最初的一击。这是光彩的辩证法的因素。

在二程的语录中,也可以看到关于“两”和“感”的话,例如程颢说:“不两则无用。”(河南程氏遗书第一一)

程颐说:“既曰气,则便有二,言开阖已是感,既二则便有感。”(同上第一五)

这些话可能是受张载的影响,然而它们在洛学思想中并不占重要的地位,而且此处的“气”是在“理”之下讲的。

上述张载的若干命题,是合于以物质为第一性的原则的唯物主义的理论,这无疑是张载思想中进步的因素,而且和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造诣是分不开的。张载在十一世纪,能提出前述的光辉命题,也无疑是重大的贡献。但我们必须指出,在张载的哲学中,还存在着更多的唯心主义的、神秘主义的成分,是张载所没有摆脱的。当他从自然科学的角度不自觉地论证了宇宙的法则时,他便盲目地走向唯物主义,然而一旦他又从哲学的高度论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时,他就站住不动了。张载关于“气”与“两”的上述理论,也并没有涉及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问题,因此,我们需要进一步考察他怎样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堕落下来,走向二元论的体系,也即程颢所不满意地指出的“二本”的思想。

谢选骏指出:说“气”是宇宙的本原,实属一种动物主义。因为我们知道,“气”不是宇宙现象,而是地球现象,是生命每分钟都缺少不了的东西。有人问一个孩子:什么是生命?孩子答曰:会呼吸的东西!这就是动物对于“气”的直观。而在宇宙空间中,气却不是普在的,所以说气是宇宙的本源,那就是错误的。


第三节 张载的二元论及其陷入唯心主义的途径



这里我们首先要研究张载怎样从生理学的观点走向伦理学的观点。

张载认为,生物之所以有生命,是由于能够与宇宙中的“气”相通。“气”聚则生物生,“气”散则生物死。此种聚散,在动物表现为呼吸,在植物表现为根的吸收扩散。他说:“动物本诸天,以呼吸为聚散之渐;植物本诸地,以阴阳升降为聚散之渐。物之初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日反而游散。”(正蒙动物)

这种从呼吸来区别动物植物的性质之说,在今天看来是不正确的,但在这里,张载依然是由生物的生命过程来观察或论证生死存亡。

就人类而言,张载说,人所禀的“气”分为两部分:“气于人生而不离、死而游散者谓魂,聚成形质、虽死而不散者谓魄。”(同上)

这里把魂魄都视为“气”,人死后,“气”既不会消灭,所以说是“死而不亡”。但是,在“死而不亡”的命题之下,就隐约地埋伏下了正在走向错误的方面的因素。

从此后退一步,张载并不认为性是由构成人体的“气”所决定的,他放弃了“气”的概念,偷换成了别的概念,从用水冰的关系说明气的聚散,一降而为从水沤的关系说明才性,他说:“海水凝则冰,浮则沤,然冰之才、沤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与焉,推是足以究死生之说。”(同上)

按这里指的海应该是喻物质(“气”),但他把冰或沤譬喻作人的才或性,当人生存的时候,好象是性在才里体现,而当人不生存的时候,好象性就离开世界而独立地不亡了,这样就得出结论,生死存亡却与物质(海)没有关系,因而为作为精神因素的“性”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的前提预立下了根据。唯心主义者程颐就同意张载的这一命题,而且把“海不得而与”的“与”字改为“有”字,意义就更为明显了。

披阅正蒙,可以发现张载从开始就以“性”与“气”相提并论,并且把二者对立起来。我们在前面只引述了太和篇首的前半截,现在把全文引在下面:“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惟尽性者一之。”

他既指“气”是万物之源,但同时又说“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正蒙诚明)。因此,“气”与“性”是两条不同的渊源,这即是:太虚←气→万殊至静←性→一知从认识论方面讲,也有两条不同的去路,这即是:气←感应→识知性←无感→超识知怎样统一这种对立呢?张载便抬出一个能“尽性”的圣人来,这便是头脑里最神秘的头脑。更进一步,和洛学一样,张载也认为人性里的宝贝是天性,而天性之在人又如水性之在冰,从天赋上就有了等级之差别,这就转入了僧侣主义。他说:“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受光有小大昏明,其照纳不二也。”(同上)

更向唯心主义滑一步,性的真实性高居于一切之上,和神秘的“天道”合而为一,因此他说:“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也。”(同上)

张载的这些譬喻正是禅学和二程所共同用过的。

据张载说,人所禀的“天性”即无不善的本性,但由于各人所禀之“气”有偏正之不同,于是有善与不善的分别。后者,张载称之为“气质之性”,前者,张载称之为“天地之性”。他说:“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同上)

这样讲来,天地之性是根本的,而气质之性是后天的,只要在根本方面“尽性”,则性通于“道”,不为“气”所蔽所染,他说:“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同上)

从此,张载直接从伦理的观点说教了,他认为人应当修德,使性不受“气”的限制,又应当“养气”,使“反之本而不偏”。张载本来也采取过刘禹锡的“天与人交相胜”的命题,但并没有贯彻下去,甚至还在修德方面区别出“气”可以由人胜或可以由人不胜的两种:“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胜其气,性命于德。……气之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天而已。”(同上)

和一切二元论者一样,一方面承认客观的物质实体之存在,但另一方面又承认在其外存在着精神实体,结果不能不导向唯心主义,张载在好多地方也陷入了这样的唯心主义的泥沼。他说:“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正蒙太和)

这一段话可以绘成这样的图式:此处的“心”即指主观的精神而言,它包括了相当于“识知”的“知觉”(指外物在主观中的映象和其它心理因素)和不由认识而由无感所直觉的一种超然活动,而后者又包括了表明天的太虚与表明道的气化,所以主观精神(心)就居于一种至高无上的境地,不但兼摄感与无感,而且兼综自然与天道。这就是一个明显的唯心主义体系了。如朱熹所说,张载在这段话中,是认为虚、气、性、心“本只是一个太虚,渐细分得密尔”。然而这正是混乱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分析法,因此,不得不把“太虚”和“心”混同起来,他说:“太虚者天之实也,万物取足于太虚,人亦出于太虚。太虚者心之实也。”(张子语录卷中)

这和他批评佛学“以心法起灭天地”为“流遁失中”,形成了鲜明的矛盾。张载思想的动摇性,在他关于“神”的论述上也可以看出来。前面已经说到,张载曾指出宇宙的运动是由于其内部“二端”的矛盾,不由外力,“莫或使之”,这本来已经直接导出了无神论的结论,张载在一些地方也确实把“神”解释为“气”的性质或作用,例如:“成变化,行鬼神,‘成行’,阴阳之气而已矣。”(正蒙天道)

“神天德,化天道,德其体,道其用,一于气而已。”(同上神化)

他说的神鼓万物而变化的话,还可以理解为一种泛神论。但是在另一些地方,他又把神与物质对立起来,例如他说:“物形乃有小大精粗,神则无精粗,神即神而已。”(易说卷下,按程颐也有同样命题。)

“地物也,天神也,物无逾神之理。”(正蒙参两)

张载一方面把神解释为“伸”,把鬼解释为“归”,然而另一方面他所说的神,有时仍旧是有意志威力的:“天之知物不以耳目心思,然知之之理过于耳目心思。”(同上天道)

“鬼神常不死,故‘诚不可揜’。人有是心在隐微,必乘闲而见,故君子虽处幽独,防亦不懈。”(同上神化)

“天不言而信,神不怒而威。”(同上天道)

甚至说“万物形色,神之糟粕”(同上太和),这就又退回到有神论了。王夫之正蒙注对于这些地方的注解极尽其婉转的能事,对张载所谓神的地方,在解释中暗示出神是没有的,不过是圣人以神道设教的假设。

在认识论上,张载也表现为二元论的体系。张载认为,人“性”本来应是至静的,只是由于通过感官(耳目之引)与外物“交”,于是出现了主观与客观的对立,出现了综合内外的万殊的“心”。他说:“有无一,内外合,此人心之所自来也。”(同上乾称)

“心之所以万殊者,感外物而不一也。”(易说卷下)

对于通过感官而取得的对外物的感性认识(“闻见”),和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建立的理性认识(“穷理”),张载是肯定的。但他又认为在闻见和穷理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尽性”的途径。他首先把“性”和外物摆成两橛:“耳目虽为性累,然合内外之德,知其为启之之要也。”(正蒙大心)

“闻见不足以尽物,然又须要他,耳目不得,则是木石。”(张子语录卷上)

进一步他更把“尽性”的修养方法,和洛学如出一辙,说成是和认识相对立的,他说:“成吾身者,天之神也。不知以性成身,自谓因身发智,贪天功为己力,吾不知其可也。”(正蒙大心)

又说:“人寻常据所闻〔见〕,有拘管,扃杀心,便以此为心,如此则耳目安能尽天下之物?尽耳目之才,如是而已。须知耳目外更有物,尽得物方去穷理。尽心了,性又大于心,方知得性,便去知得性,性即天也。”(张子语录卷上)

正蒙的大心篇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文句,我们在这里只引录一节就够了:“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世人之心止于闻见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桎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这里便使唯物主义的因素消失了。无怪乎王廷相批评张载的修养为“禅定”,为“数念珠”。

张载哲学思想的动摇和矛盾,是和作为某社会根源的阶级的动摇性分不开的。张载的西铭(见下节)以及他自认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据宋版张子语录,南宋以来传述作“为生民立命”和“为往圣继绝学”)的抱负,都是以唯心主义为基础的。因此,张载的思想虽然由于重视自然科学,在世界观方面导向了唯物主义,但从他的哲学体系,特别是从认识论看来,他又动摇到唯心主义的泥沼中去了。从前者而言,后来的一些唯物主义者常抓住他的积极的有价值的因素,予以批判的发展;从后者而言,道学家又抓住他的消极的部分,予以膨胀,因而他之被列为道学的开创者之一,并不是偶然的。

谢选骏指出:马列主义者,一会儿说张载是唯物主义,一会儿又说张载是唯心主义——可见其生搬硬套、思想混乱。何况在我看来,唯物主义也是一种唯心主义,是一种“没有灵魂的唯心主义”。换言之,如果一个人灵魂尚存,他的唯物主义就无法彻底了。


第四节 关洛学术异同的争辩和张载的二元论



按照道学的正统观念,关学是洛学的一个分支,但这和历史实际不尽符合。在前面我们已就关学、洛学的社会根源与学风,指出其间一些区别,下面再就这两个学派异同的争辩,作进一步的分析,从而了解张载哲学的二元论性质。

吕大临在所撰张载行状中,提到张载在仁宗嘉祐初遇二程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先生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尽弃其学而学焉”,其事当在嘉祐二年(公元一○五一年)程颢、张载、苏轼、苏辙等同登进士第之时。程颐曾说:“表叔(张载)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属与叔(吕大临)删去,不谓尚存斯言,几于无忌惮!”(河南程氏外书第十一)

可见张载虽与二程有学术上的联系,并不妨碍张载的思想在许多地方表现出和洛学有不同方向的发展。程颢在皇祐、至和间作答横渠先生定性书,与张载讨论道学的修养方法,根据这一点来说,张载受洛学影响可以说是相当深的。

神宗熙宁二年(公元一○六九年)十一月,诏以张载为崇文殿校书,次年,张载、张戬、程颢在京师论学。当时程颐在汉州,张载曾与他通信。程颐在第一封答书中,批评张载“虚”即是“气”之说“未能无过”;在第二封答书中,又说:“昨书中所示之意,于愚意未安,敢再请于左右。今承盈幅之谕,详味三反,鄙意益未安,此非侍坐之间从容辩析,不能究也,岂尺书所可道哉?况十八叔(张戬)、大哥(程颢)皆在京师,相见且请熟议。”(伊川文集卷五再答)

从这一点而言,当时张载与二程在理论上的争辩又是相当激烈的,因而表现出他们之间又有分歧。

熙宁九年(公元一○七六年),张载经吕大防荐,再起知太常礼院。赴任途中,经过洛阳,与二程会晤。据杨时辑二程粹言载:“张子厚再召如京师,过子曰:‘往终无补也,不如退而闲居,讲明道义,以资后学,犹之可也。’子曰:‘何必然?义当往则往,义当来则来耳。’”(君臣)

张载此时对新政的态度,和熙宁初仍无不同,所以他在往来之间颇表现出他的政治态度,他既往而就,复在第二年再次辞职而退。归途,他又在洛阳见到二程。他们此次谈话,由苏昞记录为洛阳议论一篇。

在洛阳议论中,下列一节是值得注意的:“正叔谓洛俗恐难化于秦人,子厚谓秦俗之化亦先自和叔(吕大钧)

有力焉,亦是士人敦厚,东方(洛)亦恐难肯向风。”(河南程氏遗书第十)

程颐对关学表示防范,张载也承认洛阳士人不易接受关学,关洛的不同在这里表现得非常明显。

张载离开洛阳,在途中就逝世了,关学学者一时失去了领导。二程看到这个机会,便开始一系列活动,企图夺取这一学派的领导权。元丰二年(公元一○七九年),吕大临来到洛阳,向二程问学。在他所记东见录中,可以看到二程对张载作了不少攻讦。二程并且宣扬,关中士人沦丧,“气艳”已衰。次年,程颐亲赴关中,为洛学作广泛的宣传(见入关语录)。

面对着张载的友人和弟子,二程当然不便通盘否定张载,而且不得不说一些恭维的话,但二程常常暗示张载的学行是有缺点的,不如二程自己是当代的活圣人,例如程颐说过这样的话:“问:‘西铭何如?’曰:‘此横渠文之粹者也。曰:‘充得尽时如何?’曰:‘圣人也。’‘横渠能充尽否?’曰:‘言有多端,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有德之言说自己事,如圣人言圣人事也;造道之言则知足以知此,如贤人说圣人事也。横渠道尽高,言尽醇,自孟子后,儒者都无他见识。”(同上第十八)

这段话可以说是极委婉之能事,但说来说去,实际是说张载不过是“贤人”。按道学家的所谓“境界”的虚构,“贤人”的境界是在圣凡之间的品级。二程对吕大临说:“子厚则高才,其学更先从杂博中过来。”

二程说:“有德者得天理而用之;……知巧之士虽不自得,然才知稍高,亦能窥测见其一二,……但不有诸己,亦反失之,如苏(秦)张(仪)之类。”(同上第二上)可见二程对”高才”的蔑视。

这样说来,张载不过是小有才知的聪明人而已,于大道是反而失之了,故龟山语录卷四记:“论横渠,〔杨时〕曰:‘正叔(程颐)先生亦自不许他。’”

二程对张载是采用明褒实贬的手法,相反的,对关学中的右派张戬则多加推崇,如说:“天祺自然有德气,似个贵人气象”(同上),这不但是由于张戬与洛阳豪门有着更深厚的政治关系,而也由于在理论根源上都属于“贵人”的一流。

我们知道,张载的著作西铭和正蒙是有显著的矛盾的。二程对于张载的这两种著作也作有区别地对待,即肯定西铭,而不满于正蒙。程颐更明显地从“功”“过”方面评价:“横渠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西铭之为书,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伊川文集卷五答杨时论西铭书)

二程及其后的道学家也都极力推崇西铭。按西铭原名订顽,其全文如下:“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朱熹解释西铭说:“他不是说孝,是将这孝来形容这仁,事亲的道理便是事天的样子”,又说:“道理只是一个道理,中间句句段段只说事亲事天。”(张子全书引)张载这篇文字的中心主旨正在于把事亲事君的封建关系与天人之间的自然关系等同起来,为封建的法律虚构提供了哲学的先验的根据。天地君亲都是绝对不可违背的,在“天命”和君亲的命令下,应当作到象申生一样“无所逃而待烹”,或者象伯奇那样毫无怨恨地自杀(事见孔子家语)。朱熹说:“申生待烹,顺受而已,故曰恭;……伯奇顺令,顺其所以使我者,一事之仁也。”(张子全书引)这就是说必须绝对服从封建主义的等级秩序。从世界观上讲,西铭正企图规划一个圣人的境界,那个境界的样子就是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在地上俗世肯定了“皇极”,那么在天上神界就必须肯定唯心主义的高明极点,所谓“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这就是朱熹所引申的“事天”的道理了。

西铭中“尊高年”至“无告者也”一段,依然保留着关学朴实的学风的枝叶,曾经引起一些中世纪学者的注意。这一段话在形式上似乎有类于墨子的尚同和兼爱的学说或礼运的大同理想,但联系全文来看,却不能这样从表面上来理解。杨时就曾怀疑这一节接近墨家(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寄伊川先生),程颐驳斥说:“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分殊之蔽,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述兼爱,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子比而同之,过矣!”(伊川文集卷五答杨时论西铭书)

在西铭中,天地君亲被虚构为至高无上,神权、皇权和父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与此相应,在人性上也虚构出圣人、贤人、凡人的品类存在,其极高的心理境界便是唯心主义的“性”体,而“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理想,虽然是关学的优良传统,但在全文中的位置不过是在神秘主义夹缝里的装饰品。因此,在表面上似乎是平等的“理”本身中就蕴涵了极不平等的“分”。这和墨家的平等理想自然是完全不同的。程朱所以推崇西铭,正是由于它集中地表现了道学的僧侣主义的性质。

二程虽然称赏西铭,并不等于同意张载的一切论点。程颐曾说:“横渠之言不能无失。……若西铭一篇,谁说得到此?今以管窥天,固是见北斗,别处虽不得见,然见北斗不可谓不是也。”(河南程氏遗书第二十三)

对于张载的世界观,特别是“气”的学说,二程提出许多尖锐的反对意见,归纳起来,有下列几点:张载在正蒙中形容“气”为“清虚一大”,说“一于气而已,……大且一而已尔”,并说“清极则神”,程颢批评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虚一大’为天道,此乃以器言,而非道也。”(同上第十一)

又说:“气外无神,神外无气。或者谓清者神,则浊者非神乎!”(同上)

文中“或者”(某人)即指张载。张载以“气”为万物之源,在二程看来,只是物质性的“器”,还不是形而上的“理”。

二程又批评张载的“形聚为物,形溃反原”之说:“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原之理。天地间如洪炉,虽生物销铄亦尽,况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天地造化又焉用此既散之气?其造化者自是生气。”“若谓既返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复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洪炉,何物不销铄了?”(同上第十五)

在二程的系统中,“气”不断地从神秘的泉源中产生,又不断地归于消灭,所以“气”是一种暂时的派生的东西,它不过是神妙造化所塑造的产物。他们根据了这一原理对张载的哲学提出了若干诘问,并正针对着张载思想中所包含的唯物主义的因素进行了尖刻的讽刺。

反之,二程对张载思想的唯心主义的体系则表示同意和支持。程颢在语录中首先指出张载哲学体系的矛盾:“冬寒夏暑,阴阳也;所以运动变化者,神也。神无方,故易无体。

若如或者别立一天,谓人不可以包天,则有方矣,是二本也。”(同上第十一)

在程颢看来,只有精神是唯一的本体,所以说道是“一本”,而神是阴阳“所以运动变化”的主宰。此处的“或者”以及“或者”所谓的命题,推求全篇前后文义,也无疑是指张载而言。按张载在正蒙中虽说“天下之动,神鼓之也”,但把“神”、“化”二者形容成为一和二,摆在“气”之下;以天包万物,而人只能顺天。因此,程颢说张载是“二本”,这和现在我们所说的“二元论”一词是同义的。

在认识论方面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如前所述,张载虽然强调大心尽性,同时也不废弃闻见穷理。熙宁十年洛阳议论时,张载批评二程的禅悟式的“主敬”说道:“亦是失之太快,此义尽有次序。须是穷理,便能尽得己之性,则推类又尽人之性;既尽得人之性,须是并万物之性一齐尽得,如此然后至于天道也。其间煞有事,岂有当下理会了?学者须是穷理为先,如此则方有学。今言‘知命’与‘至于命’,尽有近远,岂可以‘知’便谓之‘至’也?”(同上第十)

所谓“穷理”的实际知识在这里被放在很重要的地位。张载指出,知识是必须逐渐积累的,必须尽万物之性,才能最后达到完全的“天道”。这种尽人之性和万物之性的工作既然是学者所应致力的穷理之学,那么科学的认识是被肯定地放在第一位。二程对于张载的这样的论点极力反对,他们认为“穷理”和“尽性”不能分别,只有由主敬而尽性的一条神秘的途径,来一举悟得天理,例如说:“穷理、尽性、至命,一事也。才穷理便尽性,尽性便至命,……

理、性、命,一而已。”(同上第十一)

由此,二程反对张载分别穷理、尽性而达到“命”的两条途径,说:“横渠昔尝譬命是源,穷理与尽性如穿渠引源,然则渠与源是两物,后来此议必改来。”(同上第二上)

当然,二程所谓“穷理”,其涵义和张载的“穷理”也是不同的。

张载认为“性”是万物之一源,并主张“大其心”,以为“心”可以合“性”与“气”,高视阔步地“无一物非我”,但他没有肆无忌惮地并直截了当地把个人的“心”作为万物之源。这一论点不同于二程的唯心主义的体系,所以程颐对吕大临批判说:“不当以体会为非心。以体会为非心,故有心小性大之说。圣人之神与天为一,安得有二?……此心即与天地无异,不可小了他。”(同上)

其次,张载曾说:“命同禀于性,遇其适然焉。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犹难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犹难语命,可以言遇。”(正蒙乾称)

这就是说,事物的发展,有先天预定的“命”即必然性,但也有适然如此的“遇”即偶然性。主观能力不能达到的事情,还不一定就是命定的,可能是偶然因素的结果。张载的这一论点有合理的内核,二程则不同意这一点。据刘安节所记:“问:‘命与遇何异?’先生(程颐)曰:‘人遇不遇,即是命也。’曰:‘长平之战,四十万人死,岂命一乎?’曰:‘是亦命也,只遇着白起,便是命当如此。又况赵卒皆一国之人,使是五湖四海之人同时而死,亦是常事。’又问:‘或当刑而王,或为相而饿死,或先贵后贱,或先贱后贵,此之类皆命乎?’曰:‘莫非命也,既曰命,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河南程氏遗书第十八)

二程在对关中学者讲学时,也极力抓住他们思想中唯心主义的一面,加以进一步的诱导。例如吕大临倾向于禅寂,以“思虑纷扰”为苦,曾作诗说:“独立孔门无一事,惟传颜氏得心斋”,程颐便赞赏说:“此诗甚好,古之学者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同上),又说:“与叔(吕大临)、季明(苏昞)以知思闻见为患,某甚喜此论,邂逅却正语及至要处。”(同上第十五)

经过程颐入关讲学,洛学在关中取得了一些进展。有一些关中学者依照程颐学说注解经典;张载的弟子有少数倒向了洛学,例如苏昞。但就多数关学中坚来看,并没有与洛学合流,这可以二程自己的评语为证:“和叔(吕大钧)常言:‘及相见则不复有疑,既相别则不能无疑’。”“巽之(范育)凡相见须窒碍,盖有先定之意。”(同上第二上)

“吕与叔守横渠学甚固,每横渠无说处皆相从,才有说了便不肯回。”(同上第十九)

南宋以后多以三吕等列为二程弟子,据上面的考察,也是与实际不符的。从上面所论证的看来,关学与洛学的异同是不难明白的。我们应该着重指出,关学的二元论的动摇性是其哲学的致命伤,洛学之所以能对关学进行俘虏的工作并非偶然。从洛学对关学的批判中,我们也容易理解张载的思想的体系。把这样的历史实际和张载哲学的内容结合起来考察,就可以避免如有些人片面夸大张载学说的非“实事求是”的方法,而对其哲学得出恰当的评价。

谢选骏指出:拉帮结派不仅是形成政治派别的组织需要,也是形成学术派别的组织需要——党同伐异,吹拉弹唱,伊洛之间正如泗水之间,既有风流,也甚下流。它们缺乏基督教的天国精神,所以无从生生不已。终于在近代中国遭到了剿灭。


【第十二章 洛学蜀学及其唯心主义思想】



第一节 二程的唯心主义理学


洛学的社会根源及其与王安石新学的对立斗争,已在第十章详细说明。

这里,我们进一步要从洛学的学风和哲学思想作些论述。

从汉代“儒林”,中经魏晋隋唐的玄学“名流”和佛学“高僧”,到了宋代,在学术思想的正宗体系中正酝酿出一种“三教合一”的潮流,这就是所谓“道学”,洛学就为这种正宗思想铺平道路。“三教合一”的倾向,如果说在蜀学那里是公开的教旨,在洛学这里便是怕羞的教旨。洛学在形式上和“佛祖统纪”不同,采用的是另一种统纪,那就是所谓“道统”。文彦博为程颢题墓志,即标“明道先生”,提示继统有人。程颐赞程颢说:“孟子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宋史卷四二七程颢传)

程颐自己也吹嘘道:“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自秦而下,盖无传矣。

予生千载之后,悼斯文之淹没,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易传序,春秋传序有同样的大话,可参看)

程颢、程颐兄弟的富有中世纪哲学思辨形式的烦琐主义的著作,经后人辑录为河南二程全书,其中包括杨时编辑的粹言二卷,朱熹编辑的遗书(即二程语录原本)二十五卷和外书十二卷,程颢的文集五卷,程颐的文集八卷和易传四卷、经说八卷。总的说来,关于程颐的资料远比程颢的为多。

二程的哲学思想和他们的政治思想相似,大体上是一致的。当时他们的弟子每每在记录师说时也并不加以分别,虽有人提到二程的性情、“气象”有所不同,如程颢和易、程颐严重,但对于他们的学术当时从无人指出有什么分歧。近人或说程颢开启陆王一派的渊源,程颐则开启朱熹一派的渊源,这种论断并不合于史实。

中国古代有“皇建其有极”(洪范)的神权说,后来在这个皇极之上就涂抹了精神的“太极”,说什么“极高明而道中庸”,都是封建的“例外权”在意识上的虚构。从邵雍的皇极经世和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出世以来,“皇极”和“太极”、神界和俗界总是得不到神秘的结合,而自二程开创的洛学,据说便从“心传之奥”奠定下道学的基础。他们以“理”为最高的范畴,故又称为“理学”。程颐曾再三提及“理无形”,在他的语录中又提到:“又语及太虚,〔程颐〕曰:‘亦无太虚。’遂指虚曰:‘皆是理,安得谓之虚?天下无实于理者’。”(河南程氏遗书第三)

可知“理”是无形而实在的本体。在研究洛学时,应先就“理”这个范畴作些考察。

有人说程颐“重新发现了理世界”,并以“理”与希腊柏拉图的 idea相等同;同时也有人直接把 idea 翻译为“理”或“理念”,这都是不恰当的。考察二程的著作,他们所说的“理”具有下列意义:首先,二程认为“理”是惟一的绝对,例如遗书中说:“天下只有一个理。”(遗书第十八)

“万物皆是一个天理。”(同上第二上)“理”或“天理”是一个例外的东西,而不是从事物中所抽象出的东西。这惟一的“理”是永恒存在的,所以说:“天理云者,……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同上)如果说“皇建其有极”,那么更应该说:“道”建其有“理”。“道”既然是万变所随时从之的怪物,那么“理”也应是万物所从生的怪物。其次,“理”所以为一切物所具有,因为“理”是先验的,如说:“凡物皆有理,精微要妙无穷。”(同上第九)

“所以谓万物一体者,皆有此理,只为从那里来。生生之谓易,生则一时生,皆完此理。”(同上第二上)

二程虽然说:“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第十八),这并不等于说不同的物有不同的规律,而是每一物“皆完此理”,所以万物通为一体,皆可以“理”照。这一点是受了华严宗的影响,已见于第四章第三节。按照这种颠而倒之的世界观,世界必先有一个普照万物的照者,然后才有被照的万物存在,天理之照物,犹如“月印万川”。一理与万理的关系正如华严宗所说的“一多相摄”,故程颐又说:“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同上第二上)这样说来,“理”在表面上是指一个绝对透明体,照出了万理的秩序,然而实质上则是一个混沌东西,好象在深夜里看牛,任何牛都是黑色的了。在冬眠的中世纪,它被僧侣主义者形容成为最活泼泼的,其实是一个僵化了的东西。

再其次,“理”是在俗世呢?还是在神界呢?二程虽然也提到穷理必先格物,但他们所说的“格”并非求知的实践,而只是神而明之的一种印证步骤而已,他们所说的“物”也不是物质世界,而是好象海绵一样的心理境界对水的一种吸取关系罢了。假定有一个“大而化之”的海绵,就能显示出“全体大用”。程颐语录载:“问:‘格物,是外物?是性分中物?’曰:‘不拘。凡眼前无非是物,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至于君臣父子间,皆是理。’又问:‘只穷一物,见此一物,还便见得诸理否?’曰:‘须是遍求。虽颜子亦只能闻一知十;若到后来达理了,虽亿万亦可通。’”(同上第十九)

因此,二程所谓“格物”的“积累”,不过是为了一旦豁然贯通的“悟”道作印证功夫,所谓“集众理,然后脱然自有悟处”,这和禅宗所谓的“桶底脱”毫无二致。“集众理”的过程,已经和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过程不同,只表示出了一种主观世界的经验因素,至于“脱然”之后,就超经验而自由了。程颐语录中又有:“问:‘释氏有一宿觉、言下觉之说,如何?’曰:‘何必浮图?

孟子尝言“觉”字矣,……觉是觉此理。古人云: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于言下即悟,何啻读十年书?’”(同上第十八)

这正是“渐修、顿悟”的变相的说法,集众理的“格物”即渐修,脱然而觉悟的贯通即顿悟。“理”这样“例外权”的说教,必然引向僧侣主义。

我们从上引各段话看来,二程的“觉”虽和柏拉图的“回忆说”同其神秘,但“理”并不类似 idea。按 idea 源出希腊文,本有“形式”或“类”的意思,在柏拉图以至欧洲中世纪哲学中,它都是一种最简单的抽象,如列宁指出的,idea 说认为“一般(概念、观念)是单个存在物”(哲学笔记第三三八页)。中国明末音译 idea 为“意得亚”,清末民初译为“挨提”,这是审慎的译法。我们认为“理”不但不是 idea 所能比拟,而且具有神性,例如程颢说:“天者,理也;神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帝者,以主宰事而名。”(同上第十一)原来“理”就是天、神、帝的同义语。它主宰一切,故说“天理鼓动万物”(同上第五)。所谓“有物必有则”,就是说每一人或物都有所禀承的天命。二程对于天理和性、心的关系说:“天之付与之谓命,禀之在我之谓性,见于事物之谓理。”(同上第六)

“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同上第十八)

这样讲来,唯心主义的一元论就和有神论统一起来,程颐答邵伯温说,心、性、天只是一理(同上第二十二上)。这“一理”在孟子后一千四百余年来没有人继承起来,也就是说没有定于一尊,反而存在着“异端”之类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破坏这样的“例外权”,那么,为了建立一个不使人迷惑的精致的“理”世界,就必须根据“理”世界的许可,任意地从自然界以至人事界虚构所谓品类或品级的存在。火的品类所以热、水的品类所以寒,是理,也是天命;君臣父子间的封建主义品级关系之所以定,是理,也是天命;人类的禀性之所以有圣凡的区分,是理,也是天命。这就可以达到道不变、理不变、自然以及社会秩序都不变的结论。

二程的“理”其实是套自禅宗的真如佛性。如前所述,禅宗“南宗”的大照已经称佛性为“理”。所不同者,道学家的“理”更多地具有着封建主义品级结构里的道德律令的性质。二程常侈言排佛,他们所持的理由,正如契嵩所指出,就是说佛徒逃避了封建的君臣关系,而佛学不能直接作为维护封建专制主义的工具。在洛学中,“天理”本身就被赋与道德律令的意义,因而企图为封建主义的法律虚构提供更有效的哲学的根据,它更有利于作封建统治阶级的武器。二程公开宣布:“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同上第五)

“居今之时,不安今之法令,非义也。”(同上第二上)

程颐甚至说“蜂蚁知卫其君,豺獭知祭礼”,也是“得天理”(同上第十七)。这样,所谓“天理”,就是在品级结构再编制的时期对于特权法律的一种精神上的虚构,并不类似柏拉图的作“形式”解的 idea。

唯心主义常是和目的论混合在一起的。因此,二程明白地提出了目的论的世界观。他们说:“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同上第一)

“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分处。”(同上)

“夫天之生物也,有长有短,有大有小。君子得其大矣,安可使小者亦大乎?天理如此,岂可逆哉!”(同上第十一)

在封建主义的贫困世界之中,既然“各无不足之理”,那么守分地“知天命”就是“达天理”;在封建主义等级制度之下,既然天地生人已经安排得如此合理,那么,各阶级安命地“尽分”也就是“穷理尽性”。后来一切讲伦理纲常的“圣论”以及“劝善书”都自称理学宗传,不是没有根据的。

二程所讲“理”的范畴通向佛学,他们所讲“道”的范畴更通向老庄以至道教。

二程沿用易传的成语,称本体界为“形而上”,称现象界为“形而下”,二者间是体与用或真与俗的关系。因此,他们说及“道亦器,器亦道”,便接着提出“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同上第一)“理”与“道”又有什么关系呢?程颐说:“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谓道也。”(遗书第二十一下)

因此,“道”和“理”是异名同实的,不过“道”或“天道”在他们的术语中常用“谓之”在先,如“其理谓之道”,“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所以二程对“道”的描述和对“天理”是相似的,如“天理”具万理,“道”也具万理;“天理”是无形无象,“道”也是无形无象,程颐说:“如中庸言‘道’,只消道‘无声无臭’四字,总括了多少;释氏言‘非黄非白,非咸非苦’,费多少言语。”(同上第十五)

故“道”仍然是离中边而不可言说的上天的神学。

他们把形而上的“道”与形而下的“气”区别开来。“道”是第一性,“气”或阴阳二气是第二性,如程颐说:“离了阴阳更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同上第十五)

由此得出“有形总是气,无形只是道”(同上第六)的推论。这里好象玄学中的“迹”和“所以迹”的说法,“气”是“迹”,而“道”是“所以迹”,就是说气为道所决定。程颐又说:“所以阴阳者道,既曰气,则便有二;言开阖已是感,既二,则便有感。所以开阖者道,开阖便是阴阳。”(同上第十五)

他虽然谈到了阴阳的对立,但把矛盾的原因归结于道之发号施令。这即程颢所说:“所以运动变化者,神也。”(同上第十一)

“道”与“气”既然是形而上与形而下,为什么又说:“道外无物,物外无道”(同上第四)或“气外无神,神外无气”(同上第十一)呢?因为他们以为,本体“寂然不动”,而“万象森然”即在其中,这就是佛学“寂上起用”老命题的重复。程颐形容说:“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不可道上面一段事无形无兆。”(同上第十五)

我们不可以只看见唯心主义者在某些地方肯定物质或“气”,便说他们的世界观含有唯物主义的因素,问题是在于他们如何摆布物质或气的位置。例如谢良佐记述:“某欲以金作器比性成形,先生谓:‘金可以比气,不可以比性。’”(同上第三)

金是构成器皿的材料,“气”是构成形体的物质。二程认为这种物质意义的“气”在宇宙中是不断地由一个神秘的来源而产生,又不断地由一个神秘的安排而随时消灭。他们不要证明物质世界的所以变化的规律,而仅仅地要证明万理变化皆具于吾身,他们说:“近取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同上第十五)

二程又认为有一种特别的“气”,叫做“真元之气”,它是一切俗气所由生的真气,于是分别出什么“外气”和类似道家的“精气”来:“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至于饮食之养,皆是外气。涵养之道,出入之息者,阖辟之机而已。所出之息非所入之气,但真元自能生气。

所入之气止当阖时随之而入,非假此气以助真元也。”(同上)

这不但和道家同类,而且无疑地是受了道教胎息说的影响。既然“真元之气”独立存在,那么它就和一般的“气”不同了,一般所谓物质形体的“气”因聚而成,便不可避免因散而灭,而“真元之气”就与天地同流。因此,他们说:“人之魂气既散,孝子求神而祭,……魂气必求其类而依之。”(同上第一)

于是一切鬼神便成为存在的了。

还必须说明,二程所谓的“气”,在概念上经常偷换过来,又偷换过去,在有些地方,“气”指物质,而在更多的地方,“气”又指另外的意义,例如:“时所以有古今风气人物之异者,何也?气有淳漓;自然之理,有盛必有衰,……气之盛衰故也。”(同上第十五)

“问:‘上古人多寿,后世不及古,何也?莫是气否?’曰:‘气便是命也。’”(同上第十八)

这些地方所说的“气”不过相当于“气运”或“气数”的概念,二程又称之为“气艳”,这是把“气”作为神安排妥当的一种命运。二程曾在好多处用这一种气运说来解释历史,这里不烦列举了。二程把不同意义的概念混同起来,这也不足为怪,在他们的世界观中只有一个自由的“天理”作为神而永存,至于物质世界的样式,从来便是由这个神来随心所欲地摆弄,活圣人不过“循而行之”罢了。自由是必然的把握,二程的哲学与此相反,却以命定为自由的预先安置。

上面所述的,集中地说明了二程的世界观,现在从他们的认识论方面再作些分析。在二程的著作中,占地位最多的,是所谓“主敬”的修持术,这种方术其实也就是禅宗的禅法的翻版。下面试将两者作一对比。

二程把禅宗所认为人所本有的清净佛性,改称为“理”、“性”或“天德”。和禅宗一样,二程说:“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之为一。”(同上第五)

“心是理,理是心。”(同上第十三)

二程原来假定有一个普照万物的透明的“天理”作为照者,自由地支配万物,它的存在是自足的本体。那么怎样就能使天德与人德合一呢?首先假定了心即理,然后如程颢对韩维说:“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圣贤论天德,盖谓自家元是天然完全自足之物。若无所污坏,即当直而行之;若小有污坏,即敬以治之,使复如旧。所以能使如旧者,盖为自家本质元是完足之物。”(同上第一)

不受外物污坏的佛性,只消由自家本质来直观一切;而受了小有污坏的佛性,就应当如拂拭明镜的尘埃或澄清止水的混浊,使之复初。所谓“敬以治之”便是佛家“时时勤拂拭”的翻本和道家“复其初”的再版。如上文所述,二程认为“理”、“性”、“命”是一,此在人原来本是先天完足的。“性”与“天理”、“天命”既然是合一的,所以也是“至善”的,二程的性善论就由此而来。二程断章取义地截取了告子的“生之谓性”一句,认为人生来即由天赋予了符合于封建纲常的“性”,故人本性无不善,其所以有不善者,是由于各人气禀不同,因此,程颐又把“气”这一概念类别出等级性来,从气的清浊,不但在自然界可以虚构出品类或种差,而且可以在人类社会虚构出等级或阶级,他说:“气有善不善,性则无不善也。人之所以不知善者,气昏而塞之耳。”(同上第二十一下)

二程不但说人的才不才(禅宗所谓根的利钝)是由于先天气禀的中偏、清浊、厚薄,从而规定了人的不平等性,而且把生物自然界的分别也归结于“气”的清浊,从而规定了自然的品类存在,这和近代科学所攻击的西洋中世纪的世界分类说是相似的。

二程认为物之不齐是天理,这样连形式也不平等的品类存在,都说成是由于“气”之所致了。他们首先把“天理”和“气”的昏浊即私意或人欲对立起来,如二程所说:“人于天理昏者,是只为嗜欲乱着他。”(同上第二上)

“人心莫不有知;惟蔽于人欲,则亡天理也。”(同上第十一)

“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为不善,欲诱之也。诱之而不知,则至于灭天理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鼻则欲香、口则欲味、体则欲安。”(粹言心性)

这种理欲对立的人性的分析来源很早,在二程手中更恶性地肿胀起来。在中世纪贫困的世界,中外的神学不止一千次地反覆这个理论,而从历史的实际讲来,所谓“人欲”或“私意”的意义,在下面一段话中表现得最为清楚:“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己何与焉?至如言‘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按语出伪书皋陶谟),此都只是天理自然当如此。人几时与,与则便是私意。”(遗书第二上)

封建统治阶级所虚构的特权法律、军事裁判权和等级制度等便是“天理”,而反对封建制度(即所谓“次等”)的任何意念都是“私意”,这种荒谬绝伦的理论的反动性是极其露骨的。

同时,天生气禀中正的圣人,则不为私欲所蔽,“与理为一”。从这里就完全暴露出唯心主义的认识论的本质,程颐说:“大而化之,只是谓理与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若至于化者,则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同上第十五)

这和希腊普罗塔哥拉的“人为万物尺度”是同样的唯心主义命题。问题更在于做出这样理论的活圣人的“大而化之”,实质上是一种阶级偏见,因此主观和对客观认识的尺度相等同的说法,正是接千载心传的圣人头脑的夸大狂的表现。

就具体的修持等级或次第而言,禅宗的修持佛性被替换为“修持天理”。二程所说的士、贤人、圣人,即相当禅宗的众生、菩萨、佛。这种“境界”正是等级的抽象。作为一个诱人的标帜,二程宣称,除了那些“有不移之理”的天生的下等人物“下愚”,都可以通过“养气”的方法来“变化气质”。程颐说:“孟子所以养气者,养之至,则清明纯全,而昏塞之患去矣。”(同上第二十一下)“气”的稍偏,可以经过精神修炼的主观努力(“志”)来纠正,即所谓“志,气之帅”。“养气”的关键又在于“养心”或“正志”。

“君子莫大于正其气,欲正其气,莫若正其志。”(同上第二十五)

“‘或曰养心,或曰养气,何也?’曰:‘养心则勿害而已,养气则在有所帅也。’”(同上第二十一下)

洛学的“养心”,即禅宗的“修心”、“守心”,二程又称之为“克己复礼”。程颢与韩维曾论及这一修持方法:“韩持国曰:‘道上更有甚克?莫错否?’曰:‘如公之言,只是说道也;克己复礼,乃所以为道也,更无别处。……若知道与己未尝相离,则若不克己复礼,何以体道?道在己;不是与己各为一物,可跳身而入者也。”(同上第一)

程颢又说:“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盖良知良能元不丧失。以昔日习心未除,却须存习此心,久则可夺旧习。”(同上第二上)

所谓“道”,所谓“良知良能”,都是佛性的同义语。在这里就完全表现出所谓认识天理,就是反身而以诚敬的修持来复其本来的良知良能。二程也说人之悟“元无少欠,亦无增加”(同上)。

洛学的这种“顺天理,去人欲”的修持方法,二程又以之比附伪尚书大禹谟所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说:“‘人心惟危’,人欲也;‘道心惟微’,天理也;‘惟精惟一’,所以至之;‘允执厥中’,所以行之。”(同上第十一)

“‘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同上第二十四)后来的道学家们更把这大禹谟的四句鼓吹为自尧舜以来代代禀承的“十六字心传”,简直成为一种神秘的口诀或咒语。

二程同样反对“著心”(同上),主张“人心不得有所系”(同上第十一),例如:“未有不能体道而能无思者,有忘之心乃思也。”

“忘物与累物之弊等。”

“忘敬然后无不敬。”(同上第二上)

这正与禅宗反对“邪定”之说不异。程颢说:“‘致知在格物’,物来则知起。物各付物,不役其知,则意诚不动;意诚自定,则心正。”(同上第六)

这里虽然用的是礼记大学的成语,内容却是禅宗“北宗”的“智慧门”。此外,如借用论语的“四毋”代替禅宗的无念、无相、无住,这一类偷换是极多的。

二程曾批评过张载把心说小了,实际上张载在认识论方面已够“大其心”,而陷于唯心主义。程颐就从认识论把“唯是心有主”的明照万物的主观尺度,说明得很清楚:“学者先务固在心志,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是须坐禅入定(按指“邪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亦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唯是心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但存此涵养,久之自然天理明。”(同上第十五)

这一段话代表了洛学“主敬”的要旨,而实际上不过是禅宗所谓“在本空寂体上生般若智”的唯心主义认识论的儒家版。

不仅如此,二程也举禅语(同上第一),而且也坐禅。程颢曾强调:“只闭目静坐,可以养心。”(同上第二下)所谓“程门立雪”的故事,就提到程颐在一夜间“瞑目而坐”。冯忠恕涪陵纪善录记载:“暇日静坐,和静(尹焞)、孟敦夫(厚)、张思叔(绎)侍。伊川指面前水盆,语曰:‘清静中一物不可著,才著物,便摇动。’”(外书第十二)

认识的极致达到了明镜止水的境地,就修持到不染一物的本来自足的本质,这样的神秘主义和禅学的理论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呢?

由上述可知,二程的理学是“接着”禅学、华严宗的唯心主义,并且进一步把封建的法律虚构提高到哲学体系中来,因而和他们的政治立场相应,是极端反动的。这就再一次证明了哲学是有党性的,是一定阶级利益通过政治法律的折射。这种“贵人气象”的“理学”是这样打上了时代的品级性地主阶级的烙印,后代“接着”理学宗传的各色各样的卫道论也不能不打上各时代的反动阶级的烙印。

谢选骏指出:大体说来,二程甚至整个道学大都属于人本主义者,他们所说的“天”“理”,不过是“自然”“法则”之类的属性,最多也就是斯宾诺莎一类人所说的理性的神或是泛神论、自然神论。因为二程及其后学,大致承袭了孟子的“灭十伦”,他们的脑子只有五伦的维度,即使吸纳了佛教的元素,依然无法摆脱人本主义,因为佛教的原始也是人本主义的。


第二节 蜀学学风和苏氏唯心主义思想



北宋时代蜀学的领袖是苏轼、苏辙,重要人物有张耒、秦观、黄庭坚、晁补之等。他们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依照蜀学中人自己的看法,他们的学术中最重要的并不是文学艺术。当时曾有人赞扬三苏的文学造诣,秦观就反驳说:“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阁下论苏氏而其说止于文章,意欲尊苏氏,适卑之耳!”(淮海集卷三○答傅彬老简)

(谢选骏指出:这种“以辞害意”而不是“文以载道”的可悲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呢?或者更深一层,这真是一种可悲吗?难道不是一种为艺术而艺术吗?可惜政治动物不解风情,只会卖淫嫖娼。)

关于他们在文学方面的贡献,不属于本书的范围,这里只就他们的哲学思想予以概述。

与洛学比较,蜀学是更多地接受佛学的影响,并公开地宣扬佛学。蜀学学者以谈禅相尚,并撰作了大量佛教的文章。晁补之自述:“年二十许时即知归依正法,更不生疑”(鸡肋集卷六九答楷老别纸);黄庭坚更老实承认他象个和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四写真自赞)。他们所交往的僧侣多属于禅宗,特别是黄龙慧南一派,也有一些天台宗人,如辩才元净、海月慧辩、参寥道潜。

同时,蜀学学者也讲求道教方术。苏轼自八岁即从道士为师(志林卷二),他写了不少龙虎船汞论一类道教文字,实际上也确曾“用道书方士之言,厚自养炼”。苏辙自称“心是道士”(栾城后集卷五自写真赞);秦观也有修真遣朝华的故事。

因此,三教会一是蜀学的主要的宗旨。苏轼说:“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交攻。我见大海,有此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东坡后集卷一六祭龙井辩才文)

秦观也说,他的著作中虽然有“先王之馀论,周孔之遗言”,但更多的是“浮屠、老子、卜医、梦幻、神化、鬼物之说”,他辩解道:“安知彼之纯不为驳,而吾之驳不为纯乎?且万物历历,同归一隙;众言喧喧,归于一源。吾方与之沉与之浮,欲有取舍而不可得,何暇是否信诞之择哉?”(淮海集卷三九逆旅集序)

蜀学正是这样一种糅合三教的大杂烩,他们据此一方面和洛学争夺正宗的地位,另一方面对王安石的新学从理论上展开斗争。

苏轼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一○三六年),卒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一一○一年)。苏辙字子由,生于仁宗宝元二年(公元一○三九年),卒于徽宗政和七年(公元一一一七年)。他们的哲学思想主要见于苏轼的毗陵易传和苏辙的老子解。

毗陵易传虽是由苏轼完成的,但也包括了苏辙的意见,可视为二苏通力合作的产物。老子解则最能代表蜀学融会三教的特点。苏辙在该书附题中叙述他在筠州著作时与禅僧道全论道的经过:“予告之曰:‘子所谈者,予于儒书已得之矣。’全曰:‘此佛法也,儒者何自得之?’……予曰:‘孔子之孙子思,子思之书曰中庸,中庸之言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中节谓之和”,……盖中者佛性之异名,而和者六度万行之总目也。致中极和而天地万物生于其间,此非佛法,何以为之?’全惊喜曰:‘吾初不知也,今而后始知儒、佛一法也。’予笑曰:‘不然,天下固无二道。’……是时予方解老子,每出一章,辄以示全,全辄叹曰:‘皆佛说也!’”苏辙指出道学所谓“中”即是佛学的“佛性”,恰好揭穿了洛学“极高明而道中庸”和“未发之中”的底蕴。苏辙以儒者身分注解老子,而自命为“佛说”,所以苏轼跋此书说:“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使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仇池笔记卷上)

在二苏的哲学中,最高范畴是“道”,而沿用汉儒和玄学的术语,特称为“道之大全”。苏轼说:“夫道之大全也,未始有名,而易实开之,赋之以名;以名为不足,而取诸物以寓其意。”(毗陵易传卷八)

苏辙也说:“古之所谓智者,知道之大全,而览于物之终始。”(老子解古之善为道者章第六十五)

这一名辞后来即为朱熹所沿用。

“道”或“道之大全”仍即佛学中双遣有无的抽空了的本体。苏辙这样形容他所说的“道”:“道非有无,故以‘恍惚’言之,然及其运而成象,著而成物,未有不出于恍惚者也。”

“方有无之未定,恍惚而不可见;及夫有无之交,则见其窈冥深眇,虽未成形而精存乎其中矣。”(同上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

这样,“道”是一种特定名称的世界的作者、创始者,和称“主”的上帝是异名同实的范畴,和“佛性”具有同样的规定。反之,有形的物质世界,按照苏辙说来,即使是天地,那也是“未离乎形数”(同上天长地久章第七),是有限的,而“道”则超出形数:“物之有形者皆丽于阴阳,故上皦下昧,不可逃也;道虽在上而不皦,虽在下而不昧,不可从形数推也。”(同上视之不见章第十四)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道虽被规定为超越有无的东西,但由道而至万物,仍是由无到有的过程,因此苏轼说:“至虚极于无,至实极于有,无为大始,有为成物。”(毗陵易传卷七)

苏辙把有无换成终始的概念,他说:“古者,物之所从生也,有者物之今,则无者物之古也。”(老子解视之不见章第十四)

这便重复了玄学的“无能生有”的命题。

“有”与“无”的关系,在二苏的体系中就是现象与本体、妄与真的关系,被称为“万物”的物质世界于是被描写为虚妄的:“苟一日知道,顾视万物,无一非妄。”(同上治学日益章第四十八)

唯心主义者总是喜爱在极之上求更高的极,设立一个反映“例外权”的最高范畴,而这个最高范畴是任其主观愿望来假定的。因此,和佛学一样,二苏可以认为“无”对“有”而言,“无”是“例外权”,“道”对“气”而言,“道”是“例外权”,然而又可以加以否定,说有与无、道与器是同一东西的两面,他们说:“道者,器之上达者也;器者,道之下见者也,其本一也。”(毗陵易传卷七)他们以为把神秘的道说为“无”也是不对的,即:“道虽常存,终莫得而名之,然亦不可谓之无也。”(老子解道冲章第四)

因此,道之大全的恍惚才是最后的“例外权”。

关于由“道之大全”到万物之间的生成过程,二苏也引用了传统的阴阳五行的系统,来论证他们的颠倒的唯心主义世界观。他们虽然也特别强调了水的地位,但水元素仍然是从“道”派生的,苏轼说:“阴阳果何物哉?虽有娄旷之聪明,未有得其仿佛者也。阴阳交然后生物,……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阴阳也。然谓阴阳为无有可乎?虽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故借阴阳以言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者,阴阳未交而物未生之谓也,喻道之似,莫密于此者矣。

阴阳一交而生物,其始为水。水者,有无之际也,始离于无而入于有矣。老子识之,故其言曰:‘上善若水’,又曰:‘水几于道’。圣人之德虽可以名言,而不囿于一物,若水之无常形,此善之上者,几于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阴阳之未交,廓然无一物而不可谓之无有,此真道之似也。”(毗陵易传卷七)

苏轼以阴阳未交为道,这一点苏辙是不同意的,他认为“阴阳未交,元气也,非道也”(栾城遗言),所谓“道”应该是更神秘的东西,但苏辙也同意水是由无到有之间心经的原始阶段,他说:“道运而为善,犹气运而生水也,故曰:‘上善若水’,二者皆自无而始成形,故其理同。道无所不在,无所不利,而水亦然,然而既已丽于形,则于道有间矣,故曰:‘几于道矣’。”(老子解上善若水章第八)

二苏关于水的理论,在形式上一方面是套用着象数学“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东坡后集卷九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的滥调,说什么“阴阳之始交,天一为水,凡人之始造形皆水也,故五行一曰水”(同上续养生论);另一方面也是盗取了古代管子水地篇和魏、晋之际傅玄杨泉的以水为万物基本元素的命题,但这唯物主义的命题到了二苏手中,就遭到粗暴的歪曲(北宋道教著作中有类似提法,请参看曾慥道枢)。二苏指为“物之终始”的水,由于背后存在着更基本的神秘的道,不但不是万物的基本元素,而且与道教的荒诞方术联系起来,从所谓“甘水”通到宗教的领域,如苏轼就说:“阴阳之相化,天一为水,六者其壮而一其稚也。夫物老死于坤而萌芽于复,故水者物之终始也。意水之在人也,如山川之蓄云,草木之含滋,漠然无形而为往来之气也。为气者水之生,而有形者其死也。死者咸而生者甘,甘者能往能来,而咸者一出而不复返,此阴阳之理也。

吾何以知之?盖尝求之于身而得其说。凡水之在人者,为汗,为涕,为洟,为血,为溲,为泪,为涎,为沫,此数者皆水之去人而外鹜,然后肇形于有物,皆咸而不能返,故咸者九而甘者一。一者何也?唯华池之真液下涌于舌底而上流于牙颊,甘而不坏,白而不浊,宜古之仙者只是为金丹之祖、长生不死之药也。”(同上卷八天庆观乳泉赋)这就可以明白,所谓“水”为物之终始之说,原来是“求之于身”而得的,完全是一种臆度,从这里作出的结论不过是兜售金丹方术的一块招牌而已。

在另外一方面,二苏也施用了一些狡猾的伎俩。在他们的著作中,有不少地方是论述“天地自然”的原理的,如果孤立地看这些论述,似乎它们是在反对神学的目的论,例如:“万物自生自成,故天地设位而已。”(毗陵易传卷八)

“天地无私而听万物之自然,故万物自生自死,死非我虐之,生非吾仁之也。”(老子解天地不仁章第五)

“太极者,有物之先也。夫有物必有上下,有上下必有四方,有四方必有四方之间,四方之间立而八卦成矣。此必然之势,无使之然者。”(毗陵易传卷七)

无疑,二苏不能不看出自然科学和唯物主义联盟所具有的说服力量。然而有两种对自然科学的态度,唯物主义者用自然科学的成果在于作用于他们的世界观,而唯心主义者用自然科学的成果则在于反作用于他们的世界观。因此,这些论点在二苏的体系中,只是用来说明现有的自然秩序——更重要的是社会秩序——是先天地应该如此,进而从应该如此,反可以为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唯心主义结论立下根据,例如苏轼就说:“天地之间,或贵或贱,未有位之者也,卑高陈而贵贱自位矣”(同上)。这样看来,人的贵贱正是“必然之势,无使之然者”,等级制度是不可改变的。这就可以知道,唯物主义者是在必然性方面论证世界,而唯心主义者是在命定性方面论证世界,前者可以得出世界可变的结论,而后者却可以得出世界永远不变的结论。二苏的哲学就属于后者,所以二苏关于天地自然的议论,决不能理解为无神论的命题,因为他们在高唱天地自然的同时,不但恭维封建主义的品级制度,而且并没有忘记贩卖神学的货色。

二苏认为宇宙的本体是不可思议的:“使阴阳而可测,则其用废矣。……神之所为,不可知也,观变化而知之尔。……是以知变化之间,神无不在,因而知之可也,指以为神则不可。”(毗陵易传卷七)

既然宇宙的最后根源是不可知并不可说的,那么怎样证明神的存在呢?他们的逻辑方法是这样的,即人们在具体事物的变化之中,应当由推想法来体会到那不可见的神的力量。苏轼说:“必有所见而后知,则圣人之所知者寡矣,是故圣人之学也,以其所见者推至其所不见者。”(同上)

这和基督教的所谓“公教实证学”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诡辩的途径就是借口于宇宙本体不可知的缺口,安插进超于万物的神,即:“是万物之盛衰于四时之间者也,皆其自然,莫或使之,而谓之帝者,万物之中有妙于物者焉,而谓之帝云尔。”(同上卷九)

这样,天地自然之说就与神的主宰重新奇妙地调和起来了,封建制社会束缚人民的绳索之一——神权,于是得到了理论的说明。所谓妙于万物的神,说来说去,还是主宰,二苏说:“小物寡众,盖有可以力取而智夺者;至于天下之大,有神主之。”(老子解将欲取天下章第二十九)

究竟谁能推出这样的神呢?而这个神又是对谁有利并对谁施威呢?下面的话就在理穷之时而暴露出阶级偏见来了:“天者,死生祸福之制,而民之所最畏者也。……天事所不及,富贵者制之;富贵者所不及,圣人通之。”(毗陵易传卷七)

在此,封建制社会中为富贵者所虚构的宗教和二苏所说的会通三教的“圣人”之类的教主是为谁服务的,已经不言自明了。唯心主义之为僧侣主义,这里是一个证件。在秦观的思想中,关于世界观的部分大体上和二苏是相似的,而且还吸收了一些前人讲“气”的理论,在某些地方表现出和关学的张载有一些类似之点。

秦观在一些地方也强调宇宙之间的“气”的地位,他说:“气之为物至矣。其在阳也,成象而为天;其在阴也,成形而为地。

阳沴于上,则日月星辰之光悖;阴沴于下,则草木山川之精变。气也者,天之所以旋,地之所以运也,况于人乎?”(淮海集卷二四浩气传)

他并没有从这里向前进一步论证世界,而是向后退一步,以为万物的生成是由无而成“气”,由“气”而成形质;万物的消灭是形质散而为“气”,“气”散而为无,所谓“物之有形,如浮埃聚沫,来无所从,去无所诣,一兴一偾于无穷之中”(同上卷二五陈偕传)。他更在描写有无的关系时,把“神”捧出来:“万物不能常有,有极则入于无;亦不能常无,无极则出于有。变者,自有入于无者也;化者,自无入于有者也。方其入也,则质散而返形,形散而返气,气散而返于芒忽之间,……此物之极者所以由之也。

方其出也,则芒忽之间合而成气,气合而成形,形合而成质,……此物之生者所以由之也。是故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是二者犹生之有死,昼之有夜,动之有静,往之有来,常相待而为用,而未有能独成者也。二者虽不能独成,而亦不能两立,何则?一气不顿进,变进则化退矣;一形不顿亏,化进则变退矣。一进一退,选相出入,而神用无穷焉。”(淮海集卷二三变化论)

所谓进退神用无穷,也就是“阴阳不测之谓神”。和二苏一样,秦观也从这一点引导出有神论的结论,故他说:“变化者,神之用也。神无方,无方则无所不在”(同上)。

无为和有得,道体和灵用,在秦观的哲学中都统一于“神”的合散,最后结论便以“神”为造始者,也为复归者,他说:“夫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变化而不可知谓之神。神也者,其合则藏于无为,其散则寓于有得。昔之命道者,因其无为也,故强名之以‘天’,所谓‘莫之为而常自然’者是已;自其有得也,故强名之以‘灵’,所谓‘地得一以灵’是已。天者道也,而于神为无体之体;灵者德也,而于神为无用之用。……盖灵与天,其始也出于神,其终也入于神,”(同上圣人继天测灵论)

因此,秦观的哲学和二苏相似,圈子绕得很远,但通过诡辩的逻辑,归根结底是通向唯心主义的世界观。

从神和心的关系来看,秦观认为“气之主在志,志之主在心,心者神之合也”(浩气传),这就把精神当做第一性来规定起来,他也沿用“心斋”的传统说法,明白地说:心犹如虚空,但虚空还不如心的神妙(同上卷二五心说),更充分暴露了唯心主义的本质。

蜀学的世界观大略如上,至于其认识论和人性论,大致与洛学相似,并没有新的花样。例如苏辙说:“性之为体,充遍宇宙,无远近古今之异。古之圣人,其所以不出户牖而无所不知者,特其性全故耳。世之人为物所蔽,性分于耳目,内为身心之所纷乱,外为山河之所障塞,见不出视,闻不出听,户牖之微能蔽而绝之,不知圣人复性而足,乃欲出而求之,是以弥远而弥少也。”(老子解不出户章第四十七)

所谓“复性”也称为“复命”:“君之命曰命,天之命曰命,以性接物而不知其为我,是以寄之命也,此之谓复命。”(同上致虚极章第十六)

苏轼也说,“君子”日修善而消不善,“小人”日修不善而消善,其间有不可得而消的,那就是先天的不平等的性,也就是“天命”,他说:“性至于是则谓之命。命,令也,君之令曰命,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亦曰命。”(毗陵易传卷一乾)

所谓“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正指他们能把“性”和“君之令”、“天之令”统一起来,从而能“任”为封建统治说教之“重”。关于这一方面,在论述洛学时已有说明,在此从略。

谢选骏指出:蜀学的最大贡献可能就是“三教合一”了,因为这指引了第二期中国文明的成熟和颓废。在我的观念中,两宋时代在第二期中国文明中的位置,相当战国时代在第一期中国文明中的位置;正如隋唐时代在第二期中国文明中的位置,相当于殷周时代在第一期中国文明中的位置。所以,两宋在中国历史上,思想的开放程度仅仅次于战国,因此显出强烈的创新能力。因为北宋尤其是南宋,明显地处于一个“列国环境”之中;不开放也得开放——不是由于唐宋皇帝格外开明仁爱,而是由于他们的权力受到了藩镇和番邦的制约。这种“文明的季节特点”十分宽容,让蜀学的三教合一论最终影响了道学的发展,也推动了元明清帝国时代的官学(程朱理学)最后定于一尊。


谢选骏:香港人到英国去 台湾人到美国去



《勿忘97后出生前线香港抗争者英议员呼吁放宽BNO签证》(2021-11-10 RFA)报道:


2020年6月1日,一名香港示威者在反对港版国安法的抗议中手举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路透社图片


因应北京在港强推《国安法》,英国政府由今年1月底开放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签证申请,为持BNO港人提供移民及入籍英国途径,却一直被指未能涵盖1997年后出生,在反送中运动中站在最前线,却没有BNO的香港年轻人。超过20名英国国会议员建议修改申请条款,容许父母其中一方拥有BNO资格的港人申请BNO签证。如果获得通过,预计可协助更多年轻香港抗争者在英国开始新生活。


共22位英国下议院议员共同建议,修改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签证申请条款,提出港人只要父母其中一方拥有BNO资格,即可申请BNO签证到英国定居,即包括1997年后出生的香港年轻人,预计将于月底在英国下议院进行讨论。


22位英国下议院议员共同建议,修改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签证申请条款,提出港人只要父母其中一方拥有BNO资格,即可申请BNO签证到英国定居,即包括1997年后出生的香港年轻人。


修订发起人:英国对香港年轻人有“道德义务”


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人权组织“香港监察”周三(10日)在推特上载相关文件,该建议由英国前移民部长、保守党国会议员格林(DamianGreen)发起,获超过20名跨党派国会议员支持,包括英国前外相亨特(JeremyHunt)、国防大臣福克斯(LiamFox),以及下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图根达特(TomTugendhat)。该建议提出,若涉及港人BNO计划的《国籍与边界法案》(NationalityandBordersBill)获得通过,内政大臣须于法案通过后两个月内修订移民条例,容许父母其中一方拥有BNO资格的港人,可以申请BNO签证。


发起修订的英国国会议员格林(Damian Green)接受英国《独立报》(The Indepdent)访问时表示,英国对被排除在现有BNO计划之外的香港年轻人有“道德义务”(moralobligation),促请政府纠正这项“不公平”政策。


格林说:“这些年轻人中,许多曾参与示威活动,部分已在新的国安法下受害,其他人也极可能在未来受国安法影响。我认为现有体制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然部分人会以其他方式申请政治庇护,而接受我的修正案的好处之一,就是减轻政治庇护体制的压力。”


发起修订的英国国会议员格林表示,英国对香港年轻人有“道德义务”.。(法新社图片)

发起修订的英国国会议员格林表示,英国对香港年轻人有“道德义务”.。(法新社图片)


一直支持港人的英国保守党人权委员会委员裴伦德(LukedePulford)在推特表示,若上述该修订获通过,将使BNO移英计划进一步扩大,覆盖1997年后出生的香港年轻人。


现行规定令年轻抗争者只能申请庇护无法在英工作读书


“香港监察”资深政策顾问SamGoodman接受本台访问时表示,据该组织目前了解,自去年起有近200名香港年轻人到英国申请政治庇护,他们在港均有被捕或被逼害风险,当中超过一半人的父母其中一方拥有BNO资格。然而根据目前规定,这些年轻抗争者必须要以家庭为单位,和父母一同申请BNO签证,才可到英国定居,但他们的父母未必乐意离港。


Sam Goodman:“由于香港政治两极化,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政见分裂,部分家长有照顾长者的责任,或因工作等其他原因,令他们不愿放弃这些东西到英国。而年轻人就更具机动性,他们更愿意在外国重新开始,这造成很大的问题。”


父母不愿一同到英国,意味着这些1997年后出生、没有BNO的年轻人无法独立申请BNO签证,只能在英国申请政治庇护,申请时间长达一至三年,期间不得工作,甚至无法入学。香港监察表示,若修订获得通过,有助BNO持有人的子女独立申请BNO签证,意味着已到英国逃离政治检控的香港年轻人,可以重过正常生活。


在英港人组织“英国港侨协会”(HongKongersinBritain)创办人郑文杰接受本台访问时表示,这一批无法独自申请BNO签证,而逼不得已要申请政治庇护的年轻人,是目前最迫切需要帮助的港人群体,原因是在阿富汗局势等国际形势下,申请英国政治庇护的首次面试,动辄要排期半年甚至一年,之后才能获得政治庇护申请者的身份(asylumseeker),再等待申请审批,期间不得工作和读书,令他们生活拮据。


郑文杰说:“这一种政治庇护申请制度,一直阻吓了不少人来英国申请庇护。不单申请庇护者目前处于不确定情况,还有一批因各种原因而不敢申请庇护,目前滞留在英国。”


他相信有关修订有助BNO签证政策松绑,但他同时提醒,英国内政部或会担心放宽政策会被滥用,衍生“太空人”等问题,即家庭成员在不同时间赴英及申请入籍,或会反对相关修订。他认为20多名国会议员的声音未必足以成功推动修订,而必须形成更强舆论压力,促使更多国会议员支持,并和内政部讨价还价。


修订建议将于月底讨论有助扩大BNO计划覆盖年轻抗争者


涉及港人BNO计划的《国籍与边界法案》(Nationalityand BordersBill)已在下议院完成一读、二读和委员会审议阶段,法案今个月底会在下议院进入报告和三读阶段,若获得通过,将提交上议院进行后续审议。


英国政府由1987年7月1日起开放港人申请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至1997年主权移交前结束,不再接受新登记,子女亦不能继承该身份。以往BNO护照持有人只能以访客身份在英国逗留6个月,然而随着北京在港强推国安法,英国今年1月底开放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签证申请,为持BNO港人提供到英国生活、工作及读书机会,并提供入籍英国的途径。


英国国会内政事务委员会今年7月发表报告,认为计划存在漏洞,未能包括已年满18岁、在1997年香港主权移交后出生,没有BNO的香港年轻人,然而他们却是抗争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容易成为政治打压目标。委员会敦促英国政府扩大BNO计划,让父母有BNO护照的年轻人,也可独立申请签证到英国。


谢选骏指出:这个法案一旦通过,那么几百万香港人都将有望移居英国了——香港人到英国去!那时,华裔将占英国的人口的10%了。按照同样的道理,如果美国协防无效,而大陆攻陷台湾,美国开始接受台湾难民,那么两千万台湾人移民美国,可能让亚裔在美国的比例成长数倍。


從中央到中東:後真相時代的西征紀事 Post-Truth Westward: Xinjiang to Jerusalem

November 2025 First Edition 2025年11月第一版 Collection 谢选骏全集第440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440 (另起一頁) 【内容提要】 本書並非預言,也非小說,而是后真相時代的「實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