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谢选骏全集

2024年1月27日星期六

谢选骏:勇士的勇敢,是在躲避更大的危险还是一种纯粹的病态


《亚里士多德论勇敢》(2019年07月25日 刘玮)报道:


摘要:勇敢是古希腊人所追求的德性的重要代表,但是要充分理解这种德性却有很大的困难。本文系统讨论了亚里士多德关于勇敢的论述中五个争议较大的问题:第一,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说勇敢关乎害怕和信心这两种情感,是否应该将它放在两个不及-中道-过度的三元结构中来理解?第二,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似乎将勇敢理解得过于狭窄,只关乎战场上的勇敢,这是否合理?第三,勇敢者要面对生与死的挑战,勇敢要伴随害怕带来的痛苦,那么亚里士多德又如何理解勇敢中的快乐?第四,如果勇敢是承受害怕的痛苦,那么似乎与“自制”更为接近,在什么意义上它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德性?第五,《欧德谟伦理学》和《尼各马可伦理学》对勇敢的讨论有何差别,是否对于确定两部伦理著作的先后顺序有所帮助?本文试图对上述问题给出回答,并呈现亚里士多德关于勇敢的学说的内在系统性和完整性。


当古希腊人谈论“德性”(aretē)的时候,没有哪个德性比“勇敢”更加典型,因为勇敢一度就是aretē的同义词[1],希腊人心中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和阿基里斯都以勇敢著称;同时也没有哪个德性比“勇敢”(andreia)更充满希腊人崇尚的男性气概,因为“勇敢”本身就来自“男人”(anēr)[2],也让人很自然地就想到男性气概最能够发挥作用的场所——战场,从荷马史诗中的孤身迎敌的伟大英雄到古典时期的排列整齐的重装步兵,那些具有男性气概的人都要首先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因此当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系统讨论各种德性的时候,他们也都将勇敢放在第一位,并且保持了战争的基本语境。[3]


然而,勇敢又是一种争议很大的德性,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对勇敢的讨论,更是引发了学者们的大量质疑,其中最主要的一些包括:(一)亚里士多德为什么唯独在《尼各马可伦理学》讨论勇敢的时候给它设置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害怕(phobos)和信心(tharros),这两种情感之间是什么关系?亚里士多德将它们归入同一个“勇敢”的系列之下是不是恰当?还是应该用两个不及-中道-过度的三元结构来理解它们?与此相关,亚里士多德讨论了三种与勇敢有关的恶性(怯懦、鲁莽和过于无畏),它们是否应该被合并为两种(鲁莽和怯懦)或者扩展为四种(再加上信心方面的不足)?[4](二)为什么唯独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将最严格意义上的勇敢限定在战争之中?这样的限定是否过于狭窄?[5](三)死亡是人生的“界限”(peras),人为什么要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去实践勇敢?有德性的行动需要有快乐相伴才是完全的,才能展示行动者的品格,但是面对危及生命的痛苦,勇敢者的快乐又从何而来?[6](四)勇敢者到底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感到痛苦?如果勇敢是承受害怕的痛苦,那么看起来似乎更像是“自制”(enkrateia),而不像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德性,因为德性要求行动者带着快乐完成有德性的行动。[7](五)亚里士多德在《欧德谟伦理学》和《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对勇敢的讨论有一些差别,这些差别是否具有实质性的意义?对我们确定两部作品的先后顺序是否有所帮助?[8]下面的五节内容,正是希望通过分析亚里士多德两部伦理著作中对勇敢的讨论,来系统地回答这些问题。[9]同时,亚里士多德给出了哲学史上对勇敢的经典讨论,充分地理解亚里士多德对这种德性的处理,也对我们理解勇敢这种德性本身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与勇敢有关的情感:害怕与信心


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只用了一个“不及-中道-过度”的三元结构来处理勇敢:“怯懦者比应该的害怕更多,信心更少,而;鲁莽者比应该的害怕更少,信心更多”(EEIII.1.1228a33-35)[10],在这里他很显然将害怕和信心看作同一个连续体上的两种东西,此消彼长,因此怯懦、勇敢和鲁莽这三种品格状态就可以在同一个三元结构上得到界定:


怯懦


勇敢


鲁莽


(害怕过度、信心不及)


(害怕和信心都处于中道)


(害怕不及,信心过度)


而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却似乎将害怕和信心当作了两种在不同连续体上的情感,因此需要两个三元结构来界定;但他非常不对称地认为勇敢和怯懦都同时关乎两者,而鲁莽只关乎信心,还有一种专门在害怕上的不及或者在无所畏惧上的过度,“没有名字”(anōnumon),之后这种没有名字的状态在后面又被说成是“某种疯狂或者感觉不到痛苦”(tis mainomenos ē analgētos;NEII.7.1107a34-b4; III.7.1115b24-1116a9)。因此看起来就有了下面这两个三元结构:


不及


中道


过度


害怕


无名(疯狂)


勇敢


怯懦


信心


怯懦


勇敢


鲁莽


如果我们将《欧德谟伦理学》中的那个单一的三元结构改写成两个彼此相关的三元结构,就可以得到:


不及


中道


过度


害怕


鲁莽


勇敢


怯懦


信心


怯懦


勇敢


鲁莽


如果比较两部伦理学中的表格,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其实问题只出在一个地方,就是在害怕方面的不及是应该归为鲁莽还是另有一种恶性(kakia)?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伦理学著作中,并没有对清晰地界定每一种情感都做出清晰的界定,而相关的讨论在《修辞学》中则更加详细,因此《修辞学》也成为学者们讨论亚里士多德情感理论的首要文本。[11]在II.5中,亚里士多德在同一个章节里面处理了害怕和信心,他对害怕这两种情感的界定如下:


让害怕被确定为由于对某种将来的毁灭性的或痛苦的恶的想象[或“呈现”]而来的某种痛苦或不安(ἔστωδὴὁφόβοςλύπητιςἢπαραχὴἐκφαντασίαςμέλλοντοςκακοῦφθαρτικοῦἢλυπηροῦ)。(《修辞学》[Rhet.] II.5.1382a21-22)。


信心与害怕相反(τὸἐναντίον)……因此它是伴随着想象的希望[或“预期”],希望带来安全的东西切近,以及可怕的事物缺失或者还很遥远(μετὰφαντασίαςἡἐλπὶςτῶνσωτηρίωνὡςἐγγύςὄντων,τῶνδὲφοβερῶνἢμὴὄντωνἢπόρρωὄντων)。信心可能是因为可怕的事物还很遥远,或者带来安全的东西很切近。(Rhet. II.5.1383a16-20)


我们清楚地看到,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亚里士多德将信心与害怕它们看作相反的情感,并且可以在同一个连续体——也就是想象中带来毁灭性的痛苦的恶是否存在或切近——来理解。这与《欧德谟伦理学》中的理解一致,看起来却和《尼各马可伦理学》中的不同。[12]但是亚里士多德真的很严肃地看待后者中提出的那种无名的类似疯狂的无名的恶性吗?如果我们仔细考察《尼各马可伦理学》,有一些证据表明,似乎并非如此。总的说来大致有以下几方面原因:第一,亚里士多德其实并没有说这种无名的恶性是在害怕方面的不及,而是在提到它的两个地方都说:


在无所畏惧方面过度的人是没有名字的(τῶνδ᾽ὑπερβαλλόντωνὁμὲντῇἀφοβίᾳἀνώνυμος)。(NEII.7.1107b1; III.7.1115b24-25)


如果我们比较“在害怕方面不及”和“在无所畏惧方面过度”这两个说法,或许就能够理解亚里士多德总是使用后者的用意所在,前者是对于本该害怕的东西没有感到害怕,这似乎正是“鲁莽者”的特征,而后者确实是一种更加奇怪的情感状态,因为“无所畏惧”(aphobia)听起来已经够极端了,而这种人比这个更加过分,甚至是感受不到任何害怕(mēden phoboito,NEIII.7.1115b26-27),这种人似乎和他在讨论节制(sōphrosunē)是提到的那种对肉体快乐毫无感觉的人(anaisthētos)类似,这种人“很少出现,因为这种毫无感觉是非人的(ou anthrōpikē)”(NEIII.11.1119a6-7),因此也难怪亚里士多德会称之为“某种疯狂”。


第二,如果这种情感真的是“某种疯狂”,那么我们更应该认为这样的人超出了严格意义上的德性和恶性讨论的范围,进入了某种因为对自己的行为无知而无需负责的范围(参见NEIII.1.1111a6-19)。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也提到了有人不是由于理性的要求(而这是勇敢者的特征),而承受那些通常人们不会承受的事情,“这个人要么是失去了理智(exestēken)要么是鲁莽之人(thrasus)”(EEIII.1.1229a3-4),这种“失去理智”的人看起来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就被归入了另外一类无名的恶性,并被称为“某种疯狂”。


第三,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里只举了一个这种人的例子,就是传说中的凯尔特人,据说他们甚至不怕地震和巨浪,而凯尔特人的例子也出现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但却是作为鲁莽者的典范,他们出于意气(thuoms)拿起武器去迎战海浪。同样的例子在两个地方强调的重点不同:,在前者中,亚里士多德强调的是凯尔特人的疯狂和不可理喻,因此被归入了这种无名的恶性;而后者则是给他们的疯狂寻求一个解释,也就是他们的意气,而这种意气是野蛮人中相当普遍的,解释了“野蛮人的勇敢”(barbarikē andreia)其实是一种鲁莽(EEIII.1.1229b28-32)。


最后,当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讨论完勇敢及其相关的恶性,总结这个三元结构时,他完全没有提到那种无名的恶性,而只是重复了怯懦、勇敢、鲁莽的三元结构:“因此怯懦者、鲁莽者和勇敢者都关乎相同的事情,但是在与这些事情的关系上有所不同,因为另外的是过度或不及,而勇敢是中道和像应该那样的[x1]”(NEIII.7.1116a4-7)。


这样看来,将害怕和信心当作相反的东西置于同一个连续体之上看起来是更恰当的,一方增加就伴随着这另一方的减少,但是勇敢更多地关乎害怕(NEIII.9.1117a29-32)。这类似慷慨(eleutheriotēs)的德性同时关乎金钱的获取和付出这两种情感(或行动),但是更多关乎付出(NEIV.1.1119b22-26),金钱的获取和付出也在某种意义上处于同一个连续体之上。亚里士多德似乎看到了在某种类似疯狂的人与通常意义上的鲁莽者之间的不同,因此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一度尝试引入另一种恶性来加以解释,但是经过一番分析,他似乎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回归了与《修辞学》一致的、《欧德谟伦理学》中的那个单一的三元结构。


二、勇敢的“核心含义”


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对勇敢的界定仅仅围绕“害怕”(phobos)和“可怕的事物”(phobera),并且与《修辞学》对害怕的界定一致,强调并不是任何一种可预见的痛苦都会产生害怕,而必须是“显得很切近的痛苦,并且其自然(physis)是能够剥夺生命的”(EEIII.1.1229a40-41),因此虽然对涉及痛苦的范围作了限定,但是还是给出了一个比较宽泛的关于勇敢对象的界定:


勇敢看起来几乎有某种独特的对待死亡和死亡的痛苦的方式(δοκεῖσχεδὸνἴδιοντῆςἀνδρείαςεἶναιτὸπερὶτὸνθάνατονκαὶτὴνπερὶτούτουλύπηνἔχεινπώς)……我们说勇敢关乎可怕的事物,这种可怕的事物之前被说成是显得可以造成毁灭性的痛苦的事物(τὰφαινόμεναποητικὰλύπηςτῆςφθαρτικῆς),它们显得切近而非遥远,并且在大小上与人相当(σύμμετραπρὸςἄνθρωπον)。(EEIII.1.1229b3-4)


在《欧德谟伦理学》的讨论进行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才给出了这个对勇敢对象的界定,将之它的对象说成是与切近的造成死亡之痛苦的事物有关。而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勇敢涉及的对象却是亚里士多德第一个加以提出来讨论的问题[13],并且用一系列界定,将勇敢的适用范围从最普遍意义上的害怕缩小到战场上的情况。[14]


亚里士多德首先从最宽泛的或无条件的(haplōs)“感到害怕”(phoboumetha)和“可怕的事情”说起,我们害怕一切坏事(panta ta kaka),比如丢脸(adoxian)、贫穷、疾病、没有朋友、死亡(NEIII.6.1115a6-11)。[15]第二步从我们日常用语的含义入手排除掉了其中一些,比如害怕丢脸更多是“正直的人”(epieikēs)和“知耻的人”(aidēmōn)的特征,而非勇敢;如果一个人对此一点都不怕,那就是“无耻之徒”(anaischuntos)。与此类似,害怕冒犯孩子或女性,或者害怕嫉妒他人之类,也不是勇敢讨论的范围,而是节制、义愤之类的德性或准德性涉及的范围(1116a11-16, 22-24)。第三步亚里士多德又排除掉了那些并非由于恶性或者由于我们自己(di’ hauton)发生的坏事,比如贫穷和疾病(1116a16-22)。[16]做出了这些限定,并且提出了一个设问句“勇敢者到底(oun)关乎哪些可怕的事情?”之后,亚里士多德才在讨论勇敢对象的第四步中,将它的范围确定为“最可怕事情”(ta megista),也就是死亡,因为“死亡是界限(peras),一个人死了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了”(1116a26-27)。至此亚里士多德得出了和《欧德谟伦理学》类似的范围(只是没有提及这些可怕的事情与我们的距离),但是他依然没有满足于此,而是强调,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是勇敢者所关切的,比如在海上或疾病。于是他又提出了第二个设问句“那么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是呢(en tisin oun)?”之后,在第五和最后一步里面,亚里士多德最终揭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在最高贵的情况下吗(ἐντοῖςκαλλίστοις)?这些就是在战争之中的死亡,因为这是在最大和最高贵的危险之中(ἐνμεγίστῳγὰρκαὶκαλλίστῳκινδύνῳ)。在城邦中的和君主授予的荣誉也与这个判断相同。因此一个人在高贵的死亡面前(περὶτὸνκαλὸνθάνατον),以及在带来这种死亡的迫在眉睫的情况面前(ὅσαθάνατονἐπιφέρειὑπόγυιαὄντα),毫无畏惧的人(ἀδεής)就被称为严格意义上的勇敢(κυρίωςἀνδρεῖος)。而这些尤其在战争之中。(NEIII.6.1115a29-35)


这段重要的论述补充了之前界定可怕事物时没有提到的切近性(hupoguia),从而进一步拉近了它与《欧德谟伦理学》的距离。从这段话里,我们也确实能够看到亚里士多德对政治语境的强调(不管是战场,还是城邦和君主授予的荣誉),但是我们不该像辛普森那样认为,政治语境就是解释《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将勇敢限定得很窄的全部原因。[17]因为这里更重要的是,亚里士多德反复强调这是“最高贵”的情况、“严格意义上的勇敢”(或者译为“完全意义上的”或“首要意义上的”勇敢)。所有的德性都以“高贵”(kalon)为目的(NEIII.7.1115b20-23;EEIII.1.1230a26-32),这同时也是以德性行动自身为目的,这个目的涉及的领域在其他德性之中里面相对清晰,比如与节制相关关乎的高贵的就是在肉体快乐方面的高贵、慷慨关乎的就是在金钱的接受和付出方面的高贵、豪迈(megalopsychia)关乎自我评价和荣誉方面的高贵,而在勇敢的德性里面似乎非常复杂[18],因为我们会将“勇敢”这个词用在范围很大的领域之中(柏拉图的《拉凯斯》正是这方面的代表),因此亚里士多德需要在“高贵”之下进一步讨论“最高贵”,在“勇敢”之中进一步区分出“严格意义上的勇敢”。而这也符合亚里士多德著名的“同名异义”(homōnumos, homonymy)和“核心含义”(pros hen, focal meaning)学说。[19]这个学说广泛地出现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之中,他很关注“同名异义”现象,也非常善于区分同一个概念的不同含义(尤其是在经常被称为“词典卷”的《形而上学》Δ里)。亚里士多德用来解释“核心含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健康”(hugieia)和“医学”(iatrikē)[20],而对这个学说最著名的应用当然是关于“是”或“存在”(to on)的讨论;[21]在伦理学的领域里,最有代表性的则是对于友爱(philia)的讨论;[22]此外我们还可以讨论“原因”(aitia)、“自然”(physis)、“好”(agathon)、“物体”(sōma)、“生命”(bios)等诸多概念的“核心含义”。[23]在这些例子中亚里士多德都是用一类事物中最有代表性的范例来作为讨论的核心,而“同名异义”的其他情况则可以通过与它他们的相似性或类比性的衍生得到。


这样看来,勇敢就是这个“核心意义”学说的另一个很好例子。[24]亚里士多德并没有仅仅将战场上展现出来的不畏死亡的气概说成勇敢,否定其他情况是勇敢,而是强调这种情况是“最高贵的”,“严格意义上的勇敢”,是最有代表性的、最典型的勇敢的范例,是我们讨论勇敢问题的“标杆”。而其他的情况则可以根据与这种勇敢的相似程度,或多或少被我们称为“勇敢”。在逐渐缩小讨论范围最终将勇敢的核心含义确定下来的过程中,亚里士多德分别说那些对羞耻毫无畏惧的人也被一些人“根据比喻(kata metaphoran)称为勇敢”(1115a14-15);而那些在贫穷和疾病面前毫不畏惧的人也“根据相似性(kath’ homoiotēta)被称为勇敢”(1115a19)。在讨论完勇敢的核心含义之后,亚里士多德也进一步放宽了限制[x2],说“勇敢者在海上和疾病面前当然也是毫无畏惧的”(1115a35-b1)。因此,《尼各马可伦理学》对勇敢的讨论其实并不像我们初读时感觉的那样,仅仅承认在战场上不畏死亡才是勇敢,而是认为那是最能够体现勇敢的场合,最“核心”的勇敢。而其他,比如在《欧德谟伦理学》中提到的勇敢行动,只要它们符合德性的定义,是以高贵为目的、由理性决定的中道行动,就同样是勇敢的。而用这种“核心含义”理论来解释勇敢,相较柏拉图对勇敢的讨论和《欧德谟伦理学》中的相关讨论,也使得亚里士多德对勇敢的讨论更为集中,更加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那么亚里士多德依据什么认为战场上不畏牺牲是“最高贵的”呢?为什么它可以成为勇敢的“核心含义”呢?我们在下面一节来讨论这个问题。


三、勇敢、高贵与快乐


在上一节我们看到,勇敢的核心含义是在战场上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表现出来的无畏[25],因为这才是最高贵的(kalliston);我们也看到任何德性都以“高贵”(kalon)为目的。[26]我们在这一节还会看到“高贵”也解释了勇敢者在行动时为什么会有快乐。


勇敢者在行动时感到快乐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死亡是人生的“界限”,跨过了这道界限,好与坏就不再有意义了,或者只具有很小的意义了。[27]而作为每个人人生的最高目的“幸福”除了需要灵魂符合德性的行动之外,还需要“完整的一生”(en biōi teleiōi,NEI.7.1098a16-18),而且生命本身也是有内在价值的(NEIX.9.1170a19-21)。


但是战死疆场,尤其是在年纪轻轻或正值壮年就战死疆场,却让人生不可能完整。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勇敢者甘愿将生命置于危险之中,放弃自己在完整的一生中实现更大幸福的机会呢?亚里士多德给出的解释正是“高贵”:


既然所有的德性都是决定……德性让所有人为了某个目的做出选择,而这个“为了什么”就是高贵,那么很清楚,勇敢就是这样一种德性,它让人为了某个目的忍受可怕的东西,这样做不是由于无知(德性让我们的判断更加正确),也不是由于快乐,而是由于高贵。(οῦτεδι’ἡδονήν,ἀλλ’ὅτικαλόν)。(EEIII.1.1230a26-32;另参见NEIII.7.1116a12; III.9.1117b7-10)


亚里士多德明确排除了勇敢的行动以“快乐”为动机[28],而只是以高贵为动机,并且这种动机是理性的判断所给出了的结果。[29]然而,即便我们接受为了某种高贵的目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敢,但是更难理解的是,一个人在面对如此巨大的牺牲和生死界线、,显然会产生害怕或恐惧的情感时,为什么还会有快乐?因为[x3]亚里士多德要求德性必须要与快乐相伴,因为首先,在做德性行动时感到快乐是一个人品格良好而不仅仅是行动良好的标志或表征(sēmeion),因此“一个人在可怕的东西面前保持坚定,并且享受它(chairōn)或者不感到痛苦,他才是勇敢者”(NEII.3.1104b3-8);其次,在德性行动中感到快乐,正是有德性的人区别于自制之人(enkratēs)的地方;[30]再次,快乐是“某种伴随的目的”(epiginomenon ti telos),使得一个行动得完全(NEX.4.1174b31-33),因此一个有德性的行动作为一个完全的行动,必然有快乐相伴。那么这个快乐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给出的理由依然是“高贵”:


符合勇敢的目的似乎是令人快乐的,只是被周围的东西摸模糊了(δόξειενἂνεἶναιτὸκατὰτὴνἀνδρείαντέλοςἡδύ, ὑπὸτῶνκύκλῳδ’ ἀφανίζεσθαι)。(NEIII.9.1117b1-2)


直到这里,也就是《尼各马可伦理学》关于勇敢的讨论即将结束的地方,亚里士多德才第一次将通过勇敢的目的(高贵),将勇敢与某种被周围环境模糊了的快乐联系起来。这似乎也说明这种联系并不显然,甚至很成问题。[31]即便在这里,亚里士多德也紧接着对勇敢中包含的快乐做出了明确的限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修正了他在其他地方提出的有德性的行动必然包含快乐的理论:


并不是在所有的德性里面,行动都包含快乐,除非在他达到目的的意义上(οὐδὴἐνἁπάσαιςταῖςἀρεταῖςτὸἡδέωςἐνεργεῖνὑπάρχει,πλὴνἐφ’ ὅσοντοῦτέλουςἐφάπτεται)。(NEIII.9.1117b15-16)


因此作为勇敢目的之地“高贵”就对于理解勇敢者的牺牲以及这种牺牲中可能伴随着的快乐就极其重要。但是要回答在亚里士多德那里“高贵”是什么却并不容易。首先,kalon在希腊语境里的含义非常宽泛,几乎等于一切值得赞赏的东西;[32]其次,在亚里士多德的语境里kalon的意思也比较宽泛,在“美”、“好”、“美好”、“正当”、“高贵”之类的概念之间很难做出准确的区分;第三,亚里士多德也从来没有清楚地界定kalon的含义。


我们可以大体将亚里士多德那里的kalon区分出两个主要的含义:伦理和审美。这两个含义虽然有密切的联系(都伴随着对象或目标可敬的、值得赞赏的品质),但还是有一些重要的差别(最重要的差别或许在于,kalon在伦理领域里有促使人效仿和行动动机的作用),因此亚里士多德在明显的审美语境下讨论的“美”,并不完全适用于伦理语境下的“高贵”。[x4][33]我反对一些学者过分审美化地理解亚里士多德伦理意义上的kalon[34],将亚里士多德讨论数学对象之美的《形而上学》M.3当作普遍性的讨论,并且将亚里士多德在其他地方(包括《诗学》)讨论审美对象性质的篇章都放到一起,讨论kalon在伦理语境下也具有某种“对称性”、“秩序性”、“有限性”或“确定性”、“可见性”或“显眼性”。[35]


关于“高贵”含义的一个主要争论围绕着埃尔文(Irwin)提出的“高贵”关乎无偏的利他性和公益,[x5]他指出亚里士多德在提到“高贵”的时候,往往强调的是促进他人和城邦的利益。[36]他的主张受到了很多质疑。李尔(Lear)主要批评埃尔文没有关注某些看似支持利他动机的文本之中其实包含着行动者为了自己名声和荣誉行动,亚里士多德很多明显带有审美意义的文本不能用利他性来解释,此外亚里士多德经常将高贵与必要的东西对立起来,而必要东西似乎反而更多涉及公益;[37]罗杰斯(Rogers)和克里斯普(Crisp)主要指出埃尔文要求的这种“利他主义”(altruism)或“无偏性”(impartiality)并非亚里士多德给出的道德动机。[38]在我看来,罗杰斯和克里斯普的观点显然更接近亚里士多德实际的立场。因为作为追求幸福的人,我们每个人的动机都是我自己的幸福,在这个意义上说亚里士多德主义的伦理学是“自利的”并不为过;但是同时,我们要看到构成幸福最核心的要素——德性——具有很强的利他性和公共性[x6],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幸福(也就是我们的行动的最终动机)都是在一个公共的空间里得到界定的,因为这种幸福“并不是针对单个的、过着离群索居生活的人,而是针对父母、子女、妻子,以及普遍而言,对朋友和公民,因为人依据自然乃是政治的[动物]。”(NEI.7.1097b8-11)。[39]因此


即便个人与城邦的好是相同的,城邦的好看起来也是我们要获得和保存的更大和更完全的好(μεῖζόνκαὶτελειότερον)。对于一个人来讲获得和保存好是可爱的(ἀγαπητὸν),那么对一个民族和一个城邦来讲就更加高贵、更加神圣(κάλλιον καὶ θειότερον)。(NEI.2.1094b7-10)[40]


因此当我们从“我的幸福”这个动机出发,做出了有德性的行动,这个行动也就同时客观地促进了他人的幸福和共同体的公益。[x7]我们可以很容易地通过亚里士多德提到的具体德性来说明这一点。不管是普遍意义上作为合法的正义(dikaiosunē)还是在分配、矫正、交换之中的正义,都直接与政治共同体和他人有关(NEV.1.1129b25-1130a8);勇敢的行动可以保护战友和城邦的安全;在性方面的节制可以拯救很多婚姻,而在饮酒方面的节制可以避免很多争执;慷慨(eleuthriotēs)和大方(megaloprepeia)的德性直接造福他人和城邦;[41]豪迈也指向为城邦做出重大的贡献;而较小的有关荣誉的无名德性则是在豪迈的基础上减小规模;温和(praotēs)、友好(philia)、真诚(alētheia)、风趣(eutrapelia)也同样有利于人际交往,有指向他人的一面。理智德性也同样有这种指向他人和公共性的维度,其中明智最为明显,因为它的三个重要应用分别是家政学、政治学和立法学,都关乎管理一个人群(NEVI.8);技艺(technē)的定义就是指向行动之外的产品,因此必然是有利于他人的;科学知识(epistēmē)、理智(nous)和智慧(sophia)严格说来都是纯粹理论性的知识,但是它们客观来讲都可能具有实际的应用,首先它们可以成为“实践三段论”(practical syllogism)中的小前提,为我们得出正确的行动做出贡献;此外,即便是看起来最与世事无关的,研究那些超凡对象的哲学智慧,也会因为理解了天体运行的规律和神的本质,而对城邦中的农耕和祭祀活动产生影响。


上面我们简单考察了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讨论的所有德性,也清楚地看到每种德性都在客观上具有明显的指向[x8]他人和公共性的维度。而在我看来,“高贵”作为内在于德性的动机,在追求的对象上与追求好(agathon)、幸福(eudaimonia)、正确(orthon)、应当(dein)、恰当(prepon)并无差别,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强调了德性里面公共性的维度[42],同时强调“高贵”中值得赞赏(epaineton)以及与配得荣誉(timē)有关的维度。[43]


这些有德性的行动,因其本身就是我们理性要求和选择的行动,也是我们能力的完全发挥,因此本身就是快乐的——这正是严格意义上的伴随完全行动的快乐,而其中值得赞赏和利他的维度,似乎给行动者增加了一些快乐。前者给行动者增加了配得到荣誉这种虽然并不大也并不实质,但总还是令人快乐的东西,而后者则让行动者想到自己的行动造福了很多人和自己的城邦(而不仅仅是自己实现了幸福),因此格外令人快慰,也反映了他从更全面的视角理解了自己的行动,从而带来一种自我认识的快乐——正是这种自我认识的快乐[x9],帮助我们理解了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说有德性的人即便在逆境之中,“高贵也会闪耀光彩(dialampei)”(NEI.10.1100b30-31)。


因此,在我看来,当亚里士多德强调德性以高贵为目标时,他并没有引入任何新的目的,而就是在说这是为了德性本身选择这些行动(prohairoumenos di’ auta, II.4.1105a32),这样就很自然地解释了,亚里士多德为什么一方面强调我们要以自己的幸福为目标,另一方面又在不同的作品里面反复强调高贵与他人和共同体密切相关,比如在讨论展示性修辞(epideictic rhetoric)的时候,亚里士多德列举了“高贵”最典型的若干例子:


[1]那些产生德性的事情看起来必然是高贵的,因为它们与德性有关,还有出于德性的事情,它们是德性的表征(σημεῖα)和产品(ἔργα)。既然德性的表征和这些是好人的或好的情感,那么一切勇敢的产品和表征,以及勇敢地做的事情就都必然是高贵的……其他德性也是同样的。[2]还有,那些以荣誉为奖赏的事情也是高贵的。[3]还有,那些带来荣誉而非金钱的行动也是高贵的。[4]还有,某个人经过决定,不是为了自己之故而做的事情(μὴ αὑτοῦ ἕνεκα),以及那些绝对意义上的好事(τὰ ἁπλῶς ἀγαθά),也就是为了祖国而忽略他自己的事情(ὑπὲρ πατρίδος τις ἐποίησεν παριδὼν τὸ αὑτοῦ),以及依据自然好的事情(τὰ τῇ φύσει ἀγαθά),而不是对他自己好的事情(μὴ αὐτῷ ἀγαθά)也是高贵的,因为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它们自身之故而做的。[5]还有,那些属于死去的人而非活着的人的东西也是高贵的,因为那些在生命中的东西更多是为了他自己的。[6]还有,为他人之故做的事情也是高贵的,因为它们更少为了自己。[7]还有关乎别人而非关乎自己的好事(εὐπραγίαι...μὴ περὶ αὑτόν),比如对施惠者做好事,因为这是正义的,以及那些好事,因为它们不是指向自己的(οὐ εἰς αὑτόν)。(Rhet. I.9.1366b25-1367a6)


在这里我们非常集中地看到了“高贵”指向他人和共同体的维度。但是我们需要注意,在这里我们不该过强地理解亚里士多德反复强调的“不是为了自己之故”、“忽略自己”、“不是对自己的好”、“不是关乎自己”、“不是指向自己”,也就是说不该把它理解为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幸福,完全从他人和城邦的角度,仅仅以牺牲自己成就他人为目的考虑自己的行动。[44]相反,我们有很好的理由将它们理解为,亚里士多德或者是在强调以高贵为目的的行动不能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不考虑任何其他人;或者是在一般人所追求的“自爱”的意义上讨论问题,也就是在追求金钱、荣誉、权力等一般人都会追求的东西的意义上说我们的行动不该为了自己之故(后者或许更适合《修辞学》讨论的说服大众的语境)。


对此我们可以提出两个内在于亚里士多德的理由和一个外在于亚里士多德的旁证。首先,在这个语境下亚里士多德将“高贵”与“德性”相联系,因为产生德性或者从德性而来的东西是高贵的。而德性即便在《修辞学》的语境里,也是“带来和护卫好的能力(dunamis)”(I.9.1166a37)[45],并且与我们的幸福直接相关(I.9.1166b20-22)。而且这个语境讨论的是普遍意义上的德性,而德性正是我们的好和幸福的核心组成部分,因此我们没有理由认为来自德性的行动都要伴随着牺牲自己的幸福。


第二,从亚里士多德在其他地方的明确论述来看,他也是主张私利与公益的统一而非张力,这一点在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一段著名的话中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当所有人都追求高贵,努力做最高贵的事情,那么所有为了公益而应该做的事情就都做了(κοινῇτ’ ἂνπάντ’εἴητὰδέοντα),每个人自己也获得了最大的好(ἰδίᾳἑκάστῳτὰμέγιστατῶνἀγαθῶν),德性就是这个东西。因此好人必然是一个自爱者(φίλαυτον),因为做高贵的行动,他有利于他自己(αὐτὸς ὀνήσεται),也让他人受益(τοὺς ἀλλοὺς ὠφελήσει)……优秀的人(σπουδαίου)为了朋友和祖国做很多事情,如果应该的话他宁可去死(κἂν δέῃ ὑπεραποθνήσκειν),他会牺牲金钱、荣誉以及普遍而言人们会争抢的好,为了让自己实现高贵。他宁可选择在很短的时间里享受巨大的快乐,也不要长久但琐屑的快乐;宁可选择一年高贵的生活也不要很多年任意的生活(τυχόντως);宁可选择一个高贵而伟大的行动,也不要很多微小的行动。这或许也适用于为他人而死的人,他为自己选择了伟大和高贵的事情。(NEIX.8.1168a8-22)


在这段“高贵”频繁出现且感人至深的话中,我们看到个人利益与他人利益以及城邦公益的完全统一,因为一个人追求的最高的个人利益就是他自己的德性,而他的德性同时完全展示了对他人和公益的贡献,这种贡献最好地体现在这些德性行动的高贵性之中。[46]用这种方式,亚里士多德也解决了IX.8前面提出的那个疑难(aporia),即“自爱”到底是好是坏,他解决的方式还是区分真正的自爱和低劣的自爱,前者并非像人们通常鄙视的那样是将金钱、荣誉、权力尽可能多地据为己有,而是让自己尽可能拥有德性、实现高贵。因此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在真正有德性的好人那里,并没有所谓“利己”与“利他”之间的张力,也没有“私利”和“公益”之间的张力,这两方在亚里士多德的系统内是完全统一的。或许我们一开始用“利己”或‘利他”的标签来理解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就是一个错误,他的伦理学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是“超越利己和利他”的。[47]


作为旁证,我们可以看到,《修辞学》这段话中的主张与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伯里克利发表的著名的“葬礼演讲”中的主张有颇多相似之处[48],伯里克利也是在号召雅典人为了城邦的利益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即便在那里,伯里克利论证的重点也是私利与公益之间的统一,而非简单地牺牲一方成就另一方。在一段同样感人至深的话中,伯里克利这样歌颂了雅典战士的死:


我已经歌颂过这个城邦,但正是这些人以及其他像他们一样的人的德性装点了她(ἐκόσμησαν),很少有其他希腊人的成就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我认为他们生命的终点(καταστροφή)就是他们德性的体现,不管那是第一次得见还是最后的确认。即便有些人有缺点,他们为祖国战斗和死去的勇气(ἀνδραγαθίαν)[49]也足以掩盖它们,他们用善抹去了恶(ἀγαθῷ γὰρ κακὸν ἀφανίσαντες),他们作为集体带来的好处远胜过作为个人带来的伤害……胜过敌人是他们最大的欲求,他们将这当作各种风险中最高贵的(κάλλιστον),并且做好准备去为了胜利冒险……他们将自己的德性当作最高贵的贡献(κάλλιστον ἔρανον)给了城邦。共同地(κοινῇ)他们献出生命,单个地(ἰδίᾳ)他们得到永不老去的赞美和最非凡的坟墓——并不是他们躺的地方,而是他们的声名会永远在言辞和行动中被人铭记。(《伯罗奔尼撒战争》II.42.2-43.3)


在讨论了这些关于“高贵”的问题之后,我们现在可以回过头来着手来解决上一节和本节提到的那几个有关勇敢的问题了。第一,为什么在战场上牺牲是各种可以被称为勇敢的行动中“最高贵”的(我们注意到,伯里克利也同样将为城邦而死称为“最高贵的”),从而可以被称为“勇敢”的核心含义?这正是因为在战场上的勇敢最能够体现德性指向他人和城邦的一面,[x10]这样做就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战友(通常当然意味着同胞公民)和保卫城邦;同时也最能够体现德性的行动为了它本身,而非任何外在的目的,并且因此是值得赞美的和最应该得到荣誉的(这同样也是伯里克利演讲中的要点)。


第二,勇敢者为什么甘愿牺牲生命来实践勇敢的行动?因为这个行动是正确的,是他的灵魂符合德性的行动,是构成他幸福的内在要素。那么“完整的一生”怎么办呢?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说“宁可选择在很短的时间里享受巨大的快乐,也不要长久但琐屑的快乐;宁可选择一年高贵的生活也不要很多年任意的生活;宁可选择一个高贵而伟大的行动,也不要很多微小的行动”呢?在这里,李尔根据阿斯米斯(Asmis)的提示给出的一个简短的说法似乎很好地解释了这看似悖论的地方:“由于有德性的人从一种稳定的品格状态出发选择他的行动,每个行动,至少潜在而言,就都是他完整一生的象征。”[50]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勇敢者只是冒着生命的风险,在战场上与敌人作战,至于是不是会战死疆场却并不一定,而坚守岗位、奋勇作战恰恰是最好地保全自己和战友生命的方式——这是我们能够控制的、取决于我们的(eph’ hemin);至于会不会战死,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运气(tuchē),而那并不是伦理学主要关注的东西。


第三,冒着生命危险的战士在勇敢的行动中为什么会感到快乐呢?正如我们之前的引文说的,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种快乐主要来自高贵的目的,他接下来举例说,这就像练习拳击的运动员,他们在训练时当然要经历很多痛苦,但是想到最后战胜对手的那个目的带来的快乐,之前的那些痛苦也就变得可以承受了。而勇敢者也是如此,当他们在战场上坚定不移地面对来敌时,如果除了作战之外,还可以思考自己行动的意义,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他们想到的应该是: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为了一个高贵的目的行动,这是值得赞赏的,这个目的会让我的同胞和城邦受益,也会给我个人的幸福带来好处。根据亚里士多德对勇敢的论述,在勇敢的行动中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快乐,那就是伴随信心而来的快乐,因为根据第一节引用过的《修辞学》中对信心的界定,害怕是某种痛苦或不安,而信心与之相反,是一种安全的希望,因此是某种快乐,至少是可以抵消痛苦的东西,也是可以促进我们采取勇敢行动的东西。那么我们至少可以理解,当战士们怀着某种信心作战的时候,这个信心也会让他们的行动拥有某种内在的快乐。[51]


但是即便有这两种快乐,勇敢者的行动就不再是痛苦的了吗?如果这些行动还是伴随这内在的痛苦,而行动者还是需要克服和忍受这些明显的痛苦,那么他们的行动似乎看起来还是与亚里士多德界定的德性行动不同,而更像是自制者的行动。我们在下面一节就来处理这个问题。


四、勇敢与自制


我们在第一节已经看到,勇敢关乎害怕和信心这两种情感,并且主要关乎害怕(NEIII.9.1117a29-30),是要承受我们面对危险的恐惧:


勇敢就是这样一种德性,它让人为了某个目的承受(ὑπομένειν)可怕的东西,这样做不是由于无知(德性让我们的判断更加正确),也不是由于快乐,而是由于高贵。(EE1230a29-32)[52]


正是在能够承受这些害怕带来的痛苦的意义上,亚里士多德说勇敢者“无所畏惧”(adeēs)、“毫不害怕”(aphobos)、“不受搅扰”(atarachos),而并不是说他们在勇敢的行动中完全没有产生一点害怕的情感。如果完全没有害怕,只有信心,就像那些职业士兵(也就是雇佣兵)一样在战场上表现得好像很勇敢,但其实却是因为他们的战争经验告诉他们,在这些场合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或者他们有足够的办法应对这些危险,从而保证自己的安全,因此他们其实并不害怕;而当真的危险来临,他们会立刻丢盔弃甲。亚里士多德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勇敢,而只是拥有某种类似勇敢,被人们称为勇敢的东西而已(EEIII.1.1230a4-16;NEIII.8.1116b3-23)。


亚里士多德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专门讨论过勇敢者到底害不害怕这样一个疑难(aporia),而这个疑难之所以产生,正是因为一方面他们理应害怕,而另一方面他们却表现得毫不畏惧。亚里士多德的解决办法(也是他解决很多类似问题的方法),就是区分“可怕”的两种含义,一个是相对于某个人的可怕,另一个是绝对意义上的可怕,也就是对于大多数人和依据自然可怕的东西,与勇敢者有关的是后一种对象:


勇敢的人是在这些上面表现得无所畏惧(ἀφόβως),可以承受(ὑπομένει)这些可怕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一方面是对他来讲可怕的[53],另一方面并不可怕,就他作为人而言这些东西是可怕的,而就他作为勇敢者而言并不可怕,而是或者很轻微或者完全不可怕(ᾗμὲνἄνθρωπος,φοβερά,ᾗδ᾽ἀνδρεῖος,οὐφοβερὰἀλλ᾽ἢ ἠρέμαἢοὐδαμῶς)。(EEIII.1.1128b26-29)


他们承受哪些、不承受哪些,正是理性的要求,理性要求他们选择高贵的事物,而承受害怕带来的痛苦:“勇敢是跟随理性的,而理性命令我们选择高贵的事物”(EEIII.1.1129a1-2)。这样看来,勇敢者就是会产生害怕,害怕是令人痛苦的,而痛苦则会让人产生躲避(pheugein)的欲求(《论灵魂》III.7.431a8-15),但是他们依然服从理性,追求高贵的目的,从而承受由害怕带来的痛苦。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这种痛苦得到了更大的渲染:


死亡和伤痛对勇敢者来讲是痛苦的,并且是不自愿的(ἄκοντι),但他还是会因为高贵去承受它们,或者因为不这样是耻辱的。他越是拥有所有的德性,越是幸福,在死亡面前就会越痛苦。因为对于这样的人来讲,活着有最大的价值(μάλιστα ζῆν ἄξιον),并且他也知道自己被剥夺了最大的好,而这是令人痛苦的。但是没有什么会让他更少勇敢,他可能反而会更加勇敢,因为他以所有那些东西为代价选择了战争中的高贵。因此,并不是在所有的德性里面,行动都包含快乐,除非在他达到目的的意义上。(NEIII.9.1117b7-16)


在上面讨论高贵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段话的最后一句,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承认,勇敢在某种意义上不同于其他的德性,因为在最典型的勇敢行动本身之中,并没有什么快乐,并且实践勇敢行动的人越是有德性、越是幸福,他就越是会有意识地去面对失去各种好东西带来的痛苦,而只有勇敢行动的那个高贵的目的才是令人快乐的,这个目的虽然也包含在行动之中,但并不是行动本身。也就是说,在战场上坚守阵地这个行动本身并不令人快乐,但是考虑到这个行动包含的高贵的目的,我们还是会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快乐。这一点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让他的行动变成不自愿的(下文会说明到底是在什么意义上)。这就让勇敢这种德性看起来非常接近自制(enkrateia)这种并非德性的状态,因为德性与自制的区别正在于前者没有灵魂内部的斗争,没有不良的欲求;而后者总是要经历这样的斗争,但是理性可以最终胜出(NEVII.9.1151b32-11152a6),而更严格地说来,这种克服痛苦的状态是忍耐(karteria),而克服快乐是更严格意义上的自制(NEVII.7.1150a13-16)。[54]


那么如何看待勇敢和自制之间的这种相似性呢?勇敢的德性是不是真的让它们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甚至是不是真的如罗斯(Ross)所说,亚里士多德没有清楚地看到各种德性其实都是某种自制呢?学者们提出的各种解决方案似乎都没有能够很好地处理这个问题。比如有人想要论证勇敢者面对的“痛苦”并不真实,勇敢者其实是无所畏惧的,这种看法无法得到亚里士多德反复强调勇敢者会害怕的文本的支持(尤其是上面引用的这段)。[55]也有人试图论证,勇敢者的快乐来自他们经过理性的计算,相信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因此会产生信心,而信心让然他们感到快乐,但是这种看法明显混淆了亚里士多德做出明确区分的“充满希望的人”(euelpides)和真正勇敢的人(NEIII.8.1117a9-17)。[56]也有人试图论证害怕这种痛苦本身具有积极意义,会对勇敢的行动有正面的贡献,比如给我们提供关于周围环境的信息,促使我们采取行动,同时让我们谨慎行事,这些观点颠倒了我们获得周围环境的信息与产生害怕的情感之间的因果关系,没有认识到害怕本身不可能直接产生勇敢的行动,此外还混淆了害怕与理性计算在行动中的作用。[57]还有人试图论证勇敢者感到的害怕不会像不自制者感到的害怕那样,让他们产生临阵脱逃的欲望,因此就没有和理性要求之间的矛盾,在我看来,这种理解最接近亚里士多德的意思,但是提出这种看法的学者都没有找到足够的文本证据来支持这种理解,也没有详细解释其中的机制。[58]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两点,一个是如何理解信心在勇敢中扮演的角色,另一个是如何理解上面那段引文中提到的“不自愿”。


我们在上一节简要地说单看到了信心会对勇敢者的快乐有所贡献,这里再来更确切地讨论一下这个贡献到底是什么,同时考察一下它对解决勇敢与自制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有所帮助。勇敢同时关乎害怕和信心,虽然主要关乎害怕,但是信心毕竟还是在其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在战场上没有害怕只有信心,那只是像雇佣兵一样是经验使然,或者像“充满希望者”那样盲目乐观。但是在本文一节中引用的《修辞学》中给出的关于“信心”的界定(“它是伴随着想象的希望,希望带来安全的东西切近,以及可怕的事物缺失或者还很遥远”)似乎只适用于我们经过理性的评估,确信自己没有生命之忧的情况,但是却难以适用于的勇敢最极端的情况——或者是像温泉关的勇士那样面对必死的局面,或者是在敌人已经向我们冲来生死未卜的情况。在这些情况下我们确实没有办法说可怕的事物还很遥远,或者带来安全的东西很切近。那么在这里,亚里士多德《修辞学》中对信心的界定是不是与伦理学讨论勇敢时讨论的信心有所不同呢?并不尽然,因为《修辞学》中紧接着那个对信心的定义,亚里士多德说:


如果有修正和帮助的办法(καὶἐπανορθώσειςἂνὦσικαὶβοήθειαι),或者很多或者很大或者二者皆有[我们就会产生这种情感]。(Rhet.II.5.1383a20-21]


在我看来,这个看似不经意,也并不经常被人讨论到的分句,恰恰给了我们理解信心在生死未卜或者绝望境况下的作用。因为信心恰恰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修正或帮助的办法”。在具体战斗的层面,士兵勇敢作战恰恰是最好地扭转战局,帮助他们化解危险局面的方式;即便是面对绝境,勇敢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x11],至少让然他们有更大的机会实现外在的目的和内在的高贵(比如温泉关中的拖住敌人),因此勇敢的行动本身会让他们产生更大的信心。而在个人幸福的层面,以勇敢的方式追求高贵(集中体现为城邦的公益),具有内在价值,对于他们的幸福有内在的贡献,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修正或帮助”呢?这样也会让他们产生信心。因此在勇敢者的勇敢行动中,确实包含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害怕和信心,一个是痛苦而另一个是快乐[59],但是这两种看似相反的情感以并不是以冲突的方式同时存在于勇敢的行动之中。[60]在勇敢者做出勇敢行动的场景中,至少同时包括了对迫近的危险的害怕(痛苦),有对克服危险的信心(快乐),以及理性对于高贵目标的确认和对当下应该如何行动的思虑,以及由这种目标和行动而来的对个人幸福和共同体公益的贡献(也是某种快乐)。害怕的痛苦并非与信心的快乐以及理性矛盾,而恰恰是产生信心和勇敢中的理性的原因。[61]


最后,我们再回头看一下上面那个引文中提到的“不自愿”。亚里士多德在这里讨论的显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不自愿,因为勇敢的行动作为有德性的而非偶然的行动,其始点(archē)必然在行动者之中,因此他并非被迫(biai),这个勇敢的行动必然是由他主动选择做出的(上面的引文也确认了这一点),因此并不是由于对个别情况的无知(di’ agnoian)。[62]那么说它是“不自愿的”,只能理解为这种行动更接近亚里士多德讨论由于外力引起的不自愿时处理的“混合的行动”(miktai)。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船只遇上风暴,不得不扔掉货物以保证船只和人员的安全。亚里士多德在那里也做出了一个和我们在勇敢的问题里面看到的区分,一方面是在绝对的意义上(haplōs)的不自愿,因为扔掉货物肯定是人们不情愿做的,会让人感到痛苦;而如果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任何有理智的(hoi noun echontes)船长都会做出扔掉货物的决定,并且不会为这个决定本身感到痛苦,因此这种行动更接近自愿的行动,因为行动的始点都在行动者身上,并且这样的行动:


在做的时候是被选择的(αἱρεταὶ),行动的目的是符合时机的(κατὰτὸν καιρόν ἐστιν),我们应该在他做的时候来说自愿和不自愿。他是自愿做的,因为在做这样事情时,推动作为工具的身体部分的始点在他之中……这样的行动是自愿的,但是或许在绝对的意义上是不自愿的(ἑκούσια δὴ τὰτοιαῦτα, ἁπλῶςδ᾽ ἴσωςἀκούσια),因为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行动本身(καθ᾽ αὑτὸ)选择它。当人们为了伟大和高贵的结果而承受某个羞耻和痛苦的事情时(αἰσχρόν τι ἢ λυπηρὸν ὑπομένωσιν ἀντὶ μεγάλων καὶ καλῶν),他们有时还为这样的行动受到赞赏(ἐπαινοῦνται);而如果相反,就会受到指责,因为卑贱的人才会不为了任何高贵或很有限的高贵承受极大的耻辱。(NEIII.1.1110a12-23)。


这段话与关于勇敢的讨论之间有非常强的平行或对应关系。首先是措辞上,“选择”、“高贵”、“赞赏”、“承受”、“高贵”、“可耻”都是讨论勇敢时非常典型的词汇。其次,在绝对和当下的情境之间的做出的区分,与亚里士多德讨论绝对意义上的可怕的事物和相对于某个人的可怕的事物,以及作为一般意义上的人害怕和作为勇敢者不怕时做出的区分完全一致。再次,这种“混合”了自愿与不自愿要素的行动,完全符合了混合了快乐和痛苦的勇敢,也很好地解释了亚里士多德提到勇敢行动里面的“不自愿”的维度。我们用这段话作为线索来解释勇敢的行动,它和自制之间的差别也就变得清楚了。


绝对来说,谁也不愿意无端忍受面对敌人进攻随时可能牺牲生命的痛苦,但是当我们考虑当前的情境,并且把高贵的目的结合进来之后,忍受这个痛苦就变得不仅必要,而且自愿了。因此在勇敢者那里,并没有一个自制意义上的欲望与理性斗争的图景:比如一个战士面对敌人大兵压境的危险,产生了想要逃跑的欲望,这时理性出来反对这个欲望,命令或说服它此时此刻不能逃跑,两方经过一番斗争,理性征服了依然很不情愿的欲望,于是他选择坚守阵地。而是一个类似“混合行动”,德性意义上的更加和谐的图景:这个战士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对冲上来的敌人是有生命之忧的,也是人之为人有理由害怕的,如果只是孤立地考虑面对一群敌人冲上来这个行动本身,它当然并不值得选择的,但是当他考虑到了整个行动的语境(就像船长通盘考虑到船只在风浪中的处境),考虑到我们是应该追求勇敢这种德性的人、追求勇敢是我个人幸福的构成要素、旁边共同战斗的是我们的同胞、我在为祖国的生死存亡而战、只要我勇敢作战就有希望战胜敌人等等,那么这种逃跑的欲求根本不会在他身上产生,他也会因为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或决定而感到快乐。[x12]就像一个有理智的船长,在面对暴风的时候,一定会下决心扔掉货物,并因为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感到快乐(当然之后他也会因此受到赞赏,而不这样做则会招来指责)。因此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可以用非常典型的“亚里士多德式的语言”说:“就他作为人而言这些东西是可怕的,而就他作为勇敢者而言并不可怕”,这里的表达两个不同侧面的“作为”(hē),也正反映了勇敢这种“混合行动”的两个侧面:作为单个的行动本身,它是不值得欲求的,而作为某个具体语境下的勇敢行动,它是欲求和理性共同追求的目标。[63]在这个意义上勇敢的行动确实不同于节制饮食、救济穷人、出资支持悲剧歌队这些其他德性的典型行动,它们都不是这种混合的行动,而最严格意义上的勇敢必然是这种混合行动,但是这个混合本身却给了一个人更好的机会去展示他的德性,因为它更困难,在面对生死的考验时理性的思虑也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而由思虑而来的决定(prohairesis)“对德性来讲是最为恰当的(oikeiotaton),比行动更能够判断品格”(NEIII.2.1111b4-6)。


五、两部伦理学在勇敢问题上的差别


上面讨论的几个具体问题涉及到了《欧德谟伦理学》和《尼各马可伦理学》讨论勇敢时的差别,但它们是不是对确定两部伦理学著作的先后顺序有所帮助呢?对此米尔斯给出了迄今为止最为系统详尽的分析,并很有说服力地认为,从语文学(主要是亚里士多德的《欧德谟伦理学》与柏拉图的著作以及亚里士多德公认较早的著作《修辞学》在用词上的相似性)和哲学(也就是亚里士多德学说内在发展的逻辑)上看,我们都有很好的理由(当然不是决定性的和不可错的理由),认为《尼各马可伦理学》在《欧德谟伦理学》的基础上有所发展。[64]我赞成米尔斯的基本分析和结论,这里只是想基于上面的讨论,再为给他已经非常精彩的考察补充几个从学说内在发展理路角度的例子。


首先,关于害怕与信心的讨论本身似乎并不足以确定两部伦理学的顺序,我们既可以论证亚里士多德首先采用了《欧德谟伦理学》中的论证结构,之后在《尼各马可伦理学》里尝试两个三元结构,发现并不合适之后回归了原有的结构;也可以论证亚里士多德首先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尝试两个三元结构,之后发现这个结构不太合适,因此在撰写《欧德谟伦理学》的时候直接放弃了这种考虑,转而采用单一的结构。但是假如我们用成书较早的《修辞学》作为参照,那么似乎《尼各马可伦理学》成书更晚的可能性能够得到更多支持,即亚里士多德在《欧德谟伦理学》中接受了《修辞学》中关于害怕和信心是在同一个连续体上相反的情感,而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尝试做出一些修正,但是并不成功,于是最终又回到了原有的结论。


第二,关于勇敢的“核心含义”的讨论表明《尼各马可伦理学》对勇敢表面看来过于狭窄的界定(即战场上的勇敢)更符合他在其他地方广泛应用的“核心含义”理论,即用一类事物中最有代表性的那个来作为下定义和进行讨论的核心关注。这个差别一方面体现了《尼各马可伦理学》对政治问题的更大关注,另一方面也让勇敢的含义更加精确,同时还让讨论更加集中、更加收放自如。


两部伦理学讨论问题的次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上面提到的这两点。《欧德谟伦理学》对勇敢的讨论,一开始就处理了三元结构问题[65],说明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个三元结构非常重要和确切;而《尼各马可伦理学》却是在勇敢的讨论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才讨论两个可能的三元结构的问题,并且在总结的时候放弃了这个结构,这似乎说明引入两个三元结构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观点,也不是亚里士多德着力强调的,更不是他想要在原有著作的基础上有所创新的。相反,《尼各马可伦理学》关于勇敢的讨论首先关注的就是勇敢的对象问题,并通过五个系统的步骤将它的核心含义毫不含糊地揭示出来,而《欧德谟伦理学》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反而是在讨论过半的时候才进行的。这说明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将这个对象问题看得更重要,很可能也表明了他在这个方面对之前《欧德谟伦理学》中的看法做出了修正。


第三,亚里士多德虽然在两部伦理学著作中都将“高贵”当作德性的目的,但是至少在两个方面《欧德谟伦理学》与《尼各马可伦理学》有所不同,一个是《欧德谟伦理学》没有将“高贵”与勇敢行动的快乐联系起来,从而没有讨论勇敢的行动为什么是令人快乐的;另一个差别是《欧德谟伦理学》没有将“高贵”与公益明确联系起来,甚至在最能表现公益的“大方”之中,他都只提到了花大钱作为“装饰”的一面,但是没有提到为了公益进行装饰。第一点似乎能够说明亚里士多德在《欧德谟伦理学》中还没有清楚地解决勇敢与快乐的关系问题,好像是给他在具体德性的讨论中制造了一个例外,似乎存在一种行动时没有快乐的德性。而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给出了一个解决方式,就是通过勇敢行动的目的,即高贵,补充其中的快乐,避免让勇敢成为一个例外。而第二点差别,也就是在高贵与公益联系上的差别,似乎不足以帮助我们确定两部伦理学的先后顺序[66],尤其是我们考虑到在《修辞学》这部早期著作中亚里士多德已经把高贵的公共性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或许我们只能诉诸《尼各马可伦理学》的政治语境来理解这个差别了。


第四,在勇敢与自制的区别上,我们看到两部伦理学呈现了一致的理论,这个理论在《欧德谟伦理学》中回应那个关于勇敢者是否害怕的疑难时做出的重要区分(绝对意义上的可怕和对某人来讲可怕;作为人害怕和作为勇敢者不害怕),已经给我们指出了答案的方向。但是《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更加详细的讨论中提到的那个“不自愿”确实给了我们进一步的线索,让我们将关于勇敢的讨论与《尼各马可伦理学》III.1中独特的关于混合行动的讨论联系了起来,而这个关于混合行动的讨论在《欧德谟伦理学》中是没有的。在这个意义上,似乎《尼各马可伦理学》更能够让亚里士多德不同地方的观点融合成一个整体。


最终我们看到,亚里士多德在两部伦理学中给我们呈现了一个内容丰富,论述精彩的关于勇敢的理论,并且可以将他在《修辞学》、《欧德谟伦理学》和《尼各马可伦理学》中的学说有效地联系起来。这个理论中经常被人诟病的几个“缺陷”基本都不是亚里士多德本人犯下的错误(或许除了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尝试两个三元结构但最终放弃),而是由于解读者错误或片面地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的学说。


参考文献


Allan, D. J. (1971). “The Fine and the Good in theEudemian Ethics,” in P. Moraux and D. Harlfinger eds.,Untersuchungen zur Eudemischen Ethik,Berlin: de Gruyter, pp. 63-71.


Annas, Julia (1993).The Morality of Happines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Aristotle (1894).Ethica Nicomachea, ed., I. Bywate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1957a).Metaphysica, ed. Werner Jaege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1957b).Politica, ed. W. D. Ros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1959).Ars Rhetorica, ed. W. D. Ros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1984).The Complete Works of Aristotle, ed. Jonathan Barne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1991).Ethica Eudemia, eds. R. R. Walzer and J. M. Minga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Nicomachean Ethics, trans., Terence Irwin, 2nded., Indianapolis: Hackett.


——(2003).Eudemian Ethics, trans. Brad Inwood and Raphael Woolf,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Bassi, Karen (2003). “The Semantics of Manliness in Ancient Greece,” in R. M. Rosen and Ineke Sluiter eds.,Andrea: Studies in Manliness and Courage in Classical Antiquity, Leiden: Brill.


Bauhn, Per (2003).The Value of Courage, Lund: Nordic Academic Press.


Brady, Michelle (2005). “The Fearlessness of Courage,”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43, pp. 189-211.


Cooper, John M. (1999). “Reason, Moral Virtue, and Moral Value,” inReason and Emoti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p. 253-280.


Crisp, Roger (2014). “Nobility in theNicomachean Ethics,”Phronesis, vol. 59, pp. 231-245.


Curzer, Howard (2012).Aristotle and the Virtu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Dover, K. J. (1974).Greek Popular Morality in the Time of Plato and Aristotle, Oxford: Blackwell.


Duff, A. (1987). “Aristotelian Courage,”Ratio, vol.39, pp. 2-15.


Frede, Dorothea (1996). “Mixed Feelings in Aristotle’sRhetoric,”in A. O. Rortyed.,Essays on Aristotle’s Rhetoric,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p. 258-285.


Geach, Peter (1977).The Virtu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Glidden , David K. (1995). “Moral Vision,Orthos Logos, and the Role of thePhronimos,”Apeiron, vol. 28.4, pp. 103-128.


Gomez-Lobo, A. (1995). “Aristotle’s Right Reason,”Apeiron, vol. 28.4, pp. 15-34.


Grimaldi, William M. A. (1980).Aristotle, Rhetoric I: A Commentary,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


—— (1988).Aristotle, Rhetoric II: A Commentary,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Heil, J. F. (1996). “Why is Aristotle’s Brave Man so Frightened? The Paradox of Courage in theEudemian Ethics,”Apeiron, vol.29, pp. 47-74.


Irwin, Terrence (1981). “Aristotle on Homonymy,”Review of Metaphysics, vol. 34, pp. 523-544.


——(1985). “Aristotle’s Conception of Morality,”Proceedings of the Boston Area Colloquium in Ancient Philosophy, vol. 1, pp. 115-143.


——(2010). “The Senses and Reference of Kalon in Aristotle,”Classical Philology, vol. 105, pp. 381-396.


——(2011). “Beauty and morality in Aristotle,” in Jon Miller ed.,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 A Critical Guid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239-253.


Jaeger, Werner (1959).Aristotle: Fundamentals of the History of His Development, trans. R. Robinson, 2nd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Joachim, H. H.The Nicomachian Ethics, ed. D. A. Rees, Oxford: Clarendon.


Kahn, Charles H. (1981). “Aristotle and Altruism,”Mind, vol. 90, pp. 20-40.


Kenny, Anthony (1978).The Aristotelian Ethics: A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udemian Ethics and Nicomachean Ethics of Aristotl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Kraut, Richard (2013). “An Aesthetic Reading of Aristotle’s Ethics,” in V. Harte and M. Lane eds.,Politeia in Greek and Roman Philosoph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231-250.


Lear, G. R. (2006). “Aristotle on Moral Virtue and the Fine,” in Richard Kraut ed.,Blackwell Guide to 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 Malden: Blackwell, pp. 116-136.


Leighton, S. R. (1988). “Aristotle’s Courageous Passions,”Phronesis, vol.33, pp. 76-99.


Liddle, H. G. & R. Scott (1996).A Greek-English Lexicon, 9the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Madigan, Arthur, S. J. (1991). “Eth. Nic.9.8: Beyond Egoism and Altruism?,” in J. P. Anton and A. Preus eds.,Essays in Ancient Greek Philosophy IV: Aristotle’s Ethics,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McKerlie, Dennis (1998). “Aristotle and Egoism,”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36, pp. 531-55.


Miller, William I. (2000).The Mystery of Courag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Mills, M. J. (1980). “The Discussion ofAndreiain theEudemianandNicomachean Ethics,”Phronesis, vol.25, pp. 198-218.


Moss, Jessica (2014). “Right Reason in Plato and Aristotle: On the Meaning ofLogos,”Phronesis, vol. 59, pp. 181-230.


Owen, G. E. L. (1960). “Logic and Metaphysics in Some Earlier Works of Aristotle,” in I. Düring and G. E. L. Owen, eds.,Aristotle and Plato in the Mid-Fourth Century, Goteborg: Elander, pp. 163-190.


Owens, Joseph (1981). “TheΚΑΛΟΝin Aristotelian Ethics,” in D. O. O’Meara ed.Studies in Aristotle, Washington, D. C.: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pp. 261-277.


Pakaluk, Michael (2005).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 An Introduc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ears, David(1980). “Courage as a Mean,” in A. O. Rorty ed.,Essays on Aristotle’s Ethic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p. 171-188.


Pearson, Giles (2009). “Aristotle on the Role of Confidence in Courage,”Ancient Philosophy, vol. 29, pp. 123-137.


——(2014). “Courage and Temperance,” in Ronald Polansky 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110-134.


Plato (1997).Compete Works, ed. John M. Cooper, Indianapolis: Hackett.


Rapp, Christof (2002).Aristoteles: Rhetorik, Darmstadt: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Rogers, K. (1993). “Aristotle’s Conception ofto kalon,”Ancient Philosophy, vol. 13, pp. 355-371.


——(1994). “Aristotle on the Motive of Courage,”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32, pp. 303-313.


Ross, W. D. (1923).Aristotle, London: Methuen.


Scott, Dominic (2000). “Aristotle on Posthumous Life,”Oxford Studies in Ancient Philosophy, vol. 21, pp. 211-229.


Shields, Christopher (1999).Order in Multiplicity: Homonymy in the Philosophy of Aristotl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Simpson, Peter (2013).The Eudemian Ethics of Aristotle, translation with explanatory comments,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Sparshott, Francis (1996).Taking Life Seriously: A Study of the Argument of the Nicomachean Ethics,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Stewart, J. A. (1892).Notes on the Nicomachean Ethics, 2 vol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Taylor, C. C. W. (2006).Aristotle: Nicomachean Ethics, Books II-IV, Oxford: Clarendon Press.


Thucydides (1942).Historiae, ed. H. S. Jones and J. E. Powell,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2009).The Peloponnesian War, trans. Martin Hammo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Tutuska, J. (2013). “Aristotle on the Noble and the Good: Philosophical Imprecision in theNicomachean Ethics,”Ancient Philosophy, vol. 33, pp. 159-179.


Ward, Julie K. (2008).Aristotle on Homonymy: Dialectic and Scien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Wielenberg, Erik (2004). “Egoism and Eudaimonia-maximization in theNicomachean Ethics,”Oxford Studies in Ancient Philosophy, vol. 26, pp. 277-295.


[1]比如荷马:《伊利亚特》XV.642, XX.411(例子参见Liddle & Scott [1996])。


[2]抽象名词andreia并没有出现在荷马的作品之中,而是最早出现在希罗多德的《历史》(Historiai)VII.99中,但是荷马经常用aneres este(字面意思“成为男人”)表达统帅对士兵的激励(比如《伊利亚特》V.529, VI.112, XI.287, XV.561, XV.661等处),并且特别与身体的强健(alkē)相联系。关于andreia的词源学考察,参见Bassi (2003)。但是她对亚里士多德“勇敢”的理解却存在严重的错误,误将亚里士多德与真正的勇敢相区别的“政治性的勇敢”当作了勇敢的典范,亚里士多德在讨论政治性的勇敢时确实使用了很多荷马笔下的例子,但是那些例子恰恰表明亚里士多德反对荷马笔下的勇敢,它们只是类似勇敢,因为它是以避免羞耻(赫克托耳和阿基里斯的例子都非常典型),而非以追求高贵为目标。


[3]柏拉图:《理想国》(Politeia)III.429a-430c讨论护卫者的教育时,勇敢是它们的首要德性;但是他专门讨论勇敢的对话《拉凯斯》(Laches)则将勇敢从战争的语境移开,将它涉及的领域普遍化了。亚里士多德:《欧德谟伦理学》(Eudemian Ethics,EE)III.1首先讨论了勇敢,但是没有强调战争的语境;《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NE)III.6-9强调了战争中的勇敢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勇敢(参见下文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从亚里士多德在NEIII.10.1117b23-24的评论,有学者指出亚里士多德首先讨论勇敢,接下来讨论节制恰恰是因为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的灵魂学说和讨论顺序所致;比如Joachim (1951), pp. 114-115。


[4]Ross (1923), pp. 204-207认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一个关乎躲避危险,另一个关乎控制冒险,因此应该放在两个三元结构上讨论。Pears (1980)批评了罗斯的主张,认为罗斯所说的两个三元结构其实可以划归为一个关于危险或冒险的三元结构,但是亚里士多德的勇敢并不仅仅关乎危险或冒险,而是关于如何评价行动的“外在目标”(external goal,胜利、荣誉)和“对抗性目标”(counter goal,危险、伤害),因此勇敢确实关乎两种不同的对象,不能统一为一个三元结构。Urmson (1988),p. 64-65也认为亚里士多德混淆了两种不同的德性;Pearson (2014), p. 120讨论了第四种恶性的可能性,并由此认为亚里士多德分析德性的三元结构是指导性的,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


[5]Pakaluk (2005), p. 161-164讨论了这个问题,并且从内因(我们通常将战争当作展示勇敢的最佳典范)和外因(希腊城邦所处的生存环境)的角度解释了亚里士多德为什么做了如此狭窄的界定;Pearson (2014)强调战争中的勇敢最能够展示身体的强健(alkē)和高贵(to kalon);而Simpson (2013), p. 289认为这个区别可以通过《尼各马可伦理学》更加政治性的语境来解释。


[6]关于勇敢者的动机和勇敢中的快乐,大多数学者都跟随亚里士多德认为是由于实现了行动者的目标,即kalon(这个词常见的英文翻译包括fine, beautiful, noble, admirable, right等等,在中文里,“美”、“高贵”、“美好”、“正当”都可以成为在不同语境下的很好对应;关于kalon参见下文第三节的讨论),比如Pears (1980), Rogers (1994)和Pakaluk (2005), p. 166等;而Curzer (2012), ch. 2利用了Pears (1980)区分的三种目标(除了n.4提到的两个之外,第三个是“内在目标”[internal goal],即行动的高贵),进一步区分了勇敢里面包含的“恰当的快乐”、“恰当的痛苦”和“高贵的快乐”,并给出了一个更加复杂的计算方式,确定勇敢者的动机。但是更大的问题是如何理解kalon:比如Allan (1971)认为在伦理语境下kalon只不过是一个“说辞”,没有增加任何实质性的内容,最多是在对好和幸福的追求之外,补充了一个行动者当下的目标;Owens (1981)强调kalon与行动者普遍性的道德义务有关,因此应该被理解成“正当”(right);Cooper (1999), pp. 270-276认为kalon是灵魂意气(thumos)部分追求的特有价值;Lear (2006)和Kraut (2013)强调kalon的审美含义在伦理学中的体现;Irwin (1985, 2000, 2011)和Crisp(2014)反对混淆kalon的审美和道德含义,Irwin强调“高贵”与公益(common good)紧密相关,给人类行动提供了利他的动机,而Crisp则认为这个概念提供了行动者的自利与伦理德性之间的桥梁;而Tutuska (2013)则认为kalon的模糊本性是不可避免的,这种价值与“好”之间可能存在的张力,恰恰说明了日常伦理生活以及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理论不可能达到完全精确的特征。


[7]Ross (1923), pp. 129-131非常极端地批评亚里士多德没有清楚地认识德性在本质上都是自制,而只有在讨论勇敢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才接近了这个在罗斯看来正确的认识;Joachim (1951), p. 118也把勇敢主要看作对害怕的控制。Pears (1980)对Ross提出了批评,并且通过区分勇敢中的不同目的解决这个问题,主张勇敢者对抗的与追求的并不是同一种目的;Leighton (1988)试图强调勇敢中的害怕对勇敢行动具有积极意义——让人更加谨慎,因此并不是自制;而Curzer (2012), ch.2认为减少风险的欲求并不等于怯懦的欲求,因此自制者的害怕会让他倾向于不做勇敢的行动,而勇敢者的畏惧却会让他更加小心谨慎地进行勇敢的行动。


[8]Rowe (1971)和Kenny (1978)都不认为亚里士多德有关具体德性的讨论之中的差别对确定两部作品的先后排序有什么帮助。而Mills (1980)比较了两部作品对勇敢的处理在语言和内容上的差别,认为可以支持《欧德谟伦理学》早于《尼各马可伦理学》的结论。


[9]这些针对亚里士多德的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困扰着当代学者对勇敢的讨论,比如我们能不能称恐怖分子“勇敢”?勇敢的动机和目的到底是什么?当战争不再是核心事件时,今天勇敢的典范又是什么?等等。关于勇敢在当代的代表性讨论和批评,可参见Geach (1977), pp. 150-170, Miller (2000), Bauhn (2003)。


[10]文中所有的引文,均为笔者自行翻译,翻译参考了“参考文献”中列出的英译本。


[11]《修辞学》的成书时间,尤其是主体部分的成书时间,很可能早于两部伦理著作(虽然亚里士多德具体作品的写作顺序争议很大,但是《修辞学》基本内容成书较早是学界共识,很可能写于亚里士多德在柏拉图学园时期,对此最详细的讨论参见Rapp [2002], pp. 178-194)。此外本书具有修辞术“手册”的性质,因此在某些具体学说上可能与伦理学著作存在细微的差异(这里当然不可能展开讨论),但是在基本的问题上,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还是大体一致的。


[12]Mills (1980)认为这是支持《欧德谟伦理学》早于《尼各马可伦理学》的一个证据。


[13]关于这个讨论位置的问题,参见本文第五节。


[14]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讨论节制对象的NEIII.10,在那里亚里士多德将节制的对象从快乐缩小到感觉上的快乐,再进一步缩小到与触觉有关的快乐。


[15]这个最宽泛的“可怕之物”的清单里包括了柏拉图在《拉凯斯》191d-e和《;普罗塔戈拉》(Protagoras)358d-e中提到的内容。


[16]严格说来这两项也或多或少与我们有关,但是这当然不是亚里士多德这里讨论的重点。


[17]Simpson (2013), p. 291 n.6.


[18]更加复杂的可能是正义,因此亚里士多德花了整整一卷的篇幅讨论正义,将正义区分为普遍的和特殊的,在特殊正义里面又要区分了分配正义、矫正正义、交换正义,此外还提到了政治正义、自然正义等,每一种区分都可以对应一种“高贵”。


[19]pros hen的字面意思是“指向一”、“朝向一”、“与一相关”,这个说法在希腊文和在各种语言中其实都很模糊。Owen (1960)的经典论文提出了“核心含义”(focal meaning)的说法,从此成为了翻译和理解pros hen的标准语汇。当然也有很多学者对此提出了挑战,比较有代表性的批评包括Irwin (1981)和Shields (1999),主要的批评点在于亚里士多德讨论的并不是词语,而是事物,因此前者建议用“核心联系”(focal connexion)代替“核心含义”,而后者建议采用“依赖核心的同名异义”(core-dependent homonymy),但是“核心含义”依然是大多数学者讨论pros hen问题的标准词汇。


[20]“健康”和“医学”作为“核心含义”的典型例子,参见《论题篇》I.15,《形而上学》Γ.2, Z.4, K.3,EE.2等处。健康的核心含义是有机体的健康本身,而产生健康的手段、保持健康的东西、表明健康的东西、接受健康的东西都是由于与健康本身有关系才被称为“健康的”。“医术”的核心含义是这门科学或技艺(epistēmē),除此之外,拥有医术的东西(灵魂)、适合医术应用的东西(身体)、诊断、手术、医学工具之类被称为“医术的”都是因为与这门技艺有关。


[21]参见《形而上学》Γ.1, Θ.1“是”的核心含义被归于“实体”(ousia),而其他范畴的“是”都是因为与实体有关而被称为“是”。


[22]EEVII.2,NEVIII.2-3,“核心含义”是由于德性的友爱,另外两种友爱,即出于有用和快乐的友爱,由于和这个这种由于德性的友爱相似。(学者们讨论“核心含义”的时候通常会提到EE和较少提到NE关于友爱的讨论,因为在EE的语境里,亚里士多德更明确地提到了“核心含义”,但是NE在这方面与EE的思路相同。)


[23]这些讨论参见Shields (1999)和Ward (2008)。


[24]讨论亚里士多德勇敢问题的文献大多没有从“核心含义”的角度看待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对勇敢似乎过于狭窄的界定(Leighton [1988], p. 77和Sparshott [1994], p. 150是少有的例外;Pakaluk [2005]和Pearson [2014]都指向了这个方向,认为战场上的勇敢是最好的例子,但是没有诉诸“核心含义”学说)。关于“核心含义”学说来解释勇敢这里的问题,我之前也想过,但是老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也没想明白。总之我觉得用核心含义来解释为什么严格限定到战场上的勇敢,这确实是一种诱惑,但是还是要慎重。因为使用了这个来解释,就意味着亚里士多德认为只有战场上的勇敢才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勇敢,而其他类型的所谓勇敢是因为与这种勇敢在某种意义上相似而被称为勇敢的。但是敢于说真话的勇敢,或者一个哲学家/公民拒绝参与一场不正义战争的勇敢,与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敢,哪个更严格、更有代表性呢?它们之间的类似之处又在哪里?另一方面,我觉得战场上的勇敢恐怕也不是“最有代表性的”勇敢,而是一种极端情况下的勇敢,亚里士多德很可能是在通过严格限定条件来回避他关于德性的一般界定在“勇敢”这里作用有限的问题。(此处已经凌乱,如果觉得不靠谱就直接忽略。。。。)另一方面,对亚里士多德“核心含义”理论进行全面研究的著作也大都忽略了勇敢这个例子。Curzer (2012), p. 25-26明确反对用“核心含义”学说来理解勇敢,理由是其他形式的勇敢并不是用战场上的勇敢定义的,我恐怕更同意Curzer但是他无疑错误地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的“核心含义”学说,因为这个学说并没有要求用这个核心含义来定义其他含义,而强调的是这是最有代表性的含义,比如亚里士多德明确说过品格型的友爱是友爱的“核心含义”,但是有用型的友爱和快乐型的友爱并非用品格型的友爱界定的,而只是因为与它相似;再比如,“是”的核心含义是“实体”,其他的东西(比如性质、数量、关系)都需要依赖实体,但是并不是说定义性质、数量要诉诸实体的定义。


[25]下面我们讨论的“勇敢”都是指这种最有代表性、也最极端的情况,因为如果这种情况得到了解释,其他不那么严格的情况自然可以得到解释,这也是“核心含义”理论的最大意义。


[26]除了上面引用过的NEIII.7.1115b21这个关于勇敢和普遍意义上的伦理德性的语境之外,亚里士多德还在讨论节制(III.12.1119b15-17)、慷慨(IV.1.1120a22-31)、大方(IV.2.1122b6-10)等具体德性的地方提到它们都是以“高贵”为目的;此外还可以参见EEIII.1.1230a27-29。


[27]关于幸福是否会影响死后的人,以及在什么意义上还会有影响,参见NEI.10-11, Scott (2000)对这个问题给出了最好的讨论。但是这个问题与我们的讨论关系不太大,这种影响在目前的上下文中可以忽略不计。


[28]一个行动不是以快乐为动机,和这个行动是不是伴随快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


[29]这里和上面引用过的EEIII.1.1229a3-4都表明,kalon是理性选择的目的和理性的动机,因此Cooper (1999)认为“高贵”因为与荣誉有关,因此是灵魂中意气(thumos)的动机(他同时认为“好”是理性欲求或“想望”[boulēsis]的动机,而“快乐”是欲望[epithumia]的动机),并无足够的文本依据,亚里士多德甚至在讨论有与意气导致的类似勇敢的行动时明确说意气的目标不同于高贵(NEIII.8.1116b23-1117a9;EEIII.1.1129a20-28)。库珀的这种理解似乎将亚里士多德的道德心理学与柏拉图的灵魂三分学说过分同化了。对Cooper的更多批评,参见Irwin (2011)。


[30]更多关于自制的讨论参加下一节。


[31]《欧德谟伦理学》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勇敢和快乐联系起来,关于这一点的更多讨论,参见本文第五节。


[32]关于kalon在希腊古典时期的广泛使用和不同含义,参见Dover (1974), pp. 69-74。


[33]关于kalon的审美含义与伦理含义之间的差别,可进一步参考Kosman (2010), Irwin (2010)和Crisp (2014)。Irwin (2010)将kalon当作另一个“同名异义”现象的代表,区分了亚里士多德使用kalon的四个不同语境(审美、自然、抽象和伦理),但是在我看来,审美和伦理依然是主要含义,自然和抽象意义上的kalon都更接近审美的含义。埃尔文建议用一个足够宽泛的英文单词来翻译kalon,从而可以很好包括这个概念的“同名异义”,他否定了noble, beautiful, right之类意思过于单一的词汇,而倾向于使用fine, admirable和fitting这种相对模糊一点的词汇。对应到中文语境之中,似乎“美好”是比较好的宽泛的选择,可以包含kalon两方面的含义,但是一个问题是“美”和“好”这两个字正好对应kalon的审美含义和agathon的翻译,从而让另一个希腊语境里表达正面价值的概念kalokagathia或kalokagathos(字面意思就是既美又好)变得很难翻译,因此我尝试在不同的语境中用“高贵”和“美”来翻译它。Rogers (1993)讨论了kalon的审美含义和功能含义,但是在我看来后者的例子是非常独特的苏格拉底的语境(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III.10.9-10;我们还可以补充色诺芬:《会饮》5),并不具有普遍的有效性,因为在这些地方,苏格拉底不过是把“美”等同于“好”,因此更接近我们讨论的伦理意义(就像我们说“刀的德性”是锋利)。


[34]我当然不否认即便是作为道德价值的kalon里面也包含了带有审美性的赞赏和欣赏。最明显的例子就是Kraut (2013)强调的《政治学》VII.4.1326a25-35和VIII.5.1340a17-18。


[35]Lear (2006)和Kraut (2013)是这种解读的典范,后者相较前者没有那么极端,他承认一些例子里面kalon并没有审美含义,但是这并不妨碍整体而言这个词充满了审美含义。Allan (1971)和Rogers (1993)也有这种倾向,前者将《形而上学》中对kalon的界定当作最主要的含义,因此认为在伦理作品里kalon并不具有那么实质性的含义,而后者更多强调kalon与“恰当性”(prepon)之间的密切联系。Irwin (2010, 2011), Kosman (2011)和Crisp (2014)都批评了这种对kalon过分审美化的理解。


[36]Irwin (1986, 2010, 2011).


[37]Lear (2006),她批评的第一点大体可以成立;第二点关于审美的部分已经在前面做过评论除了说到你(还有其他几位)不同意Lear之外,好像也没有给出特别清楚的意见啊。。。;而第三点似乎也没有切中要害,因为“高贵”是因其内在价值而给公益带来帮助,而非像“必要之物”那样为公益提供条件,因此这两者之间的对照只是强调了“高贵”并非作为工具性或条件性的东西发挥作用(比如EEI.2.1214b16-17:“高贵的生活不同于没有它高贵生活就不可能的东西”)。


[38]Rogers (1994)和Crisp (2014)。关于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利己”或“利他”性,有很多争论,比较有代表性的讨论包括Kahn (1981), Annas (1993), ch. 12, McKerlie (1998), Wielenberg (2004)等。


[39]类似的说法还可参见NEVIII.5.1157b19-22, IX.9.1169b16-19。


[40]这个区分动机和客观效果的思路在某种意义上接近Crisp (2014),但并不完全相同,我和他的主要差别在于,克里斯普只接受证成(justification)意义上的利己主义,而强调亚里士多德在动机上并不是利己的;而我认为,亚里士多德的行动者在动机上也可以是利己的(当然并不是说仅仅是利己的,他也完全可出于利他的动机行动),但是并不妨碍他得到利他的效果。此外,他所主张的高贵在幸福和德性之间建立了桥梁(pp. 241-243)在我看来也非常奇怪,因为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幸福的首要构成要素正是德性,这两者之间不需要另一个要素建立联系。


[41]在大方的问题上,亚里士多德也最明确地讲到了“高贵”与公益的联系,因为大方涉及的行动“是与公益有关的对荣誉的良好热爱”(ὅσα πρὸς τὸ κοινὸν εὐφιλοτίμητά ἐστιν,NEVI.2.1122b19-22)。


[42]这当然不是说亚里士多德每次提到“高贵”的时候都在做这种强调,很多时候,“高贵”和其他几个作为目的的概念并无明显差别,可以交替使用。


[43]关于“高贵”的值得赞赏性,可参见EEVIII.3.1248b18-19:“高贵的东西是所有由于它们,使得其他东西值得赞美的东西(epaineta)”(另参见《修辞学》I.9.1366a33-36),之所以值得赞美除了因为它本身的正确之外,还因为它很困难,因此是一种重要的成就(NEII.9.1109a24-30);关于“高贵”与荣誉的密切关系,参见《修辞学》I.9.1166b34-35。因为荣誉作为最大的外在的好,是有德性的人可以从他人那里得到的最高奖赏(NEIV.3.1123b17-33),并且作为一种外在动机促使人们做更多有德性的行动(NEI.12.1101b31-32)。


[44]Irwin (2011), p. 246-247讨论了《修辞学》认为理性以对自己的计算为目的,而德性以高贵为目的,而上面这段话恰恰说明高贵不同于对自利利益的计算,因此在《修辞学》和《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在学说上发生了变化。这个结论显然过于匆忙。因为一方面在《修辞学》中,亚里士多德完全没有否认人们诉诸理性为城邦的利益服务(这正是三种说服方式中“理性”的说服方式的意义所在);另一方面《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也不否认理性有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计算的功能,那正是“聪明”(deinotēs)的任务(参见NEVI.12.1144a23-37)。


[45]这里的“能力”表面上看与亚里士多德在两部伦理学著作中将德性界定为“状态”(hexis)而非能力的学说存在矛盾,因此有学者认为表明了亚里士多德思想的变化,参见Grimaldi (1980), pp. 194-195对亚里士多德学说一致性的出色辩护。


[46]因此我反对Tutuska (2013)认为“高贵”会在亚里士多德伦理学内部导致与“幸福”或“好”的张力的看法。


[47]“超越利己与利他”这个说法来自Madigan (1991)的标题。值得注意的是,在《欧德谟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并没有将高贵如此明确地与他人和公益联系起来。在本文第五节我们还会提到这个问题。


[48]这种相似性当然不难理解,因为伯里克利的这个葬礼演讲正是“展示性修辞”最典型的代表,亚里士多德也在《修辞学》里提到了伯里克里的这个演讲(I.7.1165a31, 1411a1,但是有趣的是,亚里士多德这两个地方提到的同一个比喻——城邦失去年轻人就像一年失去了春天——并没有出现在修昔底德的记载之中,至于是谁犯了错误,我们不得而知)。


[49]这个词是“勇敢”(andreia)加上“好”(agathia)。


[50]Lear (2006), p. 128.


[51]我们在下一节会更具体地讨论这种信心是什么。


[52]在EEIII.1亚里士多德还多次将承受害怕带来的痛苦与勇敢联系起来。


[53]这里没有接受Aristotle (1991)中采纳的Allan所建议的补充φαίνεται(“显得”)。


[54]Heil (1996)严重错误地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相关学说,认为将勇敢等同于忍耐是解决勇敢与自制之间张力的途径;参见Curzer (2012), pp. 57-58对他的批评。


[55]Brady (2005)片面强调了亚里士多德讨论勇敢者不怕的段落,认为勇敢者其实并没有害怕这种情感;Duff (1987)认为勇敢的人将情感上的害怕转移成了一种理智上的认识,于是不再害怕。


[56]Pears (1980), pp. 182-183持这种看法,与这个看法一致,他排除掉了诸如三百斯巴达勇士在温泉关面对必死结局的勇敢行为,称之为“绝望的勇敢”,认为这种情况不在亚里士多德的讨论范围之内,但是NEIII.9.1117b7-16的文本清楚地表明,亚里士多德看到了这种面对必死命运的勇敢。Curzer (2012), pp. 56-57也批评了这种观点。


[57]前两点是Leighton (1988)试图论证的;参见Curzer (2012), p. 59。而第三种错误观点是Curzer (2012), pp. 59-61提出的,他认为害怕会促使我们小心行事,并且考虑降低风险的办法(比如穿上盔甲),而那显然并非害怕的作用,而理性思虑的作用。


[58]Curzer (2012)和Pearson (2014)都认为勇敢者虽然有害怕的情感,但是这种情感不会像自制者那样产生逃跑的欲望,从而不需要与理性发生冲突。


[59]类似于在愤怒中同时包含了受到侮辱的痛苦,以及有希望进行报复的快乐(《修辞学》II.2.1178a31-b2)。


[60]关于亚里士多德讨论到的混合的情感,参见Frede (1996)中的讨论。


[61]Pearson (2009)是少有的讨论“信心”的文章,并且也是围绕《修辞学》中的这个关于信心的定义,他也正确地指出了高贵的目标对于产生信心有所帮助,但是因为没有提到我在这里强调的这个重要的分句“修正或帮助的办法”,从而没有给他的观点找到一个重要的支持,因此他转而论证勇敢者的信心体现在能够切近地地避免羞耻(aischron)、丢脸(adoxia)这样的“恶”(kakia),而这种恶也是我们需要的害怕的东西,因此在衍生的意义上也与勇敢有关。这个观点虽然有趣,但是也存在问题:首先,为了避免羞耻和丢脸并不是真正勇敢者的主要动机(他们的真正动机是追求高贵),而是政治性的勇敢者的主要动机(NEIII.8.1116a17-b3),这也正是亚里士多德指出荷马笔下的英雄并不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勇敢者的原因;其次,皮尔森讨论的这种害怕也不是伦理学中讨论的“安全”的核心含义。


[62]关于严格意义上的不自愿的这两个条件(外力所迫和对具体情况的无知),参见NEIII.1,尤其是1111a22-24的结论。


[63]在这里我不可能展开关于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中“正确理性”(orthos logos)是什么的巨大问题(近来关于这个问题的重要文献,可参考Glidden [1995], Gomez-Lobo [1995], Moss [2014]等),而只能将理性限定在一个最没有争议的意义上:即在伦理德性告诉我们要追求勇敢的前提下,将它当作思虑的起点,确定在具体的情境下如何行动,因为亚里士多德明确说“德性让目标正确,明智(phronēsis)让促进它的东西(ta pros touton)正确”(NEVI.12.11434a7-9)。


[64]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少学者关注,甚至连最关注两部伦理学先后顺序的Rowe和Kenny都没有认真讨论(只是提到了篇幅和次序上的表面差别)。我这里接受Mills (1980)关于勇敢的具体结论,同时也接受他关于德性的更加普遍性的结论,也就是细致考察亚里士多德对不同德性的处理,在不止一个情况下我们都能够给出很好的证据,表明《尼各马可伦理学》晚于《欧德谟伦理学》,拙文《荣誉与自我认识:亚里士多德论豪迈》(待刊)提供了另一个例子,论述从亚里士多德在两部伦理著作对“豪迈”的不同处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思想的变化。


[65]在亚里士多德的各类著作中,他都是喜欢把最重要的问题放在开始讨论。


[66]Irwin (2010)提到了亚里士多德在两部作品里对“大方”的不同的理解,认为这个例子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经历了从《欧德谟伦理学》到《尼各马可伦理学》的转变。


[x1]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处翻译?


[x2]可能“放宽限制”不是一个特别准确的说法,这里可能是说勇敢包含了在这些条件下的无畏,但是这些条件下的无畏不足以定义勇敢。


[x3]在这里使用“因为”容易招致批评,认为你在对勇敢的整体论述中可能引入了一个循环:为什么有快乐?因为是德性。为什么是德性?因为有快乐并由此符合德性定义。所以,除非你将快乐设定为一个更为基础的界定要件,即快乐界定幸福,而勇敢与幸福相一致,这样可以避免循环。但是这会导致在更深的层面上运用某种快乐论的理解,你肯定不会接受这个吧?(我当时怎么对俩字儿就啰嗦了一堆,现在看着又凌乱了。。。你看吧,不靠谱就不用理我,不要嘲笑我嘤嘤嘤~~)


[x4]我看了这里的注释、前面的一个相关注释以及后面的论述,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像断言而不是论证。当然咱俩最重要的分歧就在这里,我再看看再说。不过从“美”到“高贵”是有内在联系的,并不是截然分开为审美的和伦理的两个层面,事实上审美和伦理本来也不是截然分开的。


[x5]这部分的表述可能需要注意一下:一个是勇敢不能从后来的“利他”的概念来理解,这样会犯年代误置的错误。你在后面讲到了不能理解为利他,但是你在这里依然在某种程度上使用了这种含义来支持自己的解释。另一个是勇敢也不能理解为“牺牲”或“自我牺牲”。


[x6]其实我觉得“公共性”就已经够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利他性”那么强,但是如果一个不携带其他含义的、“薄的”概念能够支持你的观点,那么就不需要使用另一个可能为你招致批评的概念了。


[x7]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这句话(包括后面的论述)给人的印象是说自利和利他甚至在动机上也可以是合一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那么就需要添加一个说明,说明自我和他人在什么意义上是可以一致的、他人如何可以被看作是自我的扩展。(我觉得前面说“每个人的幸福都是在公共空间中被界定”,这个说法不是特别清楚)。如果你没到这个意思,那么仅仅指出客观上有利于他人的后果(甚至预见到这种后果)不一定构成行动者主观的“利他”动机就够了。


[x8]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可以接受的说法。


[x9]我同意这一点。所以我同意落点或者说要点在于“自我确认”而不是“利他”。


[x10]虽然在这里以及后面矫正了用“利他”来理解亚里士多德的不恰当,但是由于诉诸这种思路对于前面解释勇敢者的快乐是很重要的,因此这里的矫正会不会削弱了前面的论述?——建议修正前面的说法,最弱意义上的“公共性”和“指向”已经足够了,我觉得。


[x11]我会诉诸“悲壮”来解释,哈哈


[x12]过长的慎思。为什么不能是对于某种目的(比如说kalon)的直接行动?或者诉诸一个二阶的“我知道自己这样是XX的”或者“我知道自己要做出的这个行动是高贵的”就行了。


谢选骏指出:亚里士多德可能知道“勇士的勇敢,是在躲避更大的危险”;但他却不一定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疼痛的感觉,所以不会感受到痛苦和恐惧”。现代的生理心理学则知道,这样的人死亡率很高,往往活不到中年。“不怕死的人会怎样?”——不怕死的人就死了。


谢选骏:华盛顿误以为绵羊软弱可欺——就像中国的两脚羊

《揭开绵羊软弱外表下的真面目》(哈莱特·康斯坦博尔(Harriet Constable)2017年5月16日)报道:


在人们印象中,绵羊是一种智力低下、无防卫能力、人畜无害的动物,喜欢在山坡上游荡。它们对人类有两个贡献:提供羊肉和羊毛。


但实际上,绵羊却拥有惊人的智商,其记忆和认知能力也非常突出。它们相互之间能产生友谊,在争斗时相互保护,当朋友被送去屠宰时会感到难过。与此同时,它们也是地球上最具破坏力的动物之一。


聪明、复杂、好交际,所有这些单词都是用来描述我们人类的,人们做梦也想象不到这些词也同样适用于绵羊——那些毛发蓬松、浑身洁白的动物。当它出现在你的眼中时,它们要么整天在田间游荡,要么它的肉摆在在你的餐桌上。


相反,我们在历史上早就认定绵羊是一种愚不可及的动物。自18世纪初叶以来,这一观点一直没有改变。例如,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曾经说过:"如果被剥夺了言论自由,我们就会变得愚笨和沉默,像绵羊一样被拉向屠宰场。"


如今,知名在线俚语词典——《城市词典》(Urban Dictionary)的词条上说,说某人像"一只绵羊",就是说他盲目跟从他人,在"浪费生命和脑细胞"。


然而,事实却是,绵羊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绵羊对周边环境具有巨大影响力。


英国生物学会会员、目前在中国电子科技大学(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China)任教的基斯·肯德里克(Keith Kendrick) 2001年发布的一项研究发现,绵羊可以辨认和记住至少50张不同的面孔,记忆时间可以超过2年。这一时间比许多人的记忆时间还长。


在研究中,肯德里克的团队训练绵羊在25对绵羊中辨认每对中的一只绵羊,当辨认正确时就会得到食物奖励。


肯德里克称:"绵羊明显表现出了个体识别能力:当看到不同绵羊的脸部照片时,受试绵羊会发出不同的叫声,"肯德里克说。该团队还发现了绵羊能够区分面部表情的证据:它们喜欢微笑和皱眉等表情。


当时,肯德里克在接受BBC新闻采访时称:"绵羊大脑的组织方式表明,它们对它们看到的世界一定会产生某种情绪反应。"


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的卡洛琳·李(Caroline Lee)也对绵羊智商开展了研究。她发现,绵羊能学会如何从复杂的迷宫中走出来。实验人员在迷宫终点布置了另一只绵羊,受试绵羊在看到终点绵羊所在位置后最终到达了迷宫的出口。


除了具备高超智力,绵羊还会玩耍和体验快乐。你要是看过绵羊在床上蹦跳的著名视频,就一定不会否认这一点。绵羊也存在性偏好:有8%的绵羊是同性恋,绵羊是对同性伴侣有终生偏好的少数物种之一。


绵羊群落存在复杂的社会结构。


20多年前,加州大学研究人员对公羊进行了长达三年的观察,发现它们之间能建立深厚的友谊,并在需要的时候彼此帮助。这份写于1993年的研究报告称:"我们发现,公羊之间形成了长期关系,当较弱的同伴受到欺负时会插手,并在打斗时相互支持。"


这些忠诚和友谊行为是受到情绪驱动的举动。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简称IFAW) 2009年发布的一份报告表明,绵羊能够体验一系列感情:恐惧、愤怒、绝望、无聊和幸福等。


研究人员让绵羊间歇性地从槽中获取食物,然后在它们享用食物时突然打开食槽上方的鼓风机。鼓风机打开后,绵羊发出咩咩叫声的次数是未受干扰情况下的四倍多,同时它们的心率也立即升高。


该研究报告的作者表示:"与人类一样,绝望是由突然、不熟悉、不可预测……不可控制的状况所引发的,而无聊则来自高度可预测的环境。"


人们突然之间发现,绵羊似乎不像以前想像的那么愚蠢。


讽刺的是,尽管绵羊已经深深扎根于人类文化中,但实际上我们大多数人都对这种动物知之甚少。早在公元前11,000-9,000年间,绵羊就已被人类驯养以利用它的毛、肉和奶。数千年来,这种动物频繁地出现在不同的文化、宗教甚至占星术中。


例如,希腊星座——白羊座的标志是一只公羊;在古埃及宗教中,公羊是好几位神灵的象征。此外,俗语"把绵羊和山羊分开"来自《新约》中的一段文字。故事中,绵羊(代表好人)受到上帝的救赎,而山羊(代表罪人)则受到惩罚堕入地狱。


科学家认为,绵羊是曾在欧亚两洲分布的野生盘羊的后代。这种野生盘羊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地区数量极多,该地区位于目前中东地区的腹地,包括现在的伊拉克、科威特、叙利亚东部和土耳其东南部地区。


野生盘羊拥有一对粗壮的弯角来保护自己。如今,经过品种改良的家养绵羊是一种毛发蓬松的动物,覆盖全身的羊毛能够不停生长,终年为农民赚钱。


今天的绵羊仍然保持着一些生存技巧。


陌生人如果离绵羊距离过近,会被它恨恨地踢上一脚,特别是在它需要保护小羊的时候。绵羊在悬崖峭壁上快速奔跑攀登如履平地,许多猎食动物对此只能望洋兴叹。另外,它们还拥有宽广的视野:它们长着狭缝形的水平瞳孔,无需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后面。


然而,这些自我防卫手段在人类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联合国粮农组织提供的数据表明,人类非常喜欢吃羊肉,穿羊毛制品……根据粗略估算,目前地球上大约存栏12亿只绵羊。


世界上最大的绵羊生产国中国存栏近2亿只绵羊。其次是澳大利亚,存栏7,000多万只。印度有6,000多万只,伊朗拥有4,500万只,尼日利亚有4,100万只。苏丹有近4,000万只,英国有3,300万只,新西兰接近3,000万只。


肯尼亚估计有1,700多万只肉用绵羊。在这个国家,大规模饲养绵羊对野生动物造成了灾难。


2016年9月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1977年至2016年期间,肯尼亚野生动物的数量减少了68%。数量下降的物种有疣猪、多种羚羊和稀有的细纹斑马等。同期,该国的绵羊存栏量则增加了76.3%。


该研究报告的第一作者是德国斯图加特霍恩海姆大学(University of Hohenheim)的约瑟夫·奥古图(Joseph Ogutu)。他指出,肯尼亚政府组织的空中监测显示,过去40年来,该国绵羊数量急剧上升。他说:"绵羊啃食野草时,会把露出地面的草茎几乎啃光。当绵羊数量庞大时,它们会把整片草地破坏掉。大多数野生动物(如大象、水牛和斑马)都需要吃长得较高的草,因此绵羊泛滥造成的后果极为严重。"


奥古图称,在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1992年野生水牛的数量接近1.3万头,但现在它们的数量已经急剧下降。他说:"干旱期间,野生水牛都会被家养牛羊从适宜觅食的区域驱赶出去。仅在一年当中,野生水牛的数量就下滑了76%,从此以后再没有恢复过来。"


干旱在肯尼亚经常发生,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需要在旱灾中生存下来的野生和家养动物数量加起来极为庞大。奥古图表示:"现在,许多绵羊正在与野生动物争夺有限的的资源,干旱则让这种竞争的后果更为惨烈。"


奥古图和他的同事正在呼吁肯尼亚政府限制绵羊和其它牲畜的数量,从而防止大型野生动物出现灭绝。


肯尼亚只是全球性危机的一个缩影。随着人类对畜产品的需求不断上升,牲畜对环境造成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联合国粮农组织2006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对此做了解释:"大规模放牧占据了大片土地,并且造成土壤贫瘠……畜牧业直接争夺稀缺的土地、水和其它自然资源……总的来说,畜牧生产占据了70%的农业用地和30%的地球表面。"


当数量巨大时,绵羊是一种具有极大破坏性的动物。人类大规模饲养绵羊是造成森林破坏、气候变化、淡水匮乏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很难说是绵羊自己的过错。但是每当你想到这点,它们也就不那么呆萌可爱了。


谢选骏指出:人说"现在,许多绵羊正在与野生动物争夺有限的的资源,干旱则让这种竞争的后果更为惨烈。……当数量巨大时,绵羊是一种具有极大破坏性的动物。人类大规模饲养绵羊是造成森林破坏、气候变化、淡水匮乏的原因之一。当然,这很难说是绵羊自己的过错。但是每当你想到这点,它们也就不那么呆萌可爱了。"——我看,这是否映射挖苦“中囶人”?中国人号称两脚羊,似乎吃素无害,但是既然如此,中囶怎会一穷二白?

2024年1月26日星期五

谢选骏:西伯利亚是俄罗斯的坟墓

 

《向全球警告:100万年“僵尸病毒”开始解冻!》(2024-01-21 诗华日报)报道:

 

科学家们警告称,随着气候变化和全球变暖,北极圈的永冻土正在融化。长期被冰封的僵尸病毒极大可能会在未来释放,引发另一场前所未有大规模的疾病流行,其中可能包括来自100万年前的病毒,甚至超过人类有30万年历史的病毒。


2014年,法国艾克斯─马赛大学的遗传学家克拉维里(Jean-Michel Claverie)领导的团队首次成功复活了来自西伯利亚永冻土的病毒,并证明它在3万年后仍能够感染单细胞生物。根据去年发布的最新研究,来自西伯利亚7个不同地点的病毒株能够感染培养皿细胞,根据放射性碳定年法估算,其中最古老的病毒已有4.85万年历史。


据卫报报道,克拉维里指出,当前人们主要关注可能从南部兴起并向北传播的疾病,相比之下,很少有人关注可能在遥远的北方兴起并向南传播的疫情。他表示:“那里有可能存在能够感染人类并导致新疾病爆发的病毒。”


他还强调,永冻土的低温、黑暗和缺乏氧气为保存生物材料提供了理想条件。他说:“我们分离出的病毒只能感染变形虫,对人类没有风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前被冻结在永冻土中的其他病毒不可能引发人类疾病。我们的免疫系统可能从未接触过其中一些微生物,这是另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

克拉维里还提到,随着北极海冰的消失,西伯利亚的航运、交通和工业得以发展。计划中的大规模钻探和采矿活动将在永冻土深处钻出巨洞,并释放大量病原体。他表示:“矿工可能会走进去并吸入病毒。其影响可能是灾难性的。”


荷兰伊拉斯姆斯医学中心(EMC)的病毒学家古柏曼斯(Marion Koopmans)也支持这一观点。她说:“我们不知道永冻土中存在着什么病毒,但我认为确实存在风险,可能会有一种能够引发疾病爆发的病毒,比如古老的小儿麻痹病毒。我们必须假设这种情况可能发生。”


古柏曼斯还指出,从人类疾病历史中可以看出,土地使用方式的改变是其中一个关键的驱动因素。她说:“比如,立百病毒通过被人类逐出栖息地的蝙蝠传播,猴痘病毒与非洲城市化有关。未来在北极地区也可能发生类似的情况。”


目前,克拉维里和其他科学家正在与国际教育网络“北极大学”(University of the Arctic)合作,推进“北极监测网络”计划,试图追踪由古老微生物引发的疾病和早期病例,并为感染者提供隔离和专业医疗,以便控制疫情。他强调:“我们现在面临着实际威胁,必须准备好应对。就是这么简单。”

 

网民嚎叫:


对对眼 今天 07:53

这又是为推广新病毒新疫苗提前铺设吧?

百年未有之大骗局 今天 02:38

不是盟友,胜似盟友,上不封顶,只有加油站,没有终点站。


谢选骏指出:人说“100万年“僵尸病毒”开始解冻!”——我看西伯利亚首当其冲!俄罗斯并吞的西伯利亚,将成为俄罗斯的坟墓!西伯利亚是俄罗斯的坟墓——这就是历史力学的复仇。

谢选骏:全球公民是全球政府的基础


《概念模糊的“全球公民”究竟是什么?》(安格利亚鲁斯金大学,艾琳·斯考夫佳德-史密斯(Irene Skovgaard-Smith, Anglia Ruskin University)2017年11月30日)报道:


"世界公民"这个概念往往会与全球精英联系起来——这些人会把自己的财富放到离岸避税天堂,或者利用"黄金居留"路径,通过投资获得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身份。


这正是英国首相特蕾莎·梅(Theresa May)在英国脱欧后的演讲中所瞄准的"国际精英"。她当时说:"如果你相信你是一个世界公民,那你就不属于任何地方。"她的这番评论来自人们对世界主义者长期以来形成的刻板印象,大家普遍认为,这是一群居无定所、无拘无束的精英。


记者大卫·古德哈特(David Goodhart)提到了他所谓的移动"地球村民"中的一个部落,他们可能会将自己定义为"世界公民"。这描绘的是一群通过全球化趋势获益的利己主义精英,他们希望生活在没有国界的世界里。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全球公民泡泡"里。在他们眼中,自主性和流动性比社区感和归属感更加重要。


但实际情况远比这更加微妙和复杂。


全球公民并没有统一的定义——他们的背景、动机和价值观都各不相同。


来自许多背景的世界主义者

特蕾莎·梅那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公民"的评论引发了广泛争议。不仅在社交媒体上遭到强烈抵制,伦敦市民、记者、政治对手和哲学家凯穆·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也都对其提出批评——阿皮亚一直都反对世界主义者无所寄托的论调。


那些拥抱世界主义价值观,或将自己视作"全球公民"的人,并非同一类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拥有各种各样的社会背景。其中包括工人阶级劳工移民、毛里求斯底层的克里奥尔人,以及前往海外求学的年轻人和在世界各地迁徙的中产阶级专业人士。


国籍为啥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

跨国婚姻:外籍配偶入籍难

脱欧公投让英国海外侨民不愿回家

我针对从14个不同国家来到阿姆斯特丹生活和工作的专业人士展开了研究,他们的祖国包括法国、英国、意大利、墨西哥、美国、阿塞拜疆和芬兰。我的研究展示了他们如何构建和共享一种世界主义身份和归属感。这意味着他们与自己的祖国和文化背景联系不太紧密。正如一位英国受访者对我说的那样:"我总是声明自己的国籍无效。"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都保持着不同的民族或种族身份以及文化特征——尽管有人将其称作他们多样化社区"熔炉"里的一种调料。他们积极拥抱"全球人"这样一种想法,这种人会在不同地方居住,不会以家乡或祖国来定义自己的身份。正如一位接受采访的法国人所说:


"如果我回到法国,唯一跟我有关的人就是那些同样在其他地方居住过的人,他们也都在国外待过。这是一种新的国籍,也就是全球主义。我有法国护照,但我不觉得自己是法国人。我在荷兰居住了15年,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是荷兰人。"


接受斯考夫佳德-史密斯调查的海外侨民都是骄傲的"阿姆斯特丹人",他们已经扎根于这座城市。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无依无靠。他们都是骄傲的"阿姆斯特丹人",他们已经扎根于此,还把这里称作自己的家。他们是新的"本地人"——与其他中产阶级专业人士过着相同的生活。他们也会工作、失业、跳槽、买房、结婚和组建家庭,这些家庭往往都是"混血"家庭。有的人还找了荷兰配偶,但很多都来自其他国家。他们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形成了牢固而持续的友情。而当朋友搬到其他地方时,他们也往往更能忍受。


不是"开放"的代名词

一些接受我采访的人使用"无国籍"或"国际国籍"来描述自己的身份。这种归属感在他们的内心形成了一种"我们对他们"的状态。根据受访者的说法,其中的"他们"只拥有"单一文化",或者"思维过于狭窄"且"无法应付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这并不是一种绝对开放的态度。


所谓的"世界公民"未必会效忠于全体人类,也未必能定义全球文化。这是一种根植于本地的世界主义身份。这是在多元化社交网络的背景下形成的,但形成的地方却往往很具体,通常是在城市地区。


一位拥有坦桑尼亚、乌干达和德国三重背景的受访者解释道:


"我周围的人通常都来自各个地方。除了跟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在一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生活方式。"


往往在大都市才有机会成为多元化国际社区的一部分。没有归属是那些无法接触这种社交网络的受访者获得的主要感受。我采访的一些人提到了"单一文化环境"中的体验,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负面感受。


他们感觉不舒服,无法融入其中,甚至无法信任任何人。其中一个人曾经在丈夫的祖国瑞士短暂居住过,那里多元化程度很低,没有国际社区。不久以后,他们就搬到了澳大利亚的悉尼。


当以国籍身份为基础的排外风气盛行时,没有归属的感觉会进一步强化,例如公投赞成脱离欧盟的英国。毕马威最近进行的调查显示,很多高素质的欧洲公民都考虑离开英国,主要是因为他们认为英国社会已经改变。半数受访者表示,自从脱欧公投之后,他们感觉自己在英国的价值和受欢迎程度都降低了。


能够自由前往其他国家也不应该被视作理所当然的。研究表明,对于非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来说,他们的公民已经越来越难以确保获得签证。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和英国脱离欧盟都表明,移民和全球人口迁移趋势有可能面临进一步的限制。例如,在英国脱离欧盟后,英国公民不太可能保留在欧盟国家自由迁移的权利,反之亦然。


这些变化意味着那些已经出国的人将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和更加不稳定的未来。


谢选骏指出:人说"如果我回到法国,唯一跟我有关的人就是那些同样在其他地方居住过的人,他们也都在国外待过。这是一种新的国籍,也就是全球主义。我有法国护照,但我不觉得自己是法国人。我在荷兰居住了15年,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是荷兰人。"——我看有过海外经验的人和没有过海外经验的人之间,为何粘不到一块去了?因为这就像“咸水鱼”和“淡水鱼”之间具有了差异。只有一个全球政府可以兼容他俩,而他们也需要一个全球政府。


谢选骏:国民党共产党蛇鼠一窝考


网文《中国国民党清党》报道:


清党,是1927年到1928年中国国民党采取的清除党内部分人士的政治运动和组织措施。清党的重点是清除党内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第一期清党名义上也兼及国家主义派及西山会议派,但未实行)。但是实际受到波及的国民党党员远超这一范围。


背景


1923年6月,在苏联的压力下,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确定了全体中共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与国民党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的方针。1924年1月,在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李大钊等人帮助下,孙中山在广州召开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改组中国国民党,提出联俄容共。大量中国共产党人以个人身份加入中国国民党,如组织部长谭平山、农民部长林伯渠等,协助国民党建立国民政府。此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开展第一次国共合作,掀起国民大革命。但国共两党的关系也存在问题。清党发生前,国民党内曾先后发生过排斥共产党的事件。1924年6月,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张继、谢持、邓泽如等人提出《弹劾共产党案》,引发国民党一届二中全会通过训令对他们进行惩戒。1925年起,各地成立孙文主义学会。1925年11月,国民党内部分保守人士召开反共的西山会议,形成西山会议派,与广州国民党中央对峙。1926年3月发生的中山舰事件也引起了国民党排斥中国共产党的疑虑。


西山会议


1925年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内部分化。汪精卫掌握政权,蒋中正则掌握军权。1925年11月23日,国民党右派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的“国民党一届四中全会”,并通过决议宣布中国共产党非法,并通过了“取消共产党员在国民党中之党籍”、“开除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的共产党员”、“解雇顾问鲍罗廷”等反苏、反共、反对国共合作等议案,是为西山会议派。


会后,此派人士在上海成立“国民党中央党部”,与广州国民党中央相对抗。西山会议派的主要政治纲领是反共,反对汪精卫的“联共”,长期与支持“联俄容共”的以廖仲恺、邓演达为首的国民党左派不合。


苏共影响


1924年底,主管中共的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因为要求中共合作为上、以及压制广州工人罢工,遭到陈独秀向远东局投诉。1925年1月,在远东局书记维经斯基支持下,中共决定增强自主,强化斗争。1925年,鲍罗廷允许中共扩大国民党“左派”,招募产业工人为国民党员。1926年,中国共产党在政治顾问鲍罗廷影响下,以“党的力量在前,革命的武力在后”为理由,在国民革命军中发表北伐必败论,并于广州市区散发传单反对国民革命军北伐。6月,中国共产党中央会议讨论北伐统一问题,并通过反对北伐的重大决议。


1926年春,苏联领袖加米涅夫、共产国际领袖季诺维也夫及其支持者组成新反对派,向托洛茨基倾斜,双方组成反对同盟(联合反对派),共同反对斯大林的中国政策。在争论中,中国北伐成为争论热点。斯大林忽视共产主义意识形态,选择一条较实际政策。他告诉中国共产党停止煽动下层群众,遵守中国国民党命令。与列宁一样,斯大林认为中国国民党资产阶级在中国可以打败西方帝国主义并完成革命。而托洛茨基则想让中国共产党继续正统的无产阶级革命,并且反对中国国民党。在北伐中,斯大林资助中国国民党[5]。在秘密谈话中,斯大林反驳托派批评,认为蒋介石右翼代表是中国唯一可以击败帝国主义的力量,不仅如此,富有商人还可以资助蒋介石,因此可以像柠檬一样在被榨干用处之前利用他的军队。


中山舰事件


中共领袖陈独秀

1926年3月,蒋介石武力平息中山舰事件,和鲍罗廷及中国共产党间产生龃龉,国共关系陷入危机。陈独秀、鲍罗廷对中国国民党右派妥协。5月15日至5月22日,中国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在广州召开,通过谭延闿、蒋中正等9人联名提出的排斥共产党的《整理党务案》,将赤色分子排挤出国民党中央领导机关,并打击国民党左派。该提案蒋介石事先取得了苏联顾问鲍罗廷的同意。中共中央和鲍罗廷一样采取了妥协态度。其主要内容有:


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在国民党中央、省、特别市党部中担任执行委员,其数额不得超过各该党部委员数额的三分之一;

共产党员不得担任国民党中央各部部长;

国民党员不得加入共产党;

共产党须将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名单交国民党中央主席保存;

共产党对参加国民党的共产党员的指示,须事先提交国共两党联席会议通过方能下达。

北伐期间

1926年7月1日,国民革命军从广州誓师北伐,蒋介石任总司令。9月7日,北伐军攻占汉口,11月8日攻占江西南昌,蒋到南昌指挥进攻孙传芳。11月11日,广州国民政府决定迁都武汉,蒋则极力主张迁都他控制的南昌。11月22日,第三国际在莫斯科召开第七次大会,布哈林批评中国共产党在暴力夺取土地所有者土地方面不够坚决,要求中国共产党在支持民族革命同时,着手解决农民觊觎地主土地问题。会后便采取所谓土地革命与国民革命上的双重支持策略。12月9日,国民政府迁至武汉。一个月后,南昌中国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议决,中央党部驻南昌。苏联顾问鲍罗廷及武汉的国民党左派试图阻止手握军权的蒋介石掌控党权及政权,这就迫使蒋介石考虑夺取上海、南京,以同武汉方面分庭抗礼。


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


1927年2月21日,中国国民党武汉中央决定召开二届三中全会。2月26日,蒋介石在南昌召开中央政治会议,要求苏俄第三国际撤回鲍罗廷。蒋手下少壮派陈果夫、陈立夫、温建刚等,一面全力夺取其军力所及之各地党政权力,一面加紧准备与武汉破裂之条件。其中关键之处,是取得北伐军所过法理上之党政大权。随着南昌会议召开,原本苏联与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左派在江西占优势的中国国民党部相继被捣毁。3月6日,中国共产党党员、江西省总工会执行委员、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被枪杀。随着国民革命军向北向东推进,这股夺权风潮从江西迅速扩展到安徽、福建、浙江,陆续在九江、安庆、宁波和南京捣毁中国国民党左派报社、工人总工会与中国国民党左派领导党部,枪杀、逮捕中国共产党员与抗议游行之工人群众。但由于军队不能久留一地,往往军队一撤走,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便推翻亲蒋的国民党党部。另外蒋介石的夺权合法性不足,做法迂回,北伐军一些部队指挥官及政治作战人员也不赞成,所以蒋介石没能有效夺权。


1927年3月10日至3月17日中国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后,其执监委暨候补委员80名中,中国共产党员约占三分之一,中国国民党左派亦占三分之一,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各部部长暨其秘书,中国共产党员亦占一半以上,至此国民政府已由苏联顾问与中国共产党全权把持。会议增设劳工部、农政部,中国共产党员苏兆征任劳工部部长、谭平山任农政部部长、林伯渠任军事委员会秘书长。另组成武汉中华全国总工会,以向忠发、刘少奇、李立三为首组织武装卫队,动私刑杀害他们判定之工贼。斯大林派罗易到武汉协助鲍罗廷,组织农工阶层展开土地革命,农民协会、土地委员会成为有武装权力的组织。


在武汉,鲍罗廷成立“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暨国民政府委员会临时联席会议”,凭借在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左派取得政治主导权,以“提高党权”、“反对军事独裁”、“打倒新军阀”为理由,于1927年3月10日,中国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统一党的领导机关决议案》,通过“统一革命势力”、“统一党的领导机关案”等反蒋方案,随即在蒋介石北伐途中剥夺蒋的主席职务,将其降为普通委员。全会结束后不久,武汉国民政府有一个俟机逮捕蒋介石的秘密命令,交给江右军总指挥程潜执行,但程潜没有执行。蒋在南昌发表《告黄埔同学书》,表明不接受该决议。面对亲苏势力倒蒋,蒋决计和中国共产党断绝关系,与刚回国的汪精卫商讨发动清党,驱逐苏联顾问,与中国共产党决裂。汪精卫提出避免过激解决办法,建议蒋亲自去武汉说服中国共产党,把国民政府和党部迁到南京。


沪宁之争

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和南京事件 (1927年)


1926年10月,中国共产党组织上海工人反对北洋军阀政府,“第一次武装暴动”失败。1927年起,在苏联带领下,中国共产党持续排外,上海财阀虞洽卿和钱永铭到南昌亲访蒋,答应为蒋筹集军费,条件是要求蒋“维持上海现状,反对赤化”。 2月19日,国民革命军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占领杭州。2月22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发起“第二次武装暴动”,再次失败。3月20日晚,国民革命军东路军进入龙华,包围上海。3月21日,上海工人在中国国民党钮永建和中国共产党周恩来等领导下,发起“第三次武装暴动”,占领租界外的上海市区,建立一支工人纠察队2,700人。3月22日,国民革命军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率军开进上海。北伐军先后克复上海、南京。


3月24日,国民革命军中路军攻下南京。国民革命军鲁涤平、程潜、贺耀组等部杀害、掠夺外侨。英、美、日领事分别报告,以大量事例证明抢劫领事馆是由中国共产党主导,蒋下令追查负责任者。英美军舰以此为由炮击南京,遂形成国际冲突,是为“南京事件”。入南京部队与英国人发生冲突,英舰炮击南京,蒋严电阻止事态扩大,静候政府以外交解决。 3月25日,白崇禧说:“工人一旦有扰乱,驻军必将负责缴械。”3月28日,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敬恒、蔡元培、张人杰、李煜瀛在上海提出护党救国案。3月29日,中国共产党请示苏联,强调准备抵抗。


4月,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中国国民党元老蔡元培、李烈钧等)举发中国共产党破坏革命,危害国本之逆谋,决议非常紧急处置案。白崇禧任淞沪卫戍司令,配合蒋在上海清党。


中国国民党右派,如蒋等认为:“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国民党内部势力日益膨胀,“党中有党”,如不早日剪除,今后会更难控制。”另外,中国共产党人在国民革命军攻克的地方实行“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无端杀害其所谓阶级敌人,并剥夺其合法财产”,也被视为清党事件发生的原因之一。


1927年4月13日前的国共冲突

时间 地点 情形

3月20日 宁波 宁波总工会(共)被烧

3月26日 上海 上海总工会(共)枪决“反动”工人(国),占领闸北

3月30日 杭州 工人总会(国)与总工会(共)流血冲突

3月31日 重庆 刘湘部队(国)与工人纠察队(共)枪战,中共报死400人

4月2日 南昌 朱德部队(共)枪决约二十国民党人

4月7日 福州 约十名共产党人被枪决

4月9日 广州 李济深部队(国)与中共爆发冲突

4月9日-10日 厦门,宁波 国共冲突

4月10日-11日 南京 总工会(共)有人被杀

4月12日 上海 白崇禧部队(国)与工会交火,25-30人(共)被杀

酝酿

各方串联

北伐战争期间,国民党从中央到地方的内讧愈演愈烈,不少不满国共关系状况的资深国民党员焦虑不安,认为共产党的夺权危险迫在眉睫。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长邵元冲在日记里记述了部分国民党人秘密串联,急于推动蒋中正对中国共产党采取断然行动。从南昌的陈果夫、温建刚,到上海的邵元冲、吴稚晖、蒋梦麟、钮永建,杭州的何应钦、王俊、蒋伯诚、顾祝同、潘宜之、白崇禧,从国民党元老到高级将领乃至蒋中正的亲信,此时都把矛头指向共产党,开始对这一问题形成共识。


邵元冲赴杭州同何应钦、白崇禧等高级将领联络之际,1927年3月6日,奉命组建上海临时政治委员会的吴稚晖与政治委员会委员钮永建、杨铨同共产党领导人陈独秀、罗亦农约在钮永建办公室会面,商谈整理上海国民党党务问题。双方意见不同,陈独秀还称不出20年中国将实行列宁式共产主义。会后吴稚晖找到同为国民党监察委员的李石曾、蔡元培,转述了陈独秀的说法,“石曾最是慷慨激昂, 蔡孑民也狠愤愤不平。”1924年国民党一届一中全会规定:“监察委员一人亦可行使监察职权”,“有二人以上到会即得开会”,12位正式监察委员中已有7人可确定立场(即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陈果夫、张静江、古应芬、邓泽如),故吴稚晖等人有意开监察委员会会议弹劾中国共产党。


1927年3月10日到17日,武汉方面按计划召开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一系列限制蒋中正权力的决议。蒋中正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贯彻2月21日南昌会议上决定的夺取各地党政权力的方针。1927年3月15日,蒋中正离开南昌。3月16日,国民党江西省党部捣毁了国民党左派控制的国民党南昌市党部,随即封闭解散了共产党及国民党左派领导的各报刊及民众团体。3月16日,蒋中正抵达九江。3月17日,国民党九江市党部及总工会等机关被捣毁。3月20日,蒋中正抵达安庆。3月23日,国民党安徽省市党部及其领导的民众团体被捣毁。蒋中正主要依靠少数手下,借助地方帮会,通过打、砸、冲,或者挑起左右派之间“械斗”,从而区分敌我,壮大自身力量,夺取党政权力。蒋中正也自行任命地方党政高级官员。但蒋中正一直没有发表同武汉方面决裂的公开言论,对武汉方面的指责不断辩解,尊武汉方面为“中央”,并在公开场合对沿途各地夺权表示中立。蒋中正的手下也一直是借助地方帮会夺权,不动用军警政等合法力量。3月26日,蒋中正到上海后,继续在公开场合表示服从武汉国民党中央及武汉国民政府。


邵元冲日记记载,3月21日张静江从南昌到杭州,当晚约邵元冲、蔡元培等人谈话。张静江知道蒋中正认可南昌会议并且纵容部下在各地夺权,所以表示:“介石对于与共产党分离事已具决心,南京定后,即当来宁共商应付。”次日上午,邵元冲等人与张静江商议“此后应付事宜”。当日,获悉国民革命军已攻占上海,张静江、蔡元培、蒋梦麟、邵元冲、马叙伦等人即同车赴上海。3月25日上午,张静江约李石曾、吴稚晖一起到前敌总指挥部会见白崇禧、潘宜之等驻上海高级将领,“共商应付党务事宜”。吴稚晖表示“非分裂不可”,李石曾的态度 “亦激昂”。3月27日,众人一起迁入蒋中正总部行营,和蒋中正“开会讨论与共产党分裂之办法”。在讨论中,吴稚晖主张以中央监察委员会名义提出《弹劾共产党员及跨党分子谋危本党、动摇后方及卖国之行为案》,“然后再由监察委员会召集中央执行委员之非附逆者开会商量以后办法,而开除及监视一切附逆及跨党之首要等,听候代表大会裁判云云。”由于通过公开宣布清除共产党来否定武汉中央的权威,会涉及与苏联特别是苏联军事顾问的关系问题,所以蒋中正一时犹豫。邵元冲日记记载,3月27日的会商没有决定任何具体办法,3月28日“继续讨论”。3月28日,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江右军总指挥程潜等人都没到,还需等江左军总指挥李宗仁、政治部主任黄绍竑、总参谋长李济深到后,才可以决定开展分裂的可能程度,所以3月28日的会议仍没形成结论。3月29日,何应钦、程潜、古应芬等人到会,但是程潜态度摇摆,会议未形成结论。3月30日,因李宗仁等人仍没到而休会。4月1日,李济深等人到会,支持分裂,“惟同时得朱益之(培德)致介石函,劝介石一切慎重以退为进等语,介石又为踌躇。”邵元冲日记记载:“连日工人纠察队等以武力猛扑租界等消息日剧,而当局者总迟日无所表示,疑事无成。”可见接连几天的讨论中,蒋中正始终未明确表示意见。


汪精卫来去

4月1日,汪精卫从海外回到上海。4月2日上述众人获悉此消息。国民党各派一向公开拥护汪精卫的党内领袖地位,所以汪精卫回国对各派影响都很大。蒋中正倾向争取汪精卫。邵元冲日记记载:“此间日内正拟以断然手段处置者,乃不得不暂行延搁。”4月2日,众人与汪精卫座谈一天,告之武汉方面近来所为,尤其是中国共产党控制上海工人武装纠察队,随时可仿效武汉发生的以武力收回英租界,引起列强干涉。但鉴于尚未形成确定意见,所以众人也都没将讨论中的清党告诉汪精卫。汪精卫只主张约武汉诸人来南京开会解决。4月3日,蒋中正、汪精卫、吴稚晖、李济深、蔡元培等人商谈,结果连态度最激烈的吴稚晖也转而赞成汪精卫的意见,盼汪精卫出面请武汉方面国民党中央委员来南京商讨妥协方法。蒋中正当天日记称:“稚老甚愤激,谈言甚多,然其结果,乃欲与共党暂时妥协,惟请在武汉中央委员回南京来耳。”蒋中正也发表通电称:“自汪主席归来以后,所有军政、民政、财政、外交诸端,皆须在汪主席指挥之下,完全统一于中央。中正唯有统率各军,一致服从。”4月4日晨,不知何处消息说,武汉方面已免蒋中正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职。蒋中正等众人一早便到汪精卫住处,众人斥责鲍罗廷及共产党。经众人推举,吴稚晖“始言此次监察委员会提出对共产党之弹劾案”,且表明依该方案对共产党人“必将采断然之处置”,对武汉方面因要保密“故只系通知而非商榷”,准备对武汉方面全面破裂。汪精卫当即“怫然”。黄绍竑、李宗仁等人忙称:“如精卫有良策,不妨共商。”汪精卫提出:“(一)若此时同人认为共产党破坏国民党之情形急迫,且亟谋破毁租界,则彼可负责告独秀使其制止;(二)武汉此时如有负于摇动军政之命令,可以不受;(三)各地共产党及工人队如有反动情形,可以随时以非常手段处置之。”众人“乃决定暂照此条件进行”。但蒋中正当天晚些时候在对上海驻军黄埔军校学生训话中,首次公开表示:“一切自有监察委员审察处理”,若监察委员认定武汉中央决定违反主义党纲,便可宣布无效。


4月4日午后1时,蒋中正等人离开汪精卫住处后,汪精卫随即找到陈独秀,说明了蒋中正等众人的担心。当时共产党早有共产国际的指示,所以陈独秀表示绝无其事。汪精卫、陈独秀起草了《汪精卫陈独秀联合宣言》,陈独秀代表共产党宣布:“赞同国民政府不以武力收回上海租界的政策,亦赞同以阶级合作政策组建上海市政府”;汪精卫代表国民党宣布:“所谓国民党将驱逐共产党,压迫工会与工人纠察队云云,均系谣言。”宣言当天送报,4月5日早晨刊出。蒋中正、吴稚晖、李济深、李宗仁等人见报后纷纷指责汪精卫。吴稚晖激烈指责汪精卫在宣言中用“联共政策”、“两党合作”两词,表示“‘联共’二字,本不见条文,我们国民党之条文上,止有容纳共产党员入国民党而已。”依《总理遗嘱》“止有老实不客气说,治理中国只有国民党,没有联了共产党来共治的可能。”若共产党想共治或独治,国民党自然不得不予“相当之制止”。4月6日,汪精卫不告而别,离开上海赴武汉。行前汪精卫有信给张静江,表示唯有在南京召开第四次会议解决纠纷,实无其他出路,所以决定赴武汉争取武汉多数同志同意。


要点发表

邵元冲等人以为蒋中正“关于党务事犹有所犹豫”,所以都以为原计划搁浅。4月7日,邵元冲“与孑民、湘芹、稚晖、石曾、梦麟、夷初等共同迁出外间”,离开了丰林桥的蒋介石总部行营。


与他们的判断相反,蒋中正受汪精卫赴武汉的刺激很大。因为蒋中正声明拥汪,前提是汪精卫须留在南京、上海。蒋中正认为汪精卫到武汉后肯定会支持武汉方面立场。为防止汪精卫影响国民党各级党部及党员,蒋中正将汪精卫提的三条改成四条,在报纸上发表。4月8日,上海《民国日报》等报纸都刊登了《国民党连日会议党务之要点》报道称:


汪精卫、蒋中正、李济深、李宗仁、黄绍竑、甘乃光、柏文蔚、白崇禧、宋子文、蔡孑民、古应芬、李石曾、吴稚晖等十余人,讨论近日国民党被人把持情形。所有汉口之命令,上海及各地之行动,均极颠倒离奇,各有建议。最后乃共依汪精卫氏之主张,暂时容忍,出于和平解决之途。其主张办法,即于四月十五日召集中央全体执行监察委员联席会议于南京,以求解决。在未开会以前,汪精卫氏赞成暂时应急之法数条如下:

(一)汪精卫负责通知中国共产党首领陈独秀,立即制止国民政府统治下之各地共产党员,应即于开会讨论之前暂时停止一切活动,听候开会解决。

(二)对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鄂后,因被操纵所发命令,不能健全,如有认为妨害党国前途者,于汪同志所拟召集之会议未解决以前,不接受此项命令。

(三)现在各军队及各省之党部团体机关,认为有在内阴谋捣乱者,于汪同志所拟召集之会议未解决以前,在军队应由各军最高长官饬属暂时取缔;在各党部各团体各机关,亦由主要负责人暂时制裁。

(四)凡工会纠察队等武装团体,应归总司令部指挥,否则认其为对政府之阴谋团体,不准存在。

清党过程

第一期清党

四一二事件

4月8日上述要点发表后,清党逐步展开。这一阶段蒋中正的清党与此前在各地夺权不同,是公开用军队、警察取缔中国共产党及其影响的机关团体,逮捕杀害中国共产党党员、国民党左派知名人士、工会领袖等等。但考虑到政治影响,蒋中正仍然谨言慎行。


4月9日,蒋中正开展了夺取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及南京市党部权力的行动。因蒋中正在南京,手下只好秘密支持帮会组建劳工会,再组织劳工会人员实施打砸及抓捕。但因帮会人员缺乏权威,尽管有密令指名抓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常务委员张曙时、侯绍裘等人,张曙时却仍能仗其资格老而几出几进,还直接到蒋中正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问罪,温建刚乃至蒋中正因密令未公开,不敢当场逮捕张曙时。侯绍裘也在次日转赴上海,在上海才遭秘密逮捕杀害。


4月11日,浙沪戒严司令部副司令兼浙江军事厅长周凤岐、杭州公安局长章烈奉蒋中正授意的“以实力革除共产党”密令,发动杭州四一一事变,包围中国国民党浙江省党部、中国国民党杭县党部、杭州总工会、学生联合会等公开机关及若干中共人员住宅进行搜捕。两天内,共有30多名从事公开活动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和亲共人士被逮捕,《民国日报》、《浙江民报》被勒令停刊,不少知名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被通电缉捕。


4月12日,蒋中正发动四一二事件取缔上海总工会纠察队,此次行动由白崇禧派人请上海青帮、红帮帮助。取缔上海工人纠察队引起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上海市民代表大会等函电抗议。4月12日、13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上海总工会、上海学联会等单位先后召开民众大会,发动请愿。4月13日,请愿民众游行到刚由孙传芳五省联军浙军改编成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二师司令部时,该部队射杀示威民众,酿成严重流血事件,士兵还闯进附近里弄居民家中,“捕得青布短衣之工人,即在路上枪毙”。据驻军单方面统计,当场死伤者超过百人。蒋中正受到广泛谴责。亲眼目睹这次事件的郑振铎、冯次行、胡愈之等文化青年联名向上海临时政治分会委员蔡元培等人致《郑振铎等为四·一二惨案致上海临时政治分会书》,对“人民之军队”“今乃演此绝灭人道之暴行”表示震惊。4月14日,连以反共著称的西山会议派也拍发电报斥责称:“日前以军警收缴武装纠察队枪械,目为工友冲突,掩耳盗铃而曰天下皆愚而我独智,宁有是理!”


西山会议派的该电报还披露,吴稚晖4月13日已奉命联络西山会议派领袖邹鲁,商议两派联合清党。被西山会议派拒绝,原因是吴稚晖提出“表面仍称联俄容共,打倒西山会议派”。可见蒋中正等众人尽管想同西山会议派联合,但又暂不敢承认西山会议派,也还不敢废止联俄容共口号。被蒋中正委任负责上海行动的陈群、杨虎在实施了蒋中正的系列行动计划后,4月14日还电询蒋中正:“现在是否仍容纳共产党,对捣乱分子如何处置?”


鉴于与汪精卫约定的日期已到,武汉方面已不可能到南京开会,蒋中正为使自身行动合法化,急需监察委员会的弹劾共产党案。监察委员数易其稿,编造了弹劾程序上需要的会议录及文件,以3月28日为第一讨论时间,以4月2日为正式决议时间,为弥补4月2日决议后10天以上不发布的问题,还有意拟一4月5日“会议录”。这些材料在4月14日左右补齐,因为蒋中正当日才将监察委员会举发咨文以及吴稚晖举发呈文转发给李济深,询问李济深是否可与蒋中正联署复电拥护。蒋中正当日命令将咨文及呈文分发报馆准备发表。同时,蒋中正准备另立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并开始采取行动正式清党。


4月14日下午1时,白崇禧率部奉命封闭了武汉中央指挥的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东路军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陈群、 秘书主任潘宜之等人武装接收了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据称当天被捕千余人,全部押到龙华总指挥部讯办。陈群公开宣布:“因从前市党部被共产党及跨党分子把持,吾人今作清党运动,对于共产分子当然势不两立!”


4月14日下午,广州的李济深等人在收到蒋中正来电后做了部署,于4月15日凌晨对广州工人代表会等机构突然袭击,开始广州四一五事变。4月15日,广州市公安局发表布告称:“此次行动,乃奉总司令训令,准中央监察委员会咨,对各地共产党首要分子实行非常紧急处置。”广州政治分会同日决议,在广东省肃清中国共产党,通告限期10日,共产分子自首可免罪。


1927年4月16日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国民政府通缉共产党首要令》附《通缉共产党名单》:


国民政府秘字笫一号令开:


共产党窃据武汉,破坏国民革命之进行。数月以来,肆行残暴,叛党叛国,罪祸贯盈,最近实施卖国之外交,牺牲国权,以取悦于帝国主义者;又复爪牙四布,荼毒民众,使湘鄂两省演成大恐怖,我先民固有之美德,数千年所恃以立国者,亦皆败毁无余。综其所为,祸有甚于洪水猛兽;瞻念前途,不寒而栗。政府奉行先总理之遗教,誓竭全力,期三民主义之实现。唯欲建设独立平等之国家,必先扑灭一切反革命之势力。共产党图谋倾复本党,逆迹昭著,中央监察委员会举发,并致训令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于最短期间,亟清叛乱。查此次谋逆,实以鲍罗廷、陈独秀、徐谦、邓演达、吴玉章、林祖涵等为罪魁,以及各地共产党首要、次要危险分子,均应从严拿办,省国民革命总司令、各军长官、各省政府通令所属一体严缉,务获归案重办。至该党忠实同志,遵守三民主义始终不贰之信徒,在革命地域大都与贼相持,奋斗不懈,应着悉心保护;其余压迫而心迹可晾者,政府必分别办理,决不绝其自新之路。此令。


附通缉共产党名单二纸(197人):

鲍罗廷 陈独秀 谭平山 林祖涵 于树德 吴玉章 杨匏安 恽代英 毛泽东 许郠魂

夏 曦 韩麟符 董用威 邓颖超 罗亦农 高语罕 江 浩 刘 芬 邓中夏 许白昊

林育南 李汉俊 罗章龙 李硕勋 李囯瑄(李国碹) 李国珍 王基永 易礼容 戴晓云(戴述人) 郭亮

谭影竹 熊亨瀚 李荣植 李立三 刘少奇 凌 炳 罗驭雄 范鸿勂 范鸿勋 张国焘

赵 干 蔡和森 方志敏 彭述之 王景云 李伯云(应为李伯之,李震瀛) 汪寿华 侯绍裘 沈雁冰 瞿秋白

施存统 张泰来 林 钧 何 洛 张曙时 高尔柏 高尔松 王守谦 林剑臣 朱义权

刘端周 金泽宏 史鹏展 刘荣简 丁晓先 苏兆征 陈其瑷 周恩来 彭 湃 罗绮园

冯菊坡 彭汉垣 阮啸仙 谭植棠 杨章甫 江董琴 胡公冕 宣中华 杨贤江 潘枫涂

门启衷 丁济美 杨之华 余泽宏 熊 耀 潘谷公 徐 琛 萧楚女 漆树芬 高统勋

杨眉山 王贯三 汪志青 徐白民 黄 胤 唐公宪 胡浅因 宋敬卿 黄司葵 赵世炎

刘清扬 夏秀峯 何孟雄 于国祯 江少怀 郭沫若 韩宝华 查人伟 于方舟 查猛济

宋云肜 郑恻尘 黄侠生 刘尔崧 李花白 陆 沉 李汨之 王 鲲 许广武 华 翀

王松寿 邱学训 宓维琮 马东林 裘 英 梁子光 陈 东 孙炳文 王 平 顾顺章

章郁菴 王根英 徐 伟 王承纬 戴卓民 朱英如 王亚章 龙大道 钱介盟 耿 舟

李春涛 鲍慧僧 黎樾庭 宛希俨 彭泽湘 杨石魂 张余生 陈 良 孔伟虎 林 铮

赵济猛 张德钟 李侠公 严绍彭 王若飞 谢强生 江佑群 周逸群 洪振九 张秋人

刘一清 孙靖华 周邦彩 金家济 林平海 孙道济 庄劲秋 戴国鹏 苏眉如 何葆桢

陈国咏 王竞天 杨闇公 刘伯承 李筮乘 陈达三 季外方 季达方 陈志益 张国思

刘季良 罗贡华 邓希禹 徐 谦 邓演达 彭泽民 詹大悲 柳亚子 章伯钧

其中8人被撤销通缉:

邓懋修 谢晋 郭寿华 光明甫 陈启修 邓劼刚 江仕祥 梁治文


4月17日,蒋中正分别发布清党布告及通电。通电内称:


顷奉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咨内开:


经四月二日全体紧急会议议决:举发共产党谋叛证据,并知照以非常紧急处置,姑将首要诸人照附来名单,及经党部举发者,就近知照公安机关,暂时分别看管监视,免予活动,致酿成不及阻止之叛乱行为,仍须和平待遇等因,准此。事关叛乱党国,自应严为防范。除呈覆遵照外,合令各军一体知照,饬属严为侦察。如有上项情事,应即依案执行,以维治安而遏乱萌。

4月18日,蒋中正等人召开中央政治会议,决定了定都南京及成立南京国民政府等法理问题,南京国民政府宣告成立。监察委员会举发共产党谋叛咨文进而正式发表,蒋中正等人则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监察委员会、中央政治会议等名义通电及宣言,历数中国共产党的“罪行”,号召“文武将士革命同志及全国国民”驱除共产党分子。南京国民政府通电接受政治会议议决案,并发布秘字第一号令,通缉中国共产党人及国民党左派197名,命令称:“此次逆谋,实以鲍罗廷、陈独秀、徐谦、邓演达、吴玉章、林祖涵等为罪魁,以及各地共产党首要、次要危险分子,均应从严拿办。”


南京国民政府及国民党中央党部的建立及其声明、宣言、通缉令,为清党建立了合法性。以武汉中央为正统的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广东、广西各省的国民党左派和中国共产党党员失去合法抗争基础,纷纷瓦解。在这种形势下,此前各城市街头频频出现的大规模斗殴流血事件很快消失,通过衣着、发型乱捕的情形也减少。(例如日本东洋文库收藏的一份清党文件记载,在广州一次清党中,军警将穿西装、中山装、学生服者,及头发向后梳者,统统逮捕。)但南京国民政府及国民党中央党部的成立,仍无法避免滥捕滥杀,各地不经审讯便杀人的现象仍很普遍。


蒋中正这时忙于军政事务,凡下属上报案件全采相信态度。陈继承奉命撤换第二十二师内跨党分子,但他对六十五团团长、中国共产党党员傅维钰印象好而特别关照,电蒋保傅维钰。蒋批复:“傅维钰另调工作,各营连共产分子应一律撤换可也。”新编第一师师长张与仁报告,赣州工人勾结市厅人员将已在押的谋杀工人领袖陈赞贤的军官曹厚清枪决。蒋电示:“工人擅自捕杀军官曹厚清。如此横暴何堪设想!仰该师长即将该工会改组,其职员全部缉拿照律严惩,切勿延误。”陈群连日捕得孙炳文等在内的国民党左派分子,电蒋希望枪毙。蒋批复:“叛徒严惩。”在上海主持清党的陈群、杨虎不经过上海市党部,除枪决共产党要犯公布消息外,枪决一般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及其他人等通常不发布消息。各地主持清党的军政大员对捕杀也很放任,上报无不批。福建被捕的一批省党部筹备处人员连是否跨党分子都未弄清,就已报为首要,夜间用马车拉到郊外,每人轰一二十枪处决,事后既“无宣告罪状的文告”,也“未知系奉何人命令执行”。


国民党各地清党行动人员中,也并非都主张杀戮。陈群手下的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政治部情报股长李公朴,公开告诉报界自己曾就杀戮问题向陈群提意见。上海第三区第二十区分部执行委员李次山、谭毅公、黄焕升及全体党员集体上书上海临时政治分会、上海特别市党部、南京中央执监委联席会议、南京国民政府、蒋总司令等等,提出《清党建议案》,不同意杀戮。但当时这种声音并不占优势,国民党捕杀成风,气氛狂热。例如国民党各团体在上海召开五四运动纪念大会,甚至“议决通缉著名学阀章炳麟、黄炎培、沈恩孚、张君劢、蒋维乔、郭任远、朱炎、胡敦复、殷芝龄、袁希涛、张东荪、阮尚介、刘海粟、沈嗣、凌鸿勋等,俾警反动而申党纪案”。南京中央联席会议不得不申斥:“所称反动,并未举出何等实据,不得仅因群众一时激昂,辄予通缉。”


第二期清党

七一五事件

蒋中正下令清党后,除少数已经暴露身份的“共党首要分子”外,大部分中国共产党党员混在国民党员中难以分辨。陈立夫在回忆录中写道:“吴倚沧、我哥哥和我最关心的是如何找出谁是共产党,因为,中国共产党从来没有将他们党员名单交给我们过,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分辨谁是共产党,谁是‘纯粹’的国民党员……我告诉吴倚沧,唯一可做的就是打斗,因为一打了起来,国民党和共产党两边的人自然就会分出鸿沟来。”国共两党党员难以分辨,导致清党的规模难以控制,不可避免地会扩大化。


大革命时,打着国民党旗号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广泛深入开展基层工作,不少基层工、农、青年学生、妇女等群众组织人员及基层国民党组织人员和中国共产党党员很接近。第一期清党殃及到这些国民党基层人员,地主豪强和地方帮会趁机夺取国民党基层组织权力。陈孚木等各地国民党人纷纷提出批评。有的说“我们这次清党,虽然把亡党卖国共产党‘清’了出去,可是引了一般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洋行买办……‘清’了进来,这岂是我们‘清’党的本意吗?不是!不是!绝对的不是!”


制造四一二事件的白崇禧、周凤岐联名向蒋中正表达对上海清党的不满,要求加以规范。5月8日,鉴于各界对陈群、杨虎非议很多,张静江电蒋称:“除重要及阴险分子之外”,应待全国代表大会发落,务令陈群、杨虎“毋得过事杀戮,致招反感”。广州黄埔军校学生也因不满清党中的做法而不断给校长蒋中正来信来电。南京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胡汉民表示:“清党,清党,许多罪恶,借之而生。土豪劣绅,弹冠相庆,攘臂大呼曰:清党。清党把许多健全忠实的少年同志,一网而尽。绅士皆大笑。试问:他们自己不是党员,以何资格来清吾之党?真正之共产党,亦振臂大呼曰:清党,清党,打倒共产党分子,于是党员皆大惧,偶语有罪。共产党大笑,党员大哭,国民党之基础乃大危。”


1927年5月5日,南京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及各部长第八十八次联席会议通过《清党委员原则六条》,指定邓泽如、吴倚沧、曾养甫、何思源、段锡朋、冷欣、郑异组织中央清党委员会,并决定加强控制党员质量。 《清党原则》、《清党条例》等规定:在清党期间,停止入党;所有党员经过三个月之审查再发党证;各党部于接到清党文告之日起,限令所属党员于半月内填就审查表,呈报当地清党委员会;党员须每半月将其工作向所属区分部报告,然后逐级呈报当地清党委员会;无故一月不报告工作者加以警告,三个月不报告工作者取消党员资格不仅全体党员都要经三个月审查,清党时期还停止发展新党员,以防不良分子混入。文件首次明确规定:“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投机分子反动分子及一切腐化恶化分子,前曾混进本党者一律清除”。自此开始了第二期清党。中央清党委员会根据《清党委员原则六条》拟定了组织大纲及清党条例,并经第八十九次联席会议通过。清党委员会组织大纲规定其职责为:“秉承中央执行委员会训令,肃清党内共产分子、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投机分子及一切腐化、恶化分子。”随后,中央清党委员会陆续指派各省市清党委员,制发党员登记用的表册等。省市以下或停止党部活动等候审查,或指派特派人员实地考察,但一律明令8月底清查完竣,9月30日前将各地审查结果报中央。


1927年5月,蒋中正发表《蒋总司令对于第二期清党之意见》称:


第一期之清党,为紧急处分,其时共产党徒谋叛正亟,非各地同时采用极严峻之手段无以遏抑乱萌。第二期则为根本整理,肃清共产党徒之根株,勿使复活,此必有待于缜密统一之方案。第一期清党,自打倒共产党领袖及其著名活动分子入手,此等人之罪状皆甚明显;第二期则须遍及一般跨党分子,其证据比较难得,挟嫌诬陷者易施其伎,办理稍有不慎,将增加人民之恐怖,断丧社会之元气,而党务进行亦大受其影响,此不可不注意者也。

……


吾人对于跨党分子苟非捣乱谋叛具有证佐者,只须停止其党籍,限制其自由,予以警告,促其自新,无论湘鄂共产党徒仇杀国民党员如何惨暴,吾人绝不必存报复之念,效其所为,对敌人固不宜慈悲,亦不必如共产党徒之残酷也。”他并且告诫说:“若夫怀挟私怨,攘夺权利,诬人以莫须有之罪名,则尤其是非本党同志所宜出,不幸有之,则清党之结果不特将治丝益棼,且有摘瓜抱蔓之忧矣。

第一期清党中,西山会议派、国家主义派也被列为清党对象,但实际上并未受到任何打击。蒋中正等实际不曾以西山会议派为敌,宣布的所谓“封闭环龙路四十四号西山会议派中央”也从未实施。1927年6月7日,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及各部长第九十七次联席会议决定:“因纯粹反共而开除党籍之同志林森、张继、谢持、居正、邹鲁、石瑛、覃振、石青阳、茅祖权、沈定一均应先行恢复党籍,俟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开会时追认。”胡汉民等人也公开表示:“打倒国家主义派”的口号应废止,对国家主义派应“包涵之,纠正之”,“彼有何罪?”


第二期清党虽标榜要清除党内土豪劣绅,但缺乏标准,也没能实现目标。只是使地方国民党各势力相互倾轧时,除了诬告对方为共产党分子外,又多了指控对方为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手段。北伐战争的爆发打破了各地旧有权力格局,各地新成立的国民党基层组织及基层政权大多为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控制。蒋中正等与武汉方面的冲突导致各地军队和地方旧势力纷纷夺权。第二期清党特别是为政治审查而停止地方党部活动的做法,导致各地基层再度发生权斗,军队也进一步卷入。


第一期清党时,监察委员会还表示要对中国共产党党员采取“和平待遇”,而第二期清党则命令“消灭中国共产党”。胡汉民说:“我们这次的清党,是进一步把共产党的死灰都要送还给俄罗斯,不能让他留在中国的,干脆地说,这次的清党,就是要消灭中国共产党。”许多普通国民党人也主张“真正的共产党员要杀”。监察委员吴稚晖得知陈独秀之子陈延年被捕后,专门致函杨虎要其处决陈延年。


各级清党委员会继续存在滥捕滥杀现象。各级清党委员会大多成立了专门捕人的便衣队,不经侦查核实即可拘捕审讯,私设公堂刑讯逼供。为此,中央清党委员会成立后不久便组织了中央及各省清党审判委员会,“中央清党审判委员会”由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军法处胡逸民牵头。5月28日,中央清党审判委员会首次开审,中央政治会议主席胡汉民出席,并请“总政治部、黄埔同学会清党委员会、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留宁官生办事处、总司令部军法处、江苏第一监狱署代表委员会,……在第一监狱署开始审理”。但这没能有效制止滥捕滥杀现象。


6月1日,中央清党委员会通告:限定清党日期为6月1日至8月31日,各地清党委员会须于9月30日呈报结果。


上海清党委员会清党手段残酷。上海警备司令部(杨虎任警备司令)及其特别军法处手段更残酷。陈群、杨虎都是上海清党委员会委员,但不和上海特别市党部、上海清党委员会商量。上海特别市党部职员洪东夷、二区十六分部党员钱淳,已经上海清党委员会审查认定为“本党忠实同志”,又被人向警备司令部举发,上海清党委员会向军法处交涉无果,后来二人很快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5和5年,押往漕河泾第二监狱执行。上海交通大学学生、上海特别市党部工农部秘书张君毅也被检举,遭警备司令部密捕,市党部多次向警备司令部交涉遭拒,终被枪杀,罪状未公布,尸体失踪。此事引起南京中央联席会议不满,当堂“议决:令总司令部(叙由)查张君毅为上海特别市党部职员,即有罪犯嫌疑,何致遽行枪毙,实属滥权擅杀,不顾党纪,仰该总司令严行查办并复。”上海特别军法处最终因专断和杀戮而被蒋中正撤消。时任上海市党部组织部秘书的吴开先亲历上海清党,事后对陈立夫说“无辜人民之遭害者不计其数”,“言之至为痛心”。


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称:“清党运动发生以后,本党多数革命忠实份子却失其保障,随时有被土劣贪污构陷罗织之危险,其情形之悲惨,有如丧家之犬。”当时报纸连篇累牍报道称,诬人为共党成为报私仇、清除利害冲突者的方便手段,甚至索婚不遂也可诬人为共党。1928年4月10日至11日,《中央日报》连载一封读者来信《在下层工作同志的伤心惨绝的呼声》称:


本党不幸,为实际需要所迫而有清党运动之发生,致予贪污豪劣及投机腐化分子以乘机崛起,向革命势力反攻机会,凡属忠实同志,受其诬陷摧残,几至与共产党同归于尽……现在同志等均在腐化分子一网打尽之中,被殴辱者有之,被劫掠者有之,被杀害者有之,被诬告者有之,被缉拿者有之,被系狱者有之。

5月中旬,由覃振等发起湖南旅沪同志清党急进会,连续开会决定:首先集中力量内除共产党及一切反动势力,然后促成全省党务与省政之完成。会议推举覃振为执行委员会主席。5月21日,湖南的武汉国民政府属下一些反共军队发动马日事变。5月23日,湖南国民党右派在长沙成立救党临时办公处,许克祥、张敬兮等5人为救党临时主席团。5月29日,成立湖南国民党救党委员会,张敬兮任清党委员,宣布共产党“十二大罪状”,许克祥发动军事行动,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国民党省党部等机关和团体被查封,大批共产党员被处决,常德、衡阳、醴陵、武冈、益阳、湘阴等地先后镇压共产党,并波及群众。7月14日,中央清党委员会委任周震麟、覃振、仇鳖等16人为湖南清党委员。


5月28日,中央清党委员会任命黄展云、林寿昌等9人为福建省清党委员。5月下旬,中央清党委员会指派李济深、曾养甫等11人为广东省清党委员,指派邓彦华、邓文仪等7人为广州市清党委员。5月28日,中央清党委员会任命黄绍竑、黄旭初等7人为广西清党委员。5月28日,中央清党委员会任命柏文蔚等7人为安徽省清党委员。6月11日,中央清党委员会委任张静江、蔡元培、陈希豪、沈定一等9人为浙江省清党委员。著名共产党员宣中华、安体诚、杨眉山等遭到清理。6月15日,中央清党委员会指派萧佛成、周启刚等5人组成海外清党委员会,主持海外清党。从6月下旬至7月上旬,海外清党委员先后向东京、旧金山、加拿大、古巴、暹罗、法国、墨西哥、印度等地,委派清党委员,主持镇压共产党员、党部改组、重建组织工作。6月下旬,中央清党委员会任命李烈钧、程天放等11人为江西清党委员。6月底,中央清党委员会指派陈铭枢、何应钦、李宗仁、自崇禧等11人组成军队清党委员会。


6月5日,第三国际代表罗易转发电报给汪精卫,要求其增加中国共产党掌控武汉国民政府,并处决所谓反革命派,扩大农工武装运动。7月15日,中国国民党左派领袖汪精卫再度知悉斯大林指示苏联顾问鲍罗廷欲分化并全面控制国民政府,以助中国共产党合谋武力夺取武汉国民政府权力之策略后,在武汉发动七一五事变宣布“和平分共”,遂决定取缔中国共产党言论,又通过“取缔共产议案”,罢黜鲍罗廷及其他苏联顾问,但仍坚持要蒋下野。8月1日,中国共产党以“南昌起义”(国民政府称为南昌暴动)进行全面摊牌。自此,第一次国共合作彻底破裂。湖南、湖北、江西、河南、山西等省的冯玉祥、阎锡山等地方实力派也陆续清党。因武汉国民政府分共,国民党内主张宁汉复合,蒋中正被迫于1927年8月15日通电辞职,以示决心促成统一。随着蒋中正下野,南京国民党中央人事发生巨变。清党据原案已到期,中央清党委员会及各地清党委员会此后陆续自行解散或结束工作。


部分被处决者

汪寿华(1901年-1927年4月11日)(一说4月12日)

萧楚女(1893年-1927年4月22日)

李大钊(1889年10月29日-1927年4月28日)

熊雄(1892年-1927年5月中旬)

陈延年(1898年-1927年7月4日)(陈独秀长子)

赵世炎(1901年-1927年7月19日)

安友石(1905年3月30日-1927年7月19日)

周文雍(1905年8月-1928年2月6日)(与陈铁军在广州红花岗刑场上举行婚礼)

陈铁军(女)(1904年-1928年2月6日)(与周文雍在广州红花岗刑场上举行婚礼)

向警予(女)(1895年9月4日-1928年2月28日)

夏明翰(1900年-1928年3月20日)

郭亮(1901年12月3日-1928年3月28日)

罗亦农(1901年-1928年4月21日)

郑复他(1904年-1928年6月1日)

陈乔年(1902年-1928年6月6日)(陈独秀次子)

许白昊(1899年-1928年6月6日)

影响

蒋中正因此事被中国国民党内右派多数支持,成了最高领袖,中国国民党左派遭到排斥或者镇压。中国国民党右派认为共产党破坏北伐统一,清党延缓了扫除军阀、统一全国的时间。蒋虽然不久由于国民革命军在徐州失利而下野,但很快重掌权力,完成北伐。开启了在中国大陆数十年的统治生涯,直到1949年在国共内战失败后离开大陆。


清党使中国共产党发展严重受挫。中国共产党认为,这标志着国共合作失败。四一二事件后,中国共产党召开八七会议,党内坚持和中国国民党妥协的早期领导人陈独秀等人被认为右倾投降主义被撤职。陈独秀被认为一味退让,甚至要求工人纠察队向中国国民党上缴武器,造成中国共产党对蒋中正的武力清党毫无准备。中国共产党从此走向武装革命暴力夺取中国政权之路,中国共产党联合少数中国国民党左派在南昌发动南昌起义,开始了组建中国共产党军队,开展武装暴力革命,直到完全夺取中国政权。因此,清党也或被认为是中国国民党在中国大陆统治失败之起点。


因苏俄驻华使领馆掩护及扶持中国共产党武装革命,国民政府于1927年12月14日宣布与苏俄断交。


对中国国民党的影响

清党对中国国民党组织发展影响深远。清党期间,除了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国民党内的左派党员和思想较激进的青年党员亦被当作共产党人,“与共产党同归于尽”,基层农工党员出于失望或恐惧而自行脱党,重创了国民党的形象。1928年,国民党江苏省党部举办党员总登记时,“党员对党灰心,不来登记者占十之三四;存观望登记者十之四五;因受反宣传不登记者十之二三。”广东省长年作为国民党的基地,申请登记的党员仅原有的35%;连国民政府最初所在的广州市,申请登记的党员也不到原有的10%。在长沙,清党前号称有19万党员,清党后“合格党员”仅1526人,其中“农工两界寥寥无几”。而在汉口,清党前原有3万多党员,登记时仅5000人。


清党前,中国国民党普通党员人数(不含军政和海外党员)约121万(一说65万),其中有中国国民党员身份的中国共产党员不超过5万。清党一年后的1928年5月,中国国民党在册党员只有23万。1929年12月回升到27万,其中绝大多数党员还是军队或高级党政机关人员。这意味着清党行动使得中国国民党党务系统大换血。北伐前后各省建立的县、乡国民党基层组织,“清党后基本瓦解,恢复得十分缓慢”。到1933年,全国仅有17%的县建立有县党部,浙江省建立县党部的县份为69%。“只能在城市的上层可以看到,农村中是很难找到党的势力的微弱影响”;“不但在农民中很难找到国民党党员,并且在一切农民运动负责人员中,在地方自治工作人员中,在农村文化教育负责人员中,以及农村经济建设负责人员中,都不容易看到国民党党员的踪迹”。


普遍发生的投机、暴力、专断与诬陷等情形使清党严重扩大化、黑暗化,对国民党自身造成很大伤害。大批对国民革命抱持高度热情,或是热衷于农工学运动的党员,因为左倾而在清党期间被当作共产党人惨遭清洗。例如浙江地方豪绅“藉清党之名,谬指各地之宣传主张减租者为共产党员,向各机关告发。各机关于接受告诉之后,大事搜捕,至无辜受累者难以数计。”与此同步的是来源复杂、参差不齐的新党员暴增,党员素质迅速恶化,“投机腐化恶化分子”取而代之。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在清党报告中称:“反革命之势稍杀,不革命之势代兴。土豪借名清党,实施报复而图复燃。共党要犯逸走,忠实遭污,清浊不分,是非颠倒。意志薄弱者视革命为畏途,感情热烈者,伤本党之无望,而投机腐化,纷至沓来,”致使“党德沦亡,党权日坠,党机毁灭,民众对党的信仰全失。”1929年,中国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检讨清党得失时,认为清党“使本党起了一个很大的分化和损失”、“一般投机腐化恶化分子都纷纷混入本党”。1928年2月12日《中央日报》刊登的蒋中正《关于党务的提案》中称:“清党时期,倏逾半年,共产党之逆迹固已大暴国中,本党之精神亦日见湮没。”在成都,清党前原有3000多党员,清党后申请登记者达1万多人。四川省清党后登记党员超过10万,是清党前的数倍。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在清党工作报告中指出,各县“或党员甚多而登记极少,或党员极少而登记太多”,并且认为后者大半是“投机分子”。1929年北平《民国日报》报道:河北省“各县市指委中十分之九没入过党,有的是小土劣,有的当过税吏,有的曾做土匪,有的患神经病,其余确系不明白党义的盲从青年。……这次河北党员的数量,竟以不过六千同志的数目而拉到二万七千之多。”


清党的另一个后果是使国民党地方组织遭受极大破坏。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的省及其以下之地方党部有着不少共产党员担任干部。清党发生后,国民党地方组织随即陷入瘫痪。1928年4月1日《中央日报》的《一周间的大事》报道:“几个月来,党务受了不少的摧折……各地的党务今日改弦,明日更张,停顿的停顿,攘夺的攘夺,完全沉入于阴晦悲观的景象中。”清党使各省、市党部内原本由共产党员担当的职位出现空缺,引发党内争夺,相互打击,地方党部从此陷入不断的改组、重整之中,地方党务亦随之荒废。同时,国民党内从原先的左、右派之争,进一步恶化为山头林立的派系之争。1928年3月30日《中央日报》刊登署名“雪崖”的社评《省党部的地位问题》称:


在最近的这一年中,纠纷闹得最多和人员变换最频繁的,要算是这个省党部了。例如安徽一省,自去年三月到现在,为期不过一年,省党部已经变更五六次;浙江一省也变更三四次;此外如湖北、湖南、江西各省也常有变更省党部的事情;而且每更换一次人员,就发生一次纠纷。人选愈趋愈下,党的威信亦因此发生动摇。弊害最大的,就是因为省党部变更频繁,互相争夺,演成甲兴乙起,丙去丁来的局面,致使“党内无派”的理想不能实现。

清党对国民党县以下基层组织的冲击尤大。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干部多不愿下乡,故国民党基层组织大多由共产党员主持。清党后,国民党县以下组织除极少数仍由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员掌握外,大多数已被土豪劣绅控制。特别是湖南、湖北等在国民革命中曾开展过大规模农民运动的农村,土豪劣绅乘清党之机报复,联合地痞流氓控制了国民党基层组织。这对日后的国民政府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土地改革等政策无法推行,被既得利益者把持的基层组织阳奉阴违,只能以失败告终。1928年3月15日《中央日报》发表何民魂《痛念与自惕》社论称:“清党达到我们目的了,但苏皖闽浙各地,土豪劣绅也乘时蠢起,捏词诬告本党青年忠实同志为C.P.,从事农工运动者为共党……忠实同志致遭残杀的到处皆是,信仰不坚被金钱软化堕落的更多。”


清党对国民党员的人数和组成亦产生了深远影响。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1924年春到1927年春,国民党员总人数从不足20万增至100万人,其中普通党员约60万。清党后,据1928年3月统计,普通党员已减至22万人。至1929年10月,国民党员总人数为65万多人,普通党员不到27万。此后,国民党员中的军人增长迅猛,一般民众却增长迟缓。1929年10月到1937年1月,国民党军职党员从30万增至101万。北伐战争初期的1926年10月,军职党员仅占国民党党员总数4%,到1937年1月已上升至61%,即每3个党员里有2个是军人,几乎成为一个军人组织。1937年1月,普通党员增至52万多人,其中预备党员近16万,正式党员约36万,清党过了近十年,普通党员人数仍未恢复到1927年清党前的规模。


1929年之前,国民党开展清党及党员总登记期间,为防“反动分子”、“投机分子”混入党内,基本暂停吸收党员。1929年1月,中国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实行预备党员制,该制度仿自全联盟共产党(布尔什维克),自1929年底开始在部分省、市实施,至1938年废止。1932年下半年起,国民党中央要求各地方党部大规模征求党员,将定期征求改为随时征求,又先后颁布《免除预备党员程序办法》、《特许入党办法》,以扩充党员,但效果不彰。地方组织涣散,党对民众缺少吸引力。到1933年,全国仅有不到40%的省份有正式的省党部,不到17%的县有正式的县党部。为数不多的党员集中在大城市,主要是知识分子、官吏和商人,党的影响力未能深入县以下的农村社会,基层的农民和工人党员极少。而1934年中国共产党的党员统计,农民占87%,工人占5.8%,党员组成与国民党对比鲜明。


清党之后,国民党的基层干部逐渐“光棍化”,基层组织逐渐衙门化,党和民众逐渐疏远。历史学家余英时在《中国知识分子的边缘化》一文中认为:“国民党内最初也容纳了不少知识分子。但自北伐成功以后,国民党实行一党专政,它便越来越和知识分子疏离了。北伐以后,社会上有‘党棍’的新名词流行,这是很值得玩味的。这个名词在无意中说明了国民党的基层干部或是出身‘光棍’或者已‘光棍化’。”余英时称,“光棍”是指缺乏知识的地痞流氓。这些基层干部素质不高,成天关在办公室里,对于推展党务、经营民众的工作没有丝毫热情,只会利用党职身份攫取好处。原国民党中央秘书长、组织部长朱家骅形容这批人为“第一,靠党过生活。第二,依党做护符。第三,藉党争权利。”曾养甫在考察湖南省、湖北省国民党党务时认为:“党员对党是消极,人民对党是失望,地方政府对党是责备。”


注释

 不同于中共,国民党认为四二事件是决裂开始,参《江西文献》第13期

参考文献

 杨奎松,一九二七年南京国民党“清党”运动研究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

 王奇生. 清党以后国民党的组织蜕变. 《近代史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2003年5月 [2016-10-10].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6-10-10).

 唐宝林、林茂生:《陈独秀年谱》,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12月,第256页

 杨奎松. 中間地帶的革命. 山西人民出版社.

 Peter Zarrow. China in War and Revolution, 1895-1949. Taylor & Francis. 2005-09-09: 233 [2011-01-01]. ISBN 978-0-203-01562-9.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09).

 Robert Carver North. Moscow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3-01-01: 96 [2011-01-01]. ISBN 978-0-8047-0453-3.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10).

 Walter Moss. A History of Russia. Anthem Press. 2005-01-01: 282– [2011-01-01]. ISBN 978-0-85728-739-7.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09).

 1926年5月15日 整理党务案事件发生,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于2015-05-05查阅. [2015年5月5日].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5年5月5日).

 郭德宏. 中国共产党创立时期和大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和土地斗争. [2009-06-24]. (原始内容存档于2007-03-21).

 杨奎松. 蒋介石因何发起大规模“清党”运动.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2-10-08].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1-04).

 郭廷以:《中华民国史事日志》,第二册

 李云汉:《从容共到清党》,下册

 王渔:《林伯渠传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

 崔晓忠. 青年蔣介石. 华文出版社. [2014-02-07].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4-02-22).

 张国焘. 《我的回憶》 第二册 初版. 东方出版社. 1998年1月: 223. ISBN 7-5060-0985-4.

 李万青. 程潛:陣前起義(6). 大結局—43名國民黨「戰犯」命運紀實(下). 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4-02-07].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4-02-22).

 Elizabeth J. Perry. Patrolling the Revolution: Worker Militias, Citizenship, and the Modern Chinese State. Rowman & Littlefield. 2007: 59–104 [2017-04-20]. ISBN 978-0-7425-3919-8.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7-04-20).(英文)

 陈布雷等编著. 《蔣介石先生年表》. 台北: 传记文学出版社. 1978-06-01.

 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昭和2年,第一部第一卷

 美国国务院档案,U.S. Dept of State: Records of Department of States Relating to Internal Affairs of China, 1919-1929. M.329; H.G.Woodhead: the China Yearbook, 1928

 周慧梅. 民眾教育館與中國社會變遷. 秀威出版. 2013-01-01: 30–31. ISBN 978-986-326-005-9.

 费正清 剑桥中国史 第12卷 1983年 621、627-635页

 中共杭州市委党史研究室 杭州小组简介 1992年 29页

 Jonathan Fenby, The Penguin History of Modern China The Fall and Rise of a Great Power, 1850 to the Present, Penguin, 第9章,第3版,2019年

 中共杭州党史(一卷)第四章大革命在杭州由胜利转向失败 第三节大革命在杭州的失败. 中国杭州市政府. [2015-05-05].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5-05-05).

 李云汉. 《從容共到清黨》. 台北市: 中国学术著作奖助委员会. 1966年 [2020-06-17]. ISBN 9785552050055. (原始内容存档于2021-07-03).

 伍、黨的改組與全國統一. 黨史全傳. 中国国民党党史馆. [2013-06-12].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10).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 新华网. [2007-09-18]. (原始内容存档于2007-08-21).

 王奇生. 國民黨的清黨運動. 2013-02-25. 这减少的30多万国民党员中,大概主要是两类人:一类是思想较为急进的青年党员;一类是下层农工党员。前者大多是被清洗,后者大多是自动脱党。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果. 2013-04-12 [2014-03-03].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5-05-04).

 何汉文:《如何树立国民党在农村中的基础》,《国民党中央周刊》第1卷第30期,1939年3月

 余英时. 〈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 《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 台北: 三民书局. 1992年: 第33–50页 [2020-06-23]. ISBN 978-957-14-1971-8. (原始内容存档于2020-12-06)。此文原载二十一世纪1991年8月第6期,第15-25页


谢选骏指出:上文认为“清党也或被认为是中国国民党在中国大陆统治失败之起点。”——我看这事移花接木的说法。国民党的“清党运动”为何重创自己?因为在“联俄容共”之后,国民党与共产党早已蛇鼠一窝了,不可分离了。换言之,中国国民党在中国大陆统治失败之起点,不是清党,而是引狼入室的联俄容共!以及联俄容共所造成的“国民党与共产党的蛇鼠一窝”。


类似的现象并不孤立,甚至也出现在俄国与德国。


《加入纳粹党的德国共产主义者数量惊人》(Zeitreise 2023-03-13)报道:

让我们重新去感受和理解我们生活的世界,以及其产生的变化。


关于20世纪的政治,最广泛和最值得怀疑的观点之一是倾向于将国家社会主义定性为激进右翼运动的观点。


纳粹党吸引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愿望


顾名思义,希特勒的意识形态是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混合物。正如我几个月前指出的那样,这位纳粹独裁者最忠实的顾问之一奥托·瓦格纳(Otto Wagener)将他描绘成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在1946年撰写的回忆录《希特勒:1929-1932》中,从未否认纳粹意识形态的瓦格纳引用了希特勒上台前的一次演讲中的几句话,这揭示了他对纳粹主义在政治版图上的定位的看法:“我们国家社会主义者恰恰希望吸引所有社会主义者,甚至是共产党人;我们希望把他们从国际阵营争取到国家阵营。”


来自布拉格的德国共产主义杂志《AIZ》第16期嘲笑纳粹招募共产主义武装分子的企图(来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纳粹招募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企图遭到了共产主义周刊《Arbeiter Illustrierte Zeitung》(AIZ)的嘲笑。1934年4月19日,AIZ在布拉格发布了第16张照片,照片中纳粹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用卡尔·马克思的胡子伪装希特勒,连同这段文字:“模仿:在将国家社会主义思想带到工人阶级世界的所有尝试都失败之后,戈贝尔提出了最后一个绝望的想法——他说服元首每次与工人讲话时都要留上卡尔·马克思的胡子。”


共产党招募纳粹武装分子的策略


正如我10年前在这里指出的那样,共产党人也普遍渴望抓住其他极权主义意识形态的支持者。1931年3月,前纳粹党(NSDAP)成员理查德·谢林格中尉(Richard Scheringer)加入德国共产党(KPD),在林登组建了一支名为谢林格·斯塔费尔(Scheringer Staffel)的共产主义民兵组织“红色阵线”(Rot Front),他穿着纳粹民兵组织SA的制服,但带有共产主义标志。


1932年2月,共产主义杂志《AIZ》为谢林格撰写了一篇文章,题为:“为什么我是一名国家社会主义者,以及我是如何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的”。这位中尉的案例引发了KPD谢林格·库尔斯的一项战略,以一场将社会主义与民族主义元素混合在一起的演讲吸引纳粹武装分子,这一战略体现在一本共产主义小册子中,这本小册子名为《国家和社会解放德国人民纲领宣言》(Programmerklärung zur nationalen und sozialen Befreiung des deutschen Volkes),这是一本90年前的1930年8月24日出版的小册子。


1933年2月,德国共产主义周刊《AIZ》第7期刊登了德累斯顿市革命阵线(KPD)民兵游行的图片。军事工具和暴力是共产主义和纳粹民兵的共同特征,这可能会促进激进分子之间的交流。


共产主义武装分子向纳粹SA的大规模转移


KPD的战略远不如NSDAP招募共产主义武装分子成功,尤其是从1933年1月希特勒接管总理府开始。关于武装分子从KPD转移到NSDAP,历史学家蒂莫西·斯科特·布朗(Timothy Scott Brown)在其著作《魏玛激进派:真实性与表现之间的纳粹与共产党》(Berghahn,2009)中收集了非常有趣的数据,并在第136页指出,关于SA,“众所周知,新招募的人员中有很大一部分以前属于KPD。”


斯科特揭露了盖世太保第一任首脑鲁道夫·迪尔斯(Rudolf Diels)——第三帝国的政治警察——在其回忆录《路西法·安特·波塔斯:冯·塞弗林·比斯·海德里希》(1950年)中收集的估计数,指出1933年1月以来,柏林新招募的SA中有70%是前共产党员。Diels指出的最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在某些情况下,整个Rot Front部队都转移到了SA。然而,武装分子的这种逃亡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就开始了。根据Sven Reichardt(“Faschistische Kampfbünde.Gewalt und Gemeinschaft im italienischen Squadrismus und in der deutschen SA”,科隆,2002年)的说法,1930年至1932年间担任柏林警察局长的社会民主党人Albert Grzesinski指出,早在1932年,柏林SA的30%成员是前共产党员。


1933年,SA成员在汉堡举着红色阵线的旗帜(来源:Bildagentur für Kunst,Kultur und Geschichte/spiegel)


蒂莫西·斯科特·布朗(Timothy Scott Brown)在书中还引用了盖世太保(Gestapo)中的一名迪尔斯下属的估计,他引用了吉塞维乌斯(据了解,他提到的是汉斯·伯恩德·吉塞维斯(Hans Bernd Gisevius),他是反对派的卧底成员,也是秘密警察的一员),并指出截至1933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SA成员是前共产主义者。这些武装分子被他们的同伴称为纳粹牛扒(nazi rindersteak,纳粹牛肉排),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外表是棕色的——参照SA制服衬衫的颜色——内部是红色的。


根据这位历史学家的说法,SA自己计算出55%的武装分子来自共产党员。布朗还指出,盖世太保档案和KPD情报机构的报告都证实了前共产党员在SA中的存在,前共产主义武装分子在纳粹政权的镇压机构中担任相关职务:斯科特引用了汉堡阿尔托纳区的一个党卫军情报单位的案例:其50名成员中有30至35名是共产党员,包括该单位负责人的右手。这位历史学家指出,前共产主义者在SA中的存在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鲁道夫·赫斯写信给SA负责人恩斯特·罗姆(Ernst Röhm),寻找那些想因国会大厦火灾而将前共产主义同志定罪的民兵成员。


德国和苏联士兵在1939年共同入侵波兰后,在布热希奇·利托夫斯基(今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参加了双方军队组织的联合阅兵。


1939年希特勒和斯大林的同盟关系证实了这种关系!


当然,在一些情况下,共产党人加入了SA,以避免他们被捕,或为KPD开展情报工作和鼓动。在许多情况下,他们会出于机会主义而这样做,但这些数字太相关了,无法否认存在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亲和力,顺便说一句,这是人民解放军自己在1930年的民族主义小册子中宣传的。德国案例的矛盾之处在于,当时仅次于苏联的最大共产主义政党KPD的许多成员最终从反法西斯主义走向了纳粹主义,没有出现重大问题。几年后的1939年,纳粹和苏联最终联合起来入侵波兰,这是共产党根据斯大林的命令进行的入侵。这是一个悖论,还是两个极权主义运动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对立?


参考文献:


“国家和社会福利计划员”。1930年8月24日。马克思主义者组织。


奥托·瓦格纳(Otto Wagener),《希特勒:1929-1932年的战争》。阿恩特2。Auflage Kiel 1987年。


蒂莫西·斯科特·布朗:《魏玛激进派:真实与表演之间的纳粹与共产主义》。Berghahn,2009年。


Sven Reichardt:“Faschistische Kampfbünde.Gewalt and Gemeinschaft im italienischen Squadrismus und in der deutschen SA”。科隆,2002年。


谢选骏指出:就像国民党共产党蛇鼠一窝,纳粹党也与共产党蛇鼠一窝。与蒋介石不同,希特勒没有比较成功地吸收了共产党成员,尽管他也在1934年发起过一次大规模清党。


2024年1月25日星期四

谢选骏:《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改革历程》、《赵紫阳的秘密》能否提炼出“赵紫阳晚年思想”

《赵紫阳禁书作者宗凤鸣在京去世》(2010年1月11日 东方)报道:


赵紫阳的河南老乡和战友宗凤鸣先生1月7号在北京去世,享年90岁。宗凤鸣曾经以气功师名义获准探望被软禁的中共总书记赵紫阳,并在香港出版中国大陆禁书《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


宗凤鸣1920年1月19日生于河南,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曾担任北京航天航空大学党委书记,和六四天安门事件后被罢黜的前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是老乡。


赵紫阳由于反对出动军队和坦克车镇压1989天安门广场学生民主运动而被撤职并被软禁在北京,当局对赵紫阳的居所严加看守,严禁任何人与赵紫阳接触。除了赵紫阳家属之外,宗凤鸣成为赵紫阳被软禁的16年期间唯一获当局准许定期探访赵紫阳的人。


*气功师写出史家之绝唱*


从1991年7月至2004年10月,宗凤鸣以气功师给赵紫阳看病的理由不下百次地探望了软禁中的赵紫阳。之后,宗凤鸣将和赵紫阳之间的谈话记录整理成著作《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并由开放出版社于2007年初在香港出版。


开放出版社执行总编蔡咏梅对美国之音表示,开放杂志出版社在获悉宗凤鸣逝世的消息后向宗凤鸣的家属表示了沉痛的哀悼。


蔡咏梅说:"他去世之后,我们发了一个消息,同时也表示悼念。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做呢?因为宗凤鸣的那本书,也就是他的最重要的那本书,《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是我们开放杂志社给他出版的。所以,我们觉得我们和他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


蔡咏梅介绍,《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记录了赵紫阳对中共内部权力斗争和政策分歧真相的披露,包括邓小平如何垂帘听政、赵紫阳和他的前任中共总书记胡耀邦的关系、赵紫阳下台的真实原因、上书十五大的警告、对六四后执政的江泽民、胡锦涛班子的批评、对共产党专制理论的反思和批判、反对镇压法轮功、以及对中美关系、台湾问题等独到的见解。


前毛泽东秘书李锐和前赵紫阳的秘书鲍彤分别为此书作序。李锐在序言里讲到:“这部书稿最突出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唯一性’,即唯一持续地记述了赵紫阳在被软禁十几年间的上百次谈话,从而真实地再现了他在这一时期的思想轨迹。”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在香港出版后一度引起中共官方的高度紧张,当局多次找宗凤鸣和他的家属谈话施压,但是,宗凤鸣仍然坚持出版这本关于赵紫阳的书籍,为中国现代史留下了宝贵的纪录。这本书被中共列为禁书,但是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


*两头真*


蔡咏梅称赞宗凤鸣以及与宗凤鸣同年代的一批中国共产党的老干部是“两头真”。蔡咏梅说,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追求真理,而中年时期一度盲从迷茫,到了晚年后又走向追求真理的道路;他们的思想已经跳出了共产党马克思主义的框框,否定了早年的信念,开始认同世界普世的价值、西方的社会制度。


观察家指出,像赵紫阳的战友宗凤鸣、前毛泽东秘书李锐、前《光明日报》总编辑、新闻出版署署长杜导正、前《人民日报》社社长胡绩伟、原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等一大批具有改革意识的中共老干部,他们老年之后不断探索,其务实精神以及不唯上、不教条的勇气,和1949年前后出生、在文革受教育的现在当权的这批中共领导人僵化、知识结构老化的特征相比,反差极大。


宗凤鸣的关于赵紫阳的书在香港出版之后,中共当局不再允许他看望他的老乡和老战友赵紫阳。


*一切从简*


宗凤鸣北京时间2010年元月7日凌晨1时半因胃出血逝世,享年90岁。根据宗凤鸣生前交待,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一切从简。宗凤鸣的家属已于9日上午在北医三院举行遗体告别仪式,随后送昌平火化。前来告别宗凤鸣的亲友等有一百余人。


谢选骏指出:宗凤鸣在京去世之后将近十年,再度成为国际知名人物——


《软禁中的谈话:听赵紫阳谈改革》(单少杰 2019年10月16日 纽约时报中文网)报道:


宗凤鸣(1920~2010)系赵紫阳(1919~2005)生前挚友。两人同于1938年加入中共,同在中共冀鲁豫根据地担任县委书记,一同经历了抗日战争和第二次国共战争。八十年代,宗担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常务理事,该研究会的第一位主任就是时任国家总理的赵紫阳。

赵紫阳因“六四”下台后,宗屡进富强胡同6号,记录下老战友的多次谈话,并汇集成书:《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李锐评论此书:“最突出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唯一性’,即‘唯一’持续地记述了赵紫阳在被软禁十几年间的上百次谈话,从而真实地再现了他在这一时期的思想轨迹。”

访谈者单少杰,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承蒙被访谈者宗凤鸣信任,较早读到了《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的原稿;并应后者诚邀,就上述书稿写出了一本解读性论著,即《中国改革模式:在共产党领导下发展资本主义》。

2007年12月至2008年5月,单少杰与宗凤鸣就赵紫阳的政治思想与遗产进行了多次对话。在赵紫阳诞辰100周年之际,单少杰决定将该访谈拿出。谈话中,当时已88岁的宗凤鸣讲道,“我觉着紫阳在软禁期间谈的许多话很有历史价值,既谈出了他亲身经历的许多史实,也谈出了他深思熟虑的许多看法,不记下来,太可惜了。”

1980年代中国经济转型背后的很多市场化政策都是赵紫阳主持制定的。

单少杰:晚辈注意到,您老在这几本书中,都用了大量篇幅来谈赵紫阳思想。另外,您老在以往同我的多次谈话中,也一再强调赵紫阳留给后人的最大遗产就是他的思想。我想知道,您老为什么这样看重赵紫阳思想?

宗凤鸣:研究赵紫阳思想,是杜老(杜润生)一再向我提出的课题。建国后,杜老与赵紫阳同在中南局工作多年。改革开放后,赵紫阳先后调任国务院总理和中共中央总书记,杜老就一直是赵紫阳的高参。因此,杜老对赵紫阳的思想有很深的了解。“六四”事件发生后,赵紫阳下台,杜老很伤感。他一再对我说:赵紫阳既有“内功”,又有“外功”,是一个“治国人才”。他的下台是中国的一大损失,“是中国人民的悲哀!”

江泽民执政(之初),大概是接受了姚依林的观点。姚曾声言中国实行市场经济就会四分五裂,认为改革差不多了,要集中治“乱”治“散”;提出要跳出赵紫阳的改革圈子,要跳出西方设计的改革圈子。这就是要“收权”,要“集中”。江泽民则提出要反“西化”、反“分化”,还提出要大反“和平演变”,声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就是要搞全面倒退,就是要把已经改革开放的中国强扭回到旧的计划经济轨道上去。

邓小平鉴于改革形势的逆转,首先对姚依林进行斥责:你那一套不行,你不干就让别人干;接着在南巡讲话中发出警告:谁不改革,谁下台;这才迫使江泽民转回到市场经济轨道上来。

另外,邓小平还指出,那几年(指赵紫阳主持中央工作时期),中国经济是上了一个台阶的;又说赵紫阳所做的“十三大政治报告”一个字也不能改。于是,社会上有传言,说邓小平又要启用赵紫阳了。

对于这种传言,赵紫阳很肯定地对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说,邓虽然对这个江李领导班子不满意,但为了“六四”,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着维持江李体制不变为好。邓后来还给万里传话:以后不要逞英雄,还让杨家兄弟(杨尚昆和杨白冰)出局,都是为了给江李体制扫除障碍。

赵紫阳曾对我说,邓小平的信条,是党的领导权绝对不能动摇,是党的权力绝对不能分享。这怎么能使中国转向民主政治呢?

单少杰:赵紫阳又是如何执政的呢?

宗凤鸣:我认为,赵紫阳执政是有理念的。他的执政理念,就是一心一意地要把中国转变成一个民主与法治的国家。就是在批判他的大会上,赵紫阳还声称:民主是世界潮流,我们不高举,就会被别人夺去。

对于赵紫阳的聪明才智和领导能力,邓小平还是相当肯定的。就是在(“六四”后)批判赵的大会上,王震恶狠狠地说:赵紫阳组织了大小舰队,企图颠覆中国;李先念也恶狠狠地说:赵紫阳搞改革开放搞乱了中国,现在又支持学潮,还要搞乱中国;邓小平则一言未发。

后来在同国外一位学者谈话时,邓小平还谈到:赵紫阳是我把他调到四川去的,那时四川人民没有吃的,赵在四川三年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实际上只有两年,另外一年被“四人帮”干扰了。后来又在南巡讲话中,邓小平再次称赞了赵紫阳。

在软禁中,赵紫阳也一再同我谈到: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把邓小平开辟的改革开放事业进行下去。

单少杰:在改革开放大方向上,赵紫阳和邓小平还是相互认同的。

宗凤鸣:赵紫阳在最后一次同我谈话时,也是在他病重时,还在考虑中国与世界的发展方向问题,以及发展道路问题。他对我说:中国应朝社会民主党所主张的方向发展,世界各国应制定共同的社会发展指标,以取代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之争。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有历史责任感的人。此后不久,他就住院了,再也没有出院,真是壮志未酬,抱憾终身啊!

经济改革与老人政治

宗凤鸣:紫阳认为,劳动者应该拥有自由劳动的权利和自由生产的空间,可是,我们过去把劳动者管得死死的,这也不许干,那也不许干,把他们的一切都控制起来,严重地束缚了他们的生产积极性;因此,中国经济改革的一个要义就是必须给群众以生产自主权,必须从根本上调动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紫阳举例说,他在广东工作时,早先年年都要费很大的劲来安排小商品生产,可是年年都满足不了群众的需要,弄得什么东西都很紧张;后来允许群众自己生产小商品,很快就解决问题了,什么东西都有了。

紫阳还举例说,他刚到四川工作时,老百姓还处于饥饿状态,甚至可以说是饥饿遍野,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解决“吃”的问题;后来搞了“包产到户”,也叫“联产承包责任制”,其实质就是给农民以生产自主权,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生产经营活动,结果一下子就把他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迅速提高了粮食产量,也就把“吃”的问题给解决了。

单少杰:所以就有了民谣:“要吃米,找万里;要吃粮,找紫阳。”

宗凤鸣:紫阳认为,只有实行市场经济,才能解决中国人民的贫困问题;或者说,只有通过发展资本主义,才能逐步增加社会主义的成分,进而实现社会主义所追求的共同富裕的目标;也就是说,资本主义越发展,社会主义成分越多;因此,中国经济改革必须要发展市场经济,就现阶段中国国情来说,就是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展资本主义。

单少杰:可不可以把赵紫阳的这句话理解为:当代中国经济改革的实质就是在共产党领导下发展资本主义。

宗凤鸣:可以这样理解。紫阳还说,我们只有发展市场经济,才能更好地把中国经济纳入到世界经济体系中,从而更好地面对全球化,更好地分享全球化带来的许多好处。

值得欣慰的是,赵紫阳虽然在政治上因“六四”事件突然爆发,未能把中国带上民主与法治的道路;但在经济上通过多年主持国务院工作和中共中央工作,已经把中国引向商品经济的轨道,也就是市场经济的轨道,仅此一点,就足以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单少杰:你们这些老先生还是很看重历史的。

宗凤鸣:紫阳主张,中国经济改革要“根据客观条件逐步推进”,要有序地进行,不能走得太慢,也不能走得太快。他不赞成苏联搞的那种“一步到位的改革模式”,认为那样做的代价很大,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紫阳说,在中国搞改革是很难的,需要应对许多棘手的问题。比如说,中国搞的是老人政治,是老人说了算,因此,要想在中国比较顺利地推进改革,就要设法获得老人的支持。可问题是,这些老人大都还抱着旧观念,怕资本主义制度复辟,又还比较敏感,很容易受到“左”的方面的影响。因此,要想让他们支持改革,至少不反对改革,就很不容易,就必须谨慎行事,就要尽量避免采取那些有可能引起他们过度反应的做法和说法。

比如,我们实际上是要搞“市场经济”,但不那么说,而只说要搞“商品经济”。因为,在许多人的头脑里,“市场经济”的提法是很容易同“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有一定的刺激性,而“商品经济”的提法则要模糊些、缓和些。

单少杰:紫阳还是比较讲究策略的。

宗凤鸣:在遭软禁后,紫阳仍关心着中国经济发展。当看到当局大张旗鼓地搞所谓“西部大开发”时,他不免有些担心,就托人给朱镕基捎话:不能因大搞西部经济开发而压制东部沿海经济发展。他说现时中国经济发展应由沿海地区向内陆地区逐步推进,先东部,后中西部;东部经济发展起来后,可以带动中西部经济、支持中西部经济。

政治改革与“六四”的立场

宗凤鸣:紫阳说,他原先只是想在国务院总理任上把经济改革搞下去,并不想当总书记;后来形势发生变化,不得已接受了这个职务。

单少杰:这应该是1987年前后的事。

宗凤鸣:当时,在高层中有一帮老人跳出来批胡耀邦搞“自由化”,批得劲头很大,发展下去就会批改革了。另外,在社会上也掀起了一股批“自由化”的逆流,批得越来越左,批成“大批判”,发展下去也会批改革了。紫阳说,在这种情况下,由别人来接替胡耀邦,还不如由他来接替胡耀邦、来收拾这个摊子。他当总书记,可以遏制一下这股“反自由化”的逆流,否则,又会伤害一些人。

单少杰:在改革大方向上,赵紫阳与胡耀邦还是一致的。

宗凤鸣:紫阳说,当时他的处境比胡耀邦的处境好,胡耀邦已经被扣上“搞自由化”的帽子,他还没被扣上这个帽子,关键是还能够得到邓小平的信任,所以就接任总书记了。

可是,一当上总书记,他就面临着政治改革问题,就面临着要不要搞政治改革以及怎样搞政治改革的问题。紫阳说,这时感到只搞经济改革,不搞政治改革,首先腐败问题就解决不了,结果只能是经济越发展,腐败越严重。紫阳又说,真要是搞起政治改革来也很难。

单少杰:听您老谈过,赵紫阳说他当了总书记后,才真正体会到胡耀邦当初在这个位置上有多么难。

宗凤鸣:赵紫阳搞政治改革是有理念的。这个理念就是要实行民主政治,要把中国变成一个民主与法治的国家。

单少杰:这个理念也就是您老所说的赵紫阳的政治抱负吧。

宗凤鸣:是的,是他的政治抱负,也是他的历史责任感。在与紫阳长期交往中,我能深深地感到他是一个有历史责任感的人。紫阳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之所以在“六四”问题上坚持不妥协的立场,一是认为自己没有错,一是因为“作为总书记,我必须有自己的态度,这是历史责任所在。我不愿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账”。

单少杰:胡耀邦也说过,“我不能让人几十年后指着脊梁骨骂”,“应当还历史的本来面目”。另外,刘少奇、彭德怀,还有更早的瞿秋白、陈独秀,也都说过类似的话。

宗凤鸣:紫阳说,要搞政治体制改革,就必须说服邓小平,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当时我也的确说服了他,获得了他的同意,成立了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

单少杰:重大事情还是邓小平说了算,还得由他老人家来“垂帘听政”。

宗凤鸣:赵紫阳搞政治体制改革是有一套设计方案的。这套设计方案在吴国光《赵紫阳与政治改革》一书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述,概括起来说,就是先党内后党外,先高层后基层,从党中央开始,并且首先从他自己做起,有序稳妥地进行,不能一步到位,否则也会发生社会变乱。

单少杰:也就是由内而外,自上而下。

宗凤鸣:紫阳认为,要想有序稳妥地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就应该先从扩大党内民主做起;而要想扩大党内民主,就应该先从党的最高层做起。他提出,应该改变过去那种一切重大决策都由中央常委会决定的例行做法。他在第十三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一次例会上,主持制定出中央会议议事规则,规定一切重大决策都必须提交中央委员会、中央政治局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他在此之前还提出,在党的最高层不设总书记,实行中央常委轮流坐庄,一人一票。紫阳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防止党的最高领导人走上个人专政的道路,防止他包办一切、个人决定重大问题。

单少杰:就是要防止像毛泽东那样行事。

宗凤鸣:紫阳说过,文化大革命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党中央领导体制的问题,就是毛泽东个人独断专行的问题。

单少杰:赵紫阳能当上总书记,却提出不设总书记,表明他不贪恋这个职务。

宗凤鸣:紫阳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一向不贪恋权力,不突出个人,能够自觉地把自己置于制度框架内,甘愿接受党组织约束。他曾说过,要靠制度不靠人,制度比人重要。

单少杰:在这个“一切向权看”的集权体制中,尤其是在这个集权体制的最高层中,能做到不贪恋权力是非常不容易的。

宗凤鸣:在紫阳看来,不仅要扩大党内民主,还要扩大社会民主;而要扩大社会民主,就必须改变执政党包揽一切的做法,必须实行党政分开。他提出,在中央政府各部委中不设党组,在各级党委中不设对口部门,在工矿、企业、学校等基层单位中不设党的专职队伍。

他还特别强调,绝不能让各级党的第一把手当太上皇。

他还提出,在议事和人事等问题上增加透明度,变内定模式为公开模式,实行党务公开、政务公开、财务公开,直接选举村、乡、县、市干部,差额选举省以上干部。

他还提出,必须发挥各种社会组织作用,实行村民自治、工人自治(加强工会监督作用),让群众自己管理自己;必须保障人民的公民权利,给人民以言论自由。

他一再指出,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可以不变,但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必须改变,必须实行开明执政。他还强调说,党绝对不能控制一切,党应努力建立民主与法治的新秩序,并监督政府依法行事。

单少杰:作为执政党总书记,赵紫阳提出这些主张,特别是提出要取消国务院各部委党组和基层单位党的专职队伍的主张,是相当解放的。

宗凤鸣:不过,在究竟怎么实施这些主张时,紫阳还是比较谨慎的。他说,我们既不能搞经济上的乌托邦,也不能搞政治上的乌托邦,当代中国政治改革应该走渐进的道路。

在他看来,中国幅员广大,各地区发展不平衡;经济落后,还没有形成一个能够维系社会稳定的中产阶层;国民素质不高,因受几千年形成的封建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再加上我们党所提倡的“驯服工具论”的影响,还存在着严重的依附性,也就是鲁迅所说的“奴性”,还需要经历一个新的启蒙运动;因此,中国的政治改革也应逐步推进。

基于这种认识,紫阳表示理解孙中山关于中国共和之路应分军政、训政、宪政三步走的思想,认为有道理。

紫阳还认为,“由于过去的党化教育、正统的意识形态束缚,保守势力很大,改革开始必须要有个权威人物来推动”;而邓小平就担负起这个权威人物的角色,起到了其他人无法起到的作用。也正因此,紫阳对于“新权威主义”的提法,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赞成或反对,但认为还是“有道理”的。

单少杰:记得赵紫阳曾给中共“十五大”写了一封信,谈了“六四”问题。

宗凤鸣:在这封信里,紫阳提出重新评价“六四”问题,说“早解决比晚解决好,主动解决比被动解决好,在形势稳定时解决比出现某种麻烦时解决好”。

他还指出,正因为错误地处理了“六四”问题,才导致了自中共“十三”大开始的政治体制改革中途夭折,结果是经济越发展,各种社会弊病也越发加剧,尤其是腐败问题愈演愈烈。他还给江泽民捎话:如果有哪些不好解决的问题,他愿意出面帮助化解。

单少杰:结果当局不仅不听取他的建言,反而加强对他的监管,不许他出门,也不许其他人去看望他,害得您老很长时间进不了富强胡同六号的门。

宗凤鸣:有大半年时间进不了紫阳家的门。不过,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捎这样的话。因为,紫阳认为,中国老百姓的生活状况还是困难的,因而迫切需要发展经济;而要发展经济就需要保持社会稳定,尤其是现阶段中国经济从总体上看还是比较脆弱的,经受不起较大的社会动荡。正是基于这种考虑,紫阳指出,如果由执政党上层主动来解决“六四”问题,就不大会发生剧烈的社会动荡,也就不大会影响中国的经济发展。

可问题是,虽然自上而下地解决社会冲突问题的代价比较小,但其可能性也比较小,因为,统治者尤其是专制主义统治者,大都比较自私和比较固执,大都不会主动地向治下人民做出让步,不会谦卑地放下身段与治下人民实现和解。当然,也有例外,台湾的蒋经国和苏联的戈尔巴乔夫就是例外。蒋经国主动开放“党禁”和“报禁”,戈尔巴乔夫则积极推行“新思维”和“公开化”。

宗凤鸣:赵紫阳对蒋经国、戈尔巴乔夫是很称赞的,称赞他们能自觉地突破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主动地走上民主改革的道路。

比较而言,赵紫阳对蒋经国的评价更高些,说他不仅受过国民党的一党专政意识形态的长期影响,还受过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意识形态的多年影响,却能突破这些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推进了台湾的民主政治,同时又发展了台湾的经济,确实不简单。

单少杰:赵紫阳本人何尝不也是如此,何尝不也是突破了两种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既突破了传统中国专制主义(封建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又突破了当代中国专制主义(无产阶级专政)意识形态的束缚。

超越意识形态与全球化思想

宗凤鸣:赵紫阳之所以能够在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上提出一系列很好的主张,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已经超越了意识形态的纷争,冲破了“主义”的界限,从而能够从一个很高的角度来审视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

单少杰:心胸公允,视角也就开阔了。

宗凤鸣:紫阳曾对我说,他对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不感兴趣,他关注的是如何才能更好地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另外,他还说,民意就是潮流,自己不拘于公式、教义。

单少杰:赵紫阳关于超越意识形态纷争的思路,也就是不看重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而只看重能否推动社会发展的思路,同邓小平关于“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思路,很有些相似,都是很看重效果的。当然,他们所要抓的“老鼠”,不完全相似:邓小平只是要搞经济改革,只是想着经济翻两番;赵紫阳则不只是要搞经济改革,还想搞政治改革,还想搞民主与法治方面的东西。

宗凤鸣:他们两人搞改革的价值取向是很不同的,邓小平搞改革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是要巩固执政党的领导,赵紫阳搞改革的目的是要改变执政党垄断一切的状况,也就是要削弱执政党对整个国家的控制权,要更新改造这个党,从而使中国走上民主与法治的道路。

 宗凤鸣:紫阳是一个历史性的人物,也是一个从世界新潮流中涌现出来的人物,有着很开阔的视野,不只是关注中国问题,还关注国际问题,常常能将中国问题放到国际大背景下来思考。他晚年就很关注全球化问题。

紫阳一再对我说,在这一个世纪里,中国已多次失去历史机遇。先是慈禧搞被动改革,坚持“中学为体”,结果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矛盾,最终被辛亥革命一阵枪声所打碎,并引发了长期内战,使得中国失去了一次有可能迅速转向工业化的历史机遇。再就是毛泽东搞闭关锁国,发动“文化大革命”,结果与新技术革命擦肩而过,又使得中国失去了一次有可能迅速转向现代化的历史机遇。

紫阳说,如今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是信息革命的时代,是民主观念复兴、个人价值觉醒的时代。中国又面临着一次历史机遇,千万不要再失去了。

单少杰:紫阳是不是有些担心?

宗凤鸣:紫阳确实有些担心,担心当局在这个日益开放的时代,仍然坚持高度集权的政治路线,坚持一党专政的国家体制,结果只能使社会矛盾越积累越多、越积累越大,一旦遇有突发事件就会导致社会动乱,就会使得中国再一次失去历史机遇。

单少杰:他所担心的这种结果,有点类似晚清慈禧搞被动改革所导致的那种结果。

宗凤鸣:在紫阳看来,全球化浪潮不只是要波及各国的经济领域,还要波及各国的政治领域和思想文化领域;不只是要把各国纳入到全球市场经济体系中,还要把各国纳入到全球现代文明体系中。因此,中国在面对全球化浪潮时,不能只顾及经济层面的影响,还应顾及政治层面和其他层面的影响,不能只是讲要与世界发达经济接轨,还应讲要与世界先进文明接轨。

单少杰:紫阳所说的世界先进文明主要指什么?

宗凤鸣:主要指“西方现代文明”。

单少杰:紫阳似乎持“西化”派观点。

宗凤鸣:紫阳不避讳这一点,他曾明确地对我说,所谓“现代化”就是“西化”,就是要同西方现代文明汇合;东方文化是落后的,是开不出自由、民主、人权之花的。他还说,他赞成“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的主张,不赞成“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

在他看来,不仅西方所实行的市场经济已成为世界的主流经济,而且西方所实行的民主政治也已成为世界的主流政治,西方所倡导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等理念具有人类普适价值。

宗凤鸣:紫阳不只一次地对我说,“中国不转向民主政治,是违背世界潮流的,是违背人心的”。他还说,“民主的旗帜,我们党不去高举,就会被别人夺去”;“我们迟早要走这一条路,我们与其被动地走,不如自觉地走”。

单少杰:可以听出来,赵紫阳晚年的民主心结是很重的。这是他的觉醒,也是他的伤痛。

宗凤鸣:紫阳还一再对我说,美国这个国家很值得研究。她的制度和价值观是植根于人心的,因而能很好地发挥公民个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能很好地发挥社会组织对国家权力的监督作用。

正是基于这些看法,紫阳说,从国际范围来看,美国才是“三个代表”。他还说,这个世界由美国来主导要比由其他国家来主导好些,要比由德国、法国、日本、俄罗斯和中国来主导好些。虽然美国所推行的对外政策也是以维护本国利益为出发点的,但她所倡导的自由、民主、人权等价值理念,对人类社会的进步有利。

单少杰:紫阳的这些说法恐怕不能为国内的那些民族主义者所接受。

宗凤鸣:紫阳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说,这样提出问题,一定会有人说我是卖国主义,但这是客观现实,即便被责骂,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单少杰:可以看出,赵紫阳晚年思想是相当彻底的,以至于无所畏惧,既不怕别人指责他搞资本主义,也不怕别人指责他是卖国主义。

宗凤鸣:紫阳对于美国各州自治制度很是欣赏,认为这一制度能很好地处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能充分地发挥地方的积极性。他说,我们也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只要给各省放权,各省都会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办法,富省有富省的办法,穷省有穷省的办法。不过,总的看来,我们还是过于强调中央对地方的管治权,常常把地方管得过死。因此,我们应该借鉴美国各州自治制度,扩大各省的自治权,更好地发挥各省的积极性。

紫阳还举例说,香港和台湾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发展程度,还不是因为这两个地方都一直处于自治的状况。反过来说,如果这两个地方都一直处在我们大陆管治下,就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发展结果。

单少杰:赵紫阳这一思想也是相当彻底的,触到了执政党的痛处。

宗凤鸣:紫阳说,邓小平认为,中国不能跟美国搞对抗,中国只有跟美国搞好关系,才能发展好经济。

宗凤鸣:紫阳接着说,中国要同美国搞好关系,就要改善中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的形象,因为无论是美国政府,还是美国人民,都对人权问题以及专制问题非常敏感。


谢选骏指出:我注意到,上文是通过单少杰2019年10月16日对于十几年前的回忆,来追述有关的采访——已经去世将近10年的宗凤鸣(2010年),曾经谈到自己曾经对于更早去世的赵紫阳,在其受到软禁的北京住所,所进行的多年采访。

这个“采访之采访”,其间的时空跨度都是十分巨大,前后进行了二三十年,从1991年7月10日到2004年10月24日开始的第一次采访,也就是宗凤鸣对赵紫阳的采访,到第二次采访,也就是单少杰对于宗凤鸣的采访及其公布——给人一个跳跃再跳跃的感觉。而单文的发表,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的真实性,而提供的一种证人证言。


网文《听赵紫阳谈改革——推荐宗凤鸣的<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胡平 2007年7月30日)报道:


听赵紫阳谈改革:以赵紫阳的非凡经历,没有给我们留下一部回忆录,这是十分遗憾的。多谢宗凤鸣先生写下了这本《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多少弥补了这一缺憾。

成书经过——在八九民运中,当时担任中共总书记的赵紫阳由于主张在民主与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反对邓小平的武力镇压而辞去职务,六四后因拒绝承认“错误”而被软禁在北京东城区富强胡同 6 号住所,直至 2005年 1月 17 日去世。


在长达15年的软禁期间,赵紫阳不但失去了人身自由,而且他和外界的联系也受到严格限制,友好故旧隔离殆绝,唯独宗凤鸣先生以气功师的身份,得以频繁出入赵家。宗风鸣是赵紫阳的老战友,曾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党委书记,1990年离休。从1991年7月10日到2004年10月24日,宗凤鸣以气功师的名义探访被软禁在北京富强胡同6号的赵紫阳,和赵紫阳进行了上百次的密谈,每次谈话之后,宗凤鸣就把谈话追记下来。这些谈话记录曾送交赵紫阳本人审阅,也分别送给几位曾担任党内高级职务的赵的好友审阅,最后汇集成这本《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今年1月由香港的开放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为81节,每节记述赵紫阳的一次或两次谈话,并标出谈话的主要题目,很便于读者阅读和查证。


李锐和鲍彤分别为此书作序。李锐曾担任毛泽东秘书,水利部副部长,1959年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毛泽东去世后平反,后来担任过中共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1984年离职。鲍彤曾任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政治秘书,也是赵紫阳的政治秘书,六四后被判刑7   年,现居北京家中。曾经担任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的杜润生为这本书题词。李锐认真地阅读过这部书的初稿和二稿。他在为此书写的序言里讲到:”这部书稿最突出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唯一性’,即唯一持续地记述了赵紫阳在被软禁十几年间的上百次谈话,从而真实地再现了他在这一时期的思想轨迹。”


根据这本书的记述,在1997年中共15大前夕,赵紫阳曾经给中共中央写过一封信,提出重新评价六四(此信在海外发表过),被中共封杀,并对赵紫阳加强了软禁。在2002年中共16大前夕,胡绩伟等人向赵紫阳建议,建议赵紫阳再给中央写信,主要提出解除软禁,重点不放在六四,一笔带过就可以了。赵认为,如果祇提解除软禁,份量太轻了,对六四一笔带过,会使人以为赵紫阳的观点变了。对政治改革祇按当政者意见来写没有意义。搞建议,祇能一次比一次深刻才行。这就必然涉及到一党制政体、多党制、议会民主等问题。这就要触及当政者的痛处,又会使党内外相当大一部分人难以接受,引起思想纷争。再说,即使写了也要封杀,连政治局委员也看不到。如果捅到国外,被认为是政治斗争,自然对自己要引起后果。所以赵紫阳就没有写。


从这段记述来看,赵紫阳没有在生前发表自己的看法,一来是他认为不可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二来是他担心他自己和他的家人会受到进一步的迫害。《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出版前后,作者宗凤鸣受到当局很大的压力,甚至做了坐牢的思想准备。其他一些当事人也受到当局的恐吓。有人从香港带这本书回大陆,被海关查出没收。


赵紫阳的最后思考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这本书内容非常丰富。赵紫阳谈到了中共高层内部的权力斗争和政策分歧,谈到了他和胡耀邦的关系,谈到了对毛泽东、邓小平的评价,谈到了对江泽民、胡锦涛的批评,谈到了中美关系、苏联问题和台湾问题,还回顾了共产党的历史并进行了深入的反思。限于篇幅,我这里祇向读者介绍一点,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对当前中国改革问题的分析与评论。在长达15年的软禁期间,对这个问题,赵紫阳的思想有发展有变化,我这里主要介绍他在生命最后阶段的看法和主张。


中国经济取得持续高速发展,举世瞩目。国际上有人提出了所谓”中国奇迹”或”中国模式”,对之称赞不已。赵紫阳正确地指出:”真实的情况是,中国的改革与经济发展是在黑箱作业下做起来的。这便于权钱交易,便于侵吞国有财产,致使国有财产大量流失。尤其以建设为名,大搞圈地、圈钱,实际上是对人民的一种掠夺。这跟原苏联不同,他们是在现代民主转型中改革的,是公开发股票,每人一份,虽也有贪污腐败,但都受公开舆论监督,又有多党相互竞争,谁也不敢作得过分。俄罗斯改革曾一度振动较大,但现在他们的经济也在高速发展。也就是说,经济发展了,现代政治也转型了。”


在上面这段讲话里,赵紫阳指出了中国模式与苏联模式的根本区别。苏联的私有化改革和经济发展不管有多少问题,但毕竟是在有公共监督和民主参与的前提下进行的。在那里,人民有发言权,有投票权,这就使得那里的改革——作为一个过程——具有一种基本的合法性。中国的情况正好相反。中国的改革完全排除了公共监督与民主参与,等于是一场公开的大抢劫,所以它的结果就不可能被民众所承认,由此形成的财富分配格局也就不可能被民众所接受。赵紫阳提到中共现在的领导者认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是建立在政治高压之上的。这倒是实情。权贵们要抢走属于人民的财产,手里不拿着枪怎么行呢?所以我说中国的经济改革实际上是持枪抢劫。鲍彤讲:”邓小平认为,不镇压群众的共产党一定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党;赵紫阳认为,镇压群众的共产党一定不是中国人民需要的共产党。”这话一针见血,把两种路线、两种模式的根本区别一句话就点穿了。


讽刺的是,就在中国的赵紫阳赞扬俄国的民主时,俄国的普京却在民主方面后退。而导致俄国民主倒退的一个重要因素正是中国的榜样。因为西方投资者更愿意选择象中国这样专制但稳定的政权,而不愿意选择象俄国那样民主但混乱的政权。事实上,今日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一切反民主势力的榜样。


赵紫阳认为,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出路,就是要走建立民主与法治社会这条路。政治改革就是要放弃党的垄断权力。考虑到骤然实行多党制可能会翻车,会把中国搞乱,赵紫阳主张首先实行言论自由,放开报禁。至于军队国家化、多党制目前可先不提。


赵紫阳不赞成”新左派”。他指出:”新左派”以保护民族工业,以维护国家主权为名,以强国富民为由,来抵制全球经济一体化,抵制中国走向现代世界文明。这种思潮很容易触痛中国百年来受侵略被欺负所沈淀的民族主义伤疤,从而点燃狭隘民族仇恨情绪。而这又易于同当政者想以反对”西化”、”分化”来增强民族凝聚力,以团结内部来保持稳定巩固统治的需要相适合,使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努力再一次受挫折。因此,赵紫阳曾经说过:民族主义将是最大的威胁。赵紫阳认为,   21世纪前半世纪或者至少前30年,主导世界的仍然会是美国。中国要发展,必须跟美国搞好关系。要同美国搞好关系,必须争取美国人民,因为美国政府的政策路线受美国人民所影响,所制约;而无论美国人民或美国政府,对民主、自由和人权,对专制都是敏感的。他们认为专制主义的特征,就表现为对人权没有保障,对外则是扩张侵略,由此认为中国的专制就是一种威胁。祇有民主政治,才能保障世界和平发展。所以,无论美国政府与美国人民都不能容忍一个专制的国家发展起来。


中国向何处去


然而,赵紫阳并不认为在短期内中共领导者有可能推行政治改革。赵紫阳说:过去认为强人邓小平走了,今后中央会有不同政见者出现,从而发生互相制约。现在看来,这个看法错了。一旦当政,都会形成利益集团,为了维护自己这个集团的既得利益,对外也就都一致起来。因而,无论谁当政都会这样那样的要来维护这个体制。


我要补充的是,假如在经济改革的初期就进行政治改革,共产党无非是放弃它的政治特权,无非是和反对派和平地、平等地竞争权力,因此要他们这样做还不算太困难。可是等到现在,权贵私有化已经泛滥成灾积重难返,在这种情况下实行政治改革,那不但意味着要共产党放弃它在政治上的垄断权力,而且还很可能使他们面临经济上的被追究被清算,那就很有可能把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送上经济犯罪的法庭,这不是更困难得多了吗?


赵紫阳进一步指出:中国模式的经济改革已经造就了一个紧密勾结的利益集团,就是一些受过西方民主文明熏陶的留学人员也加入这个利益共同体,被权力化了,即所谓政治精英、经济精英、知识精英,形成三位一体。正是这些利益集团是中国的改革深入不下去,同时也制约着国家的政策路线的走向,使之向着既得利益集团的方向发展。现在胡、温的政策路线祇是采取小恩小惠给广大人民一个甜头,来树立自己的亲民为民形象,而不去触动这些精英的利益,更不触动这个体制制度,这就不可能解决问题。用我的话讲就是,所谓胡温路线,无非是想用”有节制的压迫”,以达到”可持续的榨取”而已。


人们注意到,在今年3月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期间,温家宝总理多次讲到民主,讲到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和博爱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价值观。他还承认腐败现象越来越严重,并指出造成腐败的重要原因,是权力过于集中,又得不到有效的制约和监督。然而在温家宝那里,民主的内涵仍然是含糊不清的。这种含糊其词的说法一方面能使外界产生某种善意的期待,但是另一方面,也由于它的含糊而很难在现实中发挥什么作用。困难在于,中国模式的改革是被利益集团主导的改革,这个利益集团害怕民主,敌视民主。哪怕其中的个别人真的想推动民主改革也是孤掌难鸣。不久前(5月10日)《人民日报》编辑部以回答读者来信的方式发表文章,干脆又重新回到官方关于所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的陈词滥调,重申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决不搞指导思想的多元化,””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决不搞西方的三权分立和多党制。”


赵紫阳这段话非常重要。他告诉我们中国的改革是被利益集团主导的改革,是向着既得利益集团的方向。因此,那种以为祇要目前的改革再继续下去,中国就会实现自由民主的观点是南辕北辙,所以大错而特错。赵紫阳不同意有的人说的”中国的政治改革还得经历二十年的过程”。因为这种说法暗中假定中国改革的大方向是正确的,祇不过离政治民主的目标还有比较长的距离而已。实际上,中国的问题是走错了路,目前中国改革的问题是大方向错了,照这个方向走下去,祇会越来越错,祇会离我们的目标越来越远。赵紫阳说,照目前的方向继续走,首先会使整个社会腐败下去,不得了,会使整个体制烂掉啦!再是贫富悬殊这样厉害,两极分化这样严重,广大人民群众能承受几十年吗?当政者不是采取疏通的办法给人们以希望,而是采取高压态势加剧矛盾,形成社会严重对立,这样能不反弹吗?遇有突发事件,就会发生社会爆炸。


我要补充一句的是,假如中共凭藉高压成功地维持了政权的稳定,一方面通过时间使黑钱漂白,一方面使贫富差距有所缓和,那祇会使它对人权、民主和正义等更加蔑视。我们将面对一个更加自信因而更加骄横,并且更加强大的专制强权。这样一个骄横强大的专制政权必然对人类的自由与和平构成更大的威胁。


显然,上述两种可能的前景都是令人不安的,而后一种前景尤其令人忧虑。


谢选骏指出:我看《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可能具有一定的甚至相当的“真实性”,但是其“真实度”究竟如何,关键就看有无“录音”一类的证据为准。如果没有,《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之真实度,那么《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就只是宗凤鸣个人的作品,作为赵紫阳的作品,将会大打折扣。


《赵紫阳秘密录音曝光:举世震惊的悲剧》(作者:ARD/李鱼,责编:谢菲,DW.COM,15.05.2009)报道:


"六四事件"即将过去20周年的前夕,赵紫阳秘密回忆录在其逝世4年之后,将在香港和世界其它地区与读者见面。赵紫阳曾经担任中国国务院总理,1989年5月被罢免前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一职。因为主张渐进性政治改革以及对当年学生运动的同情,赵紫阳本人也成了那场运动的牺牲品。在他口述的回忆录里,赵紫阳严厉指责中国政府并称,天安门镇压行为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下面是德国记者从北京发来的报道。点击下面的链接可收听赵紫阳部分秘密录音。


香港《南华早报》在头版的位置登出一幅赵紫阳的旧照,这张照片也是赵紫阳秘密回忆录"国家的囚犯"的封面照片。中国大陆估计不会出版这本书。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在大陆的禁忌话题,它是一部"六四"镇压的历史。1989年,中国发生了大学生和知识分子反对党内干部腐败以及争取更多言论自由的抗议示威活动。6月4日凌晨,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武力镇压的手段,结束了这次抗议活动。直到今天,中国政治家一直都在为出动军队镇压事件做辩护,声称,那是国家免遭颠覆采取的必要措施。


然而,赵紫阳在他的回忆录中认为这样的说法是谎言,"当时说学潮是一场有领导、有计划、有预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政治斗争。现在可以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领导?如何计划,如何预谋的?有哪些材料能够说明这一点?还说党内有黑手,黑手是谁呀?"


"将"六四"定性为反革命暴乱,能不能站得住脚?学生一直是守秩序的,不少材料说明,在解放军遭到围攻时,许多地方反而是学生出来保护解放军。大量市民阻拦解放军进城,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要推翻共和国吗?当然,那么多人的行动,总有极少数人混在人群里面攻打解放军,但那是一种混乱情况。北京市不少流亡、流窜犯和盲流分子趁机闹事,那是完全可能的。难道能把这些行为说成是广大学生、市民的行为吗?这个问题到现在应当很清楚了。"


赵紫阳回忆录是由数年前的录音资料记录下来的,回忆内容录满了30盘磁带。这些磁带被友人带到国外。1989年时,赵紫阳身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他力主改革,被认为是自由派人物。后来,他成了民主运动的政治象征。当他意识到,政府将不再容忍学生的抗议行为时,赵紫阳亲自赶到天安门广场,向抗议者发出了警告,"我想给同学们讲几句话。我们来的挺晚的了。你们批评是应该的,我这次也不是来请求你们原谅的。我只是说,现在同学们的身体到现在已经是非常的虚弱了。"


赵紫阳当年含泪对学生发表讲话的照片,曾传遍世界。中共总书记同情学生运动,对当时的政治局而言,不啻是一次丢脸的行为。政治局决定罢免赵紫阳,该决定在他在天安门对学生讲话的一天之后就已经下达。6月4日,当坦克机枪对准示威学生的时候,赵紫阳已成了一名国家囚犯。在严格的看守下,赵紫阳在自己的家中度过了镇压的那一夜,"6月3日,我正同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听到街上有密集的枪声。一场举世震惊的悲剧终于未能幸免地发生了。"


中国政府动用一切手段,促使人们淡忘"六四"镇压事件。中国的教科书对此绝然不提,许多当年参与示威的人,今天仍然怀有顾虑谈论此事。直到4年前离世,赵紫阳不许离家出门。就是这样,在遭到罢免的冷寂之中,他将对当年镇压六四的记忆永远地记录下来。


谢选骏指出:上述链接确实可以收听疑似赵紫阳的部分秘密录音,但是内容都是关于“质疑六四屠杀的合理性”,似乎与“赵紫阳晚年思想”无关。


《<赵紫阳的秘密>出版 由张广友秘密录音》(阿波罗新闻网 2009-06-27)报道:


《赵紫阳的秘密》──又一本赵紫阳谈话录音稿

杜导正根据赵紫阳录音整理,由鲍彤、鲍朴编辑出版的《改革历程》是二十年来关于“六四”的最重要史料。而“六四”出版的《赵紫阳的秘密》,是《农民日报》原总编辑张广友自己偷偷录音、自己整理的赵紫阳谈话记录。《改革历程》是赵紫阳为了留下史实,准备出书,有稿子的谈话记录,比较严密、准确。《赵紫阳的秘密》这本书,是回答提问的谈话,放得开,自然、自由,有些内情与心情不加掩饰。


张广友在二○○六年给我看过他同赵紫阳两次、同万里一次谈话的记录稿,我很惊奇地问他:“你比我强,整理赵紫阳讲话记录很完整。你会速记吗?”张广友狡猾地笑了,悄悄告诉我:“我在口袋里放了一个小录音机,没告诉老爷子。”因此,《赵紫阳的秘密》同《改革历程》一样,是可靠的准确的赵紫阳的原话。你可以不同意其中的谈话内容,但不应怀疑两本书的真实性,这就是赵紫阳的谈话录音整理稿,都是可贵的史料。

张广友同万里的关系非同一般,在万里担任铁道部长(文革后期)和安徽省委书记(改革前期)时,张广友作为新华社记者,在《内参》下情上达和上面信息反馈提供方面,为万里提供了帮助。张广友能担任《农民日报》总编辑,万里也是推荐者。这样,张广友不愿意在同赵紫阳谈话中涉及万里的内容全部公布,担心影响万里形象。赵紫阳的友人们,也担心这些讲话是否有影响。所以,张广友曾经对我讲过:“这本书,不宜在老爷子健在时出版。”后来,香港有人动员他出版,但是,送书稿的人在途经上海时被捕,以经济罪名判劳教,书稿也不知何处去了。这样,张广友的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增大了,更加对出书犹豫不决。很不幸的是,他于二 ○○八年十月二十二日突然去世。现在,勇敢的朋友们出版了他的遗作《赵紫阳的秘密》,使他的这份秘密录音整理稿公开问世,实现了他的心愿,我相信:他将含笑于九泉。

需要补充一点,张广友有点心计,对这份很长的录音整理稿,他给陪他前往赵紫阳家的新华社记者杨继绳的只是一部分,甚至引见他会见赵紫阳的宗凤鸣老人,他也只给了一部分,因此,宗凤鸣记述的《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和杨继绳关于中央上层政治斗争一书的附录中,赵紫阳和张广友等人谈话记录都是不完整的。但愿《赵紫阳的秘密》一书发表了张广友的全部完整记录稿,让读者去判断吧!

《赵紫阳的秘密》封面上的断语是准确的:“邓小平江泽民李鹏没有想到,软禁赵紫阳十五年,却积聚了他的思想能量,延长了他的政治生命。”从二○○七年宗凤鸣的《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到二○○九年的赵紫阳录音谈话整理稿《改革历程》、《赵紫阳的秘密》和井喷爆发的有关“六四”、赵紫阳图书热,“六四”内幕更清晰了。赵紫阳十五年中的思想轨迹也更清晰了。他对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深层思考的深度、广度和清晰度,让人们认识到赵紫阳是一位思想家。历史对赵紫阳的评价更高,邓小平的“软禁”政策起了相反效果。从香港《大公报》《文汇报》到大陆媒体对这么多赵紫阳的书,只采取视而不见的沉默的无奈态度,证明这些书讲的是驳不倒的事实,是真理。采取鸵鸟政策,在信息时代是可悲的。建议听圣严法师的教导:“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妥善处理“六四”后遗症。


谢选骏指出:事实证明,赵紫阳秘密谈话确实留下不止一个录音来源,可以相信其真实性,否则,《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改革历程》、《赵紫阳的秘密》等三部书稿,就和“街谈巷议”相去无几矣!


网文《宗鳳鳴》报道:


宗鳳鳴(1920年1月19日—2010年1月7日),河南濮陽人,《趙紫陽軟禁中的談話》一書的編者。


生平

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1954年3月至1956年6月任北京工業學院黨委書記。[2]1981年至1983年4月任北京航空學院黨委副書記。[3]1986年退休。後受邀兼任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的研究員。[4]


1991年7月至2004年10月,他以气功师的身份,多次前往北京富强胡同探望赵紫阳(两人也是同乡、战友)。 后他将赵的谈话整理成书。 2005年4月,新加坡海峡时报记者程翔在广州被捕,媒体称当时他前往中国就是意图获取该书稿,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孔泉否认这种说法,[5][6]宗凤鸣对媒体表示「没有见过程翔本人,并否认通过程翔把手稿带到海外」。


此书出版时作者收到当局的压力,公安曾数次上门找宗凤鸣谈话,并威胁家人要是出版此书就是「反革命」,但宗凤鸣没有屈服。 [7][8]2007年1月《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由香港开放出版社出版。 后有媒体报道他可能因出版该书,而遭软禁。 [9]2008年8月,该书日文版在东京发行。 2010年1月7日凌晨,宗凤鸣因胃出血于北京逝世,享年90岁。 [1]


评价

吴国光评价世有宗凤鸣,后有赵紫阳晚年思想。 [10]


引用

 宗凤鸣先生告别仪式在北京举行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大纪元,2010年1月10日

 北京理工大学历任领导_学校领导_北京理工大学. www.bit.edu.cn. [2017-02-13].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7-02-13).

 中共北京航空学院第九次代表大会-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第十六次党代会. 1361.buaa.edu.cn. [2017-02-13].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7-02-14).

 鲍彤 序[永久失效链接],2006年9月10日

 程翔被捕与赵紫阳秘密资料,德国之声,2005年6月2日

 采访金钟谈《开放》0七年二月号内容(2)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自由亚洲电台,2007年2月10日

 美关注程翔被捕宗凤鸣称继续出书[永久失效链接],VOA,2005年6月1日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香港出版 大陆能否传播考验当局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自由亚洲电台,2007年2月9日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作者宗凤鸣遭软禁?[永久失效链接],德国之声,2007年3月9日

 一笔等待继承人的丰厚遗产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吴国光

外部链接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的撰写人宗凤鸣接受自由亚洲电台记者专访视频(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文字,2007年9月25日

宗凤鸣点评温家宝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2007年4月

谢选骏指出:人说,“吴国光评价世有宗凤鸣,后有赵紫阳晚年思想。”——我看,在赵紫阳秘密录音中,在《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改革历程》、《赵紫阳的秘密》等三本他人事后编辑出版的书里,是否能够提炼出“赵紫阳晚年思想”,需要历史学家们仔细的研究考证,而不是草率的结论。

谢选骏:台湾人附从中囶的主权网络

《中国要求苹果下架APP,评论:挡不住群众的智慧》(美国之音 2024-04-27)报道: 上海一家苹果专卖店外排队的人等候购买 iPhone 15 手机。 中国以国家安全为由,要求苹果公司在中国的应用程式商店(App Store)下架包含WhatsApp、Threads等社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