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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日星期四

谢选骏:任剑涛教授的精准预测完全错了



《任剑涛教授撰文谈国际规则与全球化的中国方案》(2019-02-28)报道:


清华政治学系长聘教授任剑涛博士近日撰文专论国际规则与全球化的中国方案。原文发表在《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2期,下文为主要内容:


[内容摘要] 从晚清至今,中国一直处在适应、拒斥与重构国际规则的矛盾状态,这直接制约了中国国家治理的态势与结果。从历史演进来看,这一时段的中国经历了由崇尚德性到尊崇规则的国际认知变化,与国际条约体系遭遇后的立约、废约与修约的复杂过程,最后在国家独立具有保障的情况下,经过一段自陷孤立,终于走上融入国际规则的轨道。正是在顺应国际规则的40年中,中国的经济总量迅速增长,国家治理绩效明显提升。在经济增长的鼓舞下,中国再次萌生修订甚至重构国际规则的强烈愿望。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旨归,导向新的国际规则体系,正成为中国近期努力的方向。


[关键词] 全球化 国际规则 中国方案 人类命运共同体 全球治理


[正文] 自从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设想以来,国际社会就对中国发挥的全球作用关注有加。“人类命运共同体”首先是出自中国的国际社会构建理念,同时也是中国旨在改变近代以来被动接受国际规则体系定势的尝试,更是崛起的中国致力打造适应国家利益需求的新国际规则体系意愿的显露。欲理解中国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带动的新型国际规则体系构建尝试,需要从中国历史着手。在了解中国从德性传统转变到规则体系的复杂历史变迁的基础上,方能知晓中国何以凝心聚力修正现行国际规则体系,努力凸显与中国国际地位变化相称的、不同于发达国家已经打造出来的另一种全球治理方案。


从德性到规则:全球化的中国体认


站在17世纪的现代边缘,中国的天下体系遭遇西方的世界体系。从历史的长过程来看,天下体系逐渐被世界体系所瓦解。从两者碰撞的最终结果来看,天下体系被世界体系势如破竹地瓦解。曾经的“天朝上国”,长期在远东地区精心构建的朝贡机制,不再能够自如地发挥作用;一旦天下体系与朝贡机制运作不再衔接,中国就必然要艰难重寻自己在国际社会的位置,由此陷入了在世界体系中寻找自己国家位置的艰辛摸索过程之中。一个古老帝国,自斯开启了被迫适应已经确立起来的国际条约体系的进程,欲迎还拒地接受从外部楔入中国的“国际”与“全球化”这类理念。两幅鲜明不同的历史画面由此展现在世人面前:


一幅是中国的悠久历史画面。中国本无“国际”的理念,也无万国互动形成的“世界”理念,中国只有“天朝上国”与“朝贡国家”即圈层形式建构起来的“五服制度”之“天下”理念。在这一体系中,现代的民族国家并不是国际社会的主体。中国之为“中国”,主要是一个竞争性的文明概念。在其文化辐射的范围内,地理意义上的“中央之国”,具有其独特的含义;而文明意义上的“中华之国”,是愿意承诺中华文明理念与制度的国家都愿意使用的复杂概念。尽管按照当下衡量国家综合实力的三大指标,即硬实力、软实力与巧实力来讲,作为昔日的古代帝国、今日民族国家意义上的“中国”,最具有影响这一地区政治、经济与文化状态的硬实力,尤其是明清的政治史证实了这一点。但以政治正当性样态浮现出来的“天下体系”局面,似乎主要以德性感染为驱动力量。这样的状态,由两个密切相关的因素所促成:


一是中国政治统治结构呈现出的“霸王道杂之”特点,以及在提供政治合法性辩护时的“阳儒阴法”观念体系。从前者讲,中国古代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是信奉硬实力的。但他们深知,仅仅依靠硬实力是不能让臣民们臣服的,因此以霸道的一手攫取权力,而以王道的一手软化人们对权力的抗拒,并心甘情愿地接受帝王家族的统治。历朝历代的帝王们对臣民一者施以暴力统治,一者施以“与民休息”的政策,确实达到了有效延续其统治地位的效果。就后者论,中国古代的统治思想建构,在实际权力运行的设计与辩护上,主要依赖的是法家。法家倡导的帝王以法术势强有力掌权为进路,以秦始皇阅读韩非子一书时的赞叹得到最佳表述——“寡人得见此人与游,死不恨矣”(《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典型反映了法家帝王术深得帝王的偏爱。但法家在权力面前毕竟显得太过恋权,对权力迷恋的表现也太过直接,因此,儒家适时出场。儒家在“博施济众”(《论语·雍也》)、“老安少怀”(《论语·公冶长》)的权力德性限定上,在“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孝经·广扬名》)的忠孝政治伦理建构中,为权力的合德性运转提供了系统论证。这是对“打天下者坐天下”的暴力皇权一种上佳的矫正与修饰。儒家对权力合法性的限定或辩护,确实提供给古代皇权以不可替代的合法性理由,甚至是正当性说辞。这对掌权者来讲,不啻一件省心省事的大礼。“阳儒”作为台面上的政治合法性与正当性辩词,确实也从台面上广泛影响了中国人的政治思维,以至于成为中国人总是从道德的角度看待政治事务的刚性定势。


由于古代中国人的这一思维模式是建立在“天下”的基础上的,因此,它自然会具有超出特定政权控制范围的扩展效应。在朝贡体系、五服制度的实力波及范围内,它一方面成为中国看待受其影响的这些国家的固定眼光,另一方面也会成为这些国家与中国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一种居于“中心”的中国自认与一种源自“边缘”的朝贡国默认,让类似于宗主国的中国与藩属国之间的关系,成为创制中国文明与接受中国文明的关联体系。在古代,中国实力可以征服对方的时候,中国一直是诉诸实力的。而在实力所达范围且被承认的情况下,中国的靖边政策呈现出仗义疏财的道德性,即中央皇权愿意提供给朝贡国以物质支持表示自己并非单纯索取的压榨者。所谓古代中外关系史上长期存在的绥靖论与战争论,以及二者的相辅相成,就很好说明了这一点。诉诸战争的实力原则,经典的表述是:“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左传·襄公四年》)基于安抚的绥靖原则,经典的表述是:“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左传·僖公七年》)而后者为儒家孔子、孟子所阐扬,因此在儒家成为中国政治合法性与正当性辩护的主流以后,也就对中国人的对外政治思维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这可以说是中国德性化的政治与外交思维的内驱动力。


二是近代以来国家“被动挨打”处境中对国家治理模式的体认。在近代中国遭遇列强入侵之后,被欺凌的政治经济现实遭遇塑就了崇奉实力的思维定势,也塑就了站在被欺凌者地位抵抗强者就是无条件合乎道德的知行模式。这一定势,在长期绵延的“落后挨打”处境中,进一步被塑造成为中国的历史陈述模式:中国古代国家是以德性原则对外的,而西方现代国家则是以物质实力对外的。因此,实力政治是不道德的政治形式,德性政治才是唯一道德的形式。尤其是中国获得政治独立以后,长期处在国家硬实力不济的状态,就更是以一种德性抗拒实力的道德担当意识确立内政外交政策。在这样的精神氛围中,基于一种极为强烈的对比效应,固化了近代中国以来国人确信自己国家从来都是以德性治国的思维定势,并且将这一认定作为自己处理国际关系问题的准则。只要看看改革开放以前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在外交事务中义正辞严地谴责帝、修、反的言论,就可以知晓这一点。


另一幅是现代世界的中国处境画面。中国对现代世界的感知非常复杂:在人民共和国建立的早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前30年,开初,中国是向苏联“一边倒”,以为跟苏联结成同盟,就可以跟西方世界对垒。“我们有了一个可靠的同盟国,这样就便利我们放手进行国内的建设工作和共同对付可能的帝国主义侵略,争取世界的和平。”后来,中苏决裂,中国一段时间内向苏美同时挑战,但这样处理国际事务,让中国自陷危险境地。因此,中国一方面在毛泽东提出的“三个世界”划分基础上,以自己代表被压迫、被剥削、被欺凌的落后国家自认;另一方面争取摇摆的第二世界同情第三世界的反抗事业;再一方面,就是努力建构一个抗拒苏美霸权的国际阵线。这样的国际理念,背后仍然隐约透露了实力思维,但留给人更深印象的还是德性思维:联合弱者对付强者,是基于道义原则,而不是依托于实力原则。在这里,国际规则,哪怕是基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个阵营对垒的局部意义上的国际规则,都不为中国所重视;或者,已经达成的国际规则,都仅仅是中国谴责强者欺凌弱者的文本依据。中国每每对一个重要的国际谈判期间、国际规则文献制定或达成之际做出的外交反应,都可证明这一点:总是强烈谴责两个超级大国,总是伸张第三世界国家诉求的正当性。中国处理国际事务的总体特点,就是将原则声明置于规则制定之上,并将之视为国际事务得到有效解决的前提条件。“世界上的事就是要商量商量。国内的事情要由国内人民自己解决,国际间的事要由大家商量解决,不能由两个大国来决定。”商量的原则,就将中国视为超级大国强加的国际规则悬置起来,而有了国际事务处理的一事一议的灵活余地。这对中国处在落后状态下寻求国际空间是有帮助的。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世界体认呈现出尝试走出德性思维,努力融入世界的趋势。尤其是这个世界在1990年展现出从分裂到统一的趋势——随着苏东的剧变,两个阵营的对垒彻底瓦解,一个由“现代”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引导的、相对于冷战时期更为完整意义上的“世界”呈现在世人面前。如果说此前由分裂的全球化运动所推动的世界历史进程未能有效整合的话,苏东剧变后便开启了一个整全意义上的全球化进程。这对中国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此前,中国依违于两个阵营之间,对于完整意义上的国际社会、国际规则缺乏严格意义上的体验;此后,中国融入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全球社会,在加入各种双边、多边国际协议的过程中,中国终于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时候,进入体验国际规则体系的高峰时刻。


面对全球化,中国走过的历程,从总体上可以描述为国人从以德治国的德化自认转变为依法治国的规则崇奉的艰辛过程。这一历程,可以区分为三个历史阶段:一是明清之际到晚清阶段的“厉行海禁”,这是对早期全球化的一种严厉拒斥态度,也是中国自己掐断现代早期的历史进程,拒绝国际规则体系构建初创时期的种种尝试的时期。二是晚清到人民共和国前30年,这是一个中国对全球化欲迎还拒的阶段。最终的结果,是中国融入了一个所谓反资本主义的局部全球化格局之中。“一边倒”地向苏联学习,实乃一种局部全球化的中国尝试。但绵延长久的中国对待国际社会的道义原则绝对主导了中国的国际思维。中国大致形成了一个以原则代替规则的处理国际事务的定势。三是近40年来中国融入1500年以来形成的主流全球化格局。这是一个渐次、全面进入国际规则体系的阶段。与此同时,中国对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规则体系,浮现一种对自己明显不公的感觉。因此,中国处在一个试图进入国际规则体系,但又修正国际规则体系的新状态。最终,中国提出了自己的全球化方案,尝试重新订立带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国际规则体系。这是一个需要全面描述和深入分析的重大变化:它不仅极其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的社会变迁进程,也正在出人意表地影响世界历史的当下进程。但会不会因此出现一个“世界历史的中国时刻”,也就是由中国主导国际规则的重要时刻,还无法准确加以预测。


条约体验:立约、废约与修约


中国的全球化体认,从远景看,与中国自身的历史变化具有高度关联。尤其是考虑到有人指出,成吉思汗的征服是1300年以来这一长波的全球化进程的原创起点,那么当时被深度卷入其中的中国,就更是在全球化蹒跚起步的时候,就处在这一历史巨变的风暴中心。但至少有两个理由,让我们不打算从这一历史时期开始考察中国的全球化体验:一是因为成吉思汗的征服,对中国来讲,并没有带来具有制度性意义的结构化改变,也即是说并未真正开启中国的现代转变进程。二是因为成吉思汗的征服如果说促成了亚欧大陆的物种大交换、族群大流动、政治再组合,但并没有在中国范围内引发相应的变化。相反,作为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再次征服,中国不过进入了新一轮的治乱循环。这样的循环,不仅是在一治一乱的历史周期意义上而言的,也是在少数民族与汉族的族际争战中一进一退而言的,更是在中国不断修复自身的历史文化与社会政治机制的意义上而言的。


中国迫不得已进入的西方国家构建的世界体系(world system),是一个在独立的民族国家之间构筑的国际体系(international system),它由一套复杂的国际条约体系维系。这是一个极为典型的现代事件。所谓现代事件,就是说这样的事件,在现代以前,即便是存在,也仅仅是一个萌芽状态的东西,远不是成型的社会结构;只是在特定的现代历史时期,也就是自1500年以来的这个历史阶段,它才破土而出,凸显其全方位区别于过去的人类历史活动模式,展现出由工商经济、民主政治与多元文化共存的现代面目。如果人们执意要将其归为远古历史发展至今的结果,那就只能是一种历史癖好的结论;如果人们要将之视为东西方社会共同努力的产物,那么也只能是一种平等对待全球各个区域与族群的政治正确结论。人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就其成为一个由不同民族国家组成的国际社会而言,是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塑造世界的结果;就其成为一个诉诸国内法体系和国际法规则的趋同性全球社会来讲,那是现代法治建构的成果。其原生形态,降生于西方国家。西方以外的国家,对之确实作出过历史贡献,但也确实没有发挥多少现实动力。


就西方国家的勃然兴起带给全球令人震惊的变化而言,历史学家基于“人类共同体史”的视角给出了比较令人信服的结论。“1500年以来的世界历史实际上应当被看作一部竞争史。一方面是西方不断增长的干扰世界其他地区的力量;一方面是其他民族为赶走欧洲人而进行的越来越绝望的努力,这种努力包括比以前更起劲儿地固守自己的文化遗产,或者是在这样做失败了以后,接受西方文明的某些成分,主要是技术,希望以此来获得维持独立的手段。”[12]这可以说是非西方国家接受或拒斥西方全球化的结构性成果。其先在的历史前提是,基于欧洲国家内部的竞争,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为全球带来了崭新的民族国家整全建制,从而促成了国家间竞争的全球化国际体系。三十年战争对欧洲造成了重创,参战各方不得不在承诺主权的前提条件下,以谈判为手段,达成实际上由一系列文件构成、但称之为《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国际条约。这一条约,至少从三个方面塑造了现代国际体系:一是战争不再是解决冲突的唯一手段,谈判订约开始成为寻求国际和平的重要方式;二是基于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权观念建立起来的民族国家,彻底断送了基督教世界社会或世界帝国建制的旧式国际体系;三是世俗主权国家体系的兴起,预示了国家间的政治经济关系将主导国际社会的相关行动。此后的世界,可以说是欧洲之外的所有地区被卷入其中的扩展性产物。中国正是其中一个显示出自身传统极强韧性,但也不得不进入其中的国家。换言之,中国也是在全球化已经被给定的情况下,被动卷入全球化进程的。


从历史视角看,中国自有处理古典国家间关系的传统。在中国古代国家关系的传统中,国人熟稔于心的是盟约关系。为人熟知的战国中晚期的“合纵连横”,可以作为经典证据。但人们似乎不能将之作为主权国家之间的现代国际体系看待。如果说这是诸侯王之间处理国家间关系的方式,换言之,也就是处理没有主权纠纷的诸侯国之间关系的方式,因此不足以说明中国古代用以处理诸侯国之间关系的盟约形式,可以直接用来处理现代国家间关系。那么,中国古代的朝贡体系,就真正可以被视为一个旨在依靠朝贡关系结盟的力证:朝贡体系其实就是一个灵活多样的与周边国家打交道,而使之不与中国发生纠纷或战争的手段。中国与朝贡国由此成为利益相对一致的国际体系。朝贡体系的维持,可以遵循利益往来惯例,也可以接受中国的儒家思想为标志,还可以表面表示臣服,甚或只是在中国实力强大时慑服对手朝贡。这明显不是一种规则体系,而是一种松散的联盟关系。古代的联盟关系,不是一种可靠的政治盟约体系,而是基于种种实利或观念的考量结成的利益共同体。它不像现代条约体系维持的国际社会,具体的条约条款可靠性虽然缺乏保障,但依靠订约维持国家间与国际社会秩序的进路,基本是不变的。


站在现代历史的边沿上,可以说中国人对现代国际社会的条约体系是极为陌生的。这种陌生,主要是它与中国古代悠长历史上处理国家间关系的一诺千金大思路相去甚远;也与中国古代即便经历无数战争,但并未催生国家间依靠立约来确定主权地位,进而依据主权原则来处理内政与外交事务的国家习性有关;进而也与中国地域广袤、资源丰富,很难体会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借助战争夺取资源,或者经由订约获得市场准入以获取所需资源的重要性有关。就国内外事务相比而言,这让中国古代国家更擅长处理国内的行政事务,而不太适应复杂的国际社会处理国家间事务的需要——所谓远交近攻,似乎就敲定了处理国际事务或我者与他者间关系的实用原则。


从中国与国际条约体系的关系史来看,开初的体验就是负面的,接着陷入对峙的国际体系中而难以接受已经形成的主流国际条约体系。后来好不容易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局部接受了国际条约体系,但在高峰时的体验所促成的是重建国际条约体系的念想,中国与国际条约体系的蜜月关系迅速进入张力状态。简而言之,中国与国际条约体系的互动关系可以订约、废约与修约来概观。


1840年是中国进入国际条约体系的元年。这一年中英之间发生鸦片战争。战争的前因后果已经为历史学家所揭示,在此不赘。就笔者的论题而言,1842年中英两国签订《南京条约》,是近代中国人在两个国家政府间以条约的形式处理国际事务的开端。这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因为它是强势国家英国对弱势国家中国施加的协议。这一施加,不仅是强权对落后的强加,也是一个已经在国际条约体系中游刃有余地行动的国家,对一个完全不熟悉这一体系的国家的施加。虽然在该条约的英文文本中出现了敦促清政府保护中国人权的字眼,似乎保住了现代条约体系的底线,但整部条约基本上是以中国割地、赔款、通商为主要内容。评价《南京条约》,从大历史的角度看,清朝政府是不识大势、自食其果,而开放中国门户,对中国开启现代历程并非坏事;从具体历史处境来看,则是中国不情不愿进入全球化时代的标志性事件:一个自以为自足的农耕国家的政府,一定会被寻求国际市场的工商国家政府所攻击。但这一攻击的形式,不再是古代单纯的军事征服,而是在军事力量介入之后,形成以双方至少是形式上自愿达成的双边协议为准则确定下来的占优或失败。由于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失败,第一次尝到了国际条约体系中强弱处境的不同在订约时必然品尝的苦果。此后中国政府对条约体系的排拒,就此可以得到理解。


1840年以后的数十年,都是中国与先发的西方各国,接着是跟后发的东方日本,先后签订不平等条约的高发时期。这些条约,让中国的国家利益受到极大损害,按照论者的概括,体现在十大方面:割让土地、勒索赔款、强迫开放通商口岸、协定关税、公使干政与领事裁判权、片面最惠国待遇、控制中国海关、划分势力范围、输入资本、进行广泛的文化侵略。因此,从总体上讲,进入条约体系的国人对这一体系满怀愤慨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感情了。“资本帝国主义列强凭借这些条约,为其经济、政治、文化侵略广开大门,迫使中国在不断丧失主权、利权的情况下,对侵略者实行开放,对中华民族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劫掠和侮辱。在迫签条约前后,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烧杀与奸淫,将中国践踏得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它们还通过索取赔款和其他经济侵略,榨尽中国人民的膏血,是造成中国一穷二白的根本原因。”这样的表述,大致反映了晚清以来中国人面对国际条约体系的共同心声。


因此,当中国出现废约运动时,此情此景就成为废约的社会心理土壤。废约的高潮,出现在北伐前后革命政府、五四运动时期、国民政府建都南京阶段和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北伐前后的南方革命政府,在对待国际条约体系的态度上,与北方的北洋政府态度似乎相反。后者主张修约,前者主张废约。废约,当然是一种远比修约要激进的国际事务立场。在废约面前,修约显得苍白得多。一是因为国人早就觉得国际条约体系是列强强加给中国的,因此废除这些条约,理所当然。二是因为革命风雷激荡之际,群情汹涌,越是激越的态度,就越是具有社会号召力,因此废约的社会呼应远在修约主张之上。南方革命政府宣告,革命目的一是“造成独立、自由、平等的中国,所以必须对外废除不平等条约”;二是“为废除不平等条约,当先召开国民会议,把国外帝国主义和国内军阀夺取的主权收回”。在废约的同时,南方革命政府自觉抵制北洋政府的修约尝试,认为那是对帝国主义特权的一种承认,事关主权,绝难接受。这样的主张,为后起的革命运动所继承,因其广为人知,兹不赘述。


如果说晚清政府的订约(尽管订立的都是不平等条约),革命政府的废约,开启了中国面对国际条约体系的两条路径的话,那么北洋政府倒是开启了与之不同的第三条路径,那就是前面提到的修约一途。晚清订约让中国在进入全球化时代的初始时期陷于不利境地,废约会让中国承受不信守约定的名声。修约,可能是一条务实地面对国际条约体系、理性面对中外已经签订的条约且保住守约信誉的进路。修约,实际上面临两个相关的问题,一是对期中和到期条约的修订,二是为了体现修约的精神而寻求平等订立新约。北洋政府修约的方式并不是简单一律的。在一战成为战胜国的时候,对战败国如德、奥,采取的是废旧约、定新约的办法;对战胜国即协约国提出的才是修约要求。对既定的不平等条约,中国提出的修约主张是站在道义与信约的两个制高点上的。“中国代表爰提出说贴,胪列诸问题,冀依主权国所不可少之土地完整、政治独立、经济自由诸原则,而加以纠正,庶障碍消除,而发展得遂自由。”修约,基于的基本立场是现代国际法理念,因此站在道义高地;而主张的是修改不是废除,因此站在支持现代国际条约体系的法政高地。这是聪明之举。这一进路长期消逝在革命的凯歌猛进之中,但埋下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重启理性的条约意识与订约行动的种子。


汇入全球:顺应国际条约规则


一直到改革开放前夕,中国对国际条约体系的排斥态度是显而易见、引人瞩目的。这不仅是因为中国长期处在革命激情的精神氛围之中,也是因为中国没有出现持续发展,处在落后挨打的总体处境中,道义原则总是更具有社会感召力的缘故。而且,由于中国在百年的时限内,生成了三个政治体(晚清、民国与人民共和国),国家权力在交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导致内政外交大政方针的中断,缺乏理性、稳定和持续的国际政治思维与行动,因此陷入一个积累一定外交经验便中断,然后开始一轮新的摸索的循环,因此总显得与国际社会打交道的经验不足。


人民共和国是中国自1840年以来最稳定的政权体系。不过共和国的历史依然被清晰地区分为两个历史阶段:一是共和国建政的前30年,一是共和国发展的后30年。“两个30年互不否定”是基于共和国的政治连贯性作出的断定。但两个30年的构成性特点不同,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从前30年看,中国对国际条约体系的态度与采取的行动,在初期是极为鲜明的废约主张,在中后期是重寻回归国际条约体系的路径。建国初期,中国政府就特别强调:“对于国民党政府与外国政府所订立的各项条约与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应加以审查,按其内容,分别予以承认、或废除、或修改、或重订。”由于向苏联“一边倒”,与西方国家签订的条约,事实上基本处于废弛状态。但与苏联的订约,一定程度上让中国积累了经由谈判达成国际条约,并成为与国际社会打交道基本依据的经验。不过,这种“一边倒”除了获得利益的实际考量以外,主要依托的并不是国家间条约的互利条款,而是一种自认的平等理念。“究竟‘一边倒’对不对?我们一边倒是和苏联靠在一起,这种一边倒是平等的,我们信仰马列主义,把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与我们中国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不是硬搬苏联的经验。”这不是对条约条款的重视,而是对国家间政治意识形态一致性关系的看重。


这让人民共和国前30年处理国际关系的时候,呈现出引人瞩目的显著特点:这是一个以原则代替规则的时期。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正是这一时期中国处理国际问题,实际上也就是中国参与国际事务治理的基本理念。这五条原则是“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和和平共处”。这些原则,完全显示出中国已经准确把握住了现代国家间交往的基本准则。但也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原则只是为民族国家间打交道指明了方向,奠定了处理双边或多边关系的基础,但还不是实际规范或约束国家间处理相关事务的协议条款。这些原则是高度抽象的,与具体处理国家间政经利益的协议条款存在相当距离。自然,不是说人民共和国的前30年不存在处理国家间关系和国际事务的条约关系,中外签订的条约甚至数量不菲。但这些条约在国家处理相关事务中的重要性程度,远远赶不上上述五项原则。这一方面是因为,原则的实施灵活性比条款的执行既定性在维护国家利益的时候更为便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与西方国家的废约与订约并不顺畅;即便是建国初期顺畅签订自认平等的中苏条约,执行上也因为迅速到来的中苏冲突而让这些条约实际废止。


人民共和国前30年对某些国际条约体系的尊崇,让中国仍然处在现代国际条约体系之中,而没有完全疏离现代条约维系的国际社会。其中对维护全球化政治经济秩序发挥重要作用的联合国机制,就因为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而让自己具备了练习适应国际规则体系的机会。尽管恢复中国的联合国席位主要是一种国际政治斗争,而不仅是经过艰苦谈判达成的协议结果。但联合国作为全球治理的重要机构,中国重回这一机构,并且经由友好国家倡议,成功列入联合国议程、最终获得多数票支持而成功解决席位恢复问题,且杜绝了“两个中国”方案,可以说是人民共和国前30年晚近阶段最重要的适应国际规则的练习机会与经验积累。


人民共和国的第二个30年,是国家顺应国际规则,从而汇入全球化潮流的阶段。这样的进路,导出两个令世人瞩目的后果:一是中国的国家治理尤其是经济增长绩效让人称奇。二是中国国力的提升,让中国开始慎重思考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这是理性兼综合国内与国际事务的结果。从治国基本理念的转换上,已经体现出了这一基本特点:邓小平自觉扭转了为时不短的、闭关锁国的政策方向,强调中国的发展必须坐实在三个面向的原则基础上,即“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这为中国真正融入国际社会指明了前路。1980年代改革开放的全面启动,让中国正式进入符合现代常态的发展轨道:一是在经济发展的模式选择上,经过经济形态的意识形态之争,终于落定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政方针。这奠定了中国与发达国家经济接轨的基础。二是在政治发展的目标上,确立了“建立和健全社会主义民主与法治”的基本目标,这就确定了与国际社会主流的国家治理模式,进而与法治化的全球治理模式接轨的导向。三是在国家内部问题治理与全球问题治理的贯通上,中国逐渐凸显出积极介入全球问题治理的新型国家治理思路,因此,接受并实行通行的国际规则就在情理之中。


因此可以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其实就是顺应国际条约体系的转变。其中最为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在政治领域中,就是加入《经济、社会与文化权利国际公约》《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在经济领域中,就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在全球问题治理中,就是积极加入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巴黎协定》。这是中国大力度、全方位接受国际规则体系的鲜明表现。分析起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以来,前后签署的国际人权条约数目不少,但改革开放前仅限于有关武装部队人员与战时平民权利的寥寥几项公约。而改革开放以来,签署的人权公约数以之前的倍数增长,而且加入的都是前面提及的两项以及相关的重要人权公约。以这样的力度加入政治性的国际公约,是自晚清以来的首次。尤其是两项国际社会的基本人权公约,其中的一些条款与中国的现行制度存在冲突,而中国政府都同意签署,这是中国立意融入国际规则体系的一个重要标志。


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中国融入现代世界商约体系的鲜明标志,也是中国以融入国际商约体系而融入国际政治规则体系的重要标志。诚如论者指出的,“中国加入WTO,无疑将给中国带来利益,但中国同时还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至于这种利益和义务的具体情况,则主要取决于具体的协议条款及其履行,以及在协议范围内的经济活动。在这里所说的义务,主要是指中国政府必须遵守的WTO基本原则,以及中国在加入WTO时所做出的承诺。WTO的基本原则贯穿于WTO的各个协定和协议中,而这些基本原则构成了多边贸易体制的基础。这些基本原则是非歧视原则、透明度原则、自由贸易原则和公平竞争原则。……这些原则,无论哪一条都与对外贸易关系上的政府行为密切相关。特别是透明度原则、公平竞争原则以及为保障这些原则的法制化,对中国政府运行具有直接而深远的影响”。可见,加入国际商约体系,对中国全面融入国际规则体系发挥了相当积极的作用。


签署《巴黎协定》,是中国加入国际环境治理规则体系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气候变化尤其是温室效应,是近期广为国际社会关注的全球重大问题。在《巴黎协定》之前,国际社会于1992年签署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1997年签署了《京都议定书》。显然,解决气候变化问题,不是一个国家的国内治理可以奏效的事情,非得依赖国际社会同心协力的全球治理,才有望解决气候变化的难题。《巴黎协定》对气候变化治理的目标、减缓、适应、损失损害、资金、技术、能力建设、透明度、全球盘点等都加以了明确规定,是全球治理的互惠协定之一。中国加入其中并发挥积极作用,正是中国在全球治理时代努力实践以国际法规则治理全球问题的体现。正如论者所说,“从1997年通过、2005年生效的《议定书》就全球减排确立了区别责任为主的附件一国家第一和第二承诺期减排规则,到2015年通过即将生效的《巴黎协定》确立的以共同责任为主的自下而上的自愿减排规则,应对气候变化国际法正展开从原则到规则的全方位改革”。就此可以说,中国对国际规则体系的主动承诺、实际介入和积极实践,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积极进取的全球政策的必然选择。


由上述三大典型事件呈现出来的中国之汇入国际规则体系的趋势,已经充分显现出中国对国际规则体系所持态度与行动方式的根本性变化。这在改革开放前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从这一选择的相应国家治理绩效来看,中国近40年国内生产总值的疾速增长,恰好与之伴随,两者的对应关系以及相辅相成,毋庸多言。从中可以找到中国经济总量迅速增长的动力所在。理解这样的选择,就可以理解近期中国崛起的秘密。


中国在顺应国际规则体系中获得了极为宝贵的发展契机,也确实由此收获了发展奇迹。但融入国际规则体系的中国特色,一定会导致两种有些悖反的结果:一方面,中国接受既定的国际规则,是因为看到接受这些国际规则带给中国的发展机会,中国也确实在加入国际规则体系的过程中,赢得了极为重要的发展机缘、所需资源和多赢局面。另一方面,当加入国际规则体系确实促成了中国发展以后,中国对国际规则体系必有的优势与缺陷了然于心,尤其是对其给中国更为长远和高级发展所带来的限制表示不满,为中国重提修约话题提供了理由。事实上,中国顺应国际条约体系,不等于承诺遵从国际条约体系的所有条款,矫正国际条约中对中国不利的条款,就成为中国进入国际条约体系后的重要事务。众所周知,中国加入国际人权公约,在政府签署公约之后设置了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的过滤机制,即便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的人权公约,也对某些条款提出了特别声明,以示保留,或有条件执行,或缓行,或不行。加入国际商约体系,也对中国的优惠待遇特别关注,相应的义务规避为人熟知。在签署国际气候变化应对协定的时候,也对中国承担的总体义务明确揽下,但对一些具体义务提出了履约的条件。中国近期对国际规则体系的态度变化,便可从此寻到轨迹。


重新立约:在原则与规则之间


中国改革开放时期,面对国际条约体系采取的融入态度,显然比之前采取的对峙姿态,要对中国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有利得多。中国的迅速发展证明了这一点,不再需要繁复的论证来对这一结果加以确证。但无论是从近代以来的历史经历上看,还是从中国古代传统重视交往原则甚于订立刚性协定而言,或者是从中国对国际协定总是将信将疑的一贯看法上考量,中国长期自认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既定国际规则的约束,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观察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融入国际规则体系的历程,自始就行走在一条原则与规则并行的灵活道路上:融入国际社会的原则,就是人民共和国建政初期立定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以及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初期确定的三个面向原则。这些原则是高于国际条约体系制定的规则的。


之所以原则具有这样的地位,一是因为这些原则是执政党领袖确立起来的政治准则,二是因为这些政治准则既是中国处理国际事务的指南,也是官员在执行过程中以绩效获得升迁的政治依据。表面上看去,这些原则是很难作为具体举措执行的,因为它们并不是规范如何行动的规则。但在中国,一个官员是否违背了这些原则,以及违反这些原则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大家似乎总是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这就让规则的地位相形下降。而且因为“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种国人的惯性认知传统,让规则在执行中变形走样势成必然——“对规则,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修正”,这一流行话语是对国人执行规则、章程的态度所作的精准概括。这不是说国人完全将规则当儿戏,而是说国人并不认为规则具有神圣性。中国人是崇尚实用智慧的,实用不实用,关键由规则发挥的实际后果来检验:如果规则有利于提升行为绩效,那么它就会被尊崇;倘若规则对提升行为绩效的效果较弱,甚或无益于提升绩效,那么规则就会受到轻忽。换言之,规则的地位不高,是中国文化的基因锁定的事情;原则的地位很高,也是中国传统思维形成的定势。这与断言中国人完全不愿守规的评价结论具有天渊之别。


但是原则并不以解决具体问题为宗旨,规则则是以解决具体问题为目的而制定的。这就注定了以签署国际条约、承诺实行相关国际规则,并寻求这些规则给国家发展以支持的中国,终究会将国际条约体系制定的种种规则尤其是促进中国发展的规则,放置到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上来。于是可以说,自人民共和国建政以来,政府致力于平衡处理国际事务的原则与信守国际条约的规则,从而让中国既能进入国际条约体系,又以信守国际规则进入国际市场、国际组织与国际社会;并且在规则不及或不利的时候以伸张原则来抽象应对,在原则太过高远的时候以守持规则来解决实际问题。这对一个千方百计寻求发展的国家来讲,也许是一个进退有度的方略。


须知,规则总是针对在特定时空条件中发生关系的双方或多方而制定的条规。一旦制定规则的条件发生重大改变,就确实需要重新制定新的规则。关键的问题就是制定规则与信守规则的初始条件不出现结构性的差异,且能维持相对条件的一致性。对中国与国际规则的关系而言,改革开放的中国,以融入国际规则体系为基本导向,即使处理国家事务的原则是高于规则的,但并不采取改革开放前那种以原则代替规则的做法。因此,信守国际规则的中国形象得以逐步树立起来。但是,对中国看待国际规则的态度出现明显变化发生驱动作用的结构性因素一旦出现,就注定中国对国际规则的信守方略会出现显著变化:改革开放进程关键时刻由邓小平阐述的国际政策原则,即“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善于守拙、决不当头、有所作为”,这正是邓小平坚持信守既定国际规则且服务于中国发展需要的一贯立场的体现。不过这句话本身也埋伏了一个国家发展变局中的以我为主的理念,因此预示了中国低度发展的状态一旦改变,“有所作为”的寻求发展之义就可能转变为引导发展的意思,被动适应国际规则就会转变为主动改良国际规则。


中国在经济总量做大的基础上,对国际社会加予自己的条约体系感到不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方面,犹如前述,中国在签署各种国际条约的时候,就对硬性约束中国的条款秉持保留态度。这是自近代以来中国觉得自己吃尽了条约规则的亏而必然出现的行为迟疑。据此,中国在融入国际规则体系时保有的抗拒国际条约的心理,完全是有其理据的。这当然不是中国自古至今一直心存的契约心态,而主要是近代以来国家处于落后状态的心理塑造结果。即便中国存在对这种心理塑造发生潜移默化作用的重视临时联盟、善于表述原则的传统,但这些传统的绵延性,也长于一时吃亏而促成的反抗心态。反抗心态中形成的疑惧交往对象的心理定势,会引发疑惧者对所有打交道对象的不信任心理,因此也就潜在地诱发抵制长效规则的情绪。受这些持续时间愈益绵长的心理状态的影响,一旦塑就吃亏心理的某种外部因素发生强化作用,那么就会催生一种反向报复性行动。这是近年人们不断被刷新记忆的拒外颠踬所印证了的事情。如果说社会心理反映拒外心态是基于偶然事件,而且难以作为论述中国人对待国际规则体系的正式论据的话,那么在国家的国际政策上,如果出现刻意塑造的朋友与对手,就让人们有理由认定,所谓敌我阵线不因经贸关系的改变而重塑其既定圈子划分。这也就表明,接受规则体系的中国,并没有完全按照规则重组国家行为模式,而在信守规则之外保留着反抗、重塑甚至颠覆规则的选项。这是一个国家在自觉矛盾的处境中必然会出现的矛盾心态,不能以中国人的狡猾、算计来解释。不经历中国近代以来那种被欺凌的深重屈辱,是很难理解这样的国家心态与国家举措的。


另一方面,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中国逐渐意识到融入国际规则体系的好处。因此,积极参与国际组织并扩大影响力,在不影响国际组织运作目标的前提条件下谋求国家利益,使之发挥有利于中国国家利益的作用,成为中国直面全球治理的一项重大举动。其一,这体现了中国履行自己国际责任的国家理念,不再作为此前那种虽加入国际组织实则几乎是旁观式成员的角色。其二,加入国际组织尤其是如能担任组织领导者的角色,对维护中国的国际利益与国际形象,有百利而无一害。由此可以理解改革开放的晚近阶段,中国显得越来越积极地加入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原因,进而也可以理解中国为什么愈来愈主动地为国际组织推荐领导人选。世界卫生组织(WHO)前领导人陈冯富珍的当选,离开中国政府的积极举荐,缺少中国政府人士的积极助选,恐怕就是难以设想的事情。而陈冯富珍当选之后,也确实发挥了维护中国利益(如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的作用。现代国际组织,当然是建立在国际认可的规则基础上的跨国组织,中国积极介入国际组织的行动,体现了中国对国际规则体系的积极认可的心理态度和诚心合作的行为取向。这与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总是怀疑国际组织是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与反动派反对中国的工具的心理定势,相去难以道里计。这是中国仍然对国际条约体系心存疑虑的情况下一种可贵的积极进取姿态:与其自外于国际条约体系而被排斥,不如进入其中让其发生有利于中国的转变。


再一方面,尽力利用国际条约体系的非限制性条款,寻求国际条约体系中的中国国家利益最大化。在国际条约体系中最大化国家利益,这样的说辞在中国的德性思维中似乎显得有些不道义。其实,现代国际条约体系,自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以来一直就是签署各种各样条约的各国利益均衡和妥协的产物,而不是建立在一个绝对抽象的道义理念基础上的信仰教条。就此而言,签署国际条约的各个国家,只要信守达成的约束性条款,就可以在不违反基本规则的前提条件下,努力寻求自己国家利益的最大化。一般而言,在国际条约体系也就是国际规则体系中,只要不颠覆基本的国际规则,即便是退出、不承认,甚至是推翻某个具体协议,希望就此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都不是国际社会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况且违背某些国际规则而旨在维护其国家利益的国度,常常总是以一副遵守国际规则的模样来正当化违反规则的行动,这就更增添了具体国家在国际规则体系中维护国家利益的勇气。对中国而言,在加入国际商约体系,尤其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如何在谨守相关规则的基础上,将国际商贸规则作为促进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动力,是一个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初期困扰国人的大问题。但15年左右的实践表明,中国是有能力适应并运用国际商贸规则为中国发展服务,而又同时促进国际经济共同发展的。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尝试重造国际体系。这是由两个动力促成的国家行动:一是前面多次提到的中国近代以来面对国际规则体系的创痛经历。可以说,中国对重造国际规则体系的冲动,一直就埋伏在整个国家的社会心理深处。长期没有释放这一重造规则的能量,主要是因为中国国力的不够强大。一旦中国的国力呈现出与重造规则相对匹配的状态,那么这一冲动的释放,就势不可免。二是中国国家状态的结构性变化,确实也改变了国际政治经济的构成版图。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已经到了中国系统重造国际规则体系的关键时刻,是可以争论的问题。但中国确实蓄积了重造国际规则的能量,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从一个历史的较长过程来看,中国重造国际规则体系的尝试,并不自今日始,而是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实践历程:自人民共和国建政初期,中国领导集体就一再声明和平共处的五项原则,尤其是强调互利互惠原则的重要性。这就意味着中国已经立定了改变此前中国单方面输出利益的不利局面的决心。只不过那时这样的主张主要还流于一种愿望或政治图景,因为国家实力太弱,不足以真正支撑其所思所想的互利互惠的国际规则体系。即便如此,这种绵延下来的强烈愿望,在中国国力发生变化之际,总会转变为国家的实际政策导向和国内公众的现实诉求。早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毛泽东意识到中国的国家安全受到苏联的严重威胁时,就试图提出有利于维护中国国家安全的新方案,“三个世界的理论”便是对之的集中表述。不过这是自认穷国的中国一种弱化的国际理念表达,无法对国际实力结构和规则体系发生实质性影响。


在改革开放初步呈现发展成果的时候,中国开始尝试从国际规则的基本共识上挑战既定国际体系。与“华盛顿共识”对应浮现的“北京共识”,可以视作这方面努力的标志性事件。以国家带动发展的北京共识,与诉诸市场经济的新自由主义华盛顿共识,这两种全球治理方案的差异性,一者被鲜明地呈现出来,二者被作为可选择的两种全球治理方案提供给当今世界。这至少表明,中国已经不安于模仿既定国际规则体系与发展模式的学生身份了。中国试图提出自己的全球化、全球治理方案。在中国取得进一步发展成就的基础上,“一带一路”这一旨在显示与西方全球化和全球治理模式不同的替代方案,便正式由中国领导人提出,并且在之后被系统化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方案。中国为国际社会重新立约的意愿开始付诸现实的行动。


“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国际新规


从总体上讲,改革开放的中国,对国际规则的守护与履行,是国家行动的主调。愈到晚近阶段,由于中国愈来愈自觉认识到自己是这一波全球化浪潮的“受益者”,因此维护全球化、支持全球自由贸易、维护既定国际规则的意愿与行动,就愈是自觉和强烈。这样的倾向性,不仅在学术界表现出来,更是在政界得到明确阐述。中国近期捍卫自由贸易的原则,对WTO体系的努力维护,有目共睹。国家领导人在不同的国际场合都一再明确强调中国政府的这一立场,而习近平在2017年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的讲话,对之进行了立场最为鲜明的阐述。“我们要坚定不移发展开放型世界经济,在开放中分享机会和利益、实现互利共赢。不能一遇到风浪就退回到港湾中去,那是永远不能到达彼岸的。我们要下大气力发展全球互联互通,让世界各国实现联动增长,走向共同繁荣。我们要坚定不移发展全球自由贸易和投资,在开放中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旗帜鲜明反对保护主义。搞保护主义如同把自己关进黑屋子,看似躲过了风吹雨打,但也隔绝了阳光和空气。打贸易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这是中国政府自改革开放以来,对国际规则体系最具正面意义的阐述和最有现实针对性的维护。


维护既定的国际秩序,当然包括维护既定的国际惯例、规则与章程,这成为当下中国政府的一项重要国家政策与国际政策。但这不等于说中国是在无条件维护和支持现行国际体系或全球化方案。基于前述分析可知,中国本身对这一体系的不满蕴积已久。在国力不够的情况下,只能以顺应的态度适应之、利用之。在国家实力明显增长之际,中国重造国际体系或提出中国的全球化与全球治理方案,就从台底的意愿走上了台面的构建。这样的尝试,体现为维护现行国际秩序与规则的同时,大力倡导中国版的全球发展布局和人类发展方案。前者即中国版的发展布局,以“一带一路”倡议为代表;后者即中国版的人类发展方案,以“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标志。


就“一带一路”的倡议而言,中国政府的意图是确立所涉国家与地区共同发展的战略理念。“以‘一带一路’建设为契机,开展跨国互联互通,提高贸易和投资合作水平,推动国际产能和装备制造合作,本质上是通过提高有效供给来催生新的需求,实现世界经济水平再平衡。特别是在当前世界经济持续低迷的情况下,如果能够使顺周期下形成的巨大产能和建设能力走出去,支持沿线国家推进工业化、现代化和提高基础设施水平的迫切需要,有利于稳定当前世界经济形势。”这提示人们,“一带一路”倡议既是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需要,也是全球经济持续景气的保障。其维护和实践既定的国际经济发展规则是显而易见的。


就“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言,中国政府的意图是在比经济发展的更大范围与更多主题上,提出一套影响人类命运与前途的总体方案。这远比“一带一路”倡议在气势上更为宏大,在布局上更为系统,在实施上更为复杂。“我们要推进国际关系民主化,不能搞‘一国独霸’或‘几方共治’。世界命运应该由各国共同掌握,国际规则应该由各国共同书写,全球事务应该由各国共同治理,发展成果应该由各国共同分享。”这样的表述,抓住了全球治理的关键难题:如何超越一强独大、“诸侯”并立、强弱分明的权力化治理现实,寻求全球国家与地区成员的公平共治,实在是只有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中才能兑现。


至今为止,“一带一路”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都还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倡议。实现这样的倡议,至少需要满足三个前提条件:一是由此构建有系统完整的新型国际规则体系保障的崭新国际机制,以便形成“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共识,以及建立在这一共识基础上的制度机制。二是“一带一路”范围内的各个国家与地区,“人类命运共同体”涉及的全球各个国家与地区,能够普遍接受这一理念,并在一国与一国、一国与多国的艰苦谈判基础上,签署具有强制约束力的双边与多边协议。而且这一协议要经得起不稳定国家的政治与社会变动的考验。三是需要构建支持“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的资源机制。这样的机制,不但涉及关键的经济金融机制,更为重要的是涉及双赢与多赢的诱人前景与严峻现实的落差。


这就需要冷峻地看待实现中国这一极具气魄的全球治理布局的困难。这样的审视不是要泄人底气,而是基于实现宏伟目标的扎实工作需要。客观地讲,“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尝试构建与国家利益相一致的国际规则的全球化谋划。“一带一路”尚未形成以条约体系呈现的国际组织。因此,铺陈国际关系的原则,并在此基础上与其中一些积极加入的国家制定双边规则,就成为目前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基本进路,这就是为人们所熟知的“一带一路”“共商、共建、共享”的基本原则。但这样的原则主要还是基于中国方面的战略意识所作的陈述。无论是“思想统一”“切实规划”,还是“统筹协调”,这一倡议涉及的对象国家与地区都还处在被动的位置上,有待中国去激活,将其转变为主动投入的一方。这需要付出时间代价,也需要显著区别于源自西方发达国家的国际理念,需要构建各方同时进入并制定和执行的崭新国际规则,需要凸显一个规则的资源配置系统与利益分配机制。这是一个自500年前启动的这一轮全球化历史长波以来最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由中国发出,体现了迅速发展的中国具备了不同以往的人类意识,也体现了中国将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愿付诸行动的决心。同样以客观的眼光衡量,这一共同体构建的原则性取向还需要坚强有力的规则构建才能支撑起来。坚持协商对话,坚持共建共享,坚持合作共赢,坚持交流互鉴,坚持绿色低碳,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信守的基本原则。不过原则常常只是表达原则的一方对道义逻辑的宣示,它首先需要落实为涉事各方的共同原则,其次需要付诸极为艰苦的多边谈判以制定具有刚性约束力的国际规则,如此才能够保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成功构建。


“一带一路”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提出这样的方案,其必要性与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不仅因为中国发展需要促成对自己有利的国际规则体系,也是因为国际社会确实需要区别于西方提出的现存治理方案且具有竞争力的替代性方案,更是因为既定的全球治理方案确实出现了必须直面的严重问题。从1500年以来的全球化进程来看,即便是影响世界历史进程500余年的西方方案,也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挑战,且一直就未能被国际社会所心悦诚服地普遍接受。中国方案是提出不久的新方案。相对于既成方案来讲,全球化与全球治理新方案面临的挑战只会更强:一是因为新方案的理念与设计如何将多方共赢的初衷准确传达给涉事各方,本身就是一个难题。“一带一路”定位上经历的中国战略、中国规划到中国倡议的提法改变,已经呈现出这一困难。“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国际社会实质分歧的规避,对全球治理以问题呈现覆盖政经难题的做法,实际上也显示这一倡议的前路漫漫。


无论是“一带一路”,还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提出的这两项全球治理方案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国际贸易体系的重建问题,也不是国际关系的重塑问题,亦不是国际政治的格局再造问题,而是中国是否可能走出情感化融入国际社会的旧格局,确立起制定并遵循国际规则的新理念的问题。这对中国来讲,关涉近代以来逐渐固化的国际理念的全面重构:如果说这一重构在政治、经济、法律、文化、社会体制诸方面的规则制定已经很繁琐冗杂的话,那么告别悲情主导的中国看待世界的近代意结,是全面重构全球治理体系的最深层次的精神再造,这不啻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凤凰涅槃。更为关键的是,中国在重构国际规则体系的时候完全拒斥强有力塑造这一体系的战争之手,使中国在构建全球治理的新型方案之时,在手段和方式上只能诉诸和平、发展这两手,这无疑需要作出前无古人的艰难探索。因为依靠非战争的手段重构国际规则体系,乃是一场依靠软性手段制定硬性规则的开创性尝试。在战争、和平这硬软两手同时塑造世界的时候,国际社会尚且难以规约到各个国家都承诺并实施的规则体系之下,只有和平的手段且要达到从前没有能够达到的目标,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在这一波全球化进程中,中国留给国际社会的印象是,善于利用国际规则的便利推动中国的现代转变,尤其是推动中国进入全球化的市场环境中获取国家发展所需要的种种资源。但中国尚未作为国际规则的产出者进入各个国家的视野。这就意味着中国还必须付出不少代价,才能积累必不可少的创制国际规则的经验,避免重蹈此前国际规则制定中的惨痛教训。加之需要超越人民共和国建政以来自己设定的重视原则超过制定规则的定势,因此,“一带一路”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要导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国际规则体系,还需要国人意识到它的艰难性和漫长性。那种一蹴而就,以为中国取代发达国家已经制定的国际规则指日可待的心理必须严格加以克制,一种在经年累月的渐进状态中为两个方案积累规则资本的意识需要明确树立起来。恰如习近平所指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美好的目标,也是一个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接力跑才能实现的目标。中国愿同广大成员国、国际组织与机构一道,共同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进程”。


一句老话又在耳畔回响:“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文清整理)


谢选骏:任剑涛教授的精准预测完全错了


谢选骏指出:youtube上面有段《任剑涛教授10年前精准预测#习近平》的录像演说,说到五十年代出生的是红卫兵,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是红小兵,这些人都毫无人格魅力,因此未来二十年(2012-2032年)的中国,必定是毫无生气的。我查了一下,这是从“人大任剑涛教授2012年瑞信年会演讲”中节取的。在这个“瑞信中国投资研讨会”上,人大教授任剑涛说:“30年来中国经济将没有预警性崩溃,权势集团挟持国家,政策调试变成利益集团的妥协结果,期望体制改革不可能。”显然,任剑涛教授的这个“精准预测”实际上完全错了——因为最近十年(2012-2022年)的中国,比此前二十年的中国(1992-2012年),显然更有“生气”得多——2019年以来的天翻地覆,更是跌碎了多数人的眼镜儿。接下来的十年,更将是“百年(1921-2021年)未有之大变局”。


《任剑涛:当代知识界的悲剧——以颂扬国家代替限制权力》(2021-10-22 经济观察报书评删减)报道:


民国以来,回应中国危机——中国向何处去,可以说提问成功,而方案失败。所谓“提问成功”,包括三个问题:


第一,中国传统政治已经遭遇了根本性危机,激进主义通过革命来凸显,保守主义想通过价值重建凸显,自由主义想通过西方现代性发展的引进来凸显——总而言之,现代性转型不可规避。


第二,中国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通过西方力量的介入或者帮助来解决中国问题。包括政治人物在内,像蒋中正发表的《中国之命运》,既拒绝美国的道路,又拒绝苏联的道路,要开辟一条符合礼义廉耻的儒学之路。中国知识分子也认识到,中国的转型之路必须依靠本土化的方案才有未来。这种追求被概括为:“花果飘零,灵根自植”。并且,这一点无论是激进主义、还是保守主义、自由主义,三派是有共识的:既不归宗于祖宗无能,也不归宗于外面的侵略,最关键的是归咎当下我们自己的无能,中国所有问题没有解决,是当代人在当下作出的现实反应不到位。


第三,多派竞争之后让人明白,中国的问题不能由一家包揽。虽然直到今天各派的自我期许依然很高,大家依然在批评中国的左右分裂,但是现在基本上各家都意识到科斯的思想市场已经在中国出现了,各派互不买账。


在这个意义上,三家竞争最大的价值在于不要以为谁能够包办中国问题,不要以为自己站在正确和真理的一方和制高点上,也不要以为中国是先建立共识再开始共识性改革。各派打破这个幻想之后,思想竞争会非常强烈。我们必须认识到,中国社会是在分裂性的思想聚变下去设计、构想中国未来,去展开谋求中国未来的蓝图。在实现这个蓝图的过程中,这几个方面是多元竞争,他们想解释一个中国结构性转变,开始往下走,因此三派的提问,是非常重要的。


但说提问成功实际上也就埋伏着没有解决问题的潜台词。这三派都有一个幻想:靠思想文化解决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直到今天也是如此。比如,大陆新儒家自认为把儒学拿出来就能够解决问题——葛兆光的断定实在是太正确了:异想天开。因为新儒家手里没有什么资源和政策,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激进主义也是如此。陈独秀是激进主义的鼻祖,他认为中国自古以来的伦理道德都是不可靠的,所以激进派的思想都是服务于暴力夺取政权的政治实践——这一系列都是从陈独秀的“最后之觉悟”思想里推导出来。但是激进派也还是看重笔杆子。迄今,中国社会不愿意去解决主要问题,而对文宣高度看重,其实就是激进主义没有明白中国并不可能靠他们的激进方案来解决问题。这种看法也是一种严重的自恋,因此他们和新儒家是一个面向的。自由主义当然表现的最苍白,属于调和折中派,属于第三党,这都是自由主义尴尬的命名,说白了就是无能。但是自由主义也认为,自己的设计就能够解决问题。所以,当国共两党军事和意识形态之争在1945年激化之后,第三党以为自己的方案最可靠,这是一个最悲剧化的表现。


这三派共同的幻想在今天应该终止了——你可以设计方案,但是丝毫不发挥影响。这就使得争论的三派变得更冷静一些。三派都不要以为自己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天下问题一蹴而就地解决,这不可能。这是第一个自我开解的、单方面解决不了的中国问题——思想界有其影响力,但是一个非常缓慢、渐进和积累的启蒙过程。并且,思想界的启蒙也不能靠哪一流派来解决,而靠互相竞争。中国人意识到自己的现代复杂的思想处境,需要推动国人形成理性、客观、合乎现实的现代判断。所以需要公众、企业、知识界、政界携手慢慢去解决,但是逼近的目标一定是自由民主,是依宪治国。


历史地看,中国的政治人物推卸责任,对思想界也有负面影响。“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是我们的行政习惯;“打天下者坐天下”,是我们的政治习惯。这两个习惯毒化了中国政治人物。我们要谈的是反过来他对思想界造成的影响:中国思想界有种独断专行之风,三个流派都自命能够一览无余的解决中国问题。更关键的是三个流派都以知识权力的争夺、政治表态优先于解决问题。在我看来,儒学可以说是在三大脉络里面发展最完整的,气势最宏大,在理论上贡献也最值得关注的,因为只有他们现在拿得出像样的作品。激进主义没有像样的理论作品,自由主义也是。但是他们三派都掩盖了中国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种掩盖问题的现象与论述者的知识背景有关。解释中国向何处去的,主要不是社会科学的学者,而是人文学科的学者——他们谈论原则的热情过高,而对制度的研究、分析、指引、设计和向社会渗透的能力非常低下。社会科学没有全面进入三个流派的讨论——这是在学术构成上来讲,没有解决的问题。


但是社会科学进入核心问题讨论,一个最大的问题是社会科学支离破碎的实证研究,从而缺乏社会理论。中国今天所缺的理论其实不是政治理论,而是社会理论。社会理论是针对整个人类传统社会结构转变为现代社会结构建立起来的,最重要的涂尔干、马克斯·韦伯等人。卡尔·马克思往前走了一步,把社会理论变成了社会革命理论——他是颠覆社会现代秩序的。中国现代学术没有社会理论,用马克思的社会革命理论充作社会理论。到今天,中国谈论社会理论最热情高涨的其实是激进主义的衰变产品,就是大陆的新左派。比如汪晖。


因为中国根本就没有一个社会,所以基本的设计就是国家主义的假设。因而国家主义在实际上的行为当中被无限扩张,国家在操作层面吞噬了社会。汪晖说他提出了中国社会理论的新起点,最大的争议不是他具体论证的正确与否,而是他误植了对象,是一个伪社会理论、是“强扮社会理论”,他在解构社会的时候,反而认为自己是在建立一个社会。因此他愤怒地批判中国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时候,实际上是抵抗现代社会而要从前现代社会直接变成一个后现代社会。


当社会理论不能出场的时候,出场的都是国家理论,二者本来应该是相携出场。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之前,西方在整体性上的社会理论都得到了很好的建构:一方面是国家权力;另外,社会是两个轮子,一个是盈利性社会就是现代企业,另一个是非盈利性社会——公民的自治组织、公益组织。但对中国来讲,社会学把社会建构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的复述。比如,《江村经济》写得是很好,但是对裂变状态表述到位之后就结束了,而更关键的这个表象变化是怎样的实质变化过程,社会学理论家没兴趣,也没有人把转型社会说清楚。因而中国思想界的国家理论就极度发达,但国家理论的发达并不是自约翰·洛克开始到现在的复杂国家的演变过程,而是一个颂扬国家的理论。


再比如,李泽厚所谓的“救亡压倒启蒙”。启蒙错了对象,基本问题都误植了。那么“救亡”也救错了:把独立主权,误解为国家权力、中央王权,人们崇敬的是权力重建,而不是国家机制重建——国家机制重建首先强调权力要分割,社会要制约国家。但是中国的社会科学家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因为这对现实中已经强势建立的国家机构来说,是不讨好的——这是知识界的集体思维,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所以,知识界总体上对国家-社会的分割是麻木的,但这个知识界虽然麻木却又是自负的,这非常要命,还把自己对国家的希望紧贴到国家权力层面——中国的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都在盯着国家权力重建,而国家权力重建的现代性问题与中国期待圣君出现的传统型问题一扣合,就变成期待一个圣明君王解决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于是中国不可避免的陷入个人崇拜。


这些问题中国思想界都没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而正因为没有很好的解决,思想界应自我清理、残忍地剖析自己的责任,并抑制跳出战壕为国家筹划的冲动。但今天思想界是极不严肃的,还是一幅自己拯救天下的冲动,想去解决中国往何处去,这应该说知识界的一个悲剧。


谢选骏指出:十年过去了,任剑涛教授的精准预测却完全错了,所以只能自我检讨“当代知识界的悲剧”了。至于“以颂扬国家代替限制权力”,那是“吃党的饭”的必然后果。否则砸了党的锅,岂不也是砸了知识界自己的寄生的锅。

谢选骏:观测结论和观测对象是由观测方法和观测手段决定的


《南极冰层下发现中微子 揭示不寻常信息》(2022-11-08 查看)报道:


一个埋藏在南极冰层中的巨大观测台帮助科学家们捕捉到如幽灵一般的中微子,并将其来源追溯到一个距离地球约4700万光年的星系中心,为研究暗藏其中的超大质量黑洞提供了一种新方法。


南极冰层下发现中微子 揭示不寻常信息


根据11月3日发表在《科学》杂志(Science)上的一项新研究,中微子正从一个名为Messier 77(M77)的螺旋形星系中心向地球飞来。在那里,一个物质和辐射密集的区域围绕着一个质量为太阳数百万倍的黑洞。


M77所处的位置,被黑洞周围的尘埃和气体遮蔽,以至于用光学望远镜从地球上观察时看不到,


该国际研究的发言人、乔治亚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伊格纳西奥‧塔博阿达(Ignacio Taboada)说:“我们从侧面观察这个星系,发现黑洞隐藏在绕其运行的物质后面。”

研究人员说,中微子——宇宙中最丰富和高能的粒子——穿过这样的气体和尘埃时却不受影响,因其少与其它东西相互作用,包括磁场、物质或重力。这种幽灵般的特性为科学家们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法,来探测黑洞周围发生的情况,包括它如何加速附近的超高温带电气体和物质。


“中微子是观察宇宙的另一种方式。每次你以新的方式观察宇宙时,你都会学到一些用旧方法无法学到的东西。”塔博阿达说。


参与这项研究的密歇根州立大学博士后助理汉斯‧尼德豪森(Hans Niederhausen)说,中微子保留了其产生时所留下的信息,包括其能量。相同的能量随着中微子一起被带到地球。


尼德豪森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些中微子的来源,研究人员已经开始研究它们以更好地了解在M77内产生并加速这些中微子的相互作用,以及黑洞本身的行为和性质。


他们还计划梳理在宇宙中来自其它星系的中微子,这些星系具有类似于M77的活跃超大质量黑洞。这个星系“让我们非常清楚下一步该朝哪里观测,”他补充道。


研究中使用的中微子探测望远镜又叫“冰立方中微子观测台”(IceCube Neutrino Observatory),埋在美国阿蒙森-斯科特南极站周围的10亿吨冰层中。当中微子穿过地球时,偶尔会与冰中的原子发生碰撞。观测台的五千多个篮球大小的传感器可以检测这些罕见碰撞产生的副产品,并将这些数据发送到地表的计算机。


这个耗资2.79亿美元的观测台主要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资助,于2011年完工,每年可探测到大约10万个中微子。


观测台探测到的几乎所有这些中微子都产生于地球大气中,但观测台每年也检测到大约数百个来自太阳系以外的中微子——它们为称作“天体物理中微子”。


由于中微子可以穿透物质而不受影响,所以会从其产生地点准确无误地以直线传播。因此,通过绘制天体物理学中微子穿过冰层的行进方向,研究人员可以重建其穿越宇宙返回源头的路径。


来自逾50个机构的近400名科学家组成了国际冰立方合作项目,分析了观测台在2011年至2020年期间收集的数据,以确定有79个中微子来自M77星系。


没有参与这项研究的伦敦帝国理工学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物理学教授内田耀司(Yoshi Uchida)博士说,“这一天观测在运行了10年之后,把针对中微子的观测变成了另一个信息来源。”


塔博阿达说,他认为研究将继续从这个星系中获得更多的中微子。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物理学家、兼项目首席研究员弗朗西‧哈尔岑(Francis Halzen)表示,未来的探测不仅可以帮助解析有关M77超大黑洞的更多细节,还可以帮助回答“天文学中最古老的问题”。


一个多世纪以来,科学家们已知宇宙射线的存在——高能质子流和原子核以接近光速运动,并在撞击地球大气层时产生电磁辐射和亚原子粒子阵雨。但是这些射线来自何方?是什么机制加速并将其发送到地球的方向,谜团仍旧未解。


“宇宙中的某些东西猛踢了它们一脚,让其跑得飞快,”尼德豪森谈到宇宙射线时这么说。


中微子是宇宙射线与高能物体(如超大黑洞)周围的物质和辐射相互作用的副产品,因此,哈尔岑和塔博阿达说,将幽灵粒子追溯到其源头或可协助解决宇宙射线的起源问题。


谢选骏指出:观测结论和观测对象是由观测方法和观测手段决定的——长着什么样的眼睛就看见什么样的东西。这就是“主客观的统一”。

谢选骏:2022年的政治赌博在美国


《政治赌注正在激增。预测即将变得复杂。》(里克·梅斯 2022年11月2日)报道:


(尼古拉斯·奥尔特加为《华盛顿邮报》)


由于国会在下周的中期选举中受到威胁,政治观察家和民意调查数据都表明,共和党人很有可能重新夺回众议院,而参议院的争夺被认为竞争非常激烈。然而,选举博彩市场看到的模棱两可性较少,已经基本上将众议院议长的木槌交给了众议员凯文麦卡锡(加利福尼亚州),并给了共和党人大约三分之二的机会来控制参议院。


这些数据点不仅被竞选活动和政治分析家所消耗,而且被越来越多的赌徒所消耗,他们研究比赛并试图通过挑选赢家来获利,这与赛马场或拉斯维加斯式体育博彩的投注者,甚至是观察股市涨跌的日间交易者不同。


虽然押注美国大选在海外是一项蓬勃发展的业务,但政治赌博长期以来一直被美国联邦禁止,没有一个州试图对其进行监管。相反,这里的选举投注更像是股票市场,而不是体育博彩,因为人们买卖候选人的股票,其价格随着新闻而波动。但是,即使随着中期选举的临近,市场继续进入主流对话,这种追求现在仍然不稳定。联邦监管机构正在打压,权衡这些市场是否真的在赌博,以及它们是否服务于公共利益,这些问题可能会严重限制从下一个选举周期开始的法律选择。


虽然顽固分子每天多次检查市场,但联邦监管和重新审查对依赖市场进行研究、行动、实时数据和娱乐的赌徒、投资者、竞选活动和分析师构成了重大障碍。


“当你告诉某人,‘是的,我押注政治’时,他们的眼睛会发光。比如:‘等等,这是一回事吗?这是开玩笑吗?这甚至合法吗?’”共同主持“星条旗赌徒”播客的亚历克斯·基尼说。


体育博彩公司正在为他们数十亿美元的营销赌注出汗


虽然一些玩家是休闲爱好者,喜欢在他们喜欢的候选人身上投入几美元,但其他许多人则以日内交易员的身份运作,他们积极转移资金,希望在候选人低价出售时进行投资,并在候选人的价值可能达到顶峰时兑现。已经有很多钱押在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是赢得投注市场上下一届总统大选的最爱——但喜欢冒险的人也可以押注坎耶·韦斯特和巨石强森等远投。


“这很有趣,”PredictIt首席执行官约翰菲利普斯说,该公司曾是领先的选举市场之一,但现在面临政府强制关闭。“这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方式,可以奖励自己——或者,如果你不那么幸运,奖励他人——准确预测政治事件。我们喜欢认为这是假新闻的解毒剂。你知道,如果你根据假新闻下注,你会输钱。所以它真的磨砺了头脑,让你在某种程度上将情感与事实分开。


交易员认为,参议员米奇·麦康奈尔(R-Ky.)将在中期选举后再次成为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杰奎琳·马丁/美联社)


经验丰富的博彩玩家抛开他们的政治倾向,痴迷于关注头条新闻和新闻报道以获得洞察力。在选举市场上,交易员通常可以购买候选人的股票,价格在1到99美分之间。像股票一样,投资者希望低价买入,然后在价值高得多时卸货。或者,他们可以持有股票直到选举日之后,并为获胜的候选人获得每股1美元的报酬。因此,如果一名交易员本周以每股60美分的价格购买了佐治亚州共和党候选人赫歇尔·沃克(Herschel Walker)的100股股票,那么如果沃克最终赢得现任参议员拉斐尔·沃诺克(Raphael Warnock)的竞选,那么60美元的投资将价值100美元。


当然,那些在市场上有钱的人会押注任何一方,大多数人会在选举日到来之前多次兑现。与体育博彩不同,没有赔率制定者或算法设置赔率。买家和卖家设定市场价格。


“这个周期我赚了大部分钱,只是因为看到,‘哦,哇,人们对通货膨胀感到不安;打赌这对共和党人有好处,’”基尼说,“我会骑这个。然后在某个时候,你开始想,‘好吧,民主党的情况不会变得更糟,所以让我们卖掉所有这些股票,开始押注民主党。’最好的交易者经常翻转一边。”


政治观察家研究不断变化的市场,以评估候选人获胜的机会。虽然传统的民意调查数据可能会衡量最近特定时期的选民情绪,但研究人员表示,博彩市场提供了更多的实时快照,因为博彩玩家对事件、代言和失误做出了反应。市场被竞选活动、政治学家和学者所利用,并越来越多地被主流媒体的政治报道所引用,这是Five Thirty Eight的Nate Silver等分析师的另一个宝贵工具。


“我认为它们非常有价值的是,把未来事件的不确定性表达在当下:这对今天意味着什么?”罗格斯大学(Rutgers)统计学教授哈里·克兰(Harry Crane)说,他撰写了关于博彩市场预测性质的研究。“你可以看到这个事件发生,然后市场立即移动。


穆罕默德·奥兹(R)在与约翰·费特曼(D)辩论后在交易市场上大放异彩。(Mark Makela/Getty Images)


例如,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美国参议院竞选中,Mehmet Oz(R)在上周与John Fetterman(D)辩论之前在PredictIt交易所的交易价格为53美分,后者的交易价格为50美分。辩论结束后的第二天,奥兹的价格飙升至66美分,费特曼的价格跌至37美分。


“我甚至没有看辩论,”克莱恩说,“但看起来奥兹比预期好,或者费特曼比预期差,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以至于市场朝着奥兹的方向移动了这么多。


民主党人担心中期地图正在溜走


在这个选举周期中,美国的博彩市场的活动和受欢迎程度激增,但政府监管机构在下届总统选举前两年有效地颠覆了该行业。PredictIt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的“无行动救济”信函下运营。该网站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之前拥有约22,000名交易者,但现在拥有超过177,000名交易者。PredictIt表面上是一个学术研究项目,由新西兰一所大学拥有,由一家名为亚里士多德公司的营利性公司运营。CFTC在8月撤销了其不采取行动函,称该大学“没有按照信函条款运营其市场”。它没有透露这些条款是如何被违反的,CFTC发言人也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PredictIt被命令在2月15日之前结束其业务,并回应对CFTC提起诉讼,并要求在美国德克萨斯州西区地方法院待决的案件中发出初步禁令。在法律文件中,CFTC表示,“2014年的信件不是许可证,从未确定PredictIt符合美国法律,也没有授予合法的经营权。


CFTC在过去的裁决中表示,商业政治市场“涉及游戏”并且“违背公共利益”。CFTC今年对一家名为Polymarket的类似交易所处以120万美元的罚款,原因是它提供政治选择,上周工作人员建议该委员会拒绝一家名为Kalshi的纽约初创公司运营受监管的政治交易所的努力。这一决定可能会使其他希望发起类似努力的人的希望破灭,并让投注者和投资者寻找其他渠道。


这种不确定性引起了交易员、学者和政治观察家的兴趣,他们都出于不同的原因依赖市场。哈佛大学经济学家杰森·弗曼(Jason Furman)曾担任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时期的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他给CFTC写了一封信,支持卡尔希的申请,称白宫“将定期参考选举结果和特定事件的预测市场,以帮助我们了解政治和经济发展将如何影响经济决策。


杰森·弗曼(Jason Furman)表示,奥巴马白宫将提及博彩市场,“以帮助我们了解政治和经济发展将如何影响经济决策。”(苏珊沃尔什/美联社)


虽然PredictIt的案件正在联邦法官面前审理,但菲利普斯表示,他希望该交易所将继续在政治话语中发挥作用,其交易员社区将能够将资金投入候选人。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从中走出来。这不会消失,“他说。“这是关闭PredictIt的半生不熟的努力的讽刺之一。如果PredictIt不存在,这一切都会离岸。然后没有研究价值,没有消费者保护,没有预测价值。


传统体育博彩也在关注监管事宜。可能有很多钱可以拥有。多年来,英国的账目一直在提供美国大选的赔率,估计有10亿美元押注2020年总统大选。仅欧洲最大的博彩公司Betfair就在这个周期内获得了超过6.3亿美元的政治赌注。


美国的大部分传统政治赌博都是通过不受美国监管机构(如BetUS和Bovada)约束的非法博彩公司或离岸运营商完成的。


“美国有我认为非常过时的赌博法律,”英国政治障碍者保罗克里希那穆蒂说,他共同主持了“Get Out the Bet”播客。“我觉得这真的很奇怪和虚伪。看,美国人正在押注这些东西。离岸产业规模庞大,来英国度假的美国人带来了一大笔钱,因为他们想押注总统竞选。


随着越来越多的州将体育赌博合法化,网站试图改变他们的投注选择,希望扩大和多样化他们的受众。DraftKings是美国最大的体育博彩公司之一,能够在一些州发布奥斯卡奖的赔率,甚至在7月4日的热狗吃比赛中提供优惠。虽然政治在其美国网站上完全不在董事会之外,但Draft Kings确实通过其安大略省业务提供各种美国选举赔率。


加拿大博彩玩家可以将钱押在马克·扎克伯格赢得民主党总统提名(50-1)或伊万卡·特朗普成为共和党候选人(40-1)上。乔治·克鲁尼(George Clooney)以100-1获胜,略低于乔·罗根(Joe Rogan),保罗·D·瑞安(Paul D. Ryan)和兰德·保罗(均为150-1),但不如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和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均为65-1)。


特朗普以3-1的比分成为DraftKings在2024年大选中的最爱,其次是罗恩·德桑蒂斯(+330),乔·拜登(+500),卡马拉·哈里斯(+1,200)和迈克·彭斯(+1,800)。名单上排名较低的名字包括:米歇尔·奥巴马(+3,500),巨石强森(+4,000),迈克·蓬佩奥(+5,000),希拉里·克林顿(+5,000)和塔克·卡尔森(+6,500)。


谢选骏指出:以上就是“2022年的政治赌博在美国”。在自由选举的民主社会,政治赌博是大众参与的事情,输了就是赔钱;在操纵选举的专制社会,政治赌博是小众参与的事情,输了就是赔命。在这种意义上,专制社会的赌注更大,更有意思,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现在随着中国影响的增大和美国的中国化,“民主在黑暗中消亡”(《华盛顿邮报》的哀嚎)的进程开始了。


谢选骏:民意调查为何不如政治博彩结果可靠



《押注选举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为什么它大多是非法的?》(《纽约客》丹尼·芬特11月3日2022年)报道:报道:


美国唯一一个规模如此的市场正处于被关闭的边缘,尽管研究表明,这些市场可能比民意调查更能预测选举。


1980年,约翰·亚里士多德·菲利普斯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选区宣布竞选美国国会议员。他将在选举前几个月年满二十五岁,这是担任该席位的最低年龄。四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大三时,耶鲁大学工程学教授的儿子菲利普斯(Phillips)不太可能成为媒体轰动人物,这要归功于他写的一篇关于如何制造原子弹的论文。联邦调查局没收了它;在一名巴基斯坦官员向菲利普斯索要一份副本后,他提醒了他钦佩的参议员,威斯康星州的威廉·普罗克斯米尔(William Proxmire),后者后来在一次演讲中提到了这一事件。“约翰·菲利普斯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普罗克斯米尔在菲利普斯宣布参选后说。据报道,吉米·卡特总统和参议员泰德·肯尼迪当时在民主党总统初选中挑战卡特(?),寻求菲利普斯的支持。11月,菲利普斯以25分之差输给了他的对手,一位连任四届共和党的现任总统。两年后,他再次参选,再次以两位数的差距输掉比赛。


菲利普斯错误地估计了他的前景。但这次失败帮助他发现了一个未满足的需求:预测性政治数据。1983年,他和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兄弟迪恩(Dean)创立了亚里士多德工业公司(Aristotle Industries),帮助将计算机软件引入政治。他们的首秀节目“竞选经理”分析了民意调查、竞选捐款和筹款策略。在一年之内,近两百名国会议员成为客户,其中包括两次揉搓菲利普斯的共和党人。亚里士多德从康涅狄格州的南诺沃克搬到离美国国会大厦一个街区的地方。“民主是一项增长业务,”该公司首席执行官表示。


三十年后,亚里士多德受雇帮助菲利普斯称之为“我参与过的最有趣的项目”。新西兰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的经济学家正在研究允许交易者买卖与政治事件相关的期货合约的市场,他们创建了一个名为iPredict的实验易所。但新西兰的政治吸引了相当少的交易员,因此,在2014年,他们向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申请许可,以经营与美国选举和经济指标相关的市场。几年前,C.F.T.C.拒绝了一家名为Nadex的注册美国交易所提出的提供政治活动合同的请求,裁定此类合同符合联邦对赌博的定义:“任何人在他人竞争的结果上押注或冒险购买有价值的东西。”2013年,CFTC实际上关闭了Intrade,这是一家总部位于爱尔兰的交易所,该公司接受了数百万美元的美国大选押注。


但这条规则有一个小的、非商业性的例外:爱荷华大学在CFTC的许可下,自1993年以来一直监督爱荷华电子市场——该市场接受参与校园的学生和教师的交易。维多利亚大学提议扩大爱荷华州的模式,向公众开放其新交易所,进行有限的广告,并允许人们在交易所提供的任何给定合约上下注多达八百五十美元,比爱荷华州项目的五百美元限额有所增加。C.F.T.C.以一封所谓的不采取行动信回复了该提案,表示只要维多利亚州不从中获利,“展示市场信息收集和预测能力的学术活动”将被允许。维多利亚将新在线交易所的管理外包给亚里士多德。该公司将其称为PredictIt。


PredictIt现在拥有大约八万活跃用户。在2020年大选之前,近亿五千万美元流经其市场。它与世界各地的数十名研究人员共享市场数据,有时还应学者的要求创建市场。但是,在幕后,亚里士多德一直与监管机构就其继续扩张的愿望存在分歧。C.F.T.C.认为,选举市场类似于游戏,它们违背了公共利益,因为交易员可能会根据哪个候选人会让他们赚更多的钱来决定投票。有人可能会争辩说,选民已经这样做了。菲利普斯坚持认为,这种交流具有积极的公民影响,相比之下,他指出体育赌徒的痴迷参与,根据一项研究,他们观看的比赛数量大约是非博彩玩家的两倍。 “如果人们在游戏中有一点皮肤,他们通常不注意某事,现在他们更多地阅读报纸, 或者更多地专注于吸收和批判性地分析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内容,这很棒,“他告诉我。当然,批评者说,这相当于把政治当作一场游戏。一位专注的PredictIt用户,纽约三十四岁的公设辩护人特雷弗·博克曼(Trevor Boeckmann)告诉我,他的消遣使他成为“一个消息灵通的公民”。他说,在爱荷华州长大的博克曼一直对政治感兴趣,但研究行业使他精通参议院封闭规则和其他政治细节。


2019年,菲利普斯写信给CFTC,认为选举市场收集信息“有利于参与者和非参与者”,并恳求监管机构不仅要定义“道路规则”,还要允许不仅仅是“小规模的学术举措”。他从未收到过回应。相反,今年八月,CFTC突然撤回了其不采取行动的信函,宣布维多利亚州违反了协议条款。该委员会没有具体说明违反了哪些条款;彭博社援引多位匿名消息人士的话报道说,CFTC的工作人员认为,该机构“允许PredictIt偏离最初的职权范围太远,即作为一个旨在促进学术研究的小规模市场。(C.F.T.C.拒绝了多次对此报道置评的请求。它命令PredictIt在明年2月中旬之前关闭现有市场。理查德·希尔茨(Richard Shilts)是CFTC市场监督部门的前主任,现在为亚里士多德提供建议,他告诉我,他对这一激烈的步骤以及缺乏具体说明的原因感到惊讶。他说,“如果他们认为需要重新审视,他们本可以以某种方式修改不采取行动的信”。菲利普斯告诉我,他对CFTC的决定感到措手不及,称八月的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之一”。他说,他的公司恳求CFTC就如何关闭与2024年总统竞选有关的市场提供指导——这些市场已经交易了大约五千万股。


三周后,CFTC又发布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公告:它将接受公众对初创公司Kalshi的要求的评论,该请求提供合同,决定哪个政党将在中期选举后控制众议院和参议院。Kalshi的首席执行官塔雷克·曼苏尔(Tarek Mansour)宣布这个机会是“事件交易的圣杯”。Kalshi允许交易者在给定的合约上投资高达两万五千美元,远远超出了PredictIt允许接受的范围。如果其请求获得批准,Kalshi——与监管机构会面三十次,讨论“交易”是否是游戏的委婉说法以及选举市场是否民主赎回——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家托管选举市场的受监管的美国交易所。


得知美国政治有着悠久的传统,这也许并不奇怪。令人惊讶的是,主流政治报道曾经为这种消遣投入了相当大的篇幅。早在十八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报纸就报道了与总统竞选有关的投注市场,几乎每天都在选举临近时报道。大约一半的交易发生在纽约,在华尔街办公室外或证券交易所的台阶上。经济学家保罗·罗德(Paul Rhode)和科尔曼·斯特朗普夫(Koleman Strumpf)发现,这种交易在1916年达到顶峰,当时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击败了前最高法院大法官查尔斯·埃文斯·休斯;经通货膨胀调整后,当年有组织的纽约市场对选举的赌注约为二亿七千万美元,是总统竞选本身花费的两倍多。(在某些日子里,投资者在政治上的风险比在股票和债券上的风险更大。“华尔街投注的最爱总是赢得总统大选,”泰晤士报在选举日指出,休斯在纽约市场以10-8收盘,尽管威尔逊迟到了钱。据报道,石油大亨爱德华·多赫尼(Edward Doheny)通过押注威尔逊的复选赚了五十万美元。


这些博彩市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消失了”,特朗普告诉我。这次失踪恰逢科学民意调查的兴起,科学民意调查在1936年获得了可信度,此前乔治·盖洛普(George Gallup)预测了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的重新演唱,而有影响力的《文学文摘》(Literary Digest)读者调查则选择了他的对手阿尔夫·兰登(Alf Landon)获胜。这并不是说民意调查的表现比市场好,市场也有利于罗斯福。但一些美国人不赞成所有形式的赌博,民意调查现在似乎提供了一种替代的预测性衡量标准。对体育赌博的打击可能有助于推动政治博彩市场转入地下,1936年《商品交易法》的通过也是如此,该法规定了期货交易的法规。


在许多其他国家,政治博彩仍在继续。自2010年以来一直担任澳大利亚议会议员的经济学家安德鲁·利(Andrew Leigh)告诉我,“我总是关注预测市场,而不是民意调查。但这些市场直到1993年爱荷华大学开始小规模实验后才以任何合法形式回到美国。如今,尽管PredictIt很受欢迎,而且记录良好——多项研究表明,PredictIt比民意调查更能预测选举结果——但记者们似乎仍然对市场持怀疑态度。我采访的一位国会山记者说,他不认识一个关注他们的记者,我采访过的其他记者也有类似的印象。“市场更加基于氛围,”《华盛顿邮报》前政治记者、现在为新闻创业公司Semafor撰稿的大卫·韦格尔(David Weigel)说。“他们可能会被传统智慧的变化所感动。


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经济学家贾斯汀·沃尔弗斯(Justin Wolfers)在澳大利亚读本科时就为赛马博彩公司工作,他认为新闻媒体青睐民意调查的部分原因是它们的波动使观众保持参与。沃尔弗斯和其他与我交谈的市场爱好者脾气暴躁地指出了FiveThirtyEight的内特·西尔弗(Nate Silver)的影响,他被誉为“美国的世俗预测之神”,因为他基于民意调查的预测系统在2008年总统大选中正确地称呼了四十九个州。在西尔弗的《信号与噪音》(The Signal and the Noise)一书中,他描述了与沃尔弗斯和沃尔弗斯门生大卫·罗斯柴尔德(David Rothschild)的会面,后者将Intrade的价格与西尔弗2008年的预测进行了比较。在调整了已知效率低下的市场价格后,例如长期偏差——就像民意调查纠正抽样不平衡一样——Intrade领先。沃尔弗斯问他,如果市场更优越,为什么要费心出版模式呢?它们“在智力上很有趣”,西尔弗在他的书中回答道,“它们有助于为我的博客创造流量。”


西尔弗没有回应多次置评请求,他写道,“对人群的智慧越来越怀疑”,主要是因为有效的市场需要独立的交易员,而今天的交易员一直在沟通。但体育博彩也是如此,但赔率制定者是出了名的难以击败。研究表明,博彩市场预测NFL的结果比大约百分之九十九的个人让分手更准确。“导致人们押注足球的过度自信也导致人们拒绝预测市场给出的建议,”沃尔弗斯告诉我。他接着说,对于那些生计依赖于感知专业知识的人来说,“很难”承认你不能像“网页上的数字”那样一致地预测未来。


今年早些时候,PredictIt的业余爱好者特雷弗·博克曼(Trevor Boeckmann)以每股6美分的价格购买了大约两千六百只“是”股,预计共和党将在11月中期选举后拥有四十九个参议院席位。PredictIt的股价从一美分到九十九美分不等,可以理解为赔率,这意味着博克曼在共和党人只有百分之六的机会离开席位的时候买入。但博克曼认为,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可能会与2018年类似,正如他所说,当时“反对特朗普的浪潮很大,但共和党人设法保住了参议院,因为他们在与不太好的候选人竞争时处于有利位置。他认为民主党需要在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内华达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竞选,威斯康星州可能会发挥作用。


6月,在最高法院推翻罗伊诉民主党案后,民主党的前景有所改善。韦德,博克曼押注的“是”价格攀升至十三美分。堕胎地震发生几周后,他查看了Five Thirty Eight的预测,发现民主党人获得11%席位的几率,这表明PredictIt的交易员现在可能略微高估了民主党的机会。Boeckmann 卖出了高价,使他在该网站的年初至今收入达到大约三大。去年,他在网站上赚了不到一万五千美元。他巧妙地把握了参议院市场的交易时机;PredictIt交易员再次看好共和党重新获得多数席位。


由于PredictIt的投资上限,加上5%的提款费和10%的利润费,押注shoo-ins的微薄回报对许多交易者来说不值得麻烦。因此,对确定性候选人的“是”赌注往往被低估;例如,J·B·普利兹克(J. B. Pritzker)有百分之九十四的机会再次当选伊利诺伊州州长,但大多数观察家认为,这比这更不容易。Five Thirty Eight预计他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获胜机会。Boeckmann 有一个耗时的策略来利用这种低效率:在他的 PredictIt 职业生涯中,他使用尽可能多的信用卡在交易所存入了大约七万九千美元;他对Sure Things的赌注可以赚取少量利润,他用这笔钱及时偿还信用卡债务以达到注册奖金门槛,同时积累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信用卡积分。他说,今年夏天我们交谈后,博克曼在柏林呆了一个星期,酒店和机票完全由他的PredictIt信用卡支付。


对于全职交易者来说,找到定价错误的政治市场比找到估值错误的股票或失常的体育赔率要容易得多。一位被PredictIt忠实人士称为Domer的交易员声称,去年在政治和时事上押注赚了大约五十万美元。除了PredictIt之外,Domer还通过加密平台Polymarket以及Kalshi在离岸交易所下注,Kalshi目前提供的市场涵盖拜登的支持率和国会通过的主要立法,但没有提供基于选举的市场。多默在大学毕业后不久于2006年开始在Intrade上下政治赌注。很快,他就多带了一部手机来管理他的投注组合;不到一年,他就辞去了日常工作,全职打扑克和下注。“扑克基本上是模式识别,”他告诉我。“政治也是一样。”但是,他补充说,特朗普总统任期使政治变得不那么可预测;多默现在“更赞成远射和押注混乱”。特朗普还带来了经验丰富的PredictIt交易员所说的“愚蠢的maga资金”:众所周知,特朗普的粉丝通过押注不太可能的结果来扭曲价格。(例如,maga的资金似乎将拜登在第一个任期结束前辞职的几率推高到百分之二十三。


在Kalshi的公众意见征询期开始之前,多默告诉我,他认为该公司“最多有五五成的机会”获得CFTC的批准,为今年的选举提供合同。与我交谈过的多人都注意到,前CFTC专员布莱恩·昆滕茨(Brian Quintenz)非常了解该机构法规的来龙去脉,他是卡尔希的交易所董事会成员。(去年离开该机构的共和党人昆滕茨长期以来一直赞成监管新型活动合同。Kalshi的联合创始人塔雷克·曼苏尔(Tarek Mansour)认为,与其他市场一样,该交易所允许交易者对冲某些财务结果——也就是说,如果你担心选举结果会在经济上伤害你,你可以通过押注来抵消这些损失。C.F.T.C.将这种对冲与游戏区分开来,并允许这样做。


C.F.T.C.将10月28日星期五定为宣布对卡尔希提案做出决定的日子,但这一天来了又去;几天后,事情仍然悬而未决。与此同时,纽约国会议员里奇·托雷斯(Ritchie Torres)以及一小群进步活动家、记者和民意调查专家向该机构发送了一封支持受监管的选举市场的信。但是,随着选举日的临近,与我交谈过的大多数人并不乐观。


如果交易者不能使用Kalshi或PredictIt对选举下注,他们将把他们的业务带到不受监管的加密货币交易所或离岸博彩公司,或者找到一些新的东西来投注。“我相信会有更多的喧嚣出现,”Boeckmann说。这对依赖PredictIt的学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安慰。“在周期中期关闭它,对于那些使用和信任来自这些市场的数据以更好地了解政治世界的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沃尔弗斯的前学生、现任微软研究院经济学家大卫罗斯柴尔德说。“C.F.T.C.一直是一堵砖墙,”特朗普告诉我。“他们认为这应该去哪里?我现在知道的并不比二十年前多。


CFTC的约翰·菲利普斯(John Phillips)说:“如果监管机构想要的是迫使这种活动离岸——不透明、不受监管、受到操纵、没有消费者保护——也许他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该机构似乎已经决定,至少目前是这样,政治预测市场的好处——由多年的数据支持——被投机性的担忧所抵消,比如候选人为了赢得赌注而举行选举的可能性。这在澳大利亚并不为人所知,那里的赌博受到监管,使用博彩市场来跟踪政治是司空见惯的。“预测市场让赛马变得不那么有趣了,”澳大利亚经济学家、议员安德鲁·利(Andrew Leigh)告诉我。“与其每天进行新的民意调查冲击,不如说你有这个连续的指标,谁将在后台冷静地获胜。他补充说:“我实际上喜欢预测市场的沉闷本质。它们使我们能够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想法上。


谢选骏指出:民意调查为何不如政治博彩可靠?第一,民意调查的对象比较业余,不如政治博彩的投注者那么专业;第二,民意调查的对象比较随意,而且往往并不诚实回答问题,而政治博彩的投注者则是在用自己的钱币进行赌博,比较实事求是,不会拿自己的利益开玩笑、做宣传。第三,第四……大家都可以进一步发挥想象力……

谢选骏:演什么就像什么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65岁“张飞”病重 三次脑出血后肾衰竭 仍不知“关羽”去世》(盖饭娱乐 2022-11-05)报道:


11月4日深夜,有网友在社交平台上曝光了“张飞”李靖飞的近况,称他至今仍不知道“关羽”陆树铭去世的消息,此事引起热议。


李靖飞曾在《三国演义》中饰演重情重义、性格豪爽的张飞,当时他的体型看起来比较魁梧,身材比剧中另外两个兄弟都要胖一些。


然而,如今65岁的李靖飞却因病重暴瘦,模样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根本认不出来。李靖飞之前似乎剃了光头,长出来的全是白发,满脸的皱纹如沟壑一般,脸颊凹陷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


据悉,李靖飞早年中风后就拄拐了,后来经历了三次脑出血,现在他又因肾衰竭在做透析,情况非常不乐观。


晚年疾病缠身,也难怪李靖飞现在骨瘦如柴、瘫痪在床了。


当年,李靖飞生病的消息,被“关羽”陆树铭知道了,对方立马将他接到自己办的养老院里悉心照料,四处走穴捞金为其治疗。两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这份情谊令人动容。


这些年有很多人不理解陆树铭,觉得他直播带货、四处商演只是为了赚钱,却不知道他是在筹钱为“三弟”治病。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透露,前几天陆树铭去世后,他们至今都不敢告诉李靖飞,一直瞒着他,希望老爷子病情稳定。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大家都不知道能瞒多久。


从视频中来看,李靖飞的确不知道陆树铭去世的消息,他仍然在开心地看着电视,嘴角始终有一丝笑意。养老院的环境也比较好,大病房里只住了李靖飞一人。


网友们看到李靖飞的近况后,都觉得很难过。当年在电视剧中,他们三人桃园结义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年过六旬便有人去世、有人病重,实在是太心酸。


还有人提醒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千万不能让李靖飞知道陆树铭去世的消息,怕他受不了打击,病情恶化。


历史上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中,是关羽先离世的,张飞知道噩耗后,跪地磕头、仰天大哭,可谓是肝肠寸断。关羽死了一年后,张飞也不幸去世。


现实里,陆树铭也走在了李靖飞、孙彦军(刘备饰演者)前面,不免让人担心李靖飞的状况。希望他能积极配合治疗,缓解病痛,平安地活下去。


网民嚎叫:


人_天涯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5:07:15

演员和本人,李鬼和李逵

MacGyver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4:41:00

无聊!

pandali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3:50:41

干嘛消费人家演员,给人留一点体面、隐私和尊重不行吗?

wenxuecity18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3:38:35

历史上的兄弟幸亏都死得早。。。否则,也要被架出去了。。。

我爱_ladybug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3:06:00

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个来源不地道:吃人血馒头啊。有劲嘛,人家病重的病重,去世的去世。作为媒体这样利用别人的不幸炒作博点击是非常不道德的

US_Lion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2:32:02

戏里演英雄人物的演员都早亡早折或死于非命,煞气大。几个演毛泽东的演员都排着队死于非命,如今的习主席千万不能入戏成真啊。

漂亮姑娘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2:26:51

媒体不应该把别人最后的病容拍出来公布!!太缺德了!

弯刀月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2:25:00

碰上个大夫叫马忠?

pinenut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2:06:21

哇,巧合吗?

Dalidali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1:28:29

哎!把演义当历史!

中mei2001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1:21:00

才65岁就病成这样!

silver545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1:13:36

没毛病,电视剧也这样演的

竞选 发表评论于 2022-11-05 11:06:17

刘关张桃源三结义——

这一拜 春风得意遇知音 桃花也含笑映祭台

这一拜 报国安邦志慷慨 建功立业展雄才展雄才

这一拜 忠肝义胆 患难相随誓不分开

这一拜 生死不改 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长矛在手噢呵 刀剑生辉呦呵

看我弟兄噢呵 迎著烽烟大步来


谢选骏指出:“几个演毛泽东的演员都排着队死于非命”,演什么就像什么就有什么样的命运!不仅对于戏子是这样的,对于常人也是一样的——一个人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就会变得像是什么社会角色,然后就会获得那个社会角色的命运了……这就所谓的“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演什么就像什么就有什么样的命运,装什么就像什么就有什么样的命运。所以说,选择角色是一大学问,一旦走错了,就无法一路走好了。

谢选骏:《老子》是《孙子》的儿子



《由老子到孙子》(老子他说  2008-11-27)报道:


《老子》一书,原著不过五千言,可以说,几乎是一字就涵盖一个观念的好文章,一句就涵盖有三玄三要的妙义。它告诉了我们许多法则。几千年来,大家都在研究老子,而有研究著作流传下来的,古今名家的著作,有数十家之多,如果搜罗广泛一点,也许可达到百家以上;其文字也达到了数百万字,好像一直研究不完,解释不尽;而各人的说法,又各不相同,似乎有了“各家老子”或“老学的各家”。例如:某某研究老子的著作,便成了“某老子”;某某解释老子的著作,又成为“某家老子”;某某诠释了一番,又成为“老子某诠”。各说杂陈,见解不一,读来似有治丝益棼之感。

近代以来,许多外国人,包括近如日本、韩国,远如欧、美,乃至于大洋洲的人,亦都喜欢研究起老子来了。他们都翘起大拇指说:“中国的《老子》很好。”问他们好在哪里,也自有一番说辞,或不免拾人牙慧,道前人之所道。但毕竟能重视而称誉我们的文化,这是值得我们自豪的、欣喜的;同时亦是值得我们反省的,那些一味崇洋媚外,忘记乃至排斥自己文化的人,更应该为之赧颜的。

老子被誉为道家的宗师,道教的教主。道家为中国文化主流之一,人们每提及道家,则必说到老子,但多半亦仅仅说到老子而已,最多并称“老庄”。其实,道家的“巨擘”,不止这一二人,尝与朋友说笑:道家有三代人物,老子、儿子——倪子、孙子。当然,这只是说笑,他们并没有血缘的祖孙父子关系。

不过孙子——春秋时齐国人孙武,他的军事哲学思想,正是由道家思想而来,所著《兵法》十三篇,处处表现了道家的哲学,曾经帮助吴王阖闾,击破强楚,而称霸诸侯,充分显示了道家思想在事功上的伟大;而所著的十三篇中的军事哲学思想,可以说超越了时空,直到几千年后的现代,人类已登上月球,武器已发展到太空,到生化战,而仍离不开他的军事哲学的范围。

倪子,本姓倪,而倪字原有儿子的含义。一说倪子就是计然子,究竟确否?后世很难考证。但可以确定的,计然子实有其人。又有说他是范蠡的老师。范蠡助越王勾践复国,所用就是道家的学说,而且勾践复国以后,论功行赏,他自然可以获得高官厚爵,可是他并不在乎富贵,带了西施,一叶扁舟,飘然于太湖之上。这正是道家“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的风范。所以老子、儿子、孙子三代的笑话,尽管是游戏之言,也非凭空虚构。事实上,如果把老子、倪子、孙子三人的著作、思想研究得透彻清楚了,差不多对中国文化中“治道”的精要,已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是值得注意的。


内用黄老 外示儒术


中国文化历史,在秦汉以前,由儒、墨、道三家,笼罩了全部的文化思想。到唐、宋以后,换了一家,成为儒、释、道三家,这三家又笼罩着中国文化思想,一直到中华民国立国初期。迨发生了“五四运动”,当时想“打倒孔家店”,在中国文化的主流上,起了一阵涟漪,一度有所变化,又影响了几十年。

对这三家,我经常比喻:儒家像粮食店,绝不能打。否则,打倒了儒家,我们就没有饭吃——没有精神粮食;佛家是百货店,像大都市的百货公司,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俱备,随时可以去逛逛,有钱就选购一些回来,没有钱则观光一番,无人阻拦,但里面所有,都是人生必需的东西,也是不可缺少的;道家则是药店,如果不生病,一生也可以不必去理会它,要是一生病,就非自动找上门去不可。

这譬喻是有其理由的。

细读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会发现一个秘密。每一个朝代,在其鼎盛的时候,在政事的治理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秘诀,简言之,就是“内用黄老,外示儒术”。自汉、唐开始,接下来宋、元、明、清的创建时期,都是如此。内在真正实际的领导思想,是黄(黄帝)、老(老子)之学,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而在外面所标榜的,即在宣传教育上所表示的,则是孔孟的思想、儒家的文化。但是这只是口号,只是招牌而已,亦可以旁借“挂羊头卖狗肉”的市井俚语来勉强比拟,意思就是,讲的是一套,做的又另外是一套。


黄老的内涵


那么所谓黄老之学的道家学术,它的内容又如何?当然,最能代表道家思想的是老子,他所着《老子》(到了唐玄宗时代,又尊称它为《道德经》)一书,最能代表道家思想,最有系统,有最具体的叙述。而阐扬、诠解老子最清楚正确的,发扬道家思想最透彻的,则是庄子。庄周所着《庄子》一书,唐玄宗时代又尊称它为《南华经》。其中所论辩的道理,在政治、军事、教育、经济等等各方面,都可致用,它对历史人物的建功立业乃至对个人修养——修道、养气,以及立身、处世等等,都有大用处。

这不只是指《庄子》的内七篇而已,事实上,几千年来,历代所偷偷运用庄子的学术,都取《外篇》和《杂篇》中的精华。因此,真正把五千年来中国文化,发挥得光辉灿烂的,亦就是道家的老庄之学,尤其是《庄子》的《外篇》与《杂篇》部分最多,这是研究老子之前,也必须了解的一项事实。

现代人对道家的观念,是汉、唐以后的人所持的观念。在秦汉以前,现在所谓的“道家”与孔孟之学的所谓“儒家”,原本没有分开的,统统是一个“道”字,而这一个“道”字,代表了中国的宗教观,也代表了中国的哲学——包括人生哲学、政治哲学、军事哲学、经济哲学,乃至一切种种哲学,都涵在此一“道”字中。

清代乾隆年间,主编《四库全书》的著名学者纪晓岚曾经说过:“世间的道理与事情,都在古人的书中说尽,现在如再著述,仍超不过古人的范围,又何必再多著述。”这的确是一则名言。试看今日世界各国学者关于思想学术方面的著作,无不拾古人之牙慧,甚至,强调来说,无不是中国古人已经说过的话。所以纪晓岚一生之中,从不著书,只是编书——整理前人的典籍,将中国文化作系统的分类,以便于后来的学者们学习,他自己的著作只有《阅微草堂笔记》一册而已。

就因为他倚此一态度而为学,自然地读书非常多,了解得亦较他人深刻而正确,他对道家的学术,就下了八个字的评语:“综罗百代,广博精微。”意思是说,道家的文化思想,包括了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整个文化。“广博”是包罗众多,“精微”是精细到极点,微妙到不可思议的境界。

但是,道家的流弊也很大,画符念咒、吞刀吐火之术,都变成了道家的文化,更且阴阳、风水、看相、算命、医药、武功等等,几乎无一不包括在内,都属于道家的学术,所以虽是“综罗百代,广博精微”,也因之产生了流弊。


拨乱反正的趣谈


《老子》这本只有五千字的书,从文字表面上看来,似乎很容易读懂,如果也用“综罗百代,广博精微”的眼光去读,那就够我们去探讨,去阐述了。

也有人说,提到我们的历史文化,所谓魏晋南北朝这一阶段,正是《易经》、《老子》、《庄子》“三玄”之学最流行的时代。但是,这个时代的历史背景,是一个变动不安、非常混乱,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最衰败的两百多年。可是在哲学思想方面,由于知识分子的高谈阔论,也提升到极点,于是有人说,“三玄”之学,是衰乱之书,因为每到一个衰乱的时代,“三玄”之学就会特别受人欢迎。这是在动乱不安中,人们的精神失去寄托,便希望从这方面,找到一条出路。他们更进一步回过来说,目前这个世纪中,这三样东西,很受欢迎,可见这个时代,当然的是衰乱的时代。

其实,并不一定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凡是对任何一样东西,立场不同,观点就两样。自己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印象就各异。我们看中国历史,汉、唐、宋、元、明、清开基立业的鼎盛时期,都是由“三玄”之学出来用世。而且在中国历史文化上,有一个不易的法则,每当时代变乱到极点,无可救药时,出来“拨乱反正”的人物,都是道家人物。不过,他们有他们的一贯作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帮助人家打好天下,成功了,或在私人事业上,帮助别人发财,当上了老板,然后自己飘然而去。如商汤时的伊尹、傅说,周朝开国时的姜太公,春秋战国时期的范蠡,汉朝开国时的张良、陈平,三国时的诸葛亮,都是道家人物。姜太公与范蠡,完全做到了“功成,名遂,身退”的“天之道”;张良则差一点,最后欲退而不能,本事不算大;至于诸葛亮,他的立身处事,完全是儒家的态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恰如其分。

次如唐代的魏征,明代的刘伯温,清朝的范文程等等,还有许多不可知、不可数的道家人物。

数十年前,国内流行一股研究明史的风气,其实研究断代史,以明史最难研究,如果以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为研究对象的中心,那就要注意一般编史书的人不大采用、而是朱元璋亲自写的几篇文章,的确具有重大的历史价值。在这几篇文章中指出,帮助朱元璋打天下的,有几个道人。实际上,他们都是表面上装疯卖傻的道家人物。其中一个是周颠,江西建昌人,人们只知道他姓周,不知道他的名字,因常在市街上疯疯癫癫,便叫他周颠,实际是一位学道家神仙之道的人物。朱元璋曾多次试验他,一次把他放在蒸笼里,再罩上一口大缸,用热水蒸了半天,朱元璋认为该已经蒸熟了,移缸揭开蒸笼观察,不料他竟在里面作蒸汽浴,和现在流行的三温暖或土耳其浴一样,满身大汗,对朱元璋说:“你好!你的事业可以完成了。好舒服啊!”朱元璋对他无可奈何。但朱元璋每次遇有困难,他都会出现,助一臂之力。像打陈友谅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路去,朱元璋心想,这疯子出现就会遇上麻烦,这次去打陈友谅,本来是一场艰苦而危险的战争,他又来了,可真讨厌,于是想把周颠沉到江里去。朱元璋带兵到了南昌,他还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果然,在战场上千钧一发之际,他又帮了朱元璋的大忙。

这些人物,因为太神话化了,而编写正史的,多为儒家人物,由于他们的传统观念,对于这许多史实,都不收罗进去。事实上,朱元璋本人的著作中,所描写的这类史料很多,这里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


太上老君与李老子


现在再循历史时代回溯上去。例如最著名的汉朝的“文景之治”,汉文帝与景帝父子相继,为汉朝鼎盛的尖峰时期;唐朝的“贞观之治”,乃至于唐玄宗——白居易《长恨歌》中所描写的夜半与杨贵妃窃窃私语,发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唐明皇,他们年轻时代,初期开创基业所用的都是道家学术——也就是“内用黄老,外示儒术”。而汉、唐这两个时代,亦就是整个历史上,算来是最可观的时代。

由此可以证明,道家学术在“拨乱反正”的机运上,具有最重要的价值,我们不能不知。

再看近代的史实,清军入关,统治了当时拥有四亿人口的中华民族,成立大清帝国。所用的方略,领导政治的最高哲学思想,就是《老子》的学术,他所用的兵法也不讲究《孙子》,也不用其他兵书,就干脆研究《三国演义》。

研究《老子》的学术,用之于政治、经济、教育、军事、社会等等方面;尤其与开国创业时期的关系,就要把康熙以来历朝事物,研究得清楚,那大概可以知道老庄哲学的运用了。

清康熙在十二岁的幼年,就登位当皇帝了。当时中国的版图,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受他统治,外面有四个强有力的藩镇、诸侯,内有掌握了大权的权臣,他的帝位还在摇摇欲坠。可是他在以后的几年中,能够把内在的障碍排除,外在的势力削平,进一步,奠定大清二百余年的基础。由于他六十余年的努力,打好了升平治世的根基,这都不是偶然得来的。可以说有清一代的成就,上比汉、唐两朝更兴隆,更鼎盛。

回顾历史的陈迹,展望未来,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动乱的时代,大概不会再延续太久了,照历史法则的推演,应该是丁卯年一九八七年以后,我们的民族气运与国运,正好开始回转走向康熙、乾隆那样的盛世,而且可以持续两三百年之久,希望现代青年,好好把握这个机会,那么,就更要懂老子的思想学说。

现代一般人对《老子》一书,名之为《道德经》或《老子道德经》,因为这部书,前面部分论“道”,后半部谈“德”,所以又有此别名,而且远自汉、唐,就有此分法。据唐中宗景龙二年(公元七○八年)易州龙兴观建立的《道德经碑》,内容即是《老子》这部书,碑的正面刻的是《道经》三十七章,背面刻的《德经》四十四章。另外在《弘明集》所载牟子《理惑论》中,有“所理正于三十七条,兼法老氏道经三十七篇”的话,而单子为汉代人。由此可知,远在汉代,已有人将《老子》一书分作道、德二经了。不过以《道德经》三字统称《老子》一书的,可能自沿用唐代开始的习惯。

这些属于考据上的事情,暂不去深究。

在唐朝更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从这故事中,更可看到人性的另一面。

英明如唐太宗,他当皇帝以后,因为自己的姓氏——“李”的来由,在传说中非常稀奇古怪。照古老神话的传说,李姓的第一代始祖就是老子,远在尧舜时代的人,因为在李树下出生,所以就姓李。更传说他母亲怀胎了八十一年之久,因此生下来时,须发皆白,立刻就成为太上老君,这是关于老子诞生和姓氏来源的传说。

唐太宗之姓李的来由,研究起中国姓氏源流和宗族渊源来,又有各种说法。可是他当了皇帝以后,一定要把家族祖先的血统追溯得更光辉一些。正如世界上任何民族,如果在人群社会中有了事功上的成就,一定要找根,而且一定要使那根整饰、塑造得光辉一点。这是人性必然的道理。同样地,唐太宗也要找根,也要找一个光辉的根。追溯历史,李姓人物,以老子最好,在学术上的成就很了不起,所以他设法说成是老子的后代。但是老子只是在学说上有成就,还要把他再捧高一点,后来李唐子孙便把他捧为教主,变成“太上老君”,封为道教的教主。道教实际上也成为唐朝正式的国教,只是当时没有“国教”的名称,而事实上唐朝历代的帝王、皇后、嫔妃都要像佛教的受戒一样,去受符箓。如唐玄宗、杨贵妃这些人,都曾受符箓。

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有同样的想法,而他选择了朱熹,所以大捧朱熹。本来,他想把祖宗和朱熹扯上关系,可是自己毕竟是一代帝王,这种事不能太过分勉强。只有像张献忠这样的人,在到处流窜为害时,一天打到张飞庙,问得庙中供奉的神像是张飞,于是一时兴起,居然懂得姓氏宗族的人伦道理,要到庙里祭拜,下令部下作祭文。可是那些被胁在帐下的穷酸文人作的祭文,引经据典,他自己看不懂,大为不满,一连杀了几个文人,最后还是自己动手写道:“你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俩连宗吧!”就这样连起宗来了,成为千秋的笑柄。

可是,朱元璋打算把朱熹拉进自己祖先行列的时候,有一天碰到一个理发的也姓朱,就问理发匠是不是朱熹的后代,这理发匠说:“我不是朱的后代,朱熹绝对不是我的祖先。”朱元璋说:“朱熹是前辈大学问家,你就认了吧!”理发匠说:“绝对不是。”这一来,朱元璋“攀亲”的思想发生了动摇,他转念之下,觉得一个平民中的理发匠,尚且不肯乱认祖宗,而自己当了皇帝,又何必认朱熹为祖先,因为打消了原有的念头。可是对于朱熹,还是极力地捧起来。例如,在明朝应试求功名,非读朱熹注解的“四书”不可,后来演变到清朝,承袭明代故事,便以朱注“四书”为考试制度中评判高下、决定取舍的标准本。


汉文帝善用老子的法宝


老子《道德经》,自唐代开始,加上由皇帝的提倡,因此更被重视,而流行,而风行,而盛行。但《道德经》的“道”与“德”二字的正确含义是什么?等讨论到原文时再申述。

现在来看一个历史故事,以了解黄老之学在中国历史上所以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使研究黄老的人,掌握到研究的正确方向,然后,再由黄老之学的应用方面,进入到形而上的个人自己修养的“养生之道”,以及与孔孟学说的汇流。

道家在中国历史上,最初发生最大影响的,是在汉朝汉高祖刘邦的创业之初,所用建立功业最大的人才,便是张良、陈平这些人,而他们都是学道家的人物。

在历史上标榜汉初的盛世“文景之治”,汉文与汉景父子两代的思想领导,都是用“黄老”的道家学说。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和母教有密切的关系,因为汉文帝与汉景帝的母亲,都喜欢研究《老子》,而受其影响很大。在如此的家庭教育和时代潮流中,在周围环境的巨大影响下,政治哲学的最高领导学说,表现得最深刻的便是汉文帝。

大汉一代的开基皇帝高祖刘邦,在位不过几年就死了,政权则落到他妻子吕雉的手中,天下最诱惑人的权势,极少有人摆脱得开,因此吕后便想因势乘便,要把帝位转给娘家的人。但是,当年跟刘邦一起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们,袍泽情深,都不以为然,所以等吕后一死,便起来削清吕家的权力。在这一段时间中,政治、经济、社会等等,都非常混乱。

吕家的权力虽然削平,大臣们就要找出刘邦的儿子来接皇帝位,可是刘邦的儿子已被吕后杀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儿子刘恒,被分封在西北边塞为代王,毗邻匈奴——内蒙的荒漠贫瘠地带。因为他母亲薄氏,喜欢走道家“清净无为”的路线,近似现代只敲敲木鱼、念念佛的人,防意如城,无欲无争,吕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才保全了性命。这时大臣们商议,就找到了这位远在边塞、性情朴实、清心寡欲、守道尚德的代王,把他迎请到首都长安来,继承汉祚,他便是后来的汉文帝。

研究这段历史,在黄老之学方面的运用,是很有意思的。

刘恒,顶了一个代王的头衔,被冷落在边塞,突然传说长安有人来,请他回中央当皇帝,真是福从天降,人世间没有更好的事了。可是,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去请示母亲,该不该应邀。这时刘恒的两个重要干部,一个是郎中令——相近现代的秘书长——张武,一个是中尉——类似现代的参谋长——宋昌。张武认为,此时正是中央政府最混乱的时候,而且朝中的一班大臣,都是跟刘邦一起打天下的人物,是刘恒的父执辈,很难驾御,所以不能去,必须打听清楚。而宋昌则反对此说,他分析情势,认为可以去。他说,自秦始皇暴虐以来,天下大乱,各地英雄纷起抗暴,而最后统一天下的,是你的父亲刘邦。天下的老百姓都认为天下是你刘家的,虽然有吕后这一次夺权,但为时很短,天下人心仍然归刘。现在大臣们把政权动乱的局面安定下来以后,如果不是看清楚民心归趋所在,也不会到遥远的边塞来迎请你回去当皇帝。既然天下归心,那么大势已在掌握,为什么不去?两人的意见恰恰相反,很难下一决定,最后请示母亲时,这位深通《老子》的老太太,运用了无为之道、用而不用的原理说:“先派舅舅薄昭到长安去看看吧!”意思是先派一位大使前往观察一下形势,收集些情报资料。这位大使舅爷自长安回来,报告情况说,可以去接位,于是刘恒才带领张武、宋昌等一些干部,前往长安,准备承接皇位。

这时刘恒的身份,还是代王,不算是皇帝,不过是刘邦几个儿子中的一个,连太子的名分也很勉强,最多只能说他同等于一位太子而已。在另一方面,这时汉朝中央政府的权力,实际上早已掌握在周勃一人手中。当刘恒从边塞来到了首都长安城外的渭桥地方,周勃早率领了文武百官,跪下来接驾,刘恒也立即跪下来还礼。这就是刘恒之成为汉文帝,他深知此时的局势非常微妙,进退应对之间很难处理,何况自己还没有即位,所以立即下跪回拜,这也就是老子的精神——“谦德”。《老子》中说:“我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这是老子的三件法宝。汉文帝的一生,就实践了老子这三件法宝。

可是在刘恒左右的张武和宋昌,也是了不起的重要干部,都曾深习黄老之学。在渭桥行过礼后,周勃向刘恒说:“代王!我和你退一步,单独说几句话。”这时宋昌就出来说:“不可以。请问周相公,你要向代王报告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私话,则今日无私。如果是公事,则请你当众说,何必退一步说?”宋昌确实是一位好参谋长,这也是老子之道无私的反面运用。

周勃被他说得没办法,就说:“没有别的,只是公事。”宋昌说:“什么事?”周勃说:“是皇帝的玉玺在此,特别送上。”于是将玉玺送给代王。刘恒接过玉玺,照常情,他就是皇帝了,他却说:“这不可以,今天我初到,还不了解情形,天下之事,不一定由我来当皇帝,可以当皇帝的人很多,我现只是先代为把玉玺保管起来,过些时日再说。”这就是黄老之道的“用而不用”,要而不要了。谦虚是谦虚,该要的还是要。

他收下玉玺以后,还是没有立刻即皇帝位,住在宾馆九个月,没有办事,等一切都观察清楚了,才宣布即位当皇帝,这时年纪还很轻,政事还是很难为。第一,他的同宗兄弟中,还有年纪比他大的,还有一些远房伯伯叔叔的孩子,亦算是刘家的宗室。第二,以前曾跟刘邦一同起来创业、掌有兵权的老将军们,分在四面八方,人数很多。内在的政治基础不够稳固,外面的实力空虚,自己手上没有一个兵,只是手里拿到一颗玉石刻的大印,能印得了什么?

可是他考察了九个月以后,发现最难对付的,是长江以南的地方势力,包括了缘湘、赣五岭以南的广东、广西、福建乃至云南、贵州等地,其中的南越王赵佗,在吕后乱政的时候,他听说在故乡的兄弟被诛,祖坟被挖,对汉朝非常怨恨。吕后死后,他见汉朝中央主政无人,便自称皇帝,而且兴兵到湖南长沙的边境,准备向北进攻。

赵佗原来是河北人,是与汉高祖同时起来,反抗暴秦的英雄好汉之一,秦始皇被打垮以后,他未能在北方发展,就到南方在广东当县尉令,任上县令死时,把县政交给了他,他便自称南越王。那时五岭以南地区,尚未开发,为边远的蛮荒烟瘴之地,汉高祖亦奈何他不得,派了一位亦道亦儒的能员陆贾当大使,干脆承认了南越王的地位。后来因为吕后对不起他,所以在吕后死后,他也自认为有资格即皇帝位,窥伺汉室。


半壁江山一纸书


像这样一个局面,该怎么办呢?如果说出兵与赵佗一战,这一主战思想,将使问题更见严重,决策不能稍有疏失,内战结果,胜败不可知,天下属于谁家,就很难说了!因此只有另作他图,汉文帝有鉴于此,所以他在就皇帝职位后,除了修明内政以外,便只有用黄老之道了。

在历史的记载上,有关汉文帝处理这个大难题的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是汉文帝给赵佗的,一封是赵佗答复汉文帝的,这样两封往来的信件,消弭一场大战于无形,亦拯救了无数生灵。

当然,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汉文帝在写这封信之外,还有内政上的措施,军事上的部署等等,并且遴选了一位老谋深算的特使,便是赵佗的老朋友陆贾。各方面都有了妥善的安排,摆好了一个有利的形势,增加了这封信的力量,于是收到宏大的预期效果。

从这两封信上,我们不难窥见黄、老之道的精神与内涵。现在,我们先在这里介绍两信的原文,然后再作一概略的分析。


《汉文帝赐南越王赵佗书》


皇帝谨问南越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谆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他姓子为孝惠皇帝嗣。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家。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之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地。朕不能擅变焉。吏曰:得王之土,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患,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故使贾,谕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为寇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南越王赵佗上汉文帝书》


蛮夷大长老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伦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义不忍绝,所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越金铁、田器、马牛羊。老夫僻处,马牛羊齿日长,自己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凡三辈上书谢过,终不反。

又风闻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亡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有害天下也。高皇帝闻之大怒,削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代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现在,且分析一下这两封信。

汉文帝给南越王赵佗的这封信,用文学的眼光,从文字上看它的写作技巧,可以判断,也许不是出于秘书长这一类的人物所写,而是由汉文帝自己动手写的亲笔信,这也就表示了出于他的诚恳。

再仔细研究它的文字:从“皇帝谨问南越王甚苦心劳意,……不得不立,今即位。”这一段,一开头“甚苦心劳意”这一句,就是带刺的,他向南越王问候说:“你用心良苦,太辛苦了。”又说他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我父亲刘邦——汉高祖小太太的儿子,素来被人家看不起,送到北方的边塞,路途遥远,交通更不方便,“壅蔽朴愚”,那时知识不够又愚蠢,所以很抱歉,平常没有写信向你问候。就这样一句话,把赵佗笼络住了。假定写成现代白话信,就是说:“赵伯伯,你好,你很辛苦哦!很伤脑筋吧?我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们硬要叫我坐上这个位子当皇帝,弄得我不能不当,现在我已经即位了。以前很少向你送礼,现在寄一只火腿,专程叫一个人代表我去看看你。”这样一个大意。

再看他第二和第三段,从“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朕不忍为也”这两段的主旨。

他先说:我现在当了皇帝,知道你曾经给隆虑侯将军写过一封信,因为你与先父一起革命而离开家乡的,如今你不知道留在北方故乡家属以及同宗兄弟们的情形,所以写信给他,为你联络,并且希望中央政府,把湖南长沙方面的两位边防司令,给予免职的处分。隆虑侯将军已向我报告了你的来信,我已经准许了你的要求,调动了你所要求撤换两位将军中的一位,你在北方的家属和同宗兄弟,我也已经派兵保护得好好的,并且派人修过了你祖先的坟墓。

这一小段话,表面上看来,是一番温语,诚恳的安抚。实际上也等于说:“你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以把你的家人族众都灭绝了,连你的祖坟也挖了。”先来一个下马威。这些话虽然没有明白写出来,而字里行间,隐然可见,赵佗是感受得到的。

然后又晓以利害,在第三段说,你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南方边界上长沙一带的人,被你扰得痛苦极了,就是在东南一带,你的心腹之地如广东、广西等地的百姓,可不也因你发动战争而痛苦极了吗?战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结果只是“多杀土卒,伤良将吏”,一个战役下来,损失许多你自己多方培养而成的优良军事干部,兵员的死亡,更不计其数。于是许多人,丈夫死了,太太守寡;父亲死了,孩子成孤儿;儿子死了,父母无依成独夫。最后可能你的国土也完了,像这样悲惨残酷的事,在我则是不忍心去做的。

第四段,他更进一步,借“吏曰”的话,就自己的利害立场,表达了自己的宽宏大度,而且在无责备的言语中,责备了赵佗的擅自称帝与不仁。因此说,我本来要整理内政,将边界上与你犬牙相错的领土,重新勘定规划,我问管内政的大臣,他们报告说,高祖在位时,就分封了湖南以南的土地,归你管理。这是老太爷留下来的制度,不能随便变更。依据他们的意见,中国本来是我刘家的,纵然把你现在所管理的土地归并过来,在我也并没有增加多少,因此,这湘、赣以南的地区,我还是要委托你去统治。不过你也自称皇帝,使一个国家有两个元首,是你有意造反嘛!这就不对了。你只晓得讲斗争,谁又不懂斗争呢?你却不懂“仁而谦让”的更高政治哲学。希望你放弃过去的意见,好好听中央的指挥,从今天起,恢复以前的政治关系,治理好你的地区。

汉文帝亦很会用人,他所派送这封信的大使,选择了陆贾,这位老先生是汉高祖以来专门作特使的人,而且每次都能完成任务,第一次说服赵佗的就是他。汉文帝因此在信上最后说:我叫你的老朋友陆贾转达我的意思,希望你立刻接受,不要造反。另外送给你在中原最贵重的礼物,愿意你“听乐娱忧,存问邻国”这八个字的结语,在作文的文法上,正和开始的“甚苦心劳意”五个字,遥遥相应,首尾相接,妙到毫巅。而其内容含意,更见深厚,就是说:你也年纪大了,不要野心勃勃,想当什么皇帝。年纪大的人,每天玩玩,听听音乐,喝喝咖啡,或者打太极拳,游山玩水,下盘棋乃至打八圈卫生麻将也无妨,再不然去邻国访问,做些睦邻工作也好,这样安安分分多好,大可不必自寻烦恼啦!

综读全文,真是好厉害的一封信,字字谦和,可字字锋利如刃。南越王赵佗读了,自然心里有他的盘算:如今刘邦有了一位如此厉害的小儿子即位,自己万万不如他,看来这天下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只有赶快见风转舵,退步,撤兵。

赵佗比汉文帝大几十岁,已经自称皇帝。这一来又自己取消了皇帝的名号,回一封信给汉文帝,可也是用的道家手段,试看赵佗回信的原文就知道。

他一开始,就对于汉文帝自称只是刘邦侧室所生小儿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谦辞,说道:“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蛮子里的一个头目,而且是一个年纪大了的糟老头子,我该死,对不起你,向你再拜叩。不是我造反,而是你的那位大妈——吕后,如何如何不对,才逼我做的。”

看这赵佗,好伶俐的口齿,这么轻轻一拨,把一件诛灭九族的叛逆弥天大罪,推到一个已死的老太婆身上,而且这个老太婆,亦是汉文帝心目中深恶痛绝的人,赵佗所说的也是事实。

接着他说:“老夫处越四十九年”,暗示我是与你父亲刘邦同时起来革命的人,现在统治两广四十九年了,“今抱孙焉”,我孙子都很大了。可是,我这大把年纪,还要训练部队,准备作战,“夙兴夜寐”,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实在太辛苦了,这都是你大妈做的那些事情,使我没有办法报效中央,不得已才如此做的,并不是我想造反。现在你大皇帝如此之好,又怜悯我这老人,送了这许多珍贵的东西,恢复我的王位,这样我就放心了,相信死了以后,也不会被挫骨扬灰,我当然听话,绝不自称皇帝。

就这样往来的两封信,消弭了一场可怕的大战,这就是黄老之道。所以深懂得黄老之道的人,其运用之妙,能兵不血刃而使天下太平。

实际上,赵佗行文到中央时,绝对不称王,只称老夫是“蛮子的头目”,在他自己的领域内,还是当他的皇帝,自称不误。汉文帝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大家过得去,就暂时算了。因为自春秋战国以来,五百年左右的战乱结果,全国民穷财尽,不但是财富光了,人才也没有了,这时最重要的,是培养国家的元气。但这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的,所以对赵佗在南方的闭关自守,暂不过问。

此后,没有几年,北方的匈奴作乱,汉文帝也是写了一封比给赵佗还更简短的信,只对匈奴的领袖说了几句话,就把一场战争化解了。所以,从汉文帝在位的二十三年,他儿子景帝——刘启在位十六年,一直到他孙子武帝——刘彻初期的一共五六十年间,国家民族安定,成就了汉代辉煌的文化,奠定了汉朝四百年政权的深厚基础。

汉文帝个人的道德修养,当然是学老子,行黄老之道。例如:他即皇帝位后,所穿的一件袍子,一直穿了二十年,补了又补,就没有换一件新的,这不是矫揉造作,完全出于道德修养,老子“慈”、“俭”、“不敢为天下先”三宝之一的奉行。然后,又尽量减轻刑罚,更改法律与社会制度,财经上减轻税赋,种种改变,宽大到极点。历史的记载,汉文帝当了二十几年皇帝,监狱中几乎没有犯人,这是著名的“文景之治”的景象。


老子吃瘪


当然,历史上运用道家思想,以拨乱反正的,不止是汉文帝这一幕,在其他朝代也非常多,这是有关经国大势的作为。

在个人修养方面,运用黄老之道立身处世,有一个大原则,就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从这里又要想起道家的另一个大原则,但这另一原则,如果讲起理论来,或者作一学术性的文字报告,那就太多了,不是这里所能尽述的,现在只好举出一个人的故事来作说明。

前面曾经说过,老子的著作只有五千字,而后世研究老子的著作,可能有几千万字,倘使老子今日犹在,看了这些后辈们洋洋洒洒的大作,说不定他老人家一生下地来就白了的胡须,要笑得变黑了。当然包括现在我的《他说》。

唐朝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曾经写了一首七言绝句,严格地批判老子,而且用老子的手打老子的嘴巴。他用二十八个字批判道:

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

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着五千文。

老子《道德经》中说,有智慧的人,必定是沉默寡言的。像我现在又讲说关于老子的书,不必问,也知道是绝对没有学问、没有智慧的乱吹。“言者不如知者默”这话意是老子自己说的,白居易说,老子既然如此说,那他本身自然是智慧很高了,可是他为什么自己还是写了那么多个字呢?世界上打老子耳光打得最好的,是白居易这首诗,纵然老子当时尚在,亲耳亲见,也只当充耳不闻,哈哈一笑,无所反驳了。

白居易的一生,学问好,名气大,官位亦很高,留名后世,没有人能够和他比的,而他常想从政治舞台上退出来,悠游林下,不像苏东坡,曾经吃了很多苦。白居易享了一辈子福,临老还享福,就因为他学道,这从他一首读《老子》后的七律可以知道。原诗是:

吉凶祸福有来由,但要深知不要忧;

只见火光烧润屋,不闻风浪覆虚舟。

名为公器无多取,利是身灾合少求;

虽异地瓜谁不食?大都食足早宜休。

他说,人生的遭遇,成功与失败,吉凶祸福,都有它的原因,真有智慧的人,要知道它的原因,不需要烦恼,不需要忧愁。

项联两句,引用了庄子“覆虚舟”的典故,他说,我们只看到世上富贵人家多财润饰华丽的房屋,仍会被大火烧毁。却从未见到空船在水上被风浪吞没的,装了东西的船,遇到风浪才会沉没,而且装得愈重,沉没的危险愈大。虚舟本来就是空的,纵会翻覆,亦仍浮在水面,这是说人的修养,应该无所求,无所得,愈空虚愈好。孟子说:“富润屋,德润身。”

腹联两句更指出,人世间“名”与“利”两件事不宜贪求以免招灾祸。可是现代青年,都在那里拓展自己的“知名度”。要知道,“名”是社会的公器,孟子亦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天爵”就是名气。仔细研究起来,不管任何一种名,如果太高了,不符实际,对于此人的人生与福祉,就会发生非常大的障碍,如“誉满天下,谤亦随之”,就是这个道理。

再如,大家都知道汉高祖名字叫刘邦,而著名的汉代“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叫刘恒,汉景帝叫刘启,知道的人就少了。可见“名”也者,也只是一时的空事而已。

说到利,最具代表性,普遍为人所求的,当然是钱,人人都想发财,钱愈多愈好。除非在生命垂危时,宁可减少自己的财富,以挽救生命使之延续,可是当生命救回来了,寿命可以延长了,却又会贪财舍命,所谓“人为财死”。白居易说“利是身灾”。人的钱多了,烦恼更大,钱与烦恼,如形之与影,且大小成正比。清代的有名学者赵翼诗说:“美人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是祸胎。”他所指的“美人”不一定指女性,世间也有美男子。古人又说:“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这些都是有了很多的钱后,在生活上所表现出来的形态。有钱的人家,全家都吃得饱,穿得暖,锦衣玉食;可是,旁边就有千户人家,歪着眼睛在看你,眼神中包含了羡慕、嫉妒、怨尤、鄙夷,乃至于愤恨,这是人类的习性。犹记得几十年前,汽车刚传入中国不久,在泥路上疾驰,坐车的人颇为得意,可是弄得路上尘土飞扬,雨天更是泥浆四溅,靠近的行人被溅得满身污泥。这一来连在旁看见的人,都侧目而视,心里则诅咒着最脏、最恶毒的话。

所以,白居易这首诗的结尾语说:“虽异匏瓜谁不食?大都食足早宜休。”世界上谁不好名贪利?佛教劝人们绝对放弃名利,这是做不到的。老子就不然,他只是教人“少私寡欲”,少一点就好了。所以白居易说,名利像匏一样,实在好吃,叫人绝对不要吃是做不到的,但是吃了以后,很有可能会拉肚子的。深懂了黄老之道,那就是“大都食足早宜休”,不要吃得过分了,这就是老子之道在个人修养上的基本原则。

要研究老子之道的这一原则,最好先读庄子的《天下篇》和《让王篇》。

老庄之道,起用时,是帝王的最大亦最佳的权谋。庄子在《应帝王篇》上说:“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一个有了道的人,对于帝王领导术,帝王谋略学,那在他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而已。换言之,一个学道的人,如果只是求为帝王师,志在懂得帝王谋略,那是下等的。

他又在《让王篇》中说:“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这就是老庄之道的人生大原则。懂了老庄之道的人,就知道富贵是舒服的事,但因而得意,就会是短命的事,太得意了,则缩短寿命,比流行性感冒更厉害,简直无药可救。所以处富贵中时,不以养而伤害自己。相反地,在贫贱之间,“不以利累形”。人在贫贱中,就要为生活而赚钱,可也不能过分的贪求,所谓“人为财死”,过分的贪求,过分的劳累,同样地会损害身体的健康,而危及生命。

这是老庄的基本原则,先要了解这项基本原则,才可能深入地研究老庄之道。


曾国藩与屠羊说


在这里,可作一个小段落,下一小结论。

我国自唐、宋以后,以儒、释、道三家的哲学,作为文化的主流。在这三家中,佛家是偏重于出世的,虽然佛家的大乘道,也主张入世,普救众生,但出家学道、修道的人,本身还是偏重于出世。而且佛家的学问,从心理入手,然后进入形而上道;儒家的学问,又以孔孟之学为其归趋,则是偏重于入世的,像《大学》、《中庸》。亦有一部分儒家思想,从伦理入手,然后进入形而上道,但是到底是偏重入世;道家的学问,老庄之道就更妙了,可以出世,亦可以入世,或出或入,都任其所欲。像一个人,跨了门槛站在那里,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让人去猜他将入或将出,而别人也永远没有办法去猜,所以道家的学问,是出世的,亦是入世的,可出可入,能出能入。在个人的养生之道上,亦有如此之妙。

了解这些精神以后,欲懂得老庄的运用之道,在“用”上发挥老庄的哲学,那必须先读庄子的《天下篇》和《让王篇》。且举历史上一个人物的行径来说明,也许比理论上的阐述,让大家体会得更深切。

清代的中兴名臣曾国藩,大家都知道,他是近代史上一位大政治家,不必多介绍他的身世功业了。后世的人,说他建功立业,一共有十三套本领,但是其中有十一套大的谋略之学,都未曾流传下来,只留了两套本领给后世的人。其中一套,是着了一部《冰鉴》,把相人之术——这是他老师教给他的——传给后世的人。自他以后,有许多政治的、军事的乃至经济等方面的领导人,运用他这部《冰鉴》所述的相人术选才用人,的确收到了一些效果。

另一套本领,就是他的日记和家书。或者说:曾国藩的日记和家书,不外乎告诉家人,怎样弄好鸡窝,怎样整理菜园,表示很快要回家种田等等,这些琐碎小事,老农老圃也懂,算得什么大本领,值得留传给后人?

这只是一种皮毛的肤浅看法而已。如果进一步去分析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当时所建的功业,所处的环境,时代的政治背景,历史的轨迹,就可以了解到曾国藩絮絮于这些琐碎细事,实际上正深厚地运用了老庄之道。

曾国藩兄弟,经过了九年的艰苦战争,终于将曾经占领了半壁江山、摇撼京师、几乎取得政权的太平天国打垮了,他们所建立的“功绩”是满清入关以来,前所未有的,到达了“功高震主”的程度。

“功高震主”的情况,可能有许多人体会不到,试以创办一家公司为比喻。一位公司老板,找到了一位很能干的干部,由于这位干部精明能干,而且很努力,于是因其良好的功劳业绩,由一名小小的业务员,逐步上升,而股长,而主任,而经理,一直升到总经理。到了这个阶段,公司的一切业务,许多事情,他比老板还更了解更熟练,同下面的人缘又好极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当老板的就会担起心来。这就“功高震主”了,地位就危险了。在政治上,一个功高震主的大臣,危险与荣誉是成正比的,获得的荣耀勋奖愈多,危险也愈大。不但随时有失去权势财富的可能,甚至生命也往往旦夕不保。

清朝以特务手段驾驭大臣和各级官吏,雍正皇帝是用得最著名而收效的,雍正以后的清朝帝王,均未放弃这一手法。慈禧太后以一女人而专政,就用得更多更厉害,所以曾国藩的日记与家书,写这些个鸡栏、菜圃小事,与其说是给家人子弟看,不如说是给慈禧太后看,期在无形中消除老板的疑心,表示自己不过是一个求田问舍的乡巴佬,以保全首领而已。

再从曾国藩给他弟弟曾国荃的一首诗中,也可很明显地看到他深切的了解老庄思想,灵活运用老庄之道。这首诗说: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问随处有乘除;

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诗中“屠羊说”的典故,就出在庄子的《让王篇》。屠羊说,本来是楚昭王时,市井中一个卖羊肉的屠夫,大家都叫他屠羊说,事实上是一位隐士。“说”是古字,古音通悦字。当时,因为伍员为了报杀父兄之仇,帮助吴国攻打楚国,楚国败亡,昭王逃难出奔到随国。屠羊说便跟着昭王逃亡,在流浪途中,昭王的许多问题,乃至生活上衣食住行,都是他帮忙解决,功劳很大。后来楚国复国,昭王派大臣去问屠羊说希望做什么官。屠羊说答复道:楚王失去了他的故国,我也跟着失去了卖羊肉的摊位,现在楚王恢复了国土,我也恢复了我的羊肉摊,这样便等于恢复了我固有的爵禄,还要什么赏赐呢?昭王再下命令,一定要他接受,于是屠羊说更进一步说:这次楚国失败,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没有请罪杀了我;现在复国了,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也不能领赏。

他这话是多少带刺的,弦外之音就是说,你当国王失败了,才弄得逃亡。现在你把国家救回来了,也是你的努力和福气。所以楚昭王从大臣那里听到他这样的话,知道这个摆羊肉摊子的,并不是普通人物,于是叫大臣召他来见面。不料屠羊说更乖巧,他回答说:依照我们楚国的政治体制,一定要有很大的功劳,受过重赏的人,才可以面对面见到国王。现在我屠羊说,在文的方面,没有保存国家的知识学问,在武的方面,也没有和敌人拼死一战的勇气。当吴国的军队打进我们首都来的时候,我只因为怕死,而急急慌慌逃走,并不是为了效忠而跟随国王一路逃的,现在国王要召见我,是一件违背政体的事,我不愿意天下人来讥笑楚国没有法制。

楚昭王听了这番理论,更觉得这个羊肉摊子老板非等闲之辈,于是派了一位更高级的大臣,官司马,名子綦——相近于现代的国防部长,吩咐子綦说,这个羊肉摊的老板,虽然没有什么地位,可是他所说的道理非常高明,现在由你去请他来,说我要请他做国家的三公高位。想想看,由一位全国的三军统帅出面来请,这中间有些什么意味。可是屠羊说还是不吃这一套,他说我知道三公的地位,比我一个羊肉摊老板不知要高贵多少倍,这个位置上的薪水,万钟之禄,恐怕我卖一辈子羊肉也赚不了那么多。可是,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贪图高官厚禄,而使我的君主得一个滥行奖赏的恶名呢?我还是不能够这样做的,请你把我的羊肉摊子还给我吧!

当然事实上,楚昭王能复国,许多主意并非都是由这位羊肉摊老板提出来的。后来他再三再四地不肯作官,就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的老庄精神,正是最有学问的人。


王阳明与曾国藩


曾国藩写这首诗,引用屠羊说的典故,是对他的弟弟曾国荃下警告。他知道,这时的客观环境,对他的危险性非常大。不但上面那位老太太——慈禧太后,非常厉害,难侍候之至,自己不能不居高思危。而外面议论他,批评他,讲他坏话的人也很多。尤其是曾国荃打进南京的时候,太平天国的王宫里面,有许多金银财宝,都被曾国荃搬走了。这件事,连曾国藩的同乡至交好友王湘绮,亦大为不满,在写《湘军志》时,固然有许多赞扬,但是把曾氏兄弟以及湘军的坏处,也写进去了。这时曾国藩兄弟也很难过。曾国荃的修养,到底不如哥哥,还有一些重要干部,对于外来的批评,都受不了,向曾国藩进言,何不推翻清朝,进兵到北京,把天下拿过来,更曾有人把这意见写字条提出。曾国藩看了,对那人说:“你太辛苦了,疲累了,先去睡一下。”打发那人走了,将字条吞到肚中,连撕碎丢入字纸篓都不敢,以期保全自己的性命。

同时,他训练出来的子弟兵,也已经变成骄兵悍将。打下太平天国以后,个个都有功劳,都有得意自满的心理,很容易骄横,所以又教他的学生李鸿章,赶快训练淮军,来接他的手,冲淡湘军的自满骄横。

事实上,如果曾国荃与湘军一冲动,半个中国已经是他的,似乎进一步就可以把大好河山拿下来。但真的拿不拿得下来呢?亦自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我们现在来仔细研究当时的情况,的确有拿不下来的理由。到底还是曾国藩了不起,宁可不做这件事,所以写了这样一首诗,要曾国荃“低头一拜屠羊说”。他说:尽管左面挂满了中央政府——朝廷的褒奖状,可是要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不必因此自满自傲,右边放了毁谤、诋咒我们的文件,这也同样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必生气,“人间到处有乘除”,人世间本来就如天秤一样,这头高了那头低,这头低了那头高,不必想不开。“低头一拜屠羊说”,只要效法屠羊说的精神与做法,学习这位世上第一高人,那么“万事浮云过太虚”。荣誉也好,毁谤也好,都不过是碧天之上的一片浮云,一忽儿就要被风吹散,成为过去,澄湛的碧天,依然还是澄清湛蓝的。

在近代史上,明朝平宸濠之乱的王阳明,清朝打败太平天国的曾国藩,都是精通老庄之学,擅用老庄之学,但都是“内用黄老,外示儒术”的作风,如果硬把他们打入儒家,认为他们只知道在那里讲讲理学,打打坐而已,这种看法,不是欺人,便是自欺,否则,便真的要“悔读南华庄子文”了!

这是中国近代史上重要的一页,先懂了这一史实的道理以后,再来研究《老子》,就更容易了解到《老子》哲学思想,在用的方面——大而用之于天下国家的大事,小而用之于个人立身处世之道,乃至于由平日的为人,进一步升华到形而上修养之道了。


阴柔不是阴谋


现代学术界,研究《老子》的趋向,归纳起来,大概可分为三个路线:

第一类:纯粹走哲学思想的研究路线。作这方向研究的人,各有各的心得,各有自己的见解。乃至有人以西方哲学来批评《老子》,或者以西方文化来与《老子》比较。这是学术性的一类。

第二类:就是把《老子》,单纯地归到个人修养,做工夫,所谓修神仙的丹道上去。这一类自几千年前,直到现在,自成一个系统。

第三类:是把《老子》归到谋略学的主流,而且习惯上,有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观念:认为老子的谋略学是阴谋,是阴谋之术。于是,一说到老庄,就联想到谋略;一说到谋略,就联想到老子学说是很阴险的学问,是搞阴谋的。

这种观念,错误得很严重。

老子是主张用阴、用柔。但是,不要忘记,他和我们固有的文化,远古的源流——阴阳五行与《易经》诸子等系统,是同一个来源的。阴与阳,是一体的两面,只是在用上有正面与反面的不同而已,无论用阴用阳,都要活用。换言之,要用活的,不用死的。所谓用阴柔,即不用刚强,不是勉强而为。一件事物的成就,是顺势而来的。因此亦可以说,他是用顺道,不是用相反的逆道。过去以文字表达意义的方法,常用“阴”字来表达“顺道”,例如《周易》的“坤”卦,代表“阴”的“顺道”。因此后世的人,误以为老庄的阴柔之学,就是阴谋之学;学老庄的人,用老庄之学的人都是阴谋家。

从历史上看,大家都熟悉的汉史,如道家出身的人物——陈平,他帮助刘邦,奠定汉朝四百年基业,汉高祖刘邦有六次关系到成败的决策,都是采用陈平的主意而获致成功的。但是历史记载,陈平自己说:“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其无后乎?”足见道家是最忌讳阴谋的。因此,他断定自己将没有后代,至少后代的富贵不会久,后来果然如此,据汉代史书记载,陈平的后人,到他孙子这一代,所谓功名富贵,一切而斩,就此断了,后来他的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要求续封而不可得。

从此一史实可以说明,道家并不专主阴谋,误会道家是阴谋家,尤其是误会老庄思想是阴谋之学,是一种最大的错误观念。这是今日研究老庄,必先了解的。


老子还他老样子


《老子》一书的章节划分,各章的句法排列,每句的句读,是千古以来被人怀疑的问题,而且很难下一个确切不移的答案。因为秦汉以前的书籍,到秦汉以后,都重新整理过。秦汉以前,纸、墨、笔、砚还未流行,当时的书籍,连牛皮、羊皮写字也没有,更谈不上线装书,大多数都是刻在竹片上的所谓“竹简”,放置时,东一堆,西一堆,很不方便。如果因为搬动、毁坏等等事件,后来加以整理,就难免章节上的前后倒置,文字上的讹误遗漏,希望整理得和原来一样,丝毫不变,实在相当困难,而且年代久远,难于考证。不过,这本《老子》,已经整理得很好了,并且已经流传了好几干年,现在若再整理,移动章节,不但困难,亦徒然增加研究者的困扰。试观现在大家通用的《老子》,它每一章节,都衔接得很紧凑,都能贯串起来,中间并没有松弛或断裂之处,第二章就是第一章的申述,第三章又紧接着第二章的后面继续发挥。如是一章接着一章地连续下去,内容上脉络分明,气势上绵延不辍。

对全书,始作一整体分类,前面七、八章,由形而上的道体,谈到人事与物理的现象与必定的法则。使我们知道如何做事、处世,如何在人世间作一辈子的人,在物理世界的自处之道。最后告诉我们如何修道——修道是后世的观念,老子的本意,是使我们的人生,自然与天然法则相吻合。这是《老子》一书的体系。


老子五千文过关


研究老子写这本书的动机。前面曾介绍白居易那首幽默老子的诗,说老子主张大智慧的不说话,不写文章。可是他自己写了五千字,究竟老子是愚笨,还是有智慧?这首诗读来真是耐人寻味,不禁发会心之微笑。

另一方面,在历史文献资料上有关老子的记载说,《老子》这本书,是被逼写出来的。

说到这里,有一段可叙的插曲。

自古以来,有一个关于老子的问题:他晚年究竟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他死在哪里?不知道。在历史文献的资料上,只说他西度流沙,过了新疆以北,一直过了沙漠,到西域去了。究竟是往中东或者到印度去了?不知道。在他离开中国时,有没有领到关牒——相当于现在的护照和出入境证,也不知道。

但是,历史上提到一个人物——关吏尹喜,大概像现在机场、码头海关的联检处长,知道这位过关老人是修道之士。据《神仙传》上记载:有一天,这位函谷关的守关官员,早晨起来望气——中国古代有一种望气之学——他看到紫气东来,有一股紫色的气氛,从东方的中国本土,向西部边疆而来,因此断定,这天必定有圣人过关。心下打定主意,非向他求道不可。

果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骑了一条青牛,慢慢地踱到函谷关来了。关员向他索取关碟,他却拿不出来,这一下,可正给了关吏一个机会,他本色当行地说:没有关碟,依法是不能过关的。不过嘛,你一定要过关,也可以设法通融,你可也得懂规矩。所谓“规矩”就是陋规,送贿赂。这时,老子似乎连买马的钱都没有,哪儿凑得出“规矩”。好在这位关吏,对于老子的规矩,志不在钱,所以对他说:“只要你传道给我。”老子没法,只好认了,于是被逼写了这部五千字的《道德经》,然后才得出关去。

老子以变相红包,留下了这部著作,西度流沙不知所终。而他的这部著作,流传下来,到了唐代,道家鼎盛起来,道教变成国教。这时,道教的人,要抗拒佛教,就有一个进土,也是五代时的宰相,名叫杜光庭的,依据佛经的义理,写了很多道经。有一说,后世对于没有事实根据而胡凑的著作,叫作“杜撰”,即由此而来。其中有一部叫作《老子化胡经》,说老子到了印度以后,摇身一变,成了释迦牟尼。在佛教中,也有些伪经,说中国孔子是文殊菩萨摇身一变而成。宗教方面,这些扯来扯去,有趣的无稽之谈,古往今来,不可胜数。

关于老子本身的这些说法,不管最后的结论如何,但有一事实,他的生死是“不知所终”,查不出结果的。倘使根据《神仙传》上古神话来说,那么,老子的寿命就更长到不死的境地了!

那些神仙故事,我们暂且不去讨论。他的这部著作,则确实是被徒弟所逼,一定要得到他的道,因此只好留下这部著作来。尹喜得到老子的传授,亦即得到了这五千字的《道德经》以后,自己果然也成道了。因此,连官也不要做,或者连移交也没有办,就挂冠而去,也不知所终。

道教就是这样传说,由老子传给关尹子,继续往下传,更是壶子、列子、庄子。一路传下去,到了唐朝,便摇身一变而成为国教,而《老子》一书,也成了道教的三经之首。道教三经,是道教主要的三部经典,包括:由《老子》改称的《道德经》,《庄子》改称的《南华经》与《列子》改称的《冲虚经》。

最近,有些上古的东西出土,如帛书《老子》等等。由这些文献资料中,更显示了老子学说思想的体系,是继承了殷商以上的文化系统,亦证明了古人所说的话没有撒谎,是真实的。


谢选骏指出:上文虽叫《由老子到孙子》,却毫不及义,甚至胡说“春秋时齐国人孙武,他的军事哲学思想,正是由道家思想而来,所著《兵法》十三篇,处处表现了道家的哲学”。显然,作者不学无术,没有研究过我二十年前(1988年)发表的《道与术:哲学的两系统——孙子论稿》,因而不知“老子是孙子的儿子”——产生于战国时代的《老子》正是发挥了产生于春秋时代的《孙子》,从“术”产生了“道”。《老子》是《孙子》的儿子,也就是说,《老子》是基于《孙子》的战略思考,而非《孙子》是道家的门徒。因为春秋《孙子》出现的时候,还没有战国道家的鼻祖呢。

谢选骏:儒家法家蛇鼠一窝



《从“名法”到“名教”——论董仲舒对名法之学的批判与改造》(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 2020年第5期 黄若舜)报道:


摘要:秦汉“名法”之治存在着过分依赖法令制度的弊端,董仲舒通过批判、改造“名法”之治的哲学根基“黄老刑名”学说,探寻一种足以激发民众道德自觉的软性治理手段。借助《春秋》公羊学说,他以《春秋》“以义正名”的理论法则改造了“以形检名”的“黄老刑名”学原理,以变革过度制度化的治理体系,其政治哲学有效地促成了汉代治理实践从“名法”到“名教”转变。


深稽汉代政治思想演变,可把握到一条由“名法”之治转进为“名教”之治的演化轨迹,这种转变得益于董仲舒的政治哲学。[1]作为“名教”伦理的精神父执,董仲舒奠基“名教”的过程中主要吸纳了两种政治哲学资源,即盛行于战国秦汉的黄老刑名学说与《春秋》公羊学。他借助《春秋》学“以义正名”的哲理法则,提摄出一套“名顺于天”的政治伦理学说,从而扬弃、改造了以“以形检名”为基本原则的“名法”治理体系,由此开启了汉代治道更张与礼法建设的新思路。本文即试图梳理董仲舒对于名法之学的批判与改造,揭示大汉政治思想的重要转折与时代创获。


一、诛名而不察实:董仲舒对秦政名法之治的批判


要疏通由“名法”到“名教”的转向,便先要理解汉代政治哲学的语境。“亡秦教训”是汉人反思政治的起点。在他们看来,三代长治久安一变而为暴秦二世而亡是极为震撼的历史教训。生前幻想着“后敬奉法”便能“常治无极”[2]的秦始皇,绝想不到自己的帝国只维持到二世便灭亡了;而汉人“过秦”多将矛头指向其法治路线,如陆贾、贾谊、司马迁等“过秦”之论皆集矢于此,但他们的批判仍限于治理的实践层面,唯有董仲舒《天人三策》的批判触动了秦政的哲学根基。他在第一策中诋秦政为“自恣苟简之治”,认为秦承周衰文敝之后,不思补偏救敝、敦行教化,反而以乱济乱,“欲尽灭先王之道”,败坏民心以至“习俗薄恶”,且“遗毒余烈,至今未灭”。故其政治思想的根本指向,便是对于“遭秦之敝”的“更化”,意在扭转周衰秦敝以来“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的情况。[3]所谓“自恣苟简之治”直指秦帝国的统治哲学“黄老刑名”学,第二策中论述更为详尽: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也。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空言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此之谓也。[4]


“自恣苟简之治”与此处“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均指名法之治。仲舒认为秦政一断于法,常造成“诛名而不察实”的苛政冤狱,类似于今人所谓只关注“程序正义”而不重“事实正义”。这种一刀切的做法苛求名实,又过分倚赖法令强制之力,严重败坏了政教的自然正义与民众的性情。缘此,秦汉名法治理体系便面临着“法令极而民风衰”的根本考验:越是依赖法令,民风反而越颓败。这正应了孔子的名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5]


董仲舒最根本的问题意识,便是在“汉承秦制”的大背景下寻找较名法更为柔软的手段以培养民众的道德自觉,使人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从而降低治理成本,实现长治久安。值得注意的是,对“名”、“实”关系的掌控,即“循名责实”是黄老刑名学运用于政治治理过程的关键,而董仲舒所说的“诛名而不察实”正意在批判“刑名”学这一理论法则。是故,我们当沿此考察源出黄老道术的刑名之学,方能理解董仲舒称其为“自恣苟简之治”的原因。


二、任刑名为政本:秦汉时期的刑名法术及其原理


薛道衡《高祖文皇帝颂》有云:“秦居闰位,任刑名为政本;汉执灵图,杂霸道而为业。”[6]整体看来,秦汉政教皆可说是以“名法”为制度之本。秦始皇死后,李斯曾上书胡亥敦励其“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 [7],“督责之术”便是循名责实的刑名学,其作为一种高效集权的统治策略,早已渗透于秦帝国的治理细节之中。而“汉家制度”以“霸王道杂之”[8],杂糅三代文教的“王道”与秦政名法的“霸道”,故刑名法术同样是贯穿汉代治理实践的中心词。不难发现汉家统治者皆好黄老刑名。《史记•儒林列传》云:“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9]文景之治实际上是黄老刑名学大盛的时期,这点已为内藤湖南所指出。[10]汉文帝令皇舅薄昭责淮南厉王刘长书便是运用刑名督责之术的典型案例。[11]冯唐曾因文帝持刑名绳下之术过深、赏罚严酷少恩,而为魏尚及其士卒抱不平[12],刑名家张欧、晁错等亦皆在文景时期得到重用。此一政治路线直到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13]之后,方才真正转向;但在具体的治理实践中,后来者武帝、宣帝对于名法的倚赖,比之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帝放任公孙弘、张汤以名法绳下,宣帝更好观《申子•君臣》篇,径以刑名为“汉家制度”的内核。昭帝时期贤良文学曾批评时政“废仁义之术,而任刑名之徒”[14],足见刑名法术在汉帝国的政治运转中举足轻重。


明确了秦汉帝国“任刑名为政本”的治理实情,便当进一步检讨名法之学的原理。“刑名”,又作“形名”,本是先秦时期主张审核名实的学说,这一概念或出于古代道家典籍。《庄子•天道》云:“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成疏云:“《书》者,道家之书。”[15]“形”指事物的形象、形态,“名”则指名称。正如老子所说“大象无形,道隐无名”[16],无形无名的“道”作为现实世界的母体本难以把握;不过人们却可以从有形有名的万物中去体会和运用大道。《老子》河上公注“始制有名”便云:“始,道也。有名,万物也。道无名,能制于有名;无形,能制于有形也。”[17]万物得“道”而各具形质,人们便为之命名,是为《管子•心术》所谓“物固有形,形固有名”[18],形名相应正是微妙玄通的“道”发用于现实世界的实际功效。在黄老道家和刑名家看来,只要牢牢掌握“形”与“名”之间的对应关系,核查二者是否相“应”、相“称”,便掌握了“道”,即一种高效治理事物的帝王之术。


循名责实之术大盛于稷下黄老。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之间展开了残酷竞争,刑名学作为最简洁高效的治理术正是这个务实功利的大争之世所亟需的。战国中后期,齐国稷下聚集了一批宗师黄老的学士,如宋人宋钘,齐人尹文,赵人慎到,齐人田骈、接子,楚人环渊等,其中多有主形名者。如尹文,刘向《别录》称“其书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以名为根,以法为柄”[19];田骈,《荀子•非十二子》篇杨倞注称其“学本黄、老,大归名法”[20];而慎到,冯友兰认为其正是稷下学者将道家精气养生之法改造为“道法家”刑名治国理论的关键人物。[21]


稷下黄老学者认为“养生和治国,是一个道理的两方面的应用”[22],君主治国若事无巨细地插手技术性事物,必劳而少功,陷国家于混乱;而好的统治者应具备“道心”,以王者“心术”宰摄全局而非徒事俗务,《慎子•民杂》云“君臣之道,臣事事而君无事,君逸乐而臣任劳,臣尽智力以善其事,而君无与焉,仰成而巳,故事无不治,治之正道然也”[23],正描述了帝王“劳天下而自逸”的治理效果。这种“心术”便是为人所熟知的“虚静”。关于这点,马王堆《黄帝书》,《管子》中的《白心》、《内业》、《心术》上下、《水地》诸篇,以及《慎子》、《邓析子》、《尹文子》等文献作了大量阐发,概括而言便是认为君主应始终保持心灵不受主观偏见所干扰的“虚静”状态,只要灵台澄澈,静观“形”、“名”是否相应,便能得“道心”而顺治万端,《管子·心术》将这种心灵状态描述为“纷乎其若乱,静之而自治” [24]。


吕思勉论名、法家之别曰:“察其名实是否相符,是为名家之学。持是术也,用诸政治,以综核名实,则为法家之学。”[25]可以说,循名责实之术正是在法家手上衍化为经纶纲纪的利器。在他们看来,“‘形’是指臣下所担任的职务,‘名’是指关于这些职务的规定和职权的范围……有了名,他(统治者)就要求担任这种职务的臣下的行动必需合乎这个名”[26],故而,“名”可谓“天地之纲,圣人之符”,执此则“万物之情,无所逃之矣” [27]。如韩非便认为君主不必自己制订与臣下职务相关的内容,只需澄心静观,因之任之,臣下自会依规举事,“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28]。


与具有强制力量的赏罚律令相配才能发挥效力。《尸子•发蒙》论“名”与“法”曰:“是非随名实,赏罚随是非。是则有赏,非则有罚,人君之所独断也。”[30]法家集大成者韩非整合“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的申子之术与“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的商鞅之法[31],认为君王从循名责实到施以赏罚的过程中须保持公正、绝无偏私,如此便能达到“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的效果。


在治理过程中,名、法的结合还有一重要功用,即审定名分、区别等级。所谓“贵贱有恒位”[32],稷下黄老学及其所发展而来的名法家都认为“等级是天经地义的,名分是必须遵守的”[33],故极重“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34]。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刑名。刑名者,以名责实,尊君卑臣,崇上抑下。”[35]“尊君卑臣,崇上抑下”这八个字便道出“循名责实”的用意所在。如商鞅便认为严明法令、督责刑名皆服务于确立尊卑秩序,所谓“名分定,势治之道也;名分不定,势乱之道也”[36]。


综括而言,名法之学源出稷下黄老,颖脱于争夺奔竞的战国之世,其简易高效的治理策略深得战国秦汉统治者的青睐。秦汉帝王持此心术,虚静应物、控名责实,同时“严而少恩”地“正君臣上下之分”[37],冷酷公正、臂指如意地治理着帝国。然而正如董仲舒所批判的,名法终究“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易流为“诛名而不察实”的“自恣苟简之治”,造成“法令极而民风衰”的深重“文敝”。然既有见于此,他又如何对名法之治加以扬弃?这便先要将名法学中以“名——形”关系为核心的正名思想,与儒家尤其是《春秋》学所强调的“名——义”关系为核心的正名思想加以比对,深察其中异同。


三、“以义正名”与“以形检名”:《春秋》正名论与黄老刑名学的异同


《文史通义•诗教》云:“申、韩刑名,旨归赏罚,《春秋》教也。”[38]章学诚从诸子源出王官的学术源流出发,将申韩名法与《春秋》名教加以关联;而笔者关注的则是董仲舒哲学中所展现的汉代政治思想转向。在董仲舒将“名法”改造为“名教”的过程中,运用《春秋》正名思想是其中至为关键的环节,故而有必要就“名法”与“名教”背后的理论法则作一对比,以揭示二者最根本的异同。


先秦诸子中名法家与儒家皆有强烈的“正名以正政”倾向,二家均痛感战国政治秩序混乱所带来的诸多恶果,无意于在言语逻辑方面多作纠缠,而是试图借由正名重塑秩序。儒家一直视“正名”为拨乱反正、整饬纲纪的利器,孔子那段著名的“名正言顺”之说,本就是针对卫国内乱、卫出公据国拒父一事而发的。在这点上名法家看似也并无不同,所谓“其名正,则天下治……其名倚,而天下乱,是以圣人贵名之正也”[39]可见,强烈的正名倾向、对名分的极端重视是儒、法两家的共通之处。


然而二者“正名”的理论法则却有着根本不同。简而言之,名法家的正名论以“名——形”关系为核心,儒家尤其是《春秋》正名思想则以“名——义”关系为核心,其间微妙之别不可不察。名法家的刑名论描述的是一种权责关系,“形”指的是“名”所规定的职责范围,形名相应则赏,不应则罚,统治者在循名责实的过程中必须极为公正、精确,不能容许丝毫的越权行事,亦即在名法家看来“制度”高于“正义”。试以《韩非子•二柄》所举一例略作说明:


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则罚,非罚小功也,罚功不当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罚,非不说于大功也,以为不当名也害甚于有大功,故罚。昔者韩昭侯醉而寝,典冠者见君之寒也,故加衣于君之上,觉寝而说,问左右曰:“谁加衣者?”左右对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与典冠。其罪典衣,以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为越其职也。非不恶寒也,以为侵官之害甚于寒。[40]


韩昭侯处罚典衣因其失职,处罚典冠则因其越职,根据刑名学原理,不论是典衣还是典冠都没能做到以“形”应“名”,因此“失职”与“越职”本质上并无不同,后者甚而更有“侵官之害”。从此例即可见出名法家对于“形名相应”之精确性的重视,其威德赏罚一断于法,乃严酷公正之“政治理性”。董仲舒所谓“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正是检讨刑名学冷酷无情、苛察名法而不问是非的弊端。


相较而言,儒家尤其是《春秋》学的正名思想虽也常为后世所诟病,认为其中暗含儒法相渐、以理杀人的因素;但循其本然,其中可谓别有仁心。原因就在于有别於名法家的正名论,儒家正名思想并非冰冷的权责论,而是试图从伦常大义出发来落实名分,其理论法则的真正归宿在于“正义”本身。用《左传•桓公二年》师服所言来概括儒家正名思想,那便是“名以制义”[41]。冯友兰论孔子“正名主义”时说道:“盖一名必有一名之定义,此定义所指,即此名所指之物之所以为此物者,亦即此物之要素或概念也。如‘君’之名之定义之所指,即君之所以为君者……若使君臣父子皆如其定义,皆尽其道,则‘天下有道’矣。”[42]温公颐也有类似的见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都各自有它的道德范畴,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义、妇顺、朋友有信之类。孔子即用君臣父子等道德范畴的本质……纠正实际上的君臣父子之实,使实符合于名。”[43]冯友兰“此物之要素”与温公颐“道德范畴的本质”其实便是古人所说的“义”,不“仁”之君不可当“君”名,不“忠”之臣不可当“臣”名,依此类推。可见儒家所谓“正名”乃是“以义正名”,这与名法家之“以形检名”判然有别。


《庄子•天下》云:“《春秋》以道名分。”[44]与名法家类似,《春秋》学的法理指向同样在于正定名分,确立等级秩序,如欧阳修所云:“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45]但若深入考察,不难发现《春秋》学、尤其是公羊学的理论法则,恰可视为儒家对秦政苛法的某种回应;董仲舒标举公羊学,其意也正在于以《春秋》之法取替秦政名法,其实质便是用“以义正名”的儒家正名思想改造“以形检名”的黄老刑名学。


不难发现,《春秋》作为一部“名教之书”[46],其正名的原则全然决于“义法”。《史记•孔子世家》便描述了《春秋》以义正名的特征:“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47]而只要存心忠厚,《春秋》又允许有所“权变”。细读《春秋》经文和《公羊传》,各种必为刑名家痛加诛戮的越权行事之举层出不穷;但仅因越权者心存正义而又合乎时宜,尽管在名分有所僭越,《春秋》经文往往表面上故作深责,以示义法威权中,实则私赦这种行为。从这种名实参错的精微书法中,便可窥见《春秋》之“以义正名”与名法之“以形检名”异趋。


以《公羊》学中著名的“实与而文不与”为例略作说明。宣公十一年经文载“冬,十月,楚人杀陈夏徵舒。”《公羊传》云:


此楚子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不与外讨也。不与外讨者,因其讨乎外而不与也,虽内讨亦不与也。曷为不与?实与而文不与。文曷为不与?诸侯之义,不得专讨也。诸侯之义不得专讨,则其曰实与之何?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为无道者,臣弑君,子弑父,力能讨之,则讨之可也。[48]


此为董仲舒讨论过的经典案例。以“文”而论,楚庄王僭越天子“专讨”之权,有损名教,《春秋》必须贬称“楚人”,以免后来者僭越名分、独断专行;但以“实”而论,庄王贤君而徵舒有弑杀陈灵公之重罪,在“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的时代“以贤君讨重罪”又情有可原。这便是所谓“实与而文不与”。由此可见,《春秋》立法的精神乃基于一种世道人心的终极正义,其格局更高于名法家所苛求的等级制度之绝对威严,而这种理论法则本身已隐然有种将“政教本然”从严苛制度中解放出来的立意。


总之,比较黄老刑名学与儒家《春秋》学的“正名”思想,不难归纳二者的异同。自“同”而论,二者均视“正名以正政”为导乱致治的根本策略。自“异”而论,则名法“以形检名”,苛求制度公正;《春秋》“以义正名”,追寻事实正义,两者理论法则的指向上有着微妙的分歧。可以说,董仲舒正是在融摄公羊学正名原则的基础上,扬弃名法之弊,并深化为带有宗教色彩的名教伦理。


四、名顺于天:董仲舒“名教”思想对黄老刑名学的扬弃与改造


不难注意到,董仲舒的思想既“斥韩非之说”,又“颇参韩非之旨”[49],唯因改造名法正是其学说的重大立意。[50]故而黄老刑名学与《春秋》公羊学共同构成了名教伦理的思想基石。董生有取于名法者,在其简洁高效、“自然致力”,司马迁谓之“议卑而易行”[51]。与之相较,儒家确实“劳而少功”。但儒家政治思想的格局并不仅限于政治秩序,还意在世道人心,这便是《春秋》学于立意上高过刑名学之处。可以说董仲舒“名教”思想正是从《春秋》“以义正名”法则发展而出。《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云:


治天下之端,在审辨大。辨大之端,在深察名号。名者,大理之首章也。录其首章之意,以窥其中之事,则是非可知,逆顺自著,其几通于天地矣。是非之正,取之逆顺,逆顺之正,取之名号,名号之正,取之天地,天地为名号之大义也。古之圣人,謞而效天地谓之号,鸣而施命谓之名。名之为言,鸣与命也,号之为言,而效也。而效天地者为号,鸣而命者为名。名号异声而同本,皆鸣号而达天意者也。天不言,使人发其意;弗为,使人行其中。名则圣人所发天意,不可不深观也。[52]


《深察名号》篇的许多论述看似近於刑名家言,然细察之下,董生察名却全然服膺于《春秋》正名法则。篇中多以“声训”、“形训”之法察名知“义” [53],如以“士”为“事”,以“民”为“瞑”等。如此则义理规正名号,“君”有“元”义,则须明“正本”之理;有“群”义,就要团结民众,大义由此而有“名教”之功。梁启超解说儒家正名论时指出,“名教”意在使人“顾名思义” [54],所言甚是。董仲舒所谓的深察名号,察知的便是名号背后的义理,这与《春秋》正名法则一致。


而值得注意的是,董仲舒的“深察名号”说不但涉及“以义正名”的问题,更进而关联圣人所布达的“天命”。《深察名号》云“事各顺于名,名各顺于天,天人之际,合而为一”[55] ,这一“名顺于天”的体系才是其名教思想的根基。在他看来,要透达是非正义,必须理解名号的“逆顺”,如天子、诸侯、大夫、士、民各得其命而各具其义,受命秩序象征着一种源于自然的伦常大义和等级秩序,决不可逆改。《顺命》篇云:“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于天亦可。”但凡对这种秩序稍有违佞者,《春秋》都会以经文诛贬之,如“天子不能奉天之命,则废而称公”,“公侯不能奉天子之命,则名绝而不得就位”,“子不奉父命,则有伯讨之罪”等等,此类正名诛贬正是为了向世人昭示“不奉顺于天者,其罪如此”[56]。


以公子庆父之例觇见名教威严。《春秋》闵公元年经文曰:“冬,齐仲孙来。”《公羊传》云:


冬,齐仲孙来。齐仲孙者何?公子庆父也。公子庆父,则曷为谓之齐仲孙?系之齐也。曷为系之齐?外之也。曷为外之?《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子女子曰:“以‘春秋’为《春秋》,齐无仲孙,其诸吾仲孙与?” [57]


庆父本鲁人,此处却独书以“齐仲孙”,仲舒释曰“公子庆父,罪亦不当系于国,以亲之故为之讳,而谓之齐仲孙,去其公子之亲也,故有大罪,不奉其天命者,皆弃其天伦”[58]。不难见出,仲舒将“名教”理解为一种基于天命、自然正当的“天伦”,缘此,君臣父子“名顺于天”,便真正具备了自然本源之义。而名教伦理之所以能在西汉中后期这一政教转型时代得以确立,既得益于董仲舒对黄老刑名学理的洞察、吸纳与改造,更源于他对《春秋》微言大义的深厚浸润。


五、结论


本文试图疏通、还原董仲舒基于《春秋》学理论法则、以儒家“名教”思想改造黄老学“名法”原理的整个思辨路径。就汉代的政治现实而言,儒者思欲“通经致用”,势必要对简洁高效的名法之治及其统治哲学黄老刑名有所借鉴。而仲舒则洞悉名法苟简之治“诛名而不察实”的灾难性后果,并痛感于“法令极而民风衰”的帝国政教文敝,着力寻求一种基于教化、足以启导民众道德自觉的治理手段。借助《春秋》学理论法则,他力图以“以义正名”替换“以形检名”,并以“名教”关联天命,以此为当时过度制度化的治理体系“松绑”,其用心深邃而仁厚。董仲舒艰辛的政治哲学思考在后世日益显现出价值,并深刻影响了大汉政治文化的构建。明末顾亭林敏锐地观察到,自周末风俗浸坏,“至东京,而其风俗稍复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变齐至鲁之功”。他进而将这种“变齐至鲁之功”归因于“名教”。[59]而在笔者看来,名教伦理或许正是董学最大的思想遗产。


注释


[1] 陈苏镇《东汉义学与名教》一文考察了董仲舒公羊学思想影响下东汉名教伦理,这对本文的写作有直接启发。见《两汉魏晋南北朝史探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17-337页。


[2] 《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62页。


[3] 《汉书》卷56《董仲舒传》,第2504页。


[4] 《汉书》卷56《董仲舒传》,第2510页。


[5] 程树德:《论语集释》卷3,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68页。


[6] 《隋书》卷57《薛道衡傳》,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408页。


[7] 《史记》卷87《李斯列傳》,第2556页。


[8] 《汉书》卷9《元帝纪》,第277页。


[9] 《史记》卷121《儒林列传》,第3117页。


[10] 内藤湖南认为:“文景是黄老之学加名家、法家,而武帝则非常喜好儒学。”见内藤湖南:《中国史通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170页。


[11] 《汉书》卷44《淮南衡山济北王传》,第2139页。


[12] 《汉书》卷50《张冯汲郑传》,第2314页。


[13] 《史记》卷121《儒林列传》,第3118页。


[14] 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卷10《刑德》,中华书局1992年,第568页。


[15] 郭庆藩:《庄子集释》卷5,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473页。


[16] 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卷3《同异》,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65页。


[17] 《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卷2《圣德》,第131页。


[18] 黎翔凤:《管子校注》卷13,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764页。


[19] 《文心雕龙•诸子》黄叔琳注引,见杨明照校注拾遗:《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31页。


[20] 王先谦:《荀子集解》卷3,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93页。


[21]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18页。


[22]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518页。


[23] 许富宏:《慎子集校集注》,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2-33页。


[24] 黎凤翔:《管子校注》卷13,第770-771页。


[25] 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82-83页。


[26]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520页。


[27] 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卷4《全上古三代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7a页(总第33页)。


[28]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1,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67页。


[29] 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第82-83页。


[30] 汪继培:《尸子》卷上《发蒙》,见《续修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第1121册影印清嘉庆十七年 [1812] 刻《尸子》、《尹文子》合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3b-14a页(总第282页)。


[31]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17《定法》,第906页。


[32] 陈鼓应:《黄帝四经今注今译——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25页。


[33] 白奚:《稷下学研究》,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22页。


[34] 《史记》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291页。


[35] 《汉书》卷9《元帝纪》颜师古注引刘向《别录》,第277页。


[36] 蒋礼鸿:《商君书锥指》卷5《定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6页。


[37] 《史记》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289页。


[38] 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卷1《诗教上》,中华书局1985年,第60页。


[39] 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卷4《全上古三代文》引《申子•大体》,第7a页(总第33页)。


[40]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卷2,第126页。


[41] 郑玄注,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卷5《桓公二年》,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785页。


[42]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53页。


[43] 温公颐:《先秦逻辑史》,第172页。


[44] 郭庆藩:《庄子集释》卷10,第1067页。


[45] 欧阳修:《春秋论中》,见《欧阳修全集》卷18,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307页。


[46] 范仲淹:《近名论》,见《范文正公文集》卷5,《四部丛刊初编》第135册,上海书店1989年版,第10页。


[47] 《史记》卷130《太史公自序》,第1943页。


[48] 何休解诂,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卷16,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02页。


[49]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6苏舆论《保位权》篇语,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72页。


[50] 据日本学者关村博道介绍,中江丑吉《公羊传及ひ公羊学に就いて》一书中根据苏舆的看法认为《春秋繁露》涉及名法之学的四篇为伪作,重泽俊郎《周汉思想研究》一书则反对这一看法,笔者认为前一种看法尚无坚实的文献依据。见关村博道《日本学者关于〈春秋繁露〉的论争评析》,《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年第1期,第238-246页。


[51] 《史记》卷15《六国年表》,第686页。


[52]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10,第284-285页。


[53] 参见贡华南:《从形名、声名到味名:中国古典思想“名”之演变脉络》,《哲学研究》2019年第4期,第52-61页。


[54] 梁启超:《先秦政治思想史》,上海中华书局、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77页。


[55]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10《深察名号》,第160页。


[56]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15《顺命》,第410-412页。


[57] 《春秋公羊传注疏》卷9,第192-193页。


[58] 按:据《左传•闵公元年》“冬,齐仲孙湫来省难,书曰“仲孙”,亦嘉之也。仲孙归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明以齐仲孙湫与公子庆父为二人。《公羊》、《谷梁》二传以齐仲孙为庆父说从史实上不那么可信,但却有其义理价值。


[59] 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13“周末风俗”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760页。


谢选骏指出:韩非子很狡猾,他一方面教授“观行”的法术给君主,一方面又用“观行”来控制君主——从而把自己变成了终身的判官。他的这种鬼蜮伎俩,百年之后在汉朝的董仲舒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尽管后者打的是儒家的旗号,但同样谋求宫廷的权力。董仲舒一方面给皇帝这个窃国大盗以天子的名号,一方面又企图用天命来约束皇帝的行为。但是韩非和董仲舒都无法约束君主权力,反而只能助纣为虐。


网文《刑名》报道:


刑名指战国时以管仲、李悝、商鞅、申不害为代表的法家学派,主张循名责实,慎赏明罚。后人称为"刑名之学",亦省作"刑名"。韩非子亦尚"刑名"。


基本释义

刑罚的名称。

刑律。

引申为刑事案件。

即刑名师爷。古代官署中负责处理刑事判牍的幕僚。俗称刑名师爷,亦称“刑席”。

古时指刑律刑名之学

刑罚的名称,如死刑、徒刑等。

清代主管刑事的刑名师爷

引证详解

原本指形(事实)和名(名称)。先秦法家把“名”引申为法令、名份、言论,主张“审合刑名”,“循名责实”,以明赏罚。

战国时以申不害为代表的学派。主张循名责实,明赏慎罚。后人称为“刑名之学”,亦省作“刑名”。韩非子亦尚“刑名”。《韩非子·二柄》:“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名。”《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申子之学,本於黄老,而主刑名。”明 王錡 《寓圃杂记》:“江阴有周歧凤者,聪敏绝人,百工技艺,异端刑名之学,无不习而能之。”《东周列国志》第一百五回:“有公子非者,善于刑名法律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上书于韩王安,韩王不能用。”

刑罚的名称。《荀子·正名》:“刑名从商。”《隋书·刑法志》:“其刑名有五。”

刑律。《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圣临国,始定刑名。”《元典章·刑部五·检验》:“刑名之重,莫严於杀人;狱情之初,必先於检验。”

引申为刑事案件。《明史·刑法二》:“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清史稿·刑法志三》:“外省刑名,遂总汇於按察使司,而督抚受成焉。”

即刑名师爷。《醒世恒言·李汧公穷邸遇侠客》:“这畿尉品级虽卑,却是个刑名官儿。”《儒林外史》第二六回:“向 知府听见摘印官来,忙将刑名、钱谷相公请到跟前。”

韩非刑名

概述

名学是以名为研究对象的文化思潮。名就是在与实对应的意义上,对各个领域中事物名称的概括。实是自然、社会等领域内的事物。先秦名学的研究对象就是在名实关系问题的基础上,研究有关名称问题的一种社会文化思潮。从内容上讲,名学主要包括:名的意义、名的生成基础、名的类型、标准、名的谬误、名言关系等。辩学以言谈论辩为对象的理论。谈,即言谈;辩指论辩。辩学讨论了涉及言谈与论辩的诸多内容:语言的本质与功用,语言的特征与组成,言义关系,语义与语用;论辩的界说、性质与功用,论辩的认知基础,论辩的诸种原则与要求,论辩中立辞的根据与组成,论辩的诸种方法与谬误等。通常我们把名学与辩学合称为名辩学。

韩非把名辩学与法治紧密地结合起来,并使名辩学成为他建立和论证法、术、势相结合的法治理论的工具。我们把韩非的名辩学思想称为刑名学说、韩非的刑名学说主要包括他的“综核名实”的刑名思想和矛盾学说等。

形、名是中国名辩学的基本概念。名一般指名称,也可以指语词或概念;形一般指事实,古代形和刑通用,也就是与名对应的实。值得提出的是,韩非的刑名思想中的“名”有时指自然事物的名称,更多的是指社会政治领域中的名分、法律条文中的名称等。与此相应,韩非用“刑”代替实,有时指自然事物,更多的是指社会政治领域中的实际官位、法律事件等。

“综合名实”

首先,在一般名实关系的问题上,韩非提出“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扬权》)、这说明他主张实为第一性,名为第二性,名的正或倚取决于物的定或徙。

其次,韩非认为制定正确的名是治国的首要之事。“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可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虽有不急也。”(《诡使》)“用一之道,名为首”(《扬权》)。再次,韩非提出了参验原则:“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奸劫弑臣》)这里,韩非明确指出,应当根据名和实是否一致,来判定一个人的言论是非;需要通过比较和验证,来判定一个人的言论是否正确。

最后,韩非对有名无实、不合参验、不当名等“名不称实”的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并提出了避免或纠正“名不称实”现象的办法和途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韩非的矛盾学说在先秦名辩学中非常独特,“……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日:‘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攻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难一)这是说楚国有位卖矛与盾的商人,一面吹嘘自己的盾之坚实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戳穿的,一面又吹嘘自己的矛之锋利是没有东西不能戳穿的。有人问他,用你的矛刺你的盾,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位楚国人无言以对了。韩非在中国历史上最先提出“矛盾”一词,并提出了矛盾之说。韩非的矛盾学说,在中国思想史上有重大意义,也是中国名辩学上的一个重大成就。韩非认为,物莫能陷之盾与物无不陷之矛是相反并互相冲突的。进而认为,物莫能陷之盾与物无不陷之矛作为相反而又互相冲突的论断来说,是不能同时都能成立的。这里,韩非明确地认识到,这两种冲突的情况不能并存,这两个冲突的命题不能同时是真的。这说明韩非准确地揭示了相当于传统逻辑的矛盾律的内容。传统逻辑矛盾律的基本内容是说:在同一思维过程中,两个互相反对或互相矛盾的思想不能同时都是真的。

社会功能

韩非的刑名思想产生于战国末期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韩非的刑名学说具有独特的社会功能,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其一、韩非刑名思想的法治功能

韩非刑名学说的功能主要是从法治意义上明贵贱、定职分。韩非在谈到其刑名学说的社会功能时提出,“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扬权》)这说明,韩非认为,他的刑名逻辑思想中的正名是多种治国方略中最重要的一种,因为,只要有了正确的名(名称、法令),事情就确定了;而如果名有了偏差,事情也就会走样。在此基础上,韩非提出的“循名而责实”、“刑名参同”的刑名思想要求事、功与名、言完全相符,这直接服务于君主的统治术,不仅言大功小要受罚,而且言小功大也要受罚。例如,韩昭侯喝醉了酒睡觉,“典冠”怕他受凉,替他盖上衣服、韩昭侯睡醒后知道是“典冠”给他盖上的衣服,就既处罚了“典衣”——因为他失职,又处罚了“典冠”——因为他越职、不难看出,韩非“循名责实”的刑名之术,体现了他的刑名逻辑和法治思想的紧密结合。他的刑名思想同时也是他推行法治的工具,这典型地体现了他的刑名学说为社会服务的社会功能。

其二、韩非矛盾学说的论证功能

韩非矛盾学说的意义不仅在于他提出了两个反对关系的命题不能同真,而且,他还利用这个思想丰富了中国名辩学的类推内容,具体表现为利用矛盾学说来设譬。韩非利用矛盾学说所设的都是同譬,即用与所论对象相类的事物设譬并进行推论、前文所引的“楚人有鬻楯与矛者”就是韩非在利用他的矛盾之说论证“尧舜不可两誉”。韩非在《难势》篇中也谈到:“……人有誓矛与楯者,誉其楯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物无不陷也。’人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循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以为不可陷之循与无不陷之矛,为名不可两立也。夫贤之为势不可禁,而势之为道也无不禁,以不可禁之势与无不禁之道,此矛循之说也、夫贤势之不相容亦明矣。”在此,韩非利用他的矛盾之说论证了“贤势不相容”的论题、由此,推而广之,以后人们认识到任意两个不能并立的思想都可以归于“自相矛盾”、这体现了韩非矛盾学说的论证功能。


谢选骏指出:韩非的刑名之学很有创意——把名学和法学结合起来,把道家和法家结合起来。但是,这也在无形之中把他自己,从一个哲理辩士变成了一个公安酷吏,从而为自己的覆灭开挖了一个完美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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