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精神分析讲读——“诚”](《尹立|2025年1月23日)報道:
一、不明乎善,不诚乎身
1、明、善、诚
《中庸》讲到“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到底“明乎善”是什么意思?并不是说“善”就是所谓的好,如果从深层心理学的角度来理解的话,其实“善”是对我们本身原始冲动的一种阉割。你不可能只按照自己的欲望去实现去满足,你必需得考虑别人的需要、社会的需要,你一定会对自己的欲望和行为有所阉割。其结果是,“善”并不意味着你真就“好”了、真就道德高尚了,而是意味着你美好外表下面一定藏着一些被扭曲的、没被正视、没被接纳的内容。只有觉察到这些内容你才能够真的“诚”。就是说,如果你看到自己身上的不真实的、虚伪的这一面了,那么你才“反身而诚”了,你才诚实、真实了。否则的话,你以为你就是道德高尚,就是舍己奉公、无私奉献,你天生如此,那你就是个伪君子。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善,“不明乎善,不诚乎身”。儒家朱熹这一系所讲的天理啊、至善呀,把它当作完美的标准,当作本体性的东西了——那就是《中庸》里讲的“不明”“不善”。
《大学》讲的是:“止于至善”完了之后,才开始“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至善”只是个开始,不是终结。但对于后世儒家来说,“至善”成了一个终极状态。这就是把“小人”“小学”做到极致,做成了伪君子,外边很像个君子、圣人,其实骨子里是个小人。
“不明乎善,不诚乎身”,从这个角度来说,当今社会上越来越流行的心理治疗,这么一个面对心灵真相的方法或者态度,才真叫“明”和“善”。知道了你的人生存在其实是一个被阉割了的虚伪的存在,知道了“善”是个表象,这就“诚”了。
我观察到,从内心深处接受佛教道教等传统文化的人往往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学者可以跟别人讲,但在生活当中他不会这么做,因为太压抑了,反而是搞深层心理学的这帮人更接纳佛道,他们不是在理论上接纳,而是在行动上接纳——真实呈现自我,不虚伪。而一般的佛教徒都要装一装,似乎不装就不能算一个合格的佛教徒,儒家和道家也是这样。所以,如果你想找一些比较真实真诚的人,在心理学圈里边会更多一些。虽然这些人都有问题哈,据说有心理有问题的人都去学心理学了,是这样子的,但至少他承认自己有问题,他敢于面对这个问题,他很诚实地接受自己真实的状态。然而一个佛教徒、基督徒,或者儒家信徒往往是不接受的,他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他只想要一个美好的自己,他努力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圣人。因为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就没有“诚”。
“诚”是“诚实、诚恳、真诚、真实”的意思,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不造作、不虚伪的状态。儒家讲:“唯天下之至诚,方能立天下之大本。”为什么这样说?这牵扯到儒家本体论的概念了,不能只是单纯地解释:诚就是真实、真诚的意思——这没解释“诚”的本来含义。儒家八目,“格物、致知”完了之后紧接着就是“诚意、正心”了。“诚”到底是什么?
2、中国的形声字
“诚”左边一个“言”右边一个“成”,左边的“言”代表心意上是诚恳的,右边的“成”表音。为什么用“成”这个音来表示真实的心理状态?为什么用这样一个字来表达“真”的含义?为什么“诚”就代表真?这个很有意思。
中国文字不是随便随便来的,包括发的音。中国文字大多是形声字,一部分代表形,一部分代表声。发的声音是借过来用的,但不是随便借来用的。事实上在中国发音相同的字里面,你能找到他们之间相通的感觉以及相通的含义。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有相似之处。比方说“善”,小学里边接受教育的人对自我的改造,为什么称为“善”?因为这个“善”通假通于太监被阉割的那个“骟”。再比如,石油、菜油的“油”是很丝滑很有营养的感觉,而它与旅游、游泳的“游”在感觉上是相通的,都有流动、油滑、光滑之意。“油和游”虽然都有三点水,但字形差别很大,然而在含义上却有些相同。相同在哪里?在发音上它们是相同的。在汉字里面发音相同或相似的,你都能找到某些相似的感觉。这个很有意思。
其实汉字的所能表达的含义要比一般的文字学家只是从字的外形上的解释要深刻得多。在深层心理治疗当中,有一个拉康派就专门研究语言的发音问题,因为发音代表的是内心的某种感受,当内心某种感受相似的时候,它发的音也相似。在密教里面会说宇宙的根本音是“嗡、啊、吽”,其他所有音都是从“嗡、啊、吽”里面生发出来的,这是梵语发音的一个规律。但并不意味着梵语更根本,因为“嗡、啊、吽”都和胸腔震动有关系,那个发音的比较局限,这几个发音是相当简单的。中国人的发音,每一个音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就代表一个完整的含义。目前只有中国象形字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没有这样的文字。当然在古代的苏美尔文明、埃及文明也有这样的象形字,但已经失传了。而中国的形声字一直是活着的。而拉康派的深层精神分析,做到后来就发现人的基本欲望、基本感受,可以通过几个简单的音充分表达和释放。拉康有案例来专门解释这样的现象,说一个人生下来之后最基本的创伤导致他的欲望,这些欲望可以用最基本的音来称呼。那么在所有语言当中最能表达和呈现这个规律的就是汉字。汉字一个音就是一个意思。在佛教里边它是用咒语来表达的,咒语往往意义太多了,反而不是那么明确。汉语最明确,汉语用来表达人的内心感受最准确、最到位。一个音出来就能够让你产生一系列联想,产生更丰富更全面的认识,而其他语言是达不到这个程度的。
用这样一种观点和认识来理解儒家里边一些最基本的概念,你会发现这些概念拥有的含义超乎文人从字面上所进行的理解,比如:善、诚、性、中、庸、这些字,这些最基本的字的含义是拉通了的。有人解释“中庸”就是河南话说“中”,中庸就是中用,其实哪有这么简单,根本不止这么一点。中也有“中间”的意思,庸还有“庸常”的意思,还有“统”的意思,这都是从含义来说的;如果说从发音来说的话,“庸”和拥抱的拥、永远的永,都是一类的发音。
《易经》上讲“亨通”“元亨利贞”,我们平时很少用这个“亨”字,但《周易》里用得特别多。其实“亨”就是哼哼唧唧那个发音,一哼唧就通了。它跟人的内部感受状态是完全是相关的,它不是文人从社会学、语言学、历史学角度考察得来的,用不着那么复杂,那些知识其实都是头脑想象出来、类比出来的。你从自己身上找感觉,从自己生命的体验来说,你能够找到很多汉字的原始感受、原始含义。亨通的“亨”我们都很少用,因为我们现在离婴儿的感觉越来越远了,但古人其实很接近。元亨利贞,哼哼唧唧。你什么时候哼唧?你很舒服的时候才哼唧。所以“亨”是个舒适通透的感觉。
3、“诚”就是发现自身本来具足的东西
那么“诚”字,为什么表声音的字是成功、成就的“成”?“诚”为什么要发“成”的音?这和“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的含义是一致的。你从小学的东西,都是你原来没有的。你不识字、没文化、不懂道德、不知伦理纲常,这些都是要慢慢学了才能添加进来的,对不对?我们生来都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父亲是学来的。我们生来就是个不成熟的状态,没有长完,没有长成。小孩觉得身体长不过别人,打也打不过别人,懂得也少,他觉得自己是缺失的,他想长大,他需要不断往里添加东西,不断学习,他觉得自己是个缺陷的存在。
但是儒家在其本体论里面,在《中庸》里面,所讲到的基本上都是“诚”的态度。“诚”字左边那个言是“心”的含义。《圣经》上讲:“太初有言”或者“太初有道”,就这个意思。有一个基本的、本体的存在,它是个感受性的存在,是个“言”的存在。但是这个“言”是“成”的,是已经长成了,是已经成就了的。《中庸》里边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中间没跟你讲,要学新的东西,要把老天已经赋予你的再丰富、再发扬、再扩大,没有这样讲。老天给你的天命之性,你生下来本来就有,就不缺,就已经成了。“率性之谓道”,老天原本就给了你的,你顺着走,就可以了,你活着就是“率”这个“性”就完了。但这并不是说生下来就会“率”这个“性”,而是说需要你在“大学”里边学着“率性”,然后你才能知道什么叫“诚”。
“成”字还可以用佛陀故事来印证。佛教《华严经》上说佛陀在菩提树下开悟之后感叹:“奇哉!奇哉!一切众生悉皆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这意思就是说,你生来就是圆满的,就是完成的。天命就是你的“性”。你把生来老天就给了你的、已完成的这些东西,把它认识到、呈现出来,这个就是“诚”。所以“格物致知”以后叫“诚意”——原来这些东西是我本来就有的,我已经圆满,已经完成了,并不需要去学、去造。这就是佛教说的“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相”,我本性如此。你看,儒家跟佛教的说法其实一样。儒家把握住了人的天命、天性,只是后期儒家逐渐学偏了,丢失了。儒家“大学”就是要发现你身上那个天命之所生的、本来圆满具足的东西,这个叫“诚”。
二、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诚者,天之道也,这个“诚”是天道,根本就不需要你特别努力,不需要外在道德上特别诚恳诚实,这都是假的,这不是老天给你的东西。老天已经成就你了,成是成功的成、完成的成。你生下来就是人性已经完成的状态了。
“诚之者,人之道也”。你生下来,经过后天的学习、阉割、教化,逐渐就丢失了本来成的状态,是个被阉割的“善(骟)”的状态了。但这个善的含义,不只是说你被阉割成为一个好人了,成为一个恶人同样也是被阉割出来的。人生下来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你能说一只老虎或狮子很恶吗?不能吧。你只能说人很恶。人一出生是成的,善恶是生下来之后才有的。
相对来说,动物是诚的,人更虚伪;人当中孩子是天然的、诚的,大人更虚伪。孩子如果说谎话,大家马上会想,他是跟谁学的呢?就会认为他的不诚是学来的,是阉割来的。
老天所生人有其本来的样子,但人被阉割破坏之后,被文明教化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了,就变得虚头巴脑了,就不知“天”、不知什么叫“天然”了。不知“天”就不知道什么叫“真诚”。西方人“不诚”,不是真正诚实、诚恳,他们的诚实诚恳只是外在的表象,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根本就没有什么诚恳诚实可言。西方国家之间基本上就是尔虞我诈,只有利益,西方人也是这样子的,所谓“人类共同价值”都是假象,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性是什么。知人必需知天。你要知道人怎么回事,必须要知道老天生你是什么样子。但西方文明是“不知天”的,因而也是“不知人”的,是“不诚”的。
中国人的“诚”是从“天”里面来的,中国古人通过大学阶段的学习再重新回到天然的本来的已经完成的状态里边去。所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这个道在大学里才能做得到,小学是学不到的。小学不让你诚,而是让你“善(骟)”,符合社会规则。但是如果说教的时候太过分了,打打骂骂的,特别凶狠,孩子不但不善,还会变得特别凶恶,“恶”也是被“骟”出来的一个结果。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所谓“不勉而中”,是指真正的“诚”不用努力就能够达到一个很合适的中庸的状态;“不思而得”,不用头脑考虑,就能够体会到、认识到;“从容中道”,是非常轻松、自在、从容,不用努力,不用费劲,就处在中道上了;这是圣人。在《中庸》里面,圣人是和天地同流、与天地平齐的,所以圣人能够做到像天地一样自然的“诚”的状态。这是人本来的状态,老天生你本来就已经成了。
如果你特别努力要做那个“诚之者”,努力向那个本来的“诚”靠近,努力去理解它、了解它,这就是“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这个“诚之者”,就是知道了怎么样才能够回到或者达到原来那个“诚”,这叫“择善而固执”。但这句话很容易被理解成——你只要选择了走一条善人的道路,你坚定的固定的执着它,那么你就是“诚之者”了——这不是儒家大学所做的哈。
三、“诚之者”之道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择善”必是个开始,“择善”完了之后,你才有广泛的学习、详细的探究询问、审慎小心的思考、明确清晰的辨别,然后再特别笃实稳重地实行,这个才是“诚之者”回归“诚”的方式。先是“择善而固执”,在这个基础上“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至于“学、问、思、辨、行”到底是什么?“笃行”所行的是什么?他没说。实际上在《大学》里边说了就是“止定静安虑”,诚之道要回归到“诚”上来。但是现在这些名词、这些说法,已经被大家变成了学习世间知识的基础和原则了。我看好多大学里边都写着“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还有些教学楼直接就被命名为“博学楼”“慎思楼”“笃行楼”。但我们要清楚现在的大学其实学的是儒家所说的小学内容哈。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如果我学了,却没有达到能够认识、能够学到的状态,我就不会放弃。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要么我不问,如果问了,我一定要彻底知晓之后,才会放下。
“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要么我不思考,如果我思考而没有得到确认,没有得到体会,那么我一定不会放弃。
“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要么我不辨析,如果我辨析而没有辨析清楚,我一定不会放弃。
“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要么我不行动,如果我行动就一定要特别踏实,不踏实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就是说,别人一次我百次,别人十次我千次,我这么努力地去学习,我就能达到最后的结果。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如果真能这么做到,那么即使我原来很愚钝,我也会变得非常明白,即使我过去很柔弱很无能,我也会变得非常强大、有能力。
这是说“诚之者”之道,你得问清楚,弄明白,然后行到位。“诚之者”就是要千锤百炼,不断下功夫——“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才能达到最终的结果。“大学之道”是这样,现在的小学也这样,这在原理上没什么差别。关键是——我们只知道小学不知道大学。我们对这套说法就是个小学的理解——学科学知识就应该这样子。我们对于儒家大学的学问,面对内心的学问,却是不清楚的。我们不知道,面对内部的世界,也必须这样做——持之以恒,千锤百炼——不这样的话,就落不到实处。因为你面对内部世界的时候,那个本来的天道的“诚”在你的感受中已经变得很无明了,你不了解它。当你真正入到里边去的时候,在感觉上可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鸟在天上飞,鱼在深渊里边游,深渊里的鱼和天上的鸟是没碰到过的。一旦碰触之后,那是很危险的事,我们必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对待它。因为那都是你之前从来没触碰过的,你原来学的都是外在的伦理、道德、科学知识,而本来老天已经成就你的内部世界却是你没有探索过的,是更加奥秘的。儒家讲“洗心退藏于密”,更加奥秘。虽然它是天然成功的,但是你不认识它,不明白它,儒家讲的“明明德”,不是要你去明白“光明的道德”,而要你明白这个“诚”,明白老天已经给你的这个“天命之谓性”、这个已经成了的东西。这部分就是佛教所说的“人天乘”之后的那个“解脱道”。至善是“人天乘”的状态,在人间能够达到最好的人的状态,那就是人中之天了。解脱是在人天的基础上才展开的。儒家说你要成为“大人、君子”,前提是要成为至善之人。
四、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我们再接着往下学——“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从“诚”的状态生发出来的这个“明”的作用,就叫做“性”。小孩本来是诚的,心是通的,所以小孩能够明白自己的状态,也能够明白外面所看到的很多事情,这个叫“谓之性”。小孩“诚”的状态没有被破坏,没有被阉割,没有被掩盖,人如果处在这样一个真的诚的状态里边,他不用教不用学自然会明白很多事情,这叫“自诚而明”。这就好像佛教说的“大圆镜智”,就是说你有一个像圆镜一样的智慧,能把世界万物之相都照出来,这就是“自诚明”。举个例子,小孩看一个人能知道这人是好是坏,不像成人似的看不出来,别人一说什么好话,他就信了,就迷糊了。小孩看一个人,看半天,哇一声哭了,跑了,这人肯定很凶恶。小孩不是用头脑辨别,他就是感受。小孩和动物到一个地方之后,都是先观察,进去东看看西看看,发现没什么凶险,才会安顿下来。成年人不行,他不能用本能去观察去体会了,他只能找各种各样的证据、各种各样外在的蛛丝马迹,因为他不是“诚”的状态了。在“诚”的状态下自然就会明白很多东西。比方说小孩往往知道大人怎么想的,但大人却不知道小孩怎么想的,狗知道人怎么想的,人却不知道狗怎么想的。除非你长时间跟狗很亲近,你能知道它的一些行为神态是什么意思,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但是狗对主人或普通人大概都能感觉到,它不像人似的头脑辨析得那么明确,但它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当然,这不是圣人之诚哈。只是说,未被人类文明阉割过的天然状态,比阉割过的人的诚更多一些。
“自诚明谓之性”,是天性所使然、不用教、不用学的。如果某个成人回归到很诚的状态的话,他自然就会明白很多事情,甚至能“见性”成为圣人,比如禅宗六祖说他自己“弟子心中长生智慧”,他就是“诚则明矣”,他就是“自诚明谓之性”。他心里边很清爽很明亮,他看事情不是用头脑思考该怎么样,他不需要思考,他心里自然就会生出一些感受、认识、方法出来,然后直接就反应了,所谓“不思而得,从容中道”。
为什么中国儒释道能“三教合一”?因为这三教只是发现人性而已,人性如此,三教本来就是合一的。那些说不合一的人往往是把外在形式看得特别真。实际上,三教发现人性的道路在表面上虽然有些不同,但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三教发现人性的说法各不相同。其道路是差不多的,只是说法不一样。三教之间并不存在“谁发现的人性更高贵,谁发现的人性更低劣”的问题。
用儒家的说法,当某人达到真诚、明晰、圆满的时候,他会发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明和诚是一体的两面。
“自明诚谓之教”是儒家大学所干的事情。为什么叫“明明德”呢?就是通过大学明白了自己的真相之后,你就能够出现一个“诚”的感受、“诚”的状态,你就能够知道原来内心是这样真实的、本来的、不需要改造添加的、早已经有了成了完满了的,只是过去被污染被掩盖了它的本来样子——当你能够明白这些的时候,就叫做“明明德”。这时候你所呈现的“诚”的状态,是通过明白自己而重新获得了原本就有的“诚”的状态、“诚”的感受,这叫做“自明诚谓之教”,这个就是“教”。所以说“修道之为教”,修道就是“自明而诚”,就是“明则诚矣”。大学修行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明白自己。明白自己之后你会发现“噢!我原来如此!”这时候你自然就有“诚”的状态和感受了,自然就诚恳、诚实、真诚了。为什么这时候自然就“诚”了呢?因为当你知道内心真实的样子是老天原本就给了你的,是不需要加减的,你现在就很完满,那么你心里就很接纳、很圆融了,你就不再想在外边获得什么或改造什么了,你自然就“诚”了。你发现本来面目“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之性。
五、至诚、尽性、参天地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中庸》第一句话就是“天命之谓性”。这里,为什么说“诚”就是天命之性的一个呈现?因为你达到“诚”的极致状态了,发现自己本来就有“至诚”这个状态,当然就是天性了。所以“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你尽了身上各种各样所谓性的东西、天命肯定的东西,则能尽人之性——你作为人全方面的性就能真的呈现出来。
“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就是孟子所说“尽心尽性则知天”的意思,包括《易传》上讲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命是老天给的,天命就是你回到天然的本来的这个东西里面去,最后叫“知天命”。知天命不只是知,还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赞”就是赞助的意思,就是可以促进万物的化育。你能够促进天地万物的化育了,“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这个“参”的意思就是可以和天地并齐。所谓“天地人,三才”,对吧?但这人不是指的普通人,指的是能够“参天地之化育”的大人。这个大人就是能够尽他身上的天命之性的这个人。
关于“尽其性”,举个例子,我见过一位老师,我认为他是修行很好的见性的人,有一年我到广东去做博士后,那个老师也在广东,他说请我吃荔枝,然后就把我带到山里去,漫山遍野全是荔枝树,在那儿吃。他怕我贪婪的本性放不开,就说他自己曾吃了30斤,从那以后再不想吃荔枝了。我一听,好嘛!老师都这么干,我也这么干吧!我就蹲在一棵荔枝树底下一直吃啊吃,跟猴子似的。吃到后来嗓子都哑了,都说不出话来了,晚上都睡不着觉了,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还继续贪,专门挑那个绿色的荔枝来吃,因为它是酸的——当时已经不能吃甜的了,只能吃酸荔枝,觉得还能产生点津液。从那以后我对荔枝的贪心就再也没有了。现在我看荔枝,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了。——这个叫“尽其性”。不要把这事儿说得跟什么似的,很高深、很神秘、很哲学化。其实就是你知道自己很贪、很馋,现在已经这样子了,那么就让自己的馋和贪达到极致,尽你的性。然后呢,能尽人心,你各方面都是这样子。就像佛教所说:你放不下,就捡起来,捡起来拿累了自然就放下了,对吧?你累得手都疼了,都酸了,你不放下谁放下?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就是这样子。中国古人的修道都非常人性化,不那么压抑自己。“大学之道”是把人性发挥、释放到极致,到极致之后你自然就往回收了。这就是拉康说的:欲望之箭射向天空,早晚有一天它会势尽而落。到头了就完了,这个叫尽性。
孟子说“尽心尽性则知天”。其前提是什么呢?必须是“至诚”,不是至善哈。诚不是善,诚是真的意思,我知道我心里就那么贪、那么馋,这才是诚。不是说:唉呀!我不应该做一个这么馋这么贪的人,这不符合道德,不符合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别人会怎么看我啊?我这个佛教徒应该特别克制欲望才对吧!这不叫“诚”。你发现自己贪、确认自己贪,而且知道压抑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尽情贪,这是“诚”。所以说“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善不是诚,诚是真实的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情。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前面讲的那位老师就是个很诚实的人。他可以很坦然地暴露自己生气等情绪,甚至说自己:“他妈的!这段时间我连个人都做不好!”正因为他的“诚”,他才能戒掉对荔枝的贪性,让荔枝不再对自己构成妨碍。我老在反省自己还贪什么馋什么,发现比较馋榴莲,这东西好吃,但太贵了,舍不得多买。后来我跑到缅甸短期出家的时候,本着尽性的原则去大吃榴莲,终于把对榴莲的瘾戒掉了。缅甸的榴莲特别便宜,特别好吃,比泰国的还好,我临走那天吃了8个巴掌榴莲。尽情吃完之后发现:可以了,真的踏实了。对于各种各样自己没断掉东西,终于空掉以后,就可以不因为自己的冲动欲望去做一些事情了,这时候才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否则你不是赞,是偷。
《阴符经》说:“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意思就是人是从万物天地里边盗取各种各样的生命能量的。花草树木吃天地的营养,普通野生动物盗花草树木来吃,狮子老虎盗其他动物来吃,人的盗是最凶的,人盗万物。只有把我们里边那个贪的东西通过日常态度弄明白了,知道了,尽性了,那种盗的需要才会弱,那种贪和偷的感觉才会弱。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小偷,大家还能记得自己小时候想偷东西的感觉吗?偷家里的钱用一用,偷点好吃的、好东西。文明社会用“善(骟)”来阉割这个偷的冲动,但是,这个善(骟)的阉割并不能完全解决偷的心结。我们偷的心通过“善(骟)”解决不了,只能通过“尽性”的方式,大概能够把偷的心放掉,然后你才能暂停住。中国历代都有不少修行很好的人,《阴符经》是唐朝出世的托名黄帝著的道家经典,它把天地万物与人的真相说清楚了,人都有盗心、偷心、苟且之心,不是表面做出来的那么完美、那么至善。所以人必须要“诚”,不诚的话你不敢面对自己的真相。
面对了真相之后,就要一步步尽这个性,尽性完了才可以与天地平齐,所谓“与天地参”。“天地人”三才,这种人是大人圣人,不是我们这种小人——外表符合规则,但是内心有着各种各样的苟且之心。文明的阉割让我们不能尽自己的性,因为要是尽性的话,会出现很多问题,人类社会就没法正常运转了,所以小学是必须的,至善的追求是必须的。但是通过小学的学习,我们内在接受了社会规则之后,如果还要想从二元状态里边走出来,达到完整状态,大学的“至诚之道”就是必需的了。
如果你要去青城山,有座“赤城阁”是进山之前必定要路过的。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怎么道教还讲“赤城”啊?这不是清虚的感觉啊!其实道教里边的修行跟儒家和佛家是一样的,首先是真心、赤子之心。修行就是要真实,贪了就贪了,偷了就偷了,气了就气了,恨了就恨了,这叫“赤诚”。你生出来之后就是赤裸裸、赤条条的,“赤诚”这个根本要把握住。“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要很诚实很诚恳地知道自己,要确认自己的真实状态。“诚”的程度要达到“至诚”,要到极致,不能有半点虚伪、掩饰、回避。然后只有“诚”还不够,还要“致曲”,弯弯曲曲。
六、从“曲能有诚”到“化成天下”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曲是曲折、弯曲的意思。什么叫“致曲”?《礼记》第一篇叫《曲礼》,应该怎么理解“曲礼”?弯弯曲曲的礼貌?古人解释“致曲”,“曲”是小事,就是你要在小事上特别在意。其实,这已经是个延伸的解释了,“曲”的原意就是弯弯曲曲、曲曲折折。如果说你至诚、诚恳,你会发现其实你内心里边就是弯弯曲曲、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弯扭七八的。
我老举那个例子——西方人对内部世界系统的感受是没有的,西方文明都是看外面,包括看心肝脾肺肾都是从外面观察;往东走一走,印度就有人体脉轮了,海底轮、心轮、喉轮、顶轮,还有中脉等等,印度人的脉轮都很漂亮,像几瓣莲花呀,画出来都是特别完美的几何图形;再往东走,中国人对内部世界的感受就不是几何图形了,你搞不清的画的是啥,里边歪扭七八的,只有任脉督脉是一个比较稳定的闭环,其他的各个脉都是进进出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曲曲折折的。中国人所发现的人体经脉就是曲曲曲折折的,事实上中医照着这个脉络去针灸治疗是真的管用。你扎“心轮、中脉”试试,事实上是扎不着的。藏传佛教修九节佛风的时候先要观想身体内部的中脉左脉右脉,红色什么的,都是想象出来的,全靠想象。但是中医道教所说的经脉不是想象出来的。照着印度的那个脉轮去治疗疾病是没什么意义的,但照着中医的经脉治疗疾病就一治一个准。我们的中医的那个辩证就是从六经来辩证的,六经就是十二经脉来辩证,这就是“曲”。在人体内部就是个曲曲折折的状态。只要你“诚”了,只要你真诚面对自己了,你会发现你的心、你内部世界就是曲曲折折的。因为你本来就是曲曲折折的,你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所以必须要“致曲”。
所以我们对印度文明不要盲目崇拜,相对于中国人对于内部心灵和身体的体会来说,印度人太简单了。虽然印度人是在往回走,往里面走,但其深入程度跟中国人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西方人跟印度人比又差了十万八千里,西方人根本就没有回到里面去,他们都投射到外面了。
“曲能有诚”,你必须在面对自己内部曲曲折折的世界的过程当中,你才能发现什么是诚。如果你想一步达到诚,认为:“我就是个真诚的人、纯洁的人”——那你就是个吹牛的人,或者是个对自己很无知的人。如果谁说自己纯洁无瑕,一点邪念都没有,他要么是个骗子,要么就是对自己很无知。你里边本来就是乱七八糟、曲曲折折的。所谓“曲能有诚”,就是说一定要在曲折当中才能找到真正的“至诚”,“至诚”是一个标准,是一个原则。但是要能达到这个程度必须是个曲曲折折的状态。
刚才说的那个吃荔枝的例子,我一开始觉得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么贪婪,满嘴的口水,这不太好吧;但是越吃越馋,越吃越多,我就边吃边觉得太放纵自己了,“我怎么能这么吃呢?!”不是说别人怎么看自己,而是自己觉得太放纵自己了;之后站起来走路就难受了,然后嗓子哑了,又担心这样吃荔枝会不会上火中毒出问题啊;但一想老师都吃了30斤,我还不到10斤呢,就再吃;这中间升发了很多曲曲折折、歪七八扭的小心思,不断乱想,各种各样的对外界对内部的担心焦虑都出来了。最后都变成一头猪了,早晨起来都吃伤了还继续吃,不敢吃红的就吃绿的吃酸的——这能产生津液,还能养养自己。自己从来没想到过,我他妈的竟然贪吃到这个程度!都要吃死了还吃!原来这才是我的贪婪!经历过之后,到头了,尽性了,再来看“尽性、至诚”这些词,中间实际发生的都是些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鸡毛蒜皮、犄角旮旯、歪七八扭的小心思,这就是“曲”。而这个曲在你身上就是表现为经脉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这是人的真实现象,这个叫“致曲”。
儒家就是根据人内在“曲”的状态而设置的礼仪。婚丧嫁娶各有各的礼仪,儒家的礼仪很繁复、很复杂。为什么这样?就是为了这个“曲”的感觉。我认识一个西安的朋友,他母亲去世以后,家族里的人都来了,人很多,他们请了司仪专门主持葬礼过程。司仪让儿孙们哭一遍,然后又叫起立,转一圈,再哭……。我觉得这也太虚伪了吧,说哭就哭,说不哭就不哭。后来我问他有没有觉得虚伪?他说当时没这种感觉,他当时完全是懵懂的,被别人引导着去做,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他的确跟他母亲感情很深,如果说在他懵懂状态下不给他一套很繁复的礼仪去发泄去呈现的话,他的情感根本就表达不出来。由此我明白了:原来有些礼仪的繁复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一定要根据人性内部的复杂曲折来设置外在的礼仪,通过外在行为的方式把内在曲折的情感释放出来,这没有一定之规。
夏商周每个朝代的礼都不同,周朝的礼是最繁复的。周朝时父母死了要守丧三年,不能理发,不能剃胡子,还不能洗澡,在父母墓旁边搭个小房子住。现代人肯定做不到。我觉得现代父母就这么说说,做子女的都会恨死父母了:“哇!你死了还得让我这样子折磨自己,才能表达我对你的孝敬之心?!”现代人如果这样做了之后多半不会激发孝心,反而可能会激发怨恨之心。古人会不会这样子?我不知道。
现代人跟父母之间的感情没有古人那么深了。因为什么?从精神分析来说,人类所遭受的创伤一代比一代重。我们跟古人比,跟自己之前的人比,我们的创伤是加重的。你想想:你父母遭受了他父母给的创伤,他们在社会上又经历了父母之外的创伤,他们带着这个创伤再养你,把这个创伤都灌输到你身上来,你不仅承受了父母辈、爷爷奶奶辈、祖祖辈辈的共同创伤,你在社会上又经历创伤,然后你带着这些创伤又传给你的孩子,所以说人类创伤的代际传递是越来越加强的。所以现在人“诚”的状态、“明”的状态和古人比都差得很远了。所以用古代那些形式未必管用,包括一些中医的方药都可能有些问题了,用起来可能不太合适了,比方说治疗新冠用一些传统药物可能是不行的。现代人需要对自己内部世界有新的“明”,确认自己现在真实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有一个明了之后,才能在这个基础上生发新的方式来对待。现代人沿用古人的方式肯定是不够了。
就“曲”的状态来说,现代人是越来越曲了,内部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来越多,罹患心理疾病的人也越来越多。现代人的内在可能不是九曲十八弯,而是108弯了,弯曲得越厉害,堵得就越严重,所以现代人的生命力越来越弱,生命快感越来越弱,想死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甚至现在的小孩都会想死,想自杀,因为内在感觉太难受了。
现代人要达到“诚”的状态,不可能用古代那种简单的认识自己的方式或简单的道德约束的方式了。你要“诚”很困难,你必须得一点点发现自己里面有多“曲”,你才能真正的“至诚”。“曲”是个基本原理,你要想“至诚”必须要“曲”到位——要把“曲”的状态给呈现出来,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曲”的,你才能真的得到支撑。“曲能有诚”,真正面对自己里边的乱七八糟、曲曲折折了,你才能“诚”哈。
“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
诚则形,当你“诚”了,真的发现自己里边本来已经有已经成的东西了,你确认就是这样,你已经在里面待着了,你就稳定下来了,只是让内在的东西呈现出来,你就不会再去造这造那,这时候你“诚”的状态就能有形,一个外在的稳定的形就会出现。
形则著,这个形是稳定的,它会越来越显著。
著则明,越来越显著了,就能看得越来越明白。
明则动,动则变——看明白以后你才能动起来,动了之后你就会改变。所以你要想改变自己,首先必须清晰地看明白自己,确认自己真实的情况:“噢!原来我是这样的!”然后你才会动,才会变。当你明白自己的那一瞬间,你就会开始动,开始变化,这就是“明德”,明的作用——明白了自己就会变化,这就是明的德。这也是“虑而后有得”,虑了之后就明了嘛,这时候就有“得”。
佛教讲烦恼是怎么斩断的?是智慧斩断的。智慧是什么?智慧就是内明,当你明白了自己,你烦恼的状态就变了。因为你不明白自己的时候,其实你会有很多妄想、很多贪求,对自己对外面都有妄想,可能把自己想好,也可能把自己想坏,然后在这个想法的基础上,各种各样的欲望就会出来,所以你不可能真的发生改变。只有当你明白了自己:“噢!原来我是这样子的!”那些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建立在不明白自己本相的基础上的贪求妄想才会变弱甚至消失。那些贪求妄想一弱下来,人马上就变了。这就是“明德”,明的作用,佛教说“智慧断烦恼”就这个意思。
“变则化”指的是什么呢?就是变了之后自己会转化。心理治疗会将人转化成各种样子——从一个特别自私的或者特别嫉妒的或者特别自大的人,转化成一个照顾体谅别人的人、或者情绪稳定的人、或者谦卑的人,等等。这个转化是自己的化,其实不但化己,还可以化人。因为你变了之后,你周围的人也会跟着变。我一个朋友做了分析之后,他不但照顾自己家里,还把他老婆家都照顾完了,整个家族变得特别稳定。他岳母是个精神病,岳父得了癌症,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本来他岳父岳母一家子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慢慢把他们都安抚了,因为他可以承受。我身边有一些学心理学的女性,她觉得学心理学之后改变自己是次要的,关键是改变孩子。“化”首先是化自己,其次是化旁人。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这个“化”的源头在天下之至诚,而能化的不仅是“化己化人”,还要“化天下”。如何“化天下”?我们可以从《春秋》等史料里边看人性,看天道,看“礼仪之邦”,看“化成天下”。在“你害我,我害你;你斗心眼,我斗心眼”的历史故事当中,可以看到礼数是怎么呈现人内在的“曲”的,礼仪又是怎么呈现所谓天道的。古代“礼”的设置太复杂了,死有死的礼,活有活的礼,见面有见面的礼,宴会有宴会的礼,出游玩耍也有相应的礼,男孩子成年的时候有冠礼,结婚有婚礼,最复杂的是死亡之后的葬礼、祭祀礼,我们这个礼仪之邦在古代有非常复杂的礼。现在我们没啥礼仪了,我们只有利益。我们山东人好像特别注重礼仪,其实都是他妈扯淡的礼,就是喝酒的时候怎么坐位子,领导坐哪,主陪副陪坐哪。你把那个称作礼?!那其实是对“礼”的糟蹋,那是小人的贪婪和小人的谄媚所呈现出的一种模式化的表达方式,跟儒家的礼没啥关联。儒家的礼是从人内在“曲”的感受里面出来、呈现在外部的仪式设置,比方说祭祀的时候,要根据爵位官职来确定祭祀的顺序,再根据工作能力大小来安排指示,还要让地位低的人给地位高的人敬酒——为什么要让地位低的给地位高的敬酒呢?就好像是祭祀,长辈祭祀先人,晚辈祭祀长辈,这样安排着一步步表达敬意。祭祀完了之后,大家一块吃饭,又根据毛发的黑白程度来安排座次。现在民间流行的是根据官职大小来安排座次,那是权利的表达,和礼仪没啥关系。
大家可以看一看《周礼》,儒家不仅依据人本性里边“曲”的状态设置了人和人之间交往的礼仪,还依据天地法则来设置了国家机构、官府职能,比如,司春、司夏、司秋、司冬。春天的时候司春,皇帝要祭祀春天,现在故宫里边都还有祭天祭地的设置,完了之后,皇帝还要象征性地拿个锄头刨刨地,弄五色的土来代表天下之土,就是顺应自然的这么一个礼的设置。中国被称为“礼仪之邦”,更重要的是这种跟自然融为一体的礼。这也就是“孝”的含义。孝不是指晚辈听长辈的话,孝的字形是土之子,就是顺从自然。我们现在没这么顺从自然,所谓的孝都是个假孝。
礼仪之邦不单讲究人之间的礼,整个国家的治理都是一个礼制,这就是“化成天下”。国王君主用这种礼的方式来呈现,就给天下人做了个榜样,君主都这么做了,那老百姓也这么做,都顺应自然。
七、至诚如神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这段又跟鬼神接近了哈。儒家里边讲的鬼神,不是后来从佛教传过来的六道轮回中鬼神的说法,不是民间流行的以人的生命个体为基础的鬼神的说法。儒家讲的鬼神是“二气之良能”,二气就是阴阳二气,二气之良能,伸就是神,归就是鬼。伸到极致就是天,回归到极致就是地。所以,地就是归,就是鬼;天就是伸,就是神。人死了就回归东岳大帝了——这是中国人的说法。
儒家认为,自然界有两种状态,地的状态和天的状态,也就是鬼的状态和神的状态。人就是这两种状态的结合体。《黄帝内经》讲,人是德流气布而生。德代表天,气代表地,人是结合天地之气而生,天地之气和合而成为人,天地的两种状态在人身上都有。人是“天地人”三才之一。
《黄帝内经》讲:“生之来,谓之精”,就是你有了肉体,有了所谓的“精”的存在。天地合而为精,精是阴阳和合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精和精之间的这么一种互动,这就是神、神用。这个神用是本来的。天地自然对中国人来说都是有感受的。中国人讲的“自然”不是西方人讲的哲学上自然界这个自然,中国人讲的“天地”不是离开人的意识而存在的客观自然的天与地,不是说的自然界的天地自然。中国人讲的自然是“自然而然”,是“本来的”,自己本来就那样,就是“诚”字——“诚者天之道”,本来就是这样子。天地自然这个自然本身就这样,它不是一个离开人的主观意识而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它是有感受的。中国人讲的气,所有的气都是有感受的——气分五形“金木水火土”,金木水火土在感受上来说叫“神魂魄志意”,它和人的神、魂、魄、意志、意念是一致的。
在中国文化里没有所谓纯粹客观的物质实体,不存在离开人的意识的客观物质实体,没有这个概念。而我们现在讲传统的中医是朴素唯物主义,扯淡的,没有什么朴素唯物主义,没有什么唯物,那都是西方人很病态的感受模式的结果。“唯物、唯心”的这种区分是人的认知已经完全固化了,内部世界的感受不能再流动了,他才会觉得外部的这个物象它是固体的、固着的、不动的。而中国古人,特别是那些“诚”的人,其感受是流动的。即使到了现在,当你越是“诚”,越是明了自己的内部感受,你越是知道内部感受是流动的,你会发现你所看到的外部景象,它不是纯粹的实体。
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西方那种所谓的实体,如果有了实体就不会有内部的经络,经络就不是什么实体。中医上讲“心藏脉,脉藏神”。脉不是现在所认为的类似于什么血管、神经系统的脉络——我们都想着是物质实体,一扎就怎么样子。“心藏脉,脉藏神”——就是人的神的感受,它是有一定的方向一定规则的。不是一个所谓的管道,不能从现在西方医学的物质实体的角度来理解中医讲的经脉。它是指人的神所运转的规律、法则、方向、道路,但不是说有一个固定的、实体化的道路,不是现代人所讲的这些东西。它是有感的。肝藏魂,肝不是指肝脏这个纯粹的物质实体,魂是“云鬼”,是我们内部的东西像云一样在动的感觉,是睡觉做梦的那个状态,你睡觉时的感觉跟清醒时候是不一样的哈。肺藏魄,肺也不是指肺这个实体,魄是指我们的身体、体魄,前面讲过所谓“魄”就是身体有感觉,就是“白鬼”,就是表白出来的那些归在里面的东西。如果一个人肉体很强壮,满是肌肉疙瘩,我们会说他体魄强健,很有活力;如果一个人很羸弱,通过他的身体状况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人可以看到的是体魄,这是“魄”,它是有感觉的。
中国不存在没有感觉的东西,都是有感觉的。而最大的感觉就是天地,天地是有感觉的。所以说天地有天地的德,大地承载,上天覆盖,天生地长。我们都认为这个就是对自然界的描述,其实不是的,对中国人来说这都是一些感受性的经验性的存在。我给大家举过例子说“上天垂爱”:我父亲死了之后我把他的骨灰埋到地下去了,“父亲”这个形式化的肉体的东西在世上完全不存在了,我在有一天才突然感觉到上天垂下了一种爱的感觉、慈的感觉,覆盖整个自然界,那时我才感觉到上天、自然界是爱自己的,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父爱”。以现在西方科学或宗教学来解释,会说这是迷信或是泛神论,但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体验。
西方人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感受不到,他比较愚钝,他病得比较重。西方文明是病得很重的一个文明,是精神病的文明——也就是说,精神病在这个文明里边是起到主导作用的。所以在西方文明里边,最能成功的人就是偏执狂、精神病。这个文明不是让你回归自然,而是让你从自然里面挣脱出来,但是挣脱出来是个假象,不可能挣脱出来的,你本身就是个自然的生物,怎么可能挣脱?!现在西方文明要带领大家挣脱到火星上去了,马斯克要上火星。我们在临床上能够大概能够比较确认有这样精神状态的人肯定精神不正常,至少人格结构是个精神病性的人。
我们讲“至诚如神”,是指整个天地万物之间其实都是神的、神通的。因为本来都是有感的有应的,所以都是相通的。当你是“至诚”状态的时候,你不用再人为造一些原子粒子这些概念、这些实体观念了,你本来具有的万物之间相感相通的状态就会呈现出来,万物运转的规律就会在你心里自然呈现出来,这个就是神通。所谓“至诚如神”就是这个意思,万事万物的动都能被感受到,大家都能感受到。所以说“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你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情,这根本不需要推算,不需要你拿着《周易》算来算去,因为你心里边自然有感觉,这就是佛教讲就是“大圆镜智”的本来的功能。
至诚如神,古代达不到这一点的话,就“见乎蓍龟,动乎四体”。“蓍龟”就是通过龟板蓍草来卜筮——烧龟板看怎么裂开而观吉凶,这是卜;手拿蓍草数数来测吉凶,这是筮。“四体”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龟的四肢位置的变化,还有一种是指人的动作。不过,到底是龟的四肢还是人的四肢,这个意义不大。总之就是“福祸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你能在各种各样的预示性的现象当中看到感受到未来了,你大概能够预测出吉凶了,甚至你还能够在你的行动上展示出你的理解了。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前些天某地又下冰雹了,天又黑了,马上人们就会有不好的联想,这个是不是这样子呢?现在还不能确定哈。汉代的时候特别讲“天人感应”,一旦有了地震、冰雹、日食出现,国君就要去祭祀,就要下“罪己诏”,说我做得不好,所以导致天地有这些意象。我们现在认为这都是迷信性的理解与做法。但网上流传有个印度小男孩安南德就通过占星术预测到了2020年有病毒爆发,还有西方几个预言家也都觉得是这样,我们一般人都觉得自己是没有这个感应能力的。这就把它变成是个人的一种能力了,实际上呢,“通”是本来的,“神通”是本来的。
这就是佛教讲的“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都是心的呈现,整个天地都是心。佛教的好处就是把唯心的本体论在中国文化当中再给它重现出来,而我们中国古代的传统精髓在孔孟之后就慢慢变味了,从汉代开始“天和人”就慢慢分开了,所以汉代会特别注重天人感应,那时候就不觉得世界是一心了,天人慢慢就分开了,越分越厉害。佛教的好处就是在哲学层面上给你确认:世界唯是一心,唯是一感。天地之间一感而已,感就是“咸心”,全都是心,都是有感受的,感受是统一的,所以是相通的。
八、诚者自成、至诚无息
再看下面:“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就是讲,老天给你的本来就成了,本来就这样子,就是佛教讲的“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事物本来就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比方说我们这个身体就有自身的运行法则,这没办法,老天生就这样子了。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这个老天生你的本质的东西,生是它,死还是它,是它生,是它死。至于你在这中间造了什么,哪怕你造了火箭再火星移民,那都是老天造这个东西的一个使用结果,所以它是物之终始。成既是物质,终也是物质,中间你造的东西都是妄想。你以为你这个那个你有多厉害,其实人类造的所有这些文明,对于天道来说,对于“诚”的天道来说,都是虚妄。这个就是《红楼梦》上讲的“荒冢一抔草没了”,早晚都是“荒冢一抔草没了”。有人说这地球上的文明已经诞生毁灭多少次了,有核反应堆的遗迹是多少亿年前的,有人的鞋底印上发现了三叶虫化石,不知是真是假。但我们的的确确早晚是“荒冢一抔草没了”,早晚是这样。而这一堆荒冢实际上并不是没有生命的,并不是没有感应的,只是说跟你的妄想、你的自大相比来说,你觉得那就是一堆荒冢。事实上,你连荒冢都不如,你就是个妄想症,就是佛教所说的龟毛兔角——“乌龟长毛,兔子长角”就是妄想出来的东西。所以叫做“不诚无物”。人类的这些文明基本上就是“不诚”的,咋就“无物”了呢?等到地球毁灭的时候就无物了,但是自然界的本来的问题还在呢!
“是故君子诚之为贵”,对于一个君子来说,必须诚挚,回到“诚”的本来里面去,这个才是最珍贵的。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那个本来的“诚”不只是改变自己,也不只是个成就自己,它也能成就外物。
“成己仁也”,就是你的本来的状态,被你知道了以后,然后你就会对自己有一种接纳——自我接纳——原来我本来就这样子!本来就是成的啊!
“成物知也”,当你理解了自己的“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你也就能够理解外物的状态了,这就是所谓的“知(智)”。
“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你内心有了“诚”感觉之后,能成己能成人,就是天性本来就会有的作用,对内对外都是这样的。这个“诚”的作用和功能就是“性之德”,它既能成内也能成外,所以你只是根据不同的时间来具体地相应地使用它而已。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这个至诚的状态是从来没有止息过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止息过,所以说它很长久。因为它长久地起作用,所以会有一些外在的征兆、效应表现出来。那些外在的象征、表现是长久而悠远的。“悠远则博厚”,悠是时间久,远是空间远,它时间又长空间又远,那么它既博又厚,博是广大,厚是厚重,这是说它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所起作用都是非常巨大的。“博厚则高明”,如果说它又广大又深厚的话,那么它就能产生高和明的这么一个效用。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它又广大又厚重,所以能够承载万物;它很高明,能把万物包含起来,同时也能覆盖它;它很悠久,时间很长,就能够促进万物的生发,能够“参天地之化育”了。对于天地,我们不好描述它具体是什么样子。但作为一个人来说,你越是有城府、有内涵、有生活阅历,越是悠远博厚,你越是能够理解、容纳、承担别人的苦难。你在承载的同时,才能够给对方带来安全感稳定感,那是一个覆盖的感觉,比如感觉你保护着我,我就很安全。而这个感觉的极致就是天地的状态,高明和薄厚,高明是为天,博厚是为地。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就是没有止境的。
“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如果能这个样子,他自己不呈现,却能够彰显出来;他自己不动,却能够造成事物的变化;他自己不做,却能够成就万事万物。这个跟庄子讲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一个意思。为什么他能够无功无名、无为而成?就是因为他又悠远又薄厚又高明,所以才能做到这样一个表现。而天地是最极致的表现,所谓“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对中国人来说,天地是至诚之德的最终表现。在中国人的感受当中,老天才是父,大地才是母,所以张载说:天,吾父也;地,吾母也;民胞物与——老百姓是我同胞,万物与我一体。这时候你跟世界是一致的、一体的。就是庄子“齐物论”的境界。
九、天地之道为“一气”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天地之道可以一言而尽,一句话就可以把它说清楚、说完。那就是:“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就是“一气”,就是庄子说的“通天下一气耳”,就是老子说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就这么个东西。这在佛教来说就是“一心”;在儒家来讲就是“感”字,天下“咸心”,全都是心,天地之间全都是心、全都是感,只是有各种不同的感的相,天地之相、日月之相、男女之相、万物之相,都是心的呈现。天地之道就是“一气”,其为物不贰,其生物不测,就是一个本来的东西这么一起流动,它对万事万相的生发不可测知。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天呢,好像一点明亮就是天了,其实它无穷大的时候,日月星辰都在天上,万物都被它覆盖,这就是天。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一撮土也是地,广大厚重的土也是地,在地很大的程度,它就可以载动华山,可以包容山、河、湖、海,可以承载万物,承载整个世界。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就是山呢可能就是你看到就一块石头那么大,但是呢当它真的广大起来了,草木禽兽都在其中居住,然后山里还藏有宝藏。
“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一勺这么点水也是水,水多了以后,神兽鼋鼍、蛟龙,以及鱼鳖都在水里边生出来,甚至被人类当作钱财的贝壳也是在水里生出来的。
十、圣人之道,峻及于天,至德不成,至道不凝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实际上,只有老天是这样的存在——于穆不已。这个“穆”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肃穆、稳定,还有一个意思是垂下来的花朵特别灿烂——又稳定又绚烂。
“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老天所以是天的样子,于乎不显。文王的德就像天一样纯而不显,又从来没有停止过作用。这是说文王那样的圣人,其道德应该像天一样,无声无臭,能够承载和覆盖万物。这就是孔子所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老天从来不说话,但有四季,有万物生长,这是天起的作用。所以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太上,不知有之”,就是你明明受到了恩惠,但你不知道他的存在。这就是至德、文王的德——于乎不显,纯亦不已。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及于天,悠悠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前面先说天是怎样的——天又博厚,又高明,又悠久,又能承载日月星辰,覆盖山河万物,这是天的作用。然后赞叹圣人之德就像天地一样,“洋洋乎发育万物”,能够“赞天地之化育”,能够促进万物生长。圣人的德行“峻及于天”,跟天一样高大,像天一样“悠悠大哉”。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礼仪威仪是对行为举止的要求。《周礼》当中有各种各样的礼,国家的治理也是用礼的方式,春季的时候皇帝要出去祭天祭地,象征性的种种地,然后秋天怎么样,冬天怎么样子,“礼”是治理国家的这种基本的方式。威仪三千,包括祭祀的时候所需要的状态,比如要怎么斋戒,要怎么齐明盛服等等这些。“待其人而后行”,要等待那个合适的人,那个能理解到这些能够做到这些的人,然后这个“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才能够行出来。
“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所以说,如果某人在德性上没有达到极致,没有得到所谓“至诚”的本性,没有得到天命之性,那么就“至道不凝”,这个道就没法在那人身上凝固住、呈现出来。凝就是凝结的意思,如果说“至德不成”,那么就“至道不凝”,这个天地之道就没法在人身上凝结和呈现出来。
后面这话就很有名了——“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尊德性而道问学”,君子应该尊德性,这个德性不是指道德的德性,而是指“明德”的德性,你要能明白君子要尊的是那个“明的德”。明白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得到就是本来的诚、本来的天命之性。而“道问学”,你尊重“大学”里边学到的这些东西,然后去问、去学——这是君子要做的事情。
“致广大而尽精微”就是博学之、审问之、明辨之,各方面要多学,细致处要特别精细。
“极高明而道中庸”,前面讲了“高明配天”是吧?就是人“至诚”的德性要达到高明上天的程度,才叫“极高明”。让这个德行与天地参,赞天地之化育,让这个德性发挥到极致。“而道中庸”,是走中庸这条路。就是说,一方面你能够体会到天地之大德,另一方面你在人间能够以一种就是合适的长久的方式行事。民国年间一个新儒家的人就说,一般宗教都是追求上天堂,儒家是上天堂再回来,儒家的高明是上了天又入地、再回到人间的。这就来自于“极高明而道中庸”。儒家的人要跟天地之德相匹配,要够懂得天地之德是什么东西,然后再在人间以一种合适的长久的方式来实行它。
“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温故而知新,这是孔子常说的话。敦厚以崇礼,敦和厚都是一个意思,又安定又厚重、稳重;尊崇礼制,就是做事情要有礼法。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居上不骄,就是你地位高了也不骄傲。为下不倍,倍是背逆的意思,就是说,我在下边也不会不服气、对着干。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国家昌盛的时候,你出来说话可能会兴邦;如果国家无道,你说话可能会伤害自己,你不说话就是“足以容”——能够容受承受世间的混乱。
“《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明哲保身的出处就在这儿。既明且哲,“明”是指的“诚”——所谓“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对吧?“哲”呢,“哲”就是曲折的意思。首先是“至诚”,然后是“至曲”——“折”才能保身,你不曲折,老是直杠杠的,你保不了身的。如果说国家无道,国家很乱,那么你沉默让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可以承受、接纳你,不至于让你在乱世中死掉。这就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你又是诚恳的,又不会被邪恶的东西给毁灭掉。“其此之谓与”,就这个意思。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愚而好自用,就是又笨又觉得自己很能干、很了不起。贱而好自专,“贱”在儒家里边不是什么贬义词,就是地位不高,是个平民百姓。你地位不高,但你特别意气用事,觉得应该自己说了算,别人要听自己的话,专权任用。“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你生在今天,却一定要走古人的道路。很多年前我就认识一个穿宋服明服去实践儒家生活方式的人,后来我发现那人很不正常,被他父母完全给控制了。“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么灾殃肯定会降到你身上。——又笨又觉得自己很聪明,地位低下还特别跋扈,明明是当代人却要按照古人的方式去行事,对于这样的人,别人不整你整谁?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如果你不是天子,就不要去规范国家的仪礼,不要去制定国家的规章,不去统一考据天下的文字,因为这是在天子位置上才该做的事。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现在天下都大同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天下都这么一致了,我在社会上也当官了,有地位了,但如果我没德行,是不敢做礼乐的,不敢去为这个社会制定相应的礼和乐。
“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你在德行上自我感觉很好,人们也都认为你很不错,但是你没当相应的官,你没有处在那个位置上,你也不能去做礼乐。因为你不能去“僭越”。这都是古人的明哲保身之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我们小时候老是听到批判孔夫子的话,说他是没落的贵族地主阶级,不敢进取,“明哲保身”是个很落后的想法。事实上今天来看,社会治理就是需要有这个规则的,必须要有德行,同时社会也有规范。德行是对人的要求,规范是对社会的要求,两个都符合,不符合一个都会出问题。
谢选骏指出:人説——《中庸》精神分析讲读——“诚”;我看他似乎沒讀到《中庸》裏的一句話——‘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然中庸是不可能達到的,爲何還有專門論述呢?我看這就和“誠”一樣的,也是不可能達到的,所以才要專門論述,“仁”也一樣,都是“知其不可而爲之”的標杆、理想、癡人説夢。
《如何理解“大学”中的“止于至善”?》(发布 2018-01-19)報道:
就字面而言,止于至善,“止于”很好理解——“停止于……”,“至”也不难——“极、最”。关键是“善”。
什么是善?在古文里的“善”跟现代的“善”意义,并不一样。现代的“善”字多是“善良”的意思。但古代的“善”,其实主要指“好”的意思。所以,止于至善,就是“停止于最好”——“做到最好”。
一件事怎么做到最好?“最”是个主观感受,关于“最好”,世界上任何事都没有统一标准。在一部分人看来好的事情,在其他人眼中有可能就是坏事。
禅宗有名的公案如“南泉斩猫”,于南泉弟子而言,或有醍醐灌顶之益。但对于被斩的猫来讲,岂不是飞来无妄之祸?对于开悟的赵州而言,倒是一针见血;对未明理的后学凡夫来说,岂不是一脸懵?
人説——止:达到;至:最,极。达到极完美的境界。
简单来说,就是对于修身治国的以完美为核心要义的至高追求。
原文出自《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宋儒朱熹注为“大人之学”,是与小学(礼、乐、射、御、书、数,称六艺)相对的修身之学,属于“道”的层面。(《大学章句集注》:“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明明德:“明德”一词在《尚书》经常见到。《大学》文本中就引用了“康诰曰:克明德”与“帝典曰:克明峻德”二语。
我看——“止于至善”就像“中庸?”與“誠”、“仁”,都是不可能達到的夢想!正因爲不可能達到,所以發揮了“提神”的功能;進而反倒變得不可或缺了。
因爲人性中有一種不安分的傾向,經常“自毀”——做成任何事情,不會善罷甘休,往往得寸進尺,建設流於破壞,從而變善爲惡。所以説,止于至善?尤其不可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