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讲历史|日本侵华时的荒唐逻辑和借口》(03/06/2022 中国数字空间)报道:
一、
日本为什么侵华,今天当然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为了建立霸权,掠夺领土和资源。
但是在当初,日本人曾经制造了种种荒唐可笑的“逻辑”和借口。这些逻辑当中最荒唐的,莫过于东京帝国大学教授蜡山正道的言论。他说,中国“拒绝邻邦日本的提携,反而连苏容共,向西欧帝国主义国家求援,扰乱了东亚的秩序。”[1]也就是说,中国拒绝了日本的善意提携,恶意向苏联和欧美求助,扰乱了国际秩序,日本不得不出兵。可惜的是,日本人的这些“逻辑”,直到今天,仍然被很多人高度认同。
日本军国主义在全面侵华前,曾经无数次向全世界声称他们对中国采取军事行动,一是为了应对苏联势力东扩,对日本战略生存空间的挤压,二是在“帮助”中国,防止中国走上错误的道路。
日本人说,苏联向东扩展影响,向中国等国输出革命,严重威胁到了日本的生存。因此日本出兵中国,是为日本国的生存和国家荣誉,不得不战:“日本之战于华北,为生存而争,为荣辱而战”。[2]
东条英机在东京受审时,为日本的侵略行为辩护,称“日本的生存空间太小,不得已才选择扩张生存空间”。
日本人说,他们先发制人,是迫不得已,是为“防共”,防止中国落入共产主义集团的控制之下。张皓在论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与建设“新日本”》中引用了大量资料。比如《盛京时报》宣称:“近百年来,日本之忧常在北方。甲午之役,三国之干涉,日俄战争,其祸因为强俄。今日外蒙与新疆,悉为苏俄所掩有,则‘满洲国’不得不受直接威胁,而华北首当其冲。现在苏俄虽困于内讧,其赤化世界之雄图未曾放弃。殷鉴不远,请看西班牙!日本之争华北,未始非先发制人、未雨绸缪之计。一言以蔽之,尽于‘防共’二字而已。”[3]
近卫文麿指责“中国目前对日本的敌对和蔑视具有第三国际背景。”,宣称“问题的根本是日本、‘满洲国’和中国应合作反对共产主义的威胁。”[4]
近卫文麿宣称:“日本外交在安定东亚。所最重视者,在赤化势力之进出。华北治安,日本有重大关系,防止由外蒙进来之赤化势力,以谋东亚安定。” [5]
日本打着所谓黄种人对抗白种人的旗号,积极地推动“亚洲主义”,说日本与中国文化上同源,因此应该追随日本。
日本人说,日本在东亚是大国,“负有维持东亚和平治安的义务”。日本基于责任心,“为着东亚大同起见,无日不希望中国向上”,日本对中国,就像父亲兄长对儿子弟弟一样关爱:“无时不在尽力图谋日华亲善,日本对于中国那种亲切的热忱,好像父兄望自己的子弟学好一样恳切”。
然而,中国不但不感戴日本的帮助,不考虑与日本同文同种情同手足的关系,反而倒向了苏联:“老大中国不但毫无长进,而且每况愈下了,到了最近几年,反而倒行逆施,联俄容共,情甘赤化起来,以致日本几十年来的苦心,全都付诸流水,悲痛之余,未免转为切齿之恨了”。日本“看着这孺子实在有点不可教”,“为着维持东亚和平治安计,不得不用正义之剑,斩此害群之马”,“断然决然地大加膺惩”。[6]
基于这个逻辑,日本反复指责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在外交上接近苏联是“为着自己的地盘,想满足独裁独善的欲望,竟敢认贼作父,采取联俄容共的政策”,因此迫不得已,忍无可忍,只能断然发动全面战争,以防止中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日本人说,他们要帮助中国抵御两个外来势力。除了中国一起抵抗共产国际这个“赤化”的“危险的”国际组织,还要帮助中国抵抗欧美帝国主义。
日本人指责,国民政府除了靠近苏联外,还竭力寻求欧美的援助以抵抗日本,才导致了七七事变的发生。七七事变之夜下令攻打驻防卢沟桥第29军部队的日本驻屯军第1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宣称:中国人“对于日本力主东洋和平而忍耐自重的态度,误认为日本软弱无力,只要有苏、英的援助,对付日本没有问题,所以他们高叫打倒日本,从而导致了目前的结果”[7]。
所以他们对华作战之目的是“拯救”中国于欧美的压迫和侵略中。近卫文麿在日军对北平发起总攻之日即7月27日发表演讲:“中国领土之保全,在拯救邻邦,使其免欧美之侵略。今日之事态,若不幸延长,则无殊用亚东人之手,断亚东人之生机。余屡言中国方面须届时猛然反省,亟返亚东人本来之面目者,其意实在此焉。”[9]
二、
为了侵略中国,日本炮制出了“满洲特殊权益论”,理由很简单:因为中国东北离日本很近,如果被俄国占领,会影响到日本的生存,所以日本必须要占有。日本外交史专家信夫淳平认为,大多数日本人的心中都将满洲看成是日本的接壤地,是关乎日本国防和经济命运的重大利害要地。在信夫看来,“我国在支那既往的特殊权益正在受到欧洲列强势力东渐的侵害,而支那自身无抵抗之力,因此,我国才不得已,亲自采取防卫的措施”。[11]
日本侵华是分几步走的。第一步,是悍然出兵中国东北,中国军队没有任何抵抗,日本因此顺利地占领了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
但是,成立了伪满后,日本并不满足,接着染指华北。为什么呢?因为华北离日本也很近。因此他的第二步,则是鼓动“华北自治”,然后投向日本。
日本所谓的华北“明朗化”是怎么回事呢?自1933年5月31日的《塘沽协定》导致华北门户洞开之后,日本企图从经济上蚕食华北。1935年,日军先是强迫蒋介石将其嫡系部队从华北撤走,接着又推动华北五省“自治”运动,“成立他们理想中的华北国”。[12]“公开谋使华北五省脱离南京的管辖”。
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提出所谓“广田三原则”。他声称,为了共同防共,华北须“明朗化”,所谓“防止赤化,须中日共商一有效之方法。赤化运动发源某国,在中国北部边境一带有与日本协议防止赤化之必要”。他要求国民政府必须与日本建立军事同盟,接受日本“军事上之指挥管辖权,以对俄”。此外,广田“坚决要求中国承认‘满洲国’,并放弃其他西方强国的支持”。也就是接受日本占领中国东北这一事实。
这两步走完,在中国国内当然激起强大的反对声浪,出现反日浪潮。日本人因此说,日本侵华,是因为中国近些年不断地侮辱日本、排斥日本的结果。即所谓国民政府“排日侮日”与华北“中央化”的必然结果。
他们说:七七事变“系中国多年来辛苦大胆经营之‘排日’运动与教育之自然结果”[13],中国“排日侮日”是七七事变发生的“第二个重要的原因”。[14]
在日本企图实施华北“明朗化”下,国民政府不能不采取必要举措,决定了对日抗战准备的政策,努力“收回冀东察北”。
日本因此指责中国试图“驱除日本在华北的势力”“盛行军备之扩张”。日本指责华北“颇发抗日反满色彩浓厚之不法事件”,“中国对日暴状不下数百件”。寺平忠辅指责第29军在七七事变之初“认为日本要将华北变为第二个满洲国,因此主张马上同日开战”。
日本舆论称:“中国政府……自九一八事变以后,不但不闭门思过,反躬自省,反而变本加厉,把所有的排外手段,集中于日本一国,对内施行排日、侮日、仇日的煽惑教育,对外用以夷制夷的卑劣手段,中伤或牵制日本。日本固然宽宏大量,由东亚大局上着想,隐忍自重。可是日本越隐忍,中国越狂;日本越退让,中国越自负,日积月累,由排日而侮日,由侮日而挑战。就是没有卢沟桥的冲突,也必有其他的冲突”。[15]
日本之所以悍然侵略中国,是因为它严重低估了中国人民的抵抗意志。日本人曾经计划三个月灭亡中国,实现其战略理想,没想到最终陷入八年战争泥沼。在七七事变之后,国际社会曾一度观望,但是当中国人民展现出坚强的抵抗意志,国际援助开始慢慢展开,对日本的战略物资禁运等制裁措施也开始一项项推出,逼得日本无法支撑,偷袭珍珠港,最终灭亡。中国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为了防止历史悲剧重演,中国近年来一直重申二战后形成的现行国际秩序,“该国际秩序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不容随意否定或推翻。”中国是二战胜利成果和战后国际秩序的主要缔造者之一,有权利、有责任、也有必要联合国际社会维护巩固这个成果和秩序。
(草成此文的目的,是让读者了解一下日本和伪满媒体当时的一些代表性观点,行文近乎罗列,仅供参考。本文重点参考了张皓的论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与建设“新日本”:日伪论制造七七事变的必然性》,凡未注明转引出处的材料都是从此论文转引而来。此外还参考了程铭的《近代以来日本的地缘政治思想与地缘战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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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蝋山政道.事変処理と大陸経営の要諦[J].東亜と世界,122.
[2]《盛京时报》1937年7月31日论说:《华北事变之意义》
[3]《盛京时报》1937年7月31日论说:《华北事变之意义》
[4]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Watt: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II,From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s E,Asia,1914—1939,Volume16,Japan,May 1937-December1937,pp..95
[5]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Watt: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II,From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s E,Asia,1914—1939,Volume16,Japan,May 1937-December1937,pp..95
[6]《华北事变的原因及结果》,《盛京时报》,1937年8月20日(第2版)。
[7]吴玉林、宋波译:《卢沟桥事件一周年回顾座谈会记录》,《北京档案史料》,1990年第2期。
[8]《异哉日内阁之声明》,南京《中央日报》,1937年7月28日(第1张第4版)。
[9]《盛京时报》1937年7月31日论说:《华北事变之意义》。
[10]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 Watt: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II,Fromthe First to the Second World War,Seris E,Asia,1914—1939,Volume16,Japan,May 1937-December1937,pp..94
[11] [日]信夫淳平.満州における我が国の特殊権益の検討.太平洋問題調査会,編.満州問題研究1929:13-15.转引自程铭:《近代以来日本的地缘政治思想与地缘战略选择》,吉林大学,2011年博士论文。
[12]秦孝仪:《卢沟桥事变史料(上)》(《革命文献》第106辑),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6年版,第109页。
[13]《近卫口中之对华北政策》,《中央日报》,1937年7月13日(第1张第3版)。
[14]《华北事变的原因及结果》,《盛京时报》,1937年8月20日(第2版)。
[15]《华北事变的原因及结果》,《盛京时报》,1937年8月20日(第2版)。
谢选骏指出:张宏杰可能是用日本侵华防止共产党东扩,来映射俄罗斯入侵乌克兰防止北约东扩。但是,张宏杰也可能是个共产党,所以故意忽略了“借口所包含的真相”——那个真相就是1931年爆发的“九一八事变”确实源于国民党和孙文1924年开始推行的“联俄容共”;而1931年“江西苏区”的诞生,又推动了1932年“满洲帝国”的出现。
网文《张宏杰(历史学者)》播报:
张宏杰(Zhang Hongjie),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非虚构历史写作、公共史学传播。
1972年4月出生于辽宁建昌县,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历史学博士,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后。出版《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简读中国史》《简读日本史》《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等专著十余部。
曾有多部作品在港台及海外出版。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辽宁文学奖”等,2006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之“年度散文家奖”提名。大型纪录片《楚国八百年》(CCTV1、9及湖北卫视2013年3月同步播出)总撰稿。2013年6月在央视《百家讲坛》主讲《成败论乾隆》系列节目,收视率创年度最高。曾在中国国家图书馆、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地做过多场学术讲座。2018年4月,张宏杰应邀出席在海南博鳌举行的博鳌亚洲论坛,并发表以“贵族精神”为主题的演讲。
张宏杰是蒙古族,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人物评价
莫言
张宏杰以冷静细致的笔法,把人性的复杂、深奥、奇特、匪夷所思、出人意料而又情理之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原本熟悉的历史事实在他笔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新鲜而又迷人。
张越
我看过的中国历史书大多可分为两类。一是所谓“严肃的”:相当学术化,无个性无情感无生命力。一是所谓“通俗的”:相当野狐禅,特爱讲政治阴谋宫廷秽闻,成全中国人民崇尚“厚黑”的阴暗心理。极少数历史书属于第三类:既有学术研究又有价值观支撑,还有温暖的人性关照和有个性的表达,张宏杰的书属于这一类。从《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到《坐天下很累》,于我们有趣,有益,有关。
当年明月
我最早读的张宏杰的作品,是他2003年出的那本《另一面》。那本书让我觉得震惊。和那些传统的历史书籍截然不同,在这本书中,除了史实之外,吸引我读得欲罢不能的是人物以及人性。……历史是有人性的,也是可以为人所理解的,这一切,我在张宏杰的笔下看到了。
谢选骏指出:张宏杰不仅是个共产党,而且是个蒙古人——所以他无法理解,日本人作为“第三期中国文明的先锋部队”,正是踏着蒙古人的足迹前进的——忽必烈在中国建立了“第二期中国文明的统一帝国”。近代以来,日本人处心积虑地入侵中国本部,正是仿效了蒙古和满洲在华建立的“帝国样板”。但是日本人没有意识到中国文明的阶段已经不同——从第二期中国文明的瓜熟蒂落,到了第三期中国文明的情窦初开。这个历史命运的差异注定了,日本人在中国只能播种,就像苏俄;却无法像蒙古和满洲那样定居收割。等待日本的,将是被中国统一,继续为第三期中国文明的建设作出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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