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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8日星期五

“国内改革”必须借助国际力量才能成功

 


《1980年代的政治改革為什麼會失敗?》(吳偉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2014年12月22日)报道:


編者按:上個世紀80年代是中國的一個特殊年代:十年文革浩劫終於結束,在人們的肉體和精神被禁錮壓抑多年之後,新的思潮和改革氛圍噴涌而現。其中,政治改革可以說是中國當代歷史上最浪漫的年代。源於中共黨內一批開明派的努力和試圖衝破舊體制窠臼的勇氣,80年代的這場政治改革雖然很快在黨內保守勢力的圍剿下失敗,並在1989年那場舉世矚目的事件後徹底終結,但它影響之深遠,恐尚無出其右者。

紐約時報中文網特開設「中國1980年代政治改革系列談」專欄,邀請當時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辦公室成員、《政治體制改革總體設想》的執筆人之一吳偉先生就那段歷史撰寫系列文章,希望通過這個專欄,不僅留住公共記憶,也通過歷史照亮今天和未來。此為第四十二篇。

1980年代這場發生在中國的政治改革,儘管它是由中共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通過,表面上看也是由執政黨中央主持的,但也只進行了一年半的時間。它的失敗,從根本上說,是當時中共黨內不同政治力量之間實力對比和相互博弈的結果,也是黨內保守力量力圖扭轉十三大改革開放方向的結果。

第一,鄧小平對政治體制改革態度的變化是關鍵因素。

在80年代的中國搞政治體制改革,鄧小平是個關鍵因素。70年代後期,再次復出的鄧小平逐漸在中共黨內樹立起了自己的權威。這種權威雖然遠不如毛澤東當年那樣「絕對」,黨內還有陳雲、李先念等老資格領導人與之分庭抗禮,但隨着鄧推動經濟改革的發展和深入,他的權威日重,鄧在黨內的話語權逐漸大大超越了其他元老,成為中共黨內第一人。當時,由於對改革開放的態度不同,中共黨內形成了以主持一線工作的胡耀邦、趙紫陽為代表的改革力量,及以陳雲、李先念及後來的李鵬、姚依林等為代表的兩支不同的政治勢力,被外界稱為黨內的「改革派」與「保守派」。而主張既要搞改革開放,又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鄧小平,就成為凌駕於兩派政治力量鬥爭之上的具有決定意義的砝碼。

鄧小平是80年代這場政治體制改革的主張者和推動者,他為這場改革確定了目標和內容,也划出了底線。而他選定來設計和操作這場改革的中共總書記趙紫陽,卻並沒有使這場改革局限於鄧所主張的行政改革範圍,而是把改革的重點放到了推動共產黨從革命黨向執政黨的轉變上來。當1989年初夏,鄧小平認為是趙紫陽主持的政治改革催發了民主大潮(學潮),趙有可能利用這場民主大潮,進一步推動政治改革,甚至有可能危及到中共的一黨專制的時候這就觸犯了鄧的底線。

作為改革開放推動者的鄧小平,與黨內元老陳雲、李先念等保守勢力,在對改革的態度上有着很大差別,在個別時候甚至是對立的。但是,這並不妨礙和他們後來在對待六四學潮和扼殺政治改革問題上站到一個陣營里。因為,在維護共產黨一黨專制這個問題上,他們的態度並沒有差別。這種結合,反映了黨內傳統的政治勢力不甘心放棄舊的統治方式,堅持維持極權統治的堅定態度。

鄧小平與趙紫陽這兩種政治改革「路線」之間的重大差別,是鄧小平出手中止這場改革的根本原因。雖然這場改革是鄧自己提出並發動的,但當他一旦發現它的主持者趙紫陽已經走得太遠,趙主張的民主和法治的「路線」可能危及到中共一黨獨裁體制的時候,他只有與黨內保守勢力聯手,將它扼殺掉。

第二,黨內高層保守勢力的強大。

中外歷史上任何一次改革,都是在改革力量與反改革力量的博弈中進行的,都會遇到守舊勢力和既得利益集團的強烈反抗和阻撓,這種情況已經被歷史所反覆證明。

回顧1980年代整個改革歷史,可以看到,當時黨內高層中保守和反改革的力量是強大的,他們對趙紫陽主持的政治體制改革的阻撓也是不遺餘力的。1986年底胡耀邦被迫辭職和「反自由化」的風潮之後,鄧力群手下的一些左派就開始往主持政治改革研討的趙紫陽、鮑彤及中央政改辦身上潑污水,說這是在搞「自由化」;後來又是鄧小平看了「政治體制改革總體設想」的初稿後,說「是不是也搞了點三權分立」;就是到了十二屆七中全會上,對《政治體制改革總體設想》的爭論仍然很大,思想難於統一,趙紫陽不得不放棄了在全會上通過這個設想的想法,最後改為「原則同意」。

中共十三大換屆後,在主持一線工作的五位政治局常委中,有了兩個極為頑固的保守勢力代理人李鵬和姚依林,這使黨內保守勢力有了直接插手,影響、干預趙紫陽主持的中央工作的可能,高層內部保守勢力與改革力量的鬥爭就開始更加表面化,尖銳化。1988年下半年在「價格闖關」問題上的爭論、「倒趙風」的颳起,以及後來圍繞對學潮問題處理上的爭論,都表明了這一點。趙紫陽是中國改革,特別是政治體制改革的一線操作者和主持者,黨內保守勢力知道,要扭轉改革的方向,必須把趙搞下台。中共十三大上,保守勢力推出的總書記人選鄧力群被差額選舉差掉,他們認為是趙紫陽搞的鬼,心中更加怨恨趙。他們知道,只有搞掉趙紫陽,他們的代理人才能掌控中央的領導權,扭轉改革,特別是政治體制改革的方向,因此,他們從沒有放棄搞掉趙的努力。

1988年底到1989年初,當鄧小平提出的旨在打破物價雙軌制的,由市場決定價格的「物價闖關」遇阻,趙紫陽被迫承擔責任之後,黨內保守派元老李先念、王震等人抓住機會,開始在鄧小平面前大進讒言,要求鄧撤換趙紫陽,颳起「倒趙風」。特別是1989年4月學潮起來之後,李鵬,姚依林利用鄧小平害怕民主大潮、擔心危及黨的統治地位的心理,先是推動鄧給學潮定性,然後又一步步把學潮推向死胡同,導致鄧最後做出武力鎮壓的決定。他們站在與趙紫陽的「民主和法制」主張對立的立場上,以趙紫陽「支持動亂」為由,藉助鄧小平的力量,搞掉了趙,也打斷了政治體制改革的進程。

第三,黨內中高層普遍缺乏「從革命黨向現代政黨轉型」的思想基礎。

80年代政治改革的失敗原因還有重要的一條,是執政黨內的思想準備遠遠不足,全黨,特別是黨的中高層幹部普遍嚴重缺乏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實現「從革命黨向現代政黨轉型」的思想基礎,因而改革沒有得到全黨,特別是中高級幹部的理解和支持。

當時黨內的中高層幹部,大都是在中共高度集中統一的體制下被培養和成長起來的。他們習慣於「階級鬥爭」,習慣於「黨的一元化領導」,習慣於「輿論一律」,習慣於依靠行政手段而不是法治手段去進行國家和社會治理,習慣於原有的那套高度集權的一黨專制體制,習慣於同這種體制相適應的那一套理論、觀念。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沒有也不可能認識到「領導」與「執政」、法治與人治、專制與憲政等理念方面的意義與區別。一句話,當時在黨的中高層幹部中,還基本上沒有現代政黨所應有的執政意識,遠沒有形成進行政治改革所需要的思想基礎。

1987年6月之後,政治改革開始在黨內下「毛毛雨」,重新發表了鄧小平《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的講話,政治體制改革的宣傳工作也大大加強。但是,從趙紫陽的「5.13講話」,到10月的十三大召開,政治體制改革的宣傳總共只進行了短短的五個月。強大的歷史慣性、體制慣性和思想慣性不可能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得到扭轉。此外,受幾個月前還在進行的那場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的影響,政治改革剛剛還是政治禁區,「自由化」的帽子還在黨的意識形態主管部門和一些保守派領導人手裡拿着,準備隨時給人戴上,這就使得「寧左勿右」的思想在黨內仍然有巨大的市場。

十三大以後,政治體制改革在趙紫陽的主持下開始實施,受到黨內相當一部分中高層領導幹部的明拖暗抗,阻力重重。特別是在黨政分開、建立公務員制度、新聞改革、社會團體獨立化、人大中的黨派活動、以立法方式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等方面,不能不說是步履維艱,有的甚至被篡改或變形。一些改革措施首先黨中央各部門就不配合。這些阻力,最根本的,是觀念和利益的問題。幾十年傳統的黨的一元化領導的觀念,強大的體制慣性,及權力集中於黨組織給黨的各級幹部帶來的利益,使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改革的阻力。

第四,趙紫陽主持中央工作的權力並不穩固,且有脆弱性。

從表面上看,這場政治體制改革的主持者趙紫陽,身為中共中央總書記,掌握着主持中央工作的大權,但實際上,在中央高層,他的力量十分脆弱。80年代黨內高層的特殊情況和政治態勢,決定了以他為首的改革力量無法真正掌握中央的人事權、決策權和執行權。因為,趙紫陽要推行任何重大問題都要經過中央常委討論,必須得到鄧小平的支持,而且都要通過中央各個職能機構去執行。

作為黨內最具權威的元老,鄧小平是凌駕於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上的一個特殊的存在。80年代前期,趙紫陽與鄧小平的配合基本是默契的,在鄧的支持下,趙紫陽的經濟改革操作也是成功的。趙紫陽在十三大後雖然當了總書記,他要把政治體制改革進行下去,仍然需要鄧小平的支持。沒有鄧的支持,趙什麼事情也幹不成。當然,從實際情況看,在1989年初以前,鄧小平對趙也一直還是支持的。

但是,並不是有了鄧小平的支持,趙紫陽就可以放開手腳,沒有顧忌了,鄧小平對改革的支持也要受到他身邊保守派元老的制約。而且鄧小平的支持,有他的政治底線,這個底線,就是所謂的「四項基本原則」,就是不能危及黨的統治地位。由於鄧小平在「垂簾聽政」,趙紫陽在實施改革過程中,要時時顧忌到鄧小平的這個底線,防備保守勢力的明槍暗箭,這就使他不可能放開手腳。

從趙紫陽的回憶錄《改革歷程》,以及《李鵬六四日記》中可以看到,十三大後進入中央常委的李鵬、姚依林這兩個黨內保守勢力在中央常委中的代理人,時時在對趙紫陽虎視眈眈。1988年「物價闖關」失敗以後,他們就試圖以「決策失誤」為名嫁禍於趙紫陽;從學潮一開始,他們對趙紫陽的主張就是持懷疑和不合作的態度;他們通過各種小動作,以各種方式對鄧小平的決策施加影響,企圖借用鄧小平的力量搞垮趙紫陽。在這種情況下,趙紫陽的位置不可能是穩固的。他做任何事情,都首先要考慮到鄧小平的反應,考慮到會不會被保守勢力抓住把柄。他必須十分謹慎小心,用「如履薄冰」來形容也不為過。

中央各主要部門負責人不得力,是趙紫陽推行政治改革過程中遇到的一個十分頭疼的問題。1987年初胡耀邦被迫辭職以後,掀起了大規模的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黨內保守勢力藉機掌控了中央各要害部門。十三大前後,趙紫陽為了改變這種格局進行了巨大努力,比如藉助鄧小平的力量,改變了長期由鄧力群掌管宣傳輿論大權的局面,撤銷了鄧主管的中央政策研究室等,但中央組織、宣傳等部門由保守勢力所掌控的情況並沒有得到根本改變。那時候,中央組織部長是宋平,宣傳部長是王忍之,都是保守勢力的主要幹將。趙紫陽沒有,也不能形成自己的改革派的核心班底。在保守勢力的壓力下,他既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安排自己矚意的改革派幹部擔任關鍵部門的重要職務,也沒有可能把那些佔據重要崗位但成為改革阻力的幹部撤換掉。1996年在接受楊繼繩採訪時,趙紫陽說:「重要人事問題不是我這一層所能定的,耀邦時也是如此。有時連參與意見的機會也沒有。『六人小組』也沒有決定權。他們只能到幾個老人那裡聽取意見。小平、陳雲兩人達成一致意見以後就能定下來。鄧小平認為這個人不錯,就調上來,認為不行,就讓下去。毛主席當年也是這樣。『趙孟能使貴之,亦能賤之。』這是東方政治,也是中國政治的特點。這是無法改變的。我當總書記,組織部長我能動嗎?宣傳部長我能動嗎?不能。」(楊繼繩:《中國改革年代的政治鬥爭》,第547頁)

第五,以趙紫陽為首的黨內改革派沒有得到社會力量的響應和支持。

由於在當時條件下搞政治體制改革的特殊敏感性,趙紫陽一方面要防備來自黨內各方面的明槍暗箭,同時也要防止由於政治體制改革「吊高社會上民主化的胃口」,影響社會的穩定。因為一旦過分「遷就民主化的情緒」(鄧小平語),出現難以控制的局面,就會成為黨內保守派攻擊、甚至中止政治體制改革的口實,甚至影響到他個人的地位的穩定。

正是因為考慮到這種情況,趙紫陽主持的政治體制改革操作不得不相對封閉,再加上保守勢力的虎視眈眈,又必須和鄧小平「保持一致」,這些因素致使趙紫陽、鮑彤等政治改革的主持者沒有,也不可能把有些改革措施的意圖對黨內、對全社會公開,說得那麼明確、那麼直白,致使社會上的改革力量對此缺乏了解,朝野嚴重缺乏互動。

從另一個角度說,由於中共高層政治生活的不透明,社會上的多數知識分子和民眾並不了解趙紫陽主持的執政黨中央內部圍繞改革產生的激烈鬥爭,不了解趙在政治體制改革中所面臨的艱難局面,和他所起到的中流砥柱的作用,反而對趙主持政改的推進緩慢有怨氣和不滿。這就使趙在推進改革過程中得不到社會上的廣泛響應和支持。1988年底到1989年初,社會上的激進民主派發出一個又一個的上書、呼籲,使得主持中央工作的趙紫陽受到日益加大的兩方面的壓力,一方面他面臨「倒趙風」,在黨內保守勢力的壓力下,他不得不謹慎小心應對;另一方面,他又要面對社會上日益高漲的民主要求的壓力。這種壓力,既是他推進政治體制改革的助力,但也是他作為執政黨的總書記,必須維持社會局面基本穩定的一道難題。這個時候的趙紫陽,用一句中國俗語來形容,真的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中國80年代政治體制改革的失敗,主要是由的黨內各派力量對比等客觀原因所致,但也有其指導者主觀方面的因素。雖然這些因素不可能改變事情最後的結局,但對改革進程和事態發展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是趙紫陽對鄧小平過於信賴,對鄧的態度轉變估計不足。上個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趙紫陽是依靠鄧小平的信任和支持,從四川到北京,從經濟改革到政治改革一路走過來的。長期的改革實踐中鄧小平對他的支持,似乎使他對鄧產生了一種過份的信賴。他自信自己是了解鄧小平的,鄧小平對他也是了解的。雖然他知道,鄧對他的支持是有底線的,他也自信自己能把握好這個底線。但從當時和後來披露出來的實際情況看,他還是過高地估計了鄧小平對他的信任,過高地估計了他主持下的中央對整個局勢的掌控力。實際上,以往鄧對他的支持,不是對他個人的支持,而是因為他能堅定地執行鄧小平的經濟改革主張。在政治體制改革中他會不會繼續得到鄧的支持,要看他主持的改革實踐會不會觸及鄧的政治底線。當1989年5月局勢的發展觸及到了鄧的底線,鄧就果斷出手,在鎮壓了那場學潮,中止政治體制改革的同時,趙紫陽也因抵制戒嚴,反對武力鎮壓,而被鄧小平廢黜。

二是改革力量對圍繞改革進行的黨內外鬥爭複雜性和殘酷性認識不夠,準備不足。十三大的召開,和各項改革方案的提出,一開始民心還是比較順的。但是隨着形勢的發展,價格改革遇阻,政治改革也困難重重。經濟雖然保持了較高的發展速度,但物價上漲幅度仍然較高;價格雙軌制的漏洞、對公權力缺乏制度約束和輿論監督所滋生的腐敗,引起民眾強烈的不滿情緒;政治體制改革的進行為人們提供了較為寬鬆的政治和社會環境,但也讓一些人產生了對民主發展的急進要求,社會不穩定因素在增加。

對這種情況,趙紫陽、鮑彤和他們的部下們看到了,並組織了社會突發事件問題研究,也預見到了發生社會動蕩的可能性。但現在回頭看,當年對這項工作似乎重視程度不足,沒有把它作為一項重中之重的課題抓緊抓好。而且,對策性研究也沒有開展,特別是沒有對可能出現的黨內矛盾激化做出預測,並把它與社會動蕩的過程與後果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做出真正能對解決社會動蕩、同時也避免黨內矛盾激化提供操作層面上的應對預案。

當然,這些只能是後話。當時黨內高層錯綜複雜的政治局勢,和趙紫陽、鮑彤們面臨的政治環境,使他們不可能放手把黨內高層鬥爭擺到桌面上,在政改研究室這樣一個中央正式機構中進行研究。當時出現的「小艦隊」說法,已經讓趙紫陽、鮑彤們警惕、避嫌,「動亂問題研究」沒有展開和抓緊,沒有與黨內鬥爭相關聯,大概也與此有關。

三是在輿論宣傳指導方面發生失誤,一些關鍵時刻導致不良後果。中共十三大提出的「政治公開」原則,從方向上說是正確的,有利於民主政治的發展。但是,在複雜的改革過程中,透明度、公開性又是一把雙刃劍,在某些情況下會造成相反的「給改革添亂」的結果。現在回過頭來看,在改革過程中,公開化也要有所選擇,有所為有而所不為。但遺憾的是,由於條件、環境、經驗的限制,改革的領導者們當時都對這種「雙刃劍」的作用認識不足,從而導致了在一些關鍵時刻上的輿論引導失誤。1988年8月,政治局通過了「物價闖關」的決議直接發佈了會議消息,結果導致全國性的搶購風潮,「闖關」不得不中止,為保守勢力颳起「倒趙風」提供了口實;1989年5月16日,趙紫陽與同戈爾巴喬夫的談話引發嚴重後果,問題也是出在由中央電視台全文播出上,當時恰恰是學潮的關鍵時刻。如果這個講話僅僅在會見時講一講,或在報紙新聞中提到幾句,也不至於引起那麼大的社會反響,以致一些保守派元老找到借口指責趙紫陽,促使鄧小平下決心拿下趙紫陽。

趙紫陽領導部下們在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和後來處理1989年學潮的過程中,出現一些失誤,也很正常。他畢竟是人,不是神,這些失誤多與他的性格特點有關。趙紫陽在幾十年的政治生涯中,他對黨內權力鬥爭的尖銳、複雜與不擇手段有深刻認識,但他在進入權力核心之後,卻從不用「陰謀論」來看問題,不願意用政治權謀去解決高層中的矛盾。他處理工作中的問題往往對事不對人。他對自己的政治對手也總是寬容、大度,不願意將一些矛盾公開化、尖銳化。在當時複雜的高層人事關係和政治鬥爭中,他往往因考慮到「避嫌」、「影響」而放棄主動進攻。特別是對鄧小平、陳雲這兩位「老人家」,他從不願意傷害他們,即便是有不同意見,也往往採取策略的方式提出,爭取求得他們的支持。在與鄧或陳有分歧,而且已經證明趙的主張正確時,趙也從不利用這種機會,去加強和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即使在擔任中央總書記之後,他仍然不想主動抓權,建立自己改革力量的班底。

當然,對於當時黨內保守勢力過於強大,也許趙紫陽當時的一些擔心和顧慮不無道理。80年代政治體制改革失敗,根本原因是出在黨內政治力量的對比上,改革力量不夠,這是毫無疑義的。但趙紫陽這種性格弱點對他主持的政治改革,對後來學潮的處理,也不無影響。鮑彤後來曾經對筆者說:「紫陽作為一個從政經驗豐富的政治家,他當總理、當總書記是遊刃有餘的。但他在性格上也有一個弱點,就是缺乏主動進攻精神,缺乏在尖銳複雜的政治鬥爭中大刀闊斧、為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而大膽爭取的精神。這種性格上的弱點,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可以評價為『忠厚』,但對一個政治家說來,在關鍵時刻可能就是致命的。」

吳偉,現代歷史學者,1980年代由鮑彤主持的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辦公室成員,《政治體制改革總體設想》的執筆人之一。


谢选骏指出:上文不懂,体制内改革是无法成功的。不仅如此,纯粹的“国内改革”也无法成功。任何改革都必须借助国际力量,进行全范围地搅动,才能有所突破、大获成功。


城市病来自僵尸症

《1980年代的上海“城市病”》(浦东开发谢国平/文 2017-10-23)报道:


如果要打一个比方,80年代后期畸形发展的上海,看上去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其实是个“健康欠佳”的病人。除了患上“城市病”,长期计划体制下所产生的“路径依赖”也使得上海不得不承受更大的困难。因为这种艰难,日后上海就有了开发浦东——建设“新上海”,减轻“老上海”的压力的强烈冲动。


上海五项全国“倒数第一”


1987年12月10日清晨,大雾弥漫,黄浦江上的轮船全部停航了,上万人挤在黄浦江陆家嘴轮渡站焦急地等待过江上班。当大雾散去,轮渡船开航时大量的人群拥挤着往船上赶,秩序开始混乱,而偏偏人群中又混杂各种自行车。你挤我挤,人难走,自行车更难走。突然,一个中年男子连同他的自行车一起被汹涌的人流挤倒,紧接着2个、3个、4个人被挤倒……倒下的人挣着要爬起来,但向前拥挤的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发疯似地踩着那些倒地的人冲向前方,此时,前面轮渡的闸门已经关上,但后面的人还在向前冲去。一起惨祸就这样酿成了。


踩死16人,重伤30人,近百人被挤伤。陆家嘴轮渡线惨案震惊中外。


陆家嘴轮渡站惨案发生不久后,次年,突如其来的疫病大流行,让上海进入了非常时期。


1988年的日历刚刚翻过,上海出现了甲肝流行,开始时每天发病100人左右,后来上升为每天发病1000人左右,到1月底,每天发病10000人左右,到2月1日达到最高峰发病19000人。最后,全市共有近30万人染病,按照医学上的规律,没有进入临床,但身上携带了甲肝病毒的患者是其四倍,这意味着上海有150万人携带了甲肝病毒。那时上海的人口为1200万。


天降大任于斯,这时作为国家经委副主任的朱镕基来到上海,出任上海市市长。


天灾人祸让朱镕基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从1988年4月到6月,60岁的朱镕基绝大部分的夜晚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他的妻子劳安曾经说:上海甲肝没病死人,倒是把市长快累死了。那时,人们在电视上看到朱镕基那张消瘦的脸很少有笑容。


接连发生的重大事件,让人们不得不深入思考,上海怎么了?显然,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上海出现了因为城市建设落后而发生的“城市病”。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上海人都知道,那时的上海困难重重。老百姓有一句口头禅:“上海搞不好了”。而知识分子则说:上海滩真的要“瘫”了。


1980年10月3日的《解放日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发表了上海社会科学院部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沈峻坡的文章《十个第一和五个倒数第一说明了什么?——关于上海发展方向的探讨》。文章占了半个版的篇幅。报纸还加了很长的编者按。《十个第一和五个倒数第一说明了什么?》一文中开门见山列举了上海在经济上至少有十个全国“第一”之后,文章又列举了上海五项全国“倒数第一”:


一、市区平均每平方公里有4.1万人,城市人口密度之大,为全国之“最”;


二、建筑密度高达56%,按人口平均计算,每人拥有道路仅1.57平方米,绿化面积仅0.47平方米(像一张《解放日报》那么大)。建筑之密,厂房之挤,道路之狭,绿化之少,均为我国大城市之“最”;


三、上海市区按人口平均计算,每人居住面积为4.3平方米(包括棚户、简屋、搁楼在内),4平方米以下的缺房户有918,000多户(其中困难户、结婚户、特困户、外地调沪无房户共69,000多户),占全市户数60%左右,缺房户比重之大,为全国大城市之“最”;


四、上海平均每万辆车一年死亡人数为42.5人,车辆事故为全国大城市之“最”;


五、由于三废污染严重,上海市区癌症发病率之高为全国城市之“最”。


文章质问:十个全国第一和五个全国倒数第一,在上海同时并存,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上海在取得重大进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同时,出现了不少矛盾,主要是综合平衡遭到了破坏,比例失调相当突出。


此文一出,反响强烈。文章戳到了上海的痛处。报社收到300多篇来稿,当天的《解放日报》零售脱销。


造成这种城市畸形发展的原因很多,比如城市发展没有边缘的约束,摊大饼式地四面扩张,久而久之,城市布局严重不合理和城市运行严重不经济,上世纪80年代的上海可以说是这种表现的经典案例。


曾在1981年至1985年任上海市市长的汪道涵退位后曾遗憾地说过这样的话:“在我当上海市长的期间,我上对得起朝廷(喻中央政府),每年上海上缴国家财政占国家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但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喻上海市民)。每天早晨我看到马路上有那么多的煤球炉在生火,到处是烟雾腾腾,那么多马桶在马路上刷洗,我真感心痛,上海实在没有多余的资金来改善和发展市民的生活了。”


也因为一直心存这种内疚和深深的不安,汪道涵从上世纪80年代初起就筹划要开辟一个上海新区,以解决上海在城市发展中的困难。而这种内疚和不安也深深地埋藏在上海的不少领导干部心中,日后成为浦东开发开放的一种巨大的原动力。


如果要打一个比方,畸形发展的上海,看上去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其实是个“健康欠佳”的病人。上海患上了城市病,病得喘不过气来。


当时的舆论界有这样几个比喻:


一是上海城市形态像一只夹花的“大饼”。几十年城市建设“摊大饼”式扩张,造成住宅、工厂、商业、学校等无序地混杂在一起。“螺蛳壳里做道场”成为那时上海人住房最形象的说法。狭窄的空间也挤压了上海人的视野和心胸。“斤斤计较”成为外地人嘲笑上海人的一个形容词。


二是上海城市容貌像一个作坊式的“大家庭”。全国各地向上海输送能源、原材料,供上海通宵达旦地加工生产。在大量工业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的同时,废水、废气、废渣留在了上海。一个曾经的国际大都市却成为一个大作坊,既是作坊,又是民居,市民生活环境日益恶化。1988年,朱镕基出任上海市长后叹苦道:“现在一天我们收到100多封人民来信,都是讲粪便横溢、垃圾成堆、交通拥挤、住房紧张,简直就要爆炸了。”


三是上海城市功能像一个心肺衰竭的“老人”。无序扩张和基础设施的无限制利用,使得上海的交通电力等基础设施如人之心肺衰竭。上海像一头老牛被鞭子不断地抽着,生产能力被无休整地榨取,更遑论环境保护。


“80年代后期上海得了严重的‘城市病’,道路拥挤,空气污染,人均绿化全国倒数第一;80万只煤球炉,还有80万只马桶。”曾任浦东新区宣传部长的邵煜栋回忆道。后来的上海市领导还把到2000年消灭上海的80万只马桶和80万只煤球炉,解决市民住房难作为军令状。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是一个上海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也难以理解,即便在那个时代,初到上海的外国人也无法理解在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曾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城市怎么会有这样的状态!


 


“路径依赖”使得上海承受更大的困难


 


那年头的上海市长真不好当。真是天时不济。摆在朱镕基面前的是一连串让人尴尬的数字: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从1949年到1979年的30年间,物价年平均上涨率只有1.3%。而到了80年代后期实行双轨制后,大量的原材料价格上涨,然而上海产品的生产、销售、定价还是被计划之手牢牢控制住。计划定价,一件棉毛衫的利润只有2分钱,企业还有什么活路?


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也发表记者的文章,直言上海:一边是几千种商品价格上涨,一边是地方财政收入的连年滑坡。


让上海人更加失落的是在整个20世纪,上海综合经济实力一直领跑全中国。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30年中,上海始终是中国的工业和财政支柱,居共和国经济长子之位。 但是,20世纪80年代的上海,经济发展开始陷入困境。如1978年到1988年,上海的国民生产总值由7.9%降为4.7%;国民收入由8.2%下降为4.9%,工业总产值由13%下降为6%,出口总额(口岸)由29.7%下降为9.7%;地方财政收入占全国财政收入比重由14.9%下降为5.9%。  


这一时期,上海还是以计划经济为主,产业结构以国有企业为主。在1979年从安徽凤阳小岗村掀起并席卷全中国的农村改革大潮并未使上海直接受益,而城市改革,上海又比中国的其他城市晚了5年。承包、租赁及用工制度等改革已在重庆、武汉、沈阳、广东抢得先机,上海却没有动作。


上海曾被称为中国计划经济的堡垒,到了80年代后期,中国出现了计划和市场的双轨制,计划和市场不断地博弈着,引发了许多奇特的现象,一段时间内,长期计划体制下所产生的“路径依赖”使得上海不得不承受更大的困难。


朱镕基是从国家经委来到上海的,到任后他发现自己手中没有钱,没有物。这时的上海已经成为一个以工业为主的单功能城市。1952年,上海第三产业占工业总产值的50%,到1978年,这一比例降到了18.6%,


上海没有矿产资源,原先生产需要的原材料是由国家统一计划调拨,但是双轨制后上海只好拿桑塔纳、彩电、冰箱去和兄弟省市换原材料,甚至连猪肉都要换,市府开会时还要通报猪肉库存。


经济学家、上海社科院副院长姚锡棠清晰记得当年市长汪道涵经常召集各部委开会,每次总会说到一个话题“今年的原材料缺口怎么办”。


姚道出了其中的原因:上海有技术、有人才、有传统、有经验,唯独没有原材料。之前是依靠国家全力保障上海。1978年改革开放,南方城市以广东为代表经济迅速崛起,苏浙沿海也迸发强大活力,各地经济都在快速发展,都需要大量的原材料。上海的原材料显然更加紧缺。


称朱镕基为经济专家并不过分,他任国家经委副主任时,兼任了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朱镕基曾是清华大学的博士生导师,这一头衔并非虚戴,他带过四个技术经济的博士生。但是上海的经济状况也给他——清华博导出了难题。


因为这种艰难,日后上海就有了开发浦东——建设“新上海”,减轻“老上海”的压力的强烈冲动。


(本文节选自《中国传奇:浦东开发史》,该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谢选骏指出:土八路1949年一进城,上海就得了病。因为土八路不懂城市治理,只懂外行领导内行的瞎指挥。当然了,解放军头目们也得了病,那就是腐化堕落的肥胖症——其典型就是毛泽东标本那样的僵尸症。所以我说,城市病来自僵尸症!


理想之花,淹没在六四的血泊中


《1980年代:中国本土电影最辉煌的时光》(2014-09-18 中国日报网中国在线综合)报道:


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使文艺创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中国电影在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后,逐步走上了与社会发展相一致的道路。中国电影在享有国家政策和经济上的双重保障的基础上,在没有市场压力的情况下,在解除了思想的禁锢和文化的封闭状态之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艺术生机。


大众文化中的“电影热”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电视节目相对单一,电视机的普及率远不如现在;大众文化娱乐的消费形式也不够丰富,文学、戏剧、电影等较为传统的文化消费形式还居于主要地位。再加上漫长饥饿期的“铺垫”,国人对于电影的渴望几乎是报复性地反弹,当时的热门电影一票难求,据说在影院门口还出现过挤死人的悲剧。2012年,中国电影的总观影人次接近5亿,而在80年代初,这个数字居然能达到骇人的数百亿——当时的票房系统还没有联网,具体数字统计尚有困难,可能与真实情况存在出入,即便如此,观影人群的规模之大,恐在世界影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


80年代的电影热,给了国人一次全民性的精神洗礼,看电影、评电影甚至拍电影,都成了普罗大众追捧的时尚。一个被后人多次提及的典故是:咸阳棉纺厂工人张艺谋在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时,因年龄超标而被拒之门外;张艺谋大胆地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黄镇写信,在黄镇的亲笔批示下,张艺谋最终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并于1982年顺利毕业。他与他的电影学院同级同学,日后成了闻名遐迩的“第五代”。


当时还出现了大量的“现象级”电影,许多作品引发了民众广泛的讨论。譬如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庐山恋》,迄今还在庐山电影院里放映,是全世界放映场次最多、单片放映时间最长、用坏拷贝数最多的电影。用现在的标准衡量,一部电影能有两个星期的街谈巷议就是“话题”大作了,而跟80年代的一众“大片”比起来,这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电影热”不仅表现在电影院的火爆,也表现在电影期刊、杂志的火爆上。1979年复刊的《大众电影》,在80年代初的发行量曾逼近1000万册,这在中国传媒史上是一个天文数字。《大众电影》当时的封面、封底照片,都是亿万青年模仿的“时尚偶像”。而电影文化的广泛传播,也表征着时代精神的解冻和复苏,关于电影的种种讨论,其实就折射出社会文化脉络的整体变迁。随着《庐山恋》中那轻轻一吻的光影飞扬,标志着对浪漫爱情、男欢女爱的大胆追求不再是禁区。而就在一年前,1979年第5期的《大众电影》在封底刊登了英国影片《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王子与灰姑娘接吻的剧照,一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在短短两个月内,编辑部接到了超过2万封读者来信,对此事进行激烈的辩论。


80年代的中国,信息流动仍显凝滞,大众文化的自我传播技能尚不完善。此时,电影就成为塑造城市大众文化底色的主要载体。甚至可以说,电影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时尚的风向标。仍以《庐山恋》为例,女主角张瑜在片中一共换了43套衣服,比现在大片里的女主角换得还勤,几乎每套衣服都成为了女观众追捧的热点,甚至有女青年连续观看了数十遍《庐山恋》,就为了记住里面的衣服样式,出了影院便依样画葫芦做衣服——电影在普通人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基本电影格局的奠定


在“十年浩劫”的文化“废墟”上,中国电影迎来了一次全面复苏。首先是对电影艺术手段和理念的大胆探索,在当时铺天盖地的“文化热”裹挟下,中国电影也表现出旺盛的艺术生命力,而其集中表征,就是“第五代”的隆重登场。


1983年,张军钊拍出了《一个和八个》,被认为是“第五代”的发轫;尔后陈凯歌接连拍出《黄土地》《大阅兵》《孩子王》三部影片,田壮壮拍出《猎场扎撒》《盗马贼》,吴子牛则交出了作品《喋血黑谷》《晚钟》。到1988年,张艺谋导演的《红高粱》在柏林电影节获金熊奖,把第五代导演在80年代的辉煌推向了最高峰。应当说,大陆电影在世界影坛的地位,主要是由第五代导演的这批电影所奠定的。


在第五代导演风生水起的同时,被蹉跎了数十年创作生命的第四代甚至第三代导演也同时发力。张暖忻的《青春祭》、《沙鸥》,谢飞的《本命年》,吴贻弓的《城南旧事》,杨延晋的《小街》,黄蜀芹的《人·鬼·情》,第四代导演集体呈现出了一批力作。与第五代导演更多地从民族文化的深处挖掘主题不同,第四代导演的作品更多呈现出与“伤痕文学”类似的“伤痕电影”特点,主旨大都是为了展现“文革”给个人、民族所造成的悲剧“伤痕”,重点在于对那个不堪回首年代的暴露、批判及时过境迁后的心灵抚慰和启蒙反思。不过“伤痕电影”的集大成之作,还得算第三代导演谢晋的“反思三部曲”(《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这三部电影对“文革”伤痕的审视、反思及批判力度,在当时都达到了里程碑式的高度。


与此同时,商业类型片也在80年代取得了长足发展。所谓“商业片”这个概念,也是在80年代中期成为热词的,当时对“类型片”的概念讨论并不多,但类型片创作的萌芽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80年代的中国电影,既有《珊瑚岛上的死光》、《霹雳贝贝》为代表的科幻片,又有《神秘的大佛》、《东陵大盗》等动作片,以及《银蛇谋杀案》这类带有虐杀色彩的连环谋杀案电影。事实上,整个80年代的商业片浪潮风起云涌,其宽度、广度以及模式探索都为中国商业类型电影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1987年,商业片的创作达到阶段性的高峰,《神鞭》、《京都球侠》、《金镖黄天霸》、《黄河大侠》、《二子开店》、《最后的疯狂》等各种类型片的出现,全面掀起了电影院的商业娱乐高潮,影史上称之为“87年商业片热潮”。不过,商业片的泛滥也不免带来一些问题,一时间,各种“拳头”和“枕头”横飞,不少电影厂职工开始拍摄不在影院公映的“录像带片”,甚至出现了《人奶魔巢》这样的“cult”电影(即表面以抗日为幌子,实则卖弄色情),可见当时的商业片也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由此,评论界也就商业片问题展开了大讨论。


在艺术电影和商业片迅猛发展的同时,以宣传主流意识形态为主要目的的“主旋律电影”开始登上银幕。1987年,官方正式提出了“主旋律电影”的创作要求,此后,一批以中国革命史为主要题材的史诗式大制作电影渐次登场。1989年的《开国大典》便是当时“主旋律电影”的集大成之作。


总地来看,艺术电影、商业电影、主旋律电影构成了80年代中国电影创作的“三分天下”,也奠定了时至今日中国大陆基本的电影格局。随着市场化进程的加速,中国电影的商业属性在增强,但除了以票房为最主要目的的商业类型片外,一批主要诉求为海外电影节和国内小众文艺放映渠道的“艺术片”,以及主要承担官方宣传功能的“主旋律片”仍都存在,只是其地位和作用,已不能与80年代的境况同日而语。


对外交流的“电影之窗”


随着对外开放大幕的开启,电影迅速嗅到了外来的气息,由于它在大众文化中的重要地位,电影甚至承担了某种文化“急先锋”和“宣讲队”的作用,在80年代的对外交流中,电影就像是给封闭已久的国门开了一扇窗户。


首先是国外电影的放映,除了新片,一批尘封已久的外国老电影重新上映,极大地开拓了国内观众的眼界。当时普通观众尚不习惯听原声看字幕,于是给了配音演员极大的用武之地,使得“译制片”成为一时之选,也让不少电影配音演员成为了幕后偶像。譬如《佐罗》,在阿兰·德龙迷倒一代中国女观众的同时,也让童自荣成为了一代人心目中的“国民声优”。当然,相较而言还是镜头前的明星更容易引发观众的追逐,一个突出的例证就是高仓健,他的“亚洲硬汉”形象在80年代的中国红极一时,女观众纷纷为之倾倒,男观众则忙不迭地竖起衣领,模仿偶像作派。如果说,张瑜、刘晓庆等国内演员的走红更多地带有“邻家”气质,阿兰·德龙、高仓健等国外明星,则更多地带有遥不可及的偶像光环,也塑造了新时期国内明星文化的质地——所谓“追星族”,早在80年代已蔚然成风。


通过外国电影,国内观众不仅看到了耳目一新的生活方式,体验到了截然不同的民族文化,同时也进一步了解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可以说,一批译制片起到了“开启民智”的作用。譬如《卡桑德拉大桥》,便是一部带有浓厚“冷战”背景的动作片,其间还夹杂着恐怖分子、鼠疫细菌等桥段,完全具备时下好莱坞大片的形态。可以说,《卡桑德拉大桥》是多年后好莱坞大片进入大陆的预演,而片中所呈现的西方“花花世界”,相信让不少人心向往之。而在《卡桑德拉大桥》后,《第一滴血》、《超人》等电影相继在国内上映,它们所塑造的银幕英雄形象,以及对视觉奇观的渲染,对观众和电影创作者形成了极大冲击。


当内地的国门甫一打开之时,得天独厚的血缘、文化纽带让香港影人最先进入了内地。曾在国内掀起新时期最早(也是最广泛)功夫片热潮的《少林寺》一片,就是由香港导演张鑫炎执导。事实上,早在80年代,就有许多港台导演进入内地,与内地影人合作,拍摄了一批时下称为“合拍片”的电影作品。香港大导演李翰祥执导的《火烧圆明园》,云集了两岸三地众多明星,它所奠定的古装大片风格,到如今还在不断被模仿。此外,香港导演徐小明导演了《木棉袈裟》、《海市蜃楼》等片,火爆一时;澳门导演吕小龙则执导并主演了《长城大决战》,邀请了当时炙手可热的“体操王子”李宁客串演出,还请来了日本演员担纲片中的日籍角色,可谓一部结合文体明星的“跨国大片”,此片上映后轰动全国,取得了极佳的票房。


与此同时,伴随着录像带的传播,内地一些城市在80年代末已开始出现录像厅。而大量未能在影院公映的海外电影(主要是港片)开始集中登陆录像厅——香港电影就这样夹杂在港产流行文化的大潮中,迅猛向内地涌入。《英雄本色》中的兄弟义气,《倩女幽魂》中的人鬼缱绻,《监狱风云》中的黑幕重重,以及《赌神》为代表的一批“赌片”都成为内地观众耳熟能详的影像记忆,周润发、张国荣、刘德华等香港电影明星从此开始进占大陆电影市场,并在相当长时间里独领风骚。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大陆)电影,迎来了一次全面的繁荣发展态势,电影成为大众文化中的焦点领域,国产电影在艺术探索、产业发展和宣传教育等诸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电影创作、评论、商业等各维度的人才储备初步建立,同时,电影领域的对外交流也领一时风气之先,电影承担起了文化传输载体的重要功能——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电影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高峰时期。

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电影从一种文化事业逐渐转化为文化企业,电影的性质和运作体制都发生了重大改变,电影生产从过去的完全政治行为变成了一种与政治息息相关的经济行为。从此,经济利益成为中国电影的发展动力和运行目标。


80年代电影界的最后一个热点,是关于娱乐片的探讨。电影的娱乐功能自“左翼电影”开始受到压抑,“十七年”及文革时代被压至最低点。改革开放初期,娱乐片作为“题材样式多样化”中的一类片种出现,以其数量上的不可觊觎和质量上的差强人意引起电影界的争论。这场争论在80年代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结论,但观众对电影娱乐功能的需求却日益增强。


中国式娱乐电影:武打片


娱乐片对中国电影的第一次冲击是以武打形式发起的。1980年张华勋导演的《神秘的大佛》是国产片中较早的一部武打片,它以寻宝为主题,在其中穿插凶杀搏斗情节,情节曲折且富于传奇性,作为开端作品,导演为影片确立了伸张正义、弃恶扬善的文化价值框架。影片在当时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其中老一代批评家梅朵的意见基本代表了当时对此类影片的主流看法。他认为,“这部影片,不仅情节纯属编造,谈不上什么教育意义,武打场面也不见功夫,没有美感。影片创作者的兴趣主要放在制造恐怖气氛,对观众进行感官刺激上……我们既然反对西方影片中的暴力和色情,为什么要拍摄这样的影片,以制造恐怖气氛、进行感官刺激为目的呢?这又会对我们的观众、尤其对我们的青少年产生什么影响呢?”尽管受到主流批评家指责,但影片本身却受到了众多观众的欢迎。


真正掀起商业浪潮的是《少林寺》。影片以逼真的武打场面与善恶有报的因果剧情,充分满足了观众的观影快感。影片由香港中原公司启用李连杰等大陆武术运动员在大陆拍摄。李连杰后来变成为国际武打明星。影片上映后引起的轰动,使武侠电影争论的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


这一阶段的武侠影片积极靠近现实主义手法,试图把武侠电影提升为严肃的现实主义作品,演员选择真正的武术运动员,以真功夫对抗港台武打片的“花拳绣腿”,在主题上尽可能使主人公的功夫展示具有伸张正义、变现民族气概等意识形态目的。当然,也因此限制了武侠电影对娱乐性的诉求,只能靠真实感较强的武打奇观来吸引观众。


不过,由于一批香港与大陆合拍的武侠电影的出现,这些武侠电影还是在相当程度上促进了武打电影类型的发展。


喜剧片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国喜剧电影的复苏繁荣时代,喜剧电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观众最为喜闻乐见的电影类型之一,也是中国八十年代社会心理和审美文化的一面与时同行的哈哈镜,同时还是八十年代电影批评的争议焦点所在。在八十年代的喜剧电影文本中,可以品读出中国喜剧电影和喜剧文化或隐或显的印记,以及中国喜剧电影此后发展的可能性。


《咱们的牛百岁》:笑声中完成的意识形态同化


影片《咱们的牛百岁》讲述了农村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中,共产党员牛百岁带领懒汉组社员:“惹天祸”牛其、“三只手” 新良、“懒汉”田福、“浪荡鬼”牛天胜、“破鞋”菊花共同奋斗、脱贫致富的故事。


影片的叙事系统中,基本的戏剧冲突是新时期初期农村中落后消极的生活观、价值观与农村新经济政策两种意识形态之间的矛盾。片中人物个性鲜明又富有喜剧性格,他们围绕牛百岁这个核心人物上演一个个妙趣横生的事件,引起一连串生活矛盾冲突,随着这些矛盾冲突在笑声中一一化解,影片的基本戏剧冲突也得以解决。影片由此完成了一种意识形态认同的使命。影片中的五位后进农民各有不同恶习,影片从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以及人物之间风趣诙谐、性情流露的对话来挖掘人物内在的幽默感和性格中入情入理的喜剧因素。如影片中“懒汉”田福被演员陈裕德油滑憨傻的言行刻画得惟妙惟肖。田福好吃懒做,却以享受“社会主义优越性”为由心安理得。工作组实行联产到劳制度之后,田福在田里被施肥的拖拉机追得连滚带爬,仰倒在地,他狼狈地骂道:“什么人兴这么个法子,动不动就包,就分!优越性一点都没有了。”这一段落,田福的滑稽动作自然发生,埋怨之词情动于衷,将一个懒汉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的苦恼与不适刻画得生动诙谐。


影片还注重运用巧合、误会、夸张、闹剧、嘲弄、讽刺等喜剧手法来创造喜剧情境,制造喜剧效果。秋霜与菊花之间隔墙吵骂,先是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继而恶语相加,互不相让,这场闹剧情境中两人忿忿不平的犀利眼神、泼辣尖刻的损言秽语,把乡村妇女之间的对骂渲染的生动热闹、声色俱备。之后百岁深夜归来,秋霜火气未消,要与他“划清界限”,百岁劝解无效,只好蜷曲着身子躺在炕边,秋霜却朝百岁的屁股上蹬了一下,说:“锅里有馅饼,还要人家一口一口地喂你呀?!”夫妻之间的猜忌、吃醋、怄气、体贴就浓缩在这一蹬一嗔之间,令人忍俊不禁。影片中如此喜剧情境还有很多。片中戏剧冲突的铺叙和强化以及矛盾的化解、人物的塑造大多在喜剧情境中完成,且喜剧情境的设置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乡土特色,影片在观赏的娱乐性与艺术的真实性之间取得巧妙平衡。


从叙事结构来看,影片《咱们的牛百岁》大体符合新时期十年喜剧片主流的情节模式链,营造氛围——出现矛盾——制造笑料噱头——误会或巧合法——大团圆结局。线性主体情节叙事,封闭式的大团圆结局、适应当时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观念,在笑声中实现主流意识形态的传达,温情、乐观、昂扬、讽喻的喜剧风格,这是八十年代初期生活喜剧影片的审美特征。这类喜剧影片因为对时代主流意识形态的积极响应、民间性的审美取向,深得当时激昂岁月中娱乐还相对贫乏的中国电影观众特别是农民观众的喜爱。


《顽主》:后现代喜剧的萌芽


生于八十年代的人,如果以观赏的眼光而非研究的态度去看八十年代的诸多喜剧电影,可能会觉得有些太沉重,有点虚假,还有些乡土气过浓。但面对《顽主》,确能产生某种共鸣,因为影片浓郁的都市感,还有后现代的诸多手法,影片透露出的调侃人生的味道,如今我们喜爱的冯小刚电影中可以找到《顽主》的诸多印记。


《顽主》被称作是中国电影后新时期的揭幕之作,代表了喜剧的幽默方式从传统走向现代。它在题材、人物、喜剧手法、视听语言、叙事结构和叙事风格上的创新尝试对于日后中国喜剧电影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影片《顽主》中出现的人物,都是已经完全融入都市生活的现代人,片中三位男青年于观、杨重和马青创办了宗旨为“替您排忧、替您解难、替您受过”的“三T”公司。影片的叙事都是围绕他们三人的工作、交友、奋斗、迷茫展开。


影片以“三T”公司作为审视现代都市芸芸众生情绪情感、生存状态的透镜。在公司一项项工作的开展中,各色人物轮番亮相,有薄情寡义不负责任的肛肠科医生,有幼稚迷惘、热情开朗的百货公司售货员刘美萍,有怨气冲天、颐指气使的雇挨骂丈夫的妻子,有欺世盗名、蝇营狗苟的所谓“作家”宝康,有道貌岸然、色厉内荏的德育教授赵尧舜,有假仁假义、乘伪行诈的“孝子”。这些人物在影片中作为个体呈现出一种原生态的存在,《顽主》因此成为普通市民日常生活的描摹,成为真正的都市民间喜剧。而这场喜剧中一一亮相的角们,暴露出道德的虚伪、心灵的猥琐……


新时期以来,喜剧影片表现完全意义上的现代都市人的庸常生活,《顽主》可以算第一部。影片大胆使用一些新的喜剧手法。影片在刻画这些人物形象时,以漫画式的速写笔法,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人物的幽默形象,绘写出人物的性情。


《顽主》与新时期以来的多数喜剧不同,在这部影片中,没有贯穿影片的基本戏剧冲突,甚至也可以说几乎找不到真正意义的矛盾冲突。三个男青年的坚守职业道德的个人奋斗成为影片主导价值观。为配合影片的调侃风格和都市情绪,影片的视听语言较之以往也有很大改变。影片前后的插曲均是节奏感十足的摇滚乐曲,一些段落画面切换迅速,使影片的叙事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


《顽主》作为一部喜剧电影,不再是时代的乐观凯旋曲,不再是娱乐的消遣物,它的喜剧性中夹杂着荒诞、戏谑、还有些失落、悲凉、孤独,当喜剧变为现代人的一种生存的智慧和愉悦的享受时,喜剧电影便开始成为真正的现代喜剧。


谢选骏指出:从文化废墟中生出的理想之花,结果却淹没在六四的血泊中。但是,历史不会定格,而会蜿蜒前行,直到抵达命定的目标!

政治的口号就是魔鬼的诅咒


《口号里的中国:80年代红遍全国的标语》(经济观察报于青 郭小为2014-05-26)报道:


[摘要]在社会思潮的变化中,理科男成为了女子择偶的首选;而1980年代的出国潮中,理工科学生也比文科生更容易获得国外奖学金。学好数理化的浪潮,从上到下席卷中国。


口号里的中国:80年代红遍全国的标语


标语“再穷不穷教育 再苦不苦孩子”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首发时间:1981年


提出者:北大学子


地点:北京大学校园


流传范围:各大高校校园


1981年3月20日深夜,围守在广播边上的北京大学学生们屏住呼吸,等待中国男子排球队的最后战果。在争夺世界杯排球赛决赛资格时,中国男排先输掉两局,后又扳回三局,战胜南朝鲜队(当时对韩国的称谓),进入世界杯。赛果一出,北大11座宿舍楼里的4000多名学生全都跑到楼群间的空地上,沿着宿舍楼和未名湖边游行边喊:“中国万岁!”“向我国排球健儿致敬!”


据《中国体育报》报道,这一口号来自原北大中文系学生刘志达,“谈及此事,刘志达淡笑言之,这一口号是他带头呼出的。这也是‘五四’时期北大学生的‘振兴中华’口号的延续。而共同的‘策划’还有同班的李春”。


3月29日,中国男女排球队都来到北大,全校师生为他们庆功——男排队员都被举起来往前“飞”,女排队员则签名签到手软。


同时,这个口号也由北大学子推广到了全国。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首发时间:1970年代末


提出者:无从稽考


地点:无从稽考


流传范围:全国范围民间口口相传


1978和1982年,陈景润两次去国际数学大会做45分钟的报告演讲,青年们喊出这样的口号:“学习陈景润,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攀登科学高峰。”在1982年的电影《人到中年》中,一个父亲对孩子赋予的愿望是:长大当个科学家。


而在国家层面,中共中央、国务院也通过全国科学大会制订了科学技术发展的长远规划,号召全国“树雄心,立大志,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


“文革”结束后,社会重心由阶级斗争转移至经济建设。“文革”10年间无数社科领域学者的不堪命运,让人们不敢轻易选择。改革开放更让国人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一个由先进技术构造起来的现代工业世界。想要摆脱贫困与落后,发展技术是最主要的出路。


在社会思潮的变化中,理科男成为了女子择偶的首选;而1980年代的出国潮中,理工科学生也比文科生更容易获得国外奖学金。学好数理化的浪潮,从上到下席卷中国。


摸着石头过河


首发时间:1980年


提出者:陈云


地点:北京


流传范围:全国范围的媒体用语及民间口语


在1980年12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陈云说:“我们要改革,但是步子要稳。随时总结经验,也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邓小平听到后,对“摸着石头过河”表示赞同,并提出要“坚决地试,大胆地闯”,“杀出一条血路来”。


在邓小平的翻译张维为看来,中国模式的一个哲学基础是实践。“这也是邓小平的主张,即摸着石头过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简单来说,“中国模式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与“摸着石头过河”一起构成改革开放3条经验的,还有“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政策的决策人作出决策,大家就应该无条件服从,无条件去完成”。现在,这3条经验依然不断成为争论中心。


2012年5月,时任广东省委常委、深圳市委书记的王荣就在《人民日报》上发了这么一篇文章:“当前推动改革比过去30多年任何时期都更加艰难。‘摸着石头过河’改革的时代已逐渐过去,理性改革和决策问责的时代正在到来。”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首发时间:1980年代初


提出者:无从稽考


地点:无从稽考


流传范围:以学校为主体的教育系统


1980年,我国每万人口只拥有在校大学生16.4人,同期美国为542人,日本为207人,苏联为197人,印度为66人。1985年,我国每万人口拥有科技人员75人,而1980年的苏联为1100人,1978年的南斯拉夫为1400人,1979年的瑞典为2600人。


1982年,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只占到我国劳动者总数的10.5%;高中老师里,有大学本科学历的也只有一半。在全国第3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中,文盲半文盲占到23.6%。而在1979年的日本,5471万名就业者中,高中以上学历占到六成以上。


1970年代末,我国教育经费只占国民生产总值的2.5%,除个别年份,从未超过3%,而同等经济发展程度国家的平均教育经费投入水平是3.3%。正是在这种背景下,1980年代,中国开始推进初等教育的全面普及。


1985年5月15日至20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在北京召开全国教育工作会议。5月27日,《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正式公布,将“发展基础教育的责任交给地方,有步骤地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同时大力发展职业技术教育,并改革高等学校的招生计划和毕业生分配制度,扩大高等学校办学自主权。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个富有时代特色的标语,现在依然挂在很多贫困地区的水泥墙上。口号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到1990年代,中国初等教育面临的主要问题,依然是占有全国人口2%的边远贫困地区适龄儿童,以及每年200余万小学生的辍学。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首发时间:1978年9月20日


提出者:邓小平


出处:天津视察


流传范围:相当广泛,从城市到农村墙上刷的标语中出现率极高。城市中有“个体户”,农村里有“万元户”,都是这条口号下的受益者


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邓小平再次提出了“先富”的思想,当时的提法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一部分人”,包括“企业、地区、社员”。邓小平认为“这是一个大政策”。会后,邓小平关于“先富”的说法被表述为“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以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


一批相信凭自己双手就能致富的人践行了“先富”行动。活跃在城乡的个体户脱颖而出,当年一部电影《雅马哈鱼档》便是彰显个体户劳动致富的代表作;到1983年,义乌小商品的盛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1985至1986年间,邓小平分别在会见美国时代公司组织的美国高级企业家代表团、新西兰总理朗伊,在天津听取汇报和进行视察等不同的场合,都阐述了这个政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思想,给世界看待中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角度。一大批“万元户”,甚至“暴发户”出现,刮起了“发财致富”的旋风。


理解万岁


首发时间:1985年


提出者:刘勇


地点:北京


流传范围:全国范围的新闻媒体及民间语文


1983年,即将从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刘勇选择穿上军装。1985年5月,22岁已成为高级军官的刘勇从南疆战场归来,参加共青团中央和解放军总政治部组织的“保边疆、献青春”演讲报告团。在给北京的大学生题字时,他写下了著名的“理解万岁”四个字。


后来刘勇专门出了本书讲这个事儿,他在前言里写:“当时只有一个强烈念头,就是希望后方青年能够懂得同龄人在前线流血牺牲所蕴含的精神实质,知道绿色的军装里也有五彩的心灵。前线官兵们谈论理解,不是为个人乞求‘怜悯式的理解’,而是希望得到后方人民在更高层次上的理解。”


1985年5月17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以“理解万岁”为题的专题评论,这个口号立刻传遍全国。对于口号的走红原因,中文系出来的刘勇分析得非常准确:“改革开放后,中华民族迎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生活巨变和观念碰撞时期,整个社会各年龄层、职业层的隔膜随着社会生活的巨变而加深。青年不屑老者的生活方式,年长者对年轻人的思想行为嗤之以鼻。渴望理解成为一种社会心理现象,尤其成为乐于接受新生活方式和新观念的青年人的心理需求。‘理解万岁’的流行,消弭了多少时代隔阂,也说明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在对待自我、他人乃至整个世界的一种心态,这种心态曾激励当代中国青年在历史转折时期逐步走向成熟。”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首发时间:古希腊时期


提出者:无从稽考


出处:美国《独立宣言》、法国《人权宣言》、联合国人权宣言第7条


流传范围:一句法律原则成为了流行的口号,公检法机关的墙上这句话和“积极推进社会主义法制建设”出现频率最高


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在真理标准大讨论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鼓舞下,法学界开展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治与法治的讨论。


法的阶级性问题成为当时的讨论热点。学者们对长期以来处于主导地位的“法的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的提法提出质疑。在解放思想的原则下,承认法的社会性、人民性和继承性,限定了法的阶级性的适用领域,成为了大部分人的共识。


1980年9月,五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决定全面修改1978年宪法,并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彭真当时反复强调,宪法修改必须以1954年宪法为基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原则曾被写入“五四宪法”,但在“七五宪法”和“七八宪法”中都被去除了,“八二宪法”又重新恢复了该条规定。不过提法变成了“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1986年2月19日下午,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了陈小蒙、胡晓阳、葛志文等六人的强奸、流氓罪行,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下达对陈小蒙、胡晓阳、葛志文执行死刑的命令。


这六个人都是当时的干部子弟,即“官二代”。判决的结果引起了民众的热议。“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重新成为人民维护自身权利的法律武器。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首发时间:1977年


提出者:来自民间


地点:北京


流传范围:毕业生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口号最早提出时,是面向“文革”前的应考青年。1977年恢复高考,面对在十年积累起来的570万考生,这个口号就又被提了出来——要知道,最后录取的只有22万多大学生,落榜的540多万怎么办呢?考上大学的就等大学毕业报效祖国,没考上大学的一样可以在工作岗位上为实现四个现代化作贡献。


除了工作,“两种准备”还有另外的选择:自学,或者业余学习。1979年的《人民日报》详细分析了中国在当时面对的教育困境:“由于我国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加上教育战线长期遭受林彪、‘四人帮’的严重破坏,师资、校舍、设备等方面还存在不少困难,高等学校的招生数量不可能大幅度增加。因此,考生多,录取人数相对比较少,将是高等学校招生工作长期面临的一个突出矛盾。这是我国人口多、底子薄的现状在高等学校招生上的反映。”


凤凰网总裁乔海燕曾经在《华尔街日报》写过这个口号:“‘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做人,要一颗红心,心要红,要正,两种准备,一个清白,一个糊涂,该清白时候就得清白,该糊涂时就得糊涂。”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它同样适用于今天的中国足球、中国高考、中国股市……30年后,它依然是典型的中国式生存哲学。


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首发时间:1962年7月2日


提出者:邓小平


出处: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怎么恢复农业生产”


流传范围:发端于1962年的名言在1980年代蔚然成风,虽然并没有以标语的形式流传下来,但在新闻报道,街头巷议中时常出现


这句流传大江南北的“不管黑猫白猫……”的著名口号,竟然是以讹传讹的误读。邓小平于1962年第一次提出的时候,说的是“黄猫”。


那一年,我国部分农村地区发生了饥荒和自然灾害,一些农民自发产生了包产到户、责任田等各种各样的生产形式,这有违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变化引起了党内的争论。


邓小平引用了老乡刘伯承时常说起的一句四川谚语:“不管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后来,这句话被讹传为“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并在“文革”期间被斥为“唯生产力论”,遭到批判。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解放思想”成为时代风气,经济政策也随之改变,“白猫黑猫论”成为中国将社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发展上的一个理论标志。自此,个体正当的利益得到了正名的机会,激发了全民的生产潜能,在乡镇企业、特区、私营经济等诸多方面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猫论”成为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响亮口号。


1986年1月6日,邓小平再度当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被摘登在《时代》周刊上,成为世界人民知晓的名言。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首发时间:1978年


提出者:邓小平


出处:全国科学大会


流传范围:这句口号,最热门的出现地点是科研部门、学校、厂矿等单位


早在“文革”结束的前一年,邓小平指导起草的《中国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里,就以马克思“生产力包括科学”的论述为依据,提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论点。


“文革”结束,百废待兴。彼时的世界,第三次工业革命正发展到高潮阶段,以原子能技术、航天技术、电子计算机的应用为代表的高新技术蓬勃发展。而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初始阶段,科技水平,生产力水平与世界相比大为落后。


在此大背景之下,中国亟需提高科技水平,迎头赶上。邓小平在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重申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个论点,并阐述道:“现代科学技术正在经历着一场伟大的革命……现代科学为生产技术的进步开辟道路,决定它的发展方向。”


1985年,全国科技工作会议正式提出改革科技体制,并开始实施“星火计划”,意在促进经济振兴,让科技的“星星之火,燃遍中国农村大地”。


1988年,邓小平在同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胡萨克谈话时进一步指出:“马克思说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事实证明这话讲得很对。依我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后来这一论点,成为“科教兴国”战略的理论基础。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首发时间:1978年12月13日


提出者:邓小平


出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邓小平发表的讲话:《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流传范围:1984年新中国成立35周年阅兵游行中的一条口号。这句口号流传面非常广,覆盖了全中国


早在1945年,党的七大就确立了毛泽东倡议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其基本要点是一切从客观实际出发,并从客观实际中引出其固有的而非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件的内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凭着这个思想路线,中国人民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了社会主义新政权。


经过10年“文化大革命”的中国,面临重建、振兴的艰巨任务,但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某些领导人仍然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并提出了“两个凡是”,使党和国家的工作总体上受到严重阻碍,出现了两年的徘徊状况,中国面临着向何处去的重要抉择。


邓小平针对许多干部群众仍然深受“左”的思想束缚和禁锢的状况,在1978年12月13日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发表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著名讲话,具体而言是四个方面的问题:解放思想是当前的一个重大政治问题;民主是解放思想的重要条件;处理遗留问题为的是向前看;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


讲话拉开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序幕,也成为普通民众在新时代里新的政治指南。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首发时间:1980年


提出者:袁庚


出处:深圳蛇口港


流传范围:1980年代任何一个建筑工地、大型工程现场都不可或缺


1980年,香港招商局为加快蛇口港施工进度而实行奖励制度,引起了一场争论。蛇口工业区创始人袁庚提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顾客就是皇帝,安全就是法律,人人有事干,事事有人管”。后来,这句话被浓缩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以鼓励加快推进蛇口工业区的建设。


尽管自1978年后中央已开始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但这句话引发了极大的争议,甚至被视为“资本主义的复辟”。袁庚坚持自己的想法,也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在1983年下半年和谷牧副总理谈起这个口号时,他甚至说:“我是准备戴‘帽子’的。”


1984年1月26日,67岁的袁庚在蛇口迎来视察深圳的邓小平、杨尚昆一行,写在蛇口工业区入口处标语牌上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获得了邓小平的首肯。这句在今天看起来很平常的口号,像“冲破思想禁锢的第一声春雷”,对当时国人的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从而改变了人们的时间观念、效率观念。


邓小平的首肯给袁庚吃了一颗“定心丸”。蛇口工业区被特批“500万美元以下的开支可以自己做主”,“蛇口模式”成为改革开放的示范窗口,到1992年年底袁庚离休时,这句标语的背后,留下的是身家200亿的蛇口工业区。


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首发时间:1979年


提出者:王文一(清华大学学生)


出处:清华大学化工系77级2班班会


流传范围:学校


“真理大标准”的讨论不仅引起了党内的思考,也燃起了刚恢复高考不久的大学生对于国家和社会制度的讨论热情。


1979年的新学年伊始,清华大学政治辅导员谢新佑组织召开班会,一名叫王文一的学生提出了“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这一口号。这个口号一经提出,马上在化工系77级2班全体同学心中产生了共鸣。


1980年3月20日,刚复刊不久的《中国青年报》对化工系77级二班进行了报道,“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这句口号也成为文章的标题。随后邓小平在一次讲话中,高度肯定了这句口号,全国许多媒体也纷纷予以转载,由此,这句口号走出了清华校园。对于那些经历太多磨难和失落的77级78级大学生来说,这句朴实无华的话,重新树立起了他们对生活的信心。


对于《中国青年》杂志刊发的一篇署名为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作者在文中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困惑,不少大学生开始用“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的实际行动,来回应“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严肃的问题。


谢选骏指出:上面的报道不懂——政治的口号就是魔鬼的诅咒!它用煽情的字句,刺激废垃的愚公,产生变态的冲动,杀人于无形之中!当然,这些愚公最后也会死的很惨,沦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毛泽东语录)。

解放军海空扩张必然死路一条

《喧嚣的北京:1980年代中国文化启蒙》(荏苒 2019-02-24 )报道:


毛泽东去世后的中国,经过短短几年的调适,就走出了文革的阴影,告别革命走上改革开放之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呈现出一幅令人惊奇的思想启蒙与自由民主的“阳春”景象。


现任中国国家主席王岐山,1980年代曾是《走向未来》丛书编委之一,该丛书第一笔启动资金就来自于王岐山。


百花齐放的文化启蒙


文革结束后,中共党内改革派为清除文革遗毒,围绕如何诠释毛泽东思想,发动了一场全民参与的真理标准讨论。受此鼓舞,长期被压抑的中国知识分子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进而发展成为一场全民思想解放运动。


文学领域得风气之先,以反思文革为名,揭露与控诉文革的“伤痕文学”,反思文革乃至前三十年一切政治运动的“反思文学”,缅怀逝去青春的“知青文学”等悉数登场,一批富有现实主义或批判性的文艺作品问世。由作家白桦小说改编的电影剧本《苦恋》,讲述了海外归国画家凌晨光一家文革中悲惨的遭遇,1982年还曾被台湾导演搬上大荧幕,并入围当年金马奖最佳影片提名,成为台湾反共电影最后的余晖。


文学领域的反思与批判,无疑为中国知识分子冲破文革束缚,推动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后又一次思想启蒙奠定了基础。整个198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掀起了结社热、丛书热、书院热、民办研究所热,探求中国未来发展的方向,为经济与政治改革造势。


在中共党内,改革派知识分子王元化、王若水、顾骧首先在理论上突破了禁区,提出了“人道主义和异化论”,王元化创办的《新启蒙》杂志虽仅出版了4期就被查禁,“新启蒙”之名却不胫而走。陈一谘等人则认为中国改革的关键在农村,1980年在胡耀邦支持下发起了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后发展为赵紫阳的智囊机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仍从事农村研究的陈锡文、周其仁等人则划归杜润生的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后发展为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农村发展研究所,王岐山是首任所长。这些智囊机构对1980年代的中国经济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的设计发挥了重要影响。


走出体制的知识分子陈子明等人,更关注现实的经济社会问题,发起了“就业组”,后发展为中国第一个民间智库——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是1986年后中共政改在民间的推手之一。北京社经所1988年从中共党内改革派手中接办的《经济学周报》,很快就与上海的《世界经济导报》齐名,成为改革派的重要舆论阵地。


也有部分中国知识分子选择了出版丛书进行启蒙。金观涛、刘青峰主编了《走向未来》丛书,向国内介绍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艺术与文学的最新发展,王岐山是丛书编委之一。据《读书》前主编沈昌文披露,该丛书第一笔资金就来自王岐山资助的5,000元(1984年约合2,268美元)。


甘阳为首的“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宣称“继承发扬传统的最强劲手段恰恰是反传统”,专注于介绍20世纪西方的人文主义思潮。李胜平、陈子明主持出版了《二十世纪文库》,丛书挂名主编则是邓小平长子邓朴方。冯友兰、张岱年、朱伯昆、汤一介等成名已久的学者,创办了中国文化书院,“以弘扬与复兴国学为己任”,被称之为“新儒家”。


还有一部分激进的知识分子,以1988年央视制作的六集纪录片《河殇》为代表,对中国传统文化持彻底批判态度,主张全盘西化。在掀起“河殇热”的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争议。实际上,自近代至今主张中国“全盘西化”的思潮始终存在,但历史与现实已经证明这是一条死胡同。


1980年代,在体制内外知识分子的合力下,思想解放之风吹遍中国,人道主义、自由民主、科学主义精神等思潮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国社会呈现出一派文化启蒙的气象。


谢选骏指出:《河殇》的蔚蓝色,追随《神话与民族精神》的指引,推翻压在中国身上的共产党国歌《义勇军进行》鼓吹的“长城精神”,面向海洋文明进行全球扩张——而上述的“文化启蒙”竟说“这是一条死胡同”。由此看来,现时进行的“解放军海空扩张”也是必然死路一条,断无生还之理也!

胡耀邦赵紫阳终究也还是邓小平党徒

 《吴伟:关于中国80年代政治改革的历史经验》(FRIDAY, JANUARY 31, 2014)报道:

鲍彤一书中写到:“邓小平跟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有双重关系,既是提倡者,又是扼杀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对这场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和赵紫阳的主张并不完全相同,从其后发展的过程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两条不同的“政治体制改革路线”……


1980年代的中国,曾经进行过一次由执政党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它的发起者是当时党的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邓小平,而实际主持者是时任中央总书记的赵紫阳。纵观这场改革的全过程,可以发现,赵紫阳在改革的出发点、目标、具体措施等方面,与邓小平有着重大差别。正是由于赵紫阳的主导,使得这场由邓小平提出的以提高效率为目标的行政改革,演变成了使中国共产党由革命党向现代政党转型、中国高度集权的政治制度向现代宪政民主制度转型的一次勇敢的尝试。也正是由于这种双重性质的存在,才使得原本支持赵主持和推进这场改革的邓小平,后来转变了态度,联手党内的保守势力扑杀了这场改革。

这场政治体制改革,为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转型,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可借鉴的东西。特别是在20多年以后,中国再次面临政治和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重新回顾和研究19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这段历史,总结它的经验教训,对于凝聚朝野的广泛共识,明确当前中国政治和社会转型的基本方式和约束条件,作出合乎中国现阶段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实际状况的路径选择,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一、赵紫阳与邓小平的两条“政治体制改革路线”

鲍彤先生在他为宗凤鸣《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所写的序言中写到:“邓小平跟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有双重关系,既是提倡者,又是扼杀者。”[1]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对这场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和赵紫阳的主张并不完全相同,从其后发展的过程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两条不同的“政治体制改革路线[2]”,即邓小平主张的以提高效率为目标的行政改革“路线”,和赵紫阳主张的以改变党的执政方式、建设民主政治为目标的政治体制改革“路线”。正是由于这“两条路线”的存在,使1980年代的这场政治体制改革具有了双重性质。

只有看清80年代这次政治体制改革的双重性质,我们才能准确地为它定位,理解为什么是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发动者邓小平自己亲手扼杀了这场改革;也才能更准确地理解和把握赵紫阳的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遗产,和更深刻地认识80年代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失败原因及历史教训。

之所以说当时有两条不同的政治体制改革“路线”,是因为:

首先:邓小平和赵紫阳的政治体制改革的出发点不同;

从1986年邓小平主张启动政治体制改革的一系列谈话中可以看出,他更多地是从为经济体制改革扫除障碍的角度,考虑和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1980年,为了“解决华国锋问题”,邓小平发表了《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讲话。此后,他就没有再过多的关注政治体制改革,而更多的是着眼于经济改革方面,这段时间在他的讲话和谈话中,很少再涉及政治体制改革问题。邓小平搞经济改革的出发点是什么?当然是为了救党,救这个“社会主义制度”。共产党搞了几十年计划经济,到文革结束前,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搞经济改革,民众生活不下去,党就丧失了执政的合法性,“社会主义制度”就没有了“优越性”。

1986年,当经济改革从农村进入城市,触及到原有的计划经济的管理模式和政府管理体的时候,他发现改革遇到了障碍。原有的高度集权的经济管理体制和党政机构,特别是国家计委及其他主管国民经济的各部门,很多情况下是体改委在那里搞放权,他们在那里就搞收权;表面上说的是简政放权,实际上却是阳奉阴违;各级党政机构叠床架屋,政出多门,双重决策,严重影响政府的行政效率。这种情况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他认为,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必须同时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否则,经济体制改革就难以为继。[3]

在赵紫阳主持政治体制改革方案的研讨过程中,邓小平也一再提示赵紫阳,要注重提高政府效率。1987年5月,他看了十三大报告初稿,对政治体制改革部分提出了“说是不搞三权分立,你们是不是也搬了一点”的质疑,强调说:要使行政机构能够有效地工作,不能过多干扰行政机构的工作。决定了就办,这是我们的优势,这个优势不能丢。不能放弃专政,不能迁就要求民主化的情绪。我们要搞一个什么样的体制?要搞一个增强行政效能的体制,机构要精简。我过去讲过三条,仍然是必要的。民主还是个手段,讲民主必须要和法制联系起来讲,把法制搞起来,才能有稳定的社会环境。我们的行政机构应该很有效能。这些话表明,邓小平主张的政治体制改革,其出发点在于提高政府效能,而不是发展民主。

赵紫阳在谈到邓小平对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时说:“我认为,邓对现行政治体制的运行,他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主张改革也是真实的。但他心目中的改革,并不是真正的政治上的现代化、民主化。主要的是一种行政改革,属于具体的工作制度、组织制度、工作方法、工作作风方面的改革。邓主张的是在坚持共产党一党专政前提下的改革,改革正是为了进一步地巩固共产党的一党专政。任何影响和削弱共产党一党专政的改革,都是邓坚决拒绝的。”[4]

实际主持这场政治改革的赵紫阳,对这场改革的认识也有一个变化过程。一开始,他与邓小平的看法大体上相同。他在回忆中说:1985、1986年,“我从经济改革方面认识到政治改革的必要性。那个时期我一直有个想法:在中国政治体制改革超前不行,但是政治体制改革相对于经济体制改革太滞后也不行。因为经济体制改革越深入,党内守旧势力的阻力就越大。没有政治方面的改革,经济改革很难深入下去。而且没有政治方面的改革,支持改革的力量也很难充分发挥作用。改革中遇到的各种社会矛盾,没有政治改革也很难得到妥善解决。”

正是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1986年9月,赵紫阳被邓小平点将,在担任总理的同时,主持政治体制改革方案的设计工作。1987年初胡耀邦被迫辞职,赵紫阳代理党的总书记以后,接触政治领域的事情多了起来,他的对政治体制改革的看法进一步发生了重大变化,从为经济体制改革开路,发展到“尽量地容纳和扩大其他各种力量的政治参与”。这个时候的赵紫阳,经历文革十年的“大彻大悟”,已经对共产党传统的那套“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深恶痛绝,从而转变为一个民本主义者。他认为,政治改革必须解决社会主义条件下的人与人对立的问题,必须解决执政党与民众对立问题,必须解决人民在这个制度没有自由的问题。他说:这时候,“我深深感到党和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必须从根本上设法解决。而离开知识界的政治参与,同知识分子的关系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善。”他知道,在当时党内保守势力极为强大的条件下,改变共产党一党专制是不可能的,而只能另辟蹊径,从改变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入手,通过民主和法治的途径,限制党的权力。他“当时总的想法是,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不改变,但执政的方式必须改变。另外,人治的问题要改变,真正做到法治。社会主义国家也应该是一个法治的国家。”他说,“这两个概念实际上也就是我那两年形成的政治改革的总的观点”[5],即他设计和推进政治改革的出发点。

其次、邓小平与赵紫阳在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上有重大差别;

推动这次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的目的在于兴利除弊,试图在保证共产党领导地位不变的前提下,革除体制中的官僚主义弊端,提高政府行政效率,以推动经济体制改革。他为政治体制改革规定的目标有三条:第一是始终保持党和国家的活力。这里说的活力,主要指领导层干部的年轻化;第二是克服官僚主义,提高工作效率;第三是调动基层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积极性。[6]

不错,邓小平在一些场合也谈到过民主,特别是在80年代初期,他多次提到要扩大党内和社会上的民主,废除家长制,肃清苏联影响的问题。但如果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势必要触动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而“邓的信条是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不允许挑战,高度集中的集权政治、专制制度是他特别欣赏和喜爱的。因而他讲的民主,废除领导人特权,肃清封建主义思想影响,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是空话而已。当他感到形势逼人、专制体制受到威胁的时候,他连这方面的事也不会谈了。”[7]

邓小平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在中国搞什么民主,相反,他认为,在中国,是稳定压倒一切,没有稳定,乱糟糟什么事也办不成。为了维护稳定,要充分利用专政这个武器。“邓非常欣赏和喜欢社会主义国家实行的那种集一切大权于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的集权统治的政治体制,厌恶和鄙视分权制衡的制度。”他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能集中力量办大事,凡事只要一下决心,就能够不受牵制地立即执行,这是我们的优势,要保持这个优势。“邓把不受牵制,不搞制衡,权力绝对集中,作为我们总的优势。”[8]

正是基于这种看法,1987年5月22日,邓小平在会见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日成时,明确谈到: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凡是影响稳定、正常秩序的东西都不搞。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口号应该是效率、稳定,而不是民主。

受命制定政治体制改革方案和主持这项改革的赵紫阳,其指导思想与邓小平的看法,却是有不同的,他认为,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只能是发展民主。据他的前秘书李湘鲁[9]回忆,早在1980年9月,赵紫阳就明确谈到“发展民主”的问题。他说:“社会主义还应该使人民享受充分的民主。社会主义者必须十分珍惜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成果,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成果对社会主义有更为重要的意义——资产阶级民主是社会主义的起点,请注意这一点……”[10]。后来在1987年2月14日的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会议上,他更明确地说:“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感觉到社会主义不如资本主义民主,这终究是一个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一百年也要回答。人类社会的民主应该是越来越发展,一些条件不具备我们可以说清楚,但绝不能让人感觉到共产党害怕民主,不敢讲民主。”

这个时候的赵紫阳,作为中共中央代理总书记,他不可能不考虑邓小平这个“中国最大的实际”,不可能直接挑战邓小平的权威,违背邓为政治体制改革划出的框框,而只能在这个大的框架下,尽可能将改革的方向和路径引导到改变党的执政方式、限制党的无限权力,扩大人民参与,为今后走向民主政治创造条件上来。他从研讨的一开始,就接受了鲍彤和研讨办公室的提法,同意将“建设高度民主”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长远目标。他也赞成鲍彤和中央政改办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的涵义,是“实现从革命体制向建设体制转变,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正是由于赵紫阳的主张和支持,这“两个转变”基本上成了政治体制改革研讨的共识。为了让邓小平能够接受,赵紫阳、鲍彤和政改办在研讨中,在政治体制改革目标上搞了个折衷,这就是后来在中共十三大报告中的表述:改革的“长远目标,是建立高度民主、法制完备、富有效率、充满活力的社会主义政治体制。”“近期目标,是建立有利于提高效率、增强活力和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的领导体制”。这样,既体现了邓小平要的效率,也体现了赵紫阳的主张,要搞民主。

赵紫阳在回忆录中也总结了他那几年对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并说:“这些想法有的已见诸文字或谈话,更多地已经写进十三大的政治报告,当然有些不能写得那样明确,有些当时还不能写进去。这就是1986-1989那几年我对政治体制改革逐渐形成的概念,即执政的地位不变,执政的方式必须改变。也就是说,在共产党领导的基本框架下,更多地允许各种社会力量的政治参与,同时逐步以法治代替人治,把宪法已经原则规定的许多好东西通过具体法律一一落实。”[11]

第三:赵紫阳主持实施的改革措施远远超出了邓小平划定的范围。

在改革研讨之初,1986年9月,邓小平就为这次政治体制改革划定了内容,他说:“改革的内容,首先是党政要分开,解决党如何善于领导的问题。这是关键,要放在第一位。第二个内容是权力要下放,解决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同时地方各级也都有一个权力下放的问题。第三个内容是精简机构,这和权力下放有关。”[12]此后,他又多次在不同的场合谈到这几个方面的内容。

从赵紫阳所作的十三大报告第五、六部分及《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为这次改革规定的内容中可以看到,政治体制改革措施的第一条,就是“党政分开”。但报告对“党政分开”的解释是:“党应当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即政治原则、政治方向、重大决策的领导和向国家政权机关推荐重要干部。”。赵紫阳对“党政分开”的这一阐述,与邓小平以解决多重领导、提高行政效率为目的的“党政分开”的重大不同在于,强调党的活动不能超越宪法和法律;强调“党的领导方式和活动方式的转变”;强调党不再“领导一切”,而是转变为现代政党政治通行的执政原则:实行政治领导,即“出主意、用干部”,通过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来实现党的主张。另外,在十三大报告中,还提出了在除人民代表大会之外的国家机关中取消党组、建立国家公务员制度、改革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和选举制度、司法机关依法独立审判、依法保障公民各项基本权利;提出了“提高领导机关活动的开放程度,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的原则,和建立人民监督和社会协商对话制度;提出了“形成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新规范,逐步做到:党、政权组织同其他社会组织的关系制度化,国家政权组织内部活动制度化,中央、地方、基层之间的关系制度化,人员的培养、选拔、使用和淘汰制度化,基层民主生活制度化,社会协商对话制度化”[13]等一系列问题。在《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中,又对实现这些方面的改革一一提出了具体措施。中共十三大之后,赵紫阳在领导经济、政治改革的过程中,又相继提出了改造思想政治工作、开展廉政建设、在建设商品经济新秩序的同时建设民主政治新秩序等问题。

从这个方案中可以看出,它已经完全超越了邓小平主张的行政改革的范畴。这个方案虽然目标有限,内容有限,程度也有限,并且只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第一步,但从总的方向说,它符合世界民主潮流的大势,符合中国广大民众对实现民主宪政的期盼和要求,也符合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客观需求。在那个短暂的时期内,它创造了一种宽松的政治环境:打破了共产党领导一切的格局,强调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削弱党的思想领导和组织领导;取消党对文化的审查制度,发挥新闻媒体的监督作用;开展社会协商对话,协调解决社会矛盾;取消党对司法的直接干预;通过建立公务员制度来淡化党管干部;探索党的执政方式的转变,以及建立党内民主制度和政治生活的规则等。从大的方面讲,在赵紫阳主政的那几年,中共的一党专制在逐渐削弱,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也在逐渐弱化,而民主和法治建设逐步开始走上正轨,公民各项基本权利的实现与保障也有了相当进展,党内政治生活开始走向民主化制度化,政治体制不适应经济改革开放的情况也在逐渐改变。因而这场政治体制改革,对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在中国的发展是有益的,起到了重大推动作用的。

赵紫阳在政治体制改革过程中所做的这一切,六四之后大都被邓小平和党内的保守势力所中止,甚至进一步退两步。赵紫阳的大部分主张也被作为“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证据,全盘否定。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邓小平和党内保守势力,看到了赵紫阳所推行的政治体制改革大大唤醒了民众的公民意识与权利意识,发展下去有可能危胁到中共的一党专制;看到了赵紫阳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已经大超越了他们所能许可、接受和容忍的范围,任其发展下去,“党将不党,国将不国”。据《李鹏六四日记》记载,1989年5月19日上午,邓小平在他家中召开有陈云、李先念、杨尚昆,及除赵紫阳外的其他中央常委、中央军委负责人参加的会上说:“这次动乱,问题出在党内。中央有两个司令部,名义上看是李鹏和赵紫阳,实际上是我(指邓小平)和赵紫阳。”“赵紫阳是说得多,做得少,历来借我的名,搞自己的一套,借改革开放搞自己名堂。”[14]其中“说得多,做得少”这话不客观,但后面那一段用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我认为,倒是并不算错。

这一事实也可以从反方面证明,赵紫阳所主持操作的政治体制改革,已经不再是邓小平所主张的那个“政治体制改革”。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赵紫阳真的中规中矩地按照邓小平的那一套行政改革的路线,来搞“政治体制改革”,那么这场“改革”很有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取得成功,至少不会导致后来改革被中止、他人被撤职的结局,但,那就不是赵紫阳了。

从方案设计开始,直到1989年的六四,政治体制改革被镇压的枪声所终止,赵紫阳和他的部下们在发展民主政治、改变共产党的执政方式方面,方向是明确的,态度是坚定的。就在最后的那场如何对待学潮的问题斗争中,赵紫阳也从没有放弃通过民主和法制的方式,解决解决政府和民众的冲突,并试图通过和平解决这场学潮,推动中国的民主进程,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赵紫阳在五四亚行讲话中提出的“冷静、理智、克制、秩序,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的主张,是在和平条件下,在中国现实社会历史条件下,解决社会矛盾,应对社会突发事件和冲突,防止其进一步走向激化和对抗,保持社会基本稳定的一条最好途径。这条途径,一反中共过去处理党内、国内政治矛盾方式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和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反映了中共党内以赵紫阳为代表的一部分坚持改革开放的领导人要求以民主立国和依法治国的一种全新的政治思维,全新的治国理念。这在中国共产党执政史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创造。

1980年代这场渐进式的政治体制改革,它的实际主持者是赵紫阳,而不是邓小平;改革实践中所施行和准备施行的一系列措施,也是按照赵紫阳、鲍彤们的主张进行的。有鉴于此,我为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定位是:它由中共党内一批有远见、有民主意识的开明领导人主持进行的使共产党由革命党向现代民主政党转变、由一党独裁的政治体制向宪政民主体制转变的一次有益偿试。它最后虽然失败了,但它对中国的改革,对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转型留下的影响和意义却不可低估。

那么有人会在这里提出一个问题:既然赵紫阳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与邓小平的看法相左,为什么邓在1987年中共十三大时,会表示“完全赞成”十三大报告和《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支持赵紫阳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我认为,这也很好理解:第一,赵紫阳主持制定的政治体制改革方案,其中体现了邓小平的“效率、活力、积极性”的主张;第二,赵紫阳提出的改革方案,大都有党的传统说法和邓小平过去讲过的话作为依据,特别是以邓小平1980年的8·18讲话为“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性文件”。邓小平在发展民主方面,80年代初讲过许多话。虽然这次提出政治体制改革时他不再讲这些话了,但赵紫阳、鲍彤们把邓小平的这些“压箱底”的东西翻出来,写到方案里,邓小平也不好说错,他总不能自己反对自己;第三,邓小平同意改革方案中按赵的主张去写,但不一定真的同意赵紫阳去做。本书前面谈到过,当赵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同意民主党派在人大设立党组时,邓就让人给赵传话说:“讲发挥民主党派的参政作用,只是讲讲而已,怎么能当真?”[15]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邓小平在改革之初,并没有意识到赵紫阳发展民主的主张会有那么大的动员力和影响力,它唤醒了民众的民主意识和权利意识,导致了1989年的民主大潮,直接危及到了中共的一党专制制度。

六四镇压的发生之后,邓小平坚持“十三大报告一个字不改”,说明他仍然不承认报告有错;但是此后的政治体制改革却偃旗息鼓,“一个字不提”,又说明邓小平看到并且惧怕赵紫阳这套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与措施可能发生的后果。此后,他虽然在1992年南巡讲话中提出了“谁不搞改革谁下台”,但也仅仅指经济体制改革而言,政治体制改革则只字不提。这种“跛脚的改革”,直接导致了以后20年市场化过程中公权力的腐败、权贵利益集团的产生、政府公信力不再,党的执政合法性根基流失。这种情况的发生,从根本上说,是邓小平消极接受六四的教训,政治与经济改革“一手软、一手硬”的必然恶果。

二、由执政党主导的政治体制改革为什么会失败?

这场政治体制改革,尽管它是由中共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通过,表面上看也是由中共中央主持的,但也只进行了一年半的时间。1989年6月,政局的突然变化,打断了这场中共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的进程。许多已经开始的改革被迫中止,许多已经在拟议中准备出台的改革措施胎死腹中。在此后的几年里,已经实施的许多改革又重新回到起始点,甚至进一步,退两步。这场政治改革的失败,从根本上说,是当时中共党内不同政治力量之间实力对比和相互博弈的结果,也是党内保守力量力图扭转十三大改革开放方向的结果。

这场改革失败,客观原因当然是主要原因,总起来说,就是赵紫阳说过的一句话:改革的力量不够。具体分析起来,大体上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邓小平对政治体制改革态度的变化是关键因素;

本书前文曾经分析过,在80年代的中国搞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是个关键因素,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16]。

1970年代后期,再次复出的邓小平逐渐在中共党内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这种权威虽然远不如毛泽东当年那样一言九鼎,党内还有陈云、李先念等老资格的领导人与之分庭抗礼,但随着邓所推动的经济改革的发展和深入,邓小平的权威日重。在形式上他并没有担任中共的最高领导人,但他在党内的话语权逐渐大大超越了其他元老,成为中共党内第一人。当时,由于对改革开放的态度不同,中共党内形成了以主持一线工作的胡耀邦、赵紫阳为代表的改革力量,及以陈云、李先念等为代表的元老派两支不同的政治势力,被外界称为党内的“改革派”与“保守派”。而主张既要搞改革开放,又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邓小平,就成为凌驾于两派政治力量斗争之上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砝码。在整个80年代的历史当中,中共政治路线上的几次大的摇摆,都与邓小平态度的变化有关。[17]

邓小平是80年代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者和推动者,他为这场改革确定了目标和内容,也划出了底线。而他选定来设计和操作这场改革的中共总书记赵紫阳,却并没有使这场改革局限于邓所主张的行政改革范围,而是把改革的重点放到了推动共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变上来。当1989年邓小平看到赵紫阳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催发了民主大潮,赵有可能利用这场民主大潮,进一步推动政治体制改革改革,甚至有可能危及到中共的一党专制的时候,这就触犯了邓的底线。

作为改革开放推动者的邓小平,与党内元老陈云、李先念等保守势力,在对改革,特别是经济体制改革的态度上有着很大差别,在个别时候甚至是对立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和他们后来在对待六四学潮和扼杀政治体制改革问题上站到一个阵营里。因为,在维护共产党一党专制这个问题上,他们的态度并没有差别。这种结合,反映了党内传统的政治势力不甘心放弃旧的统治方式,坚持维持极权统治的坚定态度。

所以,我认为,邓小平与赵紫阳两种政治体制改革“路线”之间的重大差别,是邓小平出手中止这场改革的根本原因。虽然这场改革是邓自己提出并发动的,但当他一旦发现它的主持者赵紫阳已经走得太远,赵主张的民主和法治的“路线”可能危及到中共一党独裁体制的时候,他只有与党内保守势力联手,将它扼杀掉。

第二、党内高层保守势力的强大;

中外历史上任何一次改革,都是在改革力量与反改革力量的博弈中进行的,都会遇到守旧势力和既得利益集团的强烈反抗和阻挠,这种情况已经被历史所反复证明。六四镇压决策的成因和政治体制改革的被扼杀的动因是复杂的。在这其中,除了邓小平的因素以外,党内高层的保守势力伺机而动,推波助澜,也是一个极为重要原因。

回顾1980年代整个改革历史,可以看到,当时党内高层中保守和反改革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们对赵紫阳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的阻挠也是不遗余力的。从1986年10月研讨和制定改革方案的时候起,高层的保守势力对政治体制改革的阻挠和破坏就已经开始了。尽管有邓小平的“尚方宝剑”,方案设计仍然不断受到党内强大的保守势力的干扰和阻挠。先是1986年底胡耀邦被迫辞职和“反自由化”的风潮,就开始有人往赵紫阳和鲍彤及政改办身上泼污水,说政改办是在搞“自由化”;后来又是邓小平看了“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的初稿后,说“是不是也搞了点三权分立”;就是最后到了十二届七中全会上,对《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的争论仍然很大,思想难于统一,赵紫阳不得不放弃了在全会上通过这个设想的想法,最后改为“原则同意”。赵紫阳后来回忆说:“要真正着手政治体制改革难度非常大,党内那些老同志几乎没有人支持这种改革。所以十三大以后,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处于停滞状态。”“首先,包括邓小平和一些老人,他们虽然在经济体制改革上有不同意见,但在政治体制上看法却基本一致。都不主张改动原有的政治体制。生怕政治体制上的任何真正的改革,会向共产党的权力挑战,会削弱共产党的权力,动摇共产党的领导地位。”[18]

中共十三大换届以后,在主持一线工作的五位政治局常委中,有了两个极为顽固的保守势力代理人李鹏和姚依林,这使党内保守势力有了直接插手,影响、干预赵紫阳主持的中央工作的可能,高层内部保守势力与改革力量的斗争就开始更加表面化,尖锐化起来。赵紫阳是中国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线操作者和主持者,党内保守势力知道,要扭转改革的方向,必须把赵搞下台。读者想必记得,在胡耀邦被迫辞职以后,党内保守的元老们就希望推出邓力群当总书记,作为他们在一线的代理人。这个企图因邓小平选择了赵紫阳而没有实现。中共十三大之后,他们选择的邓力群被差额选举差掉,他们认为是赵紫阳搞的鬼,心中更加怨恨。李鹏、姚依林进入中央常委会,使他们在中央一线班子中有了代理人。他们知道,只有搞掉赵紫阳,他们的代理人才能掌控中央的领导权,扭转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方向,因此,他们从没有放弃搞掉赵的努力。

1988年底到1989年初,当邓小平提出的“物价闯关”遇阻,赵紫阳被迫承担责任之后,党内保守派元老李先念、王震等人抓住机会,开始在邓小平面前大进谗言,要求邓撤换赵紫阳,刮起“倒赵风”。特别是1989年4月学潮起来之后,他们知道机会来了。李鹏,姚依林利用邓小平害怕民主大潮、担心危及党的统治地位的心理,先是推动邓给学潮定性,然后又一步步把学潮推向死胡同,导致邓最后做出武力镇压的决定。他们站在与赵紫阳的“民主和法制”主张对立的立场上,以赵紫阳“支持动乱”为由,借助邓小平的力量,搞掉了赵,制造了六四血案,也打断了政治体制改革的进程,终止了赵紫阳主导的这场使中共向民主政党、现代政党转型的偿试。

第三、党内中高层普遍缺乏“从革命党向现代政党转型”的思想基础;

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党内的思想准备远远不足,全党,特别是党的中高层干部普遍严重缺乏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实现“从革命党向现代政党转型”的思想基础,因而改革没有得到全党,特别是中高级干部的理解和支持。

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中共的极权体制与公权力的腐败尚未发展到当今这种严重的程度,各种权贵利益集团也还没有形成。当时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在党内中高层中所遇到的阻力,来自既得利益方面的还相对较小,大都还是来自于观念层面。

赵紫阳说:“我深感政治体制必须相应地进行改革,当然不是完全照搬西方那一套,而是根据中国国情,逐步地实行民主的、有监督的共产党执政制度。权力绝对不能垄断,权力必须有监督,人民群众有这样的要求,形势有这样的需要,十三大也原则上提出了这样的改革。”[19]但是,在当时能够形成这种观念的人在党内中高层中少之又少。

当时党内的中高层干部,大都是在中共高度集中统一的体制下被培养和成长起来的。他们习惯于“阶级斗争”,习惯于“党的一元化领导”,习惯于“舆论一律”,习惯于依靠行政手段而不是法治手段去进行国家和社会治理,习惯于原有的那套高度集权的一党专制体制,习惯于同这种体制相适应的那一套理论、观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也不可能认识到“领导”与“执政”、法治与人治、专制与宪政等理念方面的意义与区别。一句话,当时在党的中高层干部中,还基本上没有现代政党所应有的执政意识,远没有形成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所需要的思想基础。

1987年6月之后,政治体制改革开始在党内下“毛毛雨”,重新发表了邓小平《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的讲话,政治体制改革的宣传工作也大大加强。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大报告中,对政治体制改革的必要性进行了透彻的阐述,并要求全党进行学习,统一认识。但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宣传总共只进行了短短的几个月。强大的历史惯性、体制惯性和思想惯性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得到扭转。此外,受几个月前还在进行的那场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的影响,政治体制改革刚刚还是政治禁区,“自由化”的帽子还在党的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和一些保守派领导人手里拿着,准备随时给人戴上,这就使得“宁左勿右”的思想在党内仍然有巨大的市场。这些情况都导致党内,特别是中高层干部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思想准备严重不足。

十三大以后,政治体制改革在赵紫阳的主持下开始实施,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受到党内相当一部分中高层领导干部的明拖暗抗,阻力重重。特别是在党政分开、建立公务员制度、新闻改革、社会团体独立化、人大中的党派活动、以立法方式保障公民基本权利等方面,不能不说是步履维艰,有的甚至被篡改或变形。一些改革措施首先党中央各部门就不配合。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中组部在国家公务员制度的方案中,取消十三大报告中“将公务员分为政务、业务两类”的划分,牢牢抓住主要干部的任命权不放。地方党委的改革同样如此。中央一层的政法委撤销后,地方各级迟迟不动;基层党组织属地化几乎被搁置。党内的这些阻力,最根本的,是观念和利益的问题。几十年传统的党的一元化领导的观念,强大的体制惯性,及权力集中于党组织给党的各级干部带来的利益,使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改革的阻力。

第四、赵紫阳主持中央工作的权力并不稳固,且有脆弱性;

从表面上看,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主持者赵紫阳,身为中共中央总书记,掌握着主持中央工作的大权,但实际上,在中央高层,他的力量是十分脆弱的。80年代党内高层的特殊情况和政治态势,决定了以他为首的改革力量无法真正掌握中央的人事权、决策权和执行权。因为,赵紫阳要推行任何重大问题都要经过中央常委讨论,必须得到邓小平的支持,而且都要通过中央各个职能机构去执行。

80年代初,是邓小平亲自点将,把赵紫阳从四川调来中央工作。在此后的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邓与赵的配合基本是默契的,在邓的支持下,赵紫阳的经济改革操作也是成功的。此后,邓小平再次点将,由赵紫阳主持政治体制改革方案的设计工作,并接替胡耀邦担任中央总书记。作为党内最具权威的元老,邓小平是凌驾于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上的一个特殊的存在。赵虽然当了总书记,他要把政治体制改革进行下去,仍然需要邓小平的支持。没有邓的支持,赵是什么事情也干不成的。当然,从实际情况看,在1989年初以前,邓小平对赵也一直还是支持的。

但是,并不是有了邓小平的支持,赵紫阳就可以放开手脚,没有顾忌了。邓小平的支持,有他的政治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所谓的“四项基本原则”,就是不能危及党的统治地位。由于邓小平在“垂帘听政”,赵紫阳在实施改革过程中,要时时顾忌到邓小平的这个底线,防备保守势力的明枪暗箭,这就使他不可能放开手脚。

从赵紫阳的回忆录《改革历程》,以及《李鹏六四日记》中可以看到,中共十三大后进入中央常委的李鹏、姚依林这两个党内保守势力在中央常委中的代理人,时时在对赵紫阳虎视眈眈。在“物价闯关”失败以后,他们就试图以“决策失误”为名嫁祸于赵紫阳;从学潮一开始,他们对赵紫阳的主张就是持怀疑和不合作的态度;他们通过各种小动作,以各种方式对邓小平的决策施加影响,企图借用邓小平的力量搞垮赵紫阳。在这种情况下,赵紫阳的位置不可能是稳固的。他做任何事情,都首先要考虑到邓小平的反应,考虑到会不会被保守势力抓住把柄。他必须十分谨慎小心,甚至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

中央各主要部门负责人不得力,是赵紫阳推行政治体制改革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1987年初胡耀邦被迫辞职以后,掀起了大规模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斗争,党内保守势力借机掌控了中央各要害部门。十三大前后,赵紫阳为了改变这种格局进行了巨大努力,比如借助邓小平的力量,改变了长期由邓力群掌管宣传舆论大权的局面,撤销了邓主管的中央政策研究室等,但中央组织、宣传等部门由保守势力所掌控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那时候,中央组织部长是宋平,宣传部长是王忍之,都是保守势力的主要干将。赵紫阳没有,也不能形成自己的改革派的核心班底。在保守势力的压力下,他既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安排自己瞩意的改革派干部担任关键部门的重要职务,也没有可能把那些占据重要岗位但成为改革阻力的干部撤换掉。1996年在接受杨继绳采访时,赵紫阳说:“重要人事问题不是我这一层所能定的,耀邦时也是如此。有时连参与意见的机会也没有。‘六人小组’也没有决定权。他们只能到几个老人那里听取意见。小平、陈云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以后就能定下来。邓小平认为这个人不错,就调上来,认为不行,就让下去。毛主席当年也是这样。‘赵孟能使贵之,亦能贱之。’这是东方政治,也是中国政治的特点。这是无法改变的。我当总书记,组织部长我能动吗?宣传部长我能动吗?不能。对宣传部长王忍之我很不满意,我还骂了他一次。我只能骂骂而已,我换不了他,因为有人支持他。”[20]

第五、以赵紫阳为首的党内改革派没有得到社会力量的响应和支持。

在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赵紫阳主持的搞政治体制改革,没有,也不可能得到来自社会力量的真正理解和支持,形成有效的朝野互动。

由于在当时条件下搞政治体制改革的特殊敏感性,赵紫阳一方面要防备来自党内各方面的明枪暗箭,同时也要防止由于政治体制改革“吊高社会上民主化的胃口”,影响社会的稳定。因为一旦“过分迁就民主化的情绪”,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就会成为党内保守派攻击、甚至中止政治体制改革的口实,甚至影响到他个人的地位的稳定。他的个人地位问题当然不是他要考虑的主要因素,但他的地位变化将直接影响到他要推进的政治体制改革,这就让他不能不重视这个问题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赵紫阳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操作不得不相对封闭,再加上保守势力的虎视眈眈,又必须和邓小平“保持一致”,这些因素致使赵紫阳、鲍彤等政治改革的主持者没有,也不可能把有些改革措施的意图对党内、对全社会公开,说得那么明确、那么直白,致使社会上的改革力量对此缺乏了解,朝野严重缺乏互动。

从另一个角度说,由于中共高层政治生活的不透明,社会上的多数知识分子和民众并不了解赵紫阳主持的执政党中央内部围绕改革产生的激烈斗争,不了解赵在政治体制改革中所面临的艰难局面,和他所起到的中流砥柱的作用,反而对赵主持政改的推进缓慢有怨气和不满,在有些时候赵甚至和邓小平、李鹏等一起成为民众发泄不满情绪的对象。这就使赵在推进改革过程中得不到社会上的广泛响应和支持。1988年底到1989年初,社会上的急进民主派发出一个又一个的上书,一个又一个的呼吁,使得主持政治体制改革的赵紫阳受到日益加大的两方面的压力,一方面他面临“倒赵风”,在党内保守势力的压力下,他不得不谨慎小心应对,政治体制改革步履维艰;另方面,他又要面对社会上日益高涨的民主要求的压力。这种压力,既是他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助力,但也是他作为执政党的总书记,必须维持社会政治局面基本稳定的一道难题。这个时候的赵紫阳,用一句不敬的中国俗语来形容,真的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

特别是在1989年5月17日之前的那段时间,赵的亚行讲话许诺与学生对话后,由于李鹏等人的掣肘,中央常委内部意见无法统一,对话无法兑现时,学生们发动了天安门广场上的绝食。这种做法不但把主持中央工作的赵紫阳逼到了墙角,让他的“在民主和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主张更难实现,使李鹏等人的强硬主张更显得理直气壮,而且成为邓小平下决心拿下赵、实行戒严的理由。19号以后,当学生们知道中央内部这种激烈斗争的情况时,已经迟了。

尽管政治体制改革是中共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尽管后来邓小平有“十三大报告一个字不改”之说,尽管党内的许多有识之士、党外的广大知识分子、各阶层民众多数支持执政党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但是,由于关键时刻邓小平政治态度的变化导致党内改革与反改革力量对比变化、对学潮的武力镇压,以及此后形成的政治高压等复杂的政治因素,再加上赵紫阳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无法充分的“接地气”,形成朝野的有效和及时的互动,在关键时刻得不到来自社会力量的有力支持,赵紫阳很快成为“孤家寡人”,他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很快被中止,中共党内主张进行政治改革的力量在与强大的传统政治势力的博弈中败下阵来,也就成为必然。

三、关于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失败的主观因素

总结一场对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转型有重大影响的政治改革的失败原因和经验教训,仅仅从客观方面进行还是不够的。虽然说中国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失败,主要是由的党内各派力量对比等客观原因所致,但这场改革的失败也还有其指导者主观方面的因素。虽然这些因素不可能改变事情最后的结局,但起码对改革进程和事态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是赵紫阳对邓小平过于信赖,对邓的态度转变估计不足;

邓小平是一个老辣、坚定、政治手段强硬的实用主义政治家,在政治上他有自己的底线,在用人上,他同样极少受个人感情左右,而是一切以政治利益为先。胡耀邦曾经对他,对老人集团重返政治舞台有恩,但1987年初他对胡耀邦问题的处理并没有顾忌这一点;杨尚昆是他的主张的忠实执行者和在军队的代理人,但后来90年代他对杨尚昆、杨白冰[21]问题的处理同样出手果断。这些都证明,在邓小平那里,政治问题是从不掺杂感情因素的。

作为党的总书记,中央工作和政治体制改革的主持人,赵紫阳对邓小平的这一政治性格,似有认识不足。上个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赵紫阳是依靠邓小平的信任和支持,从四川到北京,从经济改革到政治改革一路走过来的。长期的改革实践中邓小平对他的支持,似乎使他对邓产生了一种过份的信赖。他自信自己是了解邓小平的,邓小平对他也是了解的。虽然他知道,邓对他的支持是有底线的,他也自信自己能把握好这个底线。但从当时和后来披露出来的实际情况看,他还是过高地估计了邓小平对他的信任,过高地估计了他主持下的中央对整个局势的掌控力。实际上,以往邓对他的支持,不是对他个人的支持,而是因为他能坚定地执行邓小平的经济改革主张。在政治体制改革中他会不会继续得到邓的支持,要看他主持的改革实践会不会触及邓的政治底线。当1989年5月局势的发展触及到了邓的底线,邓就果断出手,在镇压了那场学潮,中止政治体制改革的同时,赵紫阳也因抵制戒严,反对武力镇压,而被邓小平废黜。

即使到了最后的关头,赵紫阳仍然希望邓小平能改变动用军队的主张。在1989年5月18日,邓小平作出戒严决定的第二天,他致信邓小平,再次陈述自己修改4·26社论的的意见,希望邓予以考虑[22]。当然,这一方面说明赵仍然想为学潮的和平解决作最后的努力,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也说明赵此时仍似乎还没有最后看透邓小平。直到被软禁几年以后的1996年,他在与杨继绳谈话时,依然认为“‘六四’前邓对我是信任的”,认为“小平和我分手没有耀邦那么长的过程,只是‘六四’”,邓小平说他是“自己暴露的”[23]。他在自己的回忆录《改革历程》谈到他与戈尔巴乔夫谈话时,仍然认为邓是“误会”[24]了他。

事实并不是如此。实际上,邓小平对赵紫阳的态度变化并不仅仅、甚至主要不是因为他与戈尔巴乔夫谈的那番话。邓对他的信任在1988年下半年以后,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李鹏六四日记》中透露了李与丁关根的一次谈话,谈到了邓小平对赵紫阳态度转变的过程,笔者认为这一记载是真实的。李鹏在1989年5月28日日记中说:“晚上,我和丁关根同志谈话。他对小平同志的想法比较了解。丁关根对我说,去年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全国工会代表大会时,李先念同志找邓小平同志,谈了赵紫阳的一些问题。小平同志当时已看清楚,赵是搞自由化的人,迟早非下台不可,但由于影响太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人选,所以下不了这个决心。今年一月份,小平同志同你谈话,讲了‘格局不变’,就是还不要动赵紫阳的意思。耀邦逝世,学潮起来,4月25日小平同志与你们谈话,为动乱定性,态度明朗。但有人颇有怨言,邓为此发了脾气,说关键时刻我不能不出来讲话。5月17日上午,先念同志去小平同志处,与邓谈话,虽然已有让赵下台的意思,但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下午开会时,听了你们的发言,看你们态度坚定明朗,小平同志才作了戒严决定,批评了赵,但还没有说格局要变,要赵下台。到5月19日,因赵主动辞职,要撂挑子,小平同志和陈云、李先念、彭真等几位老同志一起商量,才下了最后决心,让赵紫阳下台,并建议由江泽民同志任总书记。”[25]这段记载表明,邓小平对赵紫阳的信任变化经历了两个阶段。早在1988年下半年,这种信任就已动摇,他就“已看清楚,赵是搞自由化的人,迟早非下台不可”。后来邓几次说“大格局不变”,并对赵说什么要他“搞两届总书记”,什么要“把军委主席交给他”,都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下不了最后决心的缓兵之计而已。后来耀邦逝世之后,学生要求为耀邦正名,赵紫阳认为“没有理由不同意学生悼念”,这让邓小平“更加看清了赵紫阳这个人”。此后,赵紫阳不同意对学潮的定性,提出修改4·26社论,反对戒严,就促使邓小平下了最后决心。

二是改革力量对围绕改革进行的党内外斗争复杂性和残酷性仍显认识不够,准备不足;

这场改革是对原有政治体制进行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带有根本性的变革,改革在其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矛盾极其复杂。这其中,党内各种力量对改革的承受能力与社会上对改革的迫切要求之间、党内保守的元老集团及他们的代理人与改革力量之间、党内改革力量与社会上的改革力量之间、党内高层领导人之间、党内各主要部门之间,乃至社会各种利益集团之间,无不充满了各种分歧和矛盾,有些甚至是不可调和的。这些矛盾交织在一起,相互制约,盘根错节,构成了改革的复杂性。在20多年后的今天回头看,纵然主持改革的赵紫阳有丰富的政治经验,能够通过他的努力将许多矛盾冲突缓和乃致化为无形,但是他仍然对一些重大问题发生的可能性和复杂性估计不足,对一些偶发事件产生了现在看来是较为明显的应对失误。

赵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入党的老干部,经历过战争时期,也经历过建国历次政治斗争和文革,他对党内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都会有相当的认识。但是,在担任代理总书记和总书记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也许是由于邓小平对他一直支持,也许是由于他能够对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障碍较为轻松的化解,使他在应对党内保守势力的政治对手时有些过于自信和轻敌,在个别时候对形势产生误判。这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1989年4月胡耀邦追悼会之后,许多人建议他不要去朝鲜访问,但他坚持认为追悼会后学潮应该会慢慢平息,留下了处理形势的三点意见后,仍然坚持赴朝[26],结果让李鹏等人抓住时机,向邓小平汇报,导致4·26社论的发表,失去了平息学潮的最佳时机。

另外,对于中共十三大后国内政治局势发展的复杂性和严重性,赵紫阳、鲍彤及中央政改研究室的研究人员们也同样存在估计和准备不足的问题。十三大的召开,和各项改革方案的提出,一开始民心还是比较顺的。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价格改革遇阻,政治改革也困难重重。经济虽然保持了较高的发展速度,但物价上涨幅度仍然较高;价格双轨制的漏洞、对公权力缺乏制度约束和舆论监督所孳生的腐败,引起民众强烈的不满情绪;政治体制改革的进行为人们提供了较为宽松的政治和社会环境,但也让一些人产生了对民主发展的急进要求。各种社会矛盾也开始逐渐尖锐起来,社会不稳定因素在增加。

对这种情况,赵紫阳、鲍彤和他们的部下们看到了,并组织了社会突发事件问题研究,也预见到了发生社会动荡的可能性[27]。但现在回头看,当年对这项工作似乎重视程度不足,没有把它作为一项重中之重的课题抓紧抓好。而且,对策性研究也没有开展,特别是没有对可能出现的党内矛盾激化做出预测,并把它与社会动荡的过程与后果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做出真正能对解决社会动荡、同时也避免党内矛盾激化提供操作层面上的应对预案。

1988年底之后,党内保守的元老势力刮起“倒赵风”,李鹏一伙也在政治局内部发动向赵紫阳的进攻。特别是后来围绕处理学潮的两种方式的对立,使党内高层内部的政治斗争更加表面化、尖锐化起来,赵紫阳的地位受到空前的挑战。这个时候,赵紫阳的地位问题已经不是他个人的问题,而关系到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能否进行下去的关健因素。如果当年能意识到这一点,在小范围内组织力量,把党内外局势发展的各种可能性摊开来,进行研究,针锋相对地提出一些处理预案,对事态的发展也许会有相当的正面作用。虽然形势的变化是复杂的,预案不可能做得那么具体,而且也不一定能改变事情最后的结局,但起码不一定会发生先是被社会上的急进民主派、后来是被李鹏一伙一路牵着鼻子走的情况。

当然,这些只能是后话。当时党内高层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和赵紫阳、鲍彤们面临的政治环境,使他们不可能放手把党内高层斗争摆到桌面上,在政改研究室这样一个中央正式机构中进行研究。当时出现的“小舰队”说法[28],已经让赵紫阳、鲍彤们警惕、避嫌。之前的“动乱问题研究”没有展开和抓紧,没有与党内斗争相关联,大概也与此有关。但是,现在回头看,在学潮爆发以后,党内高层内部保守势力同改革力量围绕处理学潮问题斗争的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李鹏一伙已经打定主意要搞赵紫阳下台,赵不下台他们就得下台。他们不顾客观事实,戴着“阴谋论”的有色眼镜,在胡耀邦追悼会后不久就置疑是“赵紫阳发动的学潮”,“目的是打邓倒李保赵”[29];后来又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直接把“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总指挥部”、“坏人”、“动乱黑手”、“阴谋策划”的帽子戴到了鲍彤及其部下头上。赵紫阳、鲍彤们谨慎也好,避嫌也罢,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政治对手的决心和这场政治斗争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应不应该、可不可以放手一搏?

三是改革的指导者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应对失误;

即使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成熟的政治家,在历史关键时期,面对纷乱复杂的政治形势,也未必就会应对的滴水不漏。回顾从政治体制改革开始实施,直到1989年六四前这段时间,赵紫阳在大的方面事情上处理游刃有余,但在一些问题上处理也有失误。比如在政治体制改革指导和推行方面,没有按照十三大报告确定的原则坚持到底,推进的力度也嫌不够。

政治体制改革的方案是中共党的代表大会通过的,是在中共党内具有最高约束力的文件。在其实施过程中,十三大报告应该成为赵紫阳、鲍彤们手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最有力武器。他们应该有可能以此为依据,变软约束为硬约束,加大力度,强力推行。但他们没有这样做,反而寄希望于各部门、各省市自觉贯彻。面对重重阻力,他们在一些问题上做了让步。比如,没有能顶住来自保守势力方面的压力,在建立国家公务员制度问题上,默认了中组部取消了公务员分为政务、业务两类的划分。这本来是十三大报告中规定的,以全国党代会已经通过为由,应该是可以顶住的;又比如,中央政法委撤销之后,应该比照中央的做法,要求地方各级全部撤销政法委。

对1989年学潮一些问题的处理上也有失当之处。这其中,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应该中止访朝之外,还有从朝鲜回来之后,没有立即追究李鹏等人对4·27大游行处理不当之责,反而被李牵着鼻子,落入追查其子“倒彩电”的陷阱,失去了处理大局的主动权;在与同戈尔巴乔夫谈话时,本想为邓小平做一件好事,却没有料到这个谈话公开之后的产生的负面效果,等等。这些问题处理上的失当,也许不能改变事情最后的结局,但起码对改革进程和事态的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

四是在舆论宣传指导方面发生失误,一些关键时刻导致不良后果;

中共十三大提出了“提高领导机关活动的开放程度,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的原则。这一原则从方向上说是正确的,有利于民主政治的发展。但是,在复杂的改革过程中,透明度、公开性又是一把双刃剑,在某些情况下会造成相反的“给改革添乱”的结果。现在回过头来看,在改革过程中,公开化也要有所选择,有所为有而所不为。但遗憾的是,由于条件、环境、经验的限制,改革的领导者赵紫阳和他的助手鲍彤,以及中央政改研究室的“高参”们,当时都对这种“双刃剑”的作用认识不足,从而导致了在一些关键时刻上的舆论引导失误。1988年8月,政治局通过了“物价闯关”的决议,但没有考虑到舆论宣传后果,直接发布了会议消息,结果导致全国性的抢购风潮,“闯关”不得不中止,为党内保守势力刮起“倒赵风”提供了口实;1989年5月16日,赵紫阳与同戈尔巴乔夫的谈话引发严重后果,问题也是出在由中央电视台全文播出上,而且当时恰恰又是学潮的关键时刻。如果这个讲话仅仅在会见时讲一讲,或在报纸新闻中提到几句,也不至于引起那么大的社会反响,以致邓小平找到借口,说这是赵把他抛了出去,很快下决心拿下赵紫阳。

五是没有及时向社会交底,引导社会上的改革力量与党内改革派形成有效互动。

任何一场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都需要有一定的社会中下层基础。中国80年代这场政治体制改革,是有相当群众基础的,这个基础,就是党内外广大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1987年中共十三大提出政治体制改革方案之后,得到了党内外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热烈支持和拥护。但是,能不能和如何利用社会上这些改革的力量支持、推动这场改革,在改革的指导者那里却成为一个复杂的问题。

一方面,鲍彤和他的部下们担心过多地宣传民主,会“吊高民主派的胃口”,引发社会动荡,从而采取了对社会力量不接触的封闭政策,没有看到封闭政策并不能解决“吊高胃口”的问题,反而使社会上的改革力量不能很好理解党内改革派的目标与各项措施,及改革过程中的艰难,形成了党内改革派与社会改革力量的“两张皮”,互不理解,形不成有效的互动。另一方面,由于这种不交底的封闭政策,社会上的改革力量几乎很少能了解和理解赵紫阳主导的党内改革力量在推动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障碍和艰难,在急于求成的心理作用下,发动了社会运动,力图以街头抗争广场政治的方式推动政治改革,却没有料到,极端的不妥协的广场运动,反到把党内改革派逼到了墙角,也成为六四镇压和政治体制改革被中止的重要成因。

现在回头看,如果从1989年初出现各种上书的时候开始,能够及时主动采取一定的方式,如利用“三所一会”这类这些半官方的改革力量,或是动员社会上一些支持改革的知名人士做一些工作,向社会知识界交底,并晓以改革大局的利害,或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化解知识界的不满,延缓甚至化解学潮的发生。在后来戒严前后,据说有人开始做朝野的沟通工作,但已经迟了,广场上激愤的学生已经处于不可控状态。当然,这都是马后炮。现在谈到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作为教训总结,以利将来而已。

赵紫阳和他领导的部下们在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和后来处理1989年学潮的过程中,出现这些失误,也很正常。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分析起来,这些失误多与他的经历和性格特点有关。紫阳是一位谨守政治道德底线的政治家。虽然在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中,他对党内权力斗争的尖锐、复杂与不择手段有深刻认识,但他在进入权力核心之后,却从不用“阴谋论”来看问题,不愿意用政治权谋去解决高层中的矛盾。从本书的叙述和已经问世的许多人的回忆中[30],可以看到,他处理工作中的问题往往是对事不对人。他对自己的政治对手也总是宽容、大度,不愿意将一些深层的问题摆到桌面上,使矛盾公开化、尖锐化。在当时复杂的高层人事关系和尖锐的政治斗争中,他往往因考虑到“避嫌”、“影响”而放弃主动进攻,经常回避一些尖锐的矛盾与分歧。特别是对邓小平、陈云这两位“老人家”,他从不愿意伤害他们,即便是有不同意见,也往往采取策略的方式提出,争取求得他们的支持。在与邓、陈有分歧,而且已经证明赵的主张正确时,赵也从不利用这种机会,去加强和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从四川到中央,从经济改革到政治改革,赵紫阳一直在邓小平的支持下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是产生了一种对邓的政治依赖,即使在担任中央总书记之后,他也仍然不想主动抓权,建立自己改革力量的班底,缺乏巩固自己政治地位的自觉。

当然,在当时党内保守势力过于强大的情况下,也许赵紫阳当时的一些担心和顾虑不无道理。19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失败,根本原因是出在党内政治力量的对比上,改革力量不够,这是毫无疑义的。但赵紫阳这种性格弱点对他主持的政治体制改革,对后来学潮问题的处理,也应该说不无影响。鲍彤曾经对笔者说:“紫阳作为一个从政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他当总理、当总书记是游刃有余的。但他在性格上也有一个弱点,就是缺乏主动进攻精神,缺乏在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大刀阔斧、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而大胆争取的精神。他很少利用各种机会,特别是在形势对自己有利时,去加强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当然,在当时条件下,他能做的事情有限,但他在很多明明是可以进一步的时候,考虑的却是‘要避嫌’。这种性格上的弱点,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可以评价为‘忠厚’,但对一个政治家说来,在关键时刻可能就是致命的。”

四、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时机选择”之辩

近年来,有人在总结19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教训时说,导致这场改革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时机“并不合适”[31]。笔者不能笼统地赞同这种观点,因为这种说法,没有看到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二重性。当时政治体制改革的时机选择者和实际主持者,并不是同一个人。失败了的,不是邓小平要搞的那个政治体制改革,而是赵紫阳的政治体制改革,而它的扼杀者,也正是这场政治体制改革的发动者——邓小平。

在1986年前后,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已经迫切需要改变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中央向地方和企业放权,从而也迫切需要对政府机构进行改革,提高效率。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一场行政改革是必要的。这也正是邓小平在当时提出和推动者政治体制改革的出发点。正如邓小平说:“现在经济体制改革每前进一步,都深深感到政治体制改革的必要性。不改革政治体制,就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阻碍四化的成功。因为事情要由人来做,你放权,他收权,你有什么办法?所以政治体制改革应该同经济体制改革互相配合,只搞经济体制改革是搞不通的。”[32]相信如果当时的政治体制改革仅限于邓小平提出的几方面内容,这场改革是有可能成功的。也正因为如此,邓小平认为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的时机不但是成熟的,而且是必要的,因为,他已经掌控了这个党,这个国家。

但是,问题在于,邓小平选择来制定和执行他的政治体制改革主张的,是赵紫阳。

邓小平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出发点,是为经济改革开路。他的“两个基本点”,在经济上放开,政治上收紧的主张从来就没有变过。市场经济加独裁政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权力腐败、权贵集团形成和社会分配不公。邓小平没有、也不会去想这一点,而他选择执行他改革主张的赵紫阳却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赵紫阳认为,中国经济改革的目标,最终是建立市场经济制度,那么与之相适应的,就必须在中国同步建立起民主政治制度。不建立民主制度,权力不受监督,那么中国就有发生大面积腐败的可能,中共很可能就此失去执政的基础和合法性。

在当时实行的价格双轨制之下,这种可能已经开始变为现实。当时的赵紫阳虽然还没有完全跳出共产党传统理论和观念的圈子,没有明确得出“不限制公权力,腐败就是必然”的结论,但他在1988年初已经看到了发生腐败的危险性,并且由此提出了“经济要繁荣,政府要廉洁”的口号,提出了政治体制改革要抓廉政建设的问题,后来在他又提出“通过经济和政治体制改革,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新秩序和民主政治新秩序”的问题。1989年5月他又提出了领导干部财产申报、取消特供、设立人大廉政委员会等,并把这些,都看做是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具体措施。

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是邓小平,而主持和实际操作的却是赵紫阳。他们在政治体制改革理念上的差异,导致了邓小平与赵紫阳在政治体制改革目标和内容上的差异,也导致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实践在赵紫阳的主持和操作下,远远超出了邓小平设定的目标和内容,向改变党的执政方式,限制党权、公权,加强民主监督和舆论监督、保障民权的方向发展。

根据这一看法,笔者认为,不能笼统地讲当时政治体制改革时机合适或不合适,这样讲混淆了邓小平与赵紫阳两种政治体制改革主张的差异,抹刹了赵紫阳是在邓小平的选择下不得不接受了这项任务的事实。在当时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是邓小平的选择,而不是赵紫阳的选择。而邓小平要赵紫阳来主持这场改革,赵没有选择,也无可选择。当赵紫阳仓促上马,来主持这场改革的研讨和实施的时候,如果他不是按照自己的理念,而是完全按照邓小平的主张亦步亦趋,那他完全可能顺利完成任务,继续当他的总书记,但那就不是赵紫阳了。也正因为如此,当1989年学潮袭来的时候,邓小平拒绝了赵紫阳“在民主和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主张,和党内的保守势力一起,扼杀了这场民主运动,也终止了他亲自提出和发动的这场政治体制改革。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也就不是邓小平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所要的和行政改革划等号的“政治体制改革”,而是赵紫阳的以民主政治为方向的政治体制改革。

即便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在一党专制条件下自上而下地进行一场政治改革,它的时机成熟与不成熟,也不可能是来自于某个领导人或主持者主观的选择,而是多种主客观因素合力的结果。1980年代中国这场政治体制改革之初,从邓小平的角度看,时机是成熟的,但主持改革的却是赵紫阳。从赵的角度看,时机就不一定成熟,因为他想搞的改革,与邓小平不完全一样,但他却不得不搞下去,因为政治体制改革是邓小平的主张,也是当时全社会的呼声,是中国发展的需要和大势所趋,也中国的一个历史性机会。赵紫阳明知“改革的力量不够”,会遇到各种阻力,但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为中国,也为这个党的未来搏一次。我想,这大概就是赵紫阳当时的心中所思所想。

前面提到的这篇文章中认为“这次改革的启动时机并不合适”的一个重要根据,是认为“1987年,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面临‘闯物价关’的前夕,整体经济形势不容乐观。任何重大政治措施的出台,最佳时机显然是经济的上行期。但是这次的政治体制改革不仅不是在一个稳定的上行期,而是在一个困难重重的门槛前提出的。……如果这次改革启动于1985年,也许会是另外一番风景。”[33]我认为,这种说法也是似是而非。

本书前面的叙述中已经谈到,政治体制改革的研讨的时间始于1986年10月,启动于1987年10月的十三大,而“物价闯关”启动于1988年5月。从这个时间表中可以看到,政治体制改革启动在先,而“物价闯关”在后,而且启动“闯关”的主张同样来自于邓小平。赵紫阳作为总书记,无论他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当然,赵当时是赞成的),都必须贯彻邓的这个提议。“物价闯关”失败,成为后来发生社会动荡的一个基础性因素;赵紫阳被迫为此承担责任,也成为党内保守势力“倒赵”的一个口实,这种情况确实成为进一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重大不利条件。但在这个问题上,赵紫阳同样没有选择,也无可选择。

在人类历史上,一些事件的产生确实有偶然因素,但任何重大社会运动的发生,无不有其历史的必然性。所谓时机成熟,只不过是相对的,在更多时候改革的发生,都是被迫的,很少能由得改革势力进行从容地选择。现阶段,政治体制改革的时机就成熟了吗?这种成熟以什么为标志?改革,作为统治集团内部要求改变现状的势力,对旧有的政治体制和统治方式进行的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也从来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都要受到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有时候这种影响甚至会是决定性的。笼统地讲时机成熟与不成熟,意义不大。

五、赵紫阳主导的政治体制改革与他的政治遗产

80年代中国的这场政治体制改革,虽然存在邓小平与赵紫阳两条“政治体制改革路线”,但改革实际上是在赵紫阳的主持下进行的。中共十三大报告第五、六两个部分、《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的主要内容,以及十三大以后赵紫阳提出的加强廉政建设、改造思想政治工作、建立商品经济新秩序和民主政治新秩序等思想,都体现了赵紫阳对当时对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认知,构成了这次政治体制改革的丰富内涵。虽然在当时的改革实践中,这些内容有些得到了贯彻,有些未来得及实施,有些被歪曲以至篡改,在1989年六四后又大多倒退回到原来的起点甚至更糟,但它作为一个较为完整的政治改革方案和内容体系,是赵紫阳留下的政治遗产的主要部分,对于今天中国启动新的一轮政治体制改革,对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转型,仍然具有重大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内涵和赵紫阳留下的政治遗产是丰富的,其中有一条最基本的内容,叫做党政分开。有人说党政分开是以提高行政效率为目标的行政改革[34],笔者认为,这种看法是的肤浅的,它只看到了邓小平的主张,却没有看到赵紫阳的主张。赵主张的党政分开,与邓小平的“党政分开”有本质的不同,它是以实现共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型为目的的,其基本涵义,是“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是“党要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其实质上,是要解决共产党凌驾于宪法、法律和国家政权之上的问题,解决实际上存在的共产党中央决策和宪法名义上的全国人大和政府决策这样两个决策中心的问题,实现国家权力重归人民代表大会。赵紫阳和他的主要助手鲍彤提出的撤销党委中与政府重迭的部门,撤销各级行政、司法机关中的党组,撤销各级政法委,实现党的组织属地化,把国家公务员分成政务、业务两类,中共组织部门不再掌握政府系统人事大权,改革人大选举制度,逐级实现真正自由选举等等,无一不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顺理成章的就是在开放人大中实现党派活动、党派竞选;权力重归民意机关及其选举出的行政、司法机关;共产党作为执政党,也要受到民意的制约,也有下台的可能,也要实现党内的民主化。只不过,后面这些内容,是赵紫阳、鲍彤们在当时的条件下无法说出来的东西而已。

在当年那场改革已经过去20多年今天,有人仍然不能正确地理解赵紫阳和鲍彤们当年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内涵,不能正视赵紫阳与邓小平的政治分野,仍然硬是要把赵紫阳和邓小平扯到一起,说邓小平当年是“误解”了赵紫阳,邓和赵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或许持这种说法的人是出于好心,是“爱护”赵紫阳。但是我认为,以这样理由为赵紫阳辩护,实际上是贬低了赵紫阳,没有看到赵与邓的本质差别,没有看到,或是不愿看到赵紫阳已经开始冲破共产党的传统体制、观念,开始逐渐转变为一个民主主义者这样的事实。

赵紫阳与胡耀邦都是中共党内改革力量的杰出代表,都认同普世价值,但他们也有不同。这个不同,最大的一点,就是赵紫阳在他主持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和实际操作的那几年,已经开始逐步跳出了中共传统体制和观念的束缚,逐渐开始认同现代政治理论和观念,认同宪政民主和现代议会制度。而胡耀邦却缺乏认识这些问题的机会和历史条件。笔者的这一判断,是有根据的,根据就是赵紫阳和鲍彤当年提出的那一系列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研究当年政治体制改革留下的那些资料,可以看到其中大量的向宪政民主发展的政治指向。党政分开、建立国家公务员制度、在人大中开展党派活动、改革选举制度、发展基层民主、实现社会团体自主化、保障公民基本权利法律化、开展社会协商对话,实现和保障司法独立等等,无一不是向现代宪政民主制度发展的第一步。鲍彤曾经说过:“十三大的方案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是改革的第一步。”只要走出了这第一步,后面的东西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说向现代宪政民主制度过渡,或许当时还只是赵紫阳和鲍彤们脑子里的一个影子,他们还没有直接意识到,或许囿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与党内复杂的政治环境,他们还无法明确、直接地表达出来的话,那么在赵紫阳的晚年,他经过对自己一生,特别是对他主持政治体制改革的实践,以后及此后15年的反思,就得出了明确的结论。

赵紫阳的一生,曾经经历了两次“大彻大悟”。第一次,是他经过十年文革,对中共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进行反思之后,从忠实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转变为一个以人为本的民本主义为思想特征的改革者。这个时候的赵紫阳,还没有完全跳出共产党传统意识形态的框框束缚;第二次,是他经过主持政治体制改革的方案设计和改革实践,特别是经过1989年的那场巨变,使他从体制的改良派转变为一个坚定的民主主义者。在他的晚年,离开了政治权力核心之后失去自由的15年中,他对自己的一生,对他所为之奋斗了几乎一辈子的这个党和这个制度进行了彻底的反思,对其作出了否定性的结论。他说:“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所实行的民主制度,完全流于形式,不是人民当家作主,而是少数人、甚至是个人的统治。”“无产阶级专政制度,在大多数国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倒是西方的议会民主制显示了它的生命力。看来这种制度是现在能够找到的比较好的、能够体现民主、符合现代要求而又比较成熟的制度。现在还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制度。”“一个国家要实现现代化,要实现现代的市场经济,现代文明,它就必须实行政治体制上的议会民主制。”[35]

但是,赵紫阳并不认为中国可以一步就可以跨越到这种“先进的政治制度”,而要经过“一个较长的过渡时期”。他认为,“根据中国的情况,在过渡期,为了能过渡得好,至少是在一定时期,保持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改变共产党的执政方式,仍然是一种正确的选择。”“这种选择的出发点,一是有利于国家和社会的稳定,为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二是有利于随着社会经济文化条件的变化,顺利地过渡到比较成熟的文明的民主政治体制。也就是说,第一不可仓促,冒然地全部搬过来;第二必须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绝对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防止任何不利于甚至阻碍向这个目标前进的倒行逆施。”[36]赵紫阳还说:“我们现在不培植反对党,一旦垮了,国内会大乱的,这是最危险的。现中央不考虑这一点,不愿看到这一点。”[37]

关于如何实现向现代政治和议会民主转型的问题,赵紫阳说,“关键是共产党领导集团有这样一种思想,这样一种信念,然后再因势利导,分别轻重缓急,逐步实行。但是也不能完全靠执政党的自觉,必须有社会舆论各方面的推动;也不能一切都不动,完全等待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具备了条件,在哪一天来宣布实行议会民主政治。这应该是一种渐进的逐步发展的过程。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在政治体制上不断改良、改进,使之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推动。究竟如何过渡,我在前面讲的改进共产党执政方式所列举的那些内容都是应该做的,尤其是在初期阶段。”[38]这就是说,他认为他在中共十三大上所提出的“总体设想”在过渡的初期仍然是适用的。

赵紫阳主张的这种渐进式的改革方式,是他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一大特征。这一点,在他当年主持改革研讨时,态度就十分明确。研究当年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的七次会议记录,特别是鲍彤领导的中央政改办的讨论记录,可以看到,近年来我们在政治改革讨论中经常提到的民主宪政、言论自由、公民权利、党派政治等问题,在当时的政治体制改革方案研讨过程中都讨论到了。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在纳入方案时,就要有取有舍。赵紫阳、鲍彤和政改办的研究人员们在这个时候,对于邓小平要的效率,与党内外对发展民主的要求这个矛盾,已经看得很清楚,而且也确实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在这种两难的选择中,政改方案的研讨者们不得不首先选择服从于邓小平这个“中国最大的实际”。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次改革,是在邓小平的支持下,由中国共产党主导的。因此,这个方案首先必须考虑到党内高层的承受能力,特别是邓小平等老人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十三大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只能使中国的民主政治向前走一小步,但只要这个步子迈出去了,这一小步就可能会成为中国向民主社会转型的一大步,就有可能像经济体制改革一样,造成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十三大这个方案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要随着改革实践的发展不断有新的内容推出,不断发展变化的。如果我们把现在要做的而且能做的提出来,邓小平们现在不能接受的,或是将来才有条件做的先不去讲,留到十年后再讲再做。自然规律是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党内的这些老人们,总有一天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走出这第一步,几年后下次党代会上再走下一步可能就会阻力小很多,而再下一步可能就更好走一些。应该说,对这种逐步渐进式的改革方式,赵紫阳、鲍彤和政改办的大部分同事们在当时都是明确的。

当年赵紫阳和鲍彤在政治体制改革研讨时期,就曾经设想过,经过三至四届党的代表大会,也就是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完成党的执政方式的转变和整个国家体制向民主制度的转变。赵紫阳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谈的想法与他在当年主持政治体制改革时的主张,应该说是一脉相承的。

综上所述,如果对80年代那场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内涵和赵紫阳的政治遗产的主要内容进行一个概括,可不可以这样说:就是以民本主义、民主主义为基本政治理念,通过和平转型和逐步过渡的方式,完成中国从极权政治向宪政民主的转变,从一党独裁向现代政党政治的转变。

六、再一次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是实现当今中国转型的必由之路

从1980年代的政治体制改革被中止至今,20多年已经过去了。这期间,中共在许多场合,多次宣称,要“继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但是几乎未见任何动作。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向极端化发展,对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的绝对控制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严重。虽然在发展经济上取得了一定成绩,但经济上的市场化和政治上的高度集权化,权力不受制约和监督,出现了体制性的腐败,导致了权力的市场化、资本化和私有化,权力腐败加速,权贵利益集团的形成;贫富鸿沟扩大,权贵贪婪掠夺,官员腐化堕落,社会矛盾加剧,群体事件此起彼伏;民众的维权意识、公民意识、民主意识日臻成熟,互联网等新传播手段越来越被民众所广泛利用,形成越来越巨大的舆论场;国内各种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完全掌控了国家的经济命脉,并且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当局的经济和政治决策;中共的执政基础和政治合法性经过不断流失已经所剩无几,进入为了加强对社会的控制,中国开始进入“维稳压倒一切”的“准紧急状态”。与此相适应,党和国家领导体制迅速向“党国一体化”的“维稳体制”演变,集权程度更加趋向极端。当局中的一部分高层领导已经不再有原来老一代领导人曾经有过的政治权威,和那种改革的愿望和激情,有的甚至丧失了一切信仰和责任感,宁愿“抱着炸弹击鼓传花”。当局拒绝改革而实行的“维稳”政策,加剧了公权力与民众的矛盾,这种矛盾在许多地方开始走向对抗。如果继续拒绝进行政治改革,党的执政基础将进一步流失,各种社会冲突将更加严重,一点点火星都可能引起一场大的社会动乱,甚至引发社会革命。

这些情况,赵紫阳生前都看到了,在他的回忆录《改革历程》,及宗凤鸣的《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等书中也都有记录。

赵紫阳认为,这种情况表明,现阶段执政党所坚持的“经济上放活,政治上收紧”,以经济发展代替政治改革的政策完全是一条死路。通过政治改革,实现中国社会向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民主政治转型,是唯一的出路。赵紫阳的这些看法,不能不说是诛心之论。

向民主化社会转型,已经成为中国发展的必然和迫切要求,但是这条路怎么走,还要看形势的发展和各派政治势力能否形成基本的共识。为了减少国家、民族、民众在转型过程中由于社会动乱造成的痛苦和损失,避免由此产生的经济上的滑坡和国力上的倒退,应该承认,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些做法,和赵紫阳所主张的由体制内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渐进式政治改良,是实现向民主化转型的一条社会成本最小的道路。

赵紫阳认为,能否实现向民主化的和平转型,关键在执政党。世界上许多国家进行民主转型的经验表明,由执政者主动进行政治改革,果断放弃集权体制,是有可能得到民众的支持,也有可能得到成功的。1980年代台湾、韩国等向民主社会成功转型的经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大陆1980年代那场由赵紫阳主导的政治体制改革,也证明了这一点,并且,也为执政党主动改革提供了可借鉴的经验。当然,顽固坚持极权统治,拒不进行民主改革的当政者也有许多,但其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民众和历史所抛弃,这种结局,也是有目共睹。

目前,关于政治改革目标和路径选择问题,在国内的学者中间有不同的主张和激烈的争论。特别在能不能指望执政党在社会压力下主动走上民主改革之路这个问题上,分歧很大。但无论分歧有多大,这其中除去主张通过革命推翻现政权的极端民粹派和主张全面倒退回到毛时代的极左派之外,进行渐进性的政治改革已经成为多数人的基本共识。进一步凝聚这种共识,保持和加大对执政当局的改革压力,极为重要。

目前执政党内的政治形势,与20多年前赵紫阳主持那场政治体制改革时相比,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最主要的表现,一是党内传统的保守力量由于自然规律的作用,明显减弱。虽然仍然有已经退下来的“老同志”的影响,但相比邓小平时代的强人政治,老人对执政一线的领导人影响力已经减弱;二是党内一批受过高等教育、具有现代意识的新生代力量进入了高层领导核心;三是一大批出生于20世纪50、60年代、了解中国社会底层状况、具有基层工作经验的中青年干部已经进入党的各级领导层。这其中就包括一部分具有改革意识的所谓“太子党”。这些情况,为重新启动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创造了一种可能性。能否变成现实,既取决于国内外的政治环境变化,社会矛盾尖锐化对当政者的压力,也取决于中国新生代领导人有没有对这个国家负责、对这个国家的十几亿民众负责、对这个党负责的魄力和责任心。

六四过后的1989年6月23日,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前那次政治局扩大会上的“自辩发言”中,对这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改革,讲了一段话,值得引在这里。赵紫阳说:“一党领导必须能够解决民主的问题,能够解决对党和国家机关内部的消极的,不健康的,以致某些腐败现象的有效监督等问题,一党领导才能增强生命力。因此我想我们党必须适应新时代和新情况,学会用民主和法制等等新办法去解决新问题。例如,要加强政治生活的透明度,充分发挥人大的作用,加强与完善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和政治协商制,完善并改进选举制度,加强人民群众对党和政府的监督,用具体法律来保证和规范言论自由,允许经过合法申请和批准的游行,等等。总之,要使人民切身感受到,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能够享受到真正而切实的民主和自由。这样,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增强对人民吸引力、凝聚力,它的优越性才能更加显示出来。因此,我们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人就必须适应在民主和法制的条件下进行工作和生活。适应民主,意见纷纭,表面上是‘乱’。但是,有了在民主和法制范围内的正常的小‘麻烦’,就可以避免大乱。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今后,党的领导作用的重要方面,要表现在积极领导人民进行民主和法制建设上,使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成为真正的法制国家。而且,民主的旗帜如果我们党不去高举,就会被别人夺去。我觉得,我们迟早要走上这一条路。我们与其被动地走,不如自觉地、主动地走,因为我看到,有的社会主义国家是在社会矛盾相当尖锐,党的地位已经大为削弱的时候去搞政治改革,局面很难控制。我想,我们应当在党的领导地位相对巩固的时候,主动的去搞民主建设。这样就可以在我们党的领导下,有计划、有步骤、有秩序地发展一种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适合我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当然既使这样做,在民主和法制建设过程中,仍然会有一些痛苦、摩擦、甚至震荡,但这绝不是社会主义制度发生危机,在我们党经过一番自我调整、自我完善,更加适应新时代要求以后,将会以崭新面貌,朝气蓬勃地率领全国人民前进,我主观上认为,这是真正为党和国家的前途着想。”[39]这段真诚、平实、在理、发自肺腑、真正为共产党着想的话,值得每个中共党员,特别是中共新领导人认真读一读,想一想。

当然,在目前政治和社会环境下,赵紫阳当年主持制定的政治体制改革方案,不可能完全照搬。即便当政者在形势的压力下有改的愿望,改革的路径和方案也需要在执政当局、社会各阶层,左中右各派政治势力取得基本共识的基础上,根据变化了的情况进行调整和修正。但方向必须明确,这就是“最终要过渡到议会民主政治”[40]。

荣剑先生在他的《改革和革命:中国何以选择》一文中谈到了对执政党说来,改与不改的五个约束条件,也就是中国政治改革的边界条件:一是改革有可能动摇国本,动摇现有的执政格局,至少要对现有权力格局作出重大调整;二是改革有可能对现有的既得利益集团形成巨大冲击,至少是对现有利益格局的重大调整;三是改革必将意味着对重大历史遗留问题的清算,这些历史遗留问题直接关系着原有统治体系的合法性问题;四是改革必将意味着传统治理模式的重大调整,如何避免社会分裂、动荡、报复和失序,是对新的宪政体制的严峻挑战;五是改革必将意味着传统处理民族关系和民族矛盾的方式将迅速终结,如何避免民族分裂、继续维护中国统一,是对中国制度和文化的根本考验。[41]这些约束条件,是对执政党新一代领导人的改革决心和对局势的掌控能力的直接挑战和考验。

最近召开的中共十八大上,习近平、李克强等新一届领导人接掌执政党和国家权力,并作出了进一步推进改革,包括政治体制改革的表示。但在中共十八大报告报告中,又提到了“不走老路,也不走邪路”的问题,已经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内容也大都是肤浅的,停留在口号宣示阶段,没有多少做得重视的具体措施,与十三大的改革措施相比照,有相当大的距离。会后,党的领导人把能否解决腐败问题,甚至提高到“亡党亡国”的高度,但却仍然没有对社会上大声疾呼的建立官员财产公示制度明确表明态度。对这种情况,知识界和国内民众普遍感到失望。但是笔者认为,这种情况或许也可以理解,毕竟十八大报告是在上一届领导人的主导下形成的,是党内高层政治老人们的愿望和对改革承受力的反应。只有当新一代领导人真正站稳脚跟,逐步摆脱传统的老人干政问题之后,才能真正看出他们对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真正态度。习近平最近强调:“依法治国首先是依宪治国,依法执政关键是依宪执政。”“要健全权力运行制约和监督体系,有权必有责,用权受监督,失职要问责,违法要追究,保证人民赋予的权力始终用来为人民谋利益。”[42]这些话讲得不错。所以,不妨继续谨慎观察,不但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通过渐进式改革,推动中国政治和社会转型过程,这是中国知识界多数人的共识。但是,能不能走上这条路,不取决于人们的善良愿望,而是取决于社会危机和爆发革命的可能性对执政党形成的压力。80年代的政治体制改革,是中共的一个特殊的历史机遇。在现阶段,不能指望中共高层再出现一个赵紫阳。只有当革命成为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执政党头上,才会逼迫他们走上改革之路。所以,改革一日不成,就不能轻言放弃革命。

现在国内学者中流传一句话,叫做“五年看改,十年看埋”。这就是说,历史留给这个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中共政权已经面临空前的合法性危机,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如果执政党的新一代领导人还想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点事情,如果不希望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合法性葬送在这一代人手里,如果不希望这个国家重新陷于动乱之中,那么,就应该抓住历史机遇,拿出实际行动,主动顺应浩荡的世界民主潮流,回应人民的、历史的要求,对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进行民主化改革。必须真改,而不是假改。如果执政党不能在十年,也就是两届党代会期间内起步,坚决、认真而不是敷衍地推进政治改革,向民主政治转型,任凭政治和社会局面继续糜烂下去,那么,中国发生社会革命的可能性极大。

(相关简介:吴伟,前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研究员,曾参加19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和实施全过程。本文摘自作者新近由香港新世纪出版社出版的《中国80年代政治改革的台前幕后》一书,本刊此次发表时有改动。)

[1]宗凤鸣:《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开放出版社2007年1月版,序。

[2]这里的“改革路线”一词,不是在中共以住的“两条路线斗争”意义上使用的,或许更确切的说法,应该叫做“改革路径”。

[3]参见本书第二章第3节:邓小平坐不住了:“政治体制不改不行”。

[4]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71页。

[5]参见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2-293页。

[6]参见《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176-180页。

[7]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76页。

[8]以上参见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74-276页。

[9]李湘鲁,1980年至1987年任赵紫阳秘书。此后赴美国留学。1989的初回国任中信国际问题研究所负责人。现在国内经商。

[10]李湘鲁:《微斯人,吾谁与归?——追忆紫阳》,网文。

[11]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6页。

[12]《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177页。

[13]以上参见赵紫阳:《沿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前进——在中共十三大上的报告》,1987年10月25日。

[14]《李鹏六四日记》2004年征求意见版,第118-119页。

[15]参见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75页。

[16]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中国成语。萧何,汉高祖刘邦(公元前256~前195)的丞相。韩信经萧何举荐被刘邦任为大将军,为汉朝的建立立下很大功劳;刘邦担心在自己百年之后,政权旁落,萧何又设计,除去韩信。故宋代洪迈的《容斋续笔·萧何绐韩信》中说:“信之为大将军,实萧何所荐,今其死也,又出其谋,故俚语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语。”比喻事情的成功和失败都是由这一个人造成的。

[17]参见本书第四章第二节:“邓小平的‘左右互博’”。

[18]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81、277页。

[19]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81页。

[20]杨继绳:《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0年12月修订版,第547页。

[21]杨白冰(1920-):原名杨尚正,重庆潼南人,中国军方高级将领,前中国国家主席、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杨尚昆的弟弟。1988年被授上将军衔。为中共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第十四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委员。曾主持中央军委工作,担任过中央军委秘书长兼总政治部主任等职。与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杨尚昆一起,在当时被称为“杨家将”。1992年初邓小平南巡,杨白冰曾经提出“为改革保驾护航”。后被认为是欲架空当时的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后被邓小平下令解除具体工作,保留军委委员职务。1993年,杨白冰正式退役,不久后退休。

[22]参见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49-50页。

[23]参见杨继绳:《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0年12月修订版,第548页。

[24]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68页。

[25]《李鹏六四日记》2004年征求意见版,第178页。

[26]鲍彤在后来与笔者交谈时认为,赵紫阳在胡耀邦追悼会后去朝鲜的行程不变,有可能是4月20日赵紫阳向邓汇报时,邓的意见。目前尚无其他资料佐证,暂且存疑。

[27]参见本书第十二章第2节,“动乱问题研究”。

[28]参见本书第十二章第5节,“小舰队”的说法从何而来?

[29]参见《李鹏六四日记》2004年征求意见版,第61、64页。

[30]参见蔡文彬主编:《赵紫阳在四川》,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11年4月出版;张博树主编:《赵紫阳的道路》,晨钟书局2011年6月版,等。

[31]参见米鹤都:《中共十三大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教训》,载《炎黄春秋》2012年第6期,第28-31页。

[32]《邓小平理论全书》,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8年2月版,第181页。

[33]米鹤都:《中共十三大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教训》,载《炎黄春秋》2012年第6期,第30页。

[34]参见米鹤都:《中共十三大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教训》,载《炎黄春秋》2012年第6期,第29页。

[35]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6、297页。

[36]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8页。

[37]杜导正:《杜导正日记——赵紫阳还说过什么?》,天地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178页。

[38]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8-299页。

[39]赵紫阳:《关于‘六四’事件的自辩发言》,载《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367-368页。

[40]赵紫阳:《改革历程》,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09年5月第二版,第299页。

[41]参见荣剑:《改革和革命:中国何以选择——在2012清华法政哲学论坛上的演讲》,见2012年10月31日《共识网》。

[42]习近平:《在首都各界纪念现行宪法施行3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2012年12月4日新华网。

本文首发于第50期《领导者》


谢选骏指出:胡耀邦虽然因为86学潮而下台,赵紫阳虽然因为89民运而落马——他们及其同伙终究也还是邓小平党徒。他们连匪党党籍都还保留,更别说尝尝铁窗的滋味了——在这种意义上,胡耀邦、赵紫阳连落马贪官都不如,和共产党都不算“敌我矛盾”,又何足挂齿哉!

中国大陆的电影界确实是个太监世界


《电影的尊严——80年代中国电影中的文革叙事》(2018年《澎湃–思想市场》,为纪念张一导演而作)报道:


一、


峨眉电影制片厂的张一导演去世,发文纪念者不多。张一先生有两部值得纪念的“文革”题材影片:《十月的风云》(1978)和《枫》(1980)。“《十月的风云》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第一部正面反映与‘四人帮’做斗争的影片,从题材到人物都给人新鲜感。”(王晓玉《中国电影史纲》)。电影史学者往往如此讲述。这样的讲述让我们仿佛看到了电影人的主见,看到他们的可选择性和个人主体性,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十月的风云》完成于1977年9月,但其前期工作在文革结束前就已经开始了,它贯彻的是文革的政治指示。这样的指示是普遍的:1976年年初,文化部要求每个制片厂拍一部“反走资派电影”。有的影片在1976年10月前已拍摄完成,比如峨影厂1976年9月审批通过的《寄托》是反走资派的,本来打算在10月1号放映,后来停映,珠江电影制片厂有一部《野马河之歌》也是同类影片,在10月的时候已经完成计划的65%,厂里面决定停拍。


过去反对的可能现在要去支持,过去支持的现在要按新政策加以推翻,对于1976年10月正在进行的项目来说,若不停拍就很尴尬,但电影人自有其利用电影技术应对的办法——《十月的风云》因为胶片尚未运转起来,改一下剧本就可以了,一部反“走资派”的电影被修改为反“四人帮”的电影。陆绍阳在《中国当代电影史:1977年以来》说:“经过这样的乔装改扮后,《十月的风云》倒是抢了头彩,成了中国电影中第一部表现和四人帮做斗争的影片。”


《十月的风云》在1977年10月1日放映,一共放映15个月,观众达6700万人次,其拍摄成本36万元,利润23万元,峨影1977年全年利润34万,《十月的风云》使得峨影第一次扭亏为盈。以上资料乃是笔者查峨影厂史得到的。


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南疆春早》遭遇了类似的情况,在文革结束时已经拍完了,它采用的方法是在后期配音时更换台词,以使得影片不报废。五年前笔者采访王好为导演,遇到了她的丈夫李晨声先生,他是本片的摄影师。我问他,后来变换台词的难度大吗?


“不大!你想想,国外的电影到了中国成为译制片,我们都能给配上台词,所以对于电影来说,对着嘴形改台词很容易。但是当时的情绪要匹配,比如把对走资派的斗争变成阶级斗争,情绪必须还是一样的。”


 通过对口型、改台词来应对的影片,这并非孤例。当我将这段历史在某次讲座中讲述出来的时候,年轻的听众发出笑声,这笑声让我感到欣慰,因为大家并未将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的。电影人的人格在这里不复存在,他们成为工具,其个体主体性在这里简直无法要求,这可以看作是此前多年反人道主义的一个结果。


二、


今年(2018年)九月初,笔者又有机缘讲述八十年代电影专题——1980年前的四年算是序幕,正好涉及了这一切。专题从“80年代电影如何讲述文革”谈起,其实我很不愿意从这里开讲,又实在难以回避。不列举那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从其他角度来认识这个问题:


1980年代的电影多是现实题材——这有历史的必然,若未做特别的说明,现实题材电影的故事发生时间,观众一般将其定位在院线首映的时间,于是80年代电影中的人物,从青少年到中老年人,其童年、青春时期乃至壮年,都深深扎根于颠簸动荡的文革历史中。80年代电影讲述文革有其必然性,并非仅仅是接受命令或赶风潮,尤其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电影叙事,更必然要涉及文革。儿童片是一个例外,它们可以不承载文革历史的负担。


电影中的文革叙事作为一个衡量的文化指标,具有几个方面的意义,可以借此观看政治环境的开放性,可以考验电影人的功力,考验其思想的深浅和情感的恰切与否,考验他处理历史的能力。这关乎人的尊严和电影的尊严。


文革结束后不久,各个电影厂都收到通知,对于所有打算投拍的剧本都要报文化部(送电影局)审查——文革中是送政治局审查,之前拍摄完成的影片则要进行认真的复查。1977年7月文化部发布对一些影片的处理意见:有邓小平形象的电影能上映则上映,有四人帮的镜头都要剪掉,影片中有“批邓”的词语也要一律剪掉。


上一年电影为“四人帮”服务,第二年就开始炮制与“四人帮”英勇做斗争的故事。1976年6月的《反击》是一部反邓、反右倾翻案风的电影,本片由北影厂制作、李文化导演,它在1977年被北影厂作为反动影片加以批判,而李文化导演在1978年的5月就开拍了反四人帮的影片《泪痕》,转型十分迅速。


1976年之后两年的创作,其创作机制其实与文革中大略相似。美学上也是如此:强烈的二元对立的冲突,表演上的亢奋,一个被简化了的强行解释的现实世界,甚至用光也是以前的方式。这两年电影的结尾也多是展现四人帮被打倒后的喜悦和前景,是承继了文革电影的政治要求:不能写悲剧,只能写光明。


由此观之,则1979年后大量涌现的“伤痕电影”的确是一次革命,因为它重在写伤痕,带着泪水和控诉。虽然很多影片可能加了一个短促的光明的结尾,比如张一导演的另外一部重要影片《枫》——号称文革后唯一专门讲述“武斗”的电影,结尾的时间是文革结束后,画面上是一片灿烂的桃花,但它仍然难以掩盖其整体的悲剧感,它诉说着青年人在路线斗争下毫无意义的死亡。


“伤痕电影”的艺术品格和电影语言,今天来看显得比较粗陋,但它在“文革”后电影史当中的可贵之处,在于其中包含着一定程度的自发性和自觉性,其中有电影人真切的情感参与,故而“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电影的尊严。当然这尊严我认为是打了折扣的,因为优秀的伤痕电影多由伤痕文学引导而来,比如电影《枫》来源于同名的伤痕文学。“伤痕”二字则来自于卢新华的《伤痕》,这篇小说不过是简单朴素的文字,一样具有催人泪下的力量,因为它的背后是沉重的历史在诉说。而某些伤痕文学中浸满的悲苦眼泪,是积蓄已久的不可遏制的倾泻,可以看作民意的纯粹表达,它对于推动当时的文化僵局发挥了作用。


1981年6月《关于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发布之前,可以看作一个文化阶段,这个阶段是探索期——并非电影界所谓的语言探索,而是此一阶段政治观念都在探索当中,而这影响了电影内容的呈现。在1976年10月宣布“文革”结束的时候,“文革”并未被否定,阶级斗争也一样没有被否定,关于“文革”的一切如何评价,上层也在摸索,这就为创作者提供了一定的表达空间,他们在被给予政治定论之前,可以触及一些重要的边界。张一导演的《枫》以及彭宁的《苦恋》就是产生于这一背景。


《苦恋》1980年底就拍完了,其中有激烈的控诉:“爸爸,您苦恋着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爱您吗?”本片的层层审查一直延续到1981年6月《决议》之后,它最终未能获得通过,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今天我们看不到它的拷贝,数年前笔者曾去多处查找,遍寻未获。


《枫》是在1980年的9月份由电影局审查通过并全国发行的,在所能见到的当时的文革叙事中,《枫》的反思较为彻底。一对恋人彼此相爱却又因路线不同而血战,当两位青年悲剧发生之时,电影不停地将镜头切到广场上的红卫兵接见,这其实就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1980年前后电影的普遍局限。


这普遍的局限是什么呢?这其实是关乎文革题材电影的一个持久的争论,这争论一直延续到1987年对谢晋《芙蓉镇》的批判。伤痕电影里的人物一上来就陷入巨大悲剧,但这悲剧的制造者是谁?这其实既涉及历史判断,又是一个电影剧作的艺术问题。对此前辈学者已有所论述,他们指出早期反思文革影片的剥夺者是匮乏的,剥夺者在《沙鸥》中是雪崩,在《青春祭》中是泥石流,在《如意》中是无名恶势力和心脏病。但是《枫》的那个蒙太奇和关系镜头,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悲剧的来源。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它的“非毛”化的表达在当时具有开拓性。这是张一先生的这部影片在电影史上具有独特性的原因之一。


三、


六中全会发布的《决议》对于“文革”相关的一切做了定论,它彻底否定了文革,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关闭了探索的空间。“四人帮”成为所有悲剧的起源,而同时又无法展开深入思辨,事实上悲剧的起源被抽象化了,这种政治限制导致了80年代伤痕电影叙事的本体缺陷。由政治限定导致的某一个时期艺术表达的先天残缺,后来者不可以不察。


1981年之后文革叙事很快衰落,原因有几个方面,过于深入的反思将带来合法性的危机,另一个原因则是审美疲劳,当时有人说“家里死了人不能老是哭”。


再有则是文革结束虽然短短几年,而人们的新社会生活已经展开,人们已经获得了电影叙事的新素材。其实在1981年年底,领导们就已开始批判爱情至上了,因为电影里的戏剧冲突已由政治驱动转为爱情驱动了。同时展开的是一个官方引导的电影潮流——改革电影,另有在一侧冒然生长起来的娱乐片。《神秘的大佛》是80年代初期一部票房过亿的娱乐片,放映后被黄健中等三人写匿名文章揭发,张华勋导演愤怒地展开调查,发现最后的原因之一却在于《苦恋》:揭发者认为《苦恋》这种严肃影片不被通过,却通过《神秘的大佛》这类低俗的娱乐片,简直就是堕落嘛。


历史自有其曲折难解之处,1984年后逐渐兴起的文化反思电影(如谢飞的《湘女萧萧》、黄健中的《良家妇女》)一方面是是受寻根文学的启发,另外也与文革相关:


“就我个人而言,青年时期经历了文革,而青年时期的经历永远是一个作家的创作源泉和对象。写文革和文革前后社会的变化,可能是我比较大的志向,但那时几次传出话来不让写文革,文艺界便转而注目离得较远的题材,想通过剖析传统文化,揭示封建社会对民族性的影响。”


以上引自谢飞导演《沉静之河》这本书。在做80年代电影研究的时候,我曾请教于谢飞导演,他说一定要留意80年代的电影思潮是和当时政治运动的起伏完全一致的。而田壮壮导演曾经说,伤痕电影其实是赞美了文革后的社会现实。这些话该怎么理解?他们应该是指出了当时的电影并未实现人的自由表达,电影仍是政治实用主义的工具。就这个问题,笔者曾在别的文章中有所分析:当时电影人虽然是听将令,是遵命和奉命,但并非完全的违心,因为那是一个有着官民广泛共识的年代。


80年代的电影史是一部完全被动的历史吗?这是我曾论证过的一个问题。当笔者做八十年代电影的专题研究时,着重使用了个体主体性作为一个衡量的指标,后来我忽然领会到,80年代是电影厂集体主义大工业环境下的制作,我这不是将独立电影的衡量指标运用到错误的地方来了吗?而又根据种种论述,八十年代不是唤回人道主义和个体主体性的年代吗?


在广泛求证后,我发现八十年代中国电影中有一个潜在的电影民主化思潮,而且发展出丰富的成果。所以我最终的观点是,一切强制性力量仍然要经过创作者个体身体的转换,“我愿意强调在老制片厂体制下主体也曾有一定的发挥空间,这就让我们不把80年代电影仅仅看作一个体制内的被动产物,而是将之看作一个个体与体制禁锢奋斗的战场,这也是在说明,当时的电影人对中国电影文化的成长和电影主体人的进化、对于突破意识形态枷锁,负有一定的责任。”(《米家山的八十年代》)在对史蜀君导演的研究中,我是从“第四代导演”的代共性中寻求其个体性魅力,“若非如此,八十年代还有什么值得纪念?”


今年8月份和来自汉密尔顿大学的王卓异先生交谈,他说他刚写了一篇文革时期电影的文章,我则觉得这个时期的电影对我来说太单调了,因为政治压力太大,所以主要就是一部接受规训的历史,他说,不不不,那个时代的电影也是电影人和相关力量彼此对话中逐渐形成的一个面貌。我听到后特别高兴,因为在他这里找到了共鸣。若文革时期是如此,更遑论八十年代?


以上所说,其实是一个原理性的问题,也与本文的话题相关。八十年代初期后文革叙事逐渐衰落,相关片子越来越少,但于另外的精神性方面,却在1985年出现了一个飞跃。1985年峨影厂拍出了《小巷名流》,上影厂拍了一部《张家少奶奶》,这两部作品往往被忽略,尤其是后者,是我经常向朋友推荐的电影。再加上1986年的《芙蓉镇》,我觉得这些影片开掘出了新的人文精神,它们把人从文革叙事的彻底的被动性、虚假的主体性中解救了出来。


他们展现了人在那个极端环境下仍然可以“营造”、“设计”自己的生活,而非完全被动地等待外力的宣判。《小巷名流》里朱旭先生扮演的司马寿仙富有幽默感,电影让这个人物对现实的荒诞有了理解力和超越性,所以当时有人批评本片美化了知识分子,夸大了他们的力量。


按照社会逻辑以及历史经验,这种知识分子的营造力并非全无存在的可能,而这样的人物设计其实表达了创作者对于极端社会中人类状态的理解,并不需通过举实例来证明其合理性。


《芙蓉镇》的秦书田不仅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而且也暗中帮助了他人,最后还和胡玉音在被批斗期间生了孩子。在西方曾有相似的情景:犹太人最中意的集中营题材电影是《美丽人生》,父亲在集中营里通过游戏让儿子心灵获得了健康成长,《辛德勒名单》并未受到热烈欢迎,是因为他们不喜欢犹太人被表现为一群单纯被拯救的受动者。但是当汉娜•阿伦特表达集中营中的犹太人为自己的悲剧负有一定责任——因为他们仍然有自救的空间——的时候,她却激怒了几乎全部的犹太人,包括以赛亚•柏林。这是一个相似的话语情境。


文革结束后,秦书田官复原职,原著中秦书田回到了文化馆继续当馆长,谢晋导演电影中的秦书田却拒绝了调令,选择留在芙蓉镇卖米豆腐。这个结尾的改动据说是接受了阿城的建议,但是无论如何,最后的定夺者还是谢晋。送调令的人说:“你现在官复原职,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了。”秦书田说:“堂堂正正做一个人,那是和胡玉音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对权力召唤的拒绝,对于体制的不信任,增加了电影的光辉,它在80年代的文革叙事中绝无尽有。


但学术界并未因此而满足,《芙蓉镇》仍然受到大批判。批判的焦点之一,就是上文我们所提到的:如何处理迫害者。钱理群认为《芙蓉镇》意图拍成史诗而难以成为史诗,它人性表达上十分成功,而在历史解释方面完全失败了。普遍的批评是谢晋用道德判断代替了历史判断。李国香是芙蓉镇的领导,她的道德缺陷似乎成为《芙蓉镇》悲剧的主要来源。


谢晋的被批判与他个人的历史问题有关,但若就事论事,其实学者们未尽公正。《芙蓉镇》结尾处,秦书田偶遇当年的迫害者李国香,李国香正要去省里上任,她对秦书田说:“你这次平反,字还是我签的。” 迫害者反而得到升迁,这种批判性对于此前的文革叙事也有着巨大的超越。


而若说弊端,丛连文导演的《小巷名流》存在同样的问题,它的故事场景和《芙蓉镇》一样是一个基层小镇,文革中的一切行径仿佛来自于小镇社会的自我循环,仿佛小镇的社会伦理机制忽然间自行崩塌了,它用全部的笔墨描写了小镇的人性问题,用道德败坏的加害者来解释这场政治悲剧。而以笔者的观点来看,文革悲剧里面,基层社会当然也负有责任,虽然这个责任指控并不完整。


这个问题,一直到第五代的巅峰之作《蓝风筝》、《霸王别姬》、《活着》的时候才得到彻底解决。三部影片拍成于90年代初,但它们是80年代启蒙精神的产物。《蓝风筝》有一个细节:单位分派了右派指标,为此召开会议,一个人临时去了趟厕所,回来就被指定为右派。它传达了政治运动的冷酷、随意、荒诞。三部影片不约而同地将悲剧的来源指向了更高的力量,个体人性的缺陷有时候也会加速悲剧,但它只能在局部发生作用,八十年代文革叙事的单调的善恶对抗模式在这里被超越了,它仿佛具有了令人满意的丰富性。


这三部影片都是中外合资,至今还处于半地下或全地下状态,也许正因为如此,它的表达相对清澈和完整,而这一阶段的创作者对历史的认知水平,也的确有所提升。


四、


我们的应该对80年代的最后几年加以说明。1985年到1986年的文革叙事有了飞跃,但1987年1月1日开始反资产阶级自由化,2月底贺敬之在全国故事片厂长会议上指出,“伤痕电影”丑化了党和社会主义的形象,之后电影里面的文革叙事更为熹微。但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出现了两部恐怖片,都以文革冤魂作为恐怖元素。1989年第五代导演的《黑楼孤魂》讲述了文革中一个女孩被人杀害,一个录音师到地下室录音时总能录到冤魂的恐怖声音,录音师从中了解到本剧组的导演正是那个杀害女孩的人;而在黄建中1993年的《雾宅》里,宅子的新主人半夜总能听到拷打的声音,原来新主人曾经是一个红卫兵,它为了霸占院子将原主人迫害致死,于是院里面总能听到凄厉的哭喊。1979年后文革叙事中有形象有性格的实体性的人物,到后来只好化为了无头无脸的鬼魂。


当“文革”成为娱乐片中的叙事元素,有的学者贬低这种做法,认为这仿佛是将文革娱乐化了,但我认为这证明了文革历史与人们内在世界的顽强关联。当文革叙事的道路被阻塞,它们会通过其他方式涌现。这两部影片是集体潜意识的表达,那些没有解决的一切仍然在暗处等待,人们对此并未释怀。也许导演们的创作和剧本细节的设计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这难道不正是蕴含于偶然中的必然?


本文的宗旨在于叙述八十年代前后电影文革叙事的概貌,考察文革叙事史中饱含着的电影人的被动性或主体性,观看他们的屈辱与担当。其实我是在写作过程中听闻张一导演去世的消息,十分巧合,于是将文字略作调整,权且以本文来纪念他。(2018年10月9日)


谢选骏指出:谈论1980年代而回避其中的高潮部分——1989年的“未完成的革命”,可谓“下头没有了的”太监行为。“80年代中国电影中的文革叙事”还有,那么“90年代中国电影中的89叙事”还有吗?没有了!下头没有了!这是因为,中国大陆的电影界,确实是个太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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