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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10日星期一

谢选骏:1966年我开始写《文革日记》


《忆往/看「三体」 回想起60年前文革惨况》(2024-06-09)报道:

 

网飞版「三体」中,主角叶文洁的父亲遭活活鞭打致死。


我女儿是网飞(Netflix)的忠实观众,每当网飞推出新剧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先睹为快。她同时也是中国科幻小说《三体》迷,上个月网飞版「三体」(3 Body Problem)一播出,她便迫不及待地追了起来,而且还一再拉我陪她看。


我虽然也喜欢读小说、看影视剧,偏偏对科幻这一类小说和影视剧不感兴趣。以前女儿以为喜欢阅读的老妈也会喜欢《三体》,当亚马逊一推出中文版时,她立刻买了一套三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结果这套书我只是随便翻了一下就把它束之高阁。


除了对科幻类不很感兴趣,还因为年纪大了,视力衰退,想把有限的视力留给最喜欢读的书。但这次八集的「三体」电视剧播出,她无论如何都要我陪她一起看,说哪怕只看开头两集也好,因为开头两集的内容是关于中国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的场面,她想知道,到底中国当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文革这样荒唐和残忍的事情,还是西方故意丑化或抹黑中国编造出来的故事。话说到这份上,我哪能拒绝呢。


2024年3月8日,在美国奥斯汀,人们参加网飞出品、根据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同名小说改编的系列电视剧「三体」的3D视觉体验活动。该剧当天作为「西南偏南」影视节的开幕片举行了全球首映。

「三体」简单地说,就是关于人类应对遥远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故事中有两条时间线,一条发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国文革期间,另一条发生在21世纪的现代世界。两条时间线可以说互为因果。


叶文洁是「三体」危机中的始作俑者。教授被批斗 场面似曾相似即,主人公叶文洁因父亲叶哲泰在文革中被红卫兵小将活活殴打致死,加上母亲对父亲的揭发和背叛,最终家破人亡,而对人类人性失去信心,于是想邀「三体人」入侵地球。其中涉及了关于量子理论、纳米技术、引力波,轨道力学和天体物理学等大量专业知识,同时交织着关于人类本性,善恶的本质等深刻道德问题。电视剧一开始就是1966年清华大学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批斗专家教授的画面,那个画面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将近60年前曾经亲眼目睹的相似场面。


文革爆发的时候,作为一个既不是黑五类、也不是红五类、来自农村的初中一年级学生,我在文革中基本上是处于「边缘人」的状态。那时我们中学里积极响应领袖号召,批判资产阶级思想,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那批人,大都是青年教师 (主要是复员军人和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留校的教师)和高中生。特别是老高三,以及一部分初三的学生。


初一初二的学生一方面年龄小不懂事,另一方面高年级的老大哥老大姊瞧不起。记忆中,直到后来形势发展到两派斗争,造反派和保皇派都需要壮大队伍人多势众时,才来发展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喽啰,不过大部分家住农村的学生都回乡干活了,只有城镇户口的学生才有机会,也有时间参加。但初期那些野蛮荒唐的批斗场面,虽然没有「三体」那么血腥和残酷,还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第一个印象深刻的场面是批斗高中数学老师的丈夫。这个高中数学老师是山西人,很受我们学校高年级学生尊敬爱戴,公认她数学教得特别好,但是她的丈夫是被开除公职的右派,好像戴上右派帽子之前是个大学者。我后来猜测他们夫妻应该是大学或研究所做学问的学者,可能是政治原因才被下放到我们那小地方中学当老师。「右派」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待在数学老师的宿舍不见天日,平时数学老师教的女高中生常常去数学老师家帮忙照顾他,或帮老师到食堂蒸饭取饭,顺便听他讲些有关知识。


他被拉出来批斗那天,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他。那是一个脸色惨白得能看见毛细血管,瘦得像纸片一样,虚弱得仿佛一个手指头轻轻一碰就会倒下去的人。印象中他没有被五花大绑,也不像校长被戴了纸高帽,只是被两个高中生搀扶着跪在台上瑟瑟发抖。有个去过他家听过他讲话的女生上台揭发了他的所谓「反动」言论。批斗会过了不久,就听说他死了,有人说是连惊带吓死的,也有人说他因为几年不见天日,突然被拉出来在太阳下曝晒而死。


每天吃颗蛋 成挨批斗原因


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批斗场面是一男一女两个教高中的英语老师,这两个老师都是1965年印尼排华时,回国被安排到我们学校当英语老师的。那个女老师被批斗的罪名是讲究吃喝的资产阶级思想,因为她不仅自己每天都要吃一个鸡蛋,还屡屡建议其他老师每天也要吃一个鸡蛋才有足够的营养。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专门给全校师生员工蒸饭的食堂,食堂里有两、三个巨无霸大蒸笼,每个老师或学生,都有一个圆柱形瓦罐,无论是米,或者番薯,还是地瓜干,都是放在罐子里,加上水,晚上晚自习后,各自拿去放在食堂的大蒸笼里,第二天清晨打杂的校工起来为大家蒸好。


那个女老师每天都把一个鸡蛋放在装了米的罐子上面一起蒸,那时候大家条件都很差,她这每天一瓦罐米饭上面坐一个鸡蛋,不仅奢侈,而且另类,难免引起其他一些生活困难的老师们羡慕嫉妒恨。文革爆发后,看她不惯的人终于有了整她的机会,在个别老师的唆使下,红卫兵就把她拉出来一起批斗,据说本来要给她脖子上挂一罐鸡蛋(有人说是鹅卵石),后来可能是太重,最终没挂上。


只因爱跳舞 男师被「炒豆」

另一个男老师被批斗的罪名是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这个老师戴一副金丝眼镜,给人文质彬彬的印象,他喜欢放留声机听音乐跳交际舞,但是学校里没有舞伴,他就经常在宿舍里抱着一个大枕头随着音乐起舞。于是,批斗会的时候,红卫兵们就让所有学生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大圆圈,然后逼着英语老师抱着枕头站在圆圈中间跳舞。英语老师自然不敢跳,抱着枕头极其尴尬、惊慌失措地站着。那些造反派老师们和高年级红卫兵们就轮番上前推他,嘴里喊着「跳呀,跳呀」,他一个踉跄被推到另一边去,另一边的红卫兵又把他推回来,就这样在一个大圆圈里被各个方向的红卫兵们推来搡去,直到他气力不支摔倒在地。后来得知那种批斗方式叫「炒豆」,大操场就是一个大铁锅,英语老师就是锅里的那粒豆子,几个推他的红卫兵的手,就是那炒豆的锅铲。


我们那时候被都没有一点儿独立思考能力,也没有丝毫同情心,完全不觉得人的尊严被如此践踏,人格被这般羞辱有何不妥,只知道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跟着看热闹跟着哄笑。这两个英语老师后来都辗转到了香港,但他们都无法再进入印尼,可是他们宁可在香港当工人打工维生,也绝不再回中国内地,以至于我们中学70年代复课时都没有英语老师给我们上课。


尽管如此,我们中学在文革中的批斗场面,比起很多大地方大城市,算是相当文明了,虽然精神上的摧残都是一样的,肉体上的折磨却远没有后来听到的那么惨无人道。我们家有个亲戚,曾经是县武装部的小分队队长,1957年由于反地方主义扩大化,被撤职下放回农村当了大队支部书记,文革时被抓起来进一步批斗;红卫兵把沙子铺在铁板上晒得滚烫,然后把五花大绑的他推到沙子上跪着,膝盖立刻被烫得冒烟起泡。半天跪下来,两个膝盖溃烂得一片血肉模糊,听说后来还遭受了「坐飞机」酷刑。


学者叶企孙 比叶哲泰惨


「三体」里那个被殴打致死的叶哲泰,其最接近的原型,据说就是著名的物理学家叶企孙。他被毒打、羞辱、关押、折磨得精神失常而沦为乞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叶哲泰还要悲惨。众所周知的北京师大附中党委书记兼副校长卞仲耘之死,跟叶哲泰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在批斗现场被红卫兵活活打死的。


而被逼自杀,或「被自杀」的知识分子就更加不计其数了。著名学者陈梦家于1966年9月3日自杀身亡,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是被打死后伪装成自杀,也叫「被自杀」。当时,他的邻居一对夫妇,正被吊在葡萄架上用开水浇烫,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同一天的上海,文学翻译家傅雷夫妇用撕成布条的床单悬梁自尽……。


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还仅仅是冰山一角,都是正规媒体报导过的,绝不是随便杜撰出来的。有过这样疯狂和残忍的历史,应该不再需要别人丑化和抹黑。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但愿文革这样自侮、自毁、自伐的悲剧永远不会在中华大地上再发生,希望有些人能长点记性。


谢选骏指出:1966年暑假,学校就没有布置家庭作业了。于是母亲让我写日记作为替代,每天两百字。这样开始的几年日记,就无意之间成为《文革日记》了,其中写到武斗的部分,涉及我的评论,被父母审查撕掉若干。这就使我的写作习惯受到了扭曲,慢慢地改为周记了。后来变成了“有事就记”,最后形成了思想笔记,我的一本本书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的日记就成了我的大学,12年以后,我直接考上了1978年的研究生。

2015年我把这些《文革日记》出版了,是为《谢选骏全集》第5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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