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1788年2月22日—1860年9月21日)所写的《人生的智慧》(2022-04-12 Mr.Lei 浓缩精华,建议收藏)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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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伏尔泰说过:“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照样愚蠢和邪恶,跟我们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发现的并没有两样。”
第一章 基本的划分
我认为决定凡人命运的根本差别在于三项内容,他们是:
1)人的自身,即在最广泛意义上属于人的个性的东西。因此,它包括人的健康、力量、外貌、气质、道德品格、精神智力及其潜在发展。
2)人所拥有的身外之物,亦即财产和其他占有物。
3)人向其他人所显示的样子,这可以理解为:人在其他人眼中所呈现的样子,亦即人们对他的看法。他人的看法又可分为名誉、地位和名声。
对于一个人的幸福,甚至对于他的整个生存的方式,最主要的明显就是这个人自身的内在素质,它直接决定了这个人是否能够得到内心的幸福,因为人的内心快乐抑或内心痛苦首先就是人的感情、意欲和思想的产物。
每个人的世界是贫瘠的、浅薄的和肤浅的,抑或丰富多彩、趣味盎然和充满意义——这视各人的头脑而定。
正如每个人都囿于自己的皮囊,每个人也同样囿于自己的意识。一个人只能直接活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因此,外在世界对他帮助不大。
人的意识的构成是首要关键。在大多数情况下,主体意识比呈现在意识中的物象、形态更为重要。一切美妙有趣的事物,经由一个愚人呆滞的意识反映,都会变得枯燥乏味。
一个人所能得到的属于他的快乐,从一开始就已经由这个人的个性规定了。一个人精神能力的范围尤其决定性地限定了他领略高级快乐的能力。
歌德说:大众,不分贵贱,都总是承认:众生能够得到的最大幸运,只有自身的个性。
人的健康尤其远远地压倒了一切外在的好处。甚至一个健康的乞丐也的确比一个染病的君王幸运。一副健康、良好的体魄和由此带来的宁静和愉快的脾性,以及活跃、清晰、深刻、能够正确无误地把握事物的理解力,还有温和、节制有度的意欲及由此产生的清白良心——所有这些好处都是财富、地位所不能代替的。
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可能充分地利用我们既定的个性。因此,我们应该循着符合我们个性的方向,努力争取适合个性的发展,除此之外则一概避免。所以,我们必须选择与我们个性相配的地位、职业和生活方式。
我们必须避免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尤其在我们年少气盛的时候,这可是我们生活中的暗礁。
第二章 人的自身
针对他人自身优点而产生的嫉妒是最难消除的;所以这种嫉妒会被很小心、谨慎地掩藏起来。
对于人的幸福起着首要关键作用的,是属于人的主体的美好素质,这些包括高贵的品格、良好的智力、愉快的性情和健康良好的体魄——一句话,“健康的身体加上健康的心灵”(尤维纳利斯语)。
“谁经常笑,谁就是幸福的;谁经常哭,谁就是痛苦不幸的。”
保持身体健康的手段无非就是避免一切纵欲放荡的行为、令人不快和剧烈的情绪动荡,以及长时间紧张的精神劳累;每天至少在户外进行两个小时的身体快速运动;勤洗冷水浴,饮食有节。
亚里士多德说得很对:“生命在于运动,生命的本质在于运动。”
我们的幸福取决于我们的愉快情绪,而愉快情绪又取决于我们身体的健康状况。
我们的幸福十占其九依赖于我们的健康。只要我们保持健康,一切也就成了快乐的源泉;但缺少了健康,一切外在的好处——无论这些好处是什么——都不再具有意义,甚至那些属于人的主体的好处,诸如精神思想、情绪、气质方面的优点等,仍会由于疾病的缘故而大打折扣。
最大的愚蠢也就是为了诸如金钱、晋职、学问、声名,甚至为了肉欲和其他片刻的欢娱而献出自己的健康。我们更应该把健康放在第一位。
超常的感觉能力会引致情绪失衡、周期性的超乎寻常的愉快或者挥之不去的忧郁。天才的条件就是具备超越常人的神经力量——亦即超常的感觉能力。所以,亚里士多德相当正确地认为:所有杰出、优越的人都是忧郁的:“所有那些无论是哲学、政治学、诗歌或其他艺术方面表现出色的人,看上去都是忧郁的”。西塞罗在讲述下面这句经常被人们引用的话时,他所指的肯定也是上述那段话:“亚里士多德说,所有的天才人物都是忧郁的。”
对生活稍作考察就可以知道:痛苦和无聊是人类幸福的两个死敌,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作一个补充:每当我们感到快活,在我们远离上述的一个敌人的时候,我们也就接近了另一个敌人,反之亦然。所以说,我们的生活确实就是在这两者当中或强或弱地摇摆。这是因为痛苦与无聊之间的关系是双重的对立关系。一重是外在的,属于客体;另一重则是内在的,属于主体。
一个人对痛苦的感受能力和对无聊的感受能力成反比
如果他具备深邃、远大的思想,他甚至会选择独处。因为一个人自身拥有越丰富,他对身外之物的需求也就越少,别人对他来说就越不重要。
闲暇就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存在开出的花朵,或者毋宁说是果实。也只有闲暇使人得以把握、支配自身,而那些自身具备某些价值的人才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
亚里士多德说得无比正确:幸福属于那些能够自得其乐的人。
“只要有真正的需求,才会有真正的快乐”
“幸福好像就等同于闲暇”,亚里士多德这样说过。
没有真正的需求也就没有真正的快乐
第三章 人所拥有的财产
所有在他视线以外的东西,都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财富犹如海水:一个人海水喝得越多,他就越感到口渴。
我们之所以感到不满,原因就在于我们不断试图提高我们的要求,但同时,其他妨碍我们成功的条件因素却保持不变。
我们应把现有的财富视为能够抵御众多可能发生的不幸和灾祸的城墙,而并不是一纸任由我们寻欢作乐的许可证,或者不花天酒地就是对不起自己似的。
任何人都不要抱怨卑鄙和下流,因为只有卑鄙和下流才是威力无比的。
第四章 人所展现的表象
从增进幸福的角度出发,我们应该抑制这一人性弱点;应该细致考虑和恰如其分地评估它的真正价值,尽量减低我们对待别人意见的敏感程度,无论我们在受到别人意见的爱抚抑或伤害时都应如此,因为这两者悬挂在同一根线上。否则,人们就只能成为他人的看法和意见的奴隶:
要是太过于看重别人的看法,那就是抬举他们了。
因为归根到底,我们存在的基础,因此亦即我们幸福的基础,是我们的动物本性。
每一个人首先是并且实际上确实是寄居在自身的皮囊里,而不是活在他人的见解之中;因此,我们现实的个人状况——这种状况受到健康、性情、能力、收入、女人、孩子、朋友、居住地点等诸因素的决定性的影响——对于我们的幸福,其重要性百倍于别人对我们的随心所欲的看法。
这种把非直接为我们所存在的东西作为直接的存在来加以看重的愚蠢做法,人们称之为虚荣,以表示这种渴望、努力所具有的虚幻和空洞本质。
我们无论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们首要考虑的几乎就是别人的看法。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我们所经历过的担忧和害怕,半数以上来自这方面的忧虑。它是我们那容易受伤的自尊心——因为它有着病态般的敏感——和所有虚荣、自负、炫耀、排场的基础。
要增进我们的幸福——它主要依赖我们平和与满足的心情。
我在这里谈论的这一源自人类本性的愚蠢,生发了三根主要芽条:好胜、虚荣和骄傲。虚荣和骄傲之间的差别在于:骄傲就是确信自己拥有某一方面的突出价值,但虚荣则尽力让别人确信自己拥有某一方面的突出价值。
骄傲是发自内在的、直接的自我敬重;而虚荣则是从外在、因而是间接地努力试图获得这一自我敬重。因此,虚荣使人健谈,但骄傲却让人沉默。
最廉价的骄傲就是民族的自豪感。沾染上民族自豪感的人暴露出这一事实:这个人缺乏个人的、他能够引以为豪的素质。如果情况不是这样,他也就不至于抓住那些他和无数百万人所共有的东西为荣了。
在每一个国家,人们的狭窄、反常和卑劣都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国民性。我们对某一民族的国民性感到厌恶以后,就转而称道另一民族的国民性,直到我们同样厌恶它了为止。每一个民族都取笑别的民族,他们的嘲笑都是对的。
我认为,客观上,名誉是他人对我们的价值的看法;主观上,则是我们对于他人看法的顾忌。
名誉只是表明这一个人不是一个例外。但声望却表明这个人是一个例外。声望是要去争取的,相比之下,名誉只需要保有就行了。
高龄所带来的衰弱要求人们给予老人更多的是照顾和体贴,而不是敬
“我们喜爱别人的敬重并非因为敬重本身,而只是因为人们的敬重所带给我们的好处。”既然手段并非比目的更重要,那么“名誉比生命还要宝贵”这一被人们大肆渲染的格言就是,正如我已经说过的,一种言过其实的说法。
看到别人有着明显的优势只会引起毫无价值的人的无声怨恨。因此,歌德说:
你为什么要抱怨你的敌人?
这些人能够成为你的朋友吗?
你的本性,
就是对他们的一个永恒的指责。
苏格拉底因为经常与人辩论而常常受到别人粗野的对待,但他却处之泰然。有一次他被人踢了一脚,他默默地忍受,并对露出惊讶神情的人说,“如果一只驴子踢了我,我也要生气报复吗?”(狄奥根尼斯)还有一次,有人问他:“那个人不是在羞辱你吗?”“不”,他回答说,“因为他说的人可不是我。”
古人根本不知骑士荣誉原则为何物。这是因为古人在各个方面都忠实于自然,不带偏见地看待事物。他们不会轻信这些不吉祥、不可救药的丑陋的东西。他们把打在脸上的一巴掌就只看作是别人打来的一巴掌,那会造成身体轻微损伤,除此之外,他们不会把这看作任何别的东西。但对于当代人来说,挨了别人的一记耳光将是一桩巨大的灾难,足以构成一出悲剧的主题。
骑士荣誉的原则并没有独到的见解,它也不是建筑在人性的基础之上,它只是人为的产物,其产生的根源并不难找到。它诞生于一个特定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人们更多运用的是拳头,而不是大脑;人们的理性被教士们用铁链禁锢了。所以,它是被颂扬的中世纪及其骑士制度的产儿。
但如果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要压制每一句冒犯的话语,生怕这些话语被别人听见,那么,这个人对自己的价值评价肯定不高。因此,一个真正有自尊的人面对侮辱、诋毁会淡然处之;如果做不到漠然对待侮辱和诋毁,那么,机智和修养将帮助他顾全面子和掩藏起怒气。
现在我已完成对骑士荣誉的心理和道德理由的思考,剩下的只是这样一个结论:骑士荣誉的原则不过就是一个古老、根深蒂固的谬见,是说明人类的轻信特性的又一个例子
艺术史和文学史告诉我们:人类精神思想的最高级的产物一般都得不到人们的欢迎,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优秀的思想者的出现——他们感受到了这些作品发出的呼唤,并使这些作品获得了威望。凭借如此得来的权威,这些作品也就可以继续保有其威望了。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根本原因就是每一个人都只能理解和欣赏与自己的本性相呼应的东西。一个呆板的人只能理解呆板事物,一个庸俗的人只会欣赏平庸和俗套,头脑混乱者喜欢模糊不清的东西,没有思想的人则和胡言昏话气味相投。
耶稣说:“向一个愚人说故事,就像跟一个睡着觉的人说话一样。故事讲完了,他会问,你说的是什么?”哈姆莱特说:“机智妙语在傻瓜的耳朵里面睡觉。”歌德说过:最妙的话语,被笨蛋听了,也会招来讽刺。
又
你的话没有任何结果,众人都呆滞无言,保持良好的心情吧!石头扔进沼泽地,是不会弄出涟漪的。
人们除了智力的不足,还有一种道德上的劣性:那就是嫉妒。一旦一个人获得了名声,那名声就会使他处于高于众人的位置,而别人也就因此被相对贬低了。所以,每一个作出非凡成绩和贡献的人所得到的名声是以那些并不曾得到名声的人为代价的。
我们给予别人荣誉的同时,也就降低了我们自己。——歌德
一般来说,名誉会得到人们公正的评判,它也不会受到嫉妒的攻击,事实上名誉都是预先给予每一个人的;但获得名声只能经过与嫉妒的一番恶斗,并且,月桂花环是由那些绝非公正的评判员所组成的裁判庭颁发授予的。人们能够而且愿意与别人一道享有名誉,但获取了名声的人却会贬低名声,或者阻挠别人得到它。
奥索里亚斯尤其强调这一说法——名声总是逃离追逐它的人,但却会尾随对它毫不在意的人。这是因为前者只投合自己同时代人的口味,但后者却抵制这种口味。
具有价值的不是名声,而是藉以获得名声的东西——它才是实在的,而以此获得名声只是一种偶然意外而已。的确,名声只是某种的外在显示,名人以此证实了自己对自己所抱有的高度的评价并没有错。因此,人们可以说:正如光本身是看不见的,除非它经过物体的折射,同样,一个人所具有的卓越之处只是通过获得名声才变得无可争议。不过,名声这种外部显示可不是万无一失的,因为盛名之下,其实可能难副。
对于杰出的精神思想素质,绝大部分人只是在口头上表示敬意而已。从幸福学的角度看,名声只是喂养我们的骄傲和虚荣心的异常稀罕、昂贵的食物;除此之外,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名声只是一种次要之物,它只不过是成绩贡献的映象、表征、回音;并且,能够获取赞叹之物比赞叹更有价值。所以,让人们得到幸福的并不是名声,而是藉以获得名声的东西;因而,它在于成绩、贡献本身,或者更准确地说,让人得到幸福的是产生出这些成绩和贡献的思想和能力,不管这两者的性质属于道德方面抑或智力方面。
我们羡慕一个伟人,并不是因为这个人被那些缺乏判断力、经常受到迷惑的大众视为伟人,而是因为这个人确实就是一个伟人。他的最大幸福并不在于后世的人会知道他,而在于在他那里我们看到了那些耐人琢磨、值得人们永久保存的思想。他的幸福是被自己所掌握的。但名声却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对于我们凡夫俗子来说,名声和青春加在一起简直太奢侈了。我们生活这样的贫乏,我们应该珍惜生活的赐予,把它们分开享用。在青春期,我们已经拥有足够的宝贵财富,并能以此得到快乐。但到了老年,当所有的快乐和欢娱犹如冬天的树木一样凋谢以后,名声之树就犹如冬青一般适时地抽芽长叶了。我们也可以把名声比作冬梨——它们在夏天生长,但在冬天供人享用。到了老年,我们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安慰了:我们把全部的青春力量都倾注到著作里面,这些著作是不会随着我们一起老去的。
贺拉斯所说过的话:到海外旅行的人只是变换了气候而已,他们并不曾改变思想意识。
第五章 建议与格言
第一部分 泛论
理性的人寻求的不是快乐,而只是没有痛苦。这一句话所包含的真理在于:所有的快乐,其本质都是否定的,而痛苦的本质却是肯定的。
每一快感的产生其实就是意欲所受到的抑制得到了消除,意欲获得了解放。所以,每一种快感都持续相当短暂的时间。
不要把目光盯在追求生活的快感和乐趣上面;而是尽可能地注意躲避生活中数不胜数的祸害。
快乐只不过是一场幻梦,但痛苦却是真正实在的。
谁要从幸福论的角度衡量自己一生是否过得幸福,他需要一一列出自己得以躲避了的祸害,而不是曾经享受过的欢娱、快感。的确,幸福论从一开始就告诫我们:“幸福论”这一名称只是委婉的名称而已;所谓“幸福的生活”,实应被理解为“减少了许多不幸的生活”,亦即还能勉强忍受的生活。确实,生活并不是让我们享受的,我们必须忍受它和克服它。
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好运数就是生活了一辈子但又没有承受过什么巨大的精神上或者肉体上的痛苦,而不是曾经享受过强烈无比的欢娱。谁要是根据后者来衡量一个人是否度过幸福的一生,那就是采用了一个错误的标准。
缺乏痛苦的程度是衡量一个人生活是否幸福的标准。如果能够达到一种没有痛苦,也没有无聊的状态,那就确实得到了尘世间的幸福,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幻不实的。
我们不应该以痛苦为代价去购买快乐,甚至只是冒着遭受痛苦的风险去这样做也不行,否则,我们就会为了那些否定、因而是虚幻的东西而付出了肯定和实在的东西。但如果我们牺牲欢娱以避免痛苦,那我们肯定获得收益。
愚人在生活中追寻快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受骗了;而智者则千方百计地躲避祸害。
如果一个人试图摆脱某种祸害,那他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但如果一个人总想着得到比自己已经拥有的更好的东西,那他就是相当盲目的。
更好是好的敌人。
我们对于幸福的过分期待毁坏了这世上的一切,毁坏的程度与我们做梦的程度相一致。谁要是摆脱了过分的期待,除了自己已经拥有的以外,不再奢望更多,那么,他就能够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
挑选了黄金般的中庸的人当然远离了寒酸的破窟,
也远离了众人羡慕的王公宫殿。
遭遇风暴时,巨松树顶就在风中摇摆,
高耸的石塔会沉重地倒塌,
高山之巅会被雷霆击中。
——贺拉斯
第二节
衡量一个人是否幸福,我们不应该向他询问那些令他高兴的赏心乐事,而应该了解那些让他烦恼操心的事情;因为烦扰他的事情越少、越微不足道,那么,他也就生活得越幸福,因为如果微不足道的烦恼都让我们感受得到,那就意味着我们正处于安逸、舒适的状态了——在很不幸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感觉到这些小事情的。
避免重大祸害的最有效途径就是考虑到我们的能力、条件,尽可能地减低我们对生活的要求。
第三节
人们最常做的一件大蠢事就是过分地为生活未雨绸缪
经历长年的拼搏,历尽诸多风险,我们终于获得了财富,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不再有能力享受这些财富了。我们其实就是为了别人苦干了一场。
诱使我们犯下这一经常性错误的原因是我们的思想之眼产生了不可避免的错觉。由于这一错觉,从人生的开始放眼前看,生活显得一望无尽,但是,当人们走到了人生旅程的终点回眸审视一生时,生命却又显得相当的短暂。当然,这种错觉也有它的好处:因为如果人没有这种错觉,伟大的事情就很难产生。
在生活里,我们所遭遇的情形类似于这样的例子:当旅行者迈步走近看到的景物时,景物的形状与他从远处看见的并不一样;这些景物就好像随着旅行者的靠近而变换了形状。我们的愿望与这种情形尤其相似。
在这世界上我们能够得到的只是教诲,而不是幸福。因此,他们习惯和满足于以希望换取思想和认识。
第二部分 我们对待自己的态度
参与修建一座建筑物的工人,并不会知道这座建筑物的总体规划;或者,他们不会在心里时刻记住这一规划。同样,一个人在度过生命中每一小时、每一天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总体生命进程及其特征也不甚了解。
如果一个人具备非凡的个性,那么,对自己的生命计划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能够比任何一切都更有效地增强自己的勇气,振作、鼓足信心,激励自己行动起来,避免走进弯路。
我们的行事自始至终都有其必然性,我们在每一刻都做着我们在那一刻认为合理和适当的事情。只有事后的结果才让我们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事情整体的回顾才使我们明白事情的如何和为什么。
第五节
我们不应该只是计划和考虑将来,或者一味沉湎于对往事的回想。永远不要忘记:现在才是唯一真实和确切的;相比之下,将来的发展几乎总是与我们的设想有所不同,甚至过去也与我们对过去的回想有所出入。
不要由于在过去我们的希望落空现在就变得忧郁寡欢,或者为了将来操心伤神以致败坏现时。由于懊恼过去和操劳将来,我们拒绝美好的现在时光或者任意地糟蹋它,这可是彻头彻尾的愚蠢做法。
歌德的美妙诗句“我从不寄托希望在任何事情”其实就是说:只有当人挣脱了所有各种可能的期望,从而返回赤裸和冰冷的存在本身,人才能领会到精神上的安宁,而精神的安宁却是幸福的构成基础。
我们脸带愁容,许多欢乐愉快的时光未加品尝和咀嚼就过去了,直到以后日子变得艰难和令人沮丧的时候,我们才徒劳地为逝去了的好日子而叹息。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们应该珍惜每一刻可以忍受的现在、包括最平凡无奇的、我们无动于衷地听任其逝去,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打发掉的日子。我们应该时刻记住:此刻时光匆匆消逝化作神奇的往昔,从此以后,它就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照射出不朽之光芒。在将来,尤其到了糟糕恶劣的日子,我们的记忆就会拉起帷幕:此刻时光就会成为我们内心眷恋和思念的对象。
第六节
所有局限和节制都有助于增进我们的幸福。我们的视线、活动和接触的范围圈子越狭窄,我们就越幸福;范围圈子越大,我们感受的焦虑或者担忧就越多。
我们生活的关系应该尽可能的简单,甚至单调的生活,只要这不至于产生无聊,都会有助于增进我们的幸福,因为这样,我们就更少地感觉到生活,并因此更少地感觉到生活的重负,而重负本来就是生活的本质。
第七节
正如忙于外在的生活会打扰我们从事的研究,夺走精神生活所需要的宁静和专注,同样,持续从事精神活动会或多或少地削弱我们应付嘈杂、繁忙的现实生活的能力。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当我们需要着力操持实际生活的时候,暂时完全中断精神活动会有好处。
第八节
要过一种深思熟虑的生活,并且能从生活经验中汲取一切有益的教训,我们就必须勤于反省,经常回顾做过的事情和曾经有过的感觉和体验;此外,还要把我们以前对事情的判断和现在的看法,以前订下的计划及追求和最终得到的结果及满足互相比较。
一个人在晚上睡觉前,应该详细地逐一检查自己在白天的所作所为。如果一个人耽于世俗事务或者纵情于感官享受,对过去了的事情不加回想,而只是随波逐流地生活,那么,他对生活就欠缺清晰、周密的思考,情感就会杂乱无章,思想也夹杂着某种程度的混乱不清。
可以回想起当时由这些事境所引发的意见和看法。后者是当时的事境的结果和表述,是测量那些事、境的尺度。因此,对那些值得回味时刻的记忆和记录,应该小心保存下来。在这一方面我们的日记会很有帮助。
第九节
我的拥有就在我身——这是构成幸福的最重要的内容。
幸福属于那些容易感到满足的人。
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热爱独处,那他也就是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
社会约束我们对愚蠢、呆笨和反常表现出没完没了的耐性,但具有优越个性的人却必须请求别人对自己的原谅;或者,他必须把自己的优越之处掩藏起来,因为优越突出的精神思想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对他人的损害,尽管它完全无意这样做。
当时髦进入时,常识也就引退了。
完全、真正的内心平和和感觉宁静——这是在这尘世间仅次于健康的至高无上的恩物——也只有在一个人孤身独处的时候才可觅到;而要长期保持这一心境,则只有深居简出才行。
正是这一自身充足的感觉使具有内在丰富价值的人不愿为了与他人的交往而作出必需的、显而易见的牺牲;他们更不可能会主动寻求这些交往而否定自我。平庸的人却恰恰相反,他们喜好与人交往,喜欢迁就别人。这是因为他们忍受别人要比忍受他们自己更加容易。
法国人伏尔泰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不值得我们与之交谈的人比比皆是。”
在这世上,除了极稀少的例外,我们其实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孤独,要么就是庸俗。
丰富的阅历使我们不再对他人抱有太高的期待,因为总的说来,他人并不都是些经我们加深了解以后就会取得我们的好感和赞许的人。相反,我们知道,除了一些很稀有和幸运的例子以外,我们碰到的除了是人性缺陷的标本以外,不会是别的东西。
把部分的孤独带进社会人群中去,学会在人群中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孤独。这样,他就要学会不要把自己随时随地的想法马上告诉别人;另外,对别人所说的话千万不要太过当真。他不能对别人有太多的期待,无论在道德上抑或在思想上。对于别人的看法,他应锻炼出一副淡漠、无动于衷的态度,因为这是培养值得称道的宽容的一个最切实可行的手段。虽然生活在众人之中,但他不可以完全成为众人的一分子;他与众人应该保持一种尽量客观的联系。
我们可以把社会人群比喻为一堆火,明智的人在取暖的时候懂得与火保持一段距离,而不会像傻瓜那样太过靠近火堆;后者在灼伤自己以后,就一头扎进寒冷的孤独之中,大声地抱怨那灼人的火苗。
第十节
如果不跟别人作比较,那我们就会为我们所得到的感到快乐;如果由于别人比我们更加幸运而内心不安,那我们将永远不会快乐。
在这世上有三类贵族:①基于出身和地位的贵族;②基于金钱财富的贵族;③精神思想方面的贵族。最后一类是真正至为高贵的;只要给予他们时间,他们的尊贵就会得到人们的认可。
第十一节
我们在实施某一计划时,应该先把这一计划深思熟虑一番;尽管每一个细节都已详细考虑完毕,我们仍然需要为人类知识的有限和不足留下余地。
第十二节
那些难以放松自己心情的人,必须以命运论的观点安慰自己,因为命运论告诉人们这样一个真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必然发生,是不可避免的。
“不接受惩罚教训就不可能进步”
第十三节
对于一切涉及痛苦和快乐的事情,我们应该把牢想象力的闸门。因此,对任何关乎我们痛苦和快乐的事情都应该以理性和判断力去观察和考虑,那也就是进行冷静的、不掺带个人情绪的思考,运用纯粹的概念在抽象中操作。我们不应该让思考掺杂着想象,因为想象没有能力对事情作出判断。相反,想象只会带来扰乱我们情绪的清晰图像,徒增我们的痛苦,而不会有任何好处。在夜间,我们尤其需要严格遵守这一条规则。
夜晚时间并不适宜思考严肃,尤其是令人不悦的事情。早上则是思考这类事情的恰当时候。
至于我所推荐的要控制住我们头脑的想象,我要补充的是不要听任我们的想象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不公、侮辱、轻视、损失等化为栩栩如生的图像,因为这会刺激起我们已经沉睡了的愤怒、怨恨及其他憎恶情绪。这也就败坏了我们的情绪。
对待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我们都应抱持一种尽量客观、求实的态度,这样,我们才能比较容易接受它们。如果把细小的物件放置得太靠近眼睛,我们的视野就会受到限制,就无法看到其他别的东西,同理,在我们的直接范围以内的人和事,尽管都是鸡毛蒜皮般的无关重要,但却经常过分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和占据了我们的思想,甚至造成了我们的不快。这样,我们就无暇顾及重要的思想和事情。我们应该制约这种倾向。
第十四节
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在失去了某物以后,我们才会知道它的价值。
那些巨大的不幸毕竟没有发生。
第十五节
在我们处理某一事情时,必须把一切其他别的事情置之度外,在恰当的时间里为某件事情操心、担忧或快乐,其他事情则不予考虑。
一个具有深远和高贵思想的人不应该允许自己的精神思想完全被私人琐事和低级烦恼所占据,以致无法进行深远、高贵的思考,因为这样做确实是“为了生活而毁坏了生活的目的”。
塞尼加所说的:“如果你想把一切都纳入你的控制,那么,你就把自己纳入理性的控制吧!”
第十六节
在这世上有着许多令人羡慕的东西,但我们只能得到其中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相比之下,许许多多的祸患却必然地降临在我们的头上。换句话说:“放弃和忍受”就是我们的准则。
第十七节
亚里士多德说:“生命在于运动。”
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双重的智力:一重用于应付日常的关系(即关乎意欲的事情),在这方面他们和常人无异;另一重则发挥在对事物的客观把握上面。因此原因,他们过着双重的生活,既是袖手旁观的看客,又是置身舞台的演员。而一般的大众则只是后者而已。
第十八节
我们行动和努力的指南不可以是想象中的图像,而应该是考虑清楚的概念。但实际发生的通常却是相反的情形。因此,我们只需仔细检查一番就可以发现:最终为我们的选择一锤定音的,往往不是概念和判断,而是我们想象中的图像。
第十九节
我们应该时刻驾驭我们对眼前现实的印象和直观认识。
直观印象强有力地侵入我们的情绪,扰乱了情绪的平和,或者动摇了它的坚定。眼前存在的、可以直接观照的事物总是以其全部力量即时产生效果,轻易就让我们对其一目了然。相比之下,思想和推理却需要时间和宁静,我们每次只能单独详细思考一件事情。因此,思考的结果不可能每时每刻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如果我们无法纯粹通过思想消除某一印象影响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运用相反的印象以中和它的作用。例如,受到别人的侮辱时,我们可以想到那些敬重我们的人;对付印象中的某一威胁性的危险,脑子就凝神审视能化解这一危险的办法
当我们周围所有人持有与我们不一样的看法,并因此做出与我们不一样的行为时,尽管我们相信周围的人是错的,但始终不为所动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第二十节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让大脑进行一切强迫性的、持续不停顿的和不合时宜的劳作!
我们应该习惯于把我们的思维活动绝对视为一种生理作用;并根据这一点避免使我们的思维过分操劳。同时,要记住,我们所有身体的痛苦、疾病和紊乱,无论发生在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会影响大脑精神。
第三部分 我们对他人应采取的态度
在这世界上生存,具备一定的预见能力和宽恕能力合乎我们争取幸福的目的:前者帮助我们避免受到伤害和损失,后者则为我们免除了人事纷争和吵闹。
如果我们碰到一些糟糕透顶的人,那就要记住这一句话:“林子里总少不了一些怪鸟。”
要在人群当中生存,我们就必须容许别人以既定的自身个性存在,不管这种个性是什么。我们关心的只是如何使一个人以本性的内容和特质所允许的方式发挥他的本性,既不应该希望改变、也不可以干脆谴责别人的本性。这就是“生活,也让别人生活”这条格言的含意。
针对别人的行为动怒就跟向一块我们前进路上的石头大发脾气同等的愚蠢。对于许多人,我们最聪明的想法就是:“我不准备改变他们,我要利用他们。”
第二十二节
真正伟大的思想者,就像雄鹰一样,把自己的巢穴建筑在孤独的高处。
记忆所产生的效果犹如针孔照相机里面的聚光镜——它把景物收进去,然后制造出一张比原物漂亮得多的图片。要想得到这种好处,让别人美化自己,方式之一就是尽量不要与人见面,因为虽然记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它的美化工夫,但美化的工作却马上就可以开始。
第二十三节
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看到自身之外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在他人身上所看到的与这个人的自身相等,因为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思想智力去明白和理解他人。
在别人的身上,他除了看到他自身的低级缺点以外,亦即看到他性格、气质上的缺陷及所有缺点以外,不会还有别的东西。
第二十四节
对于许多人来说,观看完全代替了思考。他们试图制造噪音来感觉自己的存在。
第二十五节
“取悦我们所必需的思想深度刚好就是我们自己的思想深度”
第二十六节
大部分人都脱离不了主体的“我”,根本上他们除了对他们自己以外,不会对别的事情感到兴趣。由此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别人所说的话马上就让他们联想到自己,别人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只要稍微涉及他们个人自身,就能吸引他们的全部注意和占据他们的全副精神;他们也就再没有剩余精力去理解谈话的客体方面的内容。
虽然他们对于别人谈话中的真知灼见、妙语警句和优美细腻之处一无所觉和一无所知,但对于一切会伤及他们脆弱虚荣心的话语——虽然那只是相当间接地,甚至两者几乎拉不上关联——和一切能够显示出他们所珍视的自我的不良一面的谈论,他们却极度敏感。
第二十七节
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和那些受到愚弄、欺骗的大众在一起就类似于这种情形:他的手表指示的时间是正确的,但全城钟塔指示的都是错误的时间,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人都听任错误钟塔的指示,甚至包括那些知道这个人的手表指示了唯一正确的时间的人。
第二十八节
如果我们表现出太多的礼貌和周到,我们反而有可能失去这些朋友,因为我们的礼貌和殷勤会使朋友变得傲慢、令人难以容忍。
一旦认定别人需要他们,必然的结果就是他们将变得傲慢、无礼。
我们在与人交往时能够拥有优势全在于我们对对方没有要求,不用依靠他们,并且让他们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不尊崇别人的人会受到别人的尊崇”
第二十九节
“没有哪只狗是坏到不会摇尾巴的。”
无论如何,对一个我们刚刚认识不久的人,都应注意不要评估太高。否则,十之八九我们都会失望、羞愧,甚至招来祸殃。在这里,值得提及塞尼加说过的话:“从小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本性。”一个人会在细节小事上疏于防备,从而表露出自己的性格。从一个人对细微事情的处理方式,或者纯粹的举止态度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无限膨胀扩张、丝毫不顾及他人的自我。
一个人会忘记一切,绝对所有的一切,但却不会忘记他的自我,他的本性。性格是绝对无法改正的,因为人的所有行事都出自一条内在的原则;根据这一条内在的原则,在相类似的处境之下,一个人只能永远做出同样的事情,而不可能是别的。
跟我们已经与之绝交的朋友重归于好是一种软弱的行为;为此软弱我们终将付出代价,因为一有机会,这个朋友又会做出那原先导致了朋友反目的事情。
假设我们想了解一个人在我们设想中的处境会如何作为,我们可千万不要以这个人做出的许诺和保证为凭据。因为就算这个人出自真心许下诺言和作出保证,但他现在谈论的事情却是他并不了解的。所以,我们只能通过考虑他准备投身其中的处境,以及这一处境与他的性格的互相冲突之处以计算出他的行事。
不过,对于在现实生活中或者在书本文学中碰到的人的卑鄙和愚蠢,我们可不要生气、动怒。我们应该把人的这些特性纯粹作为我们认识的材料,把它们视为人的某种特性的又一标本,并把它记录下来。我们就好像一个矿物学家偶然发现了某种矿物的典型标本。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非常巨大的。但是总的说来,就像我很早就说过的,这个世界沉浸在罪恶之中:野蛮人互相吞吃对方,文明人则互相欺骗对方,这就是所谓的世道方式。
第三十节
我们不能让一个人完全放任自流地自我发展。每一个人都需要借助概念和格言以获得指引。
首要的事情是明白和理解规律准则,其次则是具体学会应用这些准则。前者我们运用理性一次性就能做好;后者则需要我们进行循序渐进的练习。
拿破仑皇帝说过的一句话:“一切非天然的东西都是不完美的。”
精心打扮,假装具有某种的素质,其实就是承认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不管一个人是冒充拥有勇气、机智、学问、智慧,抑或吹牛以显得情场得意、有钱、有地位或任何其他
藏拙遮丑是可以的,但冒充优越却没有理由。
没有人可以长时间戴着面具,人很快就会恢复天性。
第三十一节
正如一个人背负着自己的身体,而对此重负一无所觉,但在移动他人的身体时,他却感觉到了重量,同理,他不会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缺点和恶习,而只会留意他人的这些东西。
每个人都应该以他人为镜,从这面镜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点、恶行及其他的不好之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却像一只对着镜子咆哮的狗——它以为镜子里面的是另外一只狗,殊不知它看到的正是它自己。
眼睛的本质就是往外看的,它并不能看到眼睛自身,所以,注意和批评别人的缺点是使我们意识到自己不足的一个相当有效的方法。我们需要一面镜子去改善自己。
第三十二节
一个本质高贵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以为: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和主要的交往,以及由此产生的人际关系是理念性的,换句话说,这些关系基于人们相同的气质、思维、情趣,等等。及至年长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些关系和交往是现实性的,亦即以某种物质利益为基础。
人们关注的是世俗常规所给予这个人的角色和位置。所以,一个人就像商品一样地被贴上标签并受到商品式的对待。
在这个贫穷和匮乏的世界,应付匮乏和需求的手段无论在何处都是最重要的,因此,也是压倒一切的。
第三十三节
正如流通的是纸钞,而不是真金白银,同样,在这个世界上,流行的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真正的友谊,而只是做得尽量逼真和自然地显示尊重和友谊的表面工夫。
真实不虚的友谊有着这样的一个前提:对朋友的痛苦、不幸抱有一种强烈的、纯客观的和完全脱离利害关系的同情。
没有什么比告诉别人我们恰逢某一巨大不幸,或者向别人毫无保留地透露出自己的某些个人弱点,更能确切地使别人得到好的心情了。这是反映人性的典型例子。
朋友间分隔太远和长时间互不见面都会有损朋友之间的友情,尽管我们并不那么乐意承认这一点。如果久不相见,甚至我们最亲爱的朋友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成抽象的概念;我们对他们的关切也由此变得越来越理性,甚至这种关系只是一种惯性的作用。但对那些我们朝夕相见的人,哪怕那只是我们宠爱的动物,我们都能够保持强烈和深切的兴趣。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地受制于感官。
朋友都说自己是真诚的,其实,敌人才是真诚的。所以,我们应该把敌人的抨击、指责作为苦口良药,以此更多地了解自己。
第三十四节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一个人表现出聪明和思想只能激起人们对他的憎恨和反感。
“唯一能够取悦别人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裹以最傻呆的动物的外皮。”显示自己的聪明智慧其实就是间接地指责别人愚蠢和无能。
在社会上,地位和财富可以期望获得人们的尊崇和爱戴,但精神的优势却永远不可以期望得到这种待遇。
萨迪在《玫瑰园》里说过:“我们应该认识到:愚人对智者的反感百倍于智者对愚人的反感。”因此,一般来说,在男人当中,愚蠢无知的人会受到欢迎,而在女人当中,相貌丑陋的女人能够让人喜爱。这些人很容易就会获得心地很好的美名,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喜爱找一个借口,以欺骗自己和欺骗他人。
第三十五节
我们信任和透露秘密给别人,大部分是因为我们的懒惰、自私和虚荣。懒惰,是由于我们自己不去作考察、发现的工夫和保持警觉,而宁愿信任别人。自私,是因为谈论自己的需要引导我们把一些秘密泄露给别人;虚荣,是因为我们谈论的事情是我们引以为豪的。虽然如此,我们却仍然希望别人尊重我们给予他们的信任。
第三十六节
蜡在本质上是坚硬和易碎的,但稍加温暖就会变得柔软,人们就可以把它捏成随意喜欢的形状。同样,运用礼貌和友好,甚至使一个执拗和敌视他人的人也变得顺从和与人方便。所以,礼貌之于人就犹如温暖之于蜡。
我们应该时刻记住一般常规的礼貌只是一副张开了笑脸的面具。所以当别人偶尔挪动或者片刻收起他们的面具时,我们可不要大惊小怪。如果一个人表现得相当粗野无礼,那么,他就等于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赤裸着身子站在人们的面前。当然,在这种情形下,一如大多数人一样,他会暴露出一副可怜、难看的样子。
第三十七节
两个人做同样的事情,但那已经不是同一样事情了。
第三十八节
在与别人谈话时,我们不要试图矫正别人,尽管我们所说的话出于善意;因为冒犯和得罪别人是很容易的,但要对此作出弥补,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也是相当困难的。
谁来到这个世上,一本正经地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教育人们,那么,如果他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万幸的了。
第三十九节
谁要想让别人相信他的看法,那他就要冷静、不带激情地把他的看法表达出来。因为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来自意欲。
第四十节
就算我们有充分的权利称赞自己,我们也不能受到诱惑真的这样做。因为虚荣心是那样的寻常,而人的真才实干却又是那样的不寻常
第四十一节
如果我们怀疑一个人在说谎话的时候,我们应该假装相信他所说的话;因为这样他就会变得放肆大胆,就会更加有恃无恐地说出谎言而最后拆穿自己。但如果我们发现他的话部分地泄露了他其实想掩藏起来的真相,那我们就应该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由于受到这样的抵抗刺激,他就会调动其余的真相以应战了。
第四十二节
我们必须把自己的个人私事视为秘密。凡是我们的相熟朋友无法亲眼看到的事情,我们都不要让他们知道。这是因为随着时间和形势的变化,他们对我们那些最无可挑剔的事情的了解都会为我们带来不利。大致说来,我们更应该通过不曾说出口的话语,而不是经由说过的话来显示我们的见解。选择前者是聪明的,而采用后者则是虚荣心使然。我们经常都有做出这两者的机会,但我们通常为求得到瞬间的快意而选择后者,不惜舍弃前者所带给我们的永久的好处。甚至热烈、活泼的人所喜欢采用的那种大声跟自己说话以放松心情的做法也应该予以杜绝,以免让这种行为变成了一种习惯。因为这种习惯一旦形成,思想就会与说话亲密无间。慢慢地,甚至与别人的交谈也会演变成为说出声音的思维,而如果我们是明智的话,我们就会在思想和说话之间保留相当的距离。
我们经常暴露了自己,只是因为在我们的想象中,别人不可能不发现和注意到某些东西。
“任何你的敌人不可以知道的东西,都不要告诉你的朋友。”
“如果对我的秘密保持沉默,那么,这个秘密就是我看管的囚徒;如果失口说出了这个秘密,那我就变成了它的囚徒。”
“沉默之树结出安宁之果。”
第四十三节
我们让自己被别人骗去的金钱花费得至为值得,任何其他的金钱花费都无法与之相比,因为用这笔钱,我们直接买回了聪明。
第四十四节
我们要尽可能地避免对他人怀有敌意,但我们却必须注意每一个人的行为表现,并把它牢记在心,因为以此可以确定这个人的价值——至少是他对于我的价值,并据此制定出对这个人所应采取的态度和行为。
必须永远记住: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无论何时,把一个人的性格中的劣性忘掉就跟扔掉了我们千辛万苦挣得的金钱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与人过分亲密和与人结下愚蠢的友谊。
“不爱也不恨”包含了全部世俗智慧的一半;“不要说话也不要相信”则包含了另一半的人生智慧。
第四十五节
让言词或者表情流露出愤怒和憎恨是徒劳无益的,既不智和危险,又可笑和流于俗套。所以,除了在行动上,我们不可以表现出憎恨或者愤怒。
我们越能成功地避免由话语和表情上表示愤怒,就越能成功地通过行动把它表现出来。冷血的动物才是唯一有毒的动物。
第四十六节
说话不要加重语气
如果说话时加重语气,那就等于我们在诉诸别人的感情,这样,事情就会得出相反的结果。对不少人我们可以态度礼貌、声调友好地说出真正无礼的话语而又避免遭受直接的危险。
第四部分 我们对于命运和世事的发展所应抱持的态度
人生无论以何面目出现,构成人生的仍然是同样的要素。
生活仍然就像糖果一样:尽管糖果的形状千奇百怪、颜色多种多样,但都是由同样的糖果浆做成。
我们生活中的事件就犹如万花筒里面的画面,每次转动万花筒都让我们看到不同的画面,但其实,我们的眼前就只是那同一个万花筒而已。
第四十八节
一个古老作家相当确切、中肯地说过:在这世上存在三种力:明智、力量和运气。我相信运气至为重要。我们的一生可比之于一条船的航程。运气——顺运或者逆运——扮演着风的角色,它可以迅速推进我们的航程,也可以把我们推回老远的距离;对此,我们的努力和奋斗都是徒劳无功的。我们的努力和挣扎只是发挥着桨橹的作用。我们竭尽全力挥舞桨橹数小时,终于向前走了一程,这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一下子就能使我们倒退同样的距离。一句西班牙谚语就很美妙地表达了命运的强大力量:“祝愿你儿子好运,然后把他抛进大海吧!”
运气却是一股邪恶、危险的力量,我们应尽可能少地听任其摆布。
命运洗牌和派牌,而我们则负责出牌。
人生就像一盘棋局,我们计划好了一套走法,但实施这一套计划的条件却是由棋局中的对弈者——亦即生活中的运气——的意愿所决定。
我们在人生历程中所作出的重大举措和迈出的主要步伐,与其说是遵循我们对于何为对错的清楚认识,不如说是遵循某种内在的冲动——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本能,它源自我们本质的最深处。
我们并不曾认真考虑到这条格言:“一条规律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我们很容易就会不公正地对待自己。但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也只有幸运地活至老年的人才具备能力对自己一生中的对错从主观上和客观上作出判断。
只是当我们回首自己一生的时候,才会注意到我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遵循着自己的原则行事,这些原则犹如一条看不见的绳线操纵着我们。这些原则因人而异。人们各自随着这些原则的引领走向幸福或者不幸。
第四十九节
我们应该牢牢记住时间的作用,以及事物昙花一现的本质。所以,对于任何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都要马上清晰地想象到其相反的一面。因此,在富裕之时看到落魄、不幸,从友谊想到反目成仇,在风和日丽时想到电闪雷鸣,从爱看到恨,从信任和坦白看到背叛和悔疚,等等,反之亦然。这样做会使人们永久地增进那真正的、人世间的智慧,因为我们会变得凡事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地受骗上当。
只有转换变化才是永恒的。一个明智的人其实就是一个不会被事物恒久不变的表面所欺骗的人,他甚至预见到了事情即将往哪一方向变化。
一般常人具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如果他们犯错的话,那他们是行动一致地犯错的。因此,在他们犯错而遭遇灾难的时候,那灾难普遍地涉及众人。
谬误总是产生在从事物的结果推究其原因的过程
我们应该只是从理论上、通过预料事物的结果预期将来时间的事情,而不是在实际生活中提前向时间要求得到只有时间才会带来的东西。谁要真的这样去做,那他就会发现再没有比时间更加苛刻、刻薄的高利贷者了。如果我们强迫时间作出预支,那时间索取的利息比任何一个犹太高利贷者还要厉害。
能够从许多疾病中完全恢复过来,就是因为我们让这些疾病自然发展,在完成这一过程以后,它们就自动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但如果我们要求马上就健康无恙,那时间也只能作出预支:疾病治好了,但利息将会是虚弱的身体和在以后的生命中疾病的反复发作。
在一二年间我们就可以从我们的收入中凑到这笔费用,但是我们却不愿意等待,我们因而向他人借钱或者从自己的本金中提取这一笔钱,也就是说,时间向我们作出预支了。那么,支付利息就会把我们的账目弄得一团糟,我们永远都难以摆脱赤字的纠缠,这就是时间放出的高利贷。所有那些急不可待的人都是它的受害者。试图强迫正常、适中的时间加快步伐是要付出至为昂贵代价的行为。所以,我们应该小心不要向时间欠下高息债务。
第五十节
平庸的人和明智者之间的典型差别,反映在日常生活当中就是在评估和考虑是否存在可能的危险时,前者只是提出并且考虑这一问题:相类似的危险是否曾经发生,后者却思考相类似的危险会发生在一年都不曾发生的事情有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发生。
考虑将要发生什么需要洞察力,而看到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则只需感官而已。
但是,我们的格言应该是:必须为邪恶之神作出牺牲。换句话说,我们要不惜花费时间、人力、金钱和忍受烦琐、不便以及减少自己的需求,目的就是为了杜绝发生不幸的可能性。我们作出的牺牲越大,那发生不幸的可能就越小、越遥远。这一方面至为清楚的例子就是缴纳保险金。这是众人奉献给邪恶之神的祭品。
第五十一节
我们不应为某件事情过分高兴或者过分悲伤,原因之一就是一切事物都在改变,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对于何为有利、何为不利的判断是虚幻的。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一度为某件事情悲伤不已,但最后那却被证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又或者,我们曾经为之兴高采烈的事情,后来却变成了我们极度痛苦的根源。
一个人在遭遇各种不幸横祸的时候,如果能够保持镇定自若,那就显示出他清楚地知道人生可能遭遇的苦难是巨大的和不可胜数的;为此原因,他把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仅仅视为那些发生的众多苦难中的沧海一粟而已。
斯多葛派哲学所提倡的心态:我们永远不应“忘记人类的自身条件”,而要时刻记住人的生存大致说来是一种悲惨、可怜的宿命,它遭受难以胜数的灾祸和不幸的袭击。
我们应该减少、节制我们的期望和要求,学会接受和适应不如意的事情和处境,时刻留意防止或者承受不幸的灾祸。
我们不应像一个永难满意的人那样拉长着脸,和巴里斯福德一道,为人生中无时不在发生着的苦难唉声叹气;更不应该“为每一个虱子的叮咬而呼唤神灵”。相反,我们应该谨慎、细心地预见和避开可能的不幸,不管这些不幸来自人或事。在这方面我们应做到不遗余力、精益求精,就像一只聪明的狐狸,灵巧地躲开大大小小的灾害。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灾祸随时有可能发生,并且,正如人们所说的,对此有所准备,那么,忍受灾祸的困难就会有所减轻。
帮助我们以镇定自若的态度接受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不幸和灾祸的最佳方法,莫过于确信这一真理:“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必然地发生。”
认识到事情是不可避免和必然地发生这一真理以后,心灵会感受到抚慰和安静。谁要是深切、完全地明白到这一真理,就会首先作出自己分内的努力;而对于自己必须忍受的痛苦也会甘愿承受。
我们应视这些东西为前进路上的小石子,做到麻木不仁,把它们随脚踢开。我们确实不能认真去回想和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第五十二节
人们泛称为命运的事情却通常都是自己做出的蠢事。
最危险和可怕的是人的狡猾,而不是人的暴怒。确实,人的头脑是比狮子的利爪还要厉害的武器。
真正老于世故的人,做事从来不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这样的人也不会匆忙急躁地行动。
第五十三节
对于我们的幸福,勇气是一种非常关键的、仅次于聪明睿智的素质。当然,我们无法给予自己这两种素质——前者我们得之于父亲,而后者遗传自母亲
就算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只要它的结局仍然悬而未决,只要还存在得到一个更好结局的可能,那我们就不要胆怯、犹豫,而应该努力抗争,正如我们只要还看到一小片蓝色的天空,我们就不应对天气感到绝望一样。的确,我们应该这样说:“就算世界倒塌了下来,一片的废墟也不会改变他的脸色。”
事物的本性使所有的生物都具备了畏惧,这使他们得以躲避灾祸,保存生命。
万不得已的时候,畏惧本身就成为畏惧的理由了。
第六章 人生的各个阶段
伏尔泰曾经相当美妙地说过:一个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年龄的神韵,那他也就会有他那种年龄特定的种种不幸。
我们终其一生都只是生活在现时此刻。不同时期的现时此刻相互之间的差别在于:在生命开始的时候,我们前面是长远的未来;但在生命临近结束时,我们却看到了我们身后走过的漫长的过去。虽然我们的性格保持不变,但我们的心境却经历了某些显著的变化。
而在我们的童年活动当中,我们在并不清楚自己目的的情况下,总是默默地忙于从我们所见的单个场景和单个事件中,了解生活自身的本质,把握生活形态的基本典型。
我们越年轻,每一单个事物就越代表了这一类事物的总体。但这种情况逐年减弱。正因为这样,事物在年轻时候所留下的印象与在年老时候我们所感受的印象有着巨大的差别。因此,我们在童年时期和青年早期对事物的接触和经验构成了以后所有认识和经验的固定典型和类别。以后的人生认识和经验都会被纳入既定的类型,虽然我们并不总是清楚意识到我们这样做。因此,在童年时期我们就已经打下深刻的或者肤浅的世界观的坚实基础。我们的世界观在以后的时间里会得到拓展和完善,但在本质上却是不会改变的了。
当我们如此认真地投入初次直观认识事物的时候,教育也在忙于向我们灌输种种的概念知识。不过,概念知识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对事物真正本质性的认识;相反,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亦即我们知识的真正内容——在于我们对这个世界所作的直观把握。但是获得这样的一种直观认识只能经由我们的自身,任何方式的灌输都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我们的智力,一如我们的道德,并不来自外在,它源自我们自身的本质深处。
我们全神贯注于我们周围的环境,任何事情也分散不了我们对这环境的注意力;我们仿佛把眼前的事物视为这一类事物的仅有者,似乎在这世上就只有它们的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另有为数众多的事物,我们由此失去了勇气和耐心。
所有的事物作为客体,亦即纯粹作为表象而存在时,毫无例外都是令人愉快的;但当这些事物作为主体存在,亦即存在于意欲之中时,却都沉浸在痛苦和悲哀之中。
一切事物在被观照时都是愉悦的,但在具体存在时,却是可怕的。
在童年期,我们更多地是从观照的一面,而不是从存在的一面认识事物,也就是说,事物是作为表象、作为客体,而不是作为意欲被我们所了解。
在稍后的日子,我们就有了对现实生活的渴望,我们急切期盼着做事和受苦,这就把我们拉进了喧嚷、骚动的人生。生活在这纷扰的世界里,我们才学会了解到事物的另一面,事物的存在亦即意欲的一面;我们行进的每一个步伐都受到了意欲的羁绊。然后,一股巨大的幻灭感慢慢降临了。在这之后,我们也就可以说:幻想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在童年的时候,生活呈现的样子就像是从远处看到的舞台布景;而到了老年期,我们则走到了最近的距离看视同样的布景装饰。
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分歧也就出现了,这和圆规的半径越大,划出的圆圈也就越大是同一样的道理。
在青年时候,如果人们能够及时得到教诲,从而根除这一个错误见解,即认为:我们可以在这世界尽情收获,那么,人们就能获益良多。但是,现实发生的情形却与此恰恰相反。我们在早年主要是通过诗歌、小说,而不是通过现实来认识生活。我们处于旭日初升的青春年华,诗歌、小说所描绘的影像,在我们的眼前闪烁;我们备受渴望的折磨,巴不得看到那些景象成为现实,迫不及待地要去抓住彩虹。年轻人期望他们的一生能像一部趣味盎然的小说。他们的失望也就由此而来。
因此,如果人的前半生的特征是对幸福苦苦追求,而又无法满足,那么,人的后半生的特征则变成了对遭遇不幸的害怕和忧虑。因为到了人生的后半部分,我们多多少少都清楚地了解到:所有的幸福都是虚幻的,而苦难才是真实的。因此,现在我们努力争取的只是一种无痛苦和不受烦扰的状态,而不是快感逸乐,这至少对于具有理性的人来说是这样。
在我年轻的时候,当房门响起敲门声时,我会很高兴,因为我想:“幸福就要来了。”但在往后的岁月,在相同的情形下,我的反应却变成了类似于害怕:“不幸终于到了。”
人们在青春年少时认为:这个世界充满着唾手可得的幸福和快乐,人们只是苦于找不到门路获得这些幸福、快乐而已;但到了老年,人们就会知道,在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他们因而心安理得地咀嚼、品尝着那得过且过的现状,甚至于从平淡无奇中找到乐趣。
一个成熟的人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所能获得的,就是摆脱偏见。
人生经验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摆脱那些在我们青春期扎根头脑的幻想和虚假概念。
要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把童年期孩子的目光和视野控制在尽可能狭窄的范围。在这一范围之内,我们给孩子提供清晰、正确的观念;只有在他们正确认识了在这一视野范围之内的事物以后,才可以逐渐地扩宽视野。与此同时,还要时刻留意不要让任何模糊不清、一知半解或者偏差走样的认识存留在他们的头脑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人们对事物和人际关系的观念始终是狭窄的,但却非常朴素。也正因此原因,他们的观念将是清晰的和正确的。这些观念只需要逐渐拓宽,而不需要修正和勘误。这种教育需要一直维持至青年时代。这种教育方式尤其要求人们不要阅读小说,取而代之的是合适的人物传记类读物,诸如富兰克林的传记、莫利茨写的《安东·赖斯》等。
每一个人对独处,即与己为伴的喜爱抑或憎恶,由他自身的内在价值所决定。
如果一个年轻人很早就洞察人事,擅长与人应接、打交道;因此,在进入社会人际关系时,能够驾轻就熟,那么,从智力和道德的角度考虑,这可是一个糟糕的迹象,它预示这个人属于平庸之辈。但如果在类似的人际关系中,一个年轻人表现出诧异、惊疑、笨拙、颠倒的举止和行为,那反而预示着他具备更高贵的素质。
我们在青年时代感受到喜悦之情和拥有生活的勇气,部分的原因是我们正在走着上坡的路,因而并没有看见死亡——因为死亡处在山的另一边山脚下。当走过了山顶,我们才跟死亡真正地打了照面。而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从他人的口中了解到死亡这一回事。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的生命活力已经开始衰退,这样,我们的生活勇气也就一并减弱了。这时候,抑郁、严肃的表情挤走了青春年少时目空一切的神态,并烙在了我们的脸上。只要我们还年轻,那么,不管人们对我们说些什么,我们还是把生活视为长无尽头而因此挥霍时间。我们年纪越大,就越懂得珍惜我们的时间。到了晚年,每度过一天,我们的感觉就类似于一个向绞刑架又前进了一步的死囚。
从年轻的角度看视生活,生活就是漫长无尽的将来;但从老年的角度观察,生活则是一段极其短暂的过去。
不是我们存在本身,而是我们存在的现象,依存于时间;现在此刻就是主体和客体的连接处。
有时候,我们相信自己在怀念着某一处遥远的地方,但其实,我们只是怀念着我们在年轻、活泼的时候在那地方所度过的时间。时间戴上空间的面具欺骗了我们,我们只要到那地方一游,就会清楚我们受骗了。
一个人的性格看上去会跟他的某一个人生的阶段特别和谐一致。这样,到了那一特定的人生阶段,这个人就显示出他最好的面貌。
人只是在年轻时期才充满意识地生活;到了老年,人只带着一半的意识继续活着。岁数越大,生活的意识就越发减弱;事情过去以后并不会留下什么印象,这就好比我们把一件艺术品看上千遍以后,它就再不会给人造成印象了。
人们做他们不得不做的事情,但事成了以后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既然现在他们对生活逐渐失去意识,那么他们向着完全失去意识的方向每迈进一步,时间的运转就变得越加迅速。在童年时候,新奇感把一切事物都纳入我们的意识。因此,每一天都是冗长的。我们在外出旅行的时候,也遭遇相同的情况:在旅行中度过的一个月似乎比在家的四个月还要长。
我们生活的时间就像往下滚动的球体不断加速运动。另一个例子就是在一个转动的圆盘上面,距离圆心越远的点转动越快。
在我们的后半辈子,时间加速流逝,无聊也就大都随之消失。同时,我们的情欲以及伴随这些情欲的痛苦也沉寂了。所以,只要我们能够保持身体健康,那么,总的来说,到了后半辈子,生活的重负的确比在青年时期有所减轻。
青年人得到的最初认识是一种直接的认识,它通过瞬间的印象而获得。这瞬间的印象必须强烈、鲜活、深刻,才能带来直观认识。
在青年时期,我们的直观占据上风,但在老年期,思想却把牢了统治的地位。因此,前者是创作诗歌的时期,而后者却是进行哲学思考的时候。
较之于老年阶段,人们在青年时代有更多的设想,因此人们知道得不多,但却能够把有限的所知放大;但在老年阶段,人们具备更多的洞察力、判断力和对事物根本性的认识。
人生前40年提供了正文,而随后30年则提供了对这正文的注释。后者帮助我们正确理解正文的真正含意及其个中相互的关联,并揭示出它包含的道德教训和其他多种微妙之处。
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只有当生命临近完结之时,我们才真正认清和明白了我们自己、我们真正的目标和方向,尤其是我们与这个世界和他人的关系。我们接受了我们的位置——那通常,但并不总是,比我们原先设想应占的位置要低。但有时候,我们却必须给自己一个更高的位置,这是因为原先我们对卑劣、庸俗的世界缺乏足够的认识,并因此把自己的目标定得——对于这一世界来说——太高了。顺便说一下,此时人们体会到了自身内在。
渴望和向往夺走了他的安宁,而缺少了安宁,幸福却是无从谈起。
一切坚果里面其实都是空的,不管它们如何被镀上了一层金衣。
只有到了老年期的后期,人们才真正达到了贺拉斯所说的境界:“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不要让自己失去了平静、沉着”
衡量它的真正价值的方法只能是视乎它缺少痛苦的程度,而不是它是否欠缺欢娱,更不是通过生活中的奢华场面。
老年期确实把我们带进孤独,原因显而易见。但无聊并不必然地伴随着这种孤独,无聊只是必然地伴随着那些除了感官享受和社交乐趣以外,别无其他乐趣的人。这些人并不曾开发和丰富自己的精神潜力。
不管我们能够生活多长时间,我们都只享有那不可分的现在此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人们总是误以为能够在这世上寻觅到幸福,而其实,幸福只是免除了苦痛而已;一旦免除了苦痛,无聊就露面了。这样,新一轮的争取满足又告开始。
谢选骏指出:这本《人生的智慧》,是叔本华62岁的时候写的,据我观察,和他31岁的时候所写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相比,这是一个哲学的堕落。但是它却对早期的尼采才生了催眠作用。或者说,叔本华的堕落,就是尼采的起点——这就决定了这位敌基督者终身不幸。最为可笑的是,《人生的智慧》摘取自《附录和补遗》,在这本书中涉及到幸福、孤独、名声、荣誉等话题。主要讨论了如何才能尽可能愉快地度过一生,可以说是哲学上的幸福论。那么,《附录和补遗》又是什么东西呢?那是叔本华在62岁时,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基础上修改而成的——因为这本著作首版只发行了500本,还全部堆放在仓库无人问津几十年。即使《附录和补遗》也没有出版商愿意出版。后来他的好友兼崇拜者说服出版社,首印750本,叔本华获赠书10本,没有稿费。三年后,英国评论家约翰•奥森弗德读完后惊人天书,对之大加赞赏,并在权威杂志上发表了评论文章。叔本华墙内开花墙外香,由此一举成名。……如此看来,《人生的智慧》这个哲学的堕落,其实是包藏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里面了——叔本华的哲学,从一开始就是堕落的。因为,那是从印度异教魔鬼《奥义书》那里捡拾来的思想垃圾。叔本华哲学的出现,说明西方的颓废没落,远远早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将近百年;而其流行,也早在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1918年)出版之前六七十年的1850年代就开始了。而后才有马克思主义魔鬼学说在英国这个鸦片毒贩的国家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