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解构莎士比亚《终成眷属》
25.Deconstruct Shakespeare(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五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终成眷属》(All's Well That Ends Well)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品行兼优】【谣言四起】【弃若敝屣】【曲终人散】【一步登天】【来者不善】【涅槃入定】【以命相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顺手之劳】
第二幕【一步三回头】【见者有份】【望闻问切】【封赏万户】【吮痈舐痔】【人手一册】【阴阳互补】【身不由己】【俯仰天地】【唇枪舌剑】【气可鼓而不可泄】【后生可畏】【小人难养】【放马过来】
第三幕【好整以暇】【舍车马而保将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月黑风高】【以泪洗面】【徒有其名】【全陪地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见异思迁】【拉郎配】
第四幕【掷杯为号】【严守机密】【一而再、再而三】【以黑打黑】【乐以忘忧】【大宴群臣】【莫邪干将】【惟妙惟肖】【鼠目寸光】【萧何月下追韩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吹毛求疵】
第五幕【黄沙铺路】【何不食肉糜】【幽兰露如啼眼】【思想犯】【家有敝帚】【抛绣球】【羽化登仙】【既济未济】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终成眷属》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剧中人物:
法国国王
弗罗棱萨公爵
勃特拉姆 罗西昂伯爵
拉佛 法国宫廷中的老臣
帕洛 勃特拉姆的侍从
罗西昂伯爵夫人的管家
拉瓦契 伯爵夫人府中的小丑
侍童
罗西昂伯爵夫人 勃特拉姆之母
海丽娜 寄养于伯爵夫人府中的少女
弗罗棱萨―老寡妇
狄安娜 寡妇之女
薇奥兰塔
玛利安娜 寡妇的邻居女
法国及弗罗棱萨的群臣、差役、兵士等
地点:罗西昂;巴黎;弗罗棱萨;马赛
第一幕
第一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勃特拉姆、罗西昂伯爵夫人、海丽娜、拉佛同上;均服丧。
伯爵夫人 我儿如今离我而去,无异使我重新感到先夫去世的痛苦。
勃特拉姆 母亲,我因为离开您膝下而流泪,也像是再度悲恸父亲的死亡一样。可是儿子多蒙王上眷顾,理应尽忠效命,他的命令是必须服从的。
拉佛 夫人,王上一定会尽力照顾您,就像尊夫在世的时候一样;他对于令郎,也一定会看作自己的儿子一样。不要说王上圣恩宽厚,德泽广被,决不会把您冷落不顾,就凭着夫人这么贤德,无论怎样刻薄寡恩的人,也一定愿意推诚相助的。
伯爵夫人 听说王上圣体违和,不知道有没有早占勿药之望?
拉佛 夫人,他已经谢绝了一切的医生。他曾经在他们的诊治之下,耐心守候着病魔脱体,可是药石无灵,痊愈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淡薄了。
伯爵夫人 这位年轻的姑娘有一位父亲,可惜现今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不但为人正直,而且精通医术,要是天假以年,使他能够更求深造,那么也许他真会使世人尽得长生,死神也将无所事事了。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王上的病一定会霍然脱体的。
拉佛 夫人,您说起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伯爵夫人 大人,他在他们这一行之中,是赫赫有名的,而且的确不是滥博虚声;他的名字是吉拉·德·拿滂。
拉佛 啊,夫人,他的确是一个好医生;王上最近还称赞过他的本领,悼惜他死得太早。要是学问真能和死亡抗争,那么凭着他的才能,他应该至今健在的。
勃特拉姆 大人,王上害的究竟是什么病?
拉佛 他害的是瘘管症。
勃特拉姆 这病名我倒没有听见过。
拉佛 我但愿这痛对世人是永远生疏的。这位姑娘就是吉拉·德·拿滂的女儿吗?
伯爵夫人 她是他的独生女儿,大人;他在临死的时候,托我把她照顾。她有天赋淳厚优美的性质,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如锦上添花,我对她抱着极大的期望。一个心地不纯正的人,即使有几分好处,人家在称赞他的时候,总不免带着几分惋惜;因为那样的好处也就等于是邪恶的帮手。可是她的优点却由于天性纯朴而越加出色,她的正直得自天禀,教育更培植了她的德性。
【品行兼优吗。】
拉佛 夫人,您这样称赞她,使她感激涕零了。
伯爵夫人 女孩儿家听见人家称赞而流泪,是最适合她的身分的。她每次想起她的父亲,总是自伤身世而面容惨淡。海丽娜,别伤心了,算了吧;人家看见你这样,也许会说你是故意做作出来的。
海丽娜 我的伤心的确是做作出来的,可是我也有真正伤心的事情。
拉佛 适度的悲伤是对于死者应有的情分;过分的哀戚是摧残生命的仇敌。
海丽娜 如果人们不对悲伤屈服,过度的悲伤不久就会自己告终的。
勃特拉姆 母亲,请您祝福我。
拉佛 这话怎么讲?
伯爵夫人 祝福你,勃特拉姆,愿你不但在仪表上像你的父亲,在气概风度上也能够克绍箕裘,愿你的出身和美德永远不相上下,愿你的操行与你高贵的血统相称!对众人一视同仁,对少数人推心置腹,对任何人不要亏负;在能力上你应当能和你的敌人抗衡,但不要因为争强好胜而炫耀你的才干;对于你的朋友,你应该开诚相与;宁可被人责备你朴讷寡言,不要让人嗔怪你多言偾事。愿上天的护佑和我的祈祷降临到你的头上!再会,大人;他是一个不懂世故的孩子,请您多多指教他。
拉佛 夫人,您放心吧,他不会缺少出自对他一片热爱的最好的忠告。
伯爵夫人 上天祝福他!再见,勃特拉姆。(下。)勃特拉姆(向海丽娜)愿你一切如愿!好好安慰我的母亲,你的女主人,替我加意侍候她老人家。
拉佛 再见;好姑娘,愿你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令誉。(勃特拉姆、拉佛下。)
海丽娜 唉!要是真的只是这样倒好了。我不是想我的父亲;我这些滔滔的眼泪,虽然好像是一片孺慕的哀忱,却不是为他而流。他的容貌怎样,我也早就忘记了,在我的想像之中,除了勃特拉姆以外没有别人的影子。我现在一切都完了!要是勃特拉姆离我而去,我还有什么生趣?我正像爱上了一颗灿烂的明星,痴心地希望着有一天能够和它结合,他是这样高不可攀;我不能 越我的名分和他亲近,只好在他的耀目的光华下,沾取他的几分余辉,安慰安慰我的饥渴。我的爱情的野心使我备受痛苦,希望和狮子匹配的驯鹿,必须为爱而死。每时每刻看见他,是愉快也是苦痛;我默坐在他的旁边,在心版上深深地刻划着他的秀曲的眉毛,他的敏锐的眼睛,他的迷人的鬈发,他那可爱的脸庞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微细的特点,都会清清楚楚地摄在我的心里。可是现在他去了,我的爱慕的私衷,只好以眷怀旧日的陈迹为满足。——谁来啦?这是一个和他同去的人;为了他的缘故我爱他,虽然我知道他是一个出名爱造谣言的人,是一个傻子,也是一个懦夫。但是这些本性难移的坏处,加在他身上,却十分合适,比起美德的瘦骨受寒风摧残要合适得多:我们不是时常见到衣不蔽体的聪明人,不得不听候浑身锦绣的愚夫使唤吗?
【谣言四起吗。】
帕洛上。
帕洛 您好,美貌的娘娘!
海丽娜 您好,大王!
帕洛 不敢。
海丽娜 我也不敢。
帕洛 您是不是在想着处女的贞操问题?
海丽娜 是啊。你还有几分军人的经验,让我请教你一个问题。男人是处女贞操的仇敌,我们应当怎样实施封锁,才可以防御他?
帕洛 不要让他进来。
海丽娜 可是他会向我们进攻;我们的贞操虽然奋勇抵抗,毕竟是脆弱的。告诉我们一些有效的防御战略吧。
帕洛 没有。男人不动声色坐在你的面前,他会在暗中埋下地雷,轰破你的贞操的。
海丽娜 上帝保佑我们可怜的贞操不要给人这样轰破!那么难道处女们就不能采取一种战术,把男人轰得远远的吗?
帕洛 处女的贞操轰破了以后,男人就会更快地被轰得远远的。但是,你们虽然把男人轰倒了,自己的围墙也就有了缺口,那么城市当然就保不住啦。在自然界中,保全处女的贞操决非得策。贞操的丧失是合理的增加,倘不先把处女的贞操破坏,处女们从何而来?你的身体恰恰就是造成处女的材料。贞操一次丧失可以十倍增加;永远保持,就会永远失去。这种冷冰冰的东西,你要它作什么!
海丽娜 我还想暂时保全它一下,虽然也许我会因此而以处女终老。
帕洛 那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这是违反自然界的法律的。你要是为贞操辩护,等于诋毁你的母亲,那就是忤逆不孝。以处女终老的人,等于自己杀害了自己,这种女人应该让她露骨道旁,不让她的尸骸进入圣地,因为她是反叛自然意志的罪人。贞操像一块干酪一样,搁的日子长久了就会生虫霉烂,自己把自己的内脏掏空;而且它是一种乖僻骄傲无聊的东西,重视贞操的人,无非因为自视不凡,这是教条中所大忌的一种罪过。何必把它保持起来呢?这样作只有让你吃亏。算了吧!在一年之内,你就可以收回双倍利息,而且你的本钱也不会怎么走了样子。放弃了它吧!
【弃若敝屣吗。】
海丽娜 请问一个女人怎样才可以照她自己的意思把它失去?
帕洛 这得好好想想。有了,就是得倒行逆施,去喜欢那不喜欢贞操的人。贞操是一注搁置过久了会失去光彩的商品;越是保存得长久,越是不值钱。趁着有销路的时候,还是早点把它脱手了的好;时机不可失去。贞操像一个年老的廷臣,虽然衣冠富丽,那一副不合时宜的装束却会使人瞧着发笑,就像别针和牙签似的,现在早不时兴了。做在饼饵里和在粥里的红枣,是悦目而可口的,你颊上的红枣,却会转瞬失去鲜润;你那陈年封固的贞操,也就像一颗干瘪的梨儿一样,样子又难看,入口又无味,虽然它从前也是很甘美的,现在却已经干瘪了。你要它作什么呢?
海丽娜 可是我还不愿放弃我的贞操。你的主人在外面将会博得无数女子的倾心,他会找到一个母亲,一个情人,一个朋友,一个绝世的佳人,一个司令官,一个敌人,一个向导,一个女神,一个君王,一个顾问,一个叛徒,一个亲人;他会找到他的卑微的野心,骄傲的谦逊,他的不和谐的和谐,悦耳的嘈音,他的信仰,他的甜蜜的灾难,以及一大堆瞎眼的爱神编出来的可爱的、痴心的、虚伪的名字。他现在将要——我不知道他将要什么。但愿上帝护佑他!宫廷是可以增长见识的地方,他是一个——
帕洛 他是一个什么?
海丽娜 他是一个我愿意为他虔诚祝福的人。可惜——
帕洛 可惜什么?
海丽娜 可惜我们的愿望只是一种渺茫而感觉不到的东西,否则我们这些出身寒贱的人,虽然命运注定我们只能在愿望中消度我们的生涯,也可以借着愿望的力量追随我们的朋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衷曲,而不致永远得不到一点报酬了。
一侍童上。
侍童 帕洛先生,爵爷叫你去。(下。)
【曲终人散吗。】
帕洛 小海伦,再会;我在宫廷里要是记得起你,我会想念你的。
海丽娜 帕洛先生,你降生的时候准是吉星照命。
帕洛 不错,我是武曲星照命。
海丽娜 我也相信你是地地道道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
帕洛 为什么在武曲星下面?
海丽娜 一打起仗来,你就甘拜下风,那还不是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吗?
帕洛 我是说在武曲星居前的时候。
海丽娜 我看还是在退后的时候吧?
帕洛 为什么说退后呢?
海丽娜 交手的时候,你总是步步退后呀。
帕洛 那是为了等待时机。
海丽娜 心中害怕,想寻求安全,掉头就跑,也同样是为了等待时机;勇气和恐惧在你身上倒是满协调的,凭你这种打扮,跑起来准能一日千里,花样也很别致。
帕洛 我事情很忙,没功夫伶牙俐齿地回答你。且等我回来,再叫你看我那副彬彬君子的派头吧。到那时候,我的教养会对你发生作用,你会领略到一个朝廷贵人的善意,对他大开方便之门;如若不然,你就是不知感激,只有自己遭殃,最后一窍不通地死去。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祈祷祈祷;要是没有空,不妨想念想念你的朋友们。早点嫁一个好丈夫,他怎样待你,你也怎样待他。好!再见。(下。)
海丽娜 一切办法都在我们自己,虽然我们把它诿之天意;注定人类运命的上天,给我们自由发展的机会,只有当我们自己冥顽不灵、不能利用这种机会的时候,我们的计划才会遭遇挫折。哪一种力量激起我爱情的雄心,使我能够看见,却不能喂饱我的视欲?尽管地位如何悬殊,惺惺相怜的人,造物总会使他们结合在一起。只有那些斤斤计较、害怕麻烦、认为好梦已成过去的人,他们的希冀才永无实现的可能;能够努力发挥她的本领的,怎么会在恋爱上失败?王上的病——我的计划也许只是一种妄想,可是我的主意已决,一定要把它尝试一下。(下。)
【一步登天吗。】
第二场巴黎。国王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法国国王持书信上,群臣及侍从等随上。
国王 弗罗棱萨人和西诺哀人相持不下,胜负互见,还在那里继续着猛烈的战争。
臣甲 是有这样的消息,陛下。
国王 不,那是非常可靠的消息;这儿有一封从我们的友邦奥地利来的信,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他还警告我们,说是弗罗棱萨就要向我们请求给他们迅速的援助,照我们这位好朋友的意思,似乎很不赞同,希望我们拒绝他们的请求。
臣甲 陛下素来称道奥王的诚信明智,他的意见当然是可以充分信任的。
国王 他已经替我们决定了如何答复,虽然弗罗棱萨还没有来乞援,我已经决定拒绝他们了。可是我们这儿要是有人愿意参加都斯加的战事,不论他们愿意站在哪一方面,都可以自由前去。
臣乙 我们这些绅士们闲居无事,本来就感到十分苦闷,渴想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这次战事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他们去磨练磨练。
国王 来的是什么人?
勃特拉姆、拉佛及帕洛上。
臣甲 陛下,这是罗西昂伯爵,年轻的勃特拉姆。
国王 孩子,你的面貌很像你的父亲;造物在雕塑你形状的时候,一定是非常用心而不是草率从事的。但愿你也秉有你父亲的德性!欢迎你到巴黎来!
【来者不善吗。】
勃特拉姆 感谢陛下圣恩,小臣愿效犬马之劳。
国王 想起你父亲在日,与我交称莫逆,我们两人初上战场的时候,大家都是年轻力壮,现在要是也像那样就好了!他是个熟谙时务的干才,也是个能征惯战的健儿;他活到很大年纪,可是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老朽,不中用了。提起你的父亲,使我精神为之一振。他年轻时候的那种才华,我可以从我们现在这辈贵介少年身上同样看到,可是他们的信口讥评,往往来不及遮掩他们的轻薄,已经在无意中自取其辱。你父亲才真是一个有大臣风度的人,在他的高傲之中没有轻蔑,在他的严峻之中没有苛酷;只有当那些和他同等地位的人激起他的不满的时候,他才会对他们作无情的指责;他的良知就像一具时钟,正确地知道在哪一分钟为了特殊的理由使他不能不侃侃而言,那时他的舌头就会听从他的指挥。他把那些在他下面的人当作不同地位的人看待,在他们卑微的身分前降尊纡贵,听了他们贫弱的谀辞,也会谦谢不遑,使他们因他的逊让而受宠若惊。这样一个人是可以作为现在这辈年轻人的模范的。如果他们肯认真效仿他,就会明白自己实际上是大大地后退了。
勃特拉姆 陛下不忘旧人,先父虽死犹生;任何铭刻在碑碣上的文字,都不及陛下口中品题的确当。
国王 但愿我也和他在一起!他老是这样说——我觉得我仿佛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动人的辞令不是随便散播在人的耳中,却是深植在人们的心头,永远存留在那里。每当欢欣和娱乐行将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就会发出这样的感喟:“等我的火焰把油烧干以后,让我不要继续活下去,给那些年轻的人们揶揄讥笑,他们凭着他们的聪明,除了新奇的事物以外,什么都瞧不上眼;他们的思想都花在穿衣服上面,而且变化得比衣服的式样更快。”他有这样的愿望;我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愿望,因为我已经是一只无用的衰蜂,不能再把蜜、蜡带回巢中,我愿意赶快从这世上消灭,好给其余作工的人留出一个地位。
臣乙 陛下圣德恢恢,臣民无不感戴;最不知感恩的人,将是最先悼惜您的人。
国王 我知道我不过是空占着一个地位。伯爵,你父亲家里的那个医生死了多久了?他的名誉很不错哩。
勃特拉姆 陛下,他已经死了差不多六个月了。
国王 他要是现在还活着,我倒还要试一试他的本领。请你扶我一下。那些庸医们给我吃这样那样的药,把我的精力完全销磨掉了,弄成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欢迎,伯爵,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儿子一样。
勃特拉姆 感谢陛下。(同下;喇叭奏花腔。)
【涅槃入定吗。】
第三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管家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我现在要听你讲,你说这位姑娘怎样?
管家 夫人,小的过去怎样尽心竭力侍候您的情形,想来您一定是十分明白的;因为我们要是自己宣布自己的功劳,那就太狂妄了,即使我们真的有功,人家也会疑心我们。
伯爵夫人 这狗才站在这儿干吗?滚出去!人家说起关于你的种种坏话,我并不完全相信,可是那也许因为我太忠厚了;照你这样蠢法,是很会去干那些勾当的,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干坏事的本领。
小丑 夫人,您知道我是一个苦人儿。
伯爵夫人 好,你怎么说?
小丑 不,夫人,我是个苦人儿,并没有什么好,虽然有许多有钱的人们都不是好东西。可是夫人要是答应我让我到外面去成家立业,那么伊丝贝尔那个女人就可以跟我成其好事了。
伯爵夫人 你一定要去做一个叫化子吗?
小丑 在这一件事情上,我不要您布施我别的什么,只要请求您开恩准许。
伯爵夫人 在哪一件事情上?
小丑 在伊丝贝尔跟我的事情上。做用人的不一定世世代代做用人;我想我要是一生一世没有一个亲生的骨肉,就要永远得不到上帝的祝福,因为人家说有孩子的人才是有福气的。
伯爵夫人 告诉我你一定要结婚的理由。
小丑 夫人,贱体有这样的需要;我因为受到肉体的驱使,不能不听从魔鬼的指挥。
伯爵夫人 那就是尊驾的理由了吗?
小丑 不,夫人,我还有其他神圣的理由,这样的那样的。
伯爵夫人 那么可以请教一二吗?
小丑 夫人,我过去是一个坏人,正像您跟一切血肉的凡人一样;老实说吧,我结婚是为了要痛悔前非。
伯爵夫人 你结了婚以后,第一要懊悔的不是从前的错处,而是你不该结婚。
小丑 夫人,我是个举目无亲的人;我希望娶了老婆以后,可以靠着她结识几个朋友。
伯爵夫人 蠢才,这样的朋友是你的仇敌呢。
小丑 夫人,您还不懂得友谊的深意哩;那些家伙都是来替我做我所不耐烦做的事的。耕耘我的田地的人,省了我牛马之劳,使我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虽然他害我做了忘八,可是我叫他替我干活儿。夫妻一体,他安慰了我的老婆,也就是看重我;看重我,也就是爱我;爱我,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吻我老婆的人,就是我的好朋友。人们只要能够乐天安命,结了婚准不会闹什么意见。因为吃肉的少年清教徒,和吃鱼的老年教皇党,虽然论起心来,在宗教问题上大有分歧;论起脑袋来,却完全一式一样;他们可以用犄角相互顶撞,就跟一帮鹿似的。
【以命相搏吗。】
伯爵夫人 你这狗嘴里永远长不出象牙来吗?
小丑 夫人,我是一个先知,我用讽谕的方式,宣扬人生的真理:
我要重新唱那首歌曲,
列位要洗耳恭听:
婚姻全都是命里注定,
乌龟是天性生成。
伯爵夫人 滚出去吧,混账东西;等会儿再跟你说话。
管家 夫人,请您叫他去吩咐海丽娜姑娘出来;我要跟您讲的就是关于她的事。
伯爵夫人 蠢材,去对我的侍女说,我有话对她讲——就是那海丽娜姑娘。
小丑
是不是为了这张俊脸,
希腊人把特洛亚攻陷?
作的好事,作的好事,
这就是普里阿摩斯的心肝?
她长叹一声站在那里,
她长叹一声站在那里,
这样把道理说明:
有九个坏的,有一个好的,
有九个坏的,有一个好的,
总算还落下一成。①
伯爵夫人 什么,十个人里才有一个好的?你把歌词也糟蹋了,蠢货。
小丑 夫人,我指的是女人——十个女人里有一个好的,这是把歌词往好里唱。愿上帝能一年到头保持这个比率!我要是牧师,对这样一个抽什一税的女人,决不会有什么意见。一成,你还嫌少吗?哼,就算每出现一次扫帚星,或是发生一次地震的时候,才有一个好女人降生,这个彩票也是抽得来的。照现在这样,你把心都抽没有了,也不会中彩。
伯爵夫人 混账,你还不快去作我叫你作的事吗?
小丑 唉,女人反倒骑在男人身上,发号施令,认为算不了什么!当然,作好人,就不能作清教徒,可是那也算不了什么;可以外面穿上一件必恭必敬的袈裟,罩着底下的黑袍子,仍旧心安理得。好,这回我真走了;您的吩咐是叫海丽娜姑娘到这儿来。(下。)
伯爵夫人 现在你说吧。
管家 夫人,我知道您是非常喜欢这位姑娘的。
伯爵夫人 不错,我很喜欢她。她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把她托付给我;单单凭着她本身的好处,也就够惹人怜爱了。我欠她的债,多过于已经给她的酬报;我将要报答她的,一定超过她自己的要求。
管家 夫人,小的最近在无意中间,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可以代她起誓,她是以为她说的话不会给什么人听了去的。原来她爱上了我们的少爷了!她怨恨命运,不该在他们两人之间安下了这样一道鸿沟;她嗔怪爱神,不肯运用他的大力,使地位不同的人也有结合的机会;她说狄安娜不配做处女们的保护神,因为她坐令纤纤弱质受到爱情的袭击甚至成为俘虏而不加援手。她用无限哀怨的语调声诉着她的心事,小的听了之后,因恐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故此不敢疏忽,特来禀知夫人。
伯爵夫人 你把这事干得很好,可是千万不要声张出去。我早已猜疑到几分,因为事无实据,不敢十分相信。现在你去吧,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很感谢你的忠心诚实。等会儿咱们再谈吧。(管家下。)
【疑人不用吗。】
海丽娜上。
伯爵夫人 我在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的。我们是自然的子女,谁都有天赋的感情;这一枚棘刺,正是青春的蔷薇上少不了的。有了我们,就有感情;有了感情,就少不了这种事。当热烈的恋情给青春打下了烙印,这正是自然天性的标志和记号。在我们旧日的回忆之中,我们也曾经犯过同样的过失,虽然在那时我们并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我现在可以清楚看见,她的眼睛里透露着因相思而憔悴的神色。
海丽娜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伯爵夫人 海丽娜,你知道我可以说就是你的母亲。
海丽娜 不,您是我的尊贵的女主人。
伯爵夫人 不,我是你的母亲,为什么不是呢?当我说“我是你的母亲”的时候,我觉得你仿佛看见了一条蛇似的;为什么你听了“母亲”两个字,就要吃惊呢?我说,我是你的母亲;我把你当作我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异姓的子女,有时往往胜过自己生养的孩子;外来的种子,也一样可以长成优美的花木。你不曾使我忍受怀胎的辛苦,我却像母亲一样关心着你。天哪,这丫头!难道我说了我是你的母亲,你就这样惊惶失色吗?为什么你的眼边会润湿而起了一重重的虹晕?难道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吗?
海丽娜 因为我不是您的女儿。
伯爵夫人 我说,我是你的母亲。
海丽娜 恕我,夫人,罗西昂伯爵不能做我的哥哥;我的出身这样寒贱,他的家世这样高贵;我的父母是闾巷平民,他的都是簪缨巨族。他是我的主人,我活着是他的婢子,到死也是他的奴才。他一定不可以做我的哥哥。
伯爵夫人 那么我也不能做你的母亲吗?
海丽娜 您是我的母亲,夫人;我也愿意您真做我的母亲,只要您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我希望您是我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只要我不是他的妹妹,那么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是不是我做了您的女儿以后,他必须做我的哥哥呢?
伯爵夫人 不,海伦,你可以做我的媳妇;上帝保佑你不在转着这样的念头!难道女儿和母亲竟会这样扰乱了你的心绪?怎么,你又脸色惨白起来了?你的心事果然被我猜中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寂寞无聊的缘故,发现了你的伤心挥泪的根源。你爱着我的儿子,这是显明的事实。你的感情既然已经完全暴露,想来你也不好意思再编造谎话企图抵赖了。还是告诉我老实话吧;告诉我真有这样的事,因为瞧,你两颊的红云,已经彼此互相招认了;你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从你自己的举止上,看出你的不安来;只有罪恶的感觉和无理的执拗使你缄口无言,不敢吐露真情。你说,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要是真有这回事,那么这场麻烦你已经惹上了,不然的话,你就该发誓否认。无论如何,你不要瞒住我吧,我总是会尽力帮助你的。
海丽娜 好夫人,原谅我吧!
伯爵夫人 你爱我的儿子吗?
海丽娜 请您原谅我,夫人!
伯爵夫人 你是爱我的儿子的。
海丽娜 夫人,您不也是爱他的吗?
伯爵夫人 不要绕圈子说话;我爱他是分所当然,用不到向世人讳饰;你究竟爱他到什么程度,还是快说吧,因为你的感情早就完全泄露出来了。
【用人不疑吗。】
海丽娜 既然如此,我就当着上天和您的面前跪下,承认我是爱着您的儿子,并且爱他胜过您,仅次于爱上天。我的亲友虽然贫寒,都是正直的人;我的爱情也是一样。不要因此而恼怒,因为他被我所爱,对他并无损害;我并不用僭越名分的表示向他追求,在我不配得到他的眷爱以前,决不愿把他占有,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配得上他。我知道我的爱是没有希望的徒劳,可是在这罗网一样千孔万眼的筛子里,依然把我如水的深情灌注下去,永远不感到干涸。我正像印度人一样虔信而执迷,我崇拜着太阳,它的光辉虽然也照到它的信徒的身上,却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的最亲爱的夫人,不要因为我爱了您所爱的人而憎恨我,您是一位年高德劭的人,要是在您纯洁的青春,也曾经燃起过同样真诚的情热,怀抱着无邪的愿望和深挚的爱慕,使您同时能忠实于贞操和恋情,那么请您可怜可怜我这命薄缘悭、自知无望、拚着在默默无闻中了此残生的人儿吧!
伯爵夫人 你最近不是想要到巴黎去吗?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过这个意思。
海丽娜 有过,夫人。
伯爵夫人 为什么呢?
海丽娜 我不愿向夫人说谎;您知道先父在日,曾经传给我几种灵验的秘方,是他凭着潜心研究和实际经验配合起来的,对一般病症都有卓越的效能;他嘱咐我不要把它们轻易授人,因为它们都是世间不大知道的珍贵的方剂。在这些秘方之中,有一种是专门医治王上现在所患一般认为无法医治的那种痼疾的。
伯爵夫人 这就是你要到巴黎去的动机吗?你说吧。
海丽娜 您的儿子使我想起了这一个念头;不然的话,什么巴黎,什么药方,什么王上的病,都是我永远不会想到的事物。
伯爵夫人 可是海伦,你想你要是自请为王上治病,他就会接受你的帮助吗?他跟他那班医生们已经意见归于一致,他认为他的病已经使群医束手,他们认为一切药石都已失去效力。那些熟谙医道的大夫们都这样敬谢不敏了,他们怎么会相信一个不学无术的少女呢?
海丽娜 我相信这药方,不仅因为我父亲的医术称得上并世无双,而且我觉得他传给我这一份遗产,一定会带给我极大的幸运。只要夫人允许我冒险一试,我愿意就在此日此时动身前去,拚着这一条没有什么希冀的微命,为王上治疗他的疾病。
伯爵夫人 你相信你会成功吗?
海丽娜 是的,夫人,我相信我会成功。
伯爵夫人 那么很好,海伦,你不但可以得到我的准许,也可以得到我的爱,我愿意为你置备行装,派仆从护送你前去,还要请你传言致候我那些在宫廷中的熟人。我在家里愿意为你祈祷上帝,保佑你达到目的。你明天就去吧,你尽管放心,只要是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事情,我一定会作的。(同下。)
【顺手之劳吗。】
第二幕
第一场巴黎。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国王、出发参加弗罗棱萨战争之若干少年廷臣、勃特拉姆、帕洛及侍从等上。
国王 诸位贤卿,再会,希望你们恪守骑士的精神;还有你们诸位,再会,我的话你们可以分领;但是即使双方都打算独占,我的忠告也可以自行扩大,供你们双方听取。
臣甲 但愿我们立功回来,陛下早已恢复了健康。
国王 不,不,那可是没有希望的了,虽然我的未死的雄心,还不肯承认它已经沾上了不治的痼疾。再会,诸位贤卿,无论我是死是活,你们总要做个发扬祖国光荣的法兰西好男儿,让那些国运凌夷的意大利人知道你们去不是向光荣求婚,而是去把它迎娶回来。当那些意气纵横的勇士知难怯退的时候,便是你们奋身博取世人称誉的机会。再会!
臣乙 但愿陛下早复健康。
国王 那些意大利的姑娘们是要留心提防的;人家说,要是她们有什么请求,我们法文中缺少拒绝她们的字眼;倘然你们还没有上战场,就已经作了俘虏,那可不行的。
臣甲
臣乙 我们诚心接受陛下的警告。
国王 再会!你们跟我过来。(侍从扶下。)
臣甲 啊,大人,真想不到您不能跟我们一起出去!
帕洛 那不是他自己的错处,他是个汉子。
臣乙 啊,打仗是怪好玩的。
帕洛 真有意思,我也经历过这种战争哩。
勃特拉姆 王上命令我留在这儿,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说我太年轻,叫我明年再去,说是现在太早了。
帕洛 哥儿,您要是立定主意,就该放大胆子,偷偷地逃跑出去。
勃特拉姆 我留在这儿,就像一匹给妇人女子驾驭的辕下驹,终日在石道上销磨我的足力,等着人家一个个夺了光荣回来,再没有机会一试我的身手,让腰间的宝剑除了作跳舞的装饰以外,没有一点别的用处!不,天日在上,我一定要逃跑出去。
臣甲 这虽然是一件偷偷摸摸干着的事,可是并不丢脸。
帕洛 爵爷,您就这么干吧。
臣乙 您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尽力帮您的忙。回头见。
勃特拉姆 咱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我真不忍和你们分别。
臣甲 再见,队长。
臣乙 好帕洛先生,回头见!
【一步三回头吗。】
帕洛 高贵的英雄们,我的剑和你们的剑是同气相求的:同样晶莹,同样明亮,一句话,同样是用上等精钢铸成的。让我告诉你们,在斯宾那人的营伍里有一个史布利奥上尉,他那凶神一样的脸上有一道疤痕,那就是我亲手用这柄剑给他刻下来的;你们要是见了他,请告诉他我还活着,听他怎样说我。
臣乙 我们一定这样告诉他,队长。(廷臣等下。)
帕洛 战神保佑你们这批新收的门徒!您怎么办呢?
勃特拉姆 且住,王上来了。
国王重上;帕洛及勃特拉姆退后。
帕洛 你应该对那些出征的同僚们表现得更殷勤一些;方才你和他们道别的神气未免过于冷淡。应该多奉承奉承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时髦的尖端;他们办事、吃喝、言谈和举止行为是受到普遍瞻仰的;即使领队跳舞的是魔鬼,也应该跟随在这些人后面。快追上去,和他们作一次更从容的叙别吧。
勃特拉姆 好吧,我就这样作。
帕洛 他们都是些有身分的小伙子,耍起剑来,胳臂也满有劲的。(勃特拉姆、帕洛下。)
拉佛上。
拉佛 (跪)陛下,请您恕我冒昧,禀告您一个消息。
国王 站起来说吧。
拉佛 好,我得到宽恕,站起来了。陛下,我希望原来是您跪着向我求恕,我叫您站起来,您也能这样不费力地站起来。
国王 我也愿意这样,我很想打破你的头,再请你原谅。
拉佛 那可不敢当。可是陛下,您愿意医好您的病吗?
国王 不。
拉佛 啊,我尊贵的狐狸,不吃葡萄了吗?但是我这些葡萄品种特别优良,只要您够得着,您一定会吃的。我刚看到一种药,可以使顽石有了生命,您吃了之后,就会生龙活虎似的跳起舞来;它可以使培平大王重返阳世,它可以使查里曼大帝拿起笔来,为她写一行情诗。
国王 是哪一个“她”?
拉佛 她就是我所要说的那位女医生。陛下,她就在外边,等候着您的赐见。我敢凭着我的忠诚和信誉发誓,要是您不以为我的话都是随便说着玩玩,不足为准的话,那么像她这样一位有能耐、聪明而意志坚定的青年女子,的确使我惊奇钦佩,我相信那不能归咎于我的天生的弱点。她现在要求拜见陛下,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准如所请,问一问她的来意?要是您在见了她之后,觉得我说的全都是虚话,那时再请您把我大大地取笑一番吧。
国王 好拉佛,那么你去带那个奇女子进来,让我们大家也像你一样惊奇,或者挖苦你无故地大惊小怪。
拉佛 请陛下等着瞧,没错。我马上就来。(下。)
【见者有份吗。】
国王 他无论有什么事,总是先拉上一堆废话。
拉佛率海丽娜重上。
拉佛 来,这儿来。
国王 这么快!他倒真是插着翅膀飞的。
拉佛 来,这儿来。这位就是王上陛下,你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瞧你的样子像一个叛徒,可是你这样的叛徒,王上是不会害怕的。我就是克瑞西达的舅父,把青年男女留在一块,毫不担心。再见。(下。)
国王 姑娘,你是有什么事情来见我的吗?
海丽娜 是的,陛下。吉拉·德·拿滂是我的父亲,他在医道上是颇有研究的。
国王 我知道他。
海丽娜 陛下既然知道他,我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夸奖他了。他在临死的时候,传给我许多秘方,其中主要的一个,是他积多年悬壶的经验配制而成,他对它十分珍惜,叫我用心保藏起来,把它当作自己心头一块肉一样珍爱着。我听从着他的嘱咐,从来不敢把它轻易示人,现在闻知陛下的症状,正就是先父所传秘方主治的一种疾病,所以甘冒万死前来,把它和我的技术呈献陛下。
国王 谢谢你,姑娘,可是我不能轻信你的药饵;我们这里最高明的医生都已经离开了我,众口一辞地断定病入膏肓,决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我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地把我的痴心妄想,寄托在庸医的试验上,认为它可以医治我的不治之症呢?我不能让人家讥笑我的昏愦,当一切救助都已无能为力的时候,再去相信一种无意识的救助呀。
海丽娜 陛下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敢勉强陛下接纳我的微劳,总算我跋涉了这一趟,略尽我对陛下的一番忠悃,也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我别无所求,但求陛下放我回去。
国王 你来此也是一番好意,这一个要求当然可以准许你。你想来帮助我,一个垂死之人,对于希望他转死回生的人,不用说是十分感激的;可是我自己充分知道我的病状已经险恶到什么程度,你却没有着手成春的妙术,又有什么办法呢?
海丽娜 既然陛下已经断定一切治疗都已无望,那么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我的本领,又有什么妨碍呢?创造世界的神,往往借助于最微弱者之手,当士师们有如童癔的时候,上帝的旨意往往借着婴儿的身上显示;洪水可以从涓滴的细流中发生;当世间的君王不肯承认奇迹的时候,大海却会干涸。最有把握的希望,往往结果终于失望;最少希望的事情,反会出人意外地成功。
国王 我不能再听你说下去了;再会,善心的姑娘!你的殷勤未邀采纳,只好徒然往返;未被接受的帮助,只能以感谢为报酬。
海丽娜 天启的智能,就是这样为一言所毁。人们总是凭着外表妄加臆测,无所不知的上帝却不是这样,明明是来自上天的援助,人们却武断地诿之于人力。陛下,请您接受我的劳力吧,这并不是试验我的本领,乃是试验上天的意旨。我不是一个大言欺人的骗子,而能够说到作到;我知道我有充分的把握,我也确信我的医方决不会失去效力,陛下的病也决不会毫无希望。
【望闻问切吗。】
国王 你是这样确信着吗?那么你希望在多少时间内把我的病医好?
海丽娜 只要慈悲的上帝鉴临垂佑,在太阳神的骏马拖着火轮兜了两个圈子,阴沉的暮色两次吹熄了朦胧的残辉,或是航海者的滴漏二十四回告诉人们那窃贼一样的时间怎样偷溜过去以前,陛下身上的病痛便会霍然脱体,重享着自由自在的健康生活。
国王 你有这样的自信,要是结果失败呢?
海丽娜 请陛下谴责我的卤莽,把我当作一个无耻的娼妓,让世人编造诽谤的歌谣,宣扬我的耻辱;我的处女的清名永远丧失,如果这还不够,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最苛虐的酷刑中毁灭。
国王 我觉得仿佛有一个天使,借着你柔弱的口中发出他的有力的声音;虽然就常识判断起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却使我不能不信。你的生命是可贵的,因为在你身上具备一切生命中值得赞美的事物,青春、美貌、智慧、勇气、贤德,这些都是足以使人生幸福的;你愿意把这一切作为孤注,那必然表示你有非凡的能耐,否则你一定有一种异常胆大妄为的天性。好医生,我愿意试一试你的药方,要是我死了,你自己可也不免一死。
海丽娜 要是我不能按照限定的时间把陛下治愈,或者医治的结果,跟我说过的话稍有不符之处,我愿意引颈就戮,死而无怨。药方若不能奏效,死就是我的犒赏;不过要是我把陛下的病治好了,那么陛下答应给我什么酬报呢?
国王 你可以提出无论什么要求。
海丽娜 可是陛下是不是能够满足我的要求呢?
国王 凭着我的王杖和死后超生的希望起誓,我一定答应你。
海丽娜 那么我要请陛下亲手赐给我一个我所选中的丈夫。我不敢冒昧在法兰西的王族中寻求选择的对象,把我这卑贱的名姓攀附金枝玉叶;只要陛下准许我在您的臣仆之中,拣一个我可以向您要求、您也可以允许给我的人,我就感激不尽了。
国王 那么一言为定,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也一定帮助你如愿以偿。我已经决心信赖着你的治疗,你等着自己选择吧。我本来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我也必须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和谁一起来的;可是即使我不问你这些问题,我也可以完全相信你,因此,不问也罢。请你接受我真心的欢迎和诚意的祝福。来人!扶我进去。你的手段倘使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高明,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处。(喇叭奏花腔。同下。)
【封赏万户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来,小子,现在我要试试你的教养如何了。
小丑 人家会说我是个锦衣玉食的鄙夫。您的意思不过是要叫我上宫廷里去吗?
伯爵夫人 上宫廷里去!你到过些什么好地方,说的话儿这样神气活现,“不过是上宫廷里去。”
小丑 不说假话,太太,一个人只要懂得三分礼貌,在宫廷里混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谁要是连屈个膝儿,脱个帽儿,吻个手儿,说些个空话儿也不会,那简直是个不生腿、不生手、不生嘴唇的木头人。这种家伙当然是不配到宫廷里去的。可是我有一句话儿,什么问话都可以应付过去。
伯爵夫人 啊,一句答话可以回答一切问题,这倒是闻所未闻。
小丑 它就像理发匠的椅子一样,什么屁股坐上去都合适;尖屁股,扁屁股,瘦屁股,肥屁股,或是无论什么屁股。
伯爵夫人 那么你的答话对于无论什么问题也都一样合适吗?
小丑 正像律师手里的讼费、娼妓手里的夜度资、新郎手指上的婚戒、忏悔火曜日②的煎饼、五朔节③的化装跳舞一样合适;也正像钉之于孔、乌龟之于绿头巾、尖嘴姑娘之于泼皮无赖、尼姑嘴唇之于和尚嘴巴,或者说,腊肠之于腊肠皮一样天造地设。
伯爵夫人 你果然有这样一句百发百中的答话吗?
小丑 上至公卿,下至皂隶,什么问话都可以用这句话回答。
伯爵夫人 那准是个又臭又长的答话,才能应付所有的问题。
小丑 再简单没有了,真的,有学问的老先生都这么说。一共不过几个字,我来给您演一下。您先问我我是不是个官儿;问啊,这有什么关系呢?
伯爵夫人 好,我就充一会儿傻瓜,也许可以跟你学点儿乖。请问足下是不是在朝廷里得意?
小丑 啊,岂敢岂敢!——这不是很便当地应付过去了吗?再问下去,再问我一百个问题。
伯爵夫人 老兄,咱们是老朋友,小弟一向佩服您的。
小丑 啊,岂敢岂敢!——再来,再来,不要放过我。
伯爵夫人 这肉煮得太不入味,恐怕不合老兄胃口。
小丑 啊,岂敢岂敢!——再问下去,尽管问下去。
伯爵夫人 听说最近您曾经给人家抽了一顿鞭子。
小丑 啊,岂敢岂敢!——不要放过我。
伯爵夫人 你在给人家鞭打的时候,也是喊着“岂敢岂敢”,还要叫他们不要放过你吗?可是你在挨一顿鞭子之后,也的确应该喊几声“岂敢岂敢!”只要叫你手脚老实些,你对鞭子准能够应答如流。
小丑 我的“岂敢岂敢”百试百灵,今天却是第一次倒了霉。看来无论怎样经久耐用的东西,也总有一天失去效用的。
伯爵夫人 我就像是个大手大脚的女管家,对时间不肯精打细算,所以才跟你这傻瓜胡扯了半天。
小丑 啊,岂敢岂敢!你看,不是又用上了吗?
伯爵夫人 住口吧,老兄,现在还是谈正事吧。你看见了海伦姑娘,就把这封信交给她,请她立刻答复我;还给我致意问候我的那些亲戚们,也去问问少爷安好。这算不了什么吧?
小丑 您是说您的问候算不了什么吗?
伯爵夫人 我是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你听懂了吧?
小丑 哦,恍然大悟。我这就叫腰腿活动起来。
伯爵夫人 你快去吧。(各下。)
【吮痈舐痔吗。】
第三场巴黎。宫中一室
勃特拉姆、拉佛、帕洛同上。
拉佛 人家说奇迹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一辈博学深思的人们,惯把不可思议的事情看作平淡无奇,因此我们把惊骇视同儿戏,当我们应当为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而战栗的时候,我们却用谬妄的知识作为护身符。
帕洛 可不是吗?这件事真称得起是我们这个时代里发生的最了不起的奇闻。
勃特拉姆 正是正是。
拉佛 当精通医道的人都束手无策了——
帕洛 是是。
拉佛 什么伽伦,什么巴拉塞尔萨斯④——
帕洛 是是。
拉佛 以及那一大群有学问的专家们——
帕洛 是是。
拉佛 他们都断定他无药可治——
帕洛 对啊,一点不错。
拉佛 毫无痊愈的希望——
帕洛 对啊,他正像是——
拉佛 风中之烛,吉少凶多。
帕洛 正是,您说得真对。本来我也想这样说的。
拉佛 像这样的事情,真可以说是不世的奇迹。
帕洛 正是正是,要是您想知道舆论对这件事的反应,您就可以去看看那篇——叫什么来着?
拉佛 “上苍借手人力表现出来的灵异。”
帕洛 对了,那正是我所要说的话。
拉佛 现在他简直比海豚还壮健;这不是我故意说着不敬的话。
帕洛 总而言之,这真是奇事;只有最顽愚不化的人,才会不承认那是——
拉佛 上天借手于——
帕洛 是是。
拉佛 一个最柔弱无能的使者,表现他的伟大超越的力量;感谢上天的眷顾,他不但保佑我们王上恢复健康,一定还会赐更多的幸福给我们。
帕洛 您说得真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王上来了。
国王、海丽娜及侍从等上。
拉佛 正像荷兰人爱说的口头语:“可喜可庆。”我以后要格外喜欢姑娘们了,趁着我的牙齿还没有完全掉下。瞧,他简直可以拉着她跳舞呢。
帕洛 嗳哟!这不是海伦吗?
拉佛 我相信是的。
国王 去,把朝廷中所有的贵族一起召来。(一侍从下)我的恩人,请你坐在你病人的旁边。我这一只手多亏你使它恢复了知觉,现在它将要给与你我已经允许你的礼物,只等你指点出来。
若干廷臣上。
国王 好姑娘,用你的眼睛观看,这一群年轻未婚的贵人,我对他们都可以运用君上和严亲的两重权力,把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许配给你;你可以随意选择,他们都不能拒绝你。
海丽娜 愿爱神保佑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一位美貌贤淑的爱人!除了你们中间的一个人之外。
【人手一册吗。】
拉佛 啊,我宁愿把我那匹短尾巴的棕色马连同鞍勒一齐送掉,只要我能恢复青春,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嘴里牙齿生得满满的,唇上胡须没多少。
国王 仔细看看他们,他们谁都有一个高贵的父亲。
海丽娜 各位大人,上天已经假手于我,治愈了王上的疾病。
众人 是,我们感谢上天差遣您前来。
海丽娜 我是一个简单愚鲁的女子,我可以向人夸耀的,只是我是一个清白的少女。陛下,我已经选好了。我颊上的羞红向我低声耳语:“我们为你害羞,因为你竟敢选择你自己的意中人;可是你倘然给人拒绝了,那么让苍白的死亡永远罩在你的颊上吧,我们是永不再来的了。”
国王 你尽管放心选择吧,谁要是躲避你的爱情,让他永远得不到我的眷宠。
海丽娜 狄安娜女神,现在我要离开你的圣坛,把我的叹息奉献给至高无上的爱神龛下了。大人,您愿意听我的诉请吗?
臣甲 但有所命,敢不乐从。
海丽娜 谢谢您,大人;我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说的。
拉佛 我要是也能站在队里应选,就是叫我拿生命去押宝我也甘心。
海丽娜 (向臣乙)大人,我还没有向您开口,您眼睛里闪耀着的威焰,已经使我自惭形秽、望而却步了。但愿爱神赐给您幸运,使您得到一位胜过我二十倍的美人!
臣乙 得偶仙姿,已属万幸,岂敢更有奢求?
海丽娜 请您接受我的祝愿,少陪了。
拉佛 难道他们都拒绝了她吗?要是他们是我的儿子,我一定要把他们每人抽一顿鞭子,或者把他们赏给土耳其人做太监去。
海丽娜 (向臣丙)不要害怕我会选中您,我决不会使您难堪的。上帝祝福您!要是您有一天结婚,希望您娶到一位更好的妻子!
拉佛 这些孩子们放着这样一个人不要,难道都是冰做成的不成?他们一定是英国人的私生子,咱们法国人决不会这样的。
【阴阳互补吗。】
海丽娜 (向臣丁)您是太年轻、太幸福、太好了,我配不上给您生儿养女。
臣丁 美人,我不能同意您的话。
拉佛 还剩下一颗葡萄。你的父亲大概是喝酒的。可是你倘然不是一头驴子,就算我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海丽娜 (向勃特拉姆)我不敢说我选取了您,可是我愿意把我自己奉献给您,终身为您服役,一切听从您的指导。——这就是我选中的人。
国王 很好,勃特拉姆,那么你娶了她吧,她是你的妻子。
勃特拉姆 我的妻子,陛下!请陛下原谅,在这一件事情上,我是要凭着自己的眼睛作主的。
国王 勃特拉姆,你不知道她给我作了什么事吗?
勃特拉姆 我知道,陛下;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娶她。
国王 你知道她把我从病床上救了起来。
勃特拉姆 所以我必须降低身分,和一个下贱的女子结婚吗?我认识她是什么人,她是靠着我家养活长大的。一个穷医生的女儿做我的妻子!我宁可一辈子倒霉!
国王 你看不起她,不过因为她地位低微,那我可以把她抬高起来。要是把人们的血液倾注在一起,那颜色、重量和热度都难以区别,偏偏在人间的关系上,会划分这样清楚的鸿沟,真是一件怪事。她倘然是一个道德上完善的女子,你不喜欢她,只因为她是一个穷医生的女儿,那么你重视虚名甚于美德,这就错了。穷巷陋室,有德之士居之,可以使蓬荜增辉,世禄之家,不务修善,虽有盛名,亦将隳败。善恶的区别,在于行为的本身,不在于地位的有无。她有天赋的青春、智慧和美貌,这一切的本身即是光荣;最可耻的,却是那些席父祖的余荫、不知绍述先志、一味妄自尊大的人。最好的光荣应该来自我们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倚恃家门。虚名是一个下贱的奴隶,在每一座墓碑上说着谎话,倒是在默默无言的一杯荒土之下,往往埋葬着忠臣义士的骸骨。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要你能因为这女子的本身而爱她,我可以给她其余的一切;她的贤淑美貌是她自己的嫁奁,光荣和财富是我给她的赏赐。
勃特拉姆 我不能爱她,也不想爱她。
【身不由己吗。】
国王 你要是抗不奉命,一定要自讨没趣的。
海丽娜 陛下圣体复原,已经使我欣慰万分;其余的事情,不必谈了。
国王 这与我的信用有关,为使它不受损害,我必须运用我的权力。来,骄横傲慢的孩子,握着她的手,你才不配接受这一件卓越的赐与呢。你的愚妄狂悖,不但辜负了她的好处,也已经丧失了我的欢心。你以为她和你处在天平的不平衡的两端,却不知道我站在她的一面,便可以把两方的轻重倒转过来;你也没有想到你的升沉荣辱,完全操在我的手中。为了你自己的好处,赶快抑制你的轻蔑,服从我的旨意;我有命令你的权力,你有服从我的天职;否则你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眷顾,让年轻的愚昧把你拖下了终身蹭蹬的深渊,我的愤恨和憎恶将要用王法的名义降临到你的头上,没有一点怜悯宽恕。快回答我吧。
勃特拉姆 求陛下恕罪,我愿意捐弃个人的爱憎,服从陛下的指示。当我一想起多少恩荣富贵,都可以随着陛下的一言而予夺,我就觉得适才我所认为最卑贱的她,已经受到陛下的宠眷,而和出身贵族的女子同样高贵了。
国王 搀着她的手,对她说她是你的。我答应给她一份财产,即使不比你原有的财产更富,也一定可以和你的互相匹敌。
勃特拉姆 我愿意娶她为妻。
国王 幸运和国王的恩宠祝福着你们的结合;你们的婚礼在双方同意之后应该尽快举行,时间就订在今晚。至于隆重的婚宴,那么等远道的亲友到来以后再办吧。你既然答应娶她,就该真诚爱她,不可稍有贰心。去吧。(国王、勃特拉姆、海丽娜、群臣及侍从等同下。)
拉佛 对不起,朋友,跟你说句话儿。
帕洛 请问有何见教?
拉佛 贵主人一见形势不对就改变口气,倒很见机乖巧。
帕洛 改变口气!贵主人!
拉佛 啊,难道是我说错了吗?
帕洛 岂有此理!人家对我这样说话,我可不肯和他甘休的。贵主人!
拉佛 难道尊驾是罗西昂伯爵的朋友吗?
帕洛 什么伯爵都是我的朋友,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就跟他做朋友。
拉佛 你只好跟伯爵们的跟班做朋友,伯爵们的主人你是攀不上的。
帕洛 你年纪太老了,老人家,你年纪太老了,还是少找些是非吧。
拉佛 混蛋,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再活上一把年纪去也够不上做个汉子。
帕洛 要不是为了礼节和体统,我准会给你点厉害。
拉佛 原先有一段时候(也就是吃两顿饭的光景),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家伙,你的故事也编造得有几分意思,可是一看你的装束,就知道你不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我现在总算把你看透了,希望你以后少跟我往来。像你这样的家伙,真是俯拾即是,不值得人家理睬。
【俯仰天地吗。】
帕洛 倘不是瞧在你这一把年纪份上——
拉佛 别太动肝火了吧,那会促短你的寿命的;上帝大发慈悲,可怜可怜你这只老母鸡吧!再见,我的好格子窗;我不必打开窗门,因为我早已看得你雪亮了。来,拉拉手。
帕洛 大人,你给我太难堪的侮辱了。
拉佛 是的,我诚心侮辱你,你可以受之无愧。
帕洛 大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该受您的侮辱。
拉佛 哪里的话?你不但该受,而且休想叫我减掉一分半毫。
帕洛 算了,以后我学乖一点。
拉佛 还是趁早吧;你吃的全是学呆而不是学乖的药。如果有一天别人拿你的肩巾把你捆起来,好生揍你一顿,你就会领略到打扮成这份奴才相还扬扬得意是什么滋味了。我倒想继续和你结交,至少认识你,这样你以后再出丑的时候,我可以说:“那家伙我认识。”
帕洛 大人,您这样招惹我,真是忍无可忍。
拉佛 但愿我给你点起来的是地狱的烈火,可以把你烧个没完。可惜论我这个年岁,是不能再叫你忍什么了,所以让我把这几根老骨头活动活动,就此告辞。(下。)
帕洛 哼,你还有一个儿子,我一定要向他报复这场耻辱,这卑鄙龌龊的老官儿!我且按下这口气,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不是好惹的。要是我有了下手的机会,不管他是怎么大的官儿,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顿,决不因为他有了年纪而饶过他。等我下次碰见他的时候,非把他揍一顿不可!
拉佛重上。
拉佛 喂,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主人结了婚了,你有了一位新主妇啦。
帕洛 千万请求大人不要欺人太过,他是我的好长官,在我顶上我所服侍的才是我的主人。
拉佛 谁?上帝吗?
帕洛 是的。
拉佛 魔鬼才是你的主人。为什么你要把带子在手臂上绑成这个样子?你把衣袖当作袜管吗?人家的仆人也像你这样吗?你还是把你的鸡巴装在你鼻子的地方吧。要是我再年轻一些儿,我一定要给你一顿好打;谁见了你都会生气,谁都应该打你一顿;我看上帝造下你来的目的,是为给人家嘘气用的。
帕洛 大人,你这样无缘无故破口骂人,未免太不讲理啦。
拉佛 去你的吧,你在意大利因为从石榴里掏了一颗核,也被人家揍过。你是个无赖浪人,哪里真正游历过,见过世面啊?不想想你自己的身分,胆敢在贵人面前放肆无礼,对于你这种人真不值得多费唇舌,否则我可要骂你是个混账东西啦。我不跟你多讲话了。(下。)
【唇枪舌剑吗。】
帕洛 好,很好,咱们瞧着吧。好,很好。现在我暂时不跟你算账。
勃特拉姆重上。
勃特拉姆 完了,我永远倒霉了。
帕洛 什么事,好人儿?
勃特拉姆 我虽然已经在尊严的牧师面前起过誓,我却不愿跟她同床。
帕洛 什么,什么,好亲亲?
勃特拉姆 哼,帕洛,他们叫我结了婚啦!我要去参加都斯加战争去,永远不跟她同床。
帕洛 法兰西是个狗窠,不是堂堂男子立足之处。从军去吧!
勃特拉姆 我母亲有信给我,我还不知道里面说些什么话。
帕洛 噢,那你看了就知道了。从军去吧,我的孩子!从军去吧!在家里抱抱娇妻,把豪情壮志销磨在温柔乡里,不去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岂不埋没了自己的前途?到别的地方去吧!法兰西是一个马棚,我们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不中用的驽马。还是从军去吧!
勃特拉姆 我一定这样办。我要叫她回到我的家里去,把我对她的嫌恶告知我的母亲,说明我现在要出走到什么地方去。我还要把我当面不敢出口的话用书面禀明王上;他给我的赏赐,正好供给我到意大利战场上去,和那些勇士们在一起作战,与其闷在黑暗的家里,和一个可厌的妻子终日相对,还不如冲锋陷阵,死也死得痛快一些。
帕洛 你现在乘着一时之兴,将来会不会反悔?你有这样的决心吗?
勃特拉姆 跟我到我的寓所去,帮我出些主意。我可以马上打发她动身,明天我就上战场,让她守活寡去。
帕洛 啊,你倒不是放空炮,那好极了。一个结了婚的青年是个泄了气的汉子,勇敢地丢弃了她,去吧。不瞒你说,国王真是亏待了你。(同下。)
【气可鼓而不可泄吗。】
第四场同前。宫中另一室
海丽娜及小丑上。
海丽娜 我的婆婆很关心我。她老人家身体好吗?
小丑 不算好,但是还算硬朗;兴致很高,但是身体不好。不,感谢上帝,她身体很好,什么都不缺;不,她身体不好。
海丽娜 要是她身体很好,那么犯了什么毛病又叫她身体不好了呢?
小丑 说真的,她身体很好,只有两件事不顺心。
海丽娜 哪两件事?
小丑 一:她还没升天,愿上帝快些送她去。二:她还在人世,愿上帝叫她快些离开。
帕洛上。
帕洛 祝福您,幸运的夫人!
海丽娜 但愿如你所说,我能够得到幸运。
帕洛 我愿意为您祈祷,愿您诸事顺利,永远幸福。啊,好小子!我们那位老太太好吗?
小丑 要是把她的皱纹给了你,把她的钱给了我,我愿她像你所说的一样。
帕洛 我没有说什么呀。
小丑 对了,所以你是个聪明人;因为舌头往往是败事的祸根。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不知道什么,也没有什么,就可以使你受用不了什么。
帕洛 滚开!你这混蛋。
小丑 先生,你应该说:“气死混蛋的混蛋!”也就是“气死我的混蛋!”那就对了。
帕洛 你这傻子就会耍嘴皮,你那一套我早摸透了。
小丑 你是从自己身上把我摸透的吗,先生,还是别人教你的?你应该好好摸摸,从你身上多摸出几个傻瓜来,可以叫世界上的人多取乐,多笑笑。
帕洛 倒是个聪明的傻瓜,脑满肠肥的。夫人,爵爷因为有要事,今晚就要动身出去。他很不愿剥夺您在新婚燕尔之夕应享的权利,可是因为迫不得已,只好缓日向您补叙欢情。良会匪遥,请夫人暂忍目前,等待将来别后重逢的无边欢乐吧。
海丽娜 他还有什么吩咐?
帕洛 他说您必须立刻向王上辞别,设法找出一个可以使王上相信的理由来,能够动身得越快越好。
海丽娜 此外还有什么命令?
帕洛 他叫您照此而行,静候后命。
海丽娜 我一切都遵照他的意旨。
帕洛 好,我就这样回复他。
海丽娜 劳驾你啦。来,小子。(各下。)
【后生可畏吗。】
第五场同前。另一室
拉佛及勃特拉姆上。
拉佛 我希望大人不要把这人当作一个军人。
勃特拉姆 不,大人,他的确是一个军人,而且有很勇敢的名声。
拉佛 这是他自己告诉您的。
勃特拉姆 我还有其他方面的证明。
拉佛 那么也许是我看错了人,把这只鸿鹄看成了燕雀了。
勃特拉姆 我可以向大人保证,他是一个见多识广、而且很有胆量的人。
拉佛 那么我对于他的见识和胆量真是太失敬了,可是我却执迷不悟,因为心里一点不觉得有抱歉的意思。他来了,请您给我们和解和解吧。我一定要进一步和他结交。
帕洛上。
帕洛 (向勃特拉姆)一切事情都照您的意思办理。
拉佛 请问,大人,谁是他的裁缝?
帕洛 大人?
拉佛 哦,我认识他。不错,“大人”,他手艺不坏,是个顶好的裁缝。
勃特拉姆 (向帕洛)她去见王上了吗?
帕洛 是的。
勃特拉姆 她今晚就动身吗?
帕洛 您要她什么时候走她就什么时候走。
勃特拉姆 我已经写好信,把贵重的东西装了箱,叫人把马也备好了;就在洞房花烛的今夜,我要和她一刀两断。
拉佛 一个好的旅行者讲述他的见闻,可以在宴会上助兴;可是一个尽说谎话、拾掇一两件大家知道的事实遮掩他的一千句废话的人,听见一次就该打他三次。上帝保佑您,队长!
勃特拉姆 这位大人跟你有点儿不和吗?
帕洛 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
拉佛 你是浑身披挂,还带着马刺,硬要往我的怒火里闯;就像杂耍演员往蛋糕里跳一样;可是我要揪住你问个底细,你准会跑得飞快。
勃特拉姆 大人,也许您对他有点儿误会吧。
拉佛 我永远不想了解他,就是对他的祈祷,我也有些怀疑。再见,大人,相信我吧,这个轻壳果里是找不出核仁来的;这人的灵魂就在他的衣服上。不要信托他重要的事情,这种家伙我豢养过很多,他们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再见,先生,我并没有把你说得太难堪,照你这样的人,我应该把你狠狠骂一顿,可是我也犯不着和小人计较了。(下。)
【小人难养吗。】
帕洛 真是一个混账的官儿。
勃特拉姆 我并不以为如此。
帕洛 啊,您还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勃特拉姆 不,我跟他很熟悉,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我的绊脚的东西来了。
海丽娜上。
海丽娜 夫君,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见过王上,已蒙王上准许即日离京,可是他还要叫您去作一次私人谈话。
勃特拉姆 我一定服从他的旨意。海伦,请你不要惊奇我这次行动的突兀,我本不该在现在这样的时间匆匆远行,实在我自己在事先也毫无所知,所以弄得这样手足失措。我必须恳求你立刻动身回家,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叫你这样做,虽然看上去好像很奇怪,可是我是在详细考虑过了之后才这样决定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将要去做一番什么事情,所以当然不知道它的性质是何等重要。这一封信请你带去给我的母亲。(以信给海丽娜)我在两天之后再来看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行事吧。
海丽娜 夫君,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对您说,只是我是您的最恭顺的仆人。
勃特拉姆 算了,算了,那些话也不用说了。
海丽娜 今后我一定要尽力在各方面顺从你,借以弥补我卑微的出身和目前的好运中间的距离。
勃特拉姆 算了吧,我现在匆促得很。再见,回家去吧。
海丽娜 夫君,请您恕我。
勃特拉姆 啊,你还有什么话说?
海丽娜 我不配拥有我所有的财富,我也不敢说它是我的,虽然它是属于我的;我就像是一个胆小的窃贼,虽然法律已经把一份家产判给他,他还是想把它悄悄偷走。
勃特拉姆 你想要些什么?
海丽娜 我的要求是极其微小的,实在也可以说毫无所求。夫君,我不愿告诉您我要些什么。好吧,我说。陌路之人和仇敌们在分手的时候,是用不到亲吻的。
勃特拉姆 请你不要耽搁,赶快上马吧。
海丽娜 我决不违背您的嘱咐,夫君。
勃特拉姆 (向帕洛)还有那些人呢?(向海丽娜)再见。(海丽娜下)你回家去吧;只要我的手臂能够挥舞刀剑,我的耳朵能够听辨鼓声,我是永不回家的了。去!我们就此登程。
帕洛 好,放出勇气来!(同下。)
【放马过来吗。】
第三幕
第一场弗罗棱萨。公爵府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公爵率侍从、二法国廷臣及兵士等上。
公爵 现在你们已经详详细细知道了这次战争的根本原因,无数的血已经为此而流,以后兵连祸结,更不知何日是了。
臣甲 殿下这次出师,的确是名正言顺,而在敌人方面,也太过于暴虐无道了。
公爵 所以我很诧异我们的法兰西王兄对于我们这次堂堂正正的义师,竟会拒绝给我们援手。
臣甲 殿下,国家政令的决定,不是个人好恶所能左右,小臣地位卑微,更不敢妄加臆测,因为既然没有充分的根据,猜度也是枉然。
公爵 既然贵国这样决定,我们当然也不便强人所难。
臣乙 可是小臣相信在敝国有许多青年朝士,因为厌于安乐,一定会陆续前来,为贵邦效命的。
公爵 那我们一定非常欢迎,他们一定将在我们这里享受最隆重的礼遇。两位既然迢迢来此,诚心投效,就请各就部位;将来有什么优缺,一定首先提拔你们。明天我们就要整队出发了。(喇叭奏花腔。众下。)
【好整以暇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一切事情都适如我的愿望,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陪着她一起回来。
小丑 我看我们那位小爵爷心里很有点儿不痛快呢。
伯爵夫人 请问何以见得?
小丑 他在低头看着靴子的时候也会唱歌;拉正绉领的时候也会唱歌;向人家问话的时候也会唱歌;剔牙齿的时候也会唱歌。我知道有一个人在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有这种脾气,曾经把一座大庄子半卖半送地给了人家呢。
伯爵夫人 (拆信)让我看看他信里写些什么,几时可以回来。
小丑 我自从到了京城以后,对于伊丝贝尔的这颗心就冷了起来。咱们乡下的咸鱼没有京城里的咸鱼好,咱们乡下的姑娘也比不上京城里的姑娘俏。我对于恋爱已经失去了兴趣,正像老年人把钱财看作身外之物一样。
伯爵夫人 啊,这是什么话?
小丑 您自己看是什么话吧。(下。)
伯爵夫人 (读信)“儿已遣新妇回家,渠即为国王疗疾之人,而令儿终天抱恨者也。儿虽被迫完婚,未尝与共枕席;有生之日,誓不与之同处。儿今已亡命出奔,度此信到后不久,消息亦必将达于吾母耳中矣。从此远离乡土,永作他乡之客,幸母勿以儿为念。不幸儿勃特拉姆上。”岂有此理,这个卤莽倔强的孩子,这样一个帝王也不敢轻视的贤惠的妻子还不中他的意,竟敢拒绝王上的深恩,不怕激起他的嗔怒,真太不成话了!
小丑重上。
小丑 啊,夫人!那边有两个将官护送着少夫人,带着不好的消息来了。
伯爵夫人 什么事?
小丑 不,还好,还好,少爷还不会马上就送命。
伯爵夫人 他为什么要送命?
小丑 我也这样说哪,夫人——我听说他逃了,那就不会送命了;只有呆着不走才是危险的;许多男人都是那样丢了性命,虽然也弄出不少孩子来。他们来了,让他们告诉您吧;我只听见说少爷逃走了。(下。)
【舍车马而保将帅吗。】
海丽娜及二臣上。
臣甲 您好,夫人。
海丽娜 妈,我的主去了,一去不回了!
臣乙 别那么说。
伯爵夫人 你耐着点儿吧。对不起,两位,我已经尝惯人世的悲欢苦乐;因此不论什么突如其来的事变,也不能使我软下心来,流泪哭泣。请问两位,我的儿子呢?
臣乙 夫人,他去帮助弗罗棱萨公爵作战去了,我们碰见他往那边去的。我们刚从弗罗棱萨来,在朝廷里办好了一些差事,仍旧要回去的。
海丽娜 妈,请您瞧瞧这封信,这就是他给我的凭证:“汝倘能得余永不离手之指环,且能腹孕一子,确为余之骨肉者,始可称余为夫;然余可断言永无此一日也。”这是一个可怕的判决!
伯爵夫人 这封信是他请你们两位带来的吗?
臣甲 是的,夫人;我们很抱歉,因为它使你们看了不高兴。
伯爵夫人 媳妇,你不要太难过了;要是你把一切的伤心都归在你一个人身上,那么你就把我应当分担的一部分也夺去了。他虽然是我的儿子,我从此和他断绝母子的情分,你是我的唯一的孩子了。他是到弗罗棱萨去的吗?
臣乙 是的,夫人。
伯爵夫人 是从军去吗?
臣乙 这是他的英勇的志愿;相信我吧,公爵一定会依照他的身分对他十分看重的。
伯爵夫人 二位还要回到那里去吗?
臣甲 是的,夫人,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海丽娜 “余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好狠心的话!
伯爵夫人 这些话也是在那信里的吗?
海丽娜 是的,妈。
臣甲 这不过是他一时信笔写下去的话,并不是真有这样的心思。
伯爵夫人 “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法兰西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妻子更被你所辱没了;她是应该嫁给一位堂堂贵人,让二十个像你这样无礼的孩子供她驱使,在她面前太太长、太太短地小心侍候。谁和他在一起?
臣甲 他只有一个跟班,那个人我也跟他有一点认识。
伯爵夫人 是帕洛吗?
臣甲 是的,夫人,正是他。
伯爵夫人 那是一个名誉扫地的坏东西。我的儿子受了他的引诱,把他高贵的天性都染坏了。
臣甲 是啊,夫人,他确是倚靠花言巧语的诱惑,才取得了公子的欢心。
伯爵夫人 两位远道来此,恕我招待不周。要是你们看见小儿,还要请你们为我向他寄语,他的剑是永远赎不回他所已经失去的荣誉的。我还有一封信,写了要托两位带去。
臣乙 夫人但有所命,鄙人等敢不效劳。
伯爵夫人 两位太言重了。里边请坐吧。(夫人及二臣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海丽娜 “余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法兰西没有可以使他眷恋的东西,除非他在法兰西没有妻子!罗西昂伯爵,你将在法兰西没有妻子,那时你就可以重新得到你所眷恋的一切了。可怜的人!难道是我把你逐出祖国,让你那娇生惯养的身体去当受无情的战火吗?难道是我害你远离风流逸乐的宫廷,使你再也感受不到含情的美目对你投射的箭镞,却一变而成为冒烟的枪炮的鹄的吗?乘着火力在天空中横飞的弹丸呀,愿你们能够落空;让空气中充满着你们穿过气流而发出的歌声吧,但不要接触到我的丈夫的身体!谁要是射中了他,我就是主使暴徒行凶的祸首;谁要是向他奋不顾身的胸前挥动兵刃的,我就是陷他于死地的巨恶;虽然我不曾亲手把他杀死,他却是由我而死。我宁愿让我的身体去膏饿狮的馋吻,我宁愿世间所有的惨痛集于我的一身。不,回来吧,罗西昂伯爵!不要冒着丧失一切的危险,去换来一个光荣的创疤,我会离此而去的。既然你的不愿回来,只是因为我在这里的缘故,难道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吗?不,不,即使这屋子里播满着天堂的香味,即使这里是天使们遨游的乐境,我也不能作一日之留。我一去之后,我的出走的消息也许会传到你的耳中,使你得到安慰。快来吧,黑夜;快快结束吧,白昼!因为我这可怜的贼子,要趁着黑暗悄悄溜走。(下。)
【月黑风高吗。】
第三场弗罗棱萨。公爵府前
喇叭奏花腔。公爵、勃特拉姆、帕洛及兵士等上;鼓角声。
公爵 我们的马队归你全权统率,但愿你马到功成,不要有负我的厚望和重托。
勃特拉姆 多蒙殿下以这样重大的责任相加,只恐小臣能力微薄,难于胜任,惟有誓竭忠忱,为殿下尽瘁,任何危险,在所不辞。
公爵 那么你就向前猛进吧,但愿命运照顾着你,做你的幸运的情人!
勃特拉姆 从今天起,伟大的战神,我投身在你的麾下,帮助我使我像我的思想一样刚强,使我只爱听你的鼓声,厌恶那儿女的柔情。(同下。)
第四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管家上。
伯爵夫人 唉!你就这样接下了她的信吗?你不知道她留给我一封书信,就是表示要不别而行吗?再念一遍给我听。
管家 (读)
为爱忘畛域,致触彼苍怒,
赤足礼圣真,忏悔从头误。
沙场有游子,日与死为伍,
莫以薄命故,甘受锋镝苦。
还君自由身,弃捐勿复道!
慈母在高堂,归期须及早。
为君注瓣香,祝君永康好,
挥泪乞君恕,离别以终老。
伯爵夫人 啊,在她的最温婉的字句里,是藏着多么尖锐的刺!里那多,你问也不问一声仔细就让她这样去了,真是糊涂透顶了。我要是能够当面用话劝劝她,也许可以使她打消原来的计划,现在可来不及了。
管家 小的真是该死,要是把这封信昨夜就送给夫人,也许还可以把她追回来,现在就是去追也是白追的了。
伯爵夫人 哪一个天使愿意祝福这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呢?像他这样的人,是终身不会发达的,除非因为上苍喜欢听她的祷告,乐意答应她的祈愿,才会赦免他那弥天的大罪。里那多,赶快替我写信给这位好妻子的坏丈夫,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证明她的贤德,来反衬出他自己的薄情;我心里的忧虑悲哀,虽然他一点不曾感觉到,你也要给我切切实实地写在信上。尽快把这封信寄出去,也许他听见了她已经出走,就会回到家里来;我还希望她知道他已经回来,纯洁的爱情也会领导她重新回来。我分别不出他们两个人之中,谁是我所最疼爱的。快去把送信人找来。我的心因忧伤而沉重,年龄使我变成这样软弱,我不知道应该流泪呢,还是向人诉述我的悲哀。(同下。)
【以泪洗面吗。】
第五场弗罗棱萨城外
远处号角声。弗罗棱萨一寡妇、狄安娜、薇奥兰塔、玛利安娜及其他市民上。
寡妇 快来吧,要是他们到了城门口,咱们就瞧不见啦。
狄安娜 他们说那个法国伯爵立了很大的功劳。
寡妇 听说他捉住了他们的主将,还亲手杀死他们公爵的兄弟。倒霉!咱们白赶了一趟,他们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听!他们的喇叭声越来越远啦。
玛利安娜 来,咱们回去吧,看不见就听人家说说也好。喂,狄安娜,你留心这个法国伯爵吧;贞操是处女唯一的光荣,名节是妇人最大的遗产。
寡妇 我已经告诉我的邻居他的一个同伴曾经来作过说客。
玛利安娜 我认识那个坏蛋死东西!他的名字就叫帕洛,是个卑鄙龌龊的军官,那个年轻伯爵就是给他诱坏的。留心着他们吧,狄安娜!他们的许愿、引诱、盟誓、礼物以及这一类煽动情欲的东西,都是害人的圈套,不少的姑娘们都已经上过他们的当了;最可怜的是,这种身败名裂的可怕的前车之鉴,却不曾使后来的人知道警戒,仍旧一个个如蚊附膻,至死不悟,真可令人叹息。我希望我不必给你更多的劝告,但愿你自己能够立定主意,即使除去失掉贞操之外,别无任何其他危险。
狄安娜 你放心吧,我不会上人家当的。
寡妇 但愿如此。瞧,一个进香的人来了;我知道她会住在我的客店里的,来来往往的进香人都向朋友介绍我的客店。让我去问她一声。
海丽娜作进香人装束上。
寡妇 上帝保佑您,进香人!您要到哪儿去?
海丽娜 到圣约克·勒·格朗。请问您,朝拜圣地的人都是在什么地方住宿的?
寡妇 在圣法兰西斯,就在这港口的近旁。
海丽娜 是不是打这条路过去的?
寡妇 正是,一点不错。你听!(远处军队行进声)他们往这儿来了。进香客人,您要是在这儿等一下,等军队过去以后,我就可以领您到下宿的地方去。特别是因为我认识那家客店的女主人,正像认识我自己一样。
海丽娜 原来大娘就是店主太太吗?
寡妇 岂敢岂敢。
海丽娜 多谢您的好意,那么有劳您啦。
寡妇 我看您是从法国来的吧?
海丽娜 是的。
寡妇 您可以在这儿碰见一个同国之人,他曾经在弗罗棱萨立下很大的功劳。
海丽娜 请教他姓甚名谁?
寡妇 他就是罗西昂伯爵。您认识这样一个人吗?
海丽娜 但闻其名,不识其面,他的名誉很好。
【徒有其名吗。】
狄安娜 不管他是一个何等样人,他在这里是很出风头的。据说他从法国出亡来此,因为国王强迫他跟一个他所不喜欢的女人结婚。您想会有这回事吗?
海丽娜 是的,真有这回事;他的夫人我也认识。
狄安娜 有一个跟随这位伯爵的人,对她的批评不是顶好。
海丽娜 他叫什么名字?
狄安娜 他叫帕洛。
海丽娜 啊!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若论声誉和身价,和那位伯爵那样的大人物比较起来,她的名字的确是不值得挂齿的。她唯一的好处,只有她的贞静、缄默,我还不曾听见人家在这方面讥议过她。
狄安娜 唉,可怜的女人!做一个失爱于夫主的妻子,真够受罪了。
寡妇 是啦;好人儿,她无论在什么地方,她的心永远是载满了凄凉的。这小妮子要是愿意,也可以做一件对她不起的事呢。
海丽娜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个好色的伯爵想要勾引她?
寡妇 他确有这个意思,曾经用尽各种手段想要破坏她的贞操,可是她对他戒备森严,绝不让他稍有下手的机会。
玛利安娜 神明保佑她守身如玉!
弗罗棱萨兵士一队上,旗鼓前导,勃特拉姆及帕洛亦列队中。
寡妇 瞧,现在他们来了。那个是安东尼奥,公爵的长子;那个是埃斯卡勒斯。
海丽娜 那法国人呢?
狄安娜 他;那个帽子上插着羽毛的,他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家伙。我希望他爱他的妻子;他要是老实一点,就会显得更漂亮了。他不是一个很俊的男人吗?
海丽娜 我很喜欢他。
狄安娜 可惜他太不老实。那一个就是诱他为非作恶的坏家伙;倘然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要用毒药毒死那个混账东西。
海丽娜 哪一个是他?
狄安娜 就是披着肩巾的那个鬼家伙。他为什么好像闷闷不乐似的?
海丽娜 也许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了。
帕洛 把我们的鼓也丢了!哼!
玛利安娜 他好像有些心事。瞧,他看见我们啦。
寡妇 嘿,死东西!
玛利安娜 谁希罕你那些鬼殷勤儿!(勃特拉姆、帕洛、军官及兵士等下。)
寡妇 军队已经过去了。来,进香客人,让我领您到下宿的地方去。咱们店里已经住下了四五个修行人,他们都是去朝拜伟大的圣约克的。
海丽娜 多谢多谢。今晚我还想作个东道,请这位嫂子和这位好姑娘陪我们一起吃饭;为了进一步答报你,我还要给这位小姐讲一些值得她听取的道理。
玛利安娜
狄安娜 谢谢您,我们一定奉陪。(同下。)
【全陪地陪吗。】
第六场弗罗棱萨城前营帐
勃特拉姆及二臣上。
臣甲 不,我的好爵爷,让我们试他一试,看他怎么样。
臣乙 您要是发现他不是个卑鄙小人,请您从此别相信我。
臣甲 凭着我的生命起誓,他是一个骗子。
勃特拉姆 你们以为我一直受了他的骗吗?
臣甲 相信我,爵爷,我一点没有恶意;照我所知道的,就算他是我的亲戚,我也得说他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懦夫,一个到处造谣言说谎话的骗子,每小时都在作着背信爽约的事,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臣乙 您应该明白他是怎样一个人,否则要是您太相信了他,有一天他会在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上连累了您的。
勃特拉姆 我希望我知道用怎样方法去试验他。
臣乙 最好就是叫他去把那面失去的鼓夺回来,您已经听见他自告奋勇过了。
臣甲 我就带着一队弗罗棱萨兵士,专挑那些他会误认作敌军的人在半路上突然拦截他;我们把他捉住捆牢,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兜了几个圈子,然后带他回到自己的营里,让他相信他已经在敌人的阵地里了。您可以看我们怎样审问他,要是他并不贪生怕死,出卖友人,把他所知道的我们这里的事情指天誓日地一古脑儿招出来,那么请您以后再不要相信我的话好了。
臣乙 啊!叫他去夺回他的鼓来,好让我们解解闷儿;他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妙计;可以去把它夺回来。您要是看见了他怎样完成他的任务,看看他这块废铜烂铁究竟可以熔成什么材料,那时你倘不揍他一顿拳头,我才不信呢。他来啦。
臣甲 啊!这是个绝妙的玩笑,让我们不要阻挡他的壮志,让他去把他的鼓夺回来。
帕洛上。
勃特拉姆 啊,队长!你还在念念不忘这面鼓吗?
臣乙 妈的!这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一面鼓罢了。
帕洛 不过是一面鼓!怎么叫不过是一面鼓?难道这样丢了就算了?真是高明的指挥——叫我们的马队冲向我们自己的两翼,把我们自己的步兵截断了。
臣乙 那可不能怪谁的不是啊;这种挫折本来是战争中所不免的,就是凯撒做了大将,也是没有办法的。
勃特拉姆 究竟我们这回是打了胜仗的。丢了鼓虽然有点失面子,已经丢了没有法子夺回来,也就算了。
帕洛 它是可以夺回来的。
勃特拉姆 也许可以,可是现在已经没法想了。
帕洛 没法想也得夺它回来。倘不是因为论功行赏往往总是给滥竽充数的人占了便宜去,我一定要去拚死夺回那面鼓来。
勃特拉姆 很好,队长,你要是真有这样胆量,你要是以为你的神出鬼没的战略,可以把这三军光荣所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那么请你尽量发挥你的雄才;试一试你的本领吧。要是你能够成功,我可以给你在公爵面前特别吹嘘,他不但会大大地褒奖你,而且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
帕洛 我愿意举着这一只军人的手郑重起誓,我一定要干它一下。
勃特拉姆 好,现在你可不能含含糊糊赖过去了。
帕洛 我今晚就去;现在我马上就把一切步骤拟定下来,鼓起必胜的信念,打起视死如归的决心,等到半夜时候,你们等候我的消息吧。
勃特拉姆 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去把你的决心告诉公爵殿下?
帕洛 我不知道此去成败如何,可是大丈夫说做就做,决无反悔。
勃特拉姆 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凭着你的过人的智勇,一定会成功的。再会。
帕洛 我不喜欢多说废话。(下。)
臣甲 你要是不喜欢多说废话,那么鱼儿也不会喜欢水了。爵爷,您看他自己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办不到,偏偏会那样大言不惭地好像看得那样有把握;虽然夸下了口,却又硬不起头皮来,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臣乙 爵爷,您没有我们知道他那样详细;他凭着那副吹拍的功夫,果然很会讨人喜欢,别人在一时之间也不容易看破他的真相,可是等到你知道了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以后,你就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了。
勃特拉姆 难道你们以为他这样郑重其事地一口答应下来,竟会是空口说说的吗?
臣甲 他绝对不会认真去做的;他在什么地方溜了一趟,回来编一个谎,造两三个谣言,就算完事了。可是我们已经布下陷阱,今晚一定要叫他出丑。像他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值得您去抬举的。
臣乙 我们在把这狐狸关进笼子以前,还要先把他戏弄一番。拉佛老大人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了。等他原形毕露以后,请您瞧瞧他是个什么东西吧;今天晚上您就知道了。
臣甲 我要去找我的棒儿来,今晚一定要捉住他。
勃特拉姆 我要请你这位兄弟陪我走走。
臣甲 悉随爵爷尊便,失陪了。(下。)
勃特拉姆 现在我要把你带到我跟你说起的那家人家去,让你见见那位姑娘。
臣乙 可是您说她是很规矩的。
勃特拉姆 就是这一点讨厌。我只跟她说过一次话,她对我冷冰冰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我曾经叫帕洛那混蛋替我送给她许多礼物和情书,她都完全退还了,把我弄得毫无办法。她是个很标致的人儿。你愿意去见见她吗?
臣乙 愿意,愿意。(同下。)
【见异思迁吗。】
第七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海丽娜及寡妇上。
海丽娜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是她,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向您证明,我的计划也就没有法子可以实行了。
寡妇 我的家道虽然已经中落,可是我也是好人家出身,这一类事情从来不曾干过;我不愿现在因为做了不干不净的勾当,而玷污了我的名誉。
海丽娜 如果是不名誉的事,我也决不希望您去做。第一,我要请您相信我,这个伯爵的确就是我的丈夫,我刚才对您说过的话,没有半个字虚假;所以您要是答应帮助我,决不会有错的。
寡妇 我应当相信您,因为您已经向我证明您的确是一位名门贵妇。
海丽娜 这一袋金子请您收了,略为表示我一点感谢您好心帮助我的意思,等到事情成功以后,我还要重重谢您。伯爵看中令嫒的姿色,想要用淫邪的手段来诱惑她;让她答应了他的要求吧,我们可以指导她用怎样的方式诱他入彀;他在热情的煽动下,一定会答应她的任何条件。他的手指上佩着一个指环,是他四五代以前祖先的遗物,世世相传下来的,他把它看得非常宝贵;可是令嫒要是向他讨这指环,他为了满足他的欲念起见,也许会不顾日后的懊悔,毫无吝色地送给她的。
寡妇 现在我明白您的用意了。
海丽娜 那么您也知道这一件事情是合法的了。只要令嫒在假装愿意之前,先向他讨下了这指环,然后约他一个时间相会,事情就完了;到了那时间,我会顶替她赴约,她自己还是白璧无瑕,不会受他的污辱。事成之后,我愿意在她已有的嫁奁上,再送她三千克朗,答谢她的辛劳。
寡妇 我已经答应您了,可是您还得先去教我的女儿用怎样一种不即不离的态度,使这场合法的骗局不露破绽。他每夜都到这里来,弹唱着各种乐曲歌颂她的庸姿陋质;我们也没有法子把他赶走,他就像攸关生死一样不肯离开。
海丽娜 那么好,我们就在今夜试一试我们的计策吧;要是能够干得成功,那就是男的有邪心,女的无恶意,看似犯奸淫,实则行婚配。我们就这样进行起来吧。(同下。)
【拉郎配吗。】
第四幕
第一场弗罗棱萨军营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会打这篱笆角上经过。你们向他冲上去的时候,大家都要齐声乱嚷,讲着一些希奇古怪的话,即使说得自己都听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要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只有一个人听得懂,我们就叫那个人出来做翻译。
兵士甲 队长,让我做翻译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吗,他听不出你的声音来吗?
兵士甲 不,队长,我可以向您担保他听不出我的声音。
臣甲 那么你向我们讲些什么南腔北调呢?
兵士甲 就跟你们向我说的那些话一样。
臣甲 我们必须使他相信我们是敌人军队中的一队客籍军。他对于邻近各国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们必须每个人随口瞎嚷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儿;好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装懂得就是了;尽管像老鸦叫似的,咭哩咕噜一阵子,越糊涂越好。至于你做翻译的,必须表示出一副机警调皮的样子来。啊,快快埋伏起来!他来了,他一定是到这里来睡上两点钟,然后回去编造一些谎话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点钟了;再过三点钟便可以回去。我应当说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这谎话一定要编造得十分巧妙,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已经有点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来接二连三地落到我的头上来。我觉得我这一条舌头太胆大了,我那颗心却又太胆小了,看见战神老爷和他的那些喽罗们的影子,就会战战兢兢,话是说得出来,一动手就吓软了。
臣甲 (旁白)这是你第一次说的老实话。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丢了的鼓夺不回来,我也明明知道我一点没有去夺回那面鼓来的意思,什么鬼附在我身上,叫我夸下这个海口?我必须在我身上割破几个地方,好对他们说这是力战敌人所留的伤痕;可是轻微的伤口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要说,“你这样容易就脱身出来了吗?”重一点呢,又怕痛了皮肉。这怎么办呢?闯祸的舌头呀,你要是再这样瞎三话四地害我,我可要割下你来,放在老婆子的嘴里,这辈子宁愿做个哑巴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会有自知之明吗?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剑敲断了,也许可以叫他们相信。
臣甲 (旁白)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帕洛 或者把我的胡须割去了,说那是一个计策。
臣甲 (旁白)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丢在水里,说是给敌人剥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赌咒说我从城头上跳下来,那个城墙足有——
臣甲 (旁白)多高?
帕洛 三十丈。
臣甲 (旁白)你赌下三个重咒人家也不会信你。
帕洛 可是顶好我能够拾到一面敌人弃下来的鼓,那么我就可以赌咒说那是我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了。
臣甲 (旁白)别忙,你就可以听见敌人的鼓声了。
帕洛 哎哟,真的是敌人的鼓声!(内喧嚷声。)
【掷杯为号吗。】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众人 卡哥,卡哥,维利安达·拍·考薄,卡哥。(众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尔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们是一队莫斯科兵;我不会讲你们的话,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间有人懂得德国话、丹麦话、荷兰话、意大利话或者法国话的,请他跟我说话,我可以告诉他弗罗棱萨军队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话,会讲你的话。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说谎,小心点吧,十七把刀儿指着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哟!
兵士甲 哎哟!跪下来祷告吧。曼加·累凡尼亚·都尔契。
臣甲 奥斯考皮都尔却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将军答应暂时不杀你!现在我们要把你这样蒙着眼睛,带你回去盘问,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军事上的秘密,赎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营里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马,他们的作战方略,还有许多可以叫你们吃惊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会说谎话吧?
帕洛 要是我说了半句谎话,死后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来,饶你多活几个钟点。(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内起喧嚷声片刻。)
臣甲 去告诉罗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说我们已经把那只野鸟捉住了,他的眼睛给我们蒙着,请他们决定如何处置。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你再告诉他们,他将要在我们面前泄漏我们的秘密。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现在我先把他好好地关起来再说。(同下。)
【严守机密吗。】
第二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贝尔。
狄安娜 不,爵爷,我叫狄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可是美人,难道你外表这样秀美,你的心里竟不让爱情有一席地位吗?要是青春的炽烈的火焰不曾燃烧着你的灵魂,那么你不是女郎,简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该这样冷酷无情。你现在应该学学你母亲开始怀孕着你的时候那种榜样才对啊。
狄安娜 她是个贞洁的妇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狄安娜 不,我的母亲不过尽她应尽的名分,正像您对您夫人也有应尽的名分一样。
勃特拉姆 别说那一套了!请不要再为难我了吧。我跟她结婚完全出于被迫,可是我爱你却是因为我自己心里的爱情在鞭策着我。我愿意永远供你驱使。
狄安娜 对啦,在我们没有愿意供你们驱使之前,你们是愿意供我们驱使的;可是一等到你们把我们枝上的蔷薇采去以后,你们就把棘刺留着刺痛我们,反倒来嘲笑我们的枝残叶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发过无数次誓了吗?
【一而再、再而三吗。】
狄安娜 许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诚,真心的誓只要一个就够了。我们在发誓的时候,哪一回不是指天誓日,以最高的事物为见证?请问要是我实在一点不爱你,我却指着上帝的名字起誓,说我深深地爱着你,这样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口口声声说敬爱上帝,用他的名义起誓,干的却是违反他意旨的事,这太说不通了。所以你那些誓言都是空话,等于没有打印信的契约——至少我认为如此。
勃特拉姆 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神圣而残酷。恋爱是神圣的,我的纯洁的心,也从来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们的那种奸诈。不要再这样冷淡我,请你快来安慰安慰我的饥渴吧。你只要说一声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始终如一地永远爱着你。
狄安娜 男人们都是用这种手段诱我们失身的。把那个指环给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给你,可是我不能给你。
狄安娜 您不愿意吗,爵爷?
勃特拉姆 这是我家世世相传的荣誉,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狄安娜 我的荣誉也就像这指环一样;我的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传的宝物,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说法,拿“荣誉”这个词来抗拒您的无益的试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环拿去吧;我的家、我的荣誉甚至于我的生命,都是属于你的,我愿意一切听从你。
狄安娜 今宵半夜时分,你来敲我卧室的窗门,我可以预先设法调开我的母亲。可是你必须依从我一个条件,当你征服了我的童贞之身以后,你不能耽搁一小时以上,也不要对我说一句话。为什么要这样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这指环还给你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还要把另一个指环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后的信物。晚上再见吧,可不要失约啊。你已经赢得了一个妻子,我的终身却也许从此毁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进了地上的天堂。(下。)
狄安娜 有一天你会感谢上天,幸亏遇见了我。我的母亲告诉我他会怎样向我求爱,她就像住在他心里一样说得一点不错;她说,男人们所发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发誓说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结婚;我宁死也不愿跟他同床共枕。这种法国人这样靠不住,与其嫁给他,还不如终身做个处女好。他想用欺骗手段诱惑我,我现在也用欺骗手段报答他,想来总不能算是罪恶吧。(下。)
【以黑打黑吗。】
第三场弗罗棱萨军营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还没有把他母亲的信交给他吗?
臣乙 我已经在一点钟前给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么话激发了他的天良,因为他读了信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臣甲 他抛弃了这样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真不应该。
臣乙 他更不应该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赐吗?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讲给别人听。
臣甲 你告诉了我以后,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里,决不再向别人说起。
臣乙 他已经在这里弗罗棱萨勾搭上了一个良家少女,她的贞洁本来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欲去破坏她的贞操,他已经把他那颗宝贵的指环送给她了,还认为自己这桩见不得人的勾当十分上算。
臣甲 上帝饶恕我们!我们这些人类真不是东西!
臣乙 人不过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为一样,在达到罪恶的目的之前,总要泄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干这种事实际会损害他自己高贵的身分,但是他虽然自食其果,却不以为意。
臣甲 我们对自己龌龊的打算竟然这样吹嘘,真是罪该万死。那么今夜他不能来了吗?
臣乙 他的时间表已经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后方才回来。
臣甲 那么再等一会儿他也该来了。我很希望他能够亲眼看见他那个同伴的本来面目,让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误,他是很看重这个骗子的。
臣乙 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处置那个人吧,这样才好叫他无所遁形。
臣甲 现在还是谈谈战事吧,你近来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臣乙 我听说两方面已经在进行和议了。
臣甲 不,我可以确实告诉你,和议已经成立了。
臣乙 那么罗西昂伯爵还有些什么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别处去旅行呢,还是打算回法国去?
臣甲 你这样问我,大概他还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愿如此,否则他干的事我也要脱不了干系了。
臣甲 告诉你吧,他的妻子在两个月以前已经从他家里出走,说是要去参礼圣约克·勒。格朗;把参礼按照最严格的仪式执行完毕以后,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经不起悲哀的袭击,所以一病不起,终于叹了最后一口气,现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这消息也许不确吧?
臣甲 她在临死以前的一切经过,都有她亲笔的信可以证明;至于她的死讯,当然她自己无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经由当地的牧师完全证实了。
臣乙 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吗?
臣甲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详详细细的一切。
臣乙 他听见这消息,一定很高兴,想起来真是可叹。
【乐以忘忧吗。】
臣甲 我们有时往往会把我们的损失当作莫大的幸事!
臣乙 有时我们却因为幸运而哀伤流泪!他在这里凭着他的勇敢,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光荣,可是他回家以后将遭遇的耻辱,也一定是同样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恶的丝线交错织成的布;我们的善行必须受我们的过失的鞭挞,才不会过分趾高气扬;我们的罪恶又赖我们的善行把它们掩盖,才不会完全绝望。
一仆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仆人 他在路上遇见公爵,已经向他辞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国去了。公爵已经给他写好了推荐信,向王上竭力称道他的才干。
臣乙 为他说几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话,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怎样好听恐怕也不能平复国王的怒气。他来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爷!已经过了午夜了吗?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经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个月时间才办得了的事情。且听我一一道来:我已经向公爵辞行,跟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告别,安葬了一个妻子,为她办好了丧事,写信通知我的母亲我就要回家了,并且雇好了护送我回去的卫队;除了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还干好了许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曾办妥。
臣乙 要是这件事情有点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动身,那么现在您该把它赶快办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后也希望不再听见人家提起它了。现在我们还是来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对话吧。来,把那个冒牌货抓出来;他像一个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一样欺骗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来。(兵士下)他已经锁在脚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怜的勇士!
勃特拉姆 这也是活该,他平常脚跟上戴着马刺也太大模大样了。他被捕以后是怎样一副神气?
臣甲 我已经告诉您了,爵爷,要没有脚梏,他连坐都坐不直。说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个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当作了一个牧师,把他从有生以来直到锁在脚梏里为止的一生经历源源本本向他忏悔;您想他忏悔些什么?
勃特拉姆 他没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状已经笔录下来,等会儿可以当着他的面公开宣读;要是他曾经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过的——请您耐着性子听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该死的东西!还把脸都遮起来了呢!他不会说我什么的。我且不要作声,听他怎么说。
臣甲 蒙脸人来了!浦托·达达洛萨。
兵士甲 他说要对你用刑,你看怎样?
帕洛 你们不必逼我,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来;要是你们把我榨成了肉酱,我也还是说这么几句话。
【大宴群臣吗。】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却。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将军。这里有一张开列着问题的单子,将爷叫我照着它问你,你须要老实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会说谎。
兵士甲 “第一,问他公爵有多少马匹。”你怎么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过全是老弱无用的,队伍分散各处,军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和生命向你们担保。
兵士甲 那么我就把你的回答照这样记下来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发无论什么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真是个没有救药的狗才!
臣甲 您弄错了,爵爷;这位是赫赫有名的军事专家帕洛先生,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在他的领结里藏着全部战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着浑身武艺。
【莫邪干将吗。】
臣乙 我从此再不相信一个把他的剑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个穿束得整整齐齐的人会有什么真才实学。
兵士甲 好,你的话已经记下来了。
帕洛 我刚才说的是五六千匹马,或者大约这个数目,我说的是真话,记下来吧,我说的是真话。
臣甲 他说的这个数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像他这样的说真话,我是不感激他的。
帕洛 请您记好了,我说那些军官们都像叫化子。
兵士甲 好,那也记下了。
帕洛 谢谢您啦。真话就是真话,这些家伙都是寒伧得不成样子的。
兵士甲 “问他步兵有多少人数。”你怎么回答?
帕洛 你们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说谎话。让我看:史卑里奥,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兰勃斯,一百五十人;杰奎斯,一百五十人;吉尔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带的一队,还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来,好的歹的并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的半数连他们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为他们唯恐身子摇了一摇,就会像朽木一样倒塌下来。
勃特拉姆 这个人应当把他怎样处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们应该谢谢他。问他我这个人怎样,公爵对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经把你的话记下来了。“问他公爵营里有没有一个法国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对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气如何,为人是否正直,军事方面的才能怎样;假如用重金贿赂他,能不能诱他背叛。”你怎么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样?
帕洛 请您一条一条问我,让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认识这个杜曼上尉吗?
帕洛 我认识他,他本来是巴黎一家缝衣铺里的徒弟,因为把市长家里的一个不知人事的傻丫头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师傅一顿好打赶了出来。(臣甲举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脑袋免不了要给一爿瓦掉下来砸碎的。
兵士甲 好,这个上尉在不在弗罗棱萨公爵的营里?
帕洛 他在公爵营里,他的名誉一塌糊涂。
臣甲 不要这样瞧着我,我的好爵爷,他就会说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对他的信用怎样?
帕洛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个下级军官,前天还写信给我叫我把他开革;我想他的信还在我的口袋里呢。
兵士甲 好,我们来搜。
帕洛 不瞒您说,我记得可不大清楚,也许它在我口袋里,也许我已经把它跟公爵给我的其余的信一起放在营里归档了。
兵士甲 找到了;这儿是一张纸,我要不要向你读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们的翻译装得真像。
臣甲 的确像极了。
【惟妙惟肖吗。】
兵士甲 “狄安娜,伯爵是个有钱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写给弗罗棱萨城里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劝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诱,因为有一个罗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个爱胡调的傻哥儿,一天到晚转女人的念头。请您还是把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对不起,我要把它先读一遍。
帕洛 我写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诚恳的,完全是为那个姑娘的前途着想;因为我知道这个少年伯爵是个危险的淫棍,他是色中饿鬼,出名的破坏处女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该死的反复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银索讨;
你须要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莫让他把温柔的滋味尝饱。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
你就永远不要想他付钞。
一个军人这样对你忠告:
宁可和有年纪人来往,
不要跟少年郎们胡调。
你的忠朴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这首诗贴在他的额角上,拖着他游行全营,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爷,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万国语言的专家,全能百晓的军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讨厌的是猫,现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头猫。
兵士甲 朋友,照我们将军的面色看来,我们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将爷,无论如何,请您放我活命吧。我并不是怕死,可是因为我自知罪孽深重,让我终其天年,也可以忏悔忏悔我的余生。将爷,把我关在地牢里,锁在脚梏里,或者丢在无论什么地方都好,千万饶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够老老实实招认一切,也许还有通融余地。现在还是继续问你那个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经回答过公爵对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气,现在要问你他这人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会在和尚庙里偷鸡蛋;讲到强奸妇女,没有人比得上他;毁誓破约,是他的拿手本领;他撒起谎来,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为他一喝酒便会烂醉如猪,倒在床上,不会再去闯祸,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气,总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关于他的正直,我没有什么话好说;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不应该有的品质,他无一不备;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应该有的品质,他一无所有。
臣甲 他说得这样天花乱坠,我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
勃特拉姆 因为他把你形容得这样巧妙吗?该死的东西!他越来越像一头猫了。
兵士甲 你说他在军事上的才能怎样?
帕洛 我不愿说他的谎话,他曾经在英国戏班子里擂过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军事上的经验了;他大概还在英国某一个迈兰德广场上教过民兵两人一排地站队。我希望尽量说他的好话,可是这最后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臣甲 他的无耻厚脸,简直是空前绝后,这样一个宝货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该死!他真是一头猫。
兵士甲 他既然是这样一个卑鄙下流的人,那么我也不必问你贿赂能不能引诱他反叛了。
帕洛 给他几毛钱,他就可以把他的灵魂连同世袭继承权全部出卖,永不反悔。
【鼠目寸光吗。】
兵士甲 他还有一个兄弟,那另外一个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为什么要问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样一个人?
帕洛 也是一个窠里的老鸦;从好的方面讲,他还不如他的兄长,从坏的方面讲,可比他的哥哥胜过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还要甘拜下风。退后起来,他比谁都奔得快;前进起来,他就寸步难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愿不愿意作内应,把弗罗棱萨公爵出卖给我们?
帕洛 愿意愿意,连同他们的骑兵队长就是那个罗西昂伯爵。
兵士甲 我去对将军说,看他意思怎样。
帕洛 (旁白)我从此再不打什么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汉,骗骗那个淫荡的伯爵哥儿,结果闯下这样大的祸;可是谁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个地方会有埋伏呢?
兵士甲 朋友,没有办法,你还是不免一死。将军说,你这样不要脸地泄漏了自己军中的秘密,还把知名当世的贵人这样信口诋毁,留你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必须把你执行死刑。来,刽子手,把他的头砍下来。
帕洛 嗳哟,我的天爷爷,饶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么也让我亲眼看个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许你,让你向你的朋友们辞行吧。(解除帕洛脸上所缚之布)你瞧一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在这里?
勃特拉姆 早安,好队长!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队长!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队长!
臣乙 队长,我要到法国去了,您要我带什么信去给拉佛大人吗?
臣甲 好队长,您肯不肯把您替罗西昂伯爵写给狄安娜小姐的情诗抄一份给我?可惜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否则我一定会强迫您默写出来;现在我不敢勉强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队长,您这回可出了丑啦!
帕洛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任是英雄好汉,也逃不过诡计阴谋。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够发现一处除了荡妇淫娃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国土,您倒很可以在那里南面称王,建立起一个无耻的国家来。再见,队长;我也要到法国去,我们会在那里说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还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个有几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会无地自容;可是虽然我从此掉了官,我还是照旧吃吃喝喝,照样睡得烂熟,像我这样的人,到处为家,什么地方不可以混混过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欢吹牛的朋友们,不要太吹过了头,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是一头驴子的。我的剑呀,你从此锈起来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着脸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让人家作弄走运,天生世人,谁都不会没有办法的。他们都已经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萧何月下追韩信吗。】
第四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海丽娜、寡妇及狄安娜上。
海丽娜 为了使你们明白我并没有欺弄你们,一个当今最伟大的人物可以替我作保证;在我还没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须在他的宝座之前下跪。过去我曾经替他做过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样宝贵的事,即使是蛮顽无情的鞑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声感谢。有人告诉我他现在在马赛,正好有便人可以护送我们到那儿去。我还要告诉你们知道,人家都当我已经死了。现在军队已经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够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许,我们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妇 好夫人,请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实的仆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无不乐意为您效劳。
海丽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才可以报答你的厚意。你应该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儿帮助我得到一个丈夫,它也一定会使我帮助她称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们的心理,他们竟会向一个被认为厌物的女子倾注他们的万种温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觉察不出自己已经受人愚弄,抱着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还以为就是那已经杳如黄鹤的玉人,可是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吧。狄安娜,我还要请你为了我的缘故,稍为委屈一下。
狄安娜 您无论吩咐我做什么事,只要不亏名节,我都愿意为您忍受一切,死而无怨。
海丽娜 请再忍耐片时,转眼就是夏天了,野蔷薇快要绿叶满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苦尽之后会有甘来。我们可以出发了,车子已经预备好,疲劳的精神也已经养息过来。万事吉凶成败,须看后场结局;倘能如愿以偿,何患路途纡曲。(同下。)
【塞翁失马吗。】
第五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为受了那个无赖的引诱,才会这样胡作非为,那家伙一日不除,全国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没有这只大马蜂,令媳现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旧在家里不出去,受着王上的眷宠。
伯爵夫人 我但愿我从来不曾认识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贤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亲生骨肉,曾经使我忍受过怀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爱她更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谓灵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
小丑 可不是吗,大人,把她拌在菜里吃,一定也很香。
拉佛 混蛋,谁跟你说香草来着?我们说的是仙草。
小丑 我不是《圣经》上说的尼布甲尼撒大王⑤。他发起疯来,整天吃草,大人,我对草可并不在行。
拉佛 你认为自己是哪个——是坏蛋呢,还是傻瓜?
小丑 给女人干活的时候,我是个傻瓜,大人;给男人干活的时候,我是个坏蛋。
拉佛 这个分别由何而来?
小丑 我把男人的妻子骗走,替他越俎代庖。
拉佛 那你果然成了替男人干活的坏蛋。
小丑 我把我常耍的这小棍给他妻子,这就也为她干活了。
拉佛 言之有理;又是坏蛋,又是傻瓜。
小丑 请您多照顾。
拉佛 不,不,不。
小丑 没关系,您要不肯照顾我,我还可以找一个身分不下于您的贵人。
拉佛 那是谁?是个法国人吗?
小丑 说真的,大人,论起姓名来,他是个英国人;可是看模样,他在法国比在英国更得意。
拉佛 你说的是哪位贵人?
小丑 黑太子,大人;也就是黑暗之王,也就是魔鬼。
拉佛 别扯啦,把这袋钱拿去。我不是要引诱你离开你方才说起的主人;还是好生侍奉他吧。
小丑 我是从山林里来的,大人,最喜欢生火取暖;我方才说起的主人也总是把火烧得热热的。他是统治全世界的大王;可是,叫那班贵族在他的宫廷里待着吧,我还是到那窄门的小屋里住着去,那是坐享荣华的人不屑于光临的。少数肯贬低自己的也许能去,可是大多数娇生惯养的准会怕冷,他们宁可沿着布满鲜花的大路,走向宽门,直趋烈火。⑥
拉佛 去吧,我有点厌烦你了;我先告诉你,免得惹你不痛快。去吧,好好看着我那几匹马,别胡闹。
小丑 要是我在看马的时候胡闹,大人,那也不过是“马胡”而已。(下。)
【焉知非福吗。】
拉佛 真是个机灵的,会捣乱的坏蛋。
伯爵夫人 您说得很对。先夫在世的时候很喜欢他,命令我们把他养在家里;这一来,他就认为自己有肆口胡言的权利了。他说话真是很没有分寸的,爱拿谁开玩笑,就拿谁开玩笑。
拉佛 我也觉得他怪有意思的,叫他说说没有关系。我刚才正要告诉您,自从我听见了少夫人的噩耗,并且知道令郎就要回来的消息以后,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头亲事;实在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都还年幼,这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当面提起过的。王上已经答应我亲任冰人;他对令郎本来颇有几分不高兴,借此正可使他忘怀旧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样?
伯爵夫人 我很满意,大人;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圆满成功。
拉佛 王上已经从马赛动身来此,他的身体健壮得像刚满三十岁的人一样。他明天就可以到这里,这消息是一个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诉我的,大概不会有错。
伯爵夫人 我能够在未死之前,再见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经接到小儿来信,说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间窄陋,就请在此耽搁一两天,等他们两人见了面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我正在想他们两人商谈的时候,我以怎样的资格参与。
伯爵夫人 只凭你尊贵的身分就够了。
拉佛 我谈不上什么尊贵,但是感谢上帝,总还算过得去。
小丑上。
小丑 啊,夫人!少爷就要来了,他脸上还贴着一块天鹅绒片呢;那天鹅绒片底下有没有伤疤,要去问那天鹅绒才知道,可是它的确是一块很好的天鹅绒。他的左脸肿起来足有两寸半,可是右脸却是光光的。
拉佛 光荣的疤痕是最好的装饰。……我看那多半是疤痕。
小丑 我看准是杨梅疮。
拉佛 让我们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这位英勇的少年战士谈谈呢。
小丑 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大家戴着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那羽毛看见每一个人都会点头招呼哩。(同下。)
【吹毛求疵吗。】
第五幕
第一场马赛。一街道
海丽娜、寡妇、狄安娜及二侍从上。
海丽娜 像这样急如星火的昼夜奔波,一定使两位十分疲倦了;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可是你们既然为了我的事情,不分昼夜地受了这许多辛苦,我一定会知恩图报,没齿不忘的。来得正好。
一朝士上。
海丽娜 这个人要是肯替我们出力,也许可以帮我带信给王上。上帝保佑您,先生!
朝士 上帝保佑您!
海丽娜 尊驾好像曾经在宫廷里见过。
朝士 我在那面曾经住过一些时间。
海丽娜 向来我听人家说您是个热心的好人,今天因为有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不揣冒昧,想要借重大力,倘蒙见助,永感大德。
朝士 您要我做什么事?
海丽娜 我想劳驾您把这一通诉状转呈王上,再请您设法带我去亲自拜见他。
朝士 王上已经不在这里了。
海丽娜 不在这里了!
朝士 不骗你们,他已经在昨天晚上离开此地,他去得很是匆忙,平常他可不是这样子的。
寡妇 主啊,我们白费了一场辛苦!
海丽娜 只要能够得到圆满的结果,何必顾虑眼前的挫折。请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朝士 大概是到罗西昂去;我也正要到那里去。
海丽娜 先生,您大概会比我早一步看见王上,可不可以请您把这一纸诉状递到他的手里?我相信您给我做了这一件事,不但不会受责,而且一定对您大有好处的。我们虽然缺少高车骏马,一定会尽我们的力量追踪着您前去。
朝士 我愿意效劳。
海丽娜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您的好心决不会没有酬报。咱们应该赶快上路了,去,去,把车马驾好了。(同下。)
【黄沙铺路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的内厅
小丑及帕洛上。
帕洛 好拉瓦契先生,请你把这封信交给拉佛大人。我从前穿绸着缎的时候,你也是认识我的;现在因为失欢于命运,所以才沾上了这一身肮脏的气味。
小丑 嘿,若照你那么说,失欢于命运可真够臭的。以后,凡是从命运的泥坑里捞上来的鱼,我是一条也不吃了。请你往那边站站。
帕洛 不,你不必堵住你的鼻子,我不过比方这样说说而已。
小丑 不管是你的比方也好,别人的比方也好,气味这样难闻,我总是得堵鼻子的。请你再站远点。
帕洛 有劳你,大哥,给我送一送这封信。
小丑 嘿!对不起,你站开点吧;从命运的毛厕里送信给一位贵人!瞧,他自己来啦。
拉佛上。
小丑 大人,这儿有一头猫,可不是带麝香味的猫,他自己说因为失欢于命运,所以跌在他的烂泥潭里,沾上了满身的肮脏。我瞧他的样子,像是一个寒酸倒霉的蠢东西坏家伙,我很可怜他这副穷相,所以才用那番话捧他,现在请大人随便发落他吧。(下。)
帕洛 大人,我是一个不幸在命运的利爪下受到重伤的人。
拉佛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呢?现在再去剪掉命运的利爪也太迟了。命运是一个很好的女神,她不愿让小人永远得志,一定是你自己做了坏事,她才会加害于你。这几个钱你拿去吧。让保甲长给你找点活干,替你向命运说合说合。我还有别的事情,少陪了。
帕洛 请大人再听我说一句话。
拉佛 你嫌这钱太少吗?好,再给你一个,不用多说啦。
帕洛 好大人,我的名字是帕洛。
拉佛 这可不止是一句话。嗳哟,失敬失敬!你的那面宝贝鼓儿怎样啦?
帕洛 啊,我的好大人,您是第一个揭破我的人。
拉佛 是真的吗?我也是第一个甩掉你的人。
帕洛 您是有能力拉我一把的,大人,因为我是由于您才落到这个地步。
拉佛 滚开,混蛋!你要我一面做坏人,一面做好人,推了你下去,再把你拉上来吗?(内喇叭声)王上来了,这是他的喇叭的声音。你等几天再来找我吧。我昨天晚上还说起你;你虽然是一个傻瓜又是一个坏人,可是我也不愿瞧着你饿死。你去吧。
帕洛 谢谢大人。(各下。)
【何不食肉糜吗。】
第三场同前。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国王、伯爵夫人、拉佛、群臣、朝士、侍卫等上。
国王 她的死对于我无异是丧失了一件珍贵的宝物,可是我真想不到你的儿子竟会这样痴愚狂悖,不知道她的真正的价值。
伯爵夫人 陛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总是他年少无知,乘着一时的血气,受不住理智的节制,才会有这样乖张的行动,请陛下不必多计较了吧。
国王 可尊敬的夫人,我曾经对他怀着莫大的愤怒,只待找到机会,便想把重罚降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我已经宽恕一切、忘怀一切了。
拉佛 请陛下恕我多言,我说,这位小爵爷太对不起陛下,太对不起他的母亲,也太对不起他的夫人了,可是他尤其对不起他自己;他所失去的这位妻子,她的美貌足以使人间粉黛一齐失色,她的言辞足以迷醉每一个人的耳朵,她的尽善尽美,足以使最高傲的人俯首臣服。
国王 赞美已经失去的事物,使它在记忆中格外显得可爱。好,叫他过来吧;我们已经言归于好,从此不再重提旧事了。他无须向我求恕;他所犯的重大过失,已经成为过去的陈迹,埋葬在永久的遗忘里了。让他过来见我吧,他现在是一个不相识者,不是一个罪人,告诉他,这就是我的旨意。
近侍 是,陛下。(下。)
国王 他对于你的女儿怎么说?你跟他说起过这回事吗?
拉佛 他说一切都要听候陛下的旨意。
国王 那么我们可以作成这一头婚事了。我已经接到几封信,对他都是备极揄扬。
勃特拉姆上。
拉佛 他今天打扮得果然英俊不凡。
国王 我的心情是变化无常的天气,你在我身上可以同时看到温煦的日光和无情的霜霰;可是当太阳大放光明的时候,蔽天的阴云是会扫荡一空的。你近前来吧,现在又是晴天了。
勃特拉姆 小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原谅。
国王 已往不咎,从前的种种,以后不用再提了,让我们还是迎头抓住眼前的片刻吧。我老了,时间的无声的脚步,往往不等我完成最紧急的事务就溜过去了。你记得这位大臣的女儿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在我脑中留着极好的印象。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钟情于她;可是我的含情欲吐的舌头还没有敢大胆倾述我的中心的爱慕;她的记忆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使我看世间粉黛只能用轻蔑的歪曲的眼光,觉得任何女子的面貌都不及她齐整秀丽,任何女子的肤色都不及她自然匀称,任何女子的身材都不及她修短合度。正因为如此,我那受尽世人赞美而我自己直到她死后才觉得她可爱的亡妻,才像是迷眼的灰尘,使我不能看中。
【幽兰露如啼眼吗。】
国王 你给自己辩护得很好,你对她还有这么一些情谊,也可以略略抵销你这一笔负心的债了。可是来得太迟了的爱情,就像已经执行死刑以后方才送到的赦状,不论如何后悔,都没有法子再挽回了。我们的粗心的错误,往往不知看重我们自己所有的可贵的事物,直至丧失了它们以后,方始认识它们的真价。我们的无理的憎嫌,往往伤害了我们的朋友,然后再在他们的坟墓之前椎胸哀泣。我们让整个白昼在憎恨中昏睡过去,而当我们清醒转来以后,再让我们的爱情因为看见已经铸成的错误而恸哭。温柔的海伦是这样地死了,我们现在把她忘记了吧。把你的定情礼物送去给美丽的穆德琳吧;两家的家长都已彼此同意,我们现在正在等着参加我们这位丧偶郎君的再婚典礼呢。
伯爵夫人 天啊,求你祝福这一次婚姻比上一次美满!不然,在他们会面之前,就叫我命终吧!
拉佛 来,贤婿。从今以后,我家的姓名也归并给你了,请你快快拿出一点什么东西来,让我的女儿高兴高兴,好叫她快点儿来。(勃特拉姆取指环与拉佛〕嗳哟!已故的海伦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我在宫廷里和她告别的时候,我也看见她的手指上有这样一个指环。
勃特拉姆 这不是她的。
国王 请你让我看一看;我刚才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指环了。——这是我的;我把它送给海伦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要是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凭着这个指环,我就可以给她帮助。你居然会用诡计把她这随身的至宝夺了下来吗?
勃特拉姆 陛下,您一定是看错了,这指环从来不曾到过她的手上。
伯爵夫人 儿呀,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为誓,我的确曾经看见她戴着这指环,她把它当作生命一样重视。
拉佛 我也可以确确实实地说我看见她戴过它。
勃特拉姆 大人,您弄错了,她从来不曾看见过这个指环。它是从弗罗棱萨一家人家的窗户里丢出来给我的,包着它的一张纸上还写着丢掷这指环的人的名字。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以为我受了这指环,等于默许了她的婚约;可是我自忖自己是一个有妇之夫,不敢妄邀非分,所以坦白地告诉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她知道事情无望,也就死下心来,可是一定不肯收回这个指环。
国王 能够辨别和冶炼各种金属的财神也不能比我自己更清楚地认出这个指环了。不管你从哪一个人手里得到它,它是我的,也是海伦的。所以你要放明白一些,快给我招认出来,你用怎样的暴力从她手里把它夺了来。她曾经指着神圣的名字为证,发誓决不让它离开她的手指,只有当她遭到极大不幸的时候,她才会把它送给我,或者当你和她同床的时候,她可以把它交给你,可是你从来不曾和她同过枕席。
勃特拉姆 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指环。
国王 你还要胡说?凭我的名誉起誓,你使我心里起了一种不敢想起的可怕的推测。要是你竟会这样忍心害理——这样的事情是不见得会有,可是我不敢断定;她是你痛恨的人,现在她死了;除非我亲自在她旁边看她死去,不然只有这指环才能使我相信她确已不在人世。把他押起来。(卫士捉勃特拉姆)已有的证据已经足够说明我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相反,我过去倒是太大意了。抓他下去!我们必须把事情查问一个水落石出。
勃特拉姆 您要是能够证明这指环曾经属她所有,那么您也可以证明我曾经在弗罗棱萨和她睡在一个床上,可是她从来不曾到过弗罗棱萨。(卫士押下。)
国王 我心中充满了可怖的思想。
【思想犯吗。】
第一场中之朝士上。
朝士 请陛下恕小臣冒昧,小臣在路上遇见一个弗罗棱萨妇人,要向陛下呈上一张状纸,因为赶不上陛下大驾,要我代她收下转呈御目。小臣因为看这个告状的妇人举止温文,言辞优雅,听她说来,好像她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和陛下也有几分关系,所以大胆答应了她。她本人大概也就可以到了。
国王 “告状人狄安娜·卡必来特,呈为被诱失身恳祈昭雪事:窃告状人前在弗罗棱萨因遭被告罗西昂伯爵甘言引诱,允于其妻去世后娶告状人为妻,告状人一时不察,误受其愚,遂致失身。今被告已成鳏夫,理应践履前约,庶告状人终身有托;乃竟意图遗弃,不别而行。告状人迫不得已,唯有追踪前来贵国,叩阍鸣冤,伏希王上陛下俯察下情,主持公道,拯弱质于颠危,示淫邪以儆惕,实为德便。”
拉佛 我宁愿在市场上买一个女婿,把这一个摇着铃出卖给人家。
国王 拉佛,这是上天有心照顾你才会有这一场发现。把这些告状的人找来,快去再把那伯爵带过来。(朝士及若干侍从下)夫人,我怕海伦是死于非命的。
伯爵夫人 但愿干这样事的人都逃不了国法的制裁!
卫士押勃特拉姆上。
国王 伯爵,我可不懂,既然在你看来,妻子就像妖怪一样可怕,你因为不愿做丈夫,嘴里刚答应了立刻就远奔异国,那么你何必又想跟人家结婚呢?
朝士率寡妇及狄安娜重上。
国王 那个妇人是谁?
狄安娜 启禀陛下,我是一个不幸的弗罗棱萨女子,旧家卡必来特的后裔;我想陛下已经知道我来此告状的目的了,请陛下量情公断,给我作主。
寡妇 陛下,我是她的母亲。我活到这一把年纪,想不到还要出头露面,受尽羞辱,要是陛下不给我们作主,那么我的名誉固然要从此扫地,我这风烛残年,也怕就要不保了。
国王 过来,伯爵,你认识这两个妇人吗?
勃特拉姆 陛下,我不能否认,也不愿否认我认识她们;她们还控诉我些什么?
狄安娜 你不认识你的妻子了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不是我的什么妻子。
狄安娜 你要是跟人家结婚,必须用这一只手表示你的诚意,而这一只手是已经属于我的了;你必须对天立誓,而那些誓也已经属于我的了。凭着我们两人的深盟密誓,我已经与你成为一体,谁要是跟你结婚,就必须同时跟我结婚,因为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拉佛 (向勃特拉姆)你的名誉太坏了,配不上我的女儿,你不配做她的丈夫。
勃特拉姆 陛下,这是一个痴心狂妄的女子,我以前不过跟她开过一些玩笑;请陛下相信我的人格,我还不至于堕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家有敝帚吗。】
国王 除非你能用行动赢回我的信任,不然我对你的人格只能作很低的评价。但愿你的人格能证明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狄安娜 陛下,请您叫他宣誓回答,我的贞操是不是他破坏的?
国王 你怎么回答她?
勃特拉姆 陛下,她太无耻了,她是军营里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狄安娜 陛下,他冤枉了我;我倘然是这样一个人,他就可以用普通的价钱买到我的身体。不要相信他。瞧这指环吧!这是一件稀有的贵重的宝物,可是他却会毫不在意地丢给一个军营里人尽可夫的娼妓!
伯爵夫人 他在脸红了,果然是的;这指环是我们家里六世相传的宝物。这女人果然是他的妻子,这指环便是一千个证据。
国王 你说你看见这里有一个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狄安娜 是的,陛下,可是他是个坏人,我很不愿意提出这样一个人来;他的名字叫帕洛。
拉佛 我今天看见过那个人,如果他也可以算是个人的话。
国王 去把这人找来。(一侍从下。)
勃特拉姆 叫他来干么呢?谁都知道他是一个无耻之尤的小人,什么坏事他都做得,讲一句老实话就会不舒服。难道随着他的信口胡说,就可以断定我的为人吗?
国王 你的指环在她手上,这可是抵赖不了的。
勃特拉姆 我想这是事实,我的确曾经喜欢过她,也曾经和她发生过一段缱绻,年轻人爱好风流,这些逢场作戏的事实是免不了的。她知道与我身分悬殊,有心诱我上钩,故意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气来激动我。因为在恋爱过程中的一切障碍,都是足以挑起更大的情热的。凭着她的层出不穷的手段和迷人的娇态,她终于把我征服了。她得到了我的指环,我向她换到的,却是出普通市价都可以买得到的东西。
狄安娜 我必须捺住我的怒气。你会抛弃你从前那位高贵的夫人,当然像我这样的女人,更不值得你一顾,玩够了就可以丢了。可是我还要请求你一件事,你既然是这样一个薄情无义的男人,我也情愿失去你这样一个丈夫,叫人去把你的指环拿来还给我,让我带回家去;你给我的指环,我也可以还你。
勃特拉姆 我没有什么指环。
国王 你的指环是什么样子的?
狄安娜 陛下,就跟您手指上的那个差不多。
国王 你认识这个指环吗?它刚才还是他的。
狄安娜 这就是他在我床上的时候我给他的那一个。
国王 那么说你从窗口把它丢下去给他的话,完全是假的了。
狄安娜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抛绣球吗。】
侍从率帕洛重上。
勃特拉姆 陛下,我承认这指环是她的。
国王 你太会躲闪了,好像见了一根羽毛的影子都会吓了一跳似的。这就是你说起的那个人吗?
狄安娜 是,陛下。
国王 来,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知道你的主人和这个妇人有什么关系?尽管照你所知道的说来,不用害怕你的主人,我不会让他碰你的。
帕洛 启禀陛下,我的主人是一位规规矩矩的绅士,有时他也有点儿不大老实,可是那也是绅士们所免不了的。
国王 来,来,别说废话,他爱这个妇人吗?
帕洛 不瞒陛下说,他爱过她;可是——
国王 可是什么?
帕洛 陛下,他爱她就像绅士们爱着女人一样。
国王 这是怎么说的?
帕洛 陛下,他爱她,但是他也不爱她。
国王 你是个混蛋,但是你也不是个混蛋。这家伙怎么说话这样莫名其妙的?
帕洛 我是个苦人儿,一切听候陛下的命令。
拉佛 陛下,他只会打鼓,不会说话。
狄安娜 你知道他答应娶我吗?
帕洛 不说假话,我有许多事情心里明白,可是嘴上却不便说。
国王 你不愿意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吗?
帕洛 陛下要我说,我就说,我的确替他们两人作过媒;而且他真是爱她,简直爱到发了疯,什么魔鬼呀,地狱呀,还有什么什么,这一类话他都说过;那个时候他们把我当作心腹看待,所以我知道他们在一起睡过觉,还有其余的花样儿,例如答应娶她哪,还有什么什么哪,这些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的好。
国王 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除非你还能够说他们已经结了婚。可是你这证人说话太绕弯了。站在一旁。——你说这指环是你的吗?
狄安娜 是,陛下。
国王 你从什么地方买来的?还是谁给你的?
狄安娜 那不是人家给我,也不是我去买来的。
国王 那么是谁借给你的?
狄安娜 也不是人家借给我的。
国王 那么你在什么地方拾来的?
狄安娜 我也没有在什么地方拾来。
国王 不是买来,又不是人家送给你,又不是人家借给你,又不是在地上拾来,那么它怎么会到你手里,你怎么会把它给了他呢?
狄安娜 我从来没有把它给过他。
拉佛 陛下,这女人的一条舌头翻来覆去,就像一只可以随便脱下套上的宽手套一样。
国王 这指环是我的,我曾经把它赐给他的前妻。
狄安娜 它也许是陛下的,也许是她的,我可不知道。
国王 把她带下去,我不喜欢这个女子。把她关在监牢里;把他也一起带下去。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得到这个指环,我就立刻把你处死。
【羽化登仙吗。】
狄安娜 我永远不告诉你。
国王 把她带下去。
狄安娜 陛下,请您让我交保吧。
国王 我现在知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狄安娜 老天在上,要说我和什么男人结识过,那除非是你。
国王 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要控诉他呢?
狄安娜 因为他有罪,但是他没有罪。他知道我已经不是处女,他会发誓说我不是处女;可是我可以发誓说我是一个处女,这是他所不知道的。陛下,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为誓,我并不是一个娼妓,我的身体是清白的,要不然我就配给这老头子为妻。
国王 她越说越不像话了;把她带下监牢里去。
狄安娜 妈,你给我去找那个保人来吧。(寡妇下)且慢,陛下,我已经叫她去找那指环的原主人来了,他可以做我的保人的。至于这位贵人,他虽然不曾害了我,他自己心里是知道他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的,现在我且放过了他吧。他知道他曾经玷污过我的枕席,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妻子跟他有了身孕,她虽然已经死去,却能够觉得她的孩子在腹中跳动。你们要是不懂得这个生生死死的哑谜,那么且看,解哑谜的人来了。
寡妇偕海丽娜重上。
国王 我的眼睛花了吗?我看见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海丽娜 不,陛下,您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妻子的影子,但有虚名,并无实际。
勃特拉姆 虚名也有,实际也有。啊,原谅我吧!
海丽娜 我的好夫君!当我冒充着这位姑娘的时候,我觉得您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这是您的指环;瞧,这儿还有您的信,它说:“汝倘能得余永不离手之指环,且能腹孕一子,确为余之骨肉者,始可称余为夫。”现在这两件事情我都做到了,您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要是能够把这回事情向我解释明白,我愿意永远永远爱她。
海丽娜 要是我不能把这回事情解释明白,要是我的话与事实不符,我们可以从此劳燕分飞,人天永别!啊,我的亲爱的妈,想不到今生还能够看见您!
拉佛 我的眼睛里酸溜溜的,真的要哭起来了。(向帕洛)朋友,借块手帕儿给我,谢谢你。等会儿你跟我回去吧,你可以给我解解闷儿。算了,别打拱作揖了,我讨厌你这个鬼腔调儿。
国王 让我们听一听这故事的始终本末,叫大家高兴高兴。(向狄安娜)你倘然果真是一朵未经攀折的鲜花,那么你也自己选一个丈夫吧,我愿意送一份嫁奁给你;因为我可以猜到多亏你的好心的帮助,这一双怨偶才会变成佳偶,你自己也保全了清白。这一切详详细细的经过情形,等着我们慢慢儿再谈吧。正是——
团圆喜今夕,艰苦愿终偿,
不历辛酸味,奚来齿颊香。(喇叭奏花腔。众下。)
收场诗(饰国王者向观众致辞)
袍笏登场本是虚,王侯卿相总堪嗤,
但能博得观众喜,便是功成圆满时。(下。)
【既济未济吗。】
注释:
1、歌词中的“她”指特洛亚王普里阿摩斯的王后赫卡柏。赫卡柏悲叹儿子帕里斯把海伦拐至特洛亚,因而引起战争。原歌词应该是:“有九个好的,有一个坏的,总还有一个坏人。”意即:其余九个儿子都很好,只有帕里斯不好。
2、忏悔火曜日(shrove tuesday),四旬斋前的星期二,例于是日忏悔,以便开始斋戒。
3、五朔节(may-day),在五月一日举行的节日。
4、伽伦(galen),公元二世纪时希腊名医。巴拉塞尔萨斯(paracelsus,1493―1541),炼金土,医生;生于瑞士,执业于瑞士德国各地;对于医学的进步贡献甚多。
5、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巴比伦王,吃草故事见《圣经》:《但以理书》第四章。
6、窄门宽门的比喻,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三节。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谢选骏(Xie Xuanjun 1954年-),中国旅美学者、自由撰稿人。1978年凭借著文革前连小学都未毕业的学历,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是当时中国年龄最小的研究生之一。1981年毕业,获得硕士学位。主要研究内容集中在哲学、历史、神话、宗教。1987年受邀参与中央电视台政论纪录片《河殇》的撰稿工作,1988年完成第一稿,1989年六四事件后,《河殇》遭到禁播、查封、批判,幷被定为“反革命暴乱的蓝图”——谢选骏也因参与《河殇》的制作过程而受到牵连入狱,以后不能继续举办讲座、发表文章、出版书籍。但谢选骏没有选择放弃,相反,用了三十五年时间,孤军奋战至今——完成《谢选骏全集》三百六十卷。其中的主要著作为《神话与民族精神》、《五色海》、《天子》、《新王国》、《现代南北朝的曙光》、《全球政府论》、《思想主权》、有关基督教的十卷书籍,以及《外星看地球》60卷、《硅基時代》60卷。其中谢选骏自认最有创见的著作是《思想主权》,他把《思想主权》比喻为其著作的塔尖——因为【思想主权】的概念,来自圣经记载的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以上是对于《维基百科》的修正。】】
2018年3月3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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