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覺之歌
Song of Foresight
謝選駿二十六歲三部詩集
Xie, Xuanjun
Three Collections of Poems by Age 26
第一部詩集
(祭壇五卷集,1980年自費油印地下出版)
祭壇第五卷 頌歌(二十二首)
(141)戰士頌
朋友,天已將明──
誰將去冒險請纓
衝破最後的黑暗腐朽
對萎靡不振的大陸
施行久已遲滯的拯救。
朋友,天已將明──
誰將去肩負苦行
拋棄個人的生命
那滿空飄灑的血雨
將是前進計時的更漏。
朋友,天雖暗極
但相信天運吧!
這已不會太久
我看見黑霧後頭
隱秘光華燦爛的神州!
朋友,天已將明──
誰還願意堅忍奮鬥
也許先行事不隨心
浪費純粹碧玉的血。
我們應該相信誰呢
相信不會自我玷污
我們知道天將明亮
所以必須被人消滅。
有誰知道我們蹤跡
只餘依舊長風輕輕
我們最好自我遺忘
否則徒令自己傷情
我們引以自慰的是
沒有辜負自我委託。
這世界本是一場大夢
常常引下我們的淚洪
與其在人群無聲臭地鬼混
不如到曠野呼喚未來的風。
如果只顧成敗利鈍
違背我們生存格言
如何能讓中國坐到
世界圓桌會議上面
儘管那日子我們滅亡
還是要拒絕蘇聯思想。
(142)國魂──古戟頌
我在荒原上流浪
滿目無邊的淒涼
枯土壘壘地起落
鑲著深遂的悵惘。
長風送來一陣寒意
掀起一片快意迷茫
昏鴉在枝頭上嘶啞
落日緘默歸下西方。
誰在荒原上流浪
既不孤獨也不感傷
被奇異的憧憬激勵
尋覓渺杳的古戰場。
莽莽蒼蒼的原野
曠然間佇立長望
一道五彩的雲氣
升自峻嶺山脊樑。
觀臨這四塞之地
投影於嶺南的毒蟲
黃帝在此剿滅蚩尤
顓頊在此掃蕩共工
鋪天蓋地不是雨
而是人類的血跡。
一座聖壇落在中央
環繞著往古的疆場
國寶祭唱神州
世人早已遺忘: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
廣原在我腳下顫慄
蒼空疏雨灑下彷徨
為中國的再次造訪。
堅硬古色的黃土
掩埋了多少陳跡
龍頭隱秘的徵兆
鳳鳥蔽日的落羽。
抽出烏青的長戟
上有盤踞的龍紋
神州和平的標記
非時間能夠蔭蔽。
五千年不鏽的刀具
至今閃著寒光縷縷
像一頂威儀的冠冕
座落在王者的天庭。
兩旁的小刃側面
日月在散發光焰
宣示遠古的皇天
史官精神的彝憲。
有時它成為漢節
點蘸蘇武的鮮血
在異種類的井底
中國的靈氣躍躍。
啊,國魂的大象
哪是你今日作坊
中央民族的護符
而今奄奄於黃土。
啊,國魂的大象
哪是由來的故鄉
多少古城渙然澌滅
多少川流潛然改航。
你隱藏無盡的生機
凝聚巨大的爆破力
在中國遼闊的心中
散佈舉世無雙的光
並註定儼然高懸於
貫穿全球的土地上。
(143)北海(貝加爾)頌
(上)
北海啊北海
你迥深的湖
清水徹底湖
長相思的湖
明媚透心湖!
蘇武曾在風雪中幽獨
華胄在此不屈地傲步
當我悄然將你思慕
現在恥辱盈於眼目
常常暗自尋問命運
蘇聯為何如此粗魯?
想念當年鐵馬金戈
踏破賀蘭直沖冰河
耀武揚威睥睨所有
大批過往英發武士
看見湖旁牧羊遺跡
激起義憤滔天憤怒。
而今呢,而今呢
周際餘下的死寂
沒有爭雄的波瀾
沒有浩蕩的劇目
一條條汙流傾注
俄羅斯酒鬼放肆。
中華啊中華!
今是何年
你在哪裏
縱然碧血粉身
我也要尋到你
為你贖回光榮
讓你的仇敵屏息!
(下)
佈滿寒空的翻滾雲雨
異族獰笑的繚亂群妖
踏碎林間泥潦的鐵蹄
攪混碧透純靜的湖海
污染的水波悲啼啜泣
毒殺成千上萬的生靈
死絕了不幸的中國人
霧氣怒湧死滅的戈壁
坐任北海遭蠻人踐踏
聽任妖魔在逍遙法外
還拒不承認我們罪過!
(144)祭壇頌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這裏所謂的「世界」只是
一個森嚴沉重的祭壇!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居住的所謂「地球」
只是走向屠場的中繼站!
在無比的嚴寒中
在風雲的慘淡中
無可奈何的歎息
嚮往明天的呼喚
我們倒下了
無聲無息
我們破碎了
沒有強顏歡笑
也沒有哭泣的力量!
在漠然宇宙中化為骨灰
隨風而棄!
我們被銷毀
再也聽不見如晦的風雨!
古代的祭壇
被強勁原始的血腥充滿
在寒光一閃之中
帶罪的靈魂就倏然歸還
犧牲品痛苦只有幾分鐘
幾聲發自肺腑的叫喚!
現代的祭壇
卻被金碧輝煌所裝扮
在一片讚美的詩歌中
騰起酸臭的道貌岸然
犧牲品封為當家作主
臨終的痛苦無始無終。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人們所說的「歷史」只是
一個流血不斷的祭壇。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人們所說「生活」只是
犧牲前的短暫痙孿!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世界歷史哪有什麼真理
只剩希望與哀泣的循環!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的命運不是進化
只是流血過程苦苦夢幻!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不需你天方夜潭!
我們在現代血腥中成年
敢於面對命運女神的兇殘。
擦乾青年的淚洪
抹去滴血的慘痛
撕開玫瑰的童稚夢
微笑明天的無底洞!
在無比的熱烈中
在鮮紅的洗禮中
宇宙之風的囂騰中
不計成敗的希望中
沖天而起
不是隨風擺弄的敗絮
成就了新的化育
波瀾壯闊的悲劇!
在漠然宇宙中前行
撥開混亂的流星雨
我們已經重生重生
沖耳不聞陳腐的咒語。
主席!人們說你無比兇殘
是你親手奠定了這座祭壇!
你說是勞動創造了人類
其實你熱衷人肉的品啖!
你批准把人降生此地
慢慢把他們折磨至死!
觀看他們淪入了絕境
從而顯示你無邊仁慈!
在你漠然垂示的天幕上
我看見了幾個隱約的字:
「你們創造動人的歷史
我讓它把你們全部絞死!」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上面的血泊永遠不乾!
難道你還不夠刺目
還需要榮耀的頌歌?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永遠都在流血不斷!
難道還不夠血腥?
還需要切割靈明
做一朵墳墓的蓓蕾
對這祭壇粉飾裝扮?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啊!空明燦爛的祭壇!
雖然我們達不到預期的目標
但成全了自己無法知曉的道。
(145)孤燈頌
(一)
孤燈在閃耀
孤燈……孤燈
在無邊荒郊
沒有旋忽陰風
沒有冤魂哭笑
兀然落寞的新墳
冒出幾株小草
欣欣生意的小草!
(二)
我迷失在孤燈──荒墳
被恐怖吹得──冰冷
啊,孤燈,也滅了!
忽生忽滅
倏然爆出無數遊魂!
一個個閃著藍色眼晴
傳佈遊移冷豔的煩悶
在控訴生命的罪惡
和不願意掙扎的人。
(三)
燈獨自閃閃在孤墳
在青草萋萋的暮春
花明柳暗千紅萬紫
彌漫了洗不盡憤懣。
彌漫了洗不盡憤懣
孤墳無聲對映穹隆
恬淡雅致一體雄渾
墳獨自閃閃在孤燈。
(146)橋頌
伸向無限的傍晚
咳,誰曾看見──
它在陰雨中綿延
披著無緒的淒涼
伸向微暗的天邊
坎坷不平的軀體
支起未來的路面。
支起未來的路面
險川在下麵狂奔
驚心動魄的鳴冤
岩石在上頭翹指
真令人魂驚目眩!
真令人魂驚目眩
風雲多麼慘切
太陽多麼寒酸
在一片寂滅之中
伸向無限的傍晚。
(147)乾元頌
化育無限瑰麗的眾星
在眾陰之底汩動
射擊神奇的天虹
以不屈不撓的努力
撲向麻木不仁的人眾。
撲向麻木不仁的人眾
它沒有強勁的形體
也沒有觸目的色彩
執一不變的心意
拒絕眾陰的活埋。
拒絕眾陰的活埋
掀起狂烈騷動
餘音震耳欲聾
川流紛紛宇宙
天體乒乓膨膨。
天體乒乓膨膨
鼓起迅猛的旋風
吹散太空的陰蒙
觸及傲慢的雪堆
頃刻間導致分崩。
頃刻間導致分崩
在神秘中航行!
無礙一片透明!
出人意外的力量
莫名其妙地前進。
它反抗命運的行徑
莫名其妙地前進
但命運反而激賞它
互相搏擊中遙相輝映
化育無限瑰麗的眾星。
(148)和風頌
起自冰山之底
帶著囂張的淒厲
迎著春陽的光柱
反復旋轉地撲擊。
它自目為青帝之子
卻對百花萬般厭煩
只用隨意淡漠的點頭
回答春芳殷勤的致意。
起自冰山之底
帶著斑斑的血跡
沒有力拔山兮的氣勢
仍然向冰雪不斷進逼!
它以冰雪的落水
洗滌恥辱和憂鬱
用殺身成仁的信號
回報遙居冥冥的青帝!
(149)伏羲頌
是誰流落荒野
像晨星微熹中明滅
獨立在幽僻的河畔
遺忘了四圍的黑夜
草莽淒萋地恨唱
黃潮沉塵地噬血。
是誰,形容枯稿
面貌像深秋蓬蒿
可他灼熱的眸子
卻有奇光的閃耀
安撫焦渴的大地
照亮陰暗的鄙角。
稟受了天地靈感
範圍宇宙的浩翰
舉出神奇的河圖
精靈也傾聽召喚
蒼白空虛的中原
湧起文明的光環。
啊,伏羲,伏羲
你乘禦天的飛鸞
在渾然無際太空
縱任綿延與流漫
今日五更的中土
忍受西方的傷寒!
(150)女岐頌
啊,威嚴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冰冷的靈魂
像你一樣純潔似雪
像你一樣孤傲堅貞!
啊,仁慈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沖漠的靈魂
你不會詫異他缺乏人性
他實際上一往情深!
啊,聖潔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超越的靈魂
他不是追蹤你的影子
而是步入瑰燦的天門!
啊,飄渺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夢樣的靈魂──
像你一樣神秘無邊
像你一樣彩虹紛紛!
(一)大神
啊!大神,你無形無邊
奇妙的陰陽化衍──
宇宙之初就巍然獨春。
啊大神!你時而像龍馬
石沉海底,倏然興滅
時而像自焚的精神
黎明初透,了結長夜。
(二)神居
冰涯連嶂直出青天
瑩白耀目玲瓏透豔
奇姿間登上極巔
俯瞰眾山綿連
夏日裏消滴似淚
秋季也有酷雪飛濺
冬季不辨天山混一片
春暮才看見初陽明媚
這是天下抑止的昆侖
不可思議的神州之骨
這是你所逍遙的法號
瑩雪眩目的天下靈魂。
瑩雪眩目的天下靈魂
你就蟄居這世外奇境
與其平凡地度過一生
何如在世外冰雪世界
用天上之水一洗俗塵!
用天上之水一洗俗塵
澄徹沒有纖染的蒼穹
是你吞吐精神的巢穴
一展無際的冰嶂
是你漫步的原野!
(三)神思
一展無際的冰嶂
是你漫步的原野
孤獨的伴著時間
推移著消磨歲月
吐納空曠的寂滅。
吐納空曠的寂滅
大神確令人叫絕
激起宇宙的反響
把她奇特的種子
注入新生的天門
造就無緣故的愛。
啊,大神,
原來你是陽的化身!
帶著神聖的性衝動
敲擊著超性的靈魂
宇宙萬物
是你化生。
(四)神動
宇宙萬物
是你化生
大神自昆侖而下
途經荒蕪的流沙
不顧險惡的山頭
直指命定的神州。
神州的艱惡險阻
怎能止卻你的腳步
須知,你以神州
為自己的門戶
你造出這些存在
只為考驗子民的心懷。
你灌雄風於他們的心胸
化出熱、忱、忠、貞
把命運的秘密囑託
點破行色的匆匆
化為確鑿的命令
飛淩不逝的星空。
大神一望昆侖延伸
直至日出海的迥深
無與倫比的形勝地
隱隱顯出靈氣真純
於是大神慨然長歎:
「我是你們永恆精神
我的居處就是『神州』
就是『昆侖的延伸』!」
(五)神州的開創
大神不僅命名神州
還在神州開創九州
九州就是神州的頭
神州就是天下之首。
隨著天柱而升降吧
隨著黑煙而循環吧
自然摯愛生命的搏動
喜歡品嘗志士的肉鬆
這沒有什麼不清楚
縱令被後代仰慕
還不是一樣下場
頂天立地的思想
把損害、失敗、犧牲
視為對於大神的頌揚。
(151)刑天頌
常羊之野
寒風凜冽
沒有淒曠的挽歌
只有風雲慘淡的寂滅。
只有風雲慘淡的寂滅
啊英雄刑天
你已死去
塵世不載的光榮
與民族命脈一起搏動。
與民族命脈一起搏動
你怎會銷聲匿跡
昨日發出的吼聲
在窮谷永久振動
響遏行雲
振啟愚蒙。
響遏行雲
振啟愚蒙
英雄你被斬去頭顱
在孤涼中身首異處
你已徹底沒落
沒有眼睛射出怒視
沒有嘴巴可以振呼
忽而悲風在野地迂回
繼而煙沙在曠野生霾。
你是人傑
還是鬼雄
你憑何而起
無頭的英雄
你乘雄風
大地震動
你向威靈挑戰
眾人囁嚅道:
「好大的膽!」
這不是膽量的問題
這是你生存的方式。
站起來無首的軀體
你轉換形式
從乳頭射出憤怒烈火
肚臍開創振呼的喇叭
挺進!挺進!挺進!!
卻無一物敢來對應
連上天都為之膽寒
英雄,
天庭不是怕你軀體的挺進
是畏懼無上的威嚴就此解體!
天地間無一物敢來承應
你的新生傲然四顧
把嫦娥向寒月投去
寒月嚇得墮入深淵
從此月亮不再長圓
時而隱匿,躲避你的長戟。
英雄,你不能就此安息
千秋萬代之後的今天
世界仍在在期待你
傳達巨靈的後裔。
(152)文天祥頌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星光暗淡
風雨蕭蕭
空階曠院
深庭荒潦
簷滴獨伴
直到明曉。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縲絏重重
寒刃耀耀
鳳鳴雞食
龍圖牛覺
幽暗獨處
身軀無著。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眾目睽睽
聲譽渺渺
沒有雞鳴
永難見曉
陰房鬼火
親朋杳杳。
你在屈辱的一角
獄吏的諷嘲
劊子手的刀
極刑的血肉
苦難晝夜輪轉
但你的思想說
「今晚不知在哪裏過夜,
這樣的日子是天命所屬。」
正氣,正氣,我看見了你!
磅礴於溷穢的世界!
正氣,正氣,我尋到了你!
充盈於無情的天地!
你哺育這列代英雄
啟示先知雲開雪霽
你能在荒蕪的燕地北平
把同一的火種
在心際熊熊燃起
腐朽世界的更新劑!
正氣,正氣,我涵有你
神情豁然,離群失比
文天祥
你的廟宇正是我的誕生地!
在絕望窒息的夜
你書寫正氣的血
把沒落的死境
變成民族的聖地。
你不感歎陽九的厄運!
囚籠的獨送窮荒
是你身分的證明。
陽九、囚禁
最不過一死
人世間誰能避此?
軀幹不免於浩劫
靈魂正氣中生存。
文天祥,你也獨在?
在憶念生活的往昔?
雨萍似地不堪回首。
在恥恨祖國的破絮
唉,積重難返
難返今朝的披靡。
而你,知不可而為之
把失敗的記錄
變成民族前進的始點
仰望浩長的正氣。
默誦先人的勸誨
你棄置虛妄的身軀
淡漠終將毀滅的肉體
屏住靈魂的一息
儘管你深深明晰
這世界的底細
但為了傲慢的正氣
屈辱痛苦,無法回避。
眾人畏懼死亡
因為他們忘了回家的路
而你,你要麼征服世界
要麼就回到天上的家。
你是天上的星宿
怎能黑白混雜
雞鳳關在一個籠子裏?
委曲求全,奴顏卑膝
是被征服者的特徵
那並不屬於你。
你已在肮髒的一角
被群雞啄死
腐爛在泥淖。
你已在溷穢的一角
被眾畜窒息
幽棄在土牢。
你就在不堪忍受的一角
孤立地忍受群眾的專政
直到那偉大的舵手
也發出無奈的嚎叫。
你血盡了,身滅了
但你卻征服了世界的征服者,
征服了黃韃子蒙古和
白韃子色目的畜牢!
你獻身給萬古正氣
萬古正氣就鼓舞你
征服了戴王冠的皂隸
驅散了全中國的妖氣。
而今,你的靈魂又憤懣
看北方奴隸帝國死灰復燃
邪氣暴戾皂隸頭子窒息雄風
蒙古的餘孽變相蘇聯重又來。
我們並不悲觀未來。
在你身上顯現
中華民族的天意
一定會重新登臺。
罪霧一定掃盡
野草一定屏息
邪氣一定隱伏。
自然中國一定恢復
全地又將充盈浩蕩
令你不朽的正氣。
(153)盲人頌
我又看見了彩雲
光怪離地閃著晴光
我又看見了墟煙
和感人的氣象飄蕩!
熙暖的空氣發出芬芳
微笑的自然多麼慈祥
命運奪去了我的眼睛
奪不走我堅忍的歌唱。
我又看見了萬物
井然地自在其常
我又看見了女郎
焦思著細算情腸
世界還是如來心樣
茫茫宇宙並未改航
命運奪去了我的眼睛
卻奪不走我內心坦蕩。
(154)髑髏頌
我看見髑髏向我走來──
擺脫了千年幽穴的沉埋
用他冷峻而黑深的眼洞
啟發我鬱塞凍結的心懷。
清風在冷冷地吹
壓抑的雲層裂開
我看見髑髏傲慢挺立──
嘲虐漫天的暴雨:
「煩君為我清刷幽憤,
雪洗千年煎熬的苦寂,
願君聚湧蓋世的狂濤,
送我飄然遠遊天裔。」
這破裂的聲音
在我的心中激蕩
我徒然費盡理智
難解其中的意義
只見紛亂的天穹
突然間雲開雨霽!
(155)幽靈頌
奇異地忽忽閃閃
遙對寒冷的銀河
用冰冷豔麗的光
盡吸白晝的殘熱。
歡快地跳蕩著
像大劫過後的倖存者
透過陰森發亮的眸子
訴說那說不出的喜樂。
無意無識的明滅著
像舉世無雙的聖者
飄過沒有窮盡的塵埃
是希望還是瘋狂的饑餓?
幽靈,是太陽的益友
黑暗時代的預言者
當此萬物絕望的夜
只有它不懈地忽射。
(156)無常頌
手執一把破扇
隱喻塵世的向晚
把無窮無盡的侮蔑
投落在三九天的冰山。
戴著切雲的高冠
大笑於冬夜的刺寒
這一切豈是不朽呢
一一溶於時光漫漫。
跳起狂歡的舞蹈
旋轉黑穹的雲潮
飄著慘白的長裳
萬物都隨之衰老!
你有神秘的名字
象徵那獨特的史詩
眾人風聞就顫慄不止
懼見宇宙生命的真實!
你有奇妙變幻的幽姿
顯露出人意表命名日
世界大眾蒙昧於真跡
只有我略悟你的隱笈。
(157)夢鳥頌
(一)
日暮了,歸鴉只是淒淒
華卉痛哭著,落在污泥
一切死寂,一切死寂!
晚風飄過,滿天空虛。
日暮了,戰馬披靡
一切生物杳無生息
只剩明滅無常的人
伴著淋漓盡致的夜雨。
夜半惡魔悄然登場
黑氛緊緊控壓四際
夜的歌者抑藥自殺
聽不見血流的一滴。
一縷縷,億萬縷
多少年總結的頭緒
黎明的陰霧從無盡頭
光明只在聖像的額頭。
還需多少先知志士
血的命運才肯罷休
──飄走中王國的夜
運來華夏復國的白晝。
黎明的草木仍在長眠
興起的潛龍躍躍欲鬥
還要鼓起幾多長風?
飛沙走石,天地震吼。
這樣驅走群眾的麻木,
催發中央民族的氣候。
(二)
今日荒涼極了的野地
有一隻夢烏嘔心瀝血
除了沒有回應的哀聲
誰悲悼中國文明寂滅?
繁華的羽毛摧頹了
持久的長鳴已心灰
善感的淚泉真枯竭
空洞的心鮮紅的血。
來吧,暗淡的靈魂
請把最後一滴血
全力噴灑空涼的月
讓它一夜染遍世界。
從今中華脆弱的心
有道殷紅的邊界
慘痛刻骨的邊界
紀念閃閃發光的夜。
(158)梭侖頌
哦,你起來
不顧滿城風雨
忍受誹謗猜疑
以孤立的捐軀
開滿天烏雲
逼祖國雪霽。
哦,你起來
奔向禁閉講臺
不惜流血身體
以滔滔言辭
使祖國再起。
你起來了
曠世孤者
以獨斷的執著
讓祖國沐於春色
讓思想游於長河
以金光刺透塵封歷史
心在九泉下多麼快樂。
你走了,孤者
雅典不再紛亂
留下點點不盡的餘風
筆墨兩千年法律道德。
(159)羅馬鮮花廣場
在那淒涼的早春──
晨霧迷惘,死人歌唱
百鳥尚未開顏
花苞遭到冰雪擊傷。
鮮花廣場啊陰霾間
初透的暖色卻被深斂
回蕩的空間沉寂裏
人聲凝固,荒涼綿延。
忽然一道森然地長笛
撕裂屏聲靜息的大地
像是勁翹的臘梅
獨指陰森的霧迷。
臘梅仿佛被凍僵
卻開春河之先浪。
廣場的鮮花
春冷間你開了
輕蔑地昂頭
在寒氣蒸騰下。
廣場的鮮花
在眾目睽睽下
高積如山的柴堆間
挾帶著萬眾的唾駡
看沖霄而上的烈焰
這是你的真實生涯。
隨著淒緊的東風
狂焰猛噬呼聲隆隆
火柱沖散晨霧
濃煙盎滿蒼穹。
是你攜來新的動力!
是你塑造新的真實!
你繼往開來的靈感
哪裏知道天高地厚?
驅使嚴冰的瓦解
鼓起嚴冬的雄風
掃盡殘餘是記憶
萬紫千紅不是春!
(160)天鵝公主頌
誰在晶瑩的簇擁中
回首日色乍然朦朧
深邃暗淡的目光
落在遙遠的山蜂?
鳳冠珍藏美的源泉
無窮華彩由之而生
身旁湧起狂暴的渦流
大海發起不停的脈衝。
閃電在頭上爆炸
把天穹燒得彤紅
撕開鬱積的雲層
傳入天外的怪風。
海岸思想著顫抖
暗潮秘密地進攻
旋渦墨綠地歡娛
閃電發出了雅頌。
旁觀者全都逃避
天地興奮地哭泣
光亮剩下絲絲悽惶
在這世紀更始之際。
而天鵝公主她呢?
婉轉地揮動翅羽
在怖色中優遊自娛
只一瞥冰冷的美妍
才使目光偶然凝聚。
(161)雪姑娘
飄忽非人間的
晶瑩無血色的
誰愛你純潔皎透
充滿窒息的氣候。
不愛明媚的春天
微笑著透明宇宙
逆來順受的英名
索居孤獨的玉樓。
枯葉墮落的響聲
比花的歡唱動人
夜雨嗦嗦的墓地
比宴樂更能發醒。
常向冰川淡淡凝望
又在鄙角苦苦彷徨!
你不是世界裏的人
超凡欲望孤自狂想。
誰愛你無聲的哀怨?
堅守命運忍住悲聲
季風的流行吹來了
哪裏是你新的征程?
(162)無題頌
黑雲透出可怖紫光
在天邊遲緩地移動
海波凝滯了
不再把岩石敲響
危險的氣氛
四下裏來回游漾。
峭深聳立的海峽
閃電的烈焰
風暴的震動
大地的安祥
人民的驚慌
都使它動盪。
海波又狂暴湧起
粉碎壓抑陰鬱
把無形的威逼
吞進貪婪的海底。
無數冤魂
瘋狂歡喜
唱淒厲的歌
舞蹈並且著迷。
紊亂了恒常的秩序
法律停止一個星期
在黑色迷霧中
閃出白衣麗人。
那麼驚心
在此幻滅絕境
那麼觸目
濃鬱被照亮
她飄逸而來
伸了個懶腰
冤魂不再吼叫
她舉頭四顧
平息了興奮的怒潮。
雲層破碎
太陽微笑
她像來時一樣突然
一時之間蹤影杳杳。
出版附記
《祭壇》是一部個人精神發展史。
它收集了筆者迄一九八〇年動筆《夢見中國》為止的全部詩作的大約50%。
筆者從來沒有嘗試在官方的或非官方的雜誌上刊登這些東西。
不論是模仿一九五〇年代以前蘇聯的官方詩刊,還是模仿一九五〇年代以後美國的非官方詩刊,都不是我期待的容身之地。因為後者也完全象前者一樣,熱中於排斥我們氣勢磅礴的中華精神。
作為民族的人,一個被假洋鬼子「東洋人」既是羡慕又痛恨的「中華主義者」。在中國大地上頌揚永恆的中國,是我年輕時代的夙願,所以我完全拒絕文化上的宗主國,如蘇聯美國歐洲等夷。並把與宗主國的「文化接軌」,看作是對自己驕傲的背叛。
不論這自我背叛是以蘇聯為效忠對象還是以美國為效忠對象,更遑論以那些西歐小鄭和他們的僕從和效顰者日本為效忠對象呢!
詩歌不僅是個人的精神的發展史,也是民族的精神發展史。在這種意義上,任何一種民族文化都是發軔於詩歌,澎湃於詩歌的。在這意義上,沒有健康的詩歌發展,就不會有健康的國家生活。
而以外國為宗主的「現代派詩歌發展」,除了導致亡國滅種的結局,豈有他哉!
《祭壇》是個人的精神發展史。
其中卷一《淚洪》,主要寫在一九七〇年至一九七四年間;為感懷之作。
其中卷二《春夢》,主要寫在一九七五年年間;為青春幻想之作。
其中卷三《秋夢》,寫在一九七四至一九八〇年間,為中國的命運之作。
其中卷四《雲遊》,寫在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之間;為漫遊神州大地、憑弔中國精神之作。
其中卷五《頌歌》,寫在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間;為遭到卑賤者肆意踐踏的高貴者之作。
一九七四年是個值得加以紀念的年頭。那一年春天,我不僅開始了思想領域的探索,而且寫下一生中最多的詩,大約一百首以上。這本詩集中大約有五十首就是一九七四年的作品。這本詩集中的多數作品,是一九七四、一九七五、一九七六、一九七七年間寫成的。其全部時間跨度為十年。是筆者十六歲至二十六歲間所作。其中最早的寫於一九七〇年,如卷一《淚洪》中的某些篇章;最晚的寫於一九八〇年,如卷三《秋夢》最後一篇。這之後,我專心寫作中國思想的啟示錄,詩情蕩然無存矣。
1980年10月10日
(《祭壇》五卷集,1980年自費油印地下出版,在當時唯一一次民間代表可以參加基層選舉的自由氣氛下,筆者冒著遭到查抄逮捕的風險,親自到上海、南京、北京的各重點大學,擺攤售賣了數百本《祭壇》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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