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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0日星期三

第二节 张载论“气”、“两”及其思想的积极一面



张载字子厚,生于宋仁宗天禧四年(公元一○二○年),卒于神宗熙宁十年(公元一○七七年)。他的著作多系弟子纂录而成,现存有横渠易说、经学理窟、正蒙、语录等和诗文集的摘录本。研究张载的哲学思想,正蒙一书当然是最重要的根据,但正蒙中许多命题是从横渠易说中撷取的,所以必须注意它们在易说系统中的地位,才能彻底了解其中的意义。

关中学者奉正蒙为经典,甚至“尊信之与论语等”,并不是偶然的。正蒙虽是由苏昞等编辑,但可以看出它是精心撰集的著作。同时,张载所运用的哲学范畴多有明显的界说,很少混淆牵附。从这一方面说,了解和分析张载的哲学体系,较诸二程等有更便利的条件。

和二程以形而上的“理”为万物的本源相反,张载特别强调“气”。张载在正蒙中首先论述了“气”和“太虚”与“万物”的关系,他说:“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太和)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同上)

前面已经说到,张载所谓”太虚”,和柳宗元相同,虽然是佛学所习用的名词,但是和佛学是不同的。“太虚”在张载看来,是宇宙时间、空间的总称。无形的太虚是气的本然的“散”的形态,而具体的万物则是气的暂时的“聚”的形态。“气”乃是一种“物”,张载说:“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同上)

无论是无形,还是有象,都是“气”,因而也就都是物质运动的形态。因此,“气”就不只指有形的万物,其范围要更大一些,略当于“存在”这个范畴:“所谓气也者,非特其蒸郁凝聚,接于目而后知之,苟健顺、动止、浩然、湛然之得言,皆可名之象尔,然则象若非气,指何为象?”(神化)

“有〔气〕则有象,如乾健坤顺。有此气,则有此象可得而言;若无,则直无而已,谓之何而可?是无可得名。……若以耳目所及求理,则安得尽?如言寂然、湛然,亦须有此象。有气方有象,虽未形,不害象在其中。”(横渠易说卷下)

这里可以看到“卦气”“卦象”说的遗迹,但更重要的是,张载力图把一切存在的事物都纳入“气”的范畴,而且明白地指出“气”是第一性的东西,所以他说:“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正蒙乾称)

这就明白说出,一切的“有”,连同“未形”的在内,都是“气”,即都是客观的存在。

既然“太虚”也是“气”的无限的形态,那么实际就没有所谓“无”了。一般所谓由无到有或由有到无,不过是“气”的聚散,即由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的转化过程。张载说:“气聚,则离明得施(即可以感知)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故圣人仰观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无之故。”(正蒙太和)“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顾聚散、出入、形不形。”(同上)

“太虚”与其间万物的关系,张载也譬喻为水与冰的关系,但这和佛学的比喻不同,佛学和其他道学家所形容的“水”指一种绝对的道体,而这里所指的“水”是一种“气”的概括性的用语。他说:“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凝释于水。知太虚即气,神变易而已。诸子浅妄,有有无之分,非穷理之学也。”(易说卷下)

从这里可以看出,张载的上述学说,虽然在许多地方形式上和佛学是类似的,例如“有无混一”,甚至有水冰的譬喻,但佛学是以虚无寂静的“真如”来统摄诸有,张载则是以物质性的“气”而排斥本不存在的“无”,两者之间有着根本的不同。所以,张载认为道教的“有生于无”和佛学的“体虚空为性”都是错误的,他说:“见人说有,己即说无,反入于太无;见人说无,己即说有,反入于至下。或太高,或太下,只在外面走,元不曾入中道,此释老之类。”(张子语录卷上)

这段话虽和佛学的中道观同一形式,在正蒙的中正篇和至当篇更显出了调和论的色彩,但却也有其特异的内涵,因为张载是以“气”的聚散代替了所谓“有无之分”。

张载说“太虚”不能无“气”,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指明了万物聚散的必然性。这种“形溃反原”之说,也暗示了物质不灭的原理,即和一般旧唯物主义者的论证相似,以为物质(“气”)只有形态的变换,而没有消灭的可能。

从“气”的唯物主义的命题出发,张载把宇宙的全部时间进程形容为“气”的不断的聚散,但他不必要地吸取了二程的哲学的“盖子”,把这全部进程称之为“道”,又称之为“太和”。但揭开了“盖子”,剩下的就是物质运动的环鍊了。既然“气”的本然形态是无形的“太虚”,那么为什么有聚散的变化出现的问题就必须解答。张载关于这一问题的解答,是他的“参两”说,这是他的哲学中最精彩的部分。

张载指出,“两”是天道的原则,“不见两,则不见易”(易说卷下)。“两”就是指一物内部分裂为对立的“两体”或“二端”,他说:“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正蒙太和)“感即合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同上乾称)

“感而后有通,不有两,则无一。”(同上太和)

在本书第一卷中,我们曾说明论语中的“两端”系指事物自身内部的矛盾性,张载的“两体”或“二端”正是沿用了论语的术语而加以发展,使古代“兼两”之谓理的命题更丰富了。

在上述的术语中,如“两”,如“一”,如“两体”,如“感”,如“合”,如“二端”,如“本一”,如“通”,将在下面解释。这里首先应该指出,统一物中的对立的“二端”是通过互感而有运动(“通”)的,这一命题是“参两”说的核心。张载说事物的二端间存在着“感”的关系。在横渠易说中,他曾对“感”加从解说:“感之道不一:或以同而感,圣人感人心以道,此是以同也;或以异而应,男女是也,二女同居则无感也;或以相悦为感,或以相畏而感。……感如影响,无复先后,有动必感,咸感而应。”(易说卷中咸)这里使用的“感”仍即古旧的“感应”之义,而且还包括了一些神秘的内容,如“感而后通”是心理状态的古代语汇。但如果撇开形式,从事物“二端”的统一来解释“感即合”,那么,“有动必感”之说,可以视为物理现象的对立物的排斥或吸引即产生运动的命题。张载特别指出,自然的这种由“二端”的矛盾所生出的变化,既无目的性,也无意志性,而是自然自己的合法则的运动过程。他说:“有两则须有感;然天之感有何思虑?莫非自然。”(同上卷上观)

“天包载万物于内,所感所性,乾坤阴阳二端而已,无内外之合,无耳目之引。”(正蒙乾称)

天或自然本身的运动就是阴阳对立物的矛盾斗争。阴阳即“气”,所以说“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原注“两在故不测”),两故化(原注“推行于一”)”(正蒙参两),“神”和“化”二者都是在“气”之下的运动形态。

正蒙第二篇参两(用易传“参天两地”成语,实际张载所谓“参”不是三,而是合二为一,或一中有二)全文是论述宇宙中阴阳的不得不然的交感。张载形容说:“阴阳之气……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絪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

在参两中,张载运用了天文学知识,来说明这种矛盾的交感。张载这里所提出的“莫或使之”,是和唯心主义的目的论对立的命题,也即上面所说的,整个宇宙的运行,“动必有机”,而“动非自外也”,因此,宇宙的运动就是它内部的矛盾交感,不需要最初的一击。这是光彩的辩证法的因素。

在二程的语录中,也可以看到关于“两”和“感”的话,例如程颢说:“不两则无用。”(河南程氏遗书第一一)

程颐说:“既曰气,则便有二,言开阖已是感,既二则便有感。”(同上第一五)

这些话可能是受张载的影响,然而它们在洛学思想中并不占重要的地位,而且此处的“气”是在“理”之下讲的。

上述张载的若干命题,是合于以物质为第一性的原则的唯物主义的理论,这无疑是张载思想中进步的因素,而且和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造诣是分不开的。张载在十一世纪,能提出前述的光辉命题,也无疑是重大的贡献。但我们必须指出,在张载的哲学中,还存在着更多的唯心主义的、神秘主义的成分,是张载所没有摆脱的。当他从自然科学的角度不自觉地论证了宇宙的法则时,他便盲目地走向唯物主义,然而一旦他又从哲学的高度论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时,他就站住不动了。张载关于“气”与“两”的上述理论,也并没有涉及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问题,因此,我们需要进一步考察他怎样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堕落下来,走向二元论的体系,也即程颢所不满意地指出的“二本”的思想。

谢选骏指出:说“气”是宇宙的本原,实属一种动物主义。因为我们知道,“气”不是宇宙现象,而是地球现象,是生命每分钟都缺少不了的东西。有人问一个孩子:什么是生命?孩子答曰:会呼吸的东西!这就是动物对于“气”的直观。而在宇宙空间中,气却不是普在的,所以说气是宇宙的本源,那就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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