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第一节
虚无主义时代看虚无主义
(一)
虚无主义时代一般认为:虚无主义作为哲学意义,为怀疑主义的极致形式。认为世界、生命(特别是人类)的存在是没有客观意义、目的以及可以理解的真相。与其说它是一个人公开表示的立场,不如说它是一种针锋相对的意见。许多评论者认为达达主义、结构主义、朋克这些运动都是虚无主义性质的,虚无主义也被定义为某些时代的特征。如:布希亚称后现代性是虚无主义时代,有些基督教神学家和权威人士断言现代与后现代由于拒绝上帝而是虚无主义的。如:鲍德里亚(Baudrillard)称后现代是虚无主义时代。
虚无主义这个词最早来源于拉丁语中的“nihil”,意为“什么都没有”。拉丁语中的不定代词nihil 由Nihilum减缩而成。nihiliste最早于1761年使用,不过那时指宗教意义上的异教徒。它在1787年进入法语词汇,于1817年进入英语词汇,1829年出现在俄语中的nigilizm则开始浸透现代语言。“上帝死了或根本不曾存在”是典型的欧洲虚无主义担忧。
《虚无主义与马克思:一个再思考》认为,“虚无主义”有主要三个语境,四个含义:1.施特劳斯所谓“特殊的德国现象”,它认定现代文明在道德价值层面逐渐陷入“猪的城邦”;2.尼采所谓柏拉图主义,它一直把超感性世界认定为真实存在,同时把感性生成世界贬低为非真实的虚幻世界;3.认定现实世界是完全堕落和虚无的诺斯替主义;4.挣脱了柏拉图主义、历经新价值创造后最终仍否认一切(新创造的)存在之真实意义的彻底虚无主义,作为尼采虚无主义的隐微论解释,构成第四种虚无主义。——但是他没有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与传统实行最彻底的决裂”,也是一种虚无主义,而且位于尼采之前。所以革命党与共产党,又被叫做“虚无党”。
谢选骏指出:唯物论不仅是一种本体论和认识论,而且想一切本体论和认识论一样,必定产生起伦理学。唯物论的伦理学就是虚无主义。
唯物论认为在意识与物质之间,物质决定了意识,而意识则是客观世界在人脑中的反映,也就是有机物出于对物质的反应。这样一来,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间的关系,其实就变得非常模糊了。虽然它们都属于“一元本体论”。
马克斯主义声称唯物主义有机械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区别,机械唯物主义认为物质世界是由各个个体组成的,如同各种机械零件组成一个大机器,不会变化;辨证唯物主义认为物质世界永远处于运动与变化之中,是互相影响,互相关联的。机械唯物论的代表人物是费尔巴哈,辨证唯物论的代表是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但实际上,所谓唯物主义,都相信所有的精神现象乃至意识都可以最终还原为大脑神经元的活动,最终一切存在都被彻底解构为物理粒子及其之间的联系,这是强还原主义者的立场;更激进的取消唯物主义甚至认为,诸如人的责任、尊严、爱、宽容、创造力乃至自由都是主观的建构,是虚幻的,应该予以取消。这就是一种虚无主义。
换言之,将科学进行到底的彻底的唯物主义本身必定不会给人的价值以空间,在一个达到唯物主义(理性)极限的旁观者看来,世界上的理性存在物以及他们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社会建构无非就是一些水分子、碳原子乃至其它离子的运动而已,没有什么终极的意义和目的,没有什么神圣和神秘可言。
(二)
又有中文引申虚无主义者义为“弄虚作假者”、“做戏者”云云。鲁迅自白说:“中国的一些人,至少是上等人,他们的对于神,宗教,传统的权威,是‘信’和‘从’呢,还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们的善于变化,毫无特操,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要寻虚无党,在中国实在很不少;……”他们什么都不信,但是他们“虽然这样想,却是那么说,在后台这么做,到前台可那么做”……这叫做“做戏的虚无党”。(《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至于现在,经过文革和改革的中国,政客、商人乃至共产党统治下的百姓,都是这样的虚无党。
在当前中国,流俗中的虚无主义主要否认人生和世界意义,抽掉了文明的基础、目的和价值等。在当代中国文化中,传统的价值也就是儒家所主张的价值已经不再具有规定性,它至多只是一个文化遗产和遗迹。如传统的春节不仅是家人的团圆,而且也是对于天地的膜拜和对于祖宗的追思,但现在的春节却完全变质了。在饥饿的岁月里,它是饱餐的时机,但在温饱的年代里,它几乎只是一个例行公式。人们不敬畏天地,但未必就崇拜上帝。如在西方的圣诞节,人们到教堂去赞美上帝,在家里和亲人相聚。但在中国的圣诞节,人们往往和朋友们狂欢。既不是天地,也不是上帝,而是各种体育和娱乐明星成为了我们时代的偶像。他们并不代表某种最高的原则,而是因为他们在某个领域里第一,是名人。但最具时代特征的是各种类型的造星运动,它将一个非英雄变成英雄,如芙蓉姐姐。这些人物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虚无主义的明星。
可以这样理解“现代化与中国虚无主义”:
现代化是一个看似简单,实质庞杂含混的流行用语。从纵向的时间维度观之,现代化于中西间相差几百年。西方语境中的现代化,至少是从十七世纪英国产业革命开始,一直延续至今。反观中国,真正意义的“现代化工程”的开展是1980年代开始的。时间上相差甚远,这是问题的一面。若从横向的内涵考量,中西方的现代化意蕴则相差无几。现代化无非就是商品经济环境下的所谓工业化,其区别于以前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农业化。前者以自然科学技术为手段,目的是达至技术的全面(最大程度)价值化(资本化),一切通过货币来衡量其价值大小;后者则是一切以天地造设的自然环境为媒介,目的是达到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自然生活境界。
在中国,历史地观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化就是一个西化的运动过程。西方的经济模式毫无疑问首当其冲地是这场运动的起始点,继而是对西方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不同程度的追慕和摹写。1980年代以来,中国无处不是在现代化凯歌高奏的大背景下,出现了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地发展的大好局面的。但是现代化究竟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后果呢?带着这个问题,我们不妨试从身边的一些变化中找一些答案。外在地看,我们发现,昔日丑小鸭式的孤僻小渔村骤变成了现在金凤凰样的繁华大都市;往日人迹罕至的荒野为今日幢幢连绵起伏的厂房和高耸入云的烟窗所覆盖;以往的青草泥土气息早已为汽油煤烟浪潮吞噬殆尽;从前几世同堂共享天伦的世家详和场面现也只能在古装影视剧里偶尔出现……眼下,人们的房子越建越高大,装修越来越豪华;大众的衣着打扮越来越绚丽多彩,耀眼炫目;食物越来越充足,品种繁杂无数、应有尽有;人类的交往畅通无阻、信息无孔不入,地球在强大的网络连接中早已经犹如可以朝夕相见的原始村落……总之,是技术使我们的世界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是技术使我们衣食无忧。这是现代化的慷慨馈赠,也是现代化可以肆意炫耀的资本。以上是现代化显示出来让人看得见的“普遍成果”。但若内在地窥之,则另有一番景象。现代化以降,原本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之人成了机械的、呆板的、程序化的活动机器,人们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分析、量化,人类的一切包括灵魂都可以折成商品出售。货币面前,人人平等——这仿佛成了社会默认的金律。不可避免地,原来维系人们自然情感的纽带——中国特有的血亲宗法也正在甚嚣尘上的商品大潮中呈土崩瓦解之势。在一派物欲狂欢的挑衅下,除了一颗欲望萌动、甚至沸腾的亢奋灵魂外,我们几乎一无所有。时下,从高速运转的生产线松弛下来以后,人们几乎是不得不停止了所有的思维运作。满足动物性的欲望似乎是人们唯一能做、也愿意去做的事。在日常繁忙琐碎的事务中,人们基本没有任何的空隙去做哪怕片刻的思虑。然而,这些都是为生活所迫之人,工作之外他们的大脑“停滞”情有可原。除此之外,在这个物质世界狂飙突进的年代,还有一群蛰居在都市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整天琢磨日子怎样才能尽快流逝之徒。消费,也似乎只有消费,才是他们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合法”方式。以上这些都是现代化的自然之果,欲挥之,但无路可循。换言之,现代化是这样一种无法逆转的浪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放眼当今世界,在所谓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下,似乎也只有顺此流而行,随此浪而漂,我们才能拥抱明天。
血亲宗法的寿终正寝,看似坏透,实质则未必不好。中国式的“自然主义的本质主义”,在其无意识中,使人成为了一件装饰族类虚名、声望的工具。于其隐秘无形的统控下,血族群类间争个你死我活、斗个头破血流纯属常事。显然,其一旦作古,人就可以获得些许的解脱与松弛,这时作为个体的人才可能真正开始存在。对于中国,这或许是利大于弊之好事。
以上所言,只是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传统文化自身必然产生的“虚无化”状态。但同时,在当今势不可挡的所谓“全球化”的现代化大潮冲击下,我们还无法摆脱卷入西方虚无主义旋涡中的命运。如此双重“虚无”的夹击,才是当今的“中国虚无主义”。目前,传统的本土“本质”正被推下深渊,外来的现代“虚无”又来势汹汹,面临这样的双重险境,我们准备好了吗?
(三)
虚无主义不乏自相矛盾之处:
虚无主义有时被认为是对于真理不存在的信仰。这种信仰在其最极端形式下很难被证实。因为它包含着一种自相矛盾的谎言:如果真理并不存在是真的,“真理并不存在”本身就不是真的,这样证明自身的错误。对此更复杂的解释是,真理也许存在,但在现实中不可触及。也有人认为虚无主义者意识到真理虽然存在但在实践中不可达到,所以虚无主义者将寻求真理的行为看成是徒劳的。
有的博客这样说《虚无主义》:
否定因果律,否定演绎法,否定归纳法,是虚无主义的特点。其实,从哈耶克非常推崇休谟就能看出来,本质上哈耶克思想是虚无主义。演绎法和归纳法,被从哲学思辨中剔除,就会直接导致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是扯淡的。
演绎法是理性主义的犀利武器,从柏拉图开始,理性主义就已经奠定基础。理性主义的毛病出在最初的公理假设上。柏拉图的理想国简直快成共产主义和斯巴达相结合产物了。这种建立在他所认为无需证明的价值观基础上构建的演绎系统是没什么实用价值的。但是,这种思想成为一种理论范式,被千百年传承下来。
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是经验主义的奠基人,他推崇归纳法。他并不完全认可老师的看法,把实践中摸索得到的发展结果延伸到理论中去,这是英国经验主义思想摇篮。最终,英国和美国成为经验主义的模版,整个欧洲大陆成为理性主义模版。
笛卡尔是理性主义代表人物,由他启发,斯宾诺莎发展,逐步形成通过演绎法推导理性主义哲学体系的潮流,这种打法是很数学的。理性主义,用中国话说,就是万变不离其宗。几个公理,演绎出来的系统看起来很庞大,其根基都是建立在几个公理上。别看数学大厦很雄伟,实际其根基的公理才是系统的源头,拆掉任何一个都要轰然倒下,加上任何一个,都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就导致,在社会科学领域想要搞历史唯物主义就很艰难。难点就在于公理的设定,一旦有错误,或者不够完善,弄出来的理想国就不一定什么德行了。社会实践出问题之后,历史虚无主义就会跳出来说,你看我说了吧,你都是在扯淡的,出错了吧,搞什么系统设计都是没用的。
马克思用剩余价值和阶级斗争去阐释理论,只能说是必然会存在不完整性的。比如,从实践中看到,宗教思想也是个问题。苏联的东正教、中国的儒家思想、古巴的天主教,都跟英美的新教存在一定的宗教文化冲突。再比如,从国际关系上看,小国一旦加入意识形态较量过程,经济发展处于封锁状态,就别想好过了。经济学最基本的劳动分工不能全方位铺开,会严重的影响社会主义系统的可预见性,导致,人们看到经济发展不怎么样,古巴搞这个玩意是不是从社会实践上都是全盘错误的。凭心而论,强求18世纪的思想家设计软件1.0版本,就彻底实现其系统构建基础公理设定都是完美的,就很不切实际,柏拉图2000年前搞得贝塔版更加不叫玩意。一千年后,人们可能会认为20世纪搞的这些社会实践版本虽然很低,但是,就像哥白尼同志日心说一样,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站在当下,作出任何决定性判定,都是粗暴和不切实际的。
21世纪资本论,这本书,我看除了重新把分配关系拿出来强调之外,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异常的火了,这是值得深思的。这说明,21世纪的欧洲和美国,相当多人民已经对资本论的祖师爷赶脚到神光再现。马克思预言的很多问题,正在不断发酵,又要爆发出激烈冲突,这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原因。
(四)
虚无主义是一种深刻的人本主义。或说,人本主义必将走向虚无主义:
如果地球的主宰是偶蹄目,那么这个世界在数码的道路上进步也许更快:开始就用更容易电子化的二进制。如果是鹅,则可能是八进制。这是一些人类能力无法超越的事实。
现在回头说说有没有电子。我们假设在物体中普遍存在一种具有波动性和粒子性、具有固定电荷量的颗粒。只是目前还没有证伪,已知的物理过程大部分支持这个假设,我们就认为这个假设成立。如果有一天,比如超导体中电子总是成对出现的,量子纠缠中两个相距很远的电子会出现同样的量子态,这类实验事实出现的越来越多,我们就难再说电子假设是正确的。总之,我们永远也无法说,电子存在是个事实,而只能说,电子假设暂时成立。进化论也是如此,存在不少疑点。
无论从初衷还是功能,工具理性本来是一个很有限的东西,现在人们几乎用它来理解一切事物,尤其是政治变成了制度操作,最终把个人的一切喜怒哀乐,人群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变成几何学,一些数字在空间的排列,作为自然界的一员,人还有没有独立的尊严和价值,还需不需要自由(本体论意义上的自由)?建立在科学思维方式上的价值论走向的是虚无主义,是不可靠的。科学的认知方式试图以理论理性来穷究一切,是因为它并不了解自身,将先天法则作超验使用,陷入了先验幻象,这是以往形而上学失败的原因,也是康德通过纯粹理性批判为理论理性划界的意义所在。
所谓知识,就是对理念的认识。按柏拉图的解释,灵魂之前是生活在完美永恒的理念世界里的,只不过当它堕落后就忘记了在理念世界看到里的一切,误以为变动不居的经验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却不知道这个变幻无常的世界不过是理念世界的一个影子。柏拉图的灵魂学说和神创世论都不是出于宗教考虑,而是逻辑推演的结果。柏拉图的得穆革是逻辑神,并非全知全能的人格上帝。要接受一套理论,要嘛是折服于他的论证(这个表述可能会引起误解,但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说法),要嘛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前者是哲学,后者是宗教。奥古斯丁引证柏拉图,托马斯.阿奎拿引证亚里士多德都是用哲学的方法来办宗教的事情(所谓哲学是神学的婢女),到也反映出了哲学和宗教的共通之处:两者指向的都是终极价值。一个诉诸于理性,一个诉诸于信仰。
康德限制理性为信仰保留地盘,维特根斯坦称对“凡不能说的,就应该保持沉默”,都道出了我们认知能力的局限性。对那个不可言说的神秘之境,不能进行逻辑分析,最多能心怀敬畏。但构成说与不说的边界的,却是无数块由前人立起的路碑,哲学的魅力和尴尬尽在于此,没有现成的结论可以用,你只能看到无数条道路和众多踯躅前行的身影。
回过头去看:
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他的体系比柏拉图的体系更为庞大,几乎无所不包。亚里士多德通过诗学、修辞学、政治学,直到物理、化学、数学,建立一种借助逻辑而不是纯精神的、可以系统传播的学术。康德率先对哲学中的理性自身进行了批判和分析,从而为理性(工具理性)划出边界,这也是康德哲学的首要意义。
亚里士多德百科全书式的关注能力,其中一个原因是早期学术在具体问题上的浅显,比如那时候的植物学仅仅也就是形态观察学。到科学有一定程度发展的中世纪,做这样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已经完全不可能,那么作为政治学的必修知识,也作为对人类善观念有正确把握所必须的修辞学、诗学、辩论术都不可能为一个具有工具理性的人同时掌握。此时康德对学术进行的形而上剥离,是及时的,也是亚里士多德这一体系的不归之路。
简单的说,就是先假设一个形而上的认识,然后不断地去证伪它,一旦被证伪,就换一种假设,在没有被证伪之前,这种假设就是一种信仰。最典型的例子是能量守恒。在爱因斯坦提出质能守恒以前,能量守恒是科学共同体的信仰,之后,质能守恒变成科学共同体的信仰。但是,所有的科学都是在讨论这个信仰对不对,而不问它是怎么来的,其实它们就是那些人拍脑袋拍出来的。在树立信仰的过程中,科学是没有丝毫用处的。有人说,科学的规范使理性和实证互相促进,没有这些规范,他们也很难想象出这些假设。这种说法实际上是不了解科学史,从中世纪到现在,有无数极有想象力(而不是极有理性)的科学假设在不停的被淘汰。
谢选骏指出:从思想主权论的角度来看上述复杂纷纭的说法,就不难发现,这些都是人的思想,都是“人在不同处境下所说的话。”
(五)
谢选骏指出:虚无主义往往是和平时代的产物,但却是作为“对于战争毁灭的反思”来到世间的。也就是说,当残酷的战争把人们长久经营的事业完全付之一炬之后,痛定思痛的人们怎么可能不产生虚无主义的思想呢?
在1990年代完成的《五色海》中我曾经这样写道:
八、和平之死
091
人生的最高理想之一,是和平。但若真正实现了和平、让你全然生活在“长治久安”里,试想,那将是多么深刻的灾难!人生将因无所事事,而空虚贫乏。人的生命力借以高涨的一切前提条件,从此都被抽空了!
“真”是人生的理想之一。但当人稍稍接近“真”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什么?看见了他力求规避并企图永远忘却的许多东西。每个人都依存于他的骨架,但人的骨架却是“可怕”的。如果把人的骨骼暴露出来,会使任何人的心理失去常态:这就是“真”的结局。
人们都追求“善”。但“善”本身又是什么呢?给它一个简单的定义吧,求“善”,就是寻求人们力图从别人那儿获取、但却并不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别人的那种意向;人们把那种企图欲求却不肯施舍的意向所追求的目标,称为“善”。例如我们喜欢从别人那里获得酒色财气却不肯给与他人酒色财气的满足,所以人们便把酒色财气称做“善”。如此看来,要是社会上充满了“善”,那便是充满了虚伪。当一种“善”被普遍接受为某种规范,它即刻化为一道伪善的铁幕或等而下之的竹篱。
“美”又是什么?是人自己缺乏的某种素质。美人,只是在丑女的目光中、好色者的垂涎、急于娶妻生子者的欲望里,才看到自己的“美”。风花雪月,寥廓星空;都是人类自己平庸状态的反衬物──它们因此受到最为蹩脚的诗人们的歌咏。
“美是均衡”──那是因为审美者自己失去了均衡感。
“美是升华”──那是因为审美者自己未能取得“不依赖外物的升华状态”。
“美是快乐”──那是因为审美者经常感到自己并不快乐。
“美是痛苦”──那是因为审美者被虚无感包围住了。
092
“真”、“善”、“美”、“和平”、“正义”、“自由”、“富足”、“安全感”──这都是些理论范畴、感觉范畴。它们都不是实践范畴、生活范畴──所以,请问万能的理论家先生,这怎么可能“加以实现”呢?
要是它们真的“实现”了,人的活生生的存在,便被剥夺了。人的生活,从此落入既定的、不可更改的模式之中,并因为它们“太好了”,而使得自身趋向灭亡!这种模式对人类来说,可悲、可怕,又不可能……但更为不幸的是,这才是人的万幸!
每个集体最终都是“阴暗”的。光明与希望,不时发生着,但这只是暂时拒斥了阴暗的围困与压制。“阴暗”的来源又是什么呢?是撕裂集体的个人意志。是个人意志与个人意志之间的冲突、压制、不和平。甚至家庭也是如此,总的说来,它并不光明,但要是没有阴暗的常态,光明的变态又有了不起的意义呢?所以,当人们讴歌家庭价值时,不要忘记他们如此讴歌的深层背景!
093
生在黑暗里的人,是感觉不到黑暗的。只有在黑暗与白昼的分际,人们对黑暗的体会,才会更深。那或是黎明,或是黄昏;或是太阳周期的某个时刻,例如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光明的消长,使得人们对于黑暗的体会更深。
所以,离别得不长,感到的是“亲切”;离别得较长,感到的是“怀念”;离别得太长,感到的是“诧异”;离别得最长,感到的是“陌生”;而没有离别,感到的则是“厌烦”。──这就是人类的感情!
094
生活意义的“我”,是无甚价值的,因为它太多了,到处泛滥、比比皆是。灵魂意义的“自我”其价值却很高级,仿佛它是万物起源、文化成长的出发点。
文化的出发点,当然不会是抽象的理论,因为任何理论多少都是剽剥生命的结果,因而都是晚期现象。文化的出发点,只能是“自我”,是这个自我与那个自我的交锋,也是这个自我与那个自我之间的汇合与妥协──真正的“极端”,在文化世界的万山从中,其实并不存在。只有不极端的状态,才能观照出“实际”;所以“理论联系实际”实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幻想。
095
人生是荒谬的。这就是说,人生是难以用任何理念或范畴加以把握、制约的。但说穿了,荒谬的与其说是人生,不如说是那些还不够荒谬的思想和理论。人生为什么荒谬:人生无往而不是真理,存在就是真理。“真理”一词在翻译为汉语时早到了毒化。因为在西方语言中,真理(Truth)其实是真相与事实,而不是说词与理论。基于这种毒化的误解,西方真理的翻译就成了“而非议存在的理论”,结结实实地瓦解了中国的生活。现在,为使中国从精神麻痹状态苏醒过来,我们必须驱逐思想的买办,迎谒存在的王者!
我们认识到:真理的实践体系(存在),不是真理的认识体系(理论)。前者是政治,是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无耻分赃;后者是信仰,是相对超越于集团利益的超然洞察──二者是不能兼容并蓄的,因为政治并不是精神的皈依,而是实际利益的妥协。照此看来,“科学的社会主义”这一概念,包含着隐蔽而深刻的逻辑矛盾。社会主义只是利益分配,与科学何干?另一种玩世不恭的说法是“民主政治是科学的政治,专制政治是神秘的政治”,因为在我们看来,所有的政治都是神秘的,都是基于人性的弱点。
096
从减轻人间痛苦与拯救悲剧命运言,佛教教义不失为高德。佛教的理想,不是死亡,不是寂灭;而是和平、协调、宁静、无纷扰……而一个和平、协调、宁静、无纷扰的新世界,对生活在痛苦不安的现实世界中的生物人而言,是何等安慰、何等辉煌的意境啊!我深深同情佛教教义,把它视为一种超度苦难,大慈大悲的普世佳音……
可是,如果我们还有片刻的时光可以反思一下,在不受外来干扰的情形下由一个透彻的灵明独自反思,就会发现,这样一种“涅槃”状态如果永远持续下去,那也将是多么可怕!而这种永远持续的涅槃或曰脱离轮回,其实不是极端的轮回?而这种极端的轮回其实也正是佛教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其结果,涅槃者陷入与睡眠甚或与死亡相似乃尔的“生活”:除了和平、协调、宁静、无纷扰之外,一无所有,这对于人这种活生生的生物来讲,尤其如果是年纪轻轻的生物,那将是多么可怕,多么空虚!如果我们不是饱经苦难的煎熬,渴望休息,“歇了地上的劳苦”,又哪里会产生并坚持这种怪诞的涅槃念头呢?如果涅槃的根源真的如此,那就难免喜新厌旧的人性,在久静之后必然思动,甚至成仙之后还想重新下凡!所以人们说,佛教的理想是一种绝对消极的理想,而且是停留在疲劳状态的理想。基督教还允许人们犯罪过后进行悔改,而佛教却不允许人们破戒,所以数十年修行可以“毁于一旦”。结果佛教真的无法为人的精力过剩,寻找一条必要的出路。结果它只能吸引消极的人,无法抓住积极的人。
如果把消灭痛苦与灾难,列为人生的最高目的,那么显然,佛教的教义不失为最高的、圆满的德,但是显然我们知道,持有这种生活观点的人,无非是被生活的苦难给击倒在地的人。如果你还有余力,还有勇气,还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那么你一定承认:人生的最高目的并不是消极地祛除痛苦、祛除灾难,而是积极地寻求赏心悦目的事。例如,对“太极”的真挚向往、寻求、探索、合一,就是一种赏心悦目。这种向往、寻求、探索、合一,有时不仅不能祛除痛苦、消弭灾难,还会带来痛苦、增加灾难;但作为生活的长远目的,却不能用虚幻无常的得失标准来定夺的!
097
对于我们来说,理想的生活,不是无痛苦地生活,而是寻求新的生活!不以动物性的感官生活为依据,也不以“涅槃”为满足。“涅槃”只是貌似超脱、实为“安全第一”的生活理想。
从“寻求新的生活”的角度说,我们的痛苦、灾难、绝望、死亡……不过是易化──宇宙运动中,微不足道的渣滓,沧海一粟的无聊故事……即使全体人类的如此故事加在一起,也很平庸,不足令太极增减甚至波动……恐龙灭亡时的悲剧,那无言的灭绝苦难,在人类看来几乎等于零,或只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而我们的一切生活波折在更高者视之,也许比恐龙的命运还要渺小一万倍。
098
更高的德,不以自己的苦难为苦难,不以自己的欢乐为欢乐;甚至,不以人类的苦难为苦难,不以人类的欢乐为欢乐。因为他反对“蔽于人而不知天”,他愿意突破人生形式,以寻太极、以爱太极。最高的德,则能保守终极的善,因为凡是终极的,必然是善的、绝对的,是不同于人间分歧的唯一善!问题仅仅在于,我们自己是否准备好了,接纳这一善。
分歧之善犹如歪曲的眼睛,往往把善恶看颠倒了。只有唯一之善,超过人的分歧以寻太极、以观永恒……它的否定因此不是消极的否定,而是积极的教化。“德化”,是个体化原则过渡到集体化原则的桥梁。个人之“德”,成为集体之“化”的先声。
(在这种意义上,历史当然可能由杀人放火的英雄来创造,或者,像我们当代似的,由巧言令色的伪君子来创造;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由那些俯首帖耳的奴隶来创造。退一步讲,敢于创造历史的奴隶、痞子、贱民,就不再是奴隶、痞子、贱民了,而成为英雄或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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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选骏(Xie Xuanjun 1954年-),中国旅美学者、自由撰稿人。1978年凭借著文革前连小学都未毕业的学历,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是当时中国年龄最小的研究生之一。1981年毕业,获得硕士学位。主要研究内容集中在哲学、历史、神话、宗教。1987年受邀参与中央电视台政论纪录片《河殇》的撰稿工作,1988年完成第一稿,1989年六四事件后,《河殇》遭到禁播、查封、批判,幷被定为“反革命暴乱的蓝图”——谢选骏也因参与《河殇》的制作过程而受到牵连入狱,以后不能继续举办讲座、发表文章、出版书籍。但谢选骏没有选择放弃,相反,用了三十五年时间,孤军奋战至今——完成《谢选骏全集》三百六十卷。其中的主要著作为《神话与民族精神》、《五色海》、《天子》、《新王国》、《现代南北朝的曙光》、《全球政府论》、《思想主权》、有关基督教的十卷书籍,以及《外星看地球》60卷、《硅基時代》60卷。其中谢选骏自认最有创见的著作是《思想主权》,他把《思想主权》比喻为其著作的塔尖——因为【思想主权】的概念,来自圣经记载的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以上是对于《维基百科》的修正。】】
2017年6月25日星期日
《虚无主义是一切文明的归宿》导论第一节虚无主义时代看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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