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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13日星期日

梦见中国【两卷本】(全集第12卷)


梦见中国(两卷本)

Dreaming of China(The two-volume)


1975年5月19日动笔

1981年10月初稿电传

2000年电子版

2015年印刷版

(照片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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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梦见中国》(两卷本)是谢选骏先生1975年到1981年之间的作品,通过两个梦境的故事,展示了中国的未来。1981年10月18日,其初稿曾经交由美国合众国际社予以报道。 

 A Synopsis of  the Book

Dreaming of China(The two-volume)is a work of Mr Xie Xunjun's written between 1975 and 1981. The work unfolds the future of China in the form of two dreams. The scripts of the work were handed over to the United Press International on October 18, 1981, which later delivered reports on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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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谁是梦,谁是梦鸟

世界昏睡我会喧嚣

谁是梦,谁是梦鸟

继绝世,播种神妙。


谁阅遍了所有世界

洞悉那些阴暗底蕴

没有悲伤没有开心

他知晓人间的背景。


谁是梦,谁是梦鸟

羲和金光镀遍死角

阴暗收敛他就退休

转回穷庐独自思考。


有几声淡淡啼叫

还记得恶鬼多少

请听我悄悄告诉

点破迷津的梦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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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梦见中国·开幕式

北京的煞气1


梦见中国

上卷


引子9

第一章 最后的预言者16

第二章 新的史前状态28

第三章 世界瘟疫中心37

第四章 火神和盲流49

第五章 赤地死生处62

第六章 谶语75


梦见中国

下卷


第一章 中国现在

引子79

(1)灵魂的流浪84

(2)秘密的中国88

(3)地下的思想91

第二章 面向黑夜

引子96

(04)民族的广场97

(05)中国的冬眠99

(06)病态的人际关系103

第三章 穷凶极恶的时代

引子108

(07)人口灾难110

(08)双重压迫114

(09)遭受报应123

第四章 走投无路的选择

引子134

(10)天解决与人解决135

(11)中国与欧洲143

(12)民族国家论154

第五章 新王国的思考

引子165

(13)文化阶层的复国167

(14)中国民族的兴起177

(15)中国的自新运动186

第六章 新的野蛮纲领

引子198

(16)野蛮精神的光辉199

(17)焚焚书,救中国208

(18)大学之道的人格化214


梦见中国·闭幕式

各国友人、各位领导224


附录:美国合众国际社

1981年10月18日发自北京的报道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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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中国·开幕式

北京的煞气


(一)


有祸了!有祸了!!五千年文明古邦,五分之一人类居住的地方:祸事已经不远,凶神恶煞出现,而你竟还蒙头大睡,沉迷在麻木不仁里!

我看到一股不祥的云气,正从“北新桥的黑龙井”深处向上涌起,它夺出井口,四下喷散,突入紫禁城,弥漫皇城根,散布在整个京师!接着,黑色龙王又以更为阴郁的形形色色延着地表爬开、鼓动风潮,漫卷红旗……不祥的云气、北京的煞机,发出绝地哀呜,悉悉嗦嗦,黑色的微粒不停地颤栗,翻滚着暴怒,横冲直撞着喷发愤懑不平的悲号……

看哪!北京的煞气冲破了井盖,冲上了大街,冲垮了一切界线──在一片混乱的激动中甚至冲散了它的自体!

我像游魂一样,激动地跟着它飞奔!经过一阵不由自主的快速运动,我终于从残破的碎片中,从喷爆的震撼所飞溅的瓦砾堆中越出,飞驰过惊呆了的世界。

我也冲到街上。令人诧异的景象披露在眼前:那股不祥云气充满了生命活力,它的每一颗黑色微粒都在顷刻间跳跃起来,四下里乱窜,在难以想象的刹那间──每一颗黑色的微粒都化成了一股激越的旋风!组成狂风的合唱。

……!这真是狂风与怪雾的交响!《西游记》里最怪诞的景色不能和它相提并论!只见它在疯狂舞蹈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而忧郁,忽而狂喜;忽而曲迭,忽而直奔──万物都成为它们的舞伴,不──简直成了它随心所欲的玩偶!

残断的树干在凌乱中挣扎,满空的砖石在互相恶狠狠地碰撞发出怪异的呼啸……一直撞到响声震天、粉身碎骨……各式各样的服装:有衬衫、袜子、裙子、外套、大衣、背心……闪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黑的、红的、白的、黄的、绿的、花斑的、曲源相杂的……各种质料的:呢的、布的、化纤的、绸的、麻的、还有皮的、毛的……

哎!这么多衣服都在空中乱舞!哎!有的在地上乱拖胡缠,有的挂在树枝上!哎!有件女人的短裙竟然卷在广场中心的旗杆上!

哎!这么多没有人体的衣服在互相厮打!有的已被撕成碎片,顺着狂风漫天飞舞……好像一群五颜六色的花蝴蝶!

哎!妖冶怪艳的花色蝴蝶群,你们是春天的信使,还是那黑色的云气所幻化?你们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陌生而奇怪的花色蝴蝶群,谁说你们没有生命呢?谁说你们不同于平日的蝴蝶呢?如果你们是死物的话,何以能这么活泼,这么欢快地舞蹈呢?如果说,那仅仅因为狂风在鼓动你们,那狂风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它又为什么偏偏要鼓动你们来欢舞?

其中必有奥妙在!其中必有姻缘在。不管怎么说,你们是生命本身,也是生命的象征!不论这生命是祸是福是凶是吉是凶神恶煞还是……

我默观这奇异的舞蹈,这旷古未有的衣裳舞!这些活脱脱的衣裳,这些活脱脱的生命──使我奇怪的是,何以有这么多的衣裳在,而独不见一个人影?

真的,独独不见一个人影──恐怖的梦魇!这就叫做喧宾夺主?

只有一些飘空的衣裳,却没有一个人!是啊,真的,所有的街市,所有的居处,所有的监狱,所有的库府──我都遍访,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我越来越感到惊奇,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一种越来越沉重的阴郁也就抓住了我:人们都到哪里去了?人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已被恶魔抓了去,还是预感到大祸将临而仓惶逃避了?我百思不解,一个人孤零零地企立于街头,踟蹰不已。

我孤独了:我要开始一段莫名其妙的流浪了!我要和往日所熟悉的一切,分手了!置身在一个神秘而未知的环境中,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那样充满了潜在的敌意和深刻的危险!

我的亲人们哪里去了?我的朋友们哪里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这是多么煎熬人心的难堪!这又是多么神秘的恐怖!哪怕我知道了他们的噩耗;哪怕知道了悲惨可怖的状况;对此时此地的我,也是一种极其清凉的慰藉!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点踪迹都没有。一种静默意味深长的安宁;一种类似暴风雨前夕的那种死寂──笼罩着这里;也笼罩住了我的心。

从此我要出发?要到以前连做梦都未曾去过的地方,生存下去?去过一种神秘莫测、不知底细的生活!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如此熟悉和如此热爱的一切。[此刻,我真想扑到它们怀里,大哭一场!虽然它们都是没有生命,不能感知的,可是我对它们却充满了挚爱与缅怀:希望在它们那儿找回我永远失去的影子!──特别当我处境绝望的时候!]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临到了我的头上:“这是那摆布一切的命运──你要顺从命运!否则生命之火速趋暗淡!”

我开始流浪的生涯!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会,望着逐渐沉暗下来的田野,内心好不凄凉!哪里是我的归宿?我没有惊恐,只有茫然──我的一生将是流浪的一生、漂泊的一生,也会是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一生!

在我的背后是一片神秘的夜色;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在我的前面也是一片神秘的夜色,我不知道“我”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等着“我”的那个归宿是什么……


(二)


这时,我突然看到地上有一部打开的书,整齐得不可思议:《北新桥黑龙井真相》──

“北新桥位置──北京东直门内大街西端、交道口东大街东端、东四北大街北端、雍和宫大街南端汇合的十字路口。

北京民间一直有北新桥锁龙井的传说,列为重大玄异事件。看到这个故事的人首先都想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口井和铁链。

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和姚广孝俩人建了北京城,发现北京城有几口海眼,通到大海。最大的俩,一个在京西玉泉山,镇在一个大庙地下,一个在北海,被白塔镇着,还有一口在东直门的北新桥。为防水患,还把一条龙锁在了海眼里,并承诺等桥旧了,修起桥翅了,路灯朝下不朝上了,就放老龙出来。可人们并没有修桥,而是在上面盖了一座岳王庙,还把这个地方叫做北新桥,因此老龙永远镇在了井里。

听老人讲,在日伪时期,日本人不信这个邪,强迫老百姓拉过锁龙的铁链,拉的满大街都是,还没到头,可恶的小日本开来了汽车,继续往上拉,这时井里突然往上反冒黑水,而且井里还传来了怪声,吓得小日本再也不敢往上拉了,还把拉上来的链子又顺了回去。这才止住了黑水泛滥。

后来约在1958年,北新桥扩宽马路,路口的东北角有一个小庙,庙边有一口井,就是传说中锁龙的那口井。传说谁要是动了泉眼,整个北京城就要被大水淹没。由于这口井碍事,工人们就打开井盖,看到里边有一条很粗的铁链,井深不见底,当时人们很害怕,都说不能动。但有好事又胆大的,要看看铁链下到底有什么,于是开始向上倒铁链,铁链越倒越多,却没有到头的迹象,这时,听见井下发出“隆隆”的沉闷响声和汩汩水声,工人们终于害怕了,又将铁链放了回去。这样,他们只是把井口去掉,用大石板盖上,在上面修了路。当年的井就在现在的十字路口的中心处。……”

…………………………………………

……奇怪!那漫卷一切的红旗,吞食一切的怪雾,为何不来卷食我?舞蹈的狂潮似乎有意避开我,免得使我受伤──它那癫狂的气态,触碰之下,少则伤筋断骨,重则粉身殒命……它仅仅是要我阅读这离奇的文字?否则为何独留我,幸存在这可怕的安然无恙中?令人头脑疑惑爆裂的“幸存”,有意让我作个见证,一个亲见目睹,一个活口扬声器,把这一怪异到顶峰的闹剧向后人传述,像是把鬼故事讲给局外人听?

不行,后人他们绝对不会相信。

让我扮演这么一个滑稽的角色!我反对自己接受这个厌的使命,即使默认这桩可怕的任务,也会使我终生不幸。

我还清醒,我还判断,我的意志并未消失──清楚知道这件差使决非儿戏:它将毁去正常生活,耗尽生命的光彩!甚至勒索虚浮的名誉。

这一差使,这一使命的报酬,永远是负数!这不是我神经过敏:历史上多少悲惨故事,可作前车之鉴哪!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莫过于没人相信我──除我以外没有目睹,我是唯一活着的人,后代的人和局外人将说我是一个骗子,充满了离奇的幻觉!更有其甚者,他们会说我不健全,是个疯子!天哪!我哪里是什么疯子,我不过被命运强留下来作了目击,一个不幸的先知。

可人们不会这么看,他们会以惯常的偏狭为根据,陈说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的经历,于是反证了我的虚妄无稽。这是多么有力的迷信!我怎能从这难以摆脱的误解中挣脱出来?我的“名誉”从此就孤注一掷了:人们的智慧不足以听懂我的话语,人们的耐心等不到我的预兆,人们的寿命维持不到那恐怖景象向每一个人显灵的时辰──那么,我就将以一个可笑的江湖骗子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黑夜中……更有甚至者,会被人们作为一个哗众取宠的坏蛋列在歌星的头榜!

这多不公正!这多么危险!陷入这片莫名其妙的暗礁中,即使再壮观的航行也决非我的夙愿。

我决不应承这一使命。于是,我向那漫天狂卷的衣裳、树枝、鬼影,还有那遮人耳目的散弹瓦砾沙石──转过身去,大声喊道:“我不做你们的配角!不做你们的应声虫!不做这幕惨剧的目击者!不做隐秘的见证人!”

可是,没人回答我,连空泛的回声都没有,甚至我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风的呼啸与物的撞击,声响太大了──我只能从意志的冲动、嘴唇的嚅动和喉头的震撼中,感觉自己这么说了。于是我的愤恨恼怒逐渐升高,达到极限……

突然之间,恐怖与窒息一扫而空,威力与报复席卷一切──于是我尽力冲向那个疯狂舞蹈的漩涡中心,带着复仇的喜悦!凡我所到之处,风暴的舞蹈都骤然停止。我的冲锋经过一路,不是风平浪静,而是奇特的凝滞:各色各样的衣、裳、裙、裤、还有鞋帽之类,突然都停在空中,好像是被定住孙行者的定身法给定住了。狂风掀起的瓦砾、树枝,也都按部就班、零散空中,像是一件件惊慌失措的小偷儿,被突然扭住捉拿,寂然不动,等待命运的嘲弄!

暴烈的黑旋风,所卷聚的沙石流,像股零乱交错的喷泉,凝结在空中,简直就在我的四周,包围起来了!清楚极了,连它们最细小的特征,最猛烈的喷击,不顾一切的遨游,我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它们的动态竟像图画一样静止在半空当中──好生令人奇怪!这真是一趟奇妙的经历。


(三)


可是我高兴得太早了。突然之间,这静止的一切,已经凝住的骚动之海,放射出沉重的压力,无孔不入、四面八方,窒息的包围。我跌倒了。感到胸闷,头痛欲裂,四肢开始发麻,渐渐有种飘然欲仙的升腾感……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那么鲜明,亲眼看见了晴空青山……那么生动,我又看到死去多年的亲人,其笑貌音容随着电影镜头,一个接一个飞闪过去,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而电影镜头的出现也变得更散乱、更突兀、更不连贯了。鲜明的色泽也逐渐暗淡无光了。我感到自己的脸色灰白,血液开始凝固……我的意识最后跳跃了一下:这是死了……

极度的困倦和内在的松驰征服了我

我极力振作起来,竭尽一切努力;但这困倦更加沉重,这松驰格外致命:我终于带着一种与命运合一的心情,昏了过去……

当我一觉醒来,置身在一片漠不相识的旷野中,暮色苍茫而且凄绝……一切都已平静下来,感觉好像恢复了,除了这片我从来没有来过的野地。

我竭力回想以往的一切,自己怎会落入这片陌生?“我是谁?我怎么来到了这里?”往事的轮廓逐渐恢复……我的脑海里逐渐呈现出过去那些暴风骤雨!

我怀疑这是一场尚未苏醒的大梦:对,一定是一场梦!我满带一种新的狂热,一种渴望从恶梦中完全苏醒的急切,捶打自己的身体。

用尽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胸口发出迸裂的隐痛。可是我不能从梦中醒来。我的心没有清醒,只是感觉敏锐了。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正现实的生活!会有这么可怕的生活?这就是现实吗?这就是岁月吗?这片素不相识的荒凉旷野,垂挂西天、奄奄一息的晚日……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被无情抛到穷乡僻壤,忍受如此孤独无言寂寞?我做了什么错事,要由如此遭遇?

我向谁吁求,望着向晚的天穹,发出疑问!我没有力气大声疾呼了,只能潺潺细语:里里外外,都被摧毁,我渴望重建。


(另起一单页)


上卷·引子


(01)


我曾痛哭流涕,泪已哭干,继之以血,透明的液体,弥漫太空,淋漓尽致……


我快死了,沉重地窒息……心相仿佛亡國者的枯兰,在寂灭与空旷间,飞逝了。

头脑发麻,周身变木,昏晕过去……于是我看见三闾大夫被人群哄了出来,孤独欲绝秉持一颗巍峨触云的良心,在旷野里凄然独行。良心或者是个骗人的幌子,或者是个危险的负担──人们为什么这样熟悉生命的具体而远离生命的抽象?难道因为生命还有更高的内容,人们就充满嫉妒并怀恨?没有人认识自己,没有人知道别人,也没有一种权势能够负起责任──使得满腹经纶,不被暗暗埋葬。无声无息地死去是一种幸福。身体的死灭原无可惜,只是心中鼓动的神妙也被毁灭,这就算是可惜的?这是真正的井蛙之见。孤独、彻透肺腑的空虚,才是宇宙的魅力。孤独之所以,因为它使精神成为可能。虚无──只要心灵空虚,就不会悲观绝望。

我被沙尘暴困住了。一种比普通沙尘暴危害大得多的盐硷尘暴,正渗透北京!

书上说,“普通沙尘暴的主要影响是能见度(如交通等)、大气质量及一些公共卫生方面的问题。”然而盐硷尘暴的影响要复杂得多。盐硷尘暴也可叫做化学尘暴。除具有普通沙尘暴的共性影响外,其更有化学污染、化学腐蚀和化学毒性三大危害。

“在化学污染方面,化学尘暴可以污染水源、土壤、农作物、植被等动植物和环境物体的表面,并使之成为有害物的富集体,造成水源水质和土壤有害物超标、土地盐硷化等。在化学尘源的下风方,盐硷粉尘形成大片重度污染带,降雨以后,盐硷进入土壤,对植被造成极大的破坏,可使草场严重退化,耕地粮食减产,加剧土地荒漠化的趋势。”

“在化学腐蚀方面,化学尘暴对周边环境中所有的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建筑表面、围栏、管线(道),甚至室内的物体表面等,具有较强甚至很强的腐蚀作用,使之生锈变质等。”

“在化学毒性方面,化学尘暴的毒理作用是化学尘暴中应该格外关注的部分。当化学尘暴降落到草乔灌木上时,轻者可以使植物表面灼伤、生长缓慢或暂停生长;重者可以抑止生长,甚至死亡。对人和动物也有类似的影响。尤其是对人类的直接与潜在的影响和作用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多年的盐硷尘暴将会导致周边地区的生存环境和卫生条件恶化,其结果是各种各样的‘环境疾病’将会莫名其妙剧增,等等。”


(02)


研究证实,影响北京的沙尘暴实际上是普通沙尘和盐硷粉尘混合而成的尘暴。由于盐硷尘暴具有特殊的危害性,因而它对北京地区的空气质量和人民群众的健康安全,形成了隐患与威胁。科学家通过对卫星遥感资料和图片、以及对京津地区沙尘暴正北路径粉尘样品分析研究后认为,北京地区的沙尘源主要是沙尘暴路径沿途的干涸盐硷湖盆、退化草原盐渍土等。盐硷荒漠已逼近北京,盐硷粉尘源已兵临北京城下!

孤独,孤独,孤独欲绝地凄然前行,行路难!停停又行行,不知何往,踟躇又哀愁,幻灭加绝望,好像在死亡状态下度日如年……

生不逢时,无限的精力埋在地牢──豺狼当路,人尽幽避,何以至此?涧底青松被山头的败草遮蔽,这就亲历了“草寇”的恐怖,尤其当草寇变成了“国家”,并扮演“人民”。

草寇洋洋自得,泥腿子傲视生命,他们从污泥中出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肮脏”;高位养活了颈项的横膘,眼睛鼓鼓的蛆被称为“领导”。不怨天,不尤人,因为天人永远隔绝对立。我将何往!被迫住在这死人统治的时代,暮气苍茫看劲松!


(03)


展读埃及的《亡灵书》,看见前面高崖上伫立一人:白色的冠冕,面目神奇,风清云淡,光彩逼人,眼目透露宇宙的深处──他引力强大,像是磁铁,引我渐渐走向高崖,举头仰望:他不微笑却使人感到慈霭,他不严厉却令人肃然,他的波动像是火剑,射穿一切、洞悉一切、了解一切。

“啊,孩子,你怎么神色沮丧,好像气运不佳?”他的声音宏亮又遥远,好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穿越时空无限,而毫不减损原来的力量。

“哦”,我嗫嚅着,“我不认识你啊,你是哪位?”“哈哈……”他笑起来,像晴天霹雳:“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的底细。”“你知道我的底细?”我轻声叹息。

“是的,孩子,你孤独、烦闷、厌世,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你的厌世不是真的。真正的厌世是经历了人间的一切,并看破了红尘全是虚浮的老套翻新甚至只是简单的重复──人的智慧不再具有挑战的对象,于是毫无意义才会来临。进了一层,当人洞悉了自然,知道了神秘的启示,就又不会厌世了,因为到处都一样可憎。我看你还是孩子,你看我就不再厌世,我既不知道厌世,更不会热爱生活,既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可是我却无所不知,连李耳老聃的‘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都懒得搭理了。一切隐秘,在漆黑的风雨之夜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深知光明与黑暗不过是场景的变幻,知道你与我不过是角色的游移,知道矛与盾是攻防的术语,而矫饰与真实是现象世界的波纹。”

我的心被他的话所眩惑,正像暗黑的夜里突现了光亮,人们的头脑反而昏庸一样──而这正是他所嘲笑的。难怪他连呼我什么“孩子”!这正如孤独、愤世一样,在他莫测高深的话里,已经淹没无余。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孩子,我是梦,来自梦乡。”

“你是梦?”“对呀。不但我是梦,你也是梦,草也是梦,树也是梦,毒蛇猛兽和神仙皇帝也全是梦──过去的是梦,将来的是梦,甚至官能主义者最为敬重的现在和当下,也无一不是梦,而梦中的梦子就是我这囊括所有梦乡的梦想主人。”

“那么,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吗?”

“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的,你抓住的梦就是真的。所以你在梦中也动情,也饕餮,也流泪,也创造。有时,梦甚至比所谓的醒来的时候更执着、更认真!这真是人言难名,人就不知道也永远不能知道这些奥妙。人不能超越本分去知晓这些,人们知晓的只是一些迷信,或自以为是的谬误。所以不要为梦而流泪,更不要为人生的幻影而爱憎并受苦。你要学会冷漠,要懂得无动于衷才是智慧的体现。只有苍蝇才竭尽全力地逢迎,急忙行事到头来不过一无所获,堕落的人生必须与自己分手。你又何必像芸芸众生那样,无谓地愁苦、灯蛾扑火一样伤身呢。别人管你叫‘烈士’不过是在挖苦你的父母。有何益处呢?”

“难道人类就这么卑鄙,世界竟如此空虚吗?”

“我说你是孩子,你果然是个孩子,你刚才还有些不高兴呢。人不过只是人罢了,人如何改造世界?人最多只是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在这一点上和那些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老鼠,没有什么区别。老鼠主义或叫猫择洞思想,总是蔽于自己而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老鼠猫竟然知了天了,也只是知道自己头顶的“碟子大的天”,残缺不全、零头挂脑的老鼠猫的天,并不是宇宙的天。老鼠猫怎能认识宇宙天?怎能无蔽?自视过高的老鼠猫辈,只有当临死的瞬间,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过是堆垃圾──终究被世界抛弃,是老鼠猫辈伟大领袖的无能为力。”


(04)


他望望除他以外的一团漆黑,似已死灭的世界正在谛听他的演说。他又看见了什么我无法看见的鬼怪?

“世界空虚的,别说日光之下没有新的东西,就是日光之上和日光之外也没有新的东西。何况这个日光还是世界上最为陈腐的东西,因为它诞生的太早了。其余的一切也都像日光这样往复循环罢了。不过鼠辈猫却绝对不知道,他会说自己一定胜天。人们所知道的循环,只是一种可怜的偶合:整体人类加在一起还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循环。世界是其实不变,也无从变;只是人们说它在变,因为人的一生过于短促,只能看见变化而不能看见变化后面的不变。“变化论”正显出鼠辈猫一般的无知,鼠辈猫的黑猫白猫们因为眼光浅陋,比井底之蛙还不如,看了一点就随口乱说,他们看不明白,听不清楚,他们的主义又怎能不是随地大小便呢。”

他快快扫了我一眼,微笑着又说道“我刚才所说还是些先锋的人们,至于多数蝇营狗苟的人,比鼠辈猫还不如,只是鸟,是爬行动物,是昆虫,十分接近埃及人的“神明”。这些神明,极度冥顽,自我放纵,他们一天到晚思虑的,只是满足口腹之欲,完全不清楚自己本来拥有较高的潜能。他们是习惯的奴隶、肉欲的俘虏。世间的罪恶大抵起源于此。”

“你虽才略过人,可是还很纯洁,近乎无知,但你迟早也会堕落:才略过人就会招致罪恶。而超然者无一不从极度罪恶的深渊中奋斗出来──就像巴比伦的创世者。他们再度纯洁,不再出于无知,而是出于高明,正是因为洞悉了罪恶,才能摆脱人间,并使别人尽量少一些罪恶。”他安详地笑了“不。你不要说话,你要说的我全已知晓,我对你早就瞩目了。”

“怎么?你早就认识我吗?可是从来没有……”

“是的,是的,我早就认识你了,你不是人称‘九卑居士’吗?”

我默然了。“你到底是什么?”我问。


(05)


他从崖上俯视我:“我不是人,我是梦,我行踪不定,也许像鱼龙那样蜇居不动,也许像鲲鹏那样畅意纵飞。我可化为人形,如你现在所见一样,也许飘为烟云,就再也不为人类所见了。所以我说我知道你可你却不知道你自己,所以我比你孤独多了。所以你从此不要再悲伤畏惧,你的孤独并不是真的。”他忽然抬起头,他头上的冠带已经扬起,像是鹰的双翼──他炯炯如火的眼,射向远方,然后低头看我:“孩子,快了,天亮了,曙光闪耀远方的溪流,太阳欢腾地奔驰而来。外国的炊烟已经升起,胡女的深目荡漾碧波,众生重新醒来,开始一天忙碌。我们分别的时候到了,你的纯真执着会有报酬,人间的福份也会临到你,你将会明白我所告诉你的,并把它转告世人。”

“我们要告别吗?”我有些不舍起来,也许他的力量已经影响了我。“我能再见到你吗”?我问。

“我的行踪飘忽,不能常来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种能力,这就是能获得别人无法得到的思想:不论你何时想和我交谈,都可以朝向我的意识。这种超越埃及神明的隐秘灵感,只有纯洁的人才能拥有,恶人的误用会使它失灵。哦,现在我该去了。”


(06)


他刚说完,我忽然看见一只大鸟从崖上直冲九霄,啊,崖上的白衣没有了。梦去了。随着他的大翅“划拉”一响,天忽地大亮了,好像天幕被他的羽翼拉开。日光不是从东方,而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让我光明灿烂。我忽然发现自己立在一个高丘,四顾无物,只有冲天的霞光和太空。

“人间的事情都可一探而就、一蹴而就。许多机会就在手边,人们却做梦都没有想到抓住它。”

我仿佛听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声音……


(下面的言论都是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声音”传递给我的,我只不过斗胆记录了下来──作为“参考消息”。请饶恕我的写字癖!因为我太贫穷,除了写字一无所有。我无法存钱,只能留字,作为我的价值证明。可怜可怜我不幸开发了的大脑,不能再度麻木不仁;我无法装聋作哑、见死不救。恳请领导同志开开恩:不要剁掉我的手,不要割断我的喉咙,不要挖掉我的眼睛!我不喜欢“器官遭到移植”,我只是一个“被毒害了的青少年”。)


(另起一页)


上卷·第一章

最后的预言者


(07)


中国的官场智慧,把贪污叫做“养廉”。它的意思是说,只有适当的贪污,才能使官吏们比较廉洁! 由此可见,贪污腐败不仅是中国社会的劣习,而且已是“文官制度”的有机部分。智慧、劣习、制度的有机部分,造就了中国官僚的特殊传统。 

在中国这“官本位社会”,官场的习性最后也造就了民族的习性──贪污已不再是一种罪恶,而成了一种美德;一种能力和特权,一种使人获得优越感的标志! 

当今世界上,还有哪一个民族像这些自称为“中国人” 的支那动物如此精通这门“艺术”的?南方支那人称此为“揩油水”,北方支那人称此为“雁过拨毛”!而最传神、最简练的说法则是 “捞”:捞的传统,即,企图不劳而获或少劳多获,已经升华为中国居民的一种民族性。 

要想在中国成就任何事业,不练就一身“含蓄”、“韬晦”的工夫,不行。所以“捞”也就成了一套艺术,成了一套够不上贪污但却无孔不入的腐败!“官场的贪污民间的捞”──显出“中国问题的乱麻性质”。整治者即便是行家里手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到处都是正直者的敌对势力,到处都是略微乔装的腐败!当今中国,已不是“难题成堆”(那倒可以“一举铲除”),而是“痼疾成环”──它像我们当代的“三角债”一样恶疾缠身、恶性循环。“捞世界”的贪污腐败之风潮,对“自甘清白”的人们,不止是剥夺与诱惑,而且是揶揄,是说你无能!自甘清白就是自甘堕落!

迁就一点吧,朋友!否则,你的尊严清白将和你的小命一起葬送……你若拒绝贪赃枉法,大家就会掐住你的脖子!你不施展投机的潜能,亲属会反对你,友人会背弃你,社会舆论蔑视你,经济规律制裁你──尾大不掉的支那,是以“合群的动物”著称于世,一窝蜂的他们,以“法不治众”的蝇头,像蛆一样生活,不相信有一种剧毒,会毒死所有的老鼠!

许多人本来并非贪污之徒,但由于贪风横行,盘踞庙堂,若不及早也“捞一把”,不啻“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不正应了老流氓的断言──“这里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不想饿死,就得失节,犯罪存活率是天理的昭然。 

“造反有理”的底牌原来在这里!贪污,已经和“增加工资”一样,成为重新分配社会财富的手段。它不同于明火执仗的抢劫,仅仅在于戴上了“领导”的集体面具,从而受到化妆舞会(Party,也就是“狐群狗党”的“党”)的掩护。

国难财向来打着国家的旗号,行贿受贿已经成为一种新的群众运动,把中国投入一场空前的恶梦!当今偌大的中国,有谁是完全干净的?

──是到了结束这一切丑恶表演的时候了!突破恶性循环的乱麻,只有靠锋利的快刀。解决虚伪狡诈的习俗,只有靠野性的烈火──现在的问题仅仅在于:有谁能把中国揪出自甘下贱的臭泥潭? 


(08) 


我默察中国,已经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强盗世界。古老的道德已经崩溃,新兴的道德尚未兴起。有什么办法? 

八亿中国人没有信仰,连信念都没有。整个中国沦为一座庞大的黑市,仿佛一座行将沉没的大西洲。这个社会出卖一切,但却绝不通过公开的市场,也不用货币来做交易。令人发指的各种买卖,都是在袖子里面完成的,绝对不能曝光。并且,要拿名誉和人头,作为筹码和“硬通货”!

这个“国”陷溺了所有人,没有人逃得过这场浩劫,所有人“被迫”做出亏心事。民免而无耻的狗奴!只要不被人看破,就是“一只洁白的波斯猫”。然而,这是一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波斯猫! 你没有“主动害人”?那么,你在“被迫自卫”中,干了多少亏心事?──“你真纯洁,可是人们不知道你究竟凭什么还能活着!”于是,你从此沦为全体人民的攻击目标,像是德国砸碎了希特勒铜像,从此“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因为,人民永远是正确的。谁敢说不? 

中国还是有些“无辜的人”!他们的无辜仅仅在于“被迫撒谎”。以皇帝的新衣,来美化“国家”(这其实是一个强盗的面具),也使自己的猥亵,变得合理。这不算“我在出卖良心”,这是“民族的生存方式”!否则,“人民将对你们毫不留情,历史的火车头将把你们碾成垃圾! ”

学会宽容吧,愤世嫉俗者!撇开这些蜂拥而来的随波逐流者,他们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是“到处充斥的沉默帝王”。然而,历史的火车头,却毫不宽容,它以齿轮把中国人碾成了三截,分配进入三个强盗世界: 

第一类强盗身着虎皮,威风凛凛,道貌岸然,山大王的装束,令人肃然起敬、油然生畏。他们摆起统治者的架势,忘了自己的来历不过是一只要饭的猴子。他们要狐群狗党拿出山珍海味来奉献奉献……“奉献”,成了忠诚的标志!不论是第一种忠诚,还是第二种忠诚!虎皮强盗比鬼子还难伺候。对鬼子,不妨敬而远之,逃到山里去;对他们,却得大家争贡献,争得不好,马屁拍到马脚上,再弄出一个马蜂窝。 

第二类强盗身着狐皮,善于变幻,惯于钻营。他们自诩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其实不过是“刘少奇一类政治骗子”,不过是“我为大王,大王为我”。他们说, “以耻为荣,则人生无往而不是光荣”。他们舔噬山大王的臀部,津津有味,甚至沾沾自喜。他们以此向“食草的动物”,宣扬“肉食者的高贵”。他们吹嘘狐皮给全人类带来的解放:可以缓冲虎皮们的横暴?两面讨好,左右逢源,他们伪装自己的凶残,也掩饰自己的怯懦。

第三类强盗身着羊皮,隔岸观火!千万不要以为,披上羊皮就失去了强盗资格──“披着羊皮的狼”是人类迄今为止的典范,是雷锋同志,并被继续列为小学课本的示范。羊皮既不威风,也不狡诈;却是一切威风狡诈的必要环节。她(他)们的拿手好戏,是以温顺的外貌博得好感、取得施舍,以伸出专门残害同类的尖角,为了鸡毛蒜皮。尽管她(他)们是虎皮与狐皮的食物,但却与虎谋皮,崇拜自己狐假虎威的克星!这使羊皮们变得格外残忍。以屈从为智慧,全体羊皮都成了劳模(劳动模范)──这,就是东亚病夫的世界观!

虎皮强盗遗欧。狐皮强盗赠美。羊皮强盗还东国。中国的这三种兽类之间,还有和平。因为他们的“名分已定”,谁敢僭越,就会受到致命打击。但这三种兽类内部,却永无休战。因为必须争夺同一层次的资源!大多数屠杀,将在同类间进行:这,就是社会秩序!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阶级感情”!


(09)


一场不宣而战的屠杀,久已折磨中国。但震人耳鼓的檄文,很快也要响彻云霄!它,要使一切没有睡醒的,醒来;它,要使许多人的血管,迸裂。那时,血要冲破管的牢笼,檄文要撕掉老人的遮羞布。中国,将再度成为血腥逐鹿的猎场。

中国的问题,将不再是鹿死谁手;而演变成“谁沦为鹿,就荣升为宰鹿的猎手”!那一天,亡命的鹿与宰鹿的猎手,都将拼命吼叫:“为了中国!为了中国人民!你死吧!……”

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中国?” 或者,“谁是中国人民?” 于是强力者的梦,醒了。

对暴虐的渴望将迅速升起──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威,是对各种兽性的人的必要的镇静剂。同样,对腐败集团的极度厌恶,也会激活另一种渴血的行为──作为复仇或报应,作为“反弹的正义”!这,就是形而上的力学规律。

一种生理性而不仅仅是社会性的报复狂,即将席卷中国 ……它因而是极度盲目的不分对象……中国历史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循环,周期往复。

今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人们已能感觉到一股血腥气的逼近。明天,太阳落山,人吃起人来毫无顾忌,浩浩荡荡,不可阻挡。我看到, “渴血”二字,是打在各种“中国社会思潮”额头上的真正动机!“发泄”二宇,将书写成政治家们竞选纲领!

谁想在此力挽狂澜,必先以身试法:谁做谦谦君子,难免被冠以“伪”字──“一个人的生理过程,可以受到承认;一个民族生理过程,为什么受到诋毁?” 中国历史的常数,将再次显露庐山的面目。于是,许多精致的理论纷纷出笼,用以粉饰渴血的冲动。

黄昏的和平一旦打破,黑夜的战争即刻突发。 “只有一场战争才能带来平静,引起战争其实是太久的和平!”──乱世的哲学如此总结,在那令人晕眩的高度。燎原的激情再次勃发,一个句子、一个单字,就足以点燃熊熊大火;思想的热度,到了可以燃烧的地步! 

在人的兽类祖先千万年的进化中,聚积起来并累代遗传的攻击性、侵略性、破坏性,将表面化、集中化、合法化,并取得某种宗教般的崇高地位。当世人怜悯“中国人是个忍辱负重、爱好和平的民族” 时,我一人独行在无人之径,怀着思虑:当一个和平的民族被迫拿起武器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素行中庸的病夫被迫走上极端的时候,历史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好了!到处都是磨牙吮血之辈横冲直撞!当代中国人,已经抛弃了“与人为善”的传统思想;骨头里浸透了“斗争哲学”,暴戾残忍。斗,是斗一口气;争,是争一身利。心的革命,席卷中国一百年了,引爆社会与文化的连锁裂变。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无穷无尽。

渴望暴虐,是实行暴虐的前奏;实行暴虐,是圣化暴虐的前奏。中国革命的硕果,是一个暴虐宗教的诞生。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千千万万的人们,像羊群被赶往屠场,归宿黯淡,仅仅因为一些语义学上的理由,遭受灭门之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中国人本身就是精通这门艺术的祖传大师。所以,他们死前没有机会说一句话,就是有了机会也不想说一句“多余的话”。何况,说了还要挨打。

中国的大地是多么肥沃、多么渴血!尤其,是贪馋年轻的血。但这决不仅仅只是历史,有一天,中国的大地将变得更渴血、更肥沃,因而更年轻。

这时,中国的大地说:你们惟一的罪过,比万恶之首的“淫”更不可宽赦──就是你竟然还敢活着!因此你们唯一的赎罪方式,就是去死,痛痛快快死!这也难怪,中国的大地太疲劳了,需要休耕吗?是的,它已不堪重负,十分厌烦。他们的去处不是上天堂,不是享风水,不是等待审判,甚至连下地狱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只能是无声无息地烂掉,化为大地更新的有机肥料!这就是“无名英雄”一词的最透彻的含意!这,就是责无旁贷的时代要求?这就是人民英雄阴沉可怕的宿命。

中国的革命,已经反复在“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之间扫荡了数十百年。多么富于刺激的宿命──当然,那只对远观者而言;对亵玩者, 则刺激得你头皮发麻,一败涂地。避不了的人们!拿出断了脊梁骨的勇气来! 


(10)


预言者被莫名其妙的预感激怒,搅得不能安息。他像发情的狮子一样,必须喷薄,才不致于被自己的冲动活活噎死!但是,他却找不到对象,不能像狮子那样和同类交配,顺理成章地生下一头头活蹦乱跳的幼狮。所以,预言者都没有子嗣。所以,有子嗣的孔、老,不能说出预言;而说出预言的墨、庄,都没有子嗣:因为后者找不到可以交配的对象。

刺眼的荆冠,无法消除他的思想;治病的枷锁,不能囚禁他的感觉。他在神人之间,欲退不能,欲罢不得。预言家要为他预言的灾异,付出第一滴血的代价。流放和体罚是社会给他的犒劳;精神折磨是对他敏感的终极安慰。“梦幻成真的幸福”,与他的心智绝缘;“梦幻先行的恐怖”,陪他飞越雪山的峰顶。

他不需要历史的见证;因为恰恰相反,他自己就是历史的见证。而创造历史的人们,是在遵循他的榜样、他的梦境,被他征服的人们,得以打开生命之窗。 

有祸了!有祸了!一场无边灾难,中国的第三洪水时代,像无边龙王横空出世,平地而起,把它爽朗的大笑泼洒在中国头上!邪恶的欲望,将在末日到来的时刻,扶助世界的生长。 

中国还有什么?

第一洪水时代,由“逐鹿中原”的野心触发,差一点使中国胎死腹中。夏禹的勤政爱民结束了这一灾异(号称“夏禹治水”),中华文明得以走出“共工造反”的洪水泛滥,开出夏、商、周,节节攀升的“三代之花”。

第二洪水时代,由五胡乱华触发,差一点摧毁中国。隋文的苛政结束了这一灾异,他的儿子隋炀帝,终以“凿通大运河”来结束洪水的故事。中华文明得以结束胡人的肆虐、胡教(体现为“佛教”)的浸淫,结出唐、宋、明的果实。

第三洪水时代,是由八国联军触发,而在现今的“水坝工程”中达到腐败的极顶。它使中国彻底变质,它的极端形式,是欧洲来的共党(新的“共工党团”),他们发动的“水坝工程” 是新一轮的共工造反──洪水滔天!尽管,那些“疯狂的运动”实际上是迫害异己的性虐待!在留洋共奴的唯物主义肆虐下,长江变成“第二黄河”,珠江和黑龙江都以史无前例的热情投入浊流。只有在这劫难结束以后,中国方能开出世界规模的苗圃──夏、商、周之花,唐、宋、明之果,以新的风姿卓越于此。 

结束中国第三洪水时代,将不是勤政爱民的夏禹,甚至不是苛政猛于虎的隋文,而是超级暴政和科学屠戮。因为假宗教血淋淋的历史和欧洲殖民野兽般的世界扩张,已经替中国的第三洪水时代,打上不可磨灭的印记。“文革”和“改革”,都不足结束中国的洪水,因为这些欧洲殖民主义的学徒,只能发动洪水,不能收复洪水。在不久的将来,从中国鼓胀的腹部,将有人类的社会癌症不顾一切疯长,以其不可理喻的挺进,把中国再度推向 “解放”和“富强”的深渊……

一个新的黑暗时代又会来临,一场从新分配、从新扩散、从新迁徙、从新定居、从新生长的古老周期……又会从新开始。新的蛮族,将从东方兴起,他们会使哥伦布、麦哲伦、白令、库克这样的欧洲匪徒自惭形秽;他们发起新的攻击,将使“地理大发现”的血腥、“殖民大扩张”的强暴,成为敌基督的仁慈、假圣徒的施爱。甚至连成吉思汗的残忍也不能相提并论,因为蒙古人并不位于一个“核子时代”……

万古的祸水将被通电,早已雌性化了的中国民众,将被有效地雄性化!沉静的板块沸腾起来,亿万人群却好像铁板一块。忠诚,将再度成为中国的国民性;新年,将再度成为中国社会的粘合剂。任何市井无赖一经沾染,立即丧失邪恶的理智、日常的判断,陷入高贵的迷信、虔敬的狂热、童真的暴虐、勇敢的献身……

通电的祸水,巨大而缓慢的漩涡,吸盘那样神奇的向心力……新的蛮族投身于一种思想:“使每一分子不由自主卷入、心甘情愿奉献:有罪的感觉,是新时代的最大罪孽”!“悔悟”,是地狱的美德;却是天堂的首恶。

新的移民,将像欧洲屠夫斩杀印第安人一样围剿另一些种族!他们不用一手广告、一手枪炮,他们是用自己的身体,做成难民的长城!这血肉长城不是用来防御骑兵,而是盲目流动。


(11)


二十世纪的欧洲人,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三十年痉挛(一九一四──一九四五年),终于最大限度地耗尽他们的压抑力量,沦为心宽体胖的白痴。但这些白痴并没有忘记把最好的东西往自己嘴里填送。他们越来越胖,他们的国民总产值越来越高,他们的思想越来越平庸,他们的嗜好越来越腐败。他们现在喜欢黑色,或是晒晒太阳,弄成古铜色,或是和杂有黑色的异性交往……他们把这叫做博爱。现在他们已经无力,自由成了吸毒的自由、同性恋的自由、安乐死的自由。践踏别人的自由开始转向,成了作贱自己的自由。无力者的民主已经软化,从侵略的工具变成自缚的绞索,活力被越来越紧地扼杀,更有活力的第三世界,开始历史复仇的戏目。

有祸了!有祸了!!返销给原产地的“哀的美敦书(Ultimatum,最后通牒、根本的原理)”已经发出!你们快来听我宣说!不论你们信与不信,反正灾祸已经逼近。深刻的歇斯底里,使人们闭目不看,鸵鸟政策是新的最高指示,欧洲的 “新思潮”!你们的耳朵像脑满肠肥的丹麦奶牛一样垂下来,拒绝一切不喜欢听的声音。你们的最大心愿,是像动物园里的爬虫一样平安幸福,“人道主义”和“禽兽言行”已经在这个时代划上了等号……以“人权”为号召的颓废思潮,正走向佛教式的虚无主义。谁想改变这“国际法则”甚至仅仅是不听从它“民主的独裁”、“多数的暴政”,就将受到道道限制、层层审判。 

人类不是天物,不该受到疯狂欲望的暴殄。否则,罗马人的下场,将预示美国的明日?伪善的杀人狂以邻为壑,吃饱了立即改变规则,禁止别人再吃,这就是“国际法”和“世界潮流”的奥秘?纳粹的毒气室使地球溃烂,满目疮痍;日本侵略者的荒淫,总归要烹调自己儿孙的全尸;霸权的幸福是“预支的快乐”,所以霸权的子民最喜欢信用卡,借了不还,多么爽快!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也看透你们的算盘! 你们末代的幸福,尽量消费你们自己吧! 你们的祖先是年轻的蛮族;你们的后裔是年迈的文士:吸毒、犯罪、艾滋病、精神分裂,是“欧洲合众国” 的时髦! 有祸了!有祸了! 恶贯满盈、奔向西天的白相人!

有祸了!有祸了!!谁来收拾残局?一场弥天大祸,作为世界规模的反攻,即将笼罩地球!它从最荒凉的地方喷出血腥气,给最富庶的角落罩上阴影,庞大的胃口,惊人的热度,掀翻中原。黄土高原的尘暴将腾起,弥漫、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中原的亡灵列队而出,四夷的妖孽混合起舞;四窜如狼群,折腰猫择洞的红卫兵;穿梭如流星,击溃瞪效颦的国卫兵。可怖的异象,白蚁蔽地,不是大地的净化;打扫一切,留下碎片,生命过后的死寂。

他们前面,矗立大山,郁郁葱葱,藏无限秘宇,激无垠想象;不能进入他们的视野,更不能接触他们的神经。他们蜂拥而上,刹那布满整个山峦,留下“农民革命的后果”:平等的虚无、碎骨的寂寞。永不回头,哪怕走向死亡的峡谷。毁灭本是生命的常情,什么叫做“醒悟”,什么叫做“悔恨”,什么叫做“良心” ……他们一概不知道。罪恶感,破坏的快感,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对他们同样陌生;他们只是按照苏维埃的心去做,按照自然赋予的习性。杀人无数的勇士,不能使他们却步;眼花缭乱的科技,不能奴化其思想。 

他们的信条是: “教大家死!教一切存在的,统统归于灭亡!!为此,也仅仅为此,不惜自己也死去!!” 这样的声音对他们的心脏,具有无上法师的催眠力。死亡的前景,激起无限的生力;泥潭的困境,练就自由的勇气──他们不是孤身一人赴死,而是推动整个世界奔驰悬崖峭壁。何等的喜乐,何等的速度鼓舞他们!顽强的兽性不能比拟他们的决心,高超的神灵无法抵达他们的思绪…… 他们给世界留下不可饶恕的荒凉……在旁观者眼中,这些 “罪恶化身”多么可恶,这些“灾难标识”实在该杀! 但是,请原谅我们悄声说“不”!“他们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应受谴责的不是白蚁,而是创造了白蚁的那种自然!海盗的子孙!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12)


宿命是黑暗的。宿命的黑暗悄然无声逼近。没有葬礼进行曲。白昼使人腻烦,只有黑夜令人安心。生命不可或缺的清凉、慰藉,来自黑暗;人体的休息与活力,此起彼伏。历史命运也是这样:没有不散的宴席;光荣与腐败同来。日历,不仅悬挂白昼的阳光,也浸透子夜的黑暗。“动”的事件,需要“静”的抚育! 

假惺惺的学者,以伪装的慈悲来谈论千古的浩劫,隔岸观火的社会学家指望国难财……因为恐惧和急需,很快推上 “顾问”、“智囊”的宝座,学界的宠儿像蚂蝗那样害怕生命的盐,他们是依赖组织的蠹虫!时候一到,他们的眼睛爆裂,嘴巴扭曲,心肠硬化,头脑失灵,以白痴的惊愕注视始料不及的革命。信口雌黄,他们的灵魂不得安宁,后裔遭到永远的放逐。他们对立面,是大事件的预言者。悲哀和恐惧,早已逃离他的思索。祸水仿佛安魂曲,深刻的催眠是狂暴的漩涡,可以洗涤人类特有的患得患失。感觉的革命,将令日常的算计彻底崩溃。一切和平时代咒诅的“兽性本能”,将作为崇高的美德受到赞美!弱智群落视为“侵略”的出击,将作为天赋人权得到保障!这是联军铁蹄的赐教! 

预言者说,在涡流中,力图置身事外者,是最危险的,不是对他人,而是对自己!只有追随漩涡的人,可以仿佛善终;而拒绝漩涡的,就是拒绝生命!力挽狂澜将粉身碎骨。否则何从思议、何从依循? 

预言者说: 谁认为洪水平地而起?愚不可及! 谁认为风暴有因可寻?痴人说梦! 这一切超出人的预谋和理性过于遥远:“因”也许有,但不是人眼可见;因可见,则祸也就不在了。人们的作为正是人们的祸根; 人们的投资正是极端的消费!祖宗欠下的宿债,必须由子孙偿还! 健忘的习性,将和僭妄的言词一起改变,贱民的文化不过是痞子的粗野。

是反抗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作品,强大的阵容反而和坚韧的生命力势不两立。坏到极点的名声,是英雄征途的关山月。黑暗势力气数已尽,还要拜托它恶贯满盈。中世纪的残余,只能用中世纪的方法来消灭。黑幕落下,新锁国开始,“不设防”的托词,不能成为腐败的“人民共和国”的避难所。

预言者如是说。 


(另起一页)


上卷·第二章

新的史前状态


(13)


不见天日的黑暗,钟表嗒嗒作响外,死寂无声。 没有止境的消磨扼杀,除了自己的喘息,生气荡然……权术、阴谋、罪恶、忏悔,窒息了世界!世界上多少邪恶,藉着“忏悔”的名义扩散!超级的罪恶,总是以“忏悔”的名义向纵深发展──这就是“信仰的妙用”!人性被催眠的力量征服,叫做“人是环境的产物”!以科学技术为掩护的疯狂,宰割现代世界。 

视觉: 没有星光,没有尽头,撕裂人心,嘎嘎断裂,黑暗中传来……隆隆倒地的庞然大物,发出哀号,激起紫电,一道又一道竞相闪耀,暗暗红光冲破,地平线的阻挠…… 名义强加给它的奴役,统统震落,被“人民”套在人民头上的枷锁,扔到九霄云外。 

大地扭曲,愁眉苦脸愤怒爆发,掀翻“上层建筑”的横征暴敛。它使贼喊捉贼的警察原形毕露,匪帮劫持的主权、超级大国的势力范围,像冰川一样消融,新的生命崛起。

你,威严恐怖的闪电,你,宗教意味的浓烟,你,鳌鱼翻身的革命,你,鞭打众神的洗礼! 

由于你建立残垣断壁,因为你雕刻荒废田园,于是你垂范纯真、善良、美丽。你哪里是地震?你是新生命的秘仪。人们仓皇,鸡飞狗跳,昨天还高傲睥睨、盛气凌人、作践万物的,顷刻中跌倒……被轰然倒下的大厦,碾为肉饼,被飘然而至的紫电,化为胡椒。奴隶主和奴隶,同归于尽,爱国者和犹大人,玉石俱焚;猎狗和猎物,埋葬一处。火山爆发,古老的山岳旧貌变新颜。他们临终的低语和不平的哀鸣都会被火山那年轻粗暴而欢快的声音淹没掉……

人类的耳朵,生来对“生之音”比对“死之声”更为敏感,更为欢欣,正如人的眼睛,朝前看的时刻远远多于朝后看…… 宿命的火山爆发,它的运动受到某种神秘时钟的紧紧制约,它也许是人可以预见的,却不是人可以阻止的:这就是“命运”! 它将扑灭“亲欧洲”的欲火,它将摧毁“超稳定”的神话:把中国投入生长的动态! 


(14)


白相人达尔文认为,礼义廉耻都是些促进生存斗争的手段和工具。……于是“生存竞争”成了魔鬼的呓语。因为我很怀疑, “生存竞争”并不是生命世界的全部事实,而只是小不列颠的贩毒强盗,苦心发明的一个借口。由于他们太小了,所以才像“日本” 一样自称为“大”。脱亚入欧的假白相人呀,难怪你们吃了原子弹。例如,谁见过动物世界有人类之间这样的大清洗、大屠杀、大灭绝?只有人,这种“两脚畜生”,才想得出这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事。所以,那些貌似文明的三脚动物英国绅士,两腿之间还撑着一条文明棍。

去他的生存竞争吧!“生存竞争”从来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文明事实。“生存竞争”作为魔鬼的呓语,是人面兽心者用来改变世界人种比例的国际阴谋! 于是,达尔文来了,事后聪明,文过饰非,用“生存竞争” 来解释殖民主义的野兽行径。偶然的种族遭遇被描写成必然的宇宙命运。魔鬼的子孙,需要“生存竞争”的呓语来辩护自己的血腥!需要杀人放火的“主义”来窃取他人的命脉,需要伪善来强打精神,使出吃牛奶的力量,“凭着法西斯主义的强权意志”在“共产主义的最后斗争中”推行普世价值,以便“创造民主的果实”! 然而,历史没有终结。他们将被没有终结的历史彻底摆布!他们将像欧洲古代的尼安德特人那样被榨干!

那时,人们将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生存竞争”!每一个种族,都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不需要血腥的、以竞争为名的互相屠杀!──白相人祸乱世界的时代,将飘逝。那时,新的联合国论坛将宣告:“根本就没有什么彼此杀害的生存竞争!只有严丝合缝的生命链!白相人和黄种人,都只有在自己祖先的土地上安身立命,才能快乐,才能和平,才能成为互不侵犯的邻居。”

持久的和平共处的前提,只能是,“回到自己祖先的土地上!”是的。“竞争”必招致报应,竞争是致命的道路。

那时,美洲和大洋洲的每一块沃土,都将长出复活了的人头,出庭审判每一个“喝人鲜血长大的妖怪”,那时,给他们的体面将是,“请你们放下杀人武器,回到你们自己的老家去!” 没有种族灭绝,也不屑于侵入别人世居的土地;而仅仅要求土地的“物归原主”。


(15)


 “雄极天下”的华山,顷刻间颓然崩塌,乱石飞溅,尘埃落定,像是一片荒坟。多少伟大壮烈、离奇飘渺的神话,随之溃灭!亿万年的冰川不曾销蚀,将通过人类的手,一举敉平。一切围绕华山而起的文明,将消灭无形,“华人”将作为一个历史名词,随着中国的冰川时代一同成为记忆;“汉人” 将作为一个被征服民族的绰号,随着汉水的干涸而逝去! 

新的民族,将在华山的荒坟和汉水的谷地之外,生长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企及并超越远古的华山部落、汉水民族!是的。华山烟消云散,成为建筑工人寻觅材料的采石场。荒坟成为宝库,不是作为旅游胜地,而是作为巨大的工厂!永恒的无言秘密将告诉我们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对挑战! 

华山的瓦解冰泮,只是一株小花阑珊,还不是整座花园的向晚;只是一颗流星的冥逝,还不是日月失坠虞渊──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群神岭(藏语为“喜玛拉雅山”)的雪巅,也患上了软骨病,千万年坚如磐石的冰峰顶,利似宝刀的傲骨,好像融化的蜡炬,颠扑在地,疲软如泥!白色的粘液厚重流动,洪水暴发,印度的沃野成为泽国。那一天终于来到,在群神岭(喜马拉雅山)的故址上,深不可测的深渊,将张开大口,迎接世界的罪恶和罪恶的世界。它可以容纳无数罪人!它曾经是一片汪洋,浮游史前生物;它还将是一片深海,酝酿新的史前! 

──山的本相是海;海的本相是山! 不可企及的巅峰──破碎动荡的高原──泥浆翻滚的沼泽──黑潮汹涌的汪洋──深不可测的深渊!阴沉的大地之嘴,充满焦渴──今日的幻象,明日的景观! 

幽雅飘渺的黄山,梦与仙境的奇异。七十二峰顶嵯峨林立,各显神通!云雾,仙境与梦想,清新飘逸,险绝的怪杰,傲然间孤立,超越人间万千性格…… 黄山的每一座峰顶,都像一个星座,对应一个世间的人格。人间的每一个幸福,每一个苦难,都在黄山变形变态的印迹里,得到记录……六合之魁,它的命运又将如何? 

那一天终将来到,七十二奇峰,都像人间的自杀客,从迷离空寒的九天纷纷跃下……又像竞相献技、跳水的舞者,一去不回。入水,不再出头。超拔的始信峰一头栽进谷底,永世不会翻身。它的巨石,落入深渊,撞击同类,在厮杀中化为齑粉!隆隆巨响中,石雨狂暴、疯癫舞蹈,古松飞逸连根拔除。不可一世的名声,在不可一世的打击下,烟一样消失。 

山中响起强烈的笑声,像是人声又不是人声……山中爆起激烈的烟尘,像是炊烟又不是炊烟……古松坠地……孤立的人格再也不起……黄山的自杀,是中国的象征,象征中国终究打烂一切坛坛罐罐,去承受它不得不承受的命运!


(16)


现在,我们所看见的“超稳定的中国”,只是“史前状态的中国”。拿破仑当年或许朦胧感到了这一点,他把史前状态的中国称为“睡狮”。睡狮,并不是没有过历史,但旧的历史已经死去,新的历史尚未诞生。于是陷在新一轮的史前状态,不能自拔。但这进退维谷,迟早结束。白相人,正以“工业文明”的名义毁灭地球。他们滥用有限的资源 ,因为他们身上多毛,以最原始的野性在“操作文明”。口蜜腹剑,双重标准,新兴的民族如果不能在野性和文明两方面都同时超过他们,就无法拯救唯一的地球!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地球必须拯救!中国不能永远停在失范的史前状态中!终于,我看见一道浓烟冲天而起,在灰黯的天空中掀起尘暴……它的核心闪烁红光……最隐秘、最暗红的红光,时而,发出刺眼的白爆,像大海的波浪一样游移、浩荡,炸毁一切不合格的……硕大无比的伞,笼罩在火山上。

这是盲流世界的皇冠!它以冷酷的热情,覆育充满死亡的世界,一如覆育初生的婴孩……它以喜悦的仇恨,仇恨的喜悦,突击稳定的中国,一如突击垂死的恐龙…… 它的“屠龙术”,就是以最不规则的行动,找出薄弱环节,施行致命的一击!它是无形的解体者。 

应时的王者,你骤然掀起的飓风,不是龙卷风,而是风卷龙!摧枯拉朽,你突然袭来的热浪,令人窒息,飞砂走石的暴乱,天昏地暗,你的激动,振聋发聩,呼啸声,撕裂声,爆炸声,六神无主,灵魂出壳…… 炽烈的岩浆滚滚而下,铺天盖地,席卷……前面是失色、发抖、惊恐万状的世界;之后是鼎沸、热切、充满血气的思想。挟带巨大的彭彭声,淹没不平的世道。在烟云中化为云烟,在云烟中化为烟云……嘿!你的纯洁,神圣,建立在死亡上。这就是川流不息的世界,这就是天行雄健、君子自强的本相。 

──山的本相是海;海的本相是山!不可企及的巅峰──破碎动荡的高原──泥浆翻滚的沼泽──黑潮汹涌的汪洋──深不可测的深渊! 阴沉的大地之嘴,充满焦渴──今日的幻象,明日的景观!


(17)


今天,巨大的压力已经成型,一个转变中的世界国家,已经聚集了超过亿万人口的无家可归者。他们随时准备偷渡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两亿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等于一个美国、两个日本、三个德国、法国或英国!看看吧,欧洲通过五百年来的扩张,就得到这样的结果?这意味着他们已在中国制造了多大的灾难!这两亿失业者,被集体化从传统农地里驱赶出来。他们被目为迟钝的、无神经的社会浮游物,而他们则随时准备毁灭自己寄生的宿主。他们充满仇视、怨毒,骨子里是闯王的干将:想把世界打翻在地,颠倒过来,摁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毫无责任感。他们心中的新世界,仅仅是盲流的“翻身”。古代神话的鳌鱼翻身就是超级地震。

中国大地上麇集的无业游民,已经超过一亿人!而八九亿农民中,还至少潜伏着一亿这样的人! 他们为了生存“得解放”,可以干下一切伤天害理的勾当。 两亿人!他们像密云,在中国的大地天空徘徊,他们吃光所有的幼苗,使中国的绿化,永远是个苍白的梦。中国的水土严重流失,自然洪水和社会洪水并发,荒山野岭年年增加…… 于是,他们便以“超生游击队”甚至“无性繁殖”的诡计,制造了更多的盲流、更多的密云。 

暴雨成灾,在今日中国已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而是每年都要上演的剧目。不仅华北、中原,就连华中和东北,都在夏季成为泽国!中国已成为一个“超级规模的埃及”。现在,不仅黄河、海河、淮河,而且连长江、松花江、珠江甚至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河,都像尼罗河那样定期泛滥!中国已经成为超级埃及,一个“许多埃及的联邦”! 一个埃及,危害中东:一个超级埃及联邦,危害世界。所以,超级埃及居民的佼佼者,不惜冒险或重金漂洋过海,实行经济自救!

现在,饥饿、盲目、疯狂的世界灾民,来了! 但在第一步,他们并不使用暴力,而是运用眼泪和乞求的作为克敌制胜的尚方宝剑。政治灾民多用眼泪,经济灾民多用乞求。请不要为其所惑,他们的眼泪后面,是黑色的厚度:“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万里长城。”他们的乞求,掩藏不可动摇的决心!他们的呼吸将是暴风,他们的哭泣将是骤雨。“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之谓也。骚扰不安的暴风骤雨,将自中国腹地不可移易地兴起!

他们的怨毒祸乱中华,古代的五胡十六国,现代的八国联军加上苏联,不能达到他们的破坏深度:千载难逢的盛会!他们怒气冲天,平日里谨小慎微,变成十倍的狂妄,平日里低声下气,变为百倍的凶残。他们寻找各种挑衅的藉口,扫荡一切碍手碍脚的建筑。为一切犯罪行为,他们发明最最合理的理由……他们的破坏力,超过一切自然灾害!等着瞧!这些游离于一切社会结构的人类物质,将从不知道什么样的角落里冒了出来,黑压压,天地为之变色。他们沉默,手执棍棒,拿起各种乌七八糟的器械,作为自己的法权证明!到一切可以突入的领域,觅取甚至制造自己的正义!盲流的正义,就是食物,嘴巴的食物和眼睛的食物……“世界上,没有比食物更高的正义;没有比棍棒更高的法律!” 


(18)


末世的人!中国大地上那些溃疡,也就是那些水旱相煎的田野,残破、灰暗、肮脏的城市,却不失为繁荣昌盛的乐园!

中国的未来与中国的现在相比,无疑将充斥更多的繁荣昌盛…… 巨大的盲流将以民工潮的名目,横行无阻。他们的头数将以万、十万、百万为单位。一句话,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足以把他们煽动得发狂,驱使到任何骇人听闻的方向!他们的君临,是原型的、经典的、多数人的暴政!断送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一亿乃至数亿头革命力量,彻底改变中国与世界的方向! 他们的平等杀死一切理性的动物,铲平一切高于地表的奢侈!过渡时代的英雄,他们的美味是生吃人肉,尤其是生吃孺子牛。他们的爱好是焚烧图书,尤其是焚烧严肃的图书。他们的品味是观看熊熊烈火,尤其是焚烧精品和珍本的火炬!“我们是最彻底的消费者! ”

顷刻间,像齐天大圣的汗毛一吹,无数革命力量幻化而出。从这个村庄流向那个村庄,从这个城市碾过那个城市,……绿色的田野冒烟,灰色的城市流红,大厦倾斜,农田板结。深圳的淫窟、广州的黑市、上海的鼠穴、北京的坟墓,被他们的复仇碾平。血腥的天安门广场、西藏新疆未开化荒原,不能逃避他们的清洗。他们的集体呐喊,超过一切恶魔的呼啸!“学生永远是正确的。我们也是!” 

中国穷人的痛苦,不仅由于财政困难;而更多是由于邻人的鄙夷、社会的唾弃。中国当今的民风浇薄,人人爱向邻人发泄优越,结果争先恐后,攀比成风,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成了中国富人最大的癖好!

文革的“癫狗先驱”鲁迅曾经号召“痛打落水狗”,这一点不奇怪。要知道,欺负弱者,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本来就是五胡、蒙古、满洲、日本、苏联等生番吃剩下来的奴隶民族的标志。当今的汉人,谁不是从五胡、蒙古、满洲、日本、苏联裤裆里爬出来的残渣余孽?什么?香港和南洋的不是?哦,对了,那是被英国与荷兰的臭脚穿烂了的破鞋。所以,残余的奴隶中国,风行远交近攻的恶习,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这是受到外来生番鼓励的奴隶美德,是让中国分而治之的有效法宝!这就是生番的统一战线论!在这种奴隶美德下受尽欺压的无产阶级,沦为货真价实的阴沟。他对社会没有任何责任感,他们是道义的、人际关系上的零零零!!! 

他们的善意,早已荡然无存!与他们谈责任,像对牛弹琴。更像“对圣人谈罪恶”!他们两袖清风、一腔恶念,不是重点培养出来的恶棍,就是自然淘汰的社会野生动物。他们出自“社会的野生环境”!是的。这对一个“泱泱大国”的严厉的反讽,但却绝对真实。为什么在一个最大的文明古国中,竟产生了最野的匪徒?他们的家庭不是从内部分裂,就是在外部受伤;天伦之乐无异一种黑色幽默,什么法律、艺术、宗教、爱情,都是胡扯!值得珍视的尤物,要么是累赘,要么是妖精,要么两者兼而有之!所以他们唯恐天下不乱,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天不塌下来、地不陷下去!什么“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简直痴人说梦!──只有在“肠一日而九回”的绝望中,家园、故乡、祖国,才获得一些反面的意义!他们这样说。这些新的野人,在千年文明教化崩溃、放弃了最低限度的社会野生环境下,生长起来……这些虐待成性的乞活,不知羞耻与疑问,除了恋尸癖和忠字舞,一无所好。既然他们从来没有品尝过人间的温暖,又怎能表现人性的迹象?

全球一体的现实、国际环境的险恶,使将来的国际盲流不同于以往的国内民工。这个全新的社会现象,讲述古老故事的新版……它像太阳历的节气那样准时……它像阳光亲吻大地,赐予生机,注入活力,又像威严的封疆大吏,每隔一定时期,各处巡视一番,提醒人们注意他的淫威不可代替……金色的顶盔、闪亮的铠甲──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照亮中国的前程……泪泉汹涌,簇簇作响,激发梦境!无廉耻、无节操地运用自己的肉体吧,作为一颗短暂的流星,烧毁邪恶洞府!排除了腐败都市的新鲜空气,将使阴魂获得血肉之躯,邀游世界之海的,将是一个反攻殖民者的盲流集体──他们将恢复世界人口的正当比例! 



(另起一页)


上卷·第三章

世界瘟疫中心


(19)


中国被称为“东亚病夫”。这毫不奇怪。不是中国人天生有病,而是国势的衰落使汉子沦为病夫。正如欧洲人并不生而自由,而是这些新的扩张国家,通过奴役古老的有色人种而获得了自由!所以十八世纪以前,当奥斯曼土耳其人强盛的时候,西欧那些金发碧眼的佛朗克人,经常以狗一样的乞怜的眼光,仰望那一举摧毁了拜占庭帝国的奥斯曼鬼子……但后来,土耳其势衰,欧洲人反攻打算,像狐狸精骑上了壮汉,敲骨吸髓,把回回的帝国,弄得百病缠身,到亡国边缘……于是胜利的狐狸精蔑称它以前崇拜的公牛为病夫。

当欧洲毛人驾船来到东亚的时候,也重施故技,张开魅力,拼命吸食中国的精髓,他们把这“自由贸易”,如果反过来就叫作“倾销”!毛人也把中国弄得衰弱,伙同他们的鬼学生小日本(因为特小所以自称“大”日本),趾高气扬,站在中国的尸体上大叫“拳打东亚病夫、脚踢世界弱国”,把自己的女人帽子扣在中国头上,开进兵败山倒的南京城,屠杀了三十万死不抵抗的人。

我已听到一种声息。我已看到一种蠢动。我已经察觉到一种气候正在逼近。一场比二十世纪的战争与革命更大的瘟疫将袭击中国!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中国式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瘟疫的脑袋是黑色的。这瘟疫的身段尾巴却是惨白惨白。黑色的头,无情的死亡。惨白的身体尾巴,除不掉的孝装。它吞噬时间。也使空间变得虚无。它淹没悲伤、埋葬啼哭,并使各种临终的假话、弥留的丑态,成为蛇足。 

数亿人将死去。相比之下,一九六零年代饿死六千万的饥荒,不过是动物农场的故事。让我们预先祷告吧!因为那时将没有时间。而阴谋家,正在为这场邪恶的屠杀准备“技术手段”!这些散布瘟疫的高手,是比鼠疫、天花、梅毒、霍乱、结核、艾滋病更加危险的东西,他们到哪里,哪里的民族就会成群结队地灭绝。

科学的进步,也使传播病毒的能力大大提高,人们的聪明才智不仅是用在对付而且是用在传染病的事业上,畜类没有的淫乱生活,快速扩散精心制造的病毒。


(20)


恶魔先生正露出他特有的一绽微笑,步步逼近中国!中国即将拥有一亿艾滋病人!似乎不是恶魔在捕捉中国,反倒是中国自己淫奔上去,兴高采烈地接受那亲吻与拥抱!瘟疫先生的微笑终于展开为哈哈大笑!随着他的笑声,中国颓然倒在他的脚下,胡言乱语,昏厥并僵直……中国沦为妓院和赛马场。 一切征兆无不显示,中国正被推向万劫不复的悬崖。再持续的动机,也不足以使这场没有基础的“长征”延续下去。再强大的动力,也不足以使没有翅膀的动物凭空飞跃。再敏锐的眼睛,也无法为悬崖上的行者找到道路──除非,他学会向后转的智慧! 

中国从悬崖栽落,落入取死的龙潭,甚至撞在尖利的岩石,残肢断体将会飞溅谷底,不见天日。一个老巫婆骑在施了魔法的勇士身上,骑在施了咒语的中国身上,强令中国朝背反的方向前进,不得休息。她用咒语强迫勇士,管她叫“妈妈”。她满脸皱纹,牙齿脱落,但却梦想永远扼制华夏勇士。这个妖婆对中国来说,代表外来的、异己的力量,是梅毒在中国身上长出的毒瘤!她对中国越是蛮横无理、凭恃暴力,中国就会在社会瘟疫的道路上冲得越远。 

恶魔的微笑说,是的。这瘟疫本身就是最好的解决!医治瘟疫,从来没有成功过。因为瘟疫是在实现生态平衡。它淘汰劣者,犒劳优者。任何个人、集团,都不能阻其声势。恶魔的微笑说,是的,可以预防的瘟疫并不是真的!可以延缓的瘟疫并不是真的!真的瘟疫,无从预知其病原体,只有在死伤狼藉之后,人们才对它有所认识,因为知道了它的厉害! 

中国瘟疫是世界瘟疫的一部分。正如“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中国瘟疫的病原是外来的、进口的。但是,中国的瘟疫又将加重世界的病,并使那该死的瘟疫制造商命归黄泉!他们的天堂成为地狱,而他们的地狱却是天堂!这就是“辩证逻辑”!中国的瘟疫将按照辩证逻辑超过中国的疆域,将无情黑手,伸入始作俑者的黑心肠,断其子孙。那时候,每一个朝不保夕的恶棍都会念念有词,“凡是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瘟疫为其形影不离的伴侣……”中国从“世界革命的中心”变为“世界瘟疫的策源地”!

在那奇妙的一天,生命界的一切成员,都将感染并相互传染!玄秘的复仇机理,将把鸡瘟也传给人类,就像鼠疫曾使大量的 “无辜的人”死去。即将消失的天花之类,也将通过一只青蛙获得复兴,再度昌盛,把大多数白的人脸,变成麻树皮!不仅人类彼此,而且是哺乳类、爬行类、两栖类、无脊椎类,连植物、浮游物、真菌类,都在互相传染致命的疾病!生命共同体,将成为一个同归于尽的瘟病大家庭!它还悍然侵入其它存在物,木质、石质、气体、金属,使所有的东西得病!它以万物的公敌和救星自居,并自豪。

史无前例的剧毒,是它的资本,不可思议的魔性,是它的精神。中国应有尽有的一切──旱涝相间的土地、疏疏落落的森林、浑浊的河流、颓废的山岳、昏暗的城市、凋敝的农村、破产的工厂甚至连街道、房屋、家具、日用品──都将成为恶魔的战利品、恭顺的奴仆。它操纵中国,全面错乱、全面革新…… 


(21)


未来中国,将是一个“自动化国家”!貌似坚固的房子,自动倒下压死里面的居民。锤子自动逆转,敲碎使用者的脑袋。汽车莫名其妙失去控制,自动跃入河流;高压电线自动断裂。道路自动开裂,颠覆行驶中的车辆。桥梁跳荡,锅炉飞腾,武器库自动开启,枪炮齐鸣。荒诞成为原则,灾难成为正常,万事万物都中邪,跳出物性的束缚。唯物论见了鬼,瘟疫之国发出嚣张、畅快的咆哮!善意的瘟神和慈祥的死神,正以矫健的步调,跳起他们的白衣虹霓舞! 

中国,已在一百五十年的外部侵犯、内部残杀和分崩离析中,衰弱颓废到这种地步,以致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愿,更何况力量?他们热切欢迎瘟疫所体现的机会均等!他们称此为“大自然的正义”。他们把致病的病原体,封为“真理”!

一切都病了。一切都是病的。万物都在摆脱不掉的病中,孱弱、憔悴、亏损、陨灭……面黄肌瘦的菜色笼罩中国,仿佛国色天香!不是食物匮乏引起的。这是世界传染病,中国的世界病。致命的传染导向命定的死亡,不是个体的死亡,而是一个世界的消失,一种生命类型的末日。

一幅新的图画展现在残留的世人面前,堂堂中国已经不再是一个“病梅之国”,而是“万物皆病” 的人间地狱!

一个“人人患有鸡瘟”的奇妙新世界!古老的鸡瘟正是现代的艾滋病!(后来的人们把鸡瘟叫做“禽流感”!)正如人们把“猴瘟”叫做艾滋病!

看!圣贤豪杰梦中的中华文明,也被超级病毒施与致命一击!瘟疫过后的中国,将不再有中国文化,不再有历史传统,一切过去的资源,都转化成为虎作伥的帮凶!在中国历史上一切最恐怖、残暴、卑劣、肆无忌惮的故事,在现代技术手段的助长下,使得古代暴君也自叹弗如!

“中国的尸解过程”,不仅肆其荼毒于中华大地,且以不可洗涤的污染,投影于整个地球!全世界将没有一块绿洲,可以逃避这场中华浩劫的火烧连营!

当绝路临近,让我们学会“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瘟疫是还债:是优者取代劣者的天赐,是调整社会关系的良机……瘟疫是还原:是达到本来不能达到的社会隔离、种族精选的中级审判。瘟疫是还愿:它加害于无辜的害虫,并使抗病的使者脱颖而出。……蚁蝼的事后聪明对此只能叹息:“瘟疫是神灵的亲吻。而谴责瘟疫,就是谴责至高的意志;阻碍瘟疫,就是阻碍至上的计划。”

是的,让一切有灵魂的东西,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做一番沉思、反省、忏悔或诸如此类吧!我们留给子孙的,除了尸体和废墟外,还有什么?化石。最多就是化石。如果,我们还能留下哪怕最后一个子孙的话!

正如我们的祖宗八辈留下的光辉遗产,现在除了腐化堕落、罪恶昭彰的劣迹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历史的报应是盲目的。刻入骨髓的虚无,江流入海一般的宿命论风行,服务于迫切的、大难临头的现实需要!

只有虚无,才能面对灭顶之灾!如在瘟疫下,最好的防卫就是听天由命;最好的医治就是等待结局!那才是终极审判!

我们当代一切困境的最佳出路,就是尽快还债,正如几乎一切古老哲学一再告诉我们的! 


(22)


黄河将在多处决口,以其千年的积怨、百年的悲愤、十年的恶毒……扑向广袤的平原、包围崎岖的山峦、搅乱平静的大海,把和平的村庄活活撕成碎片。精心构筑的堤坝,毁于一旦。顽固的喧嚣,仿佛摇篮曲,滔天的浊浪,是正义之师;险恶的用心,无边的慈悲。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共活埋!它睥睨着,奋发着,狂妄喷涌,源泉不断,势头不衰……它来自日落之地,日神且落,何况人世? 

黄河的象征是死亡!它从艰辛的雪山缝隙中慢慢渗出,渡过荒凉的沙漠、灼热的岩石,万年的冰川融化,清浅的水道顿成举世的狂潦。它冲锋,并吞所遇,取直入海,扑击东方的岛夷。牢靠的河床无法规范!高耸的水库无法削弱!它的来临不是出于疏忽,而是发自定数。瞬间的暴戾,来自万年的沉静;一时的乖戾,来自不变的规矩。这就是你,我们的母亲,充满妄想的秘仪。 

这一天已经不远:中国的所有河流,都要学习黄河的精神,因为高度的亢奋而暴涨,像青筋暴起的巨臂一样,冲破河床,泛滥成灾,造成世纪性的脑溢血……动脉僵化的中国,再也不能承受百年压力的重负。它的血液四处溢流,壮观的内出血,造成全民的良心麻痹、知觉瘫痪,这就是“国族的末日审判”?!

洪水淹没了中国。崇山峻岭,成为星星点点的岛屿,连绵不断的丘陵沦为片片暗礁,草鱼一改食性,凶暴地啄食腐尸,惊惶不定的鸟群,叽叽喳喳在昔日的山巅,今日的孤岛。过不了多久,它们的尸体布满了岛屿,没有野狗来吞食它们,野狗已经先于鸟类死去……霉气逼人,人们在饥寒交迫中迎接死亡的清晨。

“大陆帝国”终于焕然一新,合理的“孤岛邦联”诞生了……它熟谙这样的机理:死寂与隔离,是再生的双管齐下。

1,无声无光的心理实验室,破坏旧的心理平衡,再造新的心理。“正常人”在死寂中的发狂,于是医治了心理痼疾。 

2,传染病院般的社会隔离,通过严密的隔离,把病态的遗传基因圈定,然后有条不紊地绝种之……健康生命,在隔离中获得发育。

3,上述二者的相加,实为种族革命、种族净化的必由之路,优良品种的捷径。这就是“孤岛邦联”的妙用! 

史无前例的海啸,向中国海岸步步进逼,力图把中国变成海盗的牧场。其规模之大、用心之险、来势之猛、毁坏之重,将超过两百年来的任何一次。

古代的洪水只是江湖的泛滥,现代的洪水必将加入海患的猖獗。最突然、最强暴、最蛮不讲理的海啸说,“只有弱者才需要理由!够格的强者并不需要理由的助力!只有弱者才是强盗,而真正的强盗必然组成政府!最伟大的海盗就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海上帝国!”看吧,天崩地陷,地狱的深处发起怪叫……强暴的热情,奔袭中国的海岸……中国的希望,富庶的海滨被洗劫一空,杀鸡取蛋的豪夺,世界末日的亲吻,昼夜巡航的龙卷风……年轻的海盗!击打衰朽的海岸,是它人道主义的天职!它以好战的喧嚣,提出目空一切的索求,以便填满那无底的理性大口,疯狂的跳跃,歇斯底里的大笑,迸成最直率的声明:“中国,应该成为新大陆,第二个美国!”面对这样的善意,毫无防御的中国,将如何迎战? 

人们都不察觉这阴险的海啸。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山岳般的巨浪排比,人类的房屋成为龙宫的美餐,细密的良田统合为万里沙滩。巨轮与厂房碾为粉末,“它以无耻的饕餮分析一切,它以贪婪的纵欲综合一切,它是酷爱财富的暴君,把掳物一概埋葬秘密的地窖。它的愤怒只是对此而发:“为什么没有一座峭壁挡住我的去路,而只能激起斑斓万种的水花!”面对虚无的天空和孤独的自己,它绝望地嚎叫,决心 “恢复世界的本来面目”! 

会让你们满意的,来自欧洲的海盗,来自欧洲的真理!你们会满载而归,被中国的垃圾活活呛死!中国虚伪的历史灰尘,将被抛入科学与人文主义的深渊。不见天日的葬礼,演进在海底的停尸所!相比之下,洪秀全党徒在王宫里所上演的降神闹剧,是小巫见大巫。

把洪水猛兽相提并论是一个古老的错误,洪水不是猛兽,而是母亲:一切民族的神话都起源于洪水,一切民族的生命都茁长于洪水!尽管洪水神话已经遭到人文主义的剥皮,被理性时代科学头脑分析质疑,但是,新的洪水时代现在已经揭幕,而且,这是绝对的洪水时代! 

峭壁,磐石,暗礁,显出高傲身影,绝对的洪水显相为绝对者的绝对!只有绝对的顽岩,才继往开来,遁世无闷!平庸、惰性、浑浑噩噩有如芸芸众生的泥沙,可以掩住奇特高贵的世界屋脊,但并不能消除它的存在。平庸可以逃避责任,但莫测的命运,终将反过来击打平庸,剥开平庸者的尸体,使高贵奇特的崇高风格,再度成为时代的风潮! 

你能指望一个赖债不还的无赖,有什么创造?因为“还债”乃是重新出发的历史基调。剥下赖债无赖们子子孙孙的狗皮!食其肉而寝其皮!“不对,这很不人道。”真是的,我们看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无聊的道德说教;因为我们所看到、听到、摸到的这个世界,它的报应是盲目的、犹如冷酷的刑罚。人间的善恶契约,得不到自然的承认!命运的枷锁,不是理性可以打开;游戏规则,怎能匹配天意逍遥?哲学家们永远探求报应的秘密,但同样永远空手而归。诗人不停讴歌命运反复无常如妓女,无异承认人类头上的无限混乱就是无限生机。奇妙的天工,寓于洪荒;正如生命,寓于死亡。所有的猛兽,不论多么擅长水性,注定要被空前湍急的漩涡,吸入亡国灭种的乐土。

史无前例的浩劫之后,一切物种将重新分布,一切物性将从头梳理!古旧的种类将覆灭,不再留下可怜的遗毒,甚至在自然保护区或人类动物园里,也不再有这些悖天逆情的活宝!不是人为的种族灭绝,而是物换星移的推演,这是为了创造一个全新的环境,而不得不然的残酷、残酷的更新换代。


(23)


一切历史都起源于洪水,因为是洪水开创了历史!未来的整个华北,中国的心脏地带,将是漩涡的核心!四大水系将沸腾,黑龙江,黄河,扬子江,珠江,将弥漫悲痛的哀号,无意识的呻吟,昏迷中的滔滔雄辩,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稀薄,汹涌黑水冲尽残渣余孽,命运遗弃灰暗的影响。 

浩浩冷漠的黑水!无情中胜似有情,从东漂到西,从西漂到东,从北漂过南,从南漂过北……在这气吞万象的征服中,在窒息一切的讨伐里,纷争化合,骚乱停止,伟大的和解不期而至。“我把时间都花在路上,仿佛失落了目标。但是,我的命运已经把路本身,显现为不可代替的目标。”洪水说。

绝对的洪水,将浸润中国内外,一举沟通古今,荡平知与行的历史鸿沟!水的特性显出来,彻底的清洗,彻底的淹没,彻底的忘怀,彻底的生长,同一步调。 

同步,生命的基因重新编排。同步,缺乏适应力的种子将死掉。繁荣昌盛的日子,需要哀乐来悼念消失。这是新的黑暗时代。但哪有比黑暗更能慰藉人的痛苦、催人安然入睡的?光明使人发现缺陷,真、善、美,都是黄昏的产物、日午的死敌。真、善、美,充其量只是生命的虎头;而最后的蛇尾则永远如一:虚假、冷酷、丑陋。所以,黑暗乃是多数人类的良师益友,是好逸恶劳者心安理得的天堂!“光来到世间,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定他们的罪就是在此。”难怪《约翰福音》这样说。

历史是条渴血的豺狼。只有它的异化才生出少数灵眼,透过黑暗,看见本相的澄明。他们的本性不是多数人的本性,所以他们并不奢望,把多数人的恶行纳入自己的轨道。“凡作恶的便恨光,并不来就光,恐怕他的行为受责备。”难怪《约翰福音》这样说。


(24)


以前的中国人都相信,中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天朝”,是“神州”。什么神州!不过是天朝心态。什么天朝,不过是因为天子位居龙庭。这种比之希腊文明和犹太教义还要古老的信仰一旦崩溃,某种软性的、洪水一般的扩散性癌症细胞,就难以遏止了。偷渡,非法移民,铤而走险,奋不顾身,岂是各国警犬可以对付的?从此,世界气候生态,将受到不可抑制的改观。

时至今日,绝大多数中国人已经深信不疑,世界上任何国家,哪怕是黑非洲,都比中国更适于中国人的生存。紧接着,移民浪潮席卷大地,“刮地三尺,也要把人送到海外去!”他们不惜移民到非洲,到俄国,到印度,到土耳其!由此可见,天朝已经不如地狱!神州已经不如狗窝!他们都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他们的贪婪几乎疯狂,为了莎士比亚笔下的“美丽黄金”,他们可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多重征兆预示,赤色的黄祸已经必不可免。由于“分配不公”而日益浮躁的人心,被欲望刺激得穷凶极恶,滔滔欲火,必淹中国而侵世界:向中国输入鸦片的,势必反受其害,成为提纯毒品的最大消费群。向中国派遣炮舰的,势必遭到反弹,终日生活在核子毁灭威胁的阴影里。搜刮中国的珍宝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人,身家性命已被登记在最危险的名册里:你们的文物甚至文明,永永远远成为“地狱中国” 那渴血欲望的复仇抵押品!

狭小的渤海,不足容纳这千年的意志。东海、黄海,不能划定这意志的边界。广袤的南海诸岛,只是这意志初试锋芒的小小舞台。太平洋将掀起风暴,重新配置种族构成。太平洋战争,与此相比不过是内湖里的游艇竞赛。世界因此发生季节的转换,古老的剧目以新的台词、道具、情节、戏子,重新上演!一切使人堕落的,成为宗主;一切宗主,将使人堕落。新的舞台上,出现新的献祭者,他偏好特别新鲜、特别是刚刚脱离生命状态的祭品!他吹起后现代的法螺,震破现代的战鼓;他以现代灯光技术,使垂死者心安理得;他用奇特的谣言,填补宗教的真空……

一种祸害将引起另一种祸害,一种福泽将引起另一种福泽!如果命运嘉许,一场灾祸才能引发一种福泽的普施;如果命运恶意,福泽的普施,恰恰导向无穷的灾祸! 

赤色的黄祸,血腥的浊流,也是这样!会发出无止境的福泽,如果命运有嘉许。正如佛陀带给人们的福泽,而今化为无边的陷溺。因为命运的恶意定数,反抗只是速其祸也。中国文化的要义,本是制衡“中国人内心深处的黄祸”。于是,黄祸的子民造就了礼义之邦,被征服的种族学会了消极抵抗。消极抵抗省心省力,可以避开积极行动的责任问题。在中国人的圈子中,对消极抵抗的各种方法的掌握程度,已经成为社会身份等级的标志! 

娴熟的中国人,个个都是软磨的大师、硬泡的行家!你看,语言中的印痕表明,连“硬”,都与软性的“泡”字孪生了!这种个人生存的技术,却是中国社会堕落的元凶,是中国文明积弱不振走向死亡的主因,并也使得“还看今朝”的中国痞子,得以烂透世界! 

现在,赤色的黄祸输送亡命徒的同时,大量出口这一软磨硬破的先进技术到世界各地,中国式智慧即烂透的言行,已经追随中餐馆的步伐,进军世界了。烂透世界,把如此发达的专利,无偿地传播到那些愚蠢的番邦!在未来世界的展望中,我们看到,世界各地的鬼佬,无论其原先的种族和文化背景,都以不同的速度感染上地狱中国式的消极反抗,并以行为的不合作,烂掉世界政治的版图与形态。于是,世界大同出现了!!赤色黄祸,作为超越民族的利器,统一世界。

末世的人民!呜咽的杀气已经吹响!哭丧的曲调如是歌唱:“子子孙孙要在灾异中灭绝。红了,黄了,白了!鲜血浇灌仇恨的种子,尽量发芽,还是在秋日的草木坟场中终于黄了! 红了,黄了,已在成熟的肃风间,没有太阳,没有星光,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所剩无几,冬天即将来临!

哀哉哀哉,逃脱不开。耳聋?听不见?消灾弥祸。沮丧、发抖?警语不能加重世界的灾难,不能减轻世界的祸患。”

谁在对牛弹琴?人们在集体的迟钝中就,像染病的鼠群麻木不仁,不能理会更高的旨意。重要的哲理和人们的生存竟然毫无干系!人们的正义仅仅在于“提高生活水平”,也就是满足感官,触须聊胜于无,不够拂一拂身上的尘土!

除此之外的一切,对人们都太遥远。人们不能洞悉奥义,只能品尝其屎溺。人们把自己不能活到的那一天称为“虚无的”;人们把拒绝奴役的叫做“敌对势力”。看一片阴影从地平线上窜起,飞速扩张为簇簇云群,以威吓的架势展开无数翅翼,向末世的人民,飞速奔袭。逃跑,哀号,藏匿,可怜人的挣扎徒劳无益,但还是尽力而为,减轻一点恐惧。让紧张断裂的神经,略略放松。皈依宿命的只有宿命论,才能使退化的种族恢复必要的自信! 


(另起一页)


上卷·第四章

 火神和盲流


(25)


一种怪异的云,要密布。一种滔天的雨,要降下。他们不是平地而起,不是天外来客,不是江河湖海的蒸腾,不是流星乱落如劫灰,类人猿的智慧不能洞察,只有通天的心灵可以击穿他们的假象!他们不是孤独的浪人,他们头上悬挂的,不是死亡的利剑,而是天意的微光!它闪烁、它晃荡,不是激起无告的落寞,而是沸腾的杀机!自然科学的概念与他无缘,铜墙铁壁的云层,将隔绝人们的一切感官和感官的延伸(如各种“科学仪器”)。使人们无法把他从“魔鬼的伎俩”、“上帝的鞭子”……之间剥离开,以达分析的彼岸。 

他们行踪比浮萍,更无定,遍及水面,弥漫空间。世界每一角落,都是家;不可预计的行程,都是归宿。《易经》的预言曾经说:“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是的,欧洲的侵略,带来的红水滔天,只是他的前锋与引信,而密云不雨,才是他的庐山真面!永远满含情热,永远喷薄欲出,永远引而待发,把世界的意念提高到最危险的悬崖,这就是即将笼罩中国、反馈世界的阴云!这由无算的人头堆砌的阴云!他们的光明将洞穿地府,他们的黑暗将统治天空,最孤傲的奇峰、最纯洁的污泥,都逃不过他仁爱的魔掌,他们以凶残无限的佛心、充斥虐待的诚实,给中国披上黑色丧服、给敌人盖上白色的棺布!回回的面纱,在此获得了决定性的、终极的意义! 

中国的云,不合阿拉的律,所以他反对阿拉伯海盗的逻辑必然论、反对以解放的名义杀人放火的丐帮、种族歧视的代议制主义!云的疏散性,足以保证,未来世界足够的再生力和转型的潜能! 

云的朦胧,显现我们的觉醒;云的阴影,衬托着想象之翅;云的窒息,开启未来的直觉!暗色云雾,弥漫宇宙……淫荡,注入我们的脉管……飞腾……紫电青霜,红霞震地。云的军旅,雾的兵团,出击世界!

魍魉世界的太阳?“白昼见鬼”!也许是的。不是幻象,不是梦魔!未来中国,将向我们解释有关它的一切。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血写的现实,金人步出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红水滔天的黄祸现实。天朝神州实现了地狱中国。

阴阳交战的恐怖,将绞碎脆弱的神经。在新的黑暗的时刻,人们反倒能相安无事;七尺尘海比之万丈绝壁,更能俘获人类的心。物质将不是作为一个主义而是作为一个杀手,统治世界的末日。

终于,一圆光轴冲出密云浓雾的围剿,他绝地反击,把自在的光,投射世界尽头,被欧洲歹徒称为远东的极地。这希望的巨星,生命的光团,从地狱中国骤然勃兴!驱散黑暗,不计后果,哪怕强光造成了盲目,哪怕清晨带来的是死亡。它的光芒悄悄诉说一个谜语,“大自然渴望鲜肉的战栗,历史渴望鲜血的祀祭。” 

我们,世界的孤儿,承挹德光,立于世界的边缘、文明的极地。极地的子民,希望更大的恐怖,更大的灾祸;奋斗招致更大的毁灭、更大的问号。你的太阳,给乌云镀上刺亮的金边,密云的集群化为形形色色奇形怪状。残存的生命,陷入空前的慌乱;鬼影重重,怪兽孔孔,无底深渊,大盆血口,是这慌乱的根源。使人原形毕露的人有祸了,影视歌星风靡这罪恶滔天的现代。

太空奇境,宇宙神秘,星际生命,天人交感,都在这云的极权中映现。色彩的对比,使古来的天穹破裂;线条的美仑美奂,使大洋起了争战。太阳静止中天,观赏旷古末有的史诗。光轮高悬,作为战败者的绞索,赐给一切弱者。对战败者的宽容和约,已经作为古代的陋俗遭到革除!

太阳世纪的奇景:阳光和浓云密雾打成一片!惨烈的日光,从云雾中透露!兽性的袈裟、淫欲的道袍、嗜血的文士与法利赛人、奸淫掳掠的主席总统哈利法,是这个世界的最生动的写照。不朽的催化功能,来自杀人不眨眼的坚定不移。

太阳,每天都照耀阳光下的罪恶、阳光下的杀戮、阳光下的谎言、阳光下的伪善。黄毛子尼采所谓“拖到阳光下、拖到法庭上去”的惩罚,只在高加索人那里才是惩罚;而在健康的世界里,阳光和法庭从来都是欺侮弱势、宽赦罪犯的!

阳光,是弱势者的杀手;阳光,是侵袭者的朋友。阳光是横暴者的母亲,阳光的辞海里,是没有“悲剧性”的字样。所以各种书写“悲剧”的符号,都只能远远地避开阳光,藏到阴暗的图书馆里去。那些排除或是掩盖了杀机的经典文献,是不足为训的,“它们误导生命的方向”。 

只有永恒的流浪者,才能在拒绝阳光与获得阳光中不期而遇!占有阳光,血腥,流浪,强壮!人间的温暖,不能羁绊鹰眼;粉碎锦囊妙计,是变化而唯美的习性。空前伟大、绝后壮观,是神明的影子。光景一旦移动,毁誉随之易形。谁能生出如此丰富的曲调、色彩、光泽、形态、意念、电流?不停顿地进攻,辅以不停顿地退却。使徒仿效的是行为而不是言论,在反抗中追随,在追随中反抗,达到不可能抵达的太极!

太极世纪的哲学说:太阳的仿效者,是生命世界的超级恶棍?奔腾呼啸,来去自如……自行生长,自在潮汐,不假于物而成,不假于物而灭,衣裳仿佛星云,在忙碌中消闲,在紧张里宁静。遮天盖地,不能自大;浩瀚无边,不能自卑。因为你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泡沫,一道回光返照而已。

无声的霹雳,无形的闪电,拒绝成群结队的杀手!暗无天日,是什么,照亮林间的小径?那绿莹莹的目光?饿狼?海盗?欧洲列强?那四下探询、如饥似渴、阴沉沉、绿莹莹的眼睛……

阴沉的闪电!愿你像追踪羊群的饿狼一样静默无声。愿你发起一举成功的突袭?亡国的支那,将在你的脚下懂得尊严。刚硬的世界,将在你的面前学会妥协。中国,将在你的背后获得再生。一个“历史上最庞大最冥顽的阴魂”,就要被炸碎了!液化了。无声无臭,没有追悼仪式,没有欢呼也没有哀哭。液化的巨灵,将统治地狱中国。云海的剧烈磨擦,产生巨大的激情,产生无法使之“渐渐阴下去”的强暴的电力!

它的火花宿命地闪耀,洞见中国之谜的冰冷谜底。小市民们,那些小小的贪婪和小小的骄傲,将被无边龙王的电火,烧为灰烬。

勇敢的人们!虽然报应无理,但请安然接受它:不要诉苦,不要哀求,不要说什么“我是无辜的……”,没有意义。否则,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事情,在历史的大事典中,根本就没有“无辜”一词!正如历史上的所谓“复仇”,不过是为新的行动寻找新的借口!即便无辜,也要悔过。


(26)


中国陷入全面火灾,被人有意点燃。一把非同小可的火,终于点燃亿万人心中的怒火,光芒万丈,也解除了千百万盲目流动着的“纵火圣人”的罪责。中国的火灾是全方位的:物资失火,精神也失火;内心失火,社会关系也失火。它的爆炸力,超过氢弹。纵火者带着学童初次燃放鞭炮时的欣喜若狂,投入这“历史大审判”:他们以宣传辞令,粉饰自己的暴行、美化内心的恶毒。他们身后浓烟滚滚,无根飘泊的农民,是盲流,他们的梦想是结成丐帮,纵横天下,“把一切都颠倒过来”!“铲平高出我的一切”!

他们的足迹遍布中国!他们不是从某一巢穴出洞,去开展这黑暗透顶的布道、声名狼藉的解放:“各就各位…… 预备……放!”刹那间,火焰冲天。熊熊作响的火舌,贪婪饕餮的怪兽,恣意作践。火舌长满眼睛。它的意志吞噬万物,袭击易燃的乡村茅舍和城市贫民窟,但它的热情更多指向华丽巍峨的大厦、充满淫欲的别墅!在农村包围城市的热烈呼呼声中,它像出发前敌的猎狗发出低鸣,伸出鲜红欲滴的舌头!这比利刃还要锋利的舌头!那些道貌岸然、不可一世、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大厦,在它愉快的舔舐下,痛苦地扭曲、崩裂、坍毁……烈火的爆炸、群众的哄笑,形成奇妙的和声。  

长满眼睛的火神!使地狱中国极度兴奋、热烈陶醉,就像思春少女投入老板大亨的怀抱。火,焚烧地狱的腐败,烧掉精细的鉴别,燃烧中国、映照四夷。他说,火神的残忍国教,是中国进入现代世界的不二法门! 

巨大的偶像、高耸纪念碑、庞然的神庙,一起葬身火海。愤懑不平的纵火者、密密麻麻的旁观者,好像出窝的马蜂──满脸堆起地狱中国那幸灾乐祸的奸诈笑容!

熊熊烈火,映红菜色的脸庞,千篇一律的表情,照红希望的血流!生命重在群众身上沸腾。美哉!世界将知道:群众一旦恢复了醒觉,那就意味着末日决战……

看见!一条庞大的毛虫,在熊熊火光下被骚动的群众拖了出来!它残头断臂,支离破碎,群众像海潮一般涌去,踩塌这人面兽心的皮囊!没有人再能看见它,拥挤的人海控制不住,在它身上席卷而过,剩下零碎的粉末。群众的情绪更加热烈,本能的暴烈粉碎了僵尸! 

最狂热的东西最能引起群众的轩然大波。群众狂呼、拥挤,分不出纵火者旁观者反对者。就连反对者也被淹没在群情激奋的汪洋中,他们像浮萍在水上飘泊,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人海汹涌,此起彼伏……这浪头指向哪里,哪里就燃起火光!浪潮过后,浓烟滚滚!好一片力量的海洋!纪念堂在火光下像贫民窟一样倒塌。历史的辩证法,在群众的狂欢中宣告破产。宇宙的舞蹈与万物同乐,无法媲美的秩序在爆炸声声的混乱中诞生。桃花乱落如红雨,客星大串联,天纲崩颓、人纪瓦解! 

庞大星云,刺眼超新星,像古代巫师、近代革命家呼风唤雨,指挥若定,发动屠杀。火舌席卷油库,在它狂热周到的求爱下,油库终于响应了!暗红巨响、腾空浓烟,冲天火光,瞒天过海的伞,遮蔽人类视野。钢厂的锅炉疯狂嫉妒这场热恋,砰然爆炸;光海中爆出无数妖怪,痉挛中触发狂烈的爱!连绵的工棚、高耸的仓库,被火怪紧紧拥抱,热烈的恋情使之熔为一体!“神就是爱,宇宙的归宿就是大火!” 

街道,火光冲天,天穹深邃,静默,永恒。没有消防队员,没有多管闲事的奔忙,只有趁火打劫的家伙兴高采烈地瓜分浮财……甚至连荒芜的田野也逃不过这场劫难,豪华别墅升起令人鼓舞的烟柱。抢来的家具和淫乐的证据,被投入越烧越旺的火堆。最穷的盲流不去瓜分浮财,他们的快乐是把那些人渣投入烈火!嘎嘎作响的历史车轮,终于再度顺利前进!


(27)


夜,荒无人迹的旷野,突然升起一轮夕阳!余怒未消的人民,迁怒天地。大火逐渐平息,因为无物可烧,但人心的怒火却凭空燃烧,时刻寻求牺牲品。死亡已经成为一个爱好?人们心中的多年苦难,积累怨毒,太多的委屈,虐待人心,即使夏天也是冰冷的!人们要求“热一点!再热一点!”于是只有火光冲天,才能满足无止无休的需求! 

高贵者,最卑贱;神圣者,最亵渎。这些乔装打扮的列宁主义者!以前的富丽堂皇,现在必须变为穷酸潦倒;越是贞节的,越要淫秽不堪!因为这是列宁主义的要求!坚定不移的,就飘摇动荡;孤苦无助的,一定要趾高气扬!以前恭顺的,现在恶毒之至!因为古今中外的人民的节日,都是大同小异的!!他们的暴行将和他们的伟业一起载入史册。 

末世的人民!地狱中国正以“前无古人”速度前进!以前没有上演的,今天要历历在目;而已经上演的,现在要加倍地干杯! 

解散运动……像是舒缓的死风。不同于暴风却比暴风更残暴、更富毁灭的力量。风暴之王。听!戾气冲天,却无声息,飘来行为艺术的杀戮! 

它来了!轻轻一触大厦,顷刻间轰然崩溃,巨大的尘埃卷起震耳欲聋的撕裂……它的嘴唇刚刚触到胭红的少女,瞬息之间少女脸色青灰,服从命令倒卧尘埃。死风之尾扫荡青山,万木变成秃岭,翅膀一指漓江,漓江泛滥如黄河……花岗岩酥软,春日化为肃秋,六月雨雪纷纷,蔚蓝色的海洋披上孝装……它的余波使世界屋脊南昆仑(它的夷名译音是“喜马拉雅山”)战栗不已……奋其余勇的死风,令地球满目疮痍,宛如核爆后的广岛长崎!舒缓的死风。喜气洋洋中降临中国。


(28)


死风 :摧毁的风暴不可阳挡,因为被摧毁者参与了摧毁的工作,他们的不法行为,还是最具影响力的投入。掠夺国有财产、化公为私的“二次革命”,造就多少暴发户,拆毁了“人民”的统治基础。他们蔑视工人、农民说,“你们这些无产阶级叫花子,当年一穷二白时,不也是这样挺过来的吗!”迫使中国与世界沦入病魔的看不见的手,不会就此停止,历史还将重新前进……万物互相感染、陷入黑色瘟病的掠夺,但文明戏即将开幕……无声的死风,像凌迟一万个死囚的利刃一样博爱下刀,又像安慰一亿个饿鬼的绞索一样自由飘扬,解析世界的死风还是“民主”的:它操在大众的兽性发作中,是多数暴政的生动注解!气象学的一切知识、观测与数据,对它无用,苍白、贫乏、没有神髓。 

古代的风伯,是它的孙子,未来的闪电,是它的爷爷,它颠覆宇宙,以凌厉的攻势倒施福泽、以无边的微笑收起残局。它让兴旺的民族溃疡,并从尿了尿的死灰中,找到世界的归宿!身染绝症的民族,得以清新起来……你们在现世就受到报应?你们的肉会放在火上烤?你们的骨头,会放在冰上蒸?冷酷的风,将凌迟你们的九族。然后偿还荒淫无耻的蛆虫生活,欠下的巨额债务!乞丐,流氓,你们不要希图侥幸的逃脱。你们的希望必幻灭,带来百倍的痛苦在你们的狗头!你们和你们那些吸血泡大的子孙,岂能逃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庙也跑不了庙里尼姑生的小和尚!”

你们的行径,会得到圆满的清算,你们的事业,将成为刀下鱼,你们的家当,将成为俎上肉,你们的遗迹将“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狠毒”。

巨大的威力,巨大的信义。奢侈化为乌有,多余的死光成为万物的腐蚀剂,和清洁剂。这就是“第二次解放”!它不是信风,来无踪,去无影,不期而遇,随兴而至。杀伤的力量无与伦比。受袭人来不及躲避,仿佛多行不义必自毙。它以毒攻毒,以德报德,罪有应得,善有应得。它的时刻,就是恶贯满盈的日子。 

一群希世妖魔仿佛圣徒,随死风吹拂,应运而生。从地狱深处释放,出来的能量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变化万端,捉摸不定。古代妖怪复活,现代魔鬼出笼,五十年的拘禁,累积足够的疯狂。不分昼夜的苦修,达到自残的极境,变相的欲火冲天,焚烧杂念,唯精唯一。无可指摘的日子,辛苦炼就的气功,敲骨吸髓科学技术,黯然失色人伦道德,把生力驱使到新的方向。这些君临大地的妖怪,使一切恐怖的神话、罪恶的传奇,都被淡忘!他们的事业,要使得张角、黄巢、李自成、洪秀全、毛泽东等,汗颜而退!他们的光,使得“国际罪恶和互相屠杀史”,一笔勾销。

无形的恐龙飞腾起来,海岸线销蚀、南极地融化,臭氧层破洞下紫外线猛泄……这是恐龙的幽灵,举办国庆的盛大游行?工业文明的作为,正在毁灭正常的气候。无形的恐龙,炎帝的少女。滚滚红尘,飘泊物欲。黄河泛滥,东海桑田。放出迄今为止的万年文明,不曾放出的超巨毒素。世界之毒,来到尘世,不是享受人生,而是倾泻苦水;他们曾经咽下的苦水如此有害生命,以致魔鬼都忍受不了!他们倾吐的苦水,其臭无比,一旦吐出,世界就发生闻所未闻的灾害,苦水促成了超强魔性:“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不入耳朵。唯有恐龙的风,或是风的恐龙,垂死挣扎的进攻,搔首弄姿的讨好!攻陷一个又一个绿洲,敉平一片又一片生灵,远古恐龙闯进了水草丰美的天国。它的梦想,是以自己的力量,促进自己的末日!伟大者为自己掘墓,这才是不折不扣享有生命、探索生命的极限!“惟有彻底的自我否定,才能开创生命的新纪元!”它说。冷酷的旋风来回扫荡,直到那疯狂的能量消耗殆尽……到那一天,山岳,河川,柳树,松柏,春雨,冰雪,工厂与农村,城市与废墟,港口与墓地,英勇的武士,纯情的少女,沉思的哲人,冷静的屠夫,以及自命为蚁王蜂王的人们……全部夭折。 

它是盲目的,它是流动的,它属于“盲流世界”,他说:是的。万物不该分出彼此。人和人其实差不了太多。中国的盲目流动,盲目流动的中国,其实只是一步之遥。盲流的中国,要为道貌岸然的世界历史,划下句号。句号因此是书法中最传神关键决定的一笔!你们失去了大地也得不到天空。你们的卑鄙永远不能成就你们的通行证。你们有伤口,却流不出血;你们有痛苦,却喊不出口。哑巴吃黄连,像邪恶的山羊在饿狼的爪下无声无息。你们注定是暴风雨的猎物。

谁在嘲笑那些虎头蛇尾的家伙?卑鄙地扼杀自己发动的革命,出尔反尔的盲流习性,这是我们一生的最大幸运?如果没有这样的幸运,我们至今仍在一片空虚无聊中苟活!


(29)


韩非子说,治急世之民,必用严刑峻法。肉刑、连坐、灭族! 

乱世中的惩治行为格外严厉。风暴出现在地平线上,社会暴行和严酷刑罚,像一对阴郁的孪生姐妹一样出现,喋血的狂热在骋其英姿,时而迂缓,时而激烈……“这是复兴的必要基础”?渴血的历史有止境。“渴望暴虐”变为“收获暴虐”!“与人为善”让位给“与人为恶”,这是以毒攻毒的超级疗法!谁在竭诚祝贺这充满苦难的血腥进军?

牺牲得越多,生长的底气就越足;血流越丰盛,人的视野越开阔;毁灭彻底,重新树立才有意义!良知为了达到文明,允许野蛮的回光返照。看!古代的连坐法与灭族制将复活。既有古老的功能,又有崭新的含义:威慑的功能与减少人口压力的谋图,相映生辉。政治与经济,在此真正统合为一门“政治经济学”!

原始的残暴,不是形式上模仿,而是精神上创造。旧瓶一旦装了新酒,也就拥有新的意义,哪怕它破碎了也好。旧瓶的酒若比新瓶的更醉人,旧瓶也就胜似新瓶!现代的连坐与灭族,将使中国重获生机。它的兴起,得力于四大现实基础:

1,人口压力; 

2,清除旧制度的残余势力; 

3,建立新制度所需要的适当的严肃气氛; 

4,优生学的考虑。 

合理的连坐与灭族,并非主动出击,而是迫于自卫。在四大基础中,人口压力堪称中国历史的新问题:建立新制度、粉碎旧势力,若无人口压力的背景,可以更和平地进行,但人口背景将赋予一个有利可图的动机。大量减少多余的人(包括遗传病患者、白痴、文盲和不务正业的人),不仅在社会治安和经济效率上合算,而且有助于改善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

每减少一亿人口,就足以创造每年数亿盎司黄金的产值!而并不需要节约任何生产成本、提高任何生产效率、增加任何生产能力。至于生态方面的收获,则更是不可估量。根据世界目前的社会状态综合衡量,只要运用得当,即使人口减半、再减半,也丝毫不会破坏“综合国力”。中国如果人口减半、再减半,也还是要比美国多上将近一亿人口!相反,由于大幅降低了中国庞大无益的耗费,只会大幅提高中国的活力。

未来掌握中国命运的人们,决不至于笨到看不清这一点基本事实。所以,他们想要干什么或说他们不得不去干什么,就一目了然了。这样的前景,听起来显得落伍、做起来令人厌恶,但是它可以改善中国的内部环境。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病态,更令人厌恶的?为了中国的医治,我们不该畏惧那些“不是最坏的选择”,否则岂不是慕虚名而处实祸?

连坐和灭族的合理性,还可以从人性方面得到证明:人的亲子感情是根深蒂固的。在一个社会的道德良知完全陷入紊乱的时代,例如我们这个时代,如果不以连坐法和灭族制来逼使它为善,就很可能纵容罪犯甚至助长犯罪。基于血缘的亲子关系,是基于地缘的邻里关系无法取代的,如果连它也控制不了犯罪,那么就完全无可救药了!因此,连坐法和灭族制,比之它的退化形式保甲制和居民委员会制度,更加“适合中国国情”。除非,在连坐法和灭族制的基础上,再加上保甲连锁!而瓦解家长的权威,一味依赖邻里间的互相监视,反而是对社会生态的极大破坏!也就是说,家长必须首先为家庭成员的行为负责,包括负起刑事责任来。家庭成员,也必须反过来为家长的行为负责:不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为了防患未然。不仅如此,其他名目繁多的“极刑”也将一一复活,对于没有灵魂没有信仰没有良心的同胞来说,唯有肉体的极端痛苦,才能导向良善。为此,陈尸苏醒,冤魂发出裂人肺腑的嚎叫,响彻云霄。肉刑在中国的恢复,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汉文帝的改革,已经证明是极大的早熟!时代的车轮,似乎还没有重新轮转到现代的中国!


(30)


春秋无义战,战国尸盈城,大悲剧里的小生物,何足挂齿?无足轻重的家伙,无论如何草菅人命都不为过──不仁的天地如是说。因为每一个时代,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杀人理由。

何必惊异!何必面如土色?新一代的中国人,哪怕面对灭顶之灾,也需要习以为常,而不是震惊恐慌。他们知道玫瑰色幻想,不过是血淋淋现实的淡化,而不是生存实况的硬土磐石。对空前变局,习以为常,这应成为第二本能!对幸运习以为常,对灾难也习以为常;对圣洁习以为常,对罪恶也习以为常!只有习以为常,才脱了社会内耗、铲除了鼠目寸光。只有习以为常,中国人才能恢复天真,再度纯洁,重新萌动忠诚的心!只有习以为常,才能问心无愧地看着自己。 

最大的动力是什么?牺牲。而且是自我牺牲。中国的精华就是中国。不是代表,不是先锋队,而是民族自身和“全体”!没有牺牲精神的,就只是洋奴,不是这个民族的成员。 为了证明这个荣誉,值得自我牺牲,然后也就获得了牺牲别人的权力。唯有置自己于死地,方能激活大众的生命!牺牲,牺牲,牺牲──这就是中国的最大资源。自己牺牲,也要求别人牺牲,强迫自己也强迫别人,再以强迫别人的势头进一步强迫自己──前进既定的目标!唯有死刑是永恒的拯救。

这是高贵的感情?充满志士心并摄为剑上铭?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侥幸,而是这黑暗时代的唯一出路!这崎岖的道路,指向民族乐园,在那里,一千年亡国奴的历史,在重新野蛮中再度年轻化了。民族精神的野蛮化,相当于个体生命的年轻化。野蛮──年轻!年轻──野蛮!

为了中国,让我们忍受它!为了中国,让我们热爱它!在荣誉面前没有尊卑贵贱、上下先后。民族整体高于一切,而不是什么阶级立场、党性原则。骄傲的中国人,终像我们的古老祖先一样,以贵族的方式说话,以武士的方式行动!时候到了,无产阶级会和无耻阶级告别!在一个无神论的流氓社会,没有比“死”更能令人猛醒的激励了。爽快、振奋、终极的爱,非死莫属。难怪有人说,死刑是宣传队,死刑是播种机,死刑是伟大的园丁,死刑是灵魂的拯救。难怪有人让欢呼死刑,说它对授予者和承受者,都有非凡的教化意义!难怪有人呼吁善用死刑!说死刑喷射出红色的石油,为中国抵消了红色的耻辱。

让我们尊敬死刑!在这赤地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度,没有比它更仁慈的药方!它不是精神的恐怖、肉体的拷打、大片的饿殍、社会的死寂,而是──彻底结束这一切恶梦的唯一道路!尽管古代的贤人(如亡国罪臣伯夷、叔齐)说,以暴易暴不好,但历史上还没有一部相反的故事,写成过……现在,回馈和反哺的时候,终于到了。死刑,是垃圾车。大规模的死刑,在沉渣泛起并由浮渣主宰的社会里,将肩负特殊的“环境保护的使命”。它护佑新社会的发育,百试不爽。这样的死刑,是众王之车、众神之车!它将以五十年的忍耐、一百年的热情、一千年的隐忍、一万年的期待,锻炼一个贵族的中国!让我们为它忘我地进行‘肮脏工作’── 同声祈祷!” 


(另起一页)


上卷·第五章

赤地死生处


(31)


人们告诉我这是盛夏,我自己也感到暑气的酷烈蒸逼,可是当我行于国中,极目四顾的时候,却看不到一棵禾苗!甚至看不到一棵零落的小草。盛开的鲜花、飘扬的悠香、热烈的色彩、欢快的气愤,都被某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一扫而光。极度的诧异使我回过头去,希望看到一棵树木,可是失望,再失望,视野所及,根本就没有一丝绿色!几棵枯死的树木,叉开枝桠,仿佛在做无声的祈祷。焦灼的好奇使我一心想知道究竟,可是我遍行国中,到处是一片死亡情景,天上的太阳普照,但是天空静悄悄,没有一只飞鸟。江河的水静静地流,但是没有一条活鱼……生命的亡灵,哀悼逝去的绿荫。荒凉的夏季! 

我终于登上一个小丘,岩石在脚下,灼人疼痛,残余草恨、断裂树干,暴晒下变成土块颜色。空气干燥得令人窒息。一切一切的祸根,使“永生”成为令人厌恶的诅咒。正当我凝思,日色骤然暗淡无光,我的影子突然从地面消失!抬头望去,只见一片不祥的乌云向我迅速逼近……啊!大片蔽日而来的蝗群!刹那间,它们落在我周围,可怜这些姗姗来迟者,再也觅不到掳物,只得再度振翅飞去……

原来是这样?一片葱笼的、梦幻的田园风光出现!乡野间绿蒙蒙的淡雾,与农舍的炊烟交融,母鸡在阳光下咯咯追逐,金色的太阳给这一切镀上梦境的金边,清晰,鲜明。突然,日光骤然暗淡,黑压压的蝗群大军压顶,它们以疯狂姿态,覆盖一切,甚至连空场和屋顶,也站满欢呼胜利的群众!随着它们不停抖动的躯体的节奏,整个世界的颜色不断改变,绿油油的变成灰褐色的,雾蒙蒙的变成真相大白!

蝗虫,你们是世界历史前进的动力!蝗虫,你们是世界革命的总机!你们毁灭文明、破坏收成的能力,已经显露无遗!人们说你们丑陋,其实你们是天使。在你们的飞腾中,体现了自然价值!你们的啄食,使万物变态,与时俱化,你们的欢声雷动,弥补世界的活力,展现另一种美色,死亡。你们甚至用自己的碧绿,美化业已灰褐的死寂。蝗群军腾起、飞走,我们如梦方醒,望空空如也的世界,没有蝗虫的世界是多么荒凉啊!特别是在蝗虫的时代之后。

当人孤独的时候,如果没有善来安慰他,就容易爱上恶,所以许多人宁愿沉溺于罪恶也不愿自陷于孤独!世界的意义消失了,不是来自它的体无完肤,而是来自杀手本身的死亡!苏联熊比日本鬼、满洲虎和蒙古狼,更凶狠地占领了北京。 


(32)


绝对黑暗中,“无聊”对我围剿,“空虚”对我歼灭,像灵感的闪电一样照亮我的内在黑暗。众人的罪恶就是地狱的牢笼,预见未来的世界:这是什么奇妙的乐音?嗡嗡作响,宛如飞机的马达……宛如擦亮了铠甲的武士,临阵前发出愉快的呐喊!这是蝗的机群振动翅翼的声音!中国一切建树,遭此蝗灾的护佑;我们的生命树,将获得无与伦比的“蝗的祝福”!蝗福不是黄祸,将吞噬我们的惰性与自残的恶习,把中国人民身上的荆棘,摧毁殆尽!五千年的泥潭,腐败成性,主动行为遭到谴责,一切原创力受到扼杀。“增加”已经不能弥补,只有“减少”方能救助?死亡的德音! 

原始森林没有了,人造树林没有了,草地和农田荒芜,茶林与荷花凋零,黄土高坡将焕发一万年来最大的卖春活动,巨大的断层,将带来没有绿色的自力更生,只有我们知道,这新的德音,一种反福音的声音,席卷空前壮观的交响合唱,为信仰的新颖,上演庄严赞美的死亡颂歌。荒凉的国度,将以死为生、以死为美、以死为最高的荣誉!

恐怖的怪影,大地的阴沉,使天穹变色,像彗尾扫过地球,万众绝望,像畜生对地震的预感。这轮回的间奏,以砍伐为形式:只有完成过程的前半,才能继续它的后半?蝗虫吞灭了一切。比蝗虫更贪婪的蝗虫,就要掘地三尺了! 

“赤地千里”,是一个隐喻。仿佛“千里”的绝妙隐喻还远远不够,于是形成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赤地,成为赤裸裸的、一丝不挂的旱魃之地。看那广袤的平原干涸一片,禾苗烧成灰烬,随风而弃。长方的水田裂成无数的斜纹,像是古代巫师烧烤断裂的龟板:上面的预兆,怎样算是吉凶,如何算是兴亡?热风掠过,烟尘腾起,多像龟板在穿刺下“痴”的一声冒出青烟。这不是旱灾,而是民族复兴所经历的“秘仪”? 


(33)


探测未来的秘仪,也在不期然中祝福了未来!我以急促的脚步在大地上跋涉,无人知晓的去处、惊心动魄的事件、心神摇荡的景观,是家常便饭。但所有一切的惊奇、激动,也比不上现在的瞬间,置身无涯际的焦土,所感受的困惑!炽热的熔炉,高温高压所化育,旧有的界限、堤坝和一切区别的消除。 

酷热的风,火辣辣,越是灼热越是加速,越是加速越是灼热,尽快走完与尽快死亡,具有同一的含义。而脚下的焦土是随着跋涉者的前进而不断延长的,看得见尽头却永远走不到尽头!殊死竞争,永远击败勇敢的跋涉者!这一天不远,且不可避免。深刻的恐惧,使人们渴望投身秘仪,像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山峰变秃岭,人迭人、人人吃人人的繁荣,将走向极端的反向。大地重新野兽出没,并在新野蛮的过程内,积聚活力。

死在我们之前的人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已经被这暴怒的土地埋葬掉,且被烧成烤肉、制成面包。只有能够活下去的人们,才在真正冒险!不知道畏惧,不知道利益,不知道失败,他们把食不果腹,看作上天的骄宠,把不知道在哪里过夜,看作生命力的指标。“挣扎在死亡线上”,是人生“美的焦点”。现成的、固定的价值,是他们的死敌。历来的人民,都嘲笑画饼充饥,但好汉却专食画饼:思想!他们以传统为食物!作为随意切割的蛋糕。他们没有国境的观念,自中国兴起,向世界泛滥,一视同仁,面对百兽,把世界主义还给它的发明者。

“四海为家”将作为盲流者的行动指南!时候一到,南极的雪原化为泥沼,北极的冰崖滚滚波涛。冰川的遗迹毁于一旦,千万年的春潮从此涌起,“海岸线的腐朽文明”终于溃疡,高原重新溢出芬芳。新的古生代再临,潮湿温暖,无忧无虑的生殖。新的爬虫类兴起,迟缓坚忍的搏战重新开始,尽管那是出之以新的躯壳、新的形态。

中国,沙漠;沙漠,中国。急速的沙化进程使得世人甚至连中国的宿敌,都惊恐万状,“看,这伟大的陷阱!它甚至把尘暴送到日本,跨过大海,威胁所有民族的生存!”中国,这是一座移动的陷阱,疯也似的向四周伸展它的懒腰。无限的自如翻卷,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北极到南极,它要填平整个印度洋。浅浅的中国海,在这幸福中沉醉,陶然于沙漠的幻想,沙漠的幻想拒绝沙漠,自视为自傲的繁花似锦!请听,听一听充满恶兆的预言,替即将到来的恐怖世界注射一支疫苗!

从“千里赤地”到“沙漠中国”,这里的逻辑是必然的。这里的宿命在说,玉石俱焚的热情,不分青红皂白,清洗世纪污浊。中国──沙漠,一夜化出滔滔汪洋,水的恣肆、浪的纵欲!受害者如不成为施害者,就无法摆脱迫害的追逐?所以,瓜分对象如不成为杀手,就无法真正自由。这不是复仇心理,而是天经地义:革命,是临产前的痉挛,是母子双方一起进入天堂,是新的生命起来,获得统治的宝座!那时,沙漠动物若退化为水生动物,就无法生存下去。沙漠的顺民,哪怕无辜,也要溺毙,因为你们以前太适应了,太顺从了,也太幸运了!所以,现在必须厄运缠身,彻底灭绝。幸运是不幸之父,适应是灭绝之母。


(34)


变色龙,将成为世界的主宰、生命的典范?禁令成为新人类的最爱!空前的折磨,空前的祭祀,空前的肃然起敬,远航神风秘雨的死亡之海,并预告胜利的返航!这样的革命,有百害亦有一利,无形中提供一个养精蓄锐的渊潭,连龙也需要龙潭作为皇宫……为什么龙要潜隐深潭底部?因为越大的存在,越需要大的屏障为其为其伸展之地。他的修行为革命作证,闪闪发光的目光有如引信,一切既定的必须改变,一切只能如此的,要变成禁止如此。喧嚣中国的黑潮,腾起巨大的白龙,它通天道德,拥戴黑潮,喷起白色泡沫,辐射全世界,触击核按钮。日月暗淡,星辰摇坠,生命变成化石,因为革命,禁止腐败。汪洋大盗变成了汪洋大道!

庞然大物……看这堆疯狂扭动的行尸走肉,仿佛无缘无故,无意义的反抗,无来由的悲伤,为了它所不知道的天意,而生,而死……

请闭目一分钟,请静思一分钟,这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历史不以人民的意志为转移,而且专向人民意志的方向背道而驰!因为人民意志的冲力过头,就会反弹,终于背道而驰……汪洋遵循的道路,不为凡人所识。这就是历史;人民是动力,但不是火车头;人民是燃料,但不是方向。

请不要无视我的警告。如果好笑,听完了看明白了,再笑。明白的人,还不等听完了,就不再能笑。中国的汪洋,拥挤着无数人头的繁花似锦。令人捉摸不定,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不再发生,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经常发生。流弊无穷的社会癌细胞,拼命掠夺的热情,全方位扩张。高级文化的精致,消失。原始人性加上文明的恶毒,攻陷一个个残存的岛屿。

一个疯狂的声音说:末世的人民,我们临到厄运的关口!各个民族,争先恐后消耗所余无几的气数。中国首当其冲:

1,黄土高原成为无人区,以利生态环境的复活。中国人口将减少百分之七十,全国的绿化才成为可能,几百年后,化育成功新的民族。 

2,矮的、弱的、残缺不全的、遗传疾病的白痴,错误的出生,中断了。

3,一个比白相人更加残暴的新民族,运用核弹来勒索一系列强盗国家,讨还血债。

4,如果他们的核弹不够精确,那也不要紧,可以在公海上爆炸一百颗,也可以在自己的领土上爆炸一千枚,让致命的污染迅速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5,恢复世界人种的正常比例,即,恢复生态意义的正义,西伯利亚、澳大利亚、新西兰、北美洲黄种化的使命,责无旁贷地落在我们的身上。

6,要知道,白相人正在以“工业文明”的名义毁灭地球!他以最原始的兽性在“操作文明”,口蜜腹剑,一群蛮子,愚蠢但需要熏陶。

7,新的民族如果不能在兽性和文明这两个方面同时超过白人,就不能在世界的最后一战中,拯救地球!

8,新的民族,只有当你举起天理的鞭子,千万年的本能终于苏醒,隆隆的炮声宣告系列强盗国家的灭亡,正如鸦片战争宣告满清的死亡:“欧洲人,回到你们的老家去!”

历史上最深刻的死寂来临了,好像灭他九族的惨剧刚刚发生。比罗马帝国灭亡后的“黑暗时代”,比“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要黑暗、还要革命、还要血腥!因为,这是中国的“无君世纪”之谷底,是世界历史上最大最久的政治实体的最彻底最漫长的毁灭。黎明前的黑暗极度阴冷。这时,仿佛一条黑色的寿衣盖上死者的遗体,我们希望奇迹再现,不再像一百年来的垂死挣扎,力挽狂澜。我们还是太愚蠢了。中国还能复活?不是作为模仿他人的支那而是作为创造文明的中国? 

中国,你现在像一条癞皮狗,即使死去,也不会有人为你哭泣,没有人来凭吊,甚至没有人来同情,因为一切哀伤的表示,永远只在同种间进行,而你,却是这世界最孤独的文明弃子,最孤独的种族例外,虽然你过去包容过世界,但现在却并不为世界所容! 

中国,你僵直地挺卧在孤独寂灭之中,忘记生机勃勃的过去,忘记令人赞叹的岁月,你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中国,你的文化推崇孝道,难道为此,你竟落得断了绝孙的凄凉晚景?难道也得像埃及、巴比伦、罗马那样灭绝?所以,你的子孙已经开始异化,洋化得羞于自冠以“中国”的称号!

现代中国人如我们,不过是失去廉耻的支那人罢了,不过是古代中国那龙种所生下的跳蚤后裔。古代中国人与四夷杂交,剩下的只是如此混蛋。我们这样的杂碎有辱先人,竟然对异种顶礼膜拜。生与死,白昼与黑夜,中国与外夷,一字之差,攸关我们的全部命运。

现在,天上没有月亮,地上没有星辰,萤火生的一点微明都被剥夺,人间灯火已是昨日黄花,我们生长在史无前例的黑暗世纪。但是,为了中国,请拒绝诱惑!世上最黑暗的地方,莫过于人的心灵深处,如果我们能照亮自己的心灵,中国将被照亮;如果我们能洞察自己的需要,世界将被照亮;使自己获得重生的,也就是再造了世界。

绝对的黑暗,黑暗的绝对,毒蛇的嘶嘶作响,猫头鹰无声盘旋,四周布满了陷阱……这反而更好?在绝对黑暗中,人眼发生了超越视觉的功能:为光亮而设计的眼睛,在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黑暗中,创造了巨大的乐观与幻象?它的内在,喷吐骄傲的火舌,跳出视觉功能的限制,像通灵的盲诗人,沉浸在天堂的乐音中。

绝对黑暗的妙用,琳琅满目、五光十色,它在万象之上,包容万象的光。它使人性中无益的喧嚣部分静息下来,逼入升天之途;它隐喻,生命之花若不以符号之果为归宿,将多么短暂!绵延的痛苦,需要巨大美感的阶梯。绝对的黑暗,超象的圣光!使人耳目一新,令人心灵淋浴,既定的沉沦轨道,中国的无君世纪,产生结束暴君统治的仁慈,正如五胡乱华的黑暗产生唐宋的文明。


(35)


冬天的蛇皮,怎能经得起春风的吹拂?看一颗硕大无朋的孤星,从阴沉绝望的渊底冉冉升起,它没有月亮的体积与专宠,没有太阳的能量与威严;它只有刺透人心的力量。它兴致勃勃地琢磨,无人知晓的秘密。从没有见过这样迅猛的勃兴,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它向哪里去,全世界的天文学家,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因为它外于天文视野!当它突然出现,连瞎子都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与骚动!硕大孤星! 

顾盼自雄的星辰!久已习惯黑暗的人,闭上眼睛,不敢瞧视。巨大的星辰,不因人民的闭目而敛迹,不因寂寞而气馁,天大的障碍不过是小小的不顺,它在漆黑的天幕上,和神秘的永恒进行愉快的交谈,以孤寂的刺亮,穿透厚实的天穹。不为这世界所接受的光,注定要投射到另一世界……

星辰,你不能从下界得到资助与友谊,只能得到厌烦甚至诋毁!“历史”是头恶魔,她渴望活血、鲜肉的祭祀,历史如果“吃素”,那将浪费多少人的青春!那将置人于何地?那时,世界将被失业者充斥。冬天的蛇皮,怎能经得起春风的吹拂?

希腊罗马文明的基础是什么?奴隶制度。西藏神秘宗教的起源又是什么?农奴制。美利坚合众国的立国基础是什么?黑奴贩卖和强迫劳动!澳大利亚、南非,就不用说了。前者是罪犯聚集地,后者把黑人当猪狗。创立现代欧洲乃至世界格局的三位征服者──拿破仑、列宁、希特勒──无一不是奴工制的推广者。列宁的劳改营和希特勒的集中营就不说了,甚至号称“解放者”的拿破仑也不遗余力地执行所谓“义务兵役制”!什么义务兵役制?不就是和监狱并驾齐驱的现代世界最大规模的奴工制?对我们来说,并不能因为“一系列强盗国家”也就是列强都采行了义务兵役制,就违心地否认它是种不等值的、强迫性的奴隶制度:包括所谓民主国家在内的现代各个主权国家的士兵,实际上只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囚犯与奴工罢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真的没有这个奇怪的奴工制度的存在,那么,任何政治制度下的强盗国家(列强)能否继续活命,立即就会成为问题,失去繁荣发达的机会立即倍增。

事实证明,任何一种社会生长运动,无论是军事、政治的形式,还是经济、文化的形式;当它开始转变历史趋势时,注定要牺牲多数人的利益甚至他们的生命;而无法细细计较个人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否则,那累积成文明大厦的“剩余价值”,从哪里来?否则,一切变革岂不是形同虚设,无从实现艰难的转折?历史的游戏规则残酷无情,成功的革命具有多大的度数,常从它造成的牺牲来测度!

奴工制已被用为“改造中国”的杀人利器,并将继续如此被他的继承人作为“战略工具”。不要幻想,一场革命会给多数人带来利益。世界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革命发生过,将来也不会有。这不仅由于人心险恶,而是因为革命,乃是各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力量的公开冲突,是调整社会关系的最后手段;它本身不能创造财富而只能消耗财富,它造成的伤害当然会大于它造成的福利。所以,一次革命所带来的福利若与它带来的灾害相抵,就是莫大的恩惠了。它哪里可能还给人民带来什么利益呢!


革命的悲剧仅仅在于,为了号召群众并凝聚力量,常常不得不做出无端的许诺、画出子虚的蓝图;结果历史上每一次革命之后,社会都继之以灰心、绝望的气氛;因为过分的奢望,只能加重张皇失措。新的革命,需要预先发出警告,置之死地而后生。它让人民以最强的心理准备,去对付最恶劣的处境,从而赢得最有利的结果。

作为不可逃避的劫难,任何彻底的革命,都会使一切金融货币系统完全解体。钞票和一切旧社会的灰烬一样,成了无信誉的废纸,商品经济还原为实物交换,任何协议变得可疑……这时,没有比奴工制更经济实惠的征召方式了。这不是古代劳役制度的简单复活,而是暂时以政令来替代纸币,维持社会的基本运转……这就是“革命奴工制”的存在理由!大批的奴工是以各种罪名,在茫茫荒原、窄窄工厂,默默无声地劳作、勤勤恳恳地倒毙,为新的社会打地基。没有名宇,没有遗迹。他们不像古代的黔首那样仅仅是以义务在从事劳动。古代的奴隶总管只是问:“他们的劳动成果怎样?”现代的犯人管教还要问:“他们死了多少?怎样才能让他们死得快些?”社会的巨大转型,使触犯刑律变得那么容易,这些囚犯的来源也就不会枯竭。

书斋里的经济学家会指责奴工制不仅在道义上声名狼藉,且在成本上得不偿失。但有人却在秘密策划:

1,这一切应该悄悄进行,以减少道义上的损失;

2,它的效率虽然不高,但在成本上不仅绝对合算,且太富于诱惑了──最彻底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

3,通过人口的减损,为中国每年节约购买农产品的几十亿美元外汇; 

4,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终身奴工制”:吸取犯人的血浆、贩卖死刑犯人的器官;

5,可以镇定乱世人心,促进秩序的恢复;对奴工以外的人,具有不可言传的“工作示范作用”。

这些益处,不仅有经济价值,还有心理和文化价值:开辟严肃、律己的社会气氛。这是一切“怀抱巨大创造潜能的新社会实验”一再证明有效的。这个历史规则表现为社会规则的破坏与改造。我们预见,将有两种奴工制并行不悖且相辅相成于中国:

1,被迫的奴工,专司生产;使用不会说话的工具。

2,自愿的奴工,专司管理;使用会说话的工具。

后者的精神对未来文化的塑型作用,当然大于前者。但前者也是决不含糊的,他们不仅以肉体力量打基础;且以其沉默的升华,废物利用,锻铸民族的新魂。

如此看来,奴工制的积极因素是不可讳言的──它是一切绝境下的创业条件的第一要素!而且,有意识、有计划、有步骤、有掩护的奴工制,将更有效。例如,“党和国家”乃至许多“宗教团体”,实际上就是奴工组织,并且依靠吸取奴工们的血汗奉献,而茁壮成长。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由于社会压力的不断加大;普及它,完善它,将是中国复兴的前提。这个巨大的社会工程,通过强大的物质压力来形成精神压力;再透过强大的精神压力创造物质财富……这双管齐下,对一个新民族的塑造,被认为是必不可少。


(36) 


那一天,将有一个民族横越沙漠、高唱战歌去迎接死亡。他们像蚁群涌过火堆那样,欣然无畏地穿越民族的壁垒。一直禁锢着他们强大精力的重重枷锁,终于被无情地粉碎。阻遏他们伸张正义的内忧外患,一扫而空。

在这热血沸腾、兴奋不眠的历史时刻,人们被辽阔壮观的视野陶醉了。这个民族因此忘却了死亡、忘却了痛苦、忘却了罪恶、忘却了一切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不是通过传统宗教的涤罪作用,而是通过新型哲学的饮酒功能。

他们的歌声仿佛安魂曲,他们的步伐犹如自信的梦游者。他们以超然镇定,一一做完他们的先行者都不敢尝试的梦想设计……

走出沙漠的民族!你们以摩西的队伍为样板,你们不是十二个部落,而是十二亿人。你们不是混沌初开的原始民族,而是腐败透顶的支那!你们面对的不是埃及的法老,而是整个现代化的地球的压力!坚忍的民族,你们的苦难终于有了报偿。在渡过沙漠的旅程中,你们锤炼了自己的品质、提升了自己的品位、重整了自己的品行!这二百年的抽疯炼成的盖世三品,比你们祖先五千年荣耀的传统,更具强大的活力。

是沙漠的艰辛,激起了你们克服沙漠的勇气;是沙漠的绝境,逼使你们开始了创造绿洲的运动。你们知道,一切成功反抗侵略的活动,最后都必定要结出反向侵略的果子。秦人是这样反抗关东各国的,俄国人是这样反抗蒙古人的,日本人是这样反抗朝鲜人的,日耳曼人是这样反抗罗马人的,罗马人是这样反抗迦太基人和希腊人的。希腊人是这样反抗波斯人的,甚至侵略成性、杀戮为业的亚述帝国,也出于对巴比伦人数百年压力的总反击!

你们知道,现代世界各种族、各国家、各民族、各阶级、各种族的佼佼者们梦寐以求的事业──只能由最善于承受艰辛的人们予以完成。那就是秦人、罗马人这样的“被压迫民族”!这就是历史的报应:无往不复、无陂不平(《易经·系辞》)

古典文明的收割者就是“罗马公民”,现代文明的收割者,将是谁呢?被压迫的民族,你们在绝望的沙漠中熬炼出来的结晶,不会白费。对沙漠的反弹和记忆,是你们的持久激励。让我为你们衷心祝福!让我们为你们辟开思想的空间!我们的一部分,是为你们而活着的。

那一天,将会有新的《雅》与《颂》,从中国的大陆深部流出,文化的废墟变成了文化的绿洲。那一天,新的民族将说着新的语言,他们饶舌,仿佛在操练一种战略。人们仿佛知道他从哪里来,却不知晓他向哪里去:他对世界的关怀,并不能使人宽慰;因为他所开启的一切,过于巨大,以致托出无限的期待。

这是一种宗教吗?或者,仅仅是某种纯朴的感情。它是世界政治的艺术总谱?或者,仅仅是某个民族的意志?但无论如何,它不再是黄河流域几个小小部族的娱悦品,它的范围,也不再限于“汉字文化圈”──它不仅影响植物的生长和动物的繁殖,还会改变地球的气候:过度的工业化也许会缓和。

它不像文中子的《雅》与《颂》湮灭,消失在历史的湍流中;因为它不是临摹品,不是发自个人的怀古幽情。它不是文字的工夫,甚至不是深厚的修养,而是某种原始的吼叫,一种孩提般的吵闹:仿佛一轮朝日突然耀眼四方,仿佛雪山崩溃时的巨响。

教育的压迫、风度的榨取、学识的奴役、修养的阻碍……都不足挡住他的前进。他刺破历史的青天,舔舐清纯的眼泪,掠过稠密的鲜血,透明的精力、空灵的魔术,为他献舞。

新的光合过程将产生新的种族、新的文明!新的《国风》将和新的《雅颂》一同兴起──作为世界喜剧的开场白。它的《前言》说,历史其实是喜剧,悲剧只是喜剧的间隙。所以,视悲剧为恶兆的成见,毫无意义。

新的《国风》,将是新民族破土而出的爆裂声。所以,它来自悲剧,但不固执悲剧。中国民族的天良、中国文化的冲动,呼吁我们:为了结束近代中国的苦难、耻辱,一定要以新的体验去开辟新的道路!

为了不让我们的牺牲付诸东流,或者仅仅是为了回报的必要性,也必须这样做!更何况,大地在我们脚下,正展开多么新奇而辉煌的远景──让我们为了它,而忍受眼下的坎坷!让我们从悲剧的优美中,获得本体的安慰!


(另起一页)


上卷·第六章

谶语

 

(37)


预言者仿佛没有自制能力,自制啊自制,多少罪恶借你名字滋生蔓延;预言者没有选择的余地,选择啊选择,多少罪恶借你名字而肆虐!保持沉默是需要极大毅力的,隐忍不发的毅力,抗拒诱惑的毅力,等等。预言者没有这种毅力,只能把心中的块垒倾泻出来。

将有大野蛮来到,也就是说,将有大希望来到。在最彻底的毁灭中,孕育最辉煌的建树!勒索与施舍,是历史的交响:野蛮的代价越是残酷,文明的收获越是可观。生机勃勃的青春,来自蒙昧的童年;沁人心脾的诗歌,发自愁肠百结。貌不惊人的野火,将是黎明的先驱。晓星残月,比之如日中天,更耐人寻味。


(38)


世界疯狂痉挛,颠倒错乱到如此地步,一派胡言乱语成为生活的写照,因为,现代人的“天意”就是“疯狂”的代词。把预言者变成火刑柱上的烤鸭,就是世界贪欲的最佳注解。

请不要轻蔑也不要畏惧!请不要敌视也不要狂喜!这野火乃是无法改变的定数,它要烧尽一切见不得太阳的东西,一切诋毁黎明的东西,一切幸福而霉烂的东西。当黎明的太阳升起,野火将自觉消灭、无影无踪,因为野火的使命已经完成!世界上,还有比这野蛮的烈火更文明、更富于理性的吗?这样的野蛮,既是人性的需要,也是文明的需要。


(39)


人,生而野蛮,而非生来文明;所以,小孩子都愿意在地上捡东西吃,而厌恶端坐在桌上。正因为人的原点是如此的下贱,所以,在某些方面越是文雅的人,在另些方面就越富于野蛮的冲动。这就叫做身心的平衡。不平衡,人就会得病。人是如此,人所创造的历史又岂能例外?历史作为“人格的延伸和外化”,体现了这一定律:文明与野蛮,不是此起彼伏,而是共生共灭。缺乏野蛮要素的文明,对人性过度抑制,故不能持久;缺乏文明要素的野蛮,违反社会的惯例,故难以畅行。最好的命运因此是“穿梭于文明和野蛮之间”;生动的历史,要么发生在“走向文明的紧张状态”,要么发生在“回归野蛮状态的紧张过程中”──这两种状态的中间,那种恰到好处的松弛与幸福,却是“纪年之牒空虚”(《韩非子·大体》)的无历史、反历史的超然。为了历史的缘故──也请允许我们:把野蛮作为文明的充电和休耕!即使不是从“趣味”出发,而仅仅从“功利”出发。

预言者的“奥义”十分平凡,人人可以懂得。如果人们被自欺心理蒙蔽,看不懂,听不懂──终究能从血潮的奔流中听清楚!天意的联贯性、方向感的暗示一致,无限和谐完美。他指斥风行世界的科学主义、实证主义,严重缺钙。唯物主义的信仰已经落入骗子、恶魔的手中。唯一的拯救不再是“只有自己救自己”,而是纷争不断、战乱迭起。

风满楼宇! 


(40)


有用的人,造出有用的方法;无用的人,放弃有用的方法。一切方法与主义,在这种意义上都是欺人之谈。听!风满楼的声音!风,在廊间急促回旋,激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潮!仿佛阴魂不散,渴血的复仇,在莫名的恐怖中归来!谁以重力敲击摇摇欲坠的柴门?视而不见的旋风,人们只能看见你留下的残花败柳。你的气浪隐蔽了你的踪影,你的涛声涌溢无限的幽灵。凡有不平的地方,就有你的作怪!你的出现,带来季节的转换。

山雨快要来了!乌云正在凝聚脚步,最大的团结、最大的努力,这样减少挨打并增进打击的力量。乌云的聚积甚至能够听见!越来越浓,越来越凶,终于进出耀眼的火!火是万物之源!甚至连沁人的甘霖,也是从火与电中降下的!熊熊大火照出世界的本来面目!

猛烈的山雨挟卷暴风之海,汪洋恣肆的态度,袭击这自称为“中国”的千年高原。尽管千年,它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形成沉积岩,因为它遭到的磨难还不够? 


(41)


刻薄的欺压、刮毒的凌虐,凝聚乌云,准备历史的冲动。在山洪的震撼前,吞云吐雾的扫荡后,千年积累的庞大泥丘倒塌,“永恒中国”的神话受到嘲笑。自然的山洪在它面前,不过是涓涓细流。自然界,灾祸年年有,患难年年出,但所有这些并不构成“灾异”,因为灾异是自然灾难引发了社会意义的崩溃,社会的共同理想、普遍信仰,因此遭到致命的打击。这是革命的先兆,甚至就是革命本身。人类并不是一群理性动物,而是充满了偏见、愚顽、固执、恐惧之类情绪的“追逐快乐者”!他们的接受与发作,是以快乐与否为前提的──哪里顾及清醒的真理?所以,必要的灾异及其恐惧,是历史前进的契机!使人民不安于现状的法宝,是推动社会发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时,人民半睡半醒的生命将被唤醒,千百万条猪狗不如的东西,将突然恢复人的尊严,他们终于放弃了诸如猜忌、怀疑、诽谤、拆台、欺诈、剽窃等等支那特性,做出他们以往在睡梦中都不敢做出的勇敢正直的勾当!他们的智慧也苏醒了,他们挖空心思,把“居心叵测”看作智商的标志。在他们之后,将是数十百年的精神沉寂,新的文明芳甸遥遥无期……为无可奈何的花落去,而哀哭吧!


(42)


中国居民的原始力量,将由于中国社会控制体系的解体,而尽情滋长,无忌蔓延。现在,他们正在中国腹地完成举世无双的集结,他们的前锋己经跨海到达香港、台湾、东南亚、日本、澳洲、美洲以至欧洲;甚至连西伯利亚的荒原、俄罗斯的穷乡僻壤,也布满他们的足迹,这是“第二次地理大发现”,是贱民的殖民过程!这对欧洲人的第一次地理大发现,也算是个“历史反击”?欧洲人抢劫土著民族,却自吹自擂是“白种人的负担”;现在,他们快要成为别人的负担了!在新的文明形成统治力量之前的岁月中,世界将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

作恶多端的现代世界,过多的骚扰,过多的假面舞会,过多的虚文,比古老的文弱的中国还要虚文的虚文,盛行世界!所幸的是,现在中国已经抛弃了历史的废墟。积攒太多的破烂和虚文,必须清算。世界用血与剑的教训,开导中国:“你想成为绅士吗?请首先变成流氓!”世界只能听懂野兽般的吼声!


1980年3月10日初稿完成



(另起一单页)


下卷·第一章

中国现在


引子


正当我彷徨无定的时候,从背后的小树林深处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笑声…这猫头鹰的笑声使人听了毛骨悚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笑声里似乎带着某种嘲讽揶揄,带着某种尖刻而爽朗的成份……

我好像明白了这笑叫里包含的意义!我听懂鸟类的语言了?真的!当我再次倾耳谛听──那种明白而不容误解的意义就再次震荡着我的耳鼓:“跟我走!迷路的人,跟我随我来!”这不是我们人类的语言,初听是一阵凄厉的鸟笑声……

猫头鹰的笑声,呈现新颖而神秘的意义!这意义把我领出迷津,带往另一机缘的漩涡!不管这漩涡是什么,总比一个人呆在这里,像看坟人孤守穷庐一样要强出了许多。这种可怕的希望鼓动我,义无反顾,于是回转过身,向那黑暗笼罩的小树林走去。

(世界上有多少灾难是由“希望”带来的呀!)

走近树林边,看见两只绿荧荧的小灯在迎接我,向我投射足以洞穿世界的秘密光束……它朝我淡淡的一笑,作为欢迎的表示。又用那怪声怪气的吟颂腔调向我说道:“被命运抛弃的年轻人,我欢迎你,就像欢迎我自己!从此时此刻起,我奉命运来与你结为伴侣──直到命运暗示我必须离开的时候。年轻人,不要过于悲戚──你还没有受过生活的真色实味!命运没有抛弃你,不是‘把你交在我的手里’,而是让我以特殊的眷顾保护你!”它用的不是任何一种人间语言,但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并用我习用的语言记在这里。

它一唱完自己的曲调,就立刻纵声大笑。尽管这异常刺耳,我却在其中发现了深藏的善意甚至是亲切,因此也不禁微笑起来了!警觉和好奇却并未因此离开我,怀疑、寻根究底的天性──像生命一样依然顽强地存在于我,怀疑是不容怀疑的,寻根究底是不容抹煞的!

“亲爱的猫头鹰──我不知道这么称呼你是否妥当──你对我的了解肯定胜过我对你的了解,为了使我感到信赖,能不能把你的来历告诉我一点呢?”我这样发问。虽然我不用鸟的鸣叫,而用人的语言说话,但循着神秘的渠道,它理解了我的意思。我甚至觉得在我们彼此眼睛的互相一瞥中,都能体察出对方的意图及全部的蕴含。我从它发光的绿珠中感到无限秘密;不比它从我这暗淡的黑褐色眼珠中,所体察得少。“哎,年轻人,在你还没有说出这些絮絮叨叨的东西之前,我早明白了你的意思:命运已赐给我这种能力,也赐给你这种能力!以后,我们只需互相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念,不论是多么细致委婉的一闪念。”它那怪声怪气的调子又哼出了以上的旋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之间我明白了一切,那么多一直困惑我的难题,都在它这绿荧荧的一闪下,骤然解开了。

顿时之间,世界对我来说重新富于意义,生活再次成为有价值的事……在它的眼波闪动里,我觉出丰盈的信息之海,根本不能用语言再现出来。这是新语言诞生的庆典?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甚至是一种无形迹的语言?这种不以逻辑和线索列成的语言,是以平面的、立体的、有机波浪的排山倒海铺砌而成的语言!一种可以直接透入人心的灵光!

这种语言所包含的信息单位不是数万单词,甚至千万单词;而是无法计算和分析,甚至无法寻觅出它的头绪。但它的妙用却无可怀疑,我就是第一个见证人!我的感受,我对世界、生命的洞察,足以作证。正如一切创造,它也无非是命运的施舍!

我从它那绿色眼波的闪烁中看到了如下的信息:“我其实不是猫头鹰,我只是幻化为猫头鹰,特别是在黄昏已临和黎明未来之间的那段时间,那被人称做‘黑夜’的时代。在那黎明已临和黄昏未来之间的那段时间,那被人称做‘白昼’的时代,我往往幻化成白色的鸽子。”“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出了惊奇的怀疑,为什么我要在黑暗时代与光明时代各自幻化为不同的形体?其实,再简单不过:不这么做我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因为黑暗时代里适用黑暗的法则,而光明时代里则通行光明的律法。”


(不幸我只能将它所传递这种信息转换成语言复述于此,否则我是难以传达其意的。如果我说错了,请不要笑话我,因为“先知”也经常修改自己的作品!虽然为了扩大影响,他会吹嘘那是上帝让他胡说八道的。)


“我在黑夜里幻化为白鸽,就逃不过强者的袭击与弱者的蔑视;我在白昼幻化为猫头鹰,就难免被受惊的人们所捕杀──人们不习惯白天看见我。所以为了生存计,我这两种形态的幻化本出于一:在黑暗时代奉行光明的律法,正如在光明时代打出黑暗的旗号一样,同样充满危险,同样幼稚可笑。你要知道:在黑夜里持有一盏孤灯急急赶路,比白昼里公开保存一团黑暗的秘密──更为引人注意,也更容易招致覆灭。”

“在你的眼神中我看出一个大大的疑问:既然你的猫头鹰仅是幻化的假象;那你的本相又是什么呢?”

“我的本相就是那普天闻名、蜚声遐迩的‘凤凰’。每过五百年就涅槃轮回一次。世界历史的春、夏、秋、冬,四大季节也就因此各有五百年的光阴冉冉──并不是世界跟我旋转,而是我的旋转与世界的旋转同出乎一种节律……现在我已耄老,轮回的大限即将到。正如你从传说中风闻的那样,涅槃并不意味着灭亡,而是意味着新生。涅槃是最终的轮回而不是超越于轮回,涅槃是我的自我完成。所以‘我的涅槃’不是别的,只是‘自新’;正如我的轮回也就是‘我在准备自新运动’”。

“可悲啊,好几百年了,你已经没有机会显现本相了。因为几百年来的世界,陷入了善恶交战的大风暴、阴阳不调的大漩涡……没有什么存在物,能在其中幸免于难,任何人与事,不是被这一劫奉为‘善’,即是被那一劫贬为‘恶’;会众党徒沉沦世界,与万物展开一场巨大的搏杀,不把各自的过剩精力也就是‘戾气’发泄完毕、不把彼此打得面目全非──就‘决不收兵’。”

“一战未了,一战又起──而所谓的‘善’、‘恶’双方,就像在台球赛中一样,经常兴致勃勃地换个位置,又开始一场角逐胜负的斗争……‘善恶无常’这句古话,如是应验──正好说明善非善也,恶亦非恶也。”

“阴阳大战就是今后几百年间世界历史的主要内容!”

“在这场连绵不已、位置变换的大战中,彼此交错各得其所,所苦的无非是曾经的甜者。因此我也不能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因为那样一来,敌对的双方就会一同向我进攻,责怪我破坏了他们盛大的人肉筵席,破坏了他们血腥的游戏,扰乱了他们的壁垒森严的屠场……甚至他们双方也都因此不再存在,我因此从和平者沦为屠戮者了。我清楚,这个世界的对立者就是超然,他必相对于这个世界而成为不朽,正因为如此,在这纷扰的混乱时代,我就不能以本来面目显现──除非到这混乱时代终了,世界不再分裂成善、恶。在那和谐时代──那时我才被人们重新认识,被承认为最高价值!谁比我更清楚,这个互相对立的善、恶双方,只是一局比赛所需用的两队,他们都本乎一、出乎恶。只有至高的爱能俯视他们,所以隐姓埋名、遁形匿相!”

“你幻化成白鸽与枭鹰,出于迫不及待的顺时?”

“我本是命运的象征,可也不得不局促于‘时’的轭下,伏在‘运’的阴影!我被‘善恶相争的时代’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和平柔顺的白鸽,一半是喋血阴郁的枭鹰──尽管我的本心永远闪着凤凰的奇异与光芒!”

它向我略一点头,扑翅飞去。它的羽毛扇起一阵幽梦的风。几乎就在同一刹那,那轻风还未消逝,它又展翅而回,无声无息地,像梦一样稳稳地落在我的头上。我又沉入了梦乡。它的嘴上着一棵小草,它的眼中闪出绿光,我看见那是一株红绿两色相间的小草,一棵弱不禁风的小草,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奇怪的是,这株并不显眼的小草, 发出一种与它的体积极不相称的巨大馨香……飘来了,飘来了!这馨香似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嗅它的人就会产生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它的眼波又在向我闪烁了:

“这就是被人叫做‘灵芝’的仙草。古人说吃了它就能羽化登仙,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把它呈现给你;现在你吞服它,之后会产生奇异的魔力。”

“它会使你的体重不复存在。你就可以依附于任何东西,到处漂流,我也因此成为你的坐骑。它使你成功隐身,特别对于人类的眼睛而言,这就可以到处浏览,而不必担心遇到阻碍。”

“我将不复存在?……特别对于人类的眼睛而言?可是我因此感到恐惧……这两大特效功能和在一起,就使人等同虚无!谁不怕自己形体的实际毁灭?”我心里暗暗想道。

“等到你传达异象的使命顺利圆满,一切都将恢复正常。”它似乎感到我的犹豫和疑惑,于是又开始闪动眼波:“年轻人!不要怀疑了!顺从命运!吞服这灵芝。如果我选错了你,这灵芝对你毫无效果,你就像尝了一株寻常野草,不会有失重的奇效、隐形的神功!快吞服吧!你应试一试自己究竟是不是先知先觉,我也急于看看自己劳苦的功效!”

它的眼波像蓝色的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心脏,我觉得浑身发麻:是由于骄傲还是由于羞愧?我毅然而然向上跃取那株仙草,不期然地,它发出一声得意的笑,从嘴里松落了灵芝──我一把将灵芝抓在手中,望了它一眼,它安详地抖擞了一下羽毛,好像在等待远翔。它看透了我的心!于是我一口把小草咬开,用力吞了下去……

我觉那馨香透入我的心脾,全身都被渐渐侵袭。极度的陶醉与敏锐,交叉在我──世界呈现出另一形态与色彩!

我抬眼望望它。奇怪!它似乎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一件盖住脚踝的长袍,正凝视着那隐秘的远方。“它注视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珍异?”我不由自主地想着。随着这个念头,我逐渐感到飘忽与倦怠,终于坐下来,背靠一棵树干略微休息一下: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休息了!随着这个新念头,我再度沉入了梦乡,一种沉寂,一种安宁……渐渐飘来一阵幽渺的音乐,把我带进一幅明亮而鲜丽的图景……


(1)灵魂的流浪


我看见凤凰的眼波骤然一亮,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光彩,就像油灯熄灭前的猛然跳亮似地。凤凰的眼波射向远方、射向深邃无底充满了怪异色彩的神迷之夜。凤凰在凝视未来?凤凰在未来中看到什么?凤凰为什么突然转向不可探测的夜而弃我于不顾呢?在被抛弃被轻视的愤激中,我真想大声咆哮一声。凤凰好像猛然察觉了我的心情,侧过头来,用它的眼波向我闪着:

“我知道,年轻人,你对命运还有疑虑,还有深深好奇。作为命途的同人,我可以把即将发生的一切指点给你。让你率先得到关于未来的信息。这不算‘泄露天机’。自从你不被风暴吞噬、从怪雾淹没中幸存下来的那刻,就有了一种权利!你不是凡人,已成命运的仆从。虽然你不心甘情愿,但我相信你会接受这一切的。你会愈来愈爱自己的命运!”

我的眼睛模糊了,眼泪涌溢出来……是的,凤凰说得对!我怎能不爱自己的命途?尽管它流离颠沛、多灾多难──命运赋予我前此未有的东西。怀着知音的激动我看着凤凰,看它的眼波又闪烁:“你将跟我完成一起成为游魂,精神远游使得一切肉体旅行家都如行尸!你将看见没人知道的真相,并通晓未来的真理:你跟随我,我分享了你的命运──我是你的向导,好像一部时间机器,领你去看未来的画展。”

“我恭候阁下的旨意!”

它的眼波向隐秘的未来忽闪了一下。然后又侧过头来看我:“年轻的阁下,你听见没有,一种山啸与酷寒正从深裂的地下,向上升腾?河床将崩溃,万物化为乌有?风云将变色,生命面临可怕的毁灭?”

我吃惊地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不是危言耸听!一个突变的时代已经来到!这里有许多可怕的东西、许多不可理喻的情形。要不是你亲眼看到,决不会相信的。我这就领你去亲眼看一下这时代的预演!”

!它变成一只可爱的白鸽!洁白的羽毛在晨曦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一下子纵入云天,经过一阵忽隐忽现的穿梭,忽然站在我的肩头。“起来!快起来吧!时辰已近了,年轻人!你听见那些古老山岳的根基,正在发出可怕的崩裂声?你看见那些丰腴的平原正张开黑深的大口,要吞没地上的一切?起来吧!时辰近了。我们要飞越整个大陆,看一看各处的不可思议!”

它用翅膀扑打我那铅一般沉重的眼皮,把我从睡梦的深处急急唤醒。从它的咕咕声中,我知道了催促。正当我在踌躇中盘算如何才能踏上征途:它忽然从我肩上一跃而起,噫!我竟身不由已随它冲上了太空!啊!真的!它的预言实现了!

我低头朝下望去,不禁感到一阵晕眩:河流像一条项链似的蜿蜒于地面,小小房舍像是些瓦砾,巨大的森林像片片草丛,整块村落就像一堆乱七八糟的鸡窝……这一切都一闪而过。我们正腾云驾雾,比飞机还快得不可思议。我听见风声呼呼作响,但却并不感到风的阻力,真是一件大大怪事!

我记得我们先是向东方的朝阳飞去。不久之后绕个圈子又开始飞向相反的西方──我之所以知道这是西方,是因为后来我们背向太阳飞行。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徒然往返,但很快想到拜访朝阳是它凤凰朝阳的一种仪式!也许是对夜间枭鹰生活的忏悔?也许是对日昼白鸽生活的回味?管它的呢!我马上就可以看到惊人的景色了。

当我们飞凌一座雄峻的山巅,它向我眨动了一下眼皮。“什么?这就是华山?”我惊叫起来,因为我早就听说过西岳的大名,可是从来未有一面之缘。于是我对它叫道:停一下吧!我疲乏了!”

“我知道你根本不会疲乏──而且从此你既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吃喝,更不需要睡眠──你已具有一种神力!你只是对这里怀有一种特殊的倾慕,因为它的名字和中国相关。不过我告诉你,这可不行,这座巨巅不久就要崩溃,变成一堆零乱的废石场!”

“不。既然我们会飞,还怕崩塌?即使它开始崩塌,我们要离开也完全来得及啊!请你不要反对,让我自己来决定我自己应该看什么,好吗?”

它静默无词,低垂眼睛停下来,我看了它一眼,真有些可怜它了呢。它竟然顺从我的意志!这使我不禁有些怜悯它。

我们一起落在“西峰”顶上。在这里──华山众峰的全景,一齐跃入我的眼廉。平原处人家显得十分楚楚动人。我看到一股股丝一样细的田舍炊烟,飘了起来(而不是真理一样粗壮的战争风云)。我心里想着:“这是不是最后一缕的伪善呢?”

突然,我在它的眼波中看到了这样的讯号:“山崩和地震开始了!”

……山石在我们脚下滚动,

山岭在我们脚下裂开……

没有风也没有雨,

却有一团团极其庞大的烟尘

从谷底升腾而起,

逐渐弥漫整个山群……

山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个山巅都在剧烈摇摆。

突然之间我觉得脚下的巨石倾斜了,并在振荡中急速滑落下去!我正在惊惶中,忽然觉得身躯又腾空而起了。当惊魂稍定,就听见一阵阵猛烈的破裂声和震耳欲聋碰击声、爆炸声从下面不断传来。碎石乱崩、杀气腾腾、惊心动魄、末日图画突现在下面……这一恐怖是多么快慰的事!

我的脚下,山在抖动,刹那间对面山上喷出火焰。山顶突然喷出泥石流,从顶端滚滚而下,环抱的群山,发出轰隆隆的怪叫。我想跑,却站不住,连滚带爬跑下一处山崖,十米多深的沟飞身而下,到宽敞处也站立不稳,蹲在地上抬眼看到对面两座山像巨大的醉汉,摇晃着撞到了一起……山上的石头都在跳舞,有一米多高,喷发的泥浆很快掩埋了好几百米的山谷……山体喷出黑色烟雾,整个山里很快变成漆黑一团。

山崩地裂之后,大地略微平静,山谷下的路不见了,原来几百米深的山谷不但填平,还拱出一座秃山,原来两边的大山竟然出现一条深沟,数人合抱的大树不知去向。原来的地貌完全变了,山体滑坡形成了一个个堰塞湖,地面拱起八米高的断层,许多地方裂开很宽的黑洞。 

从前我听见别人谈论“隔岸观火”最为惬意不过,现在我才亲身体味到这个中的隽永滋味。安然无恙中我轻盈地升腾于空中,看到茫茫尘世中发生的种种怖象,岂不比“隔岸观火”更进了一层?

“走吧!天地是有生命的,大山是有脾气的。要像这样留连忘返,我们就会错过了太多壮丽的镜头了!(在人生的许多时刻,逃走比坚持,需要更大的勇气!舍弃与留恋相比,是种更高贵的情感和最深沉的智慧!)走吧!不要淡忘了你的使命!”──它又用眼波向我注视……它总是胜利。

于是我们又开始前进──一片怵目惊心的景象,宛如恶梦中的图画,展现在我们下面。头上有孤寥冷漠的群星,脚下是颠乱残破的世界……所有的房屋都已坍毁,不论它们用什么质料筑成:木头的、稻草的,或是瓦石的,泥土的……到处有惊恐不安的气氛笼罩着,到处是浓烟流滚滚弥漫,是地震激发的可怕气体?还是房屋坍毁引起的火灾?或是普遍崩溃所卷起的尘寰?我不知道。

浓烟中,到处惊惶乱窜的鸡、猫、狗。可唯独看不见一个人!人们都哪里去了?没有一个活着?但怎么看不见任何遗骸?

一片暗紫色的雾,迷漫世界。黄,暗,炽烈,闪电无声绵延……它直直射入我的灵府。请允许我将它倾吐,否则它会使我窒息……


(下面的言论都是猫头鹰让我说的──请可怜可怜我,最高级别的领导同志!不要指示把我送进监狱,或精神病院,或毛泽东思想的学习班!请不要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严厉打击我,也不要剃光我的头发、给我戴上刑事犯罪分子的帽子、发配青海劳改农场──我最多只是一个“被毒害了的青少年”。)


(02)秘密的中国


现在,已经没有全球意义的“东方”。也就是说,“世界的太阳”尚未兴起、发光。“东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特定的文化概念。作为文化,东方是那么遥远,谁说“我们是生长在世界的东方”呢!

现在,东方多么暗淡!一切黑黝黝。这不是因为,“太阳还没有从东方升起”;而是因为,“东方还没有找到太阳”!是的!并不是太阳抛弃了东方,而是东方抛弃了太阳!太阳!太阳!!精神之太阳!权力之太阳!!他,从没有落下的一天;他只是在永远流浪,看看哪一双智慧眼能够将其窥破,看看哪一位强力者,能够将其攫获!

东方腐朽了,再也无力抓住太阳!于是太阳飞驰而去,东方沦落于无边的黑暗。于是欧洲人夸下了海口,散布了无知:“根本就没有过东方,欧洲就是全部的世界!”然而,我毕竟看到了东方!我在欧洲的残阳里看到了东方的将来──欧洲的太阳即将成为东方的太阳,即将成为无私的光芒!东方人,就要攫取属于他们的太阳,于是重新有了东方,有了东方的太阳!东方的美德、东方的人杰、东方的历史……闪闪发光。

现在,为什么──“中国”这个字眼不如“美利坚”、“德意志”、“英格兰”、“法兰西”甚至“俄罗斯”、“日本”这些字眼来得响亮?

现在,为什么──“祖国”这一魔术棒,对中国人的唤魂力量,要比他国逊色得多?

现在,为什么,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为什么,外国的溪流比中国的清?为什么,外国的空气比中国的鲜?为什么,外国的装束比中国的美?为什么,外国的人物比中国的帅?

因为──替中国流出的鲜血还太少!它的味道也不够醇厚!中国的牺牲,还没有能够感动命运那冷酷无情的心肠。所以,“中国”这个符号的魔力,也就无从谈起。因为──上苍,对中国“一千年来的腐朽堕落”,所施行的天罚,尚未结束;历史的报应“对不肖子孙的轻蔑与愤怒”,发泄未尽。

中国的复兴,还需要“多得可怕的鲜血”。中国的革命,正像欧洲的工业需要储藏黑色的石油一样,需要积累足量的红色石油!黑色石油的多少,决定了工业的活力;红色石油的“多”和“少”,决定了革命的底气是“足”还是“不足”。中国革命,是一场高度消耗红色石油的民族再生!如果,我们不在“革命”的道路上走到尽头,又如何转到新的方向?怎能大言“复兴”二字?!

为中国的复兴,竭尽全力吧,榨尽我们身上最后一滴的红色石油吧!它将比黑色石油,蕴藏更大的能量;它的吨位,直接关系到中国的航程到底能持续多远。只有这样──“中国”才会响亮,高于一切。只有这样──“中国”才能山明水秀,无比动人。只有这样──“中国”的一切,将再次散发惊人的魅力!

现在,除了我们──还有谁,能理解中国?在这高效忙极的信息时代,这“明足以察秋毫”的科学技术的漩涡里──中国这一“舆薪”却仿佛一切神秘事物的渊薮,断不能被那些滔滔者天下皆是的、谋财害命的犹太文士所理解!

有一个秘密的中国……有一个中国的秘密……只有在我们的镜子里……它的轮廓才显示出来。如果我们死了,我们的镜子就破碎了……那时,将不再有人能看见“中国的秘密”和“秘密的中国”!那时,中国不再有同情者,即使在中国的大地上。

中国!你多么孤独!中国的镜子!你们多么悲苦!不再有人能理解中国!也不再有一面真实的镜子!我们的中国!梦之花!灵性的寄托!你不要消失。──否则,世界多么空虚!如果不再有中国。那时,宇宙将是真空,美景犹如废墟。──世界将更加伪善!因为没有了中国的镜子。是你杀了她,还装得好一派若无其事。你把她抛尸荒郊,任凭那些北方的牧羊犬恣意践踏、啮骨噬肉。它们为中国之死而高歌欢庆,因为这批白色的现代匈奴,终于多了又一顿美餐!

──世界,你多么丑陋!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中国。价值从此凋零,欢乐成为残忍,幸福沦为侮辱,旗帜是谎言的集大成!好莱坞式的庸俗、肤浅、肉欲,将主宰一切。──世界,你已奄奄一息、垂垂待毙!让我们为你裹上纯白的尸布,冬天的骄子,你该安息了。但是,有一颗秘密的心,要从你的死亡中悠然复苏,她是中国,中国那女性般的心,终将战胜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现在,还没有中国……还没有,中国的建筑、中国的音乐、中国的心灵……还没有,中国的诗曲、中国的颂歌、中国的爱恋、中国的憎恨……还没有,中国的精魂、中国的良知、中国的道德原则……还没有,中国的意志、中国的世界──或毋宁说,中国的世界意志,还没有生长出来!所以──中国的地土荒芜……中国的泉水干枯……中国的山岳颓废……中国的原始森林退化为低矮的灌木丛……中国的飞鸟落尽,中国的走兽死绝。

这都是因为,还没有中国的宗教!──中国的万物之源尚未兴起。我们渴望雷霆降临!扫尽一百年的纷扰、无序,一千年的污秽、不义。新的信仰,将给中国的死寂,重新注入一股欢腾的生命力!!中国的世界与意志,将由此起。于是,有了建筑,有了音乐,有了心灵;有了诗,有了颂歌;有了爱恋,有了憎恨;精魂、良知、道德原则,破茧而出,汇聚在今日衰败的中原。

中国的灾难,深深地祝福!如果你真能收获如此的圣果,那么,你在二十世纪蒙受的一切不白之冤,就是值得称颂的!让我们含泪感谢这样的咒语,凭着果敢的自我牺牲,夺取命运之宰的青睐!

中国必须过一种紧张的生活,方能得救!各色人等、各种人类物质,必须在一种刻不容缓的陶冶中、一种严肃到严厉地步的重压下──拼命旋转……充分淘汰……重新凝聚……他们将斩钉截铁地决断着……他们将竭尽全力地奔忙着……他们默默无话地服从、毫无顾忌地创造……一切懒散惰怠之风,都要一扫而光,决不容情。中国,将重新团结为一个“抛弃虚文、抛弃鬼话、抛弃闲混、抛弃阴谋”的高贵国家!

多美──一个紧张的中国!多美──一个团结的中国!我们渴望,为你而忙碌。为你而忘掉一切。为你而大笑着,哪怕受苦?我们渴望──为你而死去。只愿你早日出头!


(03)地下的思想


二十世纪的中国,社会的某些部分如知识阶层和军阀、政客,是活跃的,甚至过于活跃而达到多动症的地步;但民族整体的其他部分如市民、农民,却消极被动,至今昏昏沉睡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少数人的多动和多数人的被动,合奏出中国特有的疯狂舞蹈,仿佛癫痫,结果,二十世纪的中国,思想的活跃和社会的紊乱,并行不悖,蔚为壮观。

少数锐进者脱离了群众,最多,他们只是以经过特殊训练的技巧,在操纵群众。即使他们将此技巧美化为“发动群众运动”,但今天,1980年,中国的革命已经进行了整整八十年,但现实依然是不容乐观的:

1,锐进者,或自命为民族的脊梁,或自封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和新时代的文化精英,和下层群众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完全没有融合成一个现代意义的互相动员的民族。其表现为,少数人秉持欧洲的理想(或是自由民主,或是共产主义;两者的区别仅仅在于欧洲本身分裂为两个阵营),企图在一片臆想的空白中建国。一穷二白的建国,却迎头撞上了中国的悲惨现实。国民党没有能真正动员起群众的热情,共产党学乖了,用欺骗手段动员起群众的热情(如许愿分配土地,人民当家作主等等),但正如毛泽东的自白说,“隐瞒是不能持久的,伪装终将剥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衰落,早在1955年(“合作化运动”脱离了农民)、1957年(“反右运动”脱离了知识阶层)、1958年(“大跃进运动”脱离了工人和市民)之后,就已不可逆转了。到了这时,先锋队撕下了自己精心制作的假面,于是“新民主主义”的小妾摇身一变,成了“社会主义”的河东狮子吼,最后引出了“文化大革命”的铁扇公主。

2,脊梁、精英、先锋队,都以欧洲的理想、标准,指责群众的“落后”、“愚昧”、“麻木”,群众则以恐惧的眼神,盯着这批“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的不速之客。所以,原本应该结成一个民族的两个部分,总是同床异梦。“教育群众”,成了二十世纪中国的最大闹剧。

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以看到,这并不是一种无端的浪费!脊梁、先锋队、文化精英们的主观目标的失落,并不等于他们客观努力的无效。对与错,是历史学的事,不是历史的事。历史学标准中“极端无能、可悲可叹的表现”后面,乃是历史过程中的宿命(冬天来了,春天还会很远吗,等等)。我们可以逼问:要是没有冬天,春天又从哪里来?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荒原!这就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故乡,我们的家。你,现在沉入了梦境。

中国在孤独寂寞的冬眠里……死亡的安详,重新凝聚了有关它的溃散的意识思想!尽管现在,这意识还是“地下的”、未经流传的,并作为“潜藏的反动思想”被打入了活的地狱。然而力量的莫之能御,正在于它那未经分化的原始状态!精神的力量尤其如此。──外在的强盛,不过来自分化的过程;越是分化的东西,越是远离了它的源泉;分化得越厉害,远离得越彻底。所以幼稚往往比成熟更有力量。

成熟的仪态、博大精深的体系,常常都是作为衰落的象征,而爬上纪念碑的峰顶的。在铁板一块的冰封下,梅花在催促春天的百花,含苞待放。他们压不死,一经问世,就改变整个世界的气质。他们留不住,鼓动风潮、推移气候。新的季节,新的脉动:“花开花落自有时。”

冬眠的圣果、地下的思想!正是朦胧获得了神秘!你不是佛家的禅静,也不是尼姑的明灯。你不是永生的指南,也不是道士的丹炉。你是中国死而复生的力量。有一天,你的严冰将开始微笑,分化──生长──淘汰──扩张:过程释放能量,使你的朋友也像你的敌人一样吃惊;甚至,你的追随者要比你的陌路人更加瞠目结舌!中国民族的潜意识,是死不了的!他,正在不为世人所知的某个珊瑚礁的角落里活动,以全副的热情、全副的本能、全副的文化、全副的谋略。他所窝藏的角落,注定要成为宇宙的中心!尽管现在,还不是那乘长风、破万里浪的日子!他悄然吸取精华的精华,而不凝滞于物。

中国民族的潜意识,还未升及人类视觉的阳间。他,还在某个洞府的深处谛听宇宙的音韵,等待那命定的时刻。他的力度、他的意志,正在重压下锻炼膨胀,不出百年,他的喷发将使世界震撼、跌倒……

还是先别急忙嘲笑他的虚妄吧!──“谁笑在后面,谁笑得好。”多少年来,被封为“官学”、“经典”甚至“真理”的官方思想,已经证明是伪科学。但人们还很少注意到,这种伪科学的上层建筑和中国的地基、屋宇,是那样不配,所以这庞然大物总有一天要压垮中国,然后自己才砰然倒地,化为鬼气,青烟一缕……

当此孤独的企望中,我们满含着热泪殷切地期待:一位新时代的唐武宗毅然奋起,他将驱逐欧美的“小乘佛教”(它自称“殖民主义”)和苏俄的“大乘佛教”(它自称“共产主义”)──于中国的国门之外!这位把中国拖出灭顶之灾的天才,将彻底摧毁北方苏联(相当于鲜卑人)卵翼的“第二个北齐政权”(它自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彻底瓦解其汉种鲜卑人的奴化统治。毛泽东和他的“党员”,正像高欢和他的“部曲”一样,种族上虽是汉人的后代,文化意识却是十足的夷狄!鲜卑式的暴虐、北齐式的数典忘祖、马克思主义的痉挛、中华人民共和国式的历史大拍卖──将被一一犁庭扫穴!

在现代中国满目蒿莱的无限荒凉里,将辟出一条不为今日所知晓的路。狰狞的气氛、重重的险象,不能阻挡他勃然的生机、结构的辉煌。新的“灭佛者”这次不是来自庙堂,而是来自最偏远的山区!不是来自喧嚣的海岸,而是来自被西化的歹徒完全唾弃的大漠。他祈祷,他呼唤,他命令──恢复了文化自信的中国!

即便不是为了文化的理由,仅仅为了行政的效率,为了重建中国的经济,也要彻底驱逐苏维埃主义!古代的佛教,曾在中国最虚弱的时候侵入,但当中国一旦调整过来,立即开始了“辟佛”的斗争,直到把佛教消解为禅宗,消化于道学,成了宋明理学的养料──但决不是作为宗主!佛教是只能作为个人玩物而不能作为治国方略的。共产主义也是这样,它只是梦想的呓语,而不是现实的设计。苏联共产主义,是在中国比汉末更衰落的时候入侵的,它因此比古代的佛教更严重地破坏了中国的生活,并瓦解了中国的国际地位和民族自豪感。

共产主义曾经推进了近代中国社会重新组织的过程?但那只是“歪打正着”罢了。共产主义的本意,是欧洲中心论的,是服务于欧洲殖民主义的东线(也就是现代的匈奴—鲜卑—突厥—蒙古:俄国)的世界扩张战略的。用苏联的共产主义来“救中国”,是南辕北辙、饮鸩止渴。虚伪的宣传伎俩,一到关键时刻就出卖中国利益,美其名曰“支援世界革命”;鼓噪阶级斗争,是牺牲民族的脊梁,做成苏联模式的“中国基地”。

许多人已经认识到“这玩意儿不是科学”,但还是错误地认为“这玩意儿还是满有生命力的”。这是犯了知觉上的重大错误!那“这玩意儿”早就不灵了。而且,如果作为“治国的正道”而不是作为“乱世的妖术”,它从来就没有灵过。它是没有成活、也从未成活的“外来的嫁接物”,它是强奸犯的入侵,它的根须,从未扎根于中国的土壤,它的气味是骚臭的,只能令人掩鼻而过。充其量,这只是对五四以来的那些半瓶子醋的毕不了业的失学青年们,起到了某种安慰剂的作用,岂能治大国、烹小鲜?这些走投无路的历史弃儿,由于丧失了依附感而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他们需要一种召唤奴性的武器,结果,他们找到了奉为救命稻草的“主义”。饥不择食──病急乱投医──饮鸩止渴:就是他们的革命三部曲!他们把这种杂种洋人患了消化不良而拉出来的稀,封成“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有一天,这种风干了的牛粪一旦解体,他们靠什么来照明?这种崇洋媚外的病态,与中国人自强自立的本能,太不般配!

人们的日常触觉,只能抵达冷却的岩石,结果却把关于新世纪的最新消息──奔流的岩浆──遗漏了!无视地下的岩浆,是地表知识所造成的盲目。看!岩浆的浓烟已起,中国的子孙却仍然假装看不见?这不是盲目,而是怯懦!


(另起一页)


下卷·第二章

我面向黑夜


引子


我面向黑得无底的夜……一枝将尽的残烛在背后忽忽闪烁,竭力用它无力的独眼在幽诉衷情,好像在悲悼自己的燃烧(这是多么令人“费解”;蜡烛的价值在于燃烧,而燃烧又促成它的灭亡。即它的价值促成它的灭亡)。忽闪忽闪、扑朔迷离……

奇哉!难道是在为我而欢快地先舞蹈?难道它理解我的命运之花,并为我命运的奇葩而感奋、而顿首、而“快不欲生”?凋残的烛光在我身旁跳跃,在它的照射下,我的阴影遮蔽了灰蒙蒙的小窗,遮蔽了这洞穴外的旷野,在它那吊影自怜的炯炯注视下,我的阴影即将笼罩全世界……

看着残烛节节耗尽,我的心弦也渐渐绷紧:如果它骤然熄灭,我将失去一切安慰与温情;即令我知道安慰与温情不过是孤客的幻念。但我还是不能摆脱它;并为它的逝去而惋惜抽泣。这也是人生的奇景,这奇影里储蓄着人生的奥义!

欢快跳跃的生命之光你向我发出娇媚的大笑;又向我露出狰狞的毒舌:一会儿我感到阳春的爱抚,一会儿又是冰棱的刺痛。你一时将我抛上世界的巅顶;一时又把我掷入漩涡的深处。有时使我感到丰盈弥满、充斥了胜利的扩张感;有时令我凋零伤残,充斥了失败的破碎感……但我仍锲而不舍地承受着你,你的爱和你的恨──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友人!

你像孤坟前的一盏灯,为游魂指点黑暗的途程。旷野里有剧烈的风,可是你却不为所动,不熄灭也不摇晃,孤零零地闪烁在秋草枯遍的荒原上。我知道你不为狂风所动,可是每当有人来造访孤坟,你就跳起了闪烁着奇异色彩的舞蹈,像毒蛇的白齿又像少女的樱唇!你把它们交织一起,构成一幅寒心的图画,以此来娱悦访客,也成为造访者奉献给你的最佳祭品。


(04)民族的广场


今天的中国,没有思想的交流。流行的,只是互相欺骗,“用官方语言隐瞒真实的思想”,最多,是以官方的用语,来表达略微的讽刺、隐含的意义。“思想的场”被粉碎,到处都是人心的隔膜!相同的念头也被截断,到处是尸体建造的壁障!万里长城永不倒。

其实,这一“精神的黑暗时代”,早在1950年号称“镇反”的集体大屠杀后,就揭幕了,并不断绵延了三十年。由于枪杆子的疏离作用,在今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随便挑出一百个人来,他们就能为你产生一百零三个思想意念!因为,一百个人里面就有三个人已被逼疯,或被迫装疯!于是,他们每个人便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一种是内心独白,一种是对党的表态。

现代中国人就这样各怀鬼胎,“纣有亿兆众,亿兆心。”──这样分崩离析的社会,如何产生“现代化的动力”?但是,向前的动向却是不可阻遏的,所以,即使连伟大的先知也无从预知:还需要多少撞击、撕裂、磨合,中国才能形成一个思想的场!一个富于生命的民族广场!

为了一种新的信念有效地运转,中国到底还需要多少“鲜血的润滑”?中国革命千头万绪,但最终的功能无非是:“缔造一个新的民族广场。”民族的广场,就是沟通民族一切成员的思想与行为的巨大引力场!它,或是有形的,像一再流血的天安门广场;或是无形的,如新闻监督、法治系统。尽管今日的中国还没有这样一个场,但任何一个现代民族,都需要这样一个生命场!

1919年的“打倒帝国主义和卖国贼”──1966年的“打倒共产党官僚走资派”──1976年的“打倒无产阶级的秦始皇”──都是以各自的方式,在实现同一个“民族广场”的建设!每一次撕裂,是每一次生长!每一次生长,是一次流血!谁也不知道还要流多少血,才能克服民族精神分裂障碍!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权力意志,实际上是在建设这最终的引力场!不同的路线、不同的斗争,实际上是在为汇聚共通的元气!

天安门!你因此成了中国命运的见证!天安门!你就是中国命运的化身!天安门!你笑的时候,中国就欢欣鼓舞;你哭的时候,中国就痛不欲生!──先知的人说:等到1919年“五四运动”一百周年的时候,天安门,将成为一个胜利凯旋的民族广场!那时,新民族的巨大引力场,将实现!那时,将会发生惊天动地的事。

我们感谢专制。因为这个专制为一个新民族的诞生,准备了必要的压力。个人的悲郁,最后将汇为民族的力量。

当先知者在茫茫人海里孤立的时候,个人的特点仿佛磨灭。然而,先知者的能量不会消失,而将折射出民族的特性!个体的理性遭到射杀、变得麻木不仁的时候,世界的感情将兴起、打通场的隔阂。

当他踽踽独行于市街,默察万象,透过现象之海看到本相、“通过感觉的桥到达了幻觉”的时候,他哭了。他的泪水,是中国的涤罪剂。中国的活力,就在他的苦难中。

我们是永恒的流浪者!因为我们还没有一个民族的广场!此刻,甚至死亡,也不能使我们落叶归根,因为民族的根脉已经断绝?除了新的民族广场,我们不再信任任何“确定无疑”的事情。谢天谢地,我们还没有衰落到害怕流浪的地步──精神上的流浪,总要胜似精神上的死亡!于是,先知者从人海里逃走了,走向渺无人烟的荒场。他说:“我的眼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那越来越清晰的民族广场!那无象之象,是为至象。”

天地的元气,就这样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是的。命运使我们现在,“只能写写而已。”但相信吧,符号的力量是难以预计的。无法抑制的激动,实际上是一种“来自上天的力量”。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空前绝后的历史垂青”之后,天意岂能善罢甘休?

不要怨恨我,也不要颂扬我──我并不是代表自己写下这些符咒,而是代表了民族的广场!


(05)中国的冬眠


中国是孤独的,与世不同,总想以最差的条件去一步登天到最好的境地,所以老是不得不重新趴下!有一个很长的时期,中国被排除在一切世界事务之外。在世界事务的意义上,中国迄今还是受害者,一个孤零零的“世界隐士”。然而它的冬眠不是那种“没有历史的宁静”,相反,却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巨大事变!没有历史的民族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但现代的中国人却决不是一个幸福的民族。它经历的严酷打击,使它成为这方面的冠军:它受到脱胎换骨的待遇,使五千年的历史都豁然失色!

这么看来,中国在二十世纪的冬眠,又不纯是消极的等待,是不乏自我调节甚至自我牺牲的一轮轮攻势──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些攻势大都失败了。这是因为,中国撞上了一个迄今为止克服不了的难题:怎样把文化习惯和现代生活协调起来?或曰,“如何使中央帝国的臣民,蜕化成现代世界的国民?”

在这个一切精神支柱都已坍塌的国度,原始的土层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上层建筑的一层又一层碎片给掩埋着。一天,当伟大的农艺师前来兴土动工的时候,掀开废墟,原始的泥土就会由于持久的休耕,而发出自然的芬芳。相信吧,只要中国民族不死,只要中国的向心力还在,屏障就屹立无形,像水一样坚不可摧。而中国志士们的明镜,正在于中国的风水所养育的中国心。

现在,“中国病”的病根已经越来越清楚了:

一,欧洲文化对中国的袭击,不论它采取了孙中山式的政治革命的方式,还是采取了胡适式的文学革命的方式、陈独秀式的社会革命的方式、毛泽东式的文化革命的方式,都未能从根本上消灭中国的传统力量,因而无法把中国改造成一个欧洲式的社会。

二,更严重的是,这些方式都无法全面、持久地激活中国民族的内在热情。这表明,这些方法是治标而不治本,未能抓住中国人的灵魂。

三,这些方式都未能做到,使传统资源有效运用于现代化的同时,也以现代化来弘扬民族的精神。

四,以往的中国革命,都以洋装的“新文化”炫耀国人,他们的冲击结果,使国人自卑、消沉,最后沦为一堆不会说话、不能生育的骡子。骡子的苦干不能一个幸福的未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咒语,只不过加深了骡子的惨状。

中国的百年苦难风潮,将催开一束鲜艳夺目的花!他,将以传统的智慧,来结束中国的革命。他拒绝钻入欧洲的模式,去理想化地砍削中国天足。他,将调动传统的能量,辟开现代的道路;这能量扎根在中国人的“行为环境”中,将鼓舞传统的骄傲,达到当代的文明。他终于结束了中国的冬眠。五千年历史的精华,汇聚于此。

自从戊戌变法以来,中国居民已经陷入大风暴、大地震而丧失了我们的整体意识。这首先意味着,共同的精神纽带的解体。作为一个生活的共同体,国人虽然还是说着相似的语言,写着相近的文字;但同胞之间却是“相见而不相识”,他们不愿互相理解,甚至不屑于理解。他们渴望的只是厮杀,在惨烈的比武中决定胜负和真理的所有权,初中生的枪杆子决定了大博士的命运。这都是因为,人们已经分属不同的精神共同体:有俄国制式的,有美英制式的,有欧陆制式的,还有倭人制式的……但恰恰没有中国自己的制式!是的。近代中国数典忘祖,崇拜真假洋人,中国的沦丧,如此之深。

用“兄弟阋墙”一语来比喻近代中国人之间的生死内斗,已经不确切了。实际上,中国血统的人们不幸在文化上早已不是中国人了!已经沦为形形色色的“外国的代理人”,虽然出于策略方面的考虑,人们经常从反面来鼓吹“爱国主义”──即作为棍子来打人,但实际上民族的整体毫无认同感,集体团结早已溃灭无余。刻骨的憎恨,构成了二十世纪中国的流行病。

中国精神纽带的废弛,中国精神共同体的瓦解,使“国家民族”因为失去了心理基础,而沦为一盘散沙,个人因此则沦为废墟、渣滓。这个巨大的精神黑洞不得不留给所谓“现代化”去填补。但现代化是只是道路,而不能构成民族的目标。所以,用现代化为目标者,不是糊涂,就是居心良苦……所谓现代化如果成了一个民族国家的终极日标,那么可以说,这个国家的心,已经死了。要使一个国家腐化堕落、走上慢性自杀的道路吗?那么,请让它把现代化做为民族的终极目标!要让一个国家失去特点、亡国灭种吗?那么,请让它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彻底迷失自己的精神价值!想让一个国家沦为专供繁殖的社区吗?那么,请让它现代化!

拥有精神的民族,只不过是为了“压力下的生存”计,不得不实行最低限度的妥协,以适应这令人痛恨的千古末有之变局,而决不可能像习于乞讨剽窃模仿的倭寇那样,全心全意地献身于现代生活的祭坛。一切都在改变。被人称为“现代化”的第二次工业化,也会终于转向的。西洋人不是转向所谓“后现代主义”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吃他们的剩饭?物质文明的体力竞赛狂,终会退潮而衰歇的。那时,祭祀奥林匹斯山的运动会终将再度闭幕,裸体时代将再度终结。那时,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那时,世界将需要什么样子?

这也许很难置答。但是,最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们:那时,世界将需要中国。中国的精神是在等待,等待这么一个历史季节。为了这个,中国需要拒绝彻底的现代化──即拒绝沦为西洋的奴仆。正如中国拒绝被腐蚀、被同化、被实际并吞的命运。请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是中国。

对于中国,百年不过瞬间,千年不过一个周期。中国不要直线性的浮士德精神,而要圆周性的易道。不要鼠目寸光的西洋掠夺狂,而要高瞻远瞩的世界保障。它说,西洋式的欲望,已被证明是一种青春永驻的幻想。而当此文明世界逐渐老化、步入晚景时,这种幻想还剩下什么?它所囊括、暗示的一切,已像泡沫经济般逐步破灭。──是恢复成年人的恰当理智的时候了,这是以坚韧不拔的耐力著称的。它以无所不在的适应力,代替一意孤行的方向感;它把原始村民般的饱满意态,注入深刻骨髓的城市空虚感。它以神灵般的德音,取代唯物主义的解剖学。

它说──“男女平权,给妇女以同等机会”,实际上成了对广大妇女实行最彻底的剥削压榨甚至变态变性的漂亮借口。当我们因此看到无数妇女为了所谓“平等权利”而被迫女扮男装、忍受难以忍受的骚扰虐待时,不免感叹:人的虚荣心多么容易使自己陷入绝境!但是,为了种族的健康,必须结束这种荒谬绝伦的西洋游戏了。

当然,中国民族在近期内的目标,是和上述的长远目标不尽切合,甚至互相抵触的;这是近代中国命运内部的一个深刻矛盾。中国的近期目标,恰恰是要破除圆周的易道思想的轮回,一味强化直线的浮士德精神的冲力。如果说,这将有什么“中国特色”的话,那就是,很可能需要用复古的华衮将之精心地装扮起来。然后,再以这个奇妙的合金棍,驱使自身登上历史的决战场、彻底结束中国的冬眠。

有一天,当中国民族从二十世纪的一片废墟中重新建立,中国民族已经从历史文化的荒原里步出夏门行──将设立一个关于良好风俗的礼治法庭,以解决日益败坏的风化问题。如果听任商业主义四下泛滥,文化的大厦就会腐蚀掉根基。为了避免再度亡国灭种的危机,我们需要一个贵族的中国,而不是一个贱民的中国!为此,我们需要召唤古代的中文,那是不折不扣的贵族的语言;我们需要摒弃现代汉语尤其是所谓方言,因为这是不折不扣的贱民的语言。如此方能树立中国的国本!

中国的国本在于,拥有强健精神的社会中坚。娇惯坏了的个人,还可以拯救;放纵坏了的社会中坚,则不可救药。“刑不上大夫”的大夫,一定要受到“礼”的严密监控。因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为严重的灾难了:补救者失范,监控者堕落。统治阶级不被权力腐蚀,也许根本不可能;但要尽量延缓这个“腐烂和瓦解的过程”,哪怕这一人为的延缓十分痛苦,也还是值得的──因为它能保持“优美的、整装待发的竞技状态”。


(06)病态的人际关系


中国社会问题严重。生态环境的险恶、管理制度的混乱都在其次。不治之症在于“祸起萧墙”,人与人之间的怀疑、猜忌、钩心斗角、互相敌视,已经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试问,当一个社会内部水火相煎时,不经“相克”又如何“相生”?现在我们特别能“理解”了,为什么中国社会盛产汉奸,为什么遇到外族入侵,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国家,像伟大的中国这么富有,能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叛徒、内奸和家贼!因为,我们社会的内部关系太紧张了。因为,中国人都喜欢吃里爬外,太善与外人合作和自相残杀!以致国难当头,许多人却渴望通过外敌的入侵,改变自己的厄运,否则,他们的“正义”便永无出头之日。为了迅速改变现状,他们竭诚欢迎一切突发事变。只是为了这梦寐以求的一天,他们才学会了忍耐、等待、韬光养晦?他们的平静安详、无所事事,只是一种外表,是为了期待一个绝妙的机会,才拿出绝妙的好戏!所以,他们把变色龙的保护色,视为最美丽的颜色,把老子式的狡诈和虚伪?誉为最奇妙的艺术。中国人之间的仇恨,远远超过中国人对“最坏的洋鬼子”的仇恨,所以,尽管他们以“西崽”、“洋奴”、“汉奸”、“卖国贼”互相咒骂,但心里却并不真的仇外。现在,本省人之间的怨怼,远远超过对“外乡佬”的排斥,所以尽管他们标榜“自治”与“地方主义”,但那矛头却是对准了同乡!

现在,同一个城市或乡村内部的愤恨,超过了不同的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尽管,人们在体育比赛中是为本地区鼓掌。而最恶毒的仇恨却发生在“同一个工作单位”里面!一个工作单位,仿佛一个囚笼,甚至是一个坟墓──人们在此争夺,煎熬自己的精力、埋葬自己的一生。这是他们“情绪的地狱”。他们对现实生活的全部控诉,都冲着共存共埋于同一座坟墓中的彼此而发!可怜的蚂蚁!现在,甚至连家庭也沦为勾心斗角的舞台,古来有关天伦之乐的体验,日益被年轻的一代斥为虚伪的说教。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地方,已沟通于仇恨的渊薮、罪恶的温床!这是当代中国最富于创造性的现象。一对夫妻,往往就是最经常的仇敌!他与她,也许是揭示了最根本的人伦之本──既有共同的需要,又有不同的利益?需要时互相满足,不同时互相欺骗,仿佛被迫囚在一起的无期刑徒。

我们的结论是令人震惊的:当代中国人际关系中的仇恨对像及仇恨程度,是与一切正常社会中的亲密对象及亲密程度一样的!亲密之乡沦为战场。而较为疏远的关系,反倒较少受到毒液的污染。反常的成为正常的。民主势力都懂得“在后共产主义时代,要削弱中央极权,实行地方自治,实行联邦制或邦联制……”;但不懂得──这些高论的生产,主要是出于对当代中国人际关系和社会结构的完全无知。因为根据我们的研究,既然每一个单位、社区、城市、省份──乃至我们的“国”和“家”──的内部关系的紧张程度,大大超过它与外部关系的紧张程度,那么,它又怎么可能实行稍微稳定的自治呢?又怎么可能在这一系列、多层级的自治之上,建设全中国的“联邦”乃至“邦联”呢?我们的结论并不生动,甚至有些枯燥乏味,但决不是陈词滥调或空穴来风。它是从当代中国生活的骨髓中提取出来的。没有亲历者,想象不出中国人际关系的恶化已达到一场社会生态灾难的地步。但亲历者会毫不迟疑地知道,中国非有一个全国范围地整合不可。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这样的灾难会发生在中国?当代中国的许多恶疾是新发明而不是老传统。关键在于,人们正在以中世纪的精神,从事现代化的建设──这就是当代一切“人际关系的陷阱”的造因!它的过去时态是“社会矛盾”。为什么中国总是一步三回头?为什么万马齐喑?为什么牛步不前?中国人还没有从两千年催眠中全然醒来?当年,孙中山号召袁世凯“要做新英雄的第一人,不做最后一个旧奸雄”,七八十年过去了,中国的新英雄又在哪里呢?

现在,中国的头脑已经清醒,四肢也开始活动,但它的中枢神经系统依然是麻木的……所以,政出多门、号令不行,成为通病。世界上最痛苦的疾病,莫过于中风;世界上最痛苦的国家,莫过于中国:二者都是“能感觉却不会行动、想奋发却无能为力”。麻木过久的躯体,是需要电疗的,也许,惟有一次电刑疗法才能使之要么兴奋、恢复功能,要么一劳永逸地摆脱这半死不活的处境。但我们知道,国家是不会像人那样死亡的,电的刺激,只会使它在兴奋中,恢复功能!现在的中国,仿佛一座庞大、精巧的古式帆船。但它又必须在现代海域中航行!中国的一切困境皆由此起。它的运转日益失灵,各个部件呈现分裂的症状。最糟糕的是,它的舵手不明,于是只能像垂死的恐龙,那样行动迟缓,且犹豫和重复。人们知道它怎样来的,但无人知道它的去处。要谣诼纷纷,莫衷一是,各执一端,从其所善。在“为国为民”的口号下,放纵着一己的权力欲、知名欲、酒色财气欲……正是因为在中国已经没有也无法再有一个人──更没有一些人和可见的团体──为中国承担责任,“中国问题”才演变为一个世界性的祸乱,中国的内政才成为国际话题。

尽管中国问题时至今日已陷入莫名其妙的万里迷雾,更有人危言耸听将万劫不复,但有个结论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过:中国不可能在这万里迷雾中停泊不动,静候初晴。所以,中国便情不自禁甚至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漂如浮云地茫无去向,成了中国惟一的方向感!《跟着感觉走》一度成为流行歌曲,正是以此为背景的。跟着感觉走,报报相循。所以,中国往复循环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痉挛倒地的一天。所以,中国左右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彻底而宿命地倒向某一边。世界上任何人力、世界外任何力量,都无法维持它的现状、甚至不能请它遵循航道──因为它的惰性过于强大。

现在的中国,不是在航行,而是在飘浮!航行是自主的、目标明确的;现在的中国则几乎丧失了自决能力,“摸着石头过河”。风吹雨打,波浪汹涌,这艘古船还是不要即刻强行装上现代化的发动机吧,恐怕快速的航行只会使其崩溃得更快、船身更早断裂。

为什么,经济发展稍一加速,在中国就成了灾难(“经济过热”)?这样的过热,世界上从来没有,又是当代中国的一大创造吧!原来,中国的舵已经陈腐,中国的帆已成条状,中国的船体百孔千疮。快速的、现代化的航行,若不配上灵巧的舵、整合的帆、坚固的船体,是不能免于沉没的!最好的运气,也是在尽力躲过惊涛骇浪以后,与阴险的暗礁来个“碰杯庆贺”!在绝对稳定的死亡中永垂不朽!

个人的最大悲剧往往发生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却不甘于死亡。政权的事情也是如此。我们注视着中国,它正在缺乏装备的情况下,冲向波涛汹涌的汪洋。巨锚已被锯断,并遭到一千零一遍的诅咒……现在,已没有任何力量能有效阻止这末日政权向灭顶之灾发起最后一次冲锋了。自然保护论者是欢迎这场冲锋的。并说这能促进“还原的运动”──“让大地休耕吧。”他们说。他们说,中国的巨锚早就该折断了,若非这不祥之物连续使用了三千年,中国也不会发生如此可怕的生态崩溃。只有等中国“轻了装”(多么可怕的思想),加速奔向它应该奔向的地方(多么可怕的思想),世界才有希望。

但社会学者不能同意生态方式的结论,因为这过于自然主义了,缺少人文的力量。他们说,政权不等于中国。为了中国,我们还是需要创造一个整体的目标,哪怕,这最后仍被证明是虚妄的黑洞。但当前,不可迷乱的方向感,乃是绝境中的必要幸福。当务之急,是以强有力的手段,消除人际关系中的危机。为此,需要动员一种精神,以修复严重破坏的人际关系。


(另起一页)


下卷·第三章

穷凶极恶的时代


引子


“我”就是旷野里孤独的造访者,我的心就是“他”造访的孤坟!

突然,残烛之焰狂欢地起舞,我的影子随着它在天幕出人意表地急步……我的影子随着它在全世界、全天穹、全宇宙徘徊、翔舞……看那──我投影于易道之中……我发现了“太极”、“乾元”、“天子”──谁说我们生于一个“不幸的时代”呢!啊──真的:“万幸的发现”美化了“不幸的时代”,并使不幸的时代成为“万幸的时代”。这“万幸的时代”,超越了一切“;幸福时代”或“繁荣时代”的领域之上!相信我们伟大的新发现:“太极”、“乾元”、“天子”吧!……

悲哉!残烛熄灭了!难道我们的新发现新希望也就此破碎凋零吗?难道古旧的残烛不能点燃未来的新炬吗?

我沉溺在幻灭的极度黑暗中,我被黑暗吞噬了而再也不感到自己的存在。其实,这才是一种伟大的圣境!在极度的黑暗中,你先是举步无措和极其不安,接着来到的则是一片伟大的宁静!这宁静是如此神圣,以至于你再也不感到自己与外物的对立,只感到一种无止的谐和无边的沁人心脾的安全感,无限的疲惫、无限的紧张、无限的悬念都在黑暗中弛缓下来……在这黑暗中我终于悟道:一切先知的智慧及圣人的灵感都必定是在绝顶的黑暗的感化中获得的。或是在近乎“黑暗心理效应”的那种意境中获得的。孤独与黑暗对精神上的升华是种苦口良药,它虽然使承受者痛苦不堪,然而没有它,一切精神果实都会像缺钙的婴儿一样疲软、萎弱、夭折……所以隐士以一丝冷笑来欢迎这常人所不堪的天赐……

啊!天赐……请视天赐!一个壮观寥廓、神奇而夺目的景象向我展开:在一切黑暗、一团混沌、一片寂灭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震折天地的巨响……啊,从那里涌现出新艳的众星!不!这不是那寻常闪烁的星群而是月亮、太阳以及  宇宙中一切恒星、行星、卫星、彗星的大崩溃、大会合、大舞蹈……也就是被先知称作“天子的大爆炸”──这一全新历史性运动的天体象征!请看这些奇异的众星:有的像残月之角,有的像太阳的碎片、有的像紧凑的星座、有的像夏末的微  ;它们像焰火一样在天穹悬挂,凝止不动、寄寓了一切恐怖的深情──好像天穹已经破裂、雨点般倾泻的只是上帝的残骸……和被杀死的神灵……

请看众星癫狂地撞击拥抱、扭曲、撕袭、爆炸……织成一幅美之又美、白热而倏忽的流星之舞。不,它们并不堕落,而只是在天空中时而优哉地漫游,时而急速地穿插、时而伫立好像放纵怅想,时而焦灼地迸向异方……

啊,它们是在用无益的冲动,安慰一棵孤落的心?告诉他世上的一切都在流浪,都在彷徨,都是没有归宿,没有故乡;而不只是孤独的隐士才落得这样!幸福的流浪者啊!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那徒劳的幻影;可是他却对先知纠缠不休,困扰他的沉思的灵明。幸福的流浪者啊,你们不怀抱任何希望,却还能继续流浪,你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安之若命,像俟命君子,像“替龙”,既不奢望九五的极盛之天,又能漠然处之于暗淡阴惨的“现代中国”……


(07)人口灾难


中国的人口问题已经构成了“社会癌症”。它像白血病和癌症一样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一,不是人口众多,而是人口增生,即在社会组织的需要范围以外疯长。

二,这种增生不仅是社会的负担,且已严重削弱了社会机能。

三,人口增生与人的素质的急剧下降,形成剪刀差,增生的结果是,社会组织的解体和秩序结构的胀裂。

四,为了控制这种社会血癌,而制定的许多“措施”,结果成了扼杀社会精英的“错施”。为了将就人口疯长这一社会癌症而使“大家将就活下去”,中国是生不如死:出卖贞操荣誉,拍卖祖先的遗产。

今天,中国有许多“国家行为”使人困惑、震惊;明天,可能还有更多的“民族抱负”会让世界愤怒、发狂!这把锈死了的、开不了的锁,只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人口压力!实际上,中国人绝不是一个愚笨的民族,早在秦汉时代,先祖们就通晓了人口控制的理论和实践。由于“人头税”一类的方法,从秦到明的一千八百年间,中国的人口仅仅增长了不到一倍,始终在五千万到一亿之间徘徊(包括逃避统计的估计人数),除了运用避孕方法,还使用溺婴等非常手段,最后则通过王朝覆灭的“农民战争”(其实是“流民大决堤”,大量淘汰“增生的人”,以最原始的自然途径实现“社会机能的还原运动”,其性质犹如“社会规模的溺婴”。这当然违反现代的人道主义标准,古代低下的技术水平养不起现代娇生惯养的人道精神。

在技术的限制下,过重的文明负担,就如是周期性地产生着野蛮的解除负担──从而构成“中国历史一治一乱的循环”。这就是“中国的循环之道”。原始──奴隶──封建──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五阶段论,也许可以解释欧洲的历史,或至少可以倾诉他们的问题;但对中国的社会史,这样的强作解人,却是驴唇不对马嘴。中国是个独立的文明,面前并非只有两条道路。“不是资本主义就是社会主义”,真是丧尽了自决能力,不做资本主义的奴仆或社会主义的奴仆,就活不下去?

恰恰相反,中国的人口灾难、社会血癌,正是导源于“异族统治的三要素”:

一,政治要素:满洲入主中国后,为了麻醉中国人,不负责任地取消了一千八百年行之有效的人头税制度,导致人口恶性膨胀。

二,技术要素:欧洲人先是给中国输入了马铃薯,把它作为主食,既削弱中国人的体质、造成东亚病夫的既成事实;又虚胖了中国的人头数、造成了尾大不掉的世界弱国。

三,经济要素:公有制步满洲人的军事共产主义后尘,用“大锅饭”来使中国人懒惰、奴性,沦为“动物庄园”里的忠实臣民。

导致“中国人口血癌”的三要素,对异族征服者当然是福,但对中国民族却是不言而喻的祸。一种外来的谬说毒化了中国的天空,一种外来的制度毒化了中国的水源,中国人背弃了清醒的中庸,日趋乖戾疯狂──中国已从一个“历史的民族”,退化为“非历史的民族”;并丧失了对后世的责任感。社会免疫力因此破坏──外来的病毒,使中国患上了“文化艾滋病”!

中国人!不可以忘掉自己的历史!否则,将难逃历史的严惩。因为,我们的历史,并没有死掉并一笔勾销──她正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中国人,不可以忘掉自己的中国身分──永远是中国历史的儿女,不论她甜酸苦辣……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即使你想变形,别的民族会允许你变成他们的平等同类吗?

现代中国人所遭受的苦难,很大一部分来自健忘症──对自己文化精神和历史教训的冷漠态度。如果继续这种奴性态度,那历史的惩罚还将上演她最可怕的节目。现代中国人如不放弃对于外来偶像的盲目崇拜和拙劣模仿,必将遭到中国历史气运和神秘风水的不断诅咒报复。愿未来的中国人,从自身的惨剧中变得聪明。

中国,尽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借口来回避自我创造,但一个人口压力,就否定了一切妥协的解决办法!唯有创新,才能消除社会血癌,解开那些单凭巧计无法解开的死结。今天在中国,人的解决已经失败,只有等待天的解决了!以人口压力为背景的天的解决,显示这场创新将多么彻底,彻底到了“釜底抽薪”的地步!猛涨不已的人口压力,势如咆哮不已的黄河水:一切企图缓阻它的势力,将首先被它冲垮;阻挡得厉害,粉碎得厉害。抽刀断水的修修补补,如何宣泄它的积怨?“铲除多余者”,是恶魔般的号令!“听其自然”,将是极端手段的借口!由人口压力的生态危机而深化的革命,比一切制度、社会、文化的危机而触发的革命,具有更强的“自然性”──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革命和欧洲历史上的革命的最大区别!

中国现在正被恶性膨胀的人口白血病,拖向群体死亡的悬崖!这种现状使我们想到,社会的衰落、文明的硬化──与广义的“人种退化”有互为因果的关系。人口的非组织增生,制造了大量“多余的人”,多余的人危害社会机体的活力,造成人种的实际退化。这样,人种退化就成为人口恶性肿瘤和社会文明停滞之间的中介环节。这表现为创造精神的衰退、群体惰性的弥漫……其中的机制还有待进一步讨论,但里面的共生关系却显而易见。

首先,人种的退化是由两大原因造成的:一,人种的无度混合以致混杂,从长久的“自然选择”的功效说,可以推进“变异”、“进化”;但从短期的“社会资源”的提供看,则极易导致种性的功能紊乱、退化。所以,活力强的社会,总是内部的素质较为纯粹的社会(这并不排斥它在历史过程中的驳杂);素质的反差和分歧,则在内部抵消这个社会的活力。二,由于奴隶般地被征服,带来了染缸式的“长期和平”。它那种“铁打的江山”、不变的规矩,只为维持自身的存在,是与一切自然法则背道而驰的。由于向上的活力被严格禁止,所以在奴隶中盛行着平均主义,作为心理的代偿。传种接代的平等权利和同等机会,受到征服者的鼓励,因为这可以煽动奴隶的内斗,挑动群众斗群众,便于“分而治之”。结果造成普遍的奴性和残废人繁殖的恶性循环。

其次,中国盛行的是“倒金字塔”的繁殖规律:素质越低的群落(如下层及边疆),限制得越少、繁殖得越多;素质越高的群落(如大都会及中小城市),限制得越多、繁殖得越少;而受过最好教育和最有献身精神的群落,则在事实上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生育能力。这就造成了次劣的基因到处飞扬。──这样的民族,能不退化吗?而“中国的人口问题,迄今为止只在一个方面即”人口过剩“的方面受到了应有的关注,而更为隐蔽与深刻的结构性危机──人种的退化,反被模糊了。现在,是提请注意的时刻了!人口的过剩,不难在一百年以内解决;人种的退化,将窒息中国未来五百年的气运!为了子孙的幸福、健康,让我们当机立断,消灭理论的谬误与社会的陋习!

中国人种退化的危机,在早期工业化的过程里登峰造极,但却由来已久。一般说来,农业社会对“生存竞争”的人为限制,要大于渔猎社会、游牧社会甚至商业与工业社会;因为农业社会的定居性更强,更为保守,从而倾向于排斥(流行于上述四种流动性较大的社会中的)竞争。现代工商业社会还处在一种大流动状态中,退化的迹象还不明显;一旦工商社会的定居化过程完成(进入“后现代化时期”),它也难免像那些古老的农业社会,陷入某种自拔不了的人种退化。中国已是三千年的农业社会了,农民习气根深蒂固。百年来,农业社会的结构已经坍毁,但对于竞争的人为限制,还死死缠住这个急于跨入工商社会的民族──这显然是自相矛盾的。以上现象无疑又是一个证据,“我们还在以中世纪的方式,从事现代化的建设。”

在历史上,农民习气曾给中国文明奠定了不可缺少的基础;但现在带来的却多是软弱、灾祸。不仅如此,农民习气还伴随着土八路的进城,升到了主宰的地位。使萌芽不久的新城市(如上海),重新堕入农村化的退化过程。此外,公费医疗制度、农村保健制度、按家庭人头发给补助的政策,也都一一保证了中国人口形成恶性的肿瘤。越是低等的动物生得越多:因为它既要为高等动物提供食物,又要避免自身的绝种。──只是想不到,类似的现象竟也会在人类社会中出现!现在很明显,只有适度的城市化,方能有效地遏止人口增生!即,人在“骨质增生”的病理意义上的社会病。

现在,逆转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国人,已经废除了身体上的缠足。但心灵上的、习俗上的缠足,迄今没有废除!废除有形的枷锁容易,废除无形的枷锁困难;但惟有解开无形的锁链,我们的民族才能自强!

我们民族的生长,至今还被那批沙漠地带爬出来的恐龙,紧紧束缚着!多少年了,他们还在吸吮我们民族的精血!他们搬来的紧箍咒,至今还在诅咒我们民族的活力!是时候了,澄清中国生活的病态!拔除中国生活的病根!中国民族的创新,将以强大的电流、热核的辐射,穿透人心、穿透习俗的壁垒。它不遵循一切已成的道路,因为它早已失去了──对于“欧洲真理”的一切信仰!它不畏惧任何牺牲,因为它太需要轻装、解缚、减肥了!

不论是谁、不论他以什么方式,来为中国施行手术,都将作为无上的慈悲和至深的功德,受到热烈欢迎,并载入青史。坚毅的手术者,把旁人的议论,视为无理的取闹;沉静的手术者,把肿瘤的颤栗,视作崇敬。


(08)双重压迫


当资本主义的辩护士,欢呼共产主义的破产时,在兴奋之余,可能再次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二十世纪的共产主义,是某些落后国家在欧洲列强的压力下发生破产、动摇的时候,拿来作为“试图解决社会危机的社会大试验”,而兴起的。现在,共产主义完蛋了。但是,党的机器并没有消失,而它们面对的欧洲压力,甚至更大了──下一步很自然的发展,就是“新的社会试验”。因为,把资本主义顺利搬到共产主义国家的“奇迹”,是不会突然地、缺乏内部条件地发生的。

在欧洲的入侵发生以前,中国已经是一座龚自珍所说的“病梅馆”。在西方的强台风入侵以后,病梅馆遭受的摧折与痛楚,可想而知。病梅们的抗病力特别弱,当欧洲的强风过后,人为的共产主义无菌区建立了起来,以便无微不至地照顾那些被称为“人民群众”的病梅;至于有些无病的因而不需要党的照顾的,则作为“敌人”被打倒、消灭。所以,事情并不像御用文人所说的,是“中国人民选择了共产党”;而是“中国共产党选择谁是人民谁是敌人”──“保护人民、消灭敌人”,实际是基于这样一种阶级分析:顺我者,是人民,是“无产阶级”;逆我者,是敌人,是“资产阶级”。“保护人民、消灭敌人”的实质,是中国共产党的自我选择、自我保护!

本来,对病菌最有效地抑制,正是来自细菌自身的世界。而人为的“无菌区”,实际上是消除了最有效的抑制力量。就其社会意义而言,无异于消灭了一切社会有生力量。其直接后果是把杀菌剂本身(如共产主义,变成了戕害生命、而不再是保护生命的超级病毒!根据生命的有机法则,“抗体”就这样转化为“病原体”。

先知者,由于对病毒的相对免疫,还保持着痛感的知觉,还有能力追究它的种种症状;但大多数中国人已经被这超级病毒侵蚀得神经麻木。全民性的早老痴呆症,风行中国,人类狂犬病支配着我们的言行!人民不再有痛感、不安,他们多么幸福啊!于是,他们为虎作伥,一旦看到同类比自己“吃亏更多”,就兴高采烈。在狂犬病的患者看来,拒不接受病毒的人,实在可恶,该杀该剐,因为拒绝者从反面凸现了接受者的可怜。“多数人的暴政”,在共产党中国,比在任何“民主国家”进行的都还要更加残忍、肆无忌惮!这就是毛泽东所玩弄的群众专政?

在这希奇古怪的、反自然的试验室里,最伟大的创举就是毁弃生态的平衡(风水的死亡),并对人性进行剥皮裂骨的改造(“挖你的祖坟”)!

从形式上着眼,毛泽东继承了龚自珍的精神,他用枪杆子,把龚自珍废除病梅馆的呼吁,变成了“土血”(不同于德国人的“铁血”)的现实。但是,在内容上,毛泽东却创造了一个反对病梅馆原则的更大病梅馆:病梅馆以人为的方式追求反自然的多样性,毛泽东以人为的方式追求反自然的单一性。结果,把中国大地,变成了一个比满清王朝还要死气沉沉的人间地狱!

地狱里的人知道天堂与自己无缘,所以,我们最仇恨炼狱里居民的机会,他们把炼狱叫做“资本主义”,把炼狱里的机会叫做“资本主义的堕落”。毛泽东的试验室,比满鞑子的病梅馆,更无望。因为毛在苗圃里统统种上了庄稼,不仅堵死了选择的余地,而且把多样性的种子完全沤成了肥料。古今中外的“革命”,没有如此荒唐可笑的──“他是野蛮的顶蜂”。

这个野蛮的顶峰用马列主义指示人们:“中华人民共和国”这空前绝后的试验室里,风行的主旨,是歼灭一切个性和特点。为了保证这一屠杀效果,它以非常措施,使个人在试验室中的地位固定化、等级化,“螺丝钉哲学”被奉为最高的美德。这样,试验室的主旨(号称“毛泽东思想”)终于成功地以社会地位的距离,取代了人与人在才干、天性上的差别。

这种把“人”也作为一种材料,强行纳入共产共妻之计划经济之宏伟蓝图的僵尸制度,一时之间仿佛取得了成功,但由于这种僵尸制度建立在一种错误的人性判断上,必定因为与人性的持续的冲突(以致这种冲突达到了制度化地步),而日益削弱。

人类学的研究表明,人性是如此顽固,是人性创造了制度,而不是制度创造了人性!以制度改造人性的尝试,只能得逞于一时,不能保持下去。而这个“得逞于一时”,也还是基于人性在前此时期所遭受的压抑。即使像中国人这样善于屈服和妥协的,也不能被共产主义的“思想改造”完全消化。“消极抵抗”、“阳奉阴违”,在对付野蛮的外部征服者(如蒙古、日本)时,很有效;在对付野蛮化的内部征服者(李自成、洪秀全、毛泽东)时,同样有效。历来受命“清洗中国文明的罪恶”的野蛮化运动,最后被消化掉的技术原因,盖在于此。

日本人在中国的军事征服是成功的,但其政治统治却并不成功,因为他们出自其岛民的狭隘性、狂热性,而对这一点“中国人的韧性”,几乎没有任何认识。继日本的戾气而起占领并统治中国的共产党集团,总算对此有些认识,它的首领毛泽东说:“夺取全国胜利,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可惜的是,毛的吸取教训的能力仅仅到此为止,他想用尽技巧去达到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改造人性。如果他仅仅是想把中国人改造成一种民族主义现代人,以他当时的能量,也许能成功;可他走得太远,竟想创造史无前例的“共产主义新人”!而他自己就不是这样的新人,而是一个旧的不能再旧的,荒淫无耻的玩弄权力的人。

于是,毛泽东猪意的“先见之明”由于没有配上“知行合一”,而殊少意义。共产主义在中国的失败,决非技术性的、可以避免的;而是本体性的、不可避免的。一个自然的结果是,“试验室效应”虽然扭折并毁灭了许多中国人的生活,但并未削平人的个性甚至不能降低人的欲望──最多,毛不过是使普遍人性变态而已。而且,活生生的人还对“试验室里的病毒”(共产主义制度里的思想政治教育),产生了新一代的抗体!结果造就了一群“天不怕、地不怕──不信天、不信地的无规范者”。这当然使问题进一步复杂了,换一句乐观的话说,终于使中国问题接近了它的终点。 

这终点的终于在望,使中国问题得以超越通常的“正确”、“错误”的两分法,“弯路”已经成为一个最虔诚的祝福!──弯路上的体验,是无价之宝;弯路凝聚的力量,在直路上可以冲得更远。美哉,中国的灾难!

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们!你们的盲点恰恰在这里!──现代中国的荒唐腐败,除了统治阶级的残暴与堕落,还由于人民大众的麻木与消极。不消除人民的麻木与消极,就无法消除上层的残暴与堕落。什么“经济效率问题”、“社会治安问题”、“政治制度问题”、“文明的衰落问题”,一言以蔽之曰:“消极抵抗的问题。”不消除中国居民的消极抵抗,一切貌似现代的建筑,都只不过是立于古老的沙滩。关心中国问题的人们!让我们发扬自己的天性、克服自己的消极!只有克服了自己,方能克服别人;只有克服了别人,方能克服中国问题!

为了结束史无前例的大试验,让我们首先恢复自己身上高贵的天性吧!

我们这个时代是个“巨大破产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公司纷纷倒闭,共产主义的国家纷纷解体……仿佛是在说,如果不让公司倒闭,那么国家就会解体!如果不让国家解体,就得让公司倒闭!伟大而无边的许诺,轻易破灭,和它在炮声中轰隆隆地发出的宣言,是多不相称!而“已经兑现的一切”,则不可救药地分崩离析。本来,隆隆作响的炮声,负有宣告资本主义死亡的使命,但结果,死刑犯人还站着,刽子手却倒下了──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幕当代悲喜剧!然而,资本主义的前景也并不美妙。环境污染向不发达地区蔓延……资源破坏成为世界性的痼疾……所谓“科学昌明”、“物质进步”越来越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恶梦。它放出了太多太多的魔鬼,并以庞大的能源,催化出无数的小夜叉!人的幸福并没有全面的增长,旧的痛苦换了新的痛苦,还没有消灭饥饿,但癌症却遍地开花;还没有消灭战争,艾滋病风起云涌。人啊人,满足了好奇,却带来了世纪末的恐慌。

悲哉!整个中国都沦为商场。一个匮乏而混乱的商场!道德、廉耻、荣誉、贞操,变形为交易中的各色筹码。这些筹码的分量如此之轻,很少有人正视它们。人们像轮盘上的赌徒,随意弃置而径行夺取更有利可图的筹码!赤裸裸的暴力革命,温情脉脉的商业欺诈,都以不同的方式在玩弄这些筹码;或者,出于礼仪的风度和道德的伪装,也需要拿几条筹码来修订门面。于是,五光十色的“东方风味”就开始闪耀了。

要收拾这座空前混乱肮脏的商场,是困难的。它不仅腐化过甚,而且大面积溃疡,万头攒动,法不则众。有一位圣人,将奉命打扫这座肮脏混乱的商场:那时,我们不要埋怨他的武断。他也许肆无忌惮,但那只是为了答复──答复今日中国腐化堕落!

最好的政治原则是什么?是廉洁。只有廉洁,才能产生清醒的政治。只有廉洁,才能产生高效率的政治。只有廉洁,才能产生无所畏惧的政治。这样的政治并不是“世界上最肮脏的行业”。这样的政治,不可能像官府所豢养的师爷所断言的,“必须靠贪污、贿赂、假公济私、裙带关系的润滑油,才能有效地运转”。好的政治,把这些“师爷们册封的润滑油”,视为国家机器中的砂砾,必须予以清除。

什么是好的政治?廉洁的政治就是好的政治!什么是坏的政治?徇私枉法的政治就是坏的政治!对“廉洁政府”的希望,是中国人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心意。甚至自古以来的诗歌、传说、戏剧、政治理念,都贯穿这同样的主题!中国人,从来都不是无政府主义的信徒;他们对共产主义也毫无兴趣──怎能设想一个把家族利益置于首位的民族会真的接受“共产”的学说?他们当初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不过是把它看作了一种廉洁的政治;如此而已。后来他们发现,社会主义不是纸上写的,而是手上做的。社会主义只能导致最为腐败的个人统治,铁打的江山就开始动摇了。因为即使“中国封建社会”也不是个人统治,而是家族政治的。

中国人的要求并不高,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和他的依法行事的廉洁政府。对“贪官污吏”的痛恨、对“奸臣酷吏”的恐惧,则是压倒一切的。在不断受害的人们看来,意识形态、国家制度、理论方针、口号路线……的区别,都无关紧要,且毫无实际意义。如果这些“上层建筑”在纵容腐败,那么,就不过只是“官方走私贩私犯罪团伙”所利用的一些形式、招牌、幌子罢了。廉洁与否,才是中国人的社会法庭最重要的衡量尺度!这种社会尺度,也应该成为政治的尺度!这时,政治就成为“好”的。相反的政治,则应该消灭!就是这么朴素。就是这么简单。它表达了中国人最强烈的呼声。

中国人就是如此实际,而且精明到了发达国家的国民都到不了的“具有自知之明”的地步。不管别的民族在其它的准则支配下,如何判断,中国人的内心并不会放弃自己的准则:廉洁与否!

产生于腐败的社会,是腐败的政治,它导致民族的衰退。依靠腐败的政治机制,对腐败的政治机构进行改革,是不可能成功的──除非你一开始就不想成功,否则,就决不要冀望于这种假改革!拯救中国的,不是假的改革,而是真的革命!衡量一个革命是否成功,不仅要看它是否兑现了自己提出的理想、许诺,更要看它是否创立了廉洁的、制度化的行政机构。新的机构什么时候腐化了,新的秩序什么时候就瓦解了──这个革命走向完全的失败,只剩下一个时间问题了。贱民登上了宝座、叫花子掌权,并不说明“革命已经成功”;因为这只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是“饿蚊子比饱蚊子更凶残”。

中国民族事业的长远目标,是要廉洁的现代化,而不要腐败的现代化!如果,被迫在“廉洁”和“现代化”之间作一个选择,那么,人们宁可选择廉洁而不选择现代化。我们知道,从来没有一个腐败的国家,可以实现现代化──政治腐败与社会现代化,是格格不入的。退一万步说,腐败的现代化即使实现了,也会顷刻瓦解──连基本秩序都保证不了,现代化不过是水月镜花。现代化对中国人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与其说是一种欲望,不如说是一种被迫。结果中国盛产的是投机的买办,不是西式的企业家;买办们不同于“在修道院里脱胎换骨长达一千年的欧洲知识分子”,而是像中国传统的师爷一样软骨、观风、不能自立──好一个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对香水、卷发、西服、电影、摩天大楼、飞机电脑……的典型的第三世界式的热情,只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和“现代精神”并无有机的联系。试问,这样的“追求”怎能不成为一种“无根的漂泊”?中国人,正在变成犹太人!中国正面临着古埃及种族灭亡、文化断绝的深渊!这样的“现代化”怎能不是一个典型的陷阱?这样的“现代化”正是走向深渊!

在古典世界,现代化即希腊化也曾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结果它自身也不可抗拒地衰落、毁灭。古典世界的现代化是由希腊人带来的,马其顿人由之而兴,扩张到印度边境。善学的罗马人后起直追,建立起“地中海世界帝国”。这些半生的蛮族,当然都是“托了现代化的福”。但是,“有五千年光辉灿烂历史”的埃及人,却要灾难临头了;“有独特文明而又不肯同化”的犹太人,却要流离失所了!因此对于他们来说,现代化正是一条慢性自杀的道路!

埃及和犹太,前者适应现代化而灭亡,后者拒绝适应而流亡──两千年后的中国人,你选择哪一条道路?

在僭主的幽灵徘徊过后,中国的大地上,虚无主义几乎已是“不可抗拒的诱惑”。一切有意义的形式,失去了意义;高于地平线的秩序,都被莫名其妙地摧毁了。我们知道这毁灭性的力量来自于何方,但我们并不知道它为什么降临在中国的头上,对此我们的头脑虽然无法理解,但像瓦斯一样弥漫人心的虚无主义,却能解答这个难题,它说,从哪里来的真理,请回到哪里去!

虚无主义的浸润,可以让心灵沉入,无病无苦的长梦。这仿佛乱世的镇静剂,它的诱惑无所不在。它说:“只有我是公正之神,既不欺凌弱者,也不强权。我还没有成为一种思潮,但我已是一切思潮的前兆!”它说得不错,因为,凡是没有虚无主义的地方,已被虚伪的现实给塞满!当代的生活,是一种虚伪的生存方式。理论脱离实际,也就是表里不一。让人表里不一,是一种古代的酷刑,俗名叫做“剥皮”。被剥了皮的人,是会死的;自己剥了皮自己皮的一个党,能不死吗?虚伪的说教,什么时候才告一段落:恐怕遥遥无期。因为心灵已经死亡,嘴巴还在蠕动──这就是死而不僵!

从虚伪的现实世界,到虚无的精神世界,只有一步之遥。但完成这一步,却需要许多灵魂的焦烂、许多肉体的残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是杜甫的亡国恨──在这里,该麻木的人,已经麻木了;不该麻木的人,已经牺牲。

“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这是文天祥的亡国恨──在这里,“活得好”的前提,是虚伪如顺民。不屈从又不敢牺牲的人,只有躲进虚幻的“小楼一统”。消极的生活态度,令人软化、颓唐,但能使人活下去,避免“碰壁”。过去的北京人和今天的北京人,有共同的亡国遭遇,因而发生了心灵的共鸣。但自由的精神,终于会像春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随着年轻一代的自然生生,而重新抬头的自由灵魂,仿佛每年随着春风旋舞而归来的燕子!她是如此不屑于回首往事,被奴隶们奉为圭臬、典范和权威的铁蹄,在新一代的佼佼者眼中竟是如此的空虚!如同幌子。新的一代,将是积极的虚无主义者!他们一涤习以为常的人心污浊,变得空灵而轻盈,“无可无不可”不再是奴隶的呻吟,而是自然之子的气韵。他们不会由于新鲜的空气,而伤风感冒或致头痛,他们把自己的不幸当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他们把剥削作为严厉的资助!

惟有虚无的精神才能更新虚伪的政治、斩断虚伪的繁殖链!从这种意义说,虚无主义堪称高贵的宗教,而不仅仅是新宗教骤兴的前兆──它把愤懑不平、崎岖狰狞的心,化作宁静广大、炊烟徐徐的和平;它把隐居化为高尚的战斗!所以虚无主义是僵死时代里,那不甘僵死的心灵,惟一能够采取的表达方式!我看见:在“积极的虚无主义”后面,隐藏着对世界和人生执着的热爱!一种百折不饶的爱,一种饱经沧桑的爱,一种满脸风霜的爱。同时,这也是一种创新的爱,一种复仇的爱,一种征服者的爱。──一种不要求占有和保持、只要求栽培和养育的爱!

在创新的风暴中心,宁静异常──那里可以望见“天眼”,闪烁神奇的洞天,向微笑得达到了虚无意境的观天象者,形成默契。谁怀疑这样的虚无主义者?


(09)遭受报应


人生的目的在哪里(而不是,“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在于寻求一个“最”字(例如我们的老祖宗曾经达到过的)罢了。

寻求不到的人生,是失败的。寻求很难,保持更难。而“最”之失去,则意味生命之流的终于枯竭。一个周期,一个轮转,就只有一个“最”……对于一切“个体”、“单位”、“存在”甚至“绵延不绝的流”,只有“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所以,连“轮回”也是一个安慰人的谎言!它的“颠扑不破”,只是由于它的市场价值罢了。

人,仿佛生而陷于“报应”的漩涡里:挣也挣不开,摆也摆不脱;越挣越紧,越摆越沉……只是由于天生的短视,把“报应”解释为“因果律”,但这毕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报应的确实。例如,人的每一个奋斗,都是报应的又一个程序;人的每一次挣扎,反过来织成了报应的每一个细节。而“对报应的反抗”即使是成就辉煌的,也不过是种不了“新报应”的种子,这似乎已经构成了一条无上的自然律。

我们的祖先伟大,历史悠久、文化富丽堂皇,荣耀经久不衰……但是,他们越是“最好”的地方,我们越是“最糟”。他们的“富足”,成了我们的“匮乏”的根源!现代中国人,因此遭到可怕的报应,我们已经“一切都没有了”──我们是“赤贫”,也就是“红色的穷光蛋”,我们成了被剥夺得血淋淋的“精神与物资的双重贫民”。

我们的祖先越是硕硕,我们的现状越是破落──难道,这里面真的一点点“报应”的影子都没有吗?仅仅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是不够的;至少应该再补上一句,成功是失败之父,于是,新的报应砰然落在多少无事者头上,把他们打成歹徒和罪犯。他们对此“不义之举”的反抗,真的又生出更多重的罪恶,业报再使新人受苦,轮回的锁链万世不竭……

马克思主义用“螺旋式的上升”和“不断地穷尽”来代替佛教徒的“轮回”,是出自人性也是出自市场需要!人的脑袋,既然是那么渴血(对血液的不间断的需要),他又怎能达到贫血的“客观”呢?对人生来说,“宝贵”的实际上是鲜血,而不是科学!所以渴望不死的人们,便把自己投入想象的无穷链中,梦想永存……佛教与马克思主义的怪谈,就如此被发明了出来。但这并不是真的!

我们的一切“恶”,都来自祖先的“德”。而现代中国的病根,就在于对祖先的负债累累,我们的还债尚未彻底;所以我们不得不由于“我们身上的他们”而处处被动:这是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还债……漫无止境的还债!命运,你到底要把这种勒索持续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一场空前浩劫,一次还清?以彻底了结这时空交错的群体大孽债!是的。

“还债”是什么,是复兴的开步。还债是开创新机会,还债是抓住新机会,还债是扩大新机会。

“我们”和“他们”──这是一个永恒的、具有讽刺意味的主题。“他们虽然死亡、朽灭了,但阴魂却不散。”我们“虽然活着、仿佛能动,但却常常沦为他们的替身!他们使我们的生活不能起飞,他们让我们的心智掉到预设的陷阱里!

这真是一对难以拆散的冤家:不错,我们曾以他们为荣,并以他们作为学习的榜样……但结果如何呢?我们成了亡灵的替身,成了他们显示古老魔力的活道具!从此,我们的病根变成双重:一方面,我们的苦难来自欧洲的侵袭,它击破了“天朝”的自我圆满;另方面,我们的苦难来自祖先的荣耀──如果只有欧洲的侵袭而无祖先的荣耀,或者,只有祖先的荣耀而无欧洲的侵袭,我们都不会输得这样惨。因为祖先的荣耀和欧洲的侵袭,性质完全不同,只能相克而不能相成。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如果不把祖先的“修养”发展为“野蛮”,我们的现代化将毫无希望!或者,不对欧洲的侵袭作出反击,我们的民族复兴就是完全彻底的空谈!

复兴了的中国人,不仅要与欧洲人划清界线,而且要与自己的祖先划清界线──不在这种意义上分清“我们”与“他们”,中国人就不可能从一百五十年以来的“两线作战”的被动中挣脱出来,又如何形成新我?对败劣者的持续淘汰,对繁文缛节的无情遗弃,会促进新的生长,不会造成根本伤害。这里的“淘汰,在形式上虽是”杀害,但内质上却是“助产”。所以,在历史的某些时刻,大规模的屠宰,也就成了“生命的必要的激励”。正如精神的革命,常常是以社会的绝望为前提的(如果一切顺利,谁又会自寻烦恼地谋求改变呢?)。此之谓,种族规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让我们和他们分开!这已是不能水乳相融的两个世界,在这之间,静止的和平不会存在。我们,必须重新理解他们!我们,必须重新塑造他们!我们,必须把他们抛入深渊或是供奉神坛,但决不和他们共存──活人和死人,怎么能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只有分开,我们才能重获祖先的能力;只有分开,我们才能成为现代的民族!而新的结构、新的种属,只能是“纯化”的结果:只有“交流”没有纯化,只能生出杂种;只有“变异”没有纯化,只能产生混乱──纯化是创造,是创造性的选择。

这将成为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难以遏止的行动。

真相只是──我们正处在两个“最”之间的荒凉谷地:兴盛的时代已经飘逝,最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我们刚刚进入深秋,冬天的风暴尚未劈头盖脸,春天的乌语花香更是遥不可及。不。甚至是“仿佛另一个世纪”!结果,现代中国的浮萍,只是怀抱盲目的希望,兴致勃勃地奔向死亡,奔向我们仅仅剩下的最后一个“最”,最悲苦的幽谷。这,部分是出自无知,部分是对恐惧的躲藏──既然躲不过去,何妨兴高采烈;死亡的宿命,需要美丽的艺术来伴唱。

这样的伴唱说:

1、中国!你是多么伟大、坚定不移!中国!你将多么纯洁、生机勃勃!还没有一个民族──敢于焚毁自己的符咒;还没有一个民族──敢于轮番轰炸古今中外的一切精神财富,只有你,已经,并还将继续这样做!伟哉,中国!

2、报应的红色曙光已经冉冉升起……血腥的还债,像朝霞一样蒸腾布列……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反复说着:“民族的还债,是生命的还原,是复兴的开始。”

3、中国最危险的敌人在哪里?不在国境之外,而在国境之内!不在“吾身”之外,而在“吾身”之内?可以想见,中国的处境多么危殆:中国最危险的敌人,早已潜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它腐蚀了我们的良心,并阻挠了我们的行动。由此,它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破坏了中国的复兴、威胁着中国的命运──此诚中国存亡危机之秋也!难怪中国的遭遇如此坎坷、处境如此窘迫!因为你的敌人太多了,因为你所有的人民,也都是你所有的敌人!无数的病毒、寄生虫、吸血鬼……隐藏在你的要害部门,你怎能不病膏肓呢?这艘最破落、最自以为是的文化方舟,承载着最麻木、最不思进步的人类渣滓──这就是所谓的“红色中国”!如果,不从根本上洗心革面、抽筋扒皮、脱胎换骨,又怎能让他年轻化、从善如流地开辟新的纪元?

4、这就是现代中国为什么受尽了报应之苦的理由!于是,一切“人民的痛苦”在它面前,不仅成了合理的,无法幸免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于是,一切传统必须重新理解,一切陈套必须根本打破,一切令人疲弱的规矩必须走开!“每一个现代中国人,都是未来中国的敌人!”这是一个多么极端但又是多么深入、令人警醒的命题!是的。不论一个现代中国人的内心意识,是多么的“爱国”──由于中国命运的变化莫测、由于中国应变行为(“革命行动”)的激烈性质,他都难免不自觉地、被迫一步步地走上“反民族的道路”──要么是在绞刑梁上结束他英雄般的一生,要么是作为一个世俗的胜利者“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中国革命的压力是如此严酷,它决不给“手软的人”留有一丝生存的余地。中国的革命,最后必使所有的人沦为“革命的敌人”,同时,也使革命本身成为社会公害、人民公敌,“革一切人的命!”但是,革命本身却不是“绝对疯狂的”,因为,它是受到某种“历史逻辑”的支配。尽管,这种逻辑并不符合常人的追求幸福的思考方式。说到底,要让一个民族强大起来,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追求幸福的思考方式”,而是“不那么可爱的历史逻辑”;否则,便无法解释,为什么人人(推广为每个民族)都追求幸福与强盛,但只有少数中的少数才能得到?

5、为了中国的复兴,必须无情地扑灭中国的敌人(包括最危险的敌人)!不论他幻化成什么形体,不论消灭的行动将付出什么代价(物资的和心理的)!都要坚定不移地消灭他。在可能的动摇时刻,甚至要奉“为消灭而消灭”为最高的哲学!──紧张搜寻每一个战争的预兆,努力创造一个个战斗的借口,不放过任何一次战略的时机,只有鲜血才能证明生命力的强度……不。这不是直线性的“社会自杀”,而是圆周性的“文明再生”!短暂的“社会自杀”,是通往持久的“文明再生”的坦途。

6、让我们欢呼这自我讨伐!让我们迎接这自我讨伐!让我们颂扬这自我讨伐!无形的战争久已弥漫中国,有形的战争也即将铺开!那时,将“不分前方与后方”;那时,将“不分武士与平民”;那时,“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斗”,将是中国民族还原(不仅从欧洲的现代化侵袭之下,而且从自己落伍的传统束缚之下──“还原”)运动的强有力的杠杆!

7、中国人,就要归返祖先的“大朴”。中国,即将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本能去生活!还原运动,决不是简单地模仿古风,而是要重振萎靡的精神。因为中国最危险和最荫蔽的敌人,就是统治中国人的现行思想,它打着“思想”的旗号,其实只是一种“奴化的杂烩”!哀哉!现在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实际上只是奴化的关系!荒唐闹剧必须结束!中国,恢复自己的性格!这是比自由更宝贵的属性,这也是中国思想与欧洲思想的根本分歧!“以简练的感情过简朴的生活”──这不仅是伟大个人的座右铭,也将落实在民族圣殿的横匾上!这不是装饰,也不仅仅是象征,而是民族苦难的千百年结晶!──中国的性格!中国人,由此重新找到了自己久违的国魂,中国人,由此创造了自己的世界观和方向感!中国人,不再作为欧洲人的精神俘虏而忍气吞声,不再作为老祖宗的习惯替身而唯唯诺诺……具有性格的人,才是可以信赖的人,才有力量回答“报应的挑战”!

这片土地使我们受到创伤,流血不止。热血悄悄洒在荒芜寂寞的中原。我们的生命日趋衰竭?我们的火焰日益黯淡?伟大的梦想离开我们似乎越来越远……但我们的信念却随着时间的沈练而越来越清晰了。不。我们永远不会怨恨这片土地的!永远不怨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尽管是他们助纣为虐、扼杀了中国的希望!这片深厚的土壤所茁长起来的一切,都激起我们不可遏止的爱。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注定要为这片土地而流血。

愿我们的血,使沙漠化了的中国,重起生机!愿我们的血,催开一片片嚣腾不已的新花……不是发自粗鄙的“爱国心”,不是发自习惯的义务感,而是源于我们的身体和快乐:我们的生命和这片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中国!当你孤独的时候,只有我们来替你张目。中国!当我们消沉的时候,只有你来振作我们。中国!是你的苦难,使我们忘记了自己的不幸!我们真的从心里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们的一生该是多么庸碌无为!中国!是你的病弱,使我们变得坚强!我们真的从心里爱戴你,要是没有你,我们将消失在现代化的盲流中。中国!愿我们对你的爱,是我们最高的自爱!中国!愿我们的自爱,是对你责无旁贷的爱!

心理学的奥秘表明:如果我们相信明天的中国所造就的大建筑,将取决于我们今天的大痛苦;那么,顶天立地的殉道与骄傲,将增强我们坚不可摧的力量。反过来,正因为我们看清了中国今日的苦难与破败,才不会怀疑:愿前所未有的痛苦,必能诞生前所未有的婴孩。不要叹息吾生之不幸,须知,这是一个充分体验人生的机会。只有经历了苦难并征服了苦难的人,才能前去改变民族的厄运!!我们所担当的,不仅是开辟者的命运,还是奠基者的命运。这是加倍的沉重。

以前的开辟者和奠基者,都用别人的尸骨来填满自己的欲壑;但新一代的开辟者、奠基者,将最不近人情,他们是以自己的尸体,来满足历史女神那无边无际的嗜血贪欲!眼看自己的白骨将在一个无底深渊中被入遗忘,他们没有丝毫的沮丧哀伤:人生再美满,最后还不是白骨一场?与其浪费自己的白骨,还不如用它奠基伟大的建筑!如果有天堂,这就是天堂!如果真有再生的希望,这就是再生的希望!──不是用别人的尸体,而是用自己的尸体──举行一场“要让嗜血的历史女神也闻风丧胆”的盛大祭仪!

万神之神!这次应该让你获得充分的满足!死亡和被遗忘,并不是我们的悲哀。我们的最大悲哀是:没有人比我们自己更清楚,我们为国牺牲的全部活动,到头来却是作为中国历史的变数乃至负数而发挥功能的!我们的建设,只能以破坏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的仁爱之心,只能以残酷的语言说出来。我们的理性,因此被目为疯狂。我们渴望建立一个富丽堂皇的多元大厦,但却不得不在黑暗阴森的地下爬行钻探,干着单调无聊、千篇一律甚至受人歧视、遭人唾骂的事业。真的,我们的命运就是如此充满了惊人的反差和不可思议的矛盾。“如果我们失败了,愿上帝能原谅我们!”

为了高出不可改变的水平线,必须首先潜入它;为了求得正值,不得不先达到负值;为了成全善果,却要乞灵于恶行──面对这样无情的“法则”,我们甚至连说“不”的选择权利也尽遭剥夺。这就是历史女神统治下的人类世界!这不是因为我们丧失了“自决”的活力,而是因为我们的活力并非“自在”的!我们的“回答”,是针对嗜血女神的提问和“挑衅”而发。

我们看到的事实:历史染上了沉疴;祖宗欠下的债,要由子孙来偿还:我们正在替未来中国的巨大建筑打基础──不是用我们的劳动,而是用我们的死亡;不是用我们的汗水,而是用我们的血泪!我们并不是真的破坏者!对优雅文化的憧憬,永远在使我们悄然动心。但一座建筑越是高大、坚固,就必须挖掘得越深、击打得越厉害──还需要奠基的累累白骨!这决不是什么“抽象的理论”,而是最实在的经验:不排除就不能建立,不死亡就不能新生;没有“钻之弥深”的痛苦,就没有“仰之弥高”的喜悦!这片土地使我们受到创伤,流血不止。热血悄悄酒在荒芜寂寞的中原。

是的,中国已经走了太多的弯路。惊人的浪费、可怕的牺牲……劈头盖脸,砸在中国身上!敲骨吸髓的内忧外患、嗜血成性的革命与战争,成了现代中国的影子,还要中国放声歌颂这黑暗时代……这是何等的欺凌、何等的残忍!于是,中国知道了什么叫做“国际主义”、“人道主义”、“世界公理”、“全球秩序”。

然而,还有更多的血腥、更多的“弯路”──延伸在中国的脚下,等着我们的祖国一步步走过来!它仿佛说,迄今为止的一切牺牲和一切浪费,和将要降临的一切牺牲和一切浪费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中国似乎命中注定了要走弯路的。中国似乎注定了要以弯路为荣的。中国一心一意只想走自己的路,忘了察看别人的眼色,结果一不留神,就掉到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中。这种旷世孤独,仿佛已经成了中国与生俱来的宿命!

于是,一个念头在我们的脑海开始徘徊:中国的弯路越长,中国人就能看见越多的奇观;中国的灾难越是经久不退,那结束灾难的巨臂就越是强力。──而且,经过漫长的冬眠与漫长的修炼,他将指向一个全新的方向!所以,我们祝福弯路,也愿弯路祝福我们:愿中国再走更多的弯路!愿大地吞下更多的硝烟!愿人民遭受更多的打击!愿我们亲眼目睹更伟大的拯救者的传奇!

我们的祝福是基于这样的理解:中国的出路,在于它的创造精神,而不是它的仿效能力。这是中国的命运截然不同于俄罗斯、日本等国的一个要点。俄罗斯以前模仿拜占庭,现在才能模仿西欧;日本以前模仿中国,现在才能模仿美国。对于它们来说,现代化的问题很简单:换一个模仿的对象就行了。但中国以前模仿过谁?现在又能模仿谁!

中国,不能成功,就是成仁。中国,到达不了雪巅,就得坠入洋底。亿兆与无一,是你必不可免的博弈。对于你,世界的孤客,不创造,便无立锥之地。中国,也许是缺乏学习的能力;中国,也许是过于顽固,所以她很难遵循外国的模式,更难一贯到底。要抵达民族命运的坦途,只有起用自己独一不二的法门。一切舶来的样板,对于中国,要么是毒药,要么只是玩物。

作为中国命运的见证者,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地拓展中国自己的出路,而不是像共产主义的朽骨们那样,搬用大洋彼岸的红毛番人的逻辑,处心积虑杜绝中国自己的出路。

请相信,死灰尚且可以复燃,何况一个民族生命的巨大广场!我们祝福弯路!弯路必将赐福于中国!

我们历尽艰辛,在茫茫苦海中失去目标,漂行,这时我们知道了“绝望”的含意。我们沦为苦力而功不及半,“苦力”成为二十世纪中国人的代词。我们真挚的感情遭人耻笑,我们的存在本身受人质疑。这都是因为──我们是一个苦难病弱民族的成员!这都是因为──我们在巨大的染缸中放弃了自己的天性。于是我们知道了:只有拯救这个民族,我们才能实现自救!只有洗涤了民族的罪恶,我们才能洁身自好!民族的罪孽,必须通过民族性的自新运动,来涤除──自新运动将采取物理的方式达到生理的压力,它的前提则是心理性的:悔过。悔过是自新的伊始,自新是悔过的完成!我们的一生,全都是仅仅为此准备的──洗涤和自新,是我们的荣耀和苦役。

民族的腐败靠什么洗刷?靠“天解决”的快刀,人解决的道路,早在一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就堵死了。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通过一千年的苦修,才抵达文艺复兴的世俗化幸福。但秦—两汉帝国崩溃后,东亚仅仅用不四百年就驶入了唐的繁荣。这里,还“整整缺少六百年的苦修”!中国人,没有充分经历过“中世纪的野蛮”,所以,我们还不配享受“文艺复兴和现代化”。

凡是对现在的中国深入了解的人,都不难同意“民族性的腐败”这一用语。现代中国,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甚至没有一位干净的活人!即使你是清白的,但你的社会关系必充满许多的污秽;即使你无心作恶,但你活着就构成了一种犯罪!在未来的中国,实现社会生态的变革(这将包含多么恐怖的含意),只有以毒攻毒的可能性,因为一切美好高贵的东西都已死亡!它的征兆早已显露,但只有高妙强力的手腕才能执行。在未来的中国,惟一的选择将只是“以罪犯对付罪犯”!那时,让我们不要假装清高,让我们脱下白色的手套!……

首先感受并预言未来灾难的人,总是毫无例外地被看作疯子,然后再被群体残酷地迫害。直到灾难过后,具有历史癖的学者才想起了他们,并感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注意他的警告”?

其实,早一点注意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蕴涵天机。“先知”的偶像是用来事后证明“智慧的高度”的,不是用来事前缓和甚至抵消“天意的惩罚”。

在中国历史的夜半时分,让我们面对天意跪下,潜心于无言的祈祷:愿你的风暴,来得再猛烈一些!

我们的劣根性,归根结底一句话:“麻木不仁”,这麻木不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乌龟般的惰性、地府般的沉默、苍蝇般的拥挤、麻雀般的嘈杂……这就是现代中国的写照!这样的人也叫人吗?人若失去了灵性,和货物又有什么区别?

中国大地上的群众“不仁”,这是对我们长期依赖“仁者”的一种报应。这就是中国的“社会生态环境”:我们也就不必为今日群众的冷漠、残忍、无原则的狡诈、苍蝇般的逐臭,而忧虑。因为,这并不会威胁中国命运的转折,恰恰相反,我们从来没有获得今天这样的明澈:群众的麻木程度,正是志士的仁爱程度的前提性条件!相反相成的社会生态,就是如此取得平衡的。

伟大的仁者!你现在荒野之中不为凡俗所识。伟大的仁者!你现在独享孤寂默然,悄悄数着自己的岁月!伟大的仁者!你总会来临的──尽天性,扬潜能。作为不可抗拒的闪电,劈开中国前进的道路。中国的消化不良症,将因你的电击而消失;中国的群众将因为受到消化,而欢欣鼓舞。

伟大的仁者!空前的劫难,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神圣。千百万渣滓,将因你的名,而成为坚强的战士!一个不再崇拜戏子和商人、而是崇拜武士和仁者的时代,就要被恩准而降临在中国了!

让我们为它准备──准备更大的压力!压力是最好的护育。压力是最好的教化。世间一切有灵性的东西,无不成于压力,无不毁于放恣。中国的今日越是无望,明天的动作就越是惊人。


(另起一页)

下卷·第四章

走投无路的选择


引子


多虑的人们!我并不需要琐屑的慰藉,玄思冥想就是我的乐趣,然而从你们组成的灿烂图景中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和另一种生活,也感到另一种炽热的希望在鼎沸不已!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孤立的隐士一样:你们不思虑明天是什么,可是你们自己就是明天的精髓?世人对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被你的巨响震聋了,被你的强光刺瞎了──所以请不要怪罪他们?把伟大沉思的一瞥赐给他们瞬间吧!

像一切沉思的隐士,我能理解你们的伟大景象;正如你们只是为了先知而舞蹈一样,你们何必要一亿双不能理解你们的男女来强求理解与故作恍然大悟呢?一个孤独的隐士之感激的一瞥,对你们不是更好的激励与鞭策吗?

但愿这一切世间罕有、人间孤独的景象不仅是一个“潦倒客”疯狂的创新幻想……

啊,命运,你为什么要在这世上降下某些可怜的生物?你对他那么冷酷,完全没有你赐给众生的那种怜悯与温存(这种怜悯与温存也就是众生的麻木不仁)你这把他作为你秘密意图的无意识工具──这意图是什么,这些可怜的生物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在把他推向一个浪潮、又一个浪潮;把他驱到一个万丈悬崖,又一个峭削的深谷……

是的!对于自己的命运,他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直觉,他似乎嗅到了某种色彩与光亮,嗅到了某种图案、神秘的图案──他因而激动不已、想入非非,怀着不可抑制的亢奋,以不可测定的能力投入奔驰之中。

尽管他自以为是世上最幸运的生物──颠簸的烈浪中最小的那一点水滴──可是海浪是瞬息间变化万千的、最高的会变成最低的,最明彻的会变成最浊暗的;最幸运的会就最不幸的,最汹涌澎湃的会变成最安分守己的……于是一切都成为幻觉、一切都永远在幻化着……

我孤伫于灰暗尘蒙的窗前,向着“夜”──这无底的深渊和贪残的大口凝望:还是一片寂灭,无边的寂灭。我是陷于泥沼不能自拔了吗。我不知刚才那种伟大的景象是种幻觉呢,还是现在这种幽处穴居的冷酷才是真正的幻觉……

                             

(10)天解决与人解决


有两种解决问题的模式:“天解决”与“人解决”;人解决,也叫做“改革”,天解决,也叫做“革命”。

革命并不是万妙灵丹。恰恰相反,革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出路的出路”,“对无法解决的事物进行强制性解决”。革命还是“水到渠成的建设”,“听之任之的生长”。革命决不是什么慈爱的母亲,而是残暴的、丧失理性的死神!它带来人们敬畏的狂风,不遗余力。

一百多年来,在革命的意义上,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天才的大师!因为在我们的本能中,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对于天解决方案的无可奈何的喜出望外”!一切意义的“乐观主义”在此都是没有依据的。天的解决虽然比人的解决更彻底、更牢靠,但无疑,却要更高的代价──天不长人眼,天没有人欲,人间的悲剧于是只是天的意义自然的喜剧罢了。所以但丁的《神圣喜剧》(《神曲》),是令人震惊的。在这种意义上,一切巨大的社会工程的背景,都是某种“末日问题”。那些“历史因素的肿瘤”,说到底只能以五雷轰顶的方式予以革除。

例如,在中国的所有“王朝末日”,人的解决总是无一例外地失败,并彻底让位给了天的解决──病得越长,天的解决越是迅疾;肿瘤越大,革除的行动越是凶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闹剧,正如秦与隋的大闹剧一样,是在革除了前代弊端的肿瘤之后,还以利刃继续疯狂大动干戈,徒使社会血肉横飞,历史的伤口不能愈合。──“这又何尝不是宿命?”所以,那把“特殊材料制成”的钢刀中国共产党,也会像那两个特殊材料制造的前辈王朝(秦的大军团、隋的府兵制)一样,疯狂而短促,他们的力量是外借的;他们的利刃是易锈的。这些插在中国社会背上的尖刀,他们自己的末日开始了!杀人成性的尖刀反过来威胁他们的宿主,而这个宿主,竟是他们原先声称要“为人民服务”的主人!

现代中国闲得发慌、闷得要死的人们啊!不要过于焦心灼虑:看哪,“天解决”的闪电已经在地平线上闪闪发光了,它将向我们提供一套“新民族的自然盛装”!

历史是残暴的、疯狂的、没有理性的。它的内在基础,与其说是人们的“希望”,还不如说是人们的“绝望”!当此头脑最清醒的时刻,让我们以最坏的绝望(而不是“最好的希望”)说话,但愿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理睬一下我们──不是赐福给我们,就是降祸于我们!

我们拒绝半死不活地活着──不能让我们重获青春吞,就让我们彻底灭亡!!

中华人民共和国臣民的根性早已有目共睹,所以我知道将有重大的危险降临世界。我知道现在的困扰是什么,所以我知道明天的中国。明天的中国将是一片废墟──群众由于种种原因闲得发慌,为了解开这一窒息,我们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后天的中国将是一座火锅──那些劫后余生的创造者,将把酷烈的压迫,视为淘汰旧事物、锻炼新生命、形成新风格的必由之路!

一种怎样的精神,将从这闷葫芦的痉挛、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溃灭中,出人意外地崛起啊!现有的词汇,岂能描述它们呢?一些怎样的人物,将从共产党这个“秘密军事情报组织”的致命的击打下,奇迹般地逃生,并欢快地“跳了出来”!好了。我们需要发明一整套新的术语,来为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发布文告、为他们的革命行动撰写历史……

新的语言,其义一言以蔽之曰,天解决!在天解决的快刀下,无论怎样的乱麻都将斩断。在这其中,多少无辜者将惨遭涂炭。它一视同仁地看待它的对象,如天地之对待刍狗,如圣人之对待百姓。这当然只能是“不通情理”的。因为,天的解决,乃是对人造赝品四处泛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特色”的历史大反击。以中国近代史而言,李鸿章、康有为、袁世凯的革新,都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只有他们的“破坏”(如卖国、诡诈、称帝)还留下。也就是说,中国近代史上的一切革新,只有当它作为“破坏”而出现并发挥作用时,才有经久的意义。这无疑在说明,近代中国的“人解决”,只有当它作为“天解决”的预演和导火线的时候,才有“中国近代史的意义”!

人的解决,一方面用细节的调整推迟了天的解决,一方面又在总体上,为天的解决,准备了更猛烈的炸药。其时越被缓阻,其势越难扼杀。天的解决,将远远超过人的一切期望,它飞跃“解决问题的极限”,在这凌厉的攻势下,“问题”不是“被解决”,而是“遭到根本消灭”。当此神奇的时刻,通行的原则,将不是“均衡合理”而是“同归于尽”!天的解决,不是对人欲的极大满足,而是对人欲的迎头痛击,所以,它不能被耽欲之徒奉为“善”而只能被贬为“恶”。但正是在“恶”的极限中,人欲爆炸了,问题不解自开了──旧的困境,因旧人物的死亡而消失;旧的矛盾,因旧条件的瓦解而缓和。

──这是一场巨大无匹的“快刀──乱麻的疯狂会餐”。这是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代:由于英雄失去了用武之地,由于精力的无处发泄,所以连“绝路”也充满了生机!“山雨欲来风满楼”──闷得发慌,正为“中国风暴”的兴起,提供独一无二的心灵准备!

当我们看清了历史的全貌(所谓“来龙去脉”)和演变的轨迹,也就不会老是抱怨“世界是个专门上演悲剧的舞台”了。那时,我们将颂扬“造物主的仁慈”,使我们有机会“经历得更多”、“体验得更丰富”。哪怕这经历是疼的,这体验是苦的。

历史要呈现什么,就首先抛出与之相反的东西……欧洲人破坏了中国的生活,毛泽东则把这种破坏推向极致。他曾说过,“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这情不自禁地透露出,他的原始出发点是“救中国”,社会主义不过是一个手段。主次问题在这里表述得十分清楚。在他的晚年陷入共产主义的大迷乱之前,“救国”还是他的思考重心。在这一点上,他与洋务派、维新派、孙中山的革命党之间,一开始并无根本的不同。所以,他把他们一一封为“先行者”。后来,“路线分歧”逐渐演变为“路线斗争”……中国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巨大的社会试验场!不要忘了,一部二十世纪的中国史,并不是所谓“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史”;而只是如何革命的“路线斗争史”。立宪党人是主张改变满清政权的性质的;但这并不能使革命党人原谅他们;国民党是真正的民族革命者,但却被共产党人视为反革命,共产党本来已经革命革到了阎王老子那里,但新兴的爱国志士却把他们还原为一群贪婪的卖国贼──比满清的卖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历史是善于讽刺的,“问题像一条锁链,永远没有解决的一天。旧问题去了,新问题来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如此看来,“解决问题”,于是成了诱饵,成了生活的动力,成了“不切实际的希望”,直到人们被心甘情愿地榨干、压垮,丢进历史的垃圾堆……但是,让我们勇敢地面对现实!就像刑场上的好汉猛地撕去──那以虚伪的“人道”蒙住他双眼的黑纱!让我们也把自我安慰的“玫瑰色镜”摘下来吧,于是你不难看到:“中国问题”也将如是,“人的努力”不仅苍白无力,而且百发百中地事与愿违!它的要害并不是什么“贯彻不力、施展不灵”,而是从一开始,就纯粹是错觉!

到此为止,它走完了一个“圆”──最最最革命的共产党,变成了最最最反革命的汉奸党!

这难道是偶然的吗?!当然不是。正是在这自相残杀的灭绝中,某种悄悄的“精选”正在进行。它也许并不符合任何一种理论的模式,但它却是冷冰冰的现实。中国人在这个该死的二十世纪,消磨在路线之争上的精力,要大大超过各种建设性事业的总和!这是徒劳与浪费吗?也许并不。这是一个小小的宿命:正是在肉体和精神的超级灭绝中,新的民族精神,新的行为方式,正在不可阻遏地生长起来。

也就是说,残酷的“路线斗争”的最终结果,并非得出一条“金不换”的绝对正确的救国之路,而是通过酷刑、绝种的炼狱方式,“改造了”中国人!在这里,比“文化革命”更重要的收获,是“基因的革命”!尽管,这收获是血淋淋的,甚至是邪恶的。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生活的一切方面,遭到了系统的破坏。共产党把这种破坏叫做“革命”、“改造”、“颠倒历史”、“天翻地覆慨而慷”。其裂度之深、毒害之大,为中国历史所仅见,为世界历史所仅见。

人们常说,“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在我看来,这个预言是不确切的:它更多的是表现了一种希望甚至仅仅是祝福;而不是基于对历史和现实的清醒洞察。在我看来,中国人重获强盛的地位,将不是在二十一世纪;而是在二十二世纪。这样,中国从它陷入灾难的十九世纪开始,到完全彻底地摆脱灾难,一共花费了整整三百年!这并不真的漫长。在上一个类似的周期(魏晋南北朝),中国从陷入文明崩解之灾的西元二世纪(东汉瓦解),到重获强盛的西元六世纪(隋的统一),一共花费了整整四百年!只是由于现代生活的较快节奏,我们才可能提早一百年,以结束中国的再生(文明型式的大转变)过程。

(佛教从公元前后的两汉之际传入中国到东汉灭亡前后的220年前后登上历史舞台,两百年;再到南北朝的420年前后变成极盛,又是两百年;再到禅宗崛起又是两百多年,再到韩愈辟佛、武宗灭佛,又是两百多年。

按照这个频率,基督教从十七世纪的明清之际传入中国到鸦片战争之后的十九世纪登上历史舞台,两百年;现在过去了将近两百年,可以预期基督教在华即将进入全盛时期。而根据佛教在华传播的规律,未来还有两百年的吸收消化在等待中国社会前去领受,并形成中国自己的特色,这相当于禅宗崛起的,之后还有两百多年,才到相应于韩愈辟佛、武宗灭佛的时候。)

难道这“只是一种悲观主义”吗?或者说,“为什么我们如此悲观”?要知道,在这个自封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方,一切私人的事业与活力都被强行取消,结果是假公济私之风横行天下,既“实惠”,又“美名”。“走后门”、“挖墙脚”的小动作,已经被“掀屋顶”的大改革给一下子比了下去。这样的中国,腹背受敌,它既要承受传统的弊害,又不得不接受现代的挑战,国营的事业,成了贪污的最大温床。中国生活的一切领域,都被淹没在“违法乱纪”的阴云里。中华人民共和国,由于干尽了它力所不能及的荒唐勾当,早已陷入无能的、自顾不暇的绝境──它又哪有“余力”来真正惩治贪污腐败呢?那些掌握“反贪污运动”的大权的人,一心一意用运动来排除异己,极力保护自己帮派里的贪官污吏。

本来,这一切还只是当权派的流行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已经普及为“全民的娱乐方式和生存手段”了。一个偌大的国家,即使经得起“有组织的犯罪”,也不可能经得起“全民齐动手”的放抢。雁过拔毛、行贿受贿,已经成为“中国最新型的群众运动”!中国,已经开始进入史无前例的恶梦!中国人已经成了“暗渡陈仓的专家”!擅长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违法乱纪”。他们练就了一身“走钢丝的本领”,是“边缘战略的大师”!法不治众,所以,请君“在法律的边缘尽量地犯罪”吧!

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在这种“传统的法律空隙和现代化的压力”之间的死死纠缠中,做垂死的挣扎,它发出最后的呻吟(而不是什么“最后的吼声”)……弥漫着恶臭。正是出于如此这般的“国情”,所以──在今后一百年里(也就是人们抱有极大幻想的“二十一世纪”),中国民族主要精力的运动方向──将不是律人,而是克己!继续地克己?也就是说,中国革命的矛头,不是指向世界,而是指向自己!继续地指向自己:但这不是自杀,而是自新。克己是通向律人的桥梁;若非如此,克己就纯然是消极的。克己,是律人的必要步骤;不论人或民族,如若没有经过惨痛的克己功,它的律人就是一句空话。任何强大民族的兴起,都是前一个时代深刻苦难的硕硕果实。所以用一个古语说,中国在未来一个世纪的对外关系中,依然必须遵循“偃武修文”的规则──甚至,必须进一步收缩它的力量于自己的内部,全力以赴地推行“自我更新”而不是“更新世界”的方略。

自新运动,在其初级阶段仅仅体现为政治革命、社会革命,在其高级阶段则体现为文化革命、种族革命。要想成功地反抗共产主义的奴化,就必须学习共产主义的方法!隋唐时代的中国人,要不是从五胡、鲜卑那里学得了野蛮、清新、刚健,又怎能开创此后一千三百年的新文化?!朱元璋尤其是他的儿子朱棣,那个朱和东胡的杂种,要不是从蒙古人那里学得了尚武精神,又怎能保持一个版图最大的、寿命最长的世界帝国?!

“野蛮”是“文明”的入场券!要拥有文明的体现,必先拥有野蛮的力量。中国传统秩序的彻底崩解,为一切可以想象的和不可想象的暴虐行为,准备了沃壤;而且,由于社会的解构与共产的独裁,一切社会缓冲的阶层均已不复存在:野蛮的力量成了一切社会准则的最高示范。蛮力,成了最高的美德。平心而论,这也并不是共产党的发明:早在毛泽东发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野蛮吼声以前二十年,同盟会的枪杆子就已经灭了满鞑子;在往前十年,八国联军的枪杆子(1900年)、日本的枪杆子(1894年)、英法的枪杆子(1885、1856、1842、1840年等等),也都差一点点就出了红毛番们在中国的伪政权。近代中国的野蛮化,恰恰是由自视为文明的欧洲人、他们的忠实学生“日本维新者们”,一手触发的。──“你们既然已经扣动了扳机,又怎能谴责子弹打中了你们不愿意看到的目标?!”

中国的野蛮化,还要归功于欧洲!当今中国的生死存亡、祸福休咎的关节,恰恰在于它的“牺牲精神”的强烈度;以及,它从事实际牺牲的力度。中国人,我们无悔!因为这一切不幸,都是欧洲文明的野兽们强行带入中国的,他们以暴力强迫我们接受野蛮、学习野蛮,我们,别无选择!

由于人性的顽冥,由于生态的连锁──凡是在历史中存在过的东西,很容易再现或重演。犹如古代的幽灵一再盘桓在它的故土,不忍离去。一个神秘的声音告诉我们:任何曾经显赫的,都不会永远消失在茫茫夜雾里。它比有机的生命,更为顽强地自我再现!不论今天的人类如何评价它,它都会不知羞耻地接近人类,并以最为出其不意的方式,死死缠住我们的脖子!不是临到我们头上,就是临到我们子孙们的头上!

为了精神的永远的幸福,让我们忍受肉体的暂时的痛苦!现在,“蛮族”在哪里?!就在中国国内!──就在中南海内!!

现代中国,始终徘徊在国际社会之外,不仅没有法治,而且没有人性,是不折不扣的野蛮国家。不,甚至它连国家也还不是,只是一群无法无天之徒控制的屠宰场!中国,己经彻底野蛮化了。旧的文化要素断绝,新的文化要素空白──我们是文化的休克者!

我们比历史上一切的蛮人,都更像一群野人──因为我们连野蛮人所拥有的凝聚力,也都丧失殆尽。纵观当今中土,“丧尽天良”已经成了现代中国人的品性!一个历来以文明自傲于世的民族,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这真不能不让人感叹命运的无常。“野蛮!”──已经成为这个过去的文明现在野蛮的民族所拥有的“最时髦的王牌”──谁不认识这一王牌,谁不按照这王牌所规定的“牌理”来出牌,谁拒绝欢呼这牌理的胜利:“就叫他灭亡!”

野蛮的中国,因此是走向新生的中国!这不是神话,而是现实!这在一千五百年以前的第一次南北朝期间,就演出过;但在世界的其他国家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因为,能绵延五千年的文明与国家传统(哪怕是沦陷于异族统治下,异族统治者也不得不模仿中国的文明与国家模式来“照章办事”),并“前赴后继”、“不绝如缕”者,唯有中国。野蛮的中国,希望的土地!天的解决,万岁!!中国的第二次解放,万岁!


(11)中国与欧洲


欧洲的语言是一种分析的语言。欧洲的思想是一种分析的思想。欧洲的科学是一种分析的科学。欧洲的分析最后把人分析为“猿”、为“兽”、为“物质”。这个分析狂自称为“雅利安”,自视高人一等,其实只是一个酷爱光屁股的大顽童而已:所谓“雅利安文明”,它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就是裸体,这也是“分析哲学”的一大应用:把人的文化性与人的生物性分开叫从希腊到印度以致近代欧美人,竟和热带丛林里的猴子一样“以裸为美”──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怪现象!他们甚至有雅兴把这发展成为一种“艺术”:据说,还是“最美的”,是“人类精神的顶峰”!

然而,中国文化却是各种文化中最少表现裸体的,它似乎特别忌讳这玩意儿。那位在西元1792年出使满清的英国鬼子马喀尔尼在他的报告中写道,中国的服饰有意识地把人体的线条给遮蔽起来。为什么?这种行为表现的后面所隐藏的动机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曰,“政治动物”!故《老子》曰,“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这就是所谓动物的本色!孔、墨、道、法,各派风流,均与此“裸体的精神”相通。而各种“蛮夷”呢?却是很自然地从原始本能出发,渴慕裸体的时刻!甚至在裸体的表现中得到“美的感受”,美,成了“性感”的代词。这当然是两种世界观截然不同的显影。

中国人,只是在晋末和明末的极端腐化中,才在生活领域里放松了“反对裸体”的管制;众所周知,旋踵而至的则是蛮族大入侵,“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部《金瓶梅》的代价,是二百六十七年的满洲猪狗的“统治”!

“欧洲的冲击”,给我们留下了永恒的创伤,造就了一大批文化意义的混血杂种。但这些东西,却生不下什么子嗣来,我们是成了一群“骡子”,尽管“任重道远”,却只是为来者开道而已。我们的功业,注定只是浮桥甚至只是天边的虹霓,而决不是什么“彼岸”,甚至连一座汪洋中的荒岛都不是!我们以各种各样的“主义”宰割中国,我们,还像文革中呼风唤雨的神汉毛泽东一样,把碎尸万段的残忍封为“愚公移山”!把纵火烧山,誉为“开辟梯田”;把炸山取石,叫做“工业建设”。须知,中国的山,曾经养育过无数的英灵,它具有神奇生命的,它终于会起来反抗的,直到恢复自己的绿装!直到铲除了破坏中华风水的党棍军阀,神汉毛泽东的余孽共产党徒。

“两个人种的杂交所生下的,只能是杂种,而杂种的遗传经常是不稳定的,好与坏的差距常常是惊人的大。”──因为,杂交引起了种属特征的紊乱,使多数子嗣在许多方面,明显地弱于父系或母系。两种文化的杂交也是如此。文化的杂交要产生稳定的新品种,没有数百年同化过程是根本不行的。在中国上一次与外来的印度文化杂交的历史上,这一达到新平衡所需要的同化时间,是整整四百年(184—589年)。这一次,已经用掉了一百四十年(1840—1980年),但整个过程似乎刚刚走了一半。

推进中国与欧洲之间激烈的同化过程的“中国自新运动”,自觉或并不自觉的使命将是:把中国在与欧洲的文化混血过程里产生的种种杂质(即,不利于中国日后自我保存、自我发扬的“遗传因子”),从中国的躯体中剔除出去!消灭神汉毛泽东的余孽!是的。以这种痛苦的方式,使一种“新型的中国文化”成为可能。在这种意义上,即将来临的中国自新运动,犹如一场猛烈的锤击,加之于渴望成钢的废铁;犹如剧毒的抗生素,加之于败坏了的血液!

欧洲,尚未死亡。欧洲文明,还在持续的衰年中闪动着最后的动人之光!这,比之东方黎明前的黑暗,更能愉悦人的耳目……要是没有欧洲的过去,我们迄今还在中国的衰颓中挣扎;要是没有欧洲的现在,我们又怎能理解欧洲的过去和它伟大的盛世呢?!要不是“欧洲的侵略”,中国还在满洲人的奴役和文化的傲慢中醉生梦死……所以,清醒的中国人从此不会忘记:中国,不可能再度与世隔绝;中国事务,只是世界事务的一个部分──既受影响,也生作用。而且,中国的转机,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世界形势所提供的机会。

欧洲文明尚未死亡。在未来的一百年中,尽管它将在经济与政治上日益衰落,但在文化和思想上仍然充满活力。不信,请看秦汉帝国的“关东六国”和罗马帝国的“希腊化东方”,虽在政治上无足轻重,但文化优势却自始至终。在这种意义上,一切希望毁灭欧洲的企图,都是“罪恶”的。其恶劣程度,较之罗马人毁灭科林斯、迦太基,有过之而无不及。秦的经验从反面证明世界统一的过程,决不仅仅是一个大量屠宰的过程,否则就会适得其反。事实上,使秦与罗马得以统一世界的,是它们的“法”(秦的“变法之法”和罗马的“罗马法”),而不仅是它们的强大军团。所以,没有法的蒙古征服很快就崩溃了。合理的统一,立足于经济的整合、文化的趋同,武力不过是其后盾而已。如果只有后盾而没有前锋,那么,伟大的庖丁又如何解牛呢?

两种显影,在文明中互相交错。不要忘记,欧洲人和印度人也曾厌恶过裸体文化,例如基督徒和穆斯林都是如此。尽管,他们的传统是来自犹太人的宗教禁忌。而中国人,也有过放纵和亡国的时刻。不同的文化倾向,常常使人们变成不同的“动物”!

如果说中国人是一种政治动物,那么,雅利安人则接近于“艺术动物”或“科学动物”。(至于说到,现在的日本人成了一种“经济动物”,我总是不太相信。日本人太善变,很难对他们下定义、日本现在的状态,是一种“被阉割了的状态”;广岛的原子弹是它的麻醉剂,《和平宪法》就是那把动手术的软刀子。我尤其不相信,日本受自中国的两千年塑形,会被仅仅一百三十年的西化完全铲除。)科学与艺术的交合点,是“冒险(海盗)精神”,这与中国人梦想的“长治久安”,是完全相反的倾向性。有一天,政治动物与艺术动物将和解,联手创造统一的世界,那一天,道德的贤明与技术的锐利将混同,新的黄金时代可以降临了。

欧洲播下的种子,也许是在东方获得最大的丰收,正如,东方播下的种子,已经在欧洲开辟了空前的奇迹。艺术动物的拓植,将由政治动物来圆场;正如艺术动物一再咀嚼过政治动物的腐尸。在今天的世界潮流的大“背运”中,我们不必为中国不可救药的政治性而气馁──既然中国不善于纯粹的审美和纯粹的理性,那么,就不要过分“改造”以致伤害了它的元气!

还是让中国人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让我们保有余力,以便有一天能够稳定并管理这个由艺术动物开创的文明系统吧!既然中国人的原始冲动已被弱化,那么,就让我们来充任这个飘泊不安的世界的压舱石吧!

艺术动物和科学动物们!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干得太过分。如果你们的炮舰和浪漫真的把中国这个被“政治挂帅”催眠了二千二百年的世界给激活了,那么,世界将会陷入“后现代化的灾难”而不是“后现代化的福利”中!

至于现在,中国人还在邯郸学步、拙劣地模仿欧洲。因为中国人并不愿意也没有真正地把握步态的内涵,完全没有理解欧洲精神。现代的技术科学,对于中国人(不包括那些完全欧化的移民和外籍学者以及少不更事的留学生)的心灵(而不是大脑)来说,还是一些不可思议的魔术。中国人,已知其然,还不知其所以然。中国人,还没有北欧海盗(他的后裔有:西欧的新大陆殖民者、俄国的哥萨克、美国的牛仔、甚至日本的倭寇等等)式的疯狂精神,而没有这种贪婪到疯狂地步的精神,便无法理解现代的科学技术文明,因为,正是这种精神,发育了这种文明。

现代中国的领袖们,根本没有吃透这个起码的道理。他们总是企图用古老的农民精神,来驱动现代化的海盗机器。他们只不过是想用现代技术的瑰宝,来点缀黄土高原上的梦魇。未来的中国,并不拒绝欧洲。中国渴望从欧洲的身上吸取可嘉的营养,正如欧洲(以及日本、俄国)以前从中国身上吸取了营养。未来的中国民族并不闭关锁国,因为它渴望广大而丰饶的世界。尽管出于某种谋略,它必须学会拒绝欧洲的诱惑,在相对的独立中发展它的生存之“道”。这“道”,就是它自己的世界精神。

这样,有两条道路横在了未来中国的面前:

一,全面接受现代的科学技术文明并使自己的全部生存适应这一文明的精神。进而,以整个民族的欲望和想象,来极度地贡献和疯狂地扩展这一文明。这是日本式的道路。

二,最低限度地接受科学技术文明。仅仅保持“不被它完全甩出现代生活轨道”的发展速度。同时,保持相对的朴实,以待世界潮流的完全转向──那时,中国就可以“得风气之先”。这是秦与罗马式的道路。

而不论中国最终选择哪一条道路,都必须彻底驱逐共产主义的死气!不论中国最终走上哪一条道路,都必须和它的划地为牢的自我满足相决裂!不这样,它就无法面对“奇妙的新世界”。不论中国怎样走自己的下一步,都避免不了一场深刻而广泛的革命!

一群无法无天的居民,不可能主宰未来的历史;而只能沦为社会意义的被宰者──消费者群落。中国人久已滞碍了自己的法纪,现在又废弃了自己的天道。所以,古代的“文化民族”彻底化为一群丧失了纲常的“费拉居民”,一群拨掉了根基、无所归属的浮游生物。

事到如今,“法制”已经救不了中国;因为法制只能守成、不能开创。继中国之绝世、收中国之劫难者,必非“法官”,而是“豪杰”。中国的生机,不是来自守成的法理,而是来自更张的热情。对“新大新地”的巨人希望,将促使旧天旧地从速消亡!

“天”,就是“世界观”的中国说法:天,就是世界观的隐秘内核!正如“地”,乃是社会关系的隐喻。董仲舒说,“天不变,道亦不变。”然而,天要是变了,道也将革。迄今为止,现代中国仅仅完成其变天革命的一半,即,“破”的一半;所以终究建不成自己的大道。

现代中国,还需要完成变天革命的另一半,即,“立”的一半;以确立全民族安身立命的“场”。这后一半,自然有待我们和我们的子嗣去干──哪怕是干下世俗意义的“滔天罪行”!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道”,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却是我们的命运。文武之道,要废除共产主义的商纣王朝,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暴政和亡国、腐败和贪婪的象征──共产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将会死去。我们的“道”,要反抗“科学社会主义”的奴役!我们的道,不是理论,不是逻辑。因为我们知道,一切规定生命、窒息生命、剽剥生命的辩证把戏,都通过它们对生命的成见和定义,羞辱和毒害了我们的民族!让我们撕毁和丢弃这样的规矩!让我们把握生命的自由和独立!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聪明了。不会再抱住外来的思想方法和理论学说死死不放,就不会再甘心为奴。中国人,做精神洋奴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我们知道,在人类心灵的深处,互相矛盾的朝向不但历来并存,而且往往相得益章……在我们关于“历史报应”的体验性观念的后面,潜伏着这样一种令人忧郁又令人鼓舞的事实:现代中国人的怯懦,正是起源于我们的先民在历史上的勇敢;现代中国人的自私,正是起源于我们的先民在历史上的公德;现代中国人的昏聩,正是起源于我们的先民在历史上的明智;现代中国人的散漫无效,正是起源于我们的先民在历史上的韧性组织。──不论你把这组织叫做“家族纽带”还是“祖先崇拜”……

在“因果报应”的关系中,上述一组排列中的前者(“因”),是作为后者的“果”而自然来到的。也许,要把中国人最终训练成为一种“国家主义者”(说得温和一点,是“爱国主义者”)或“现代意义的公民”,不仅在事实上不可能(费拉民族不灭亡,而蜕化为新的文化民族──这样的先例还没有过);且在理论上可笑(费拉自有费拉的乐趣,何必要强求文化民族的辛劳呢?)──但是,我们想试一试!试试命运,到底能不能创造奇迹。

我们不是盲目的试验狂,我们的信念是出于以下的事实:任何出现在历史中的事物,都是而且只能是作为对另一种事物的报应而登场的。这就是所谓“挑战—应战”的关系。例如,在有史可考的范围内,任何“侵略”都是针对前一次被侵略经历的“历史大反击”;任何“创造”都是针对前一次饥饿体验的“反饥饿游行”。这就是人的行为动机,这就是人性的最大秘密!而人的历史、人的文明,都是作为人性的衍生物而存在、发展的。也就是说,历史的变化是由“报应”和“反报应”的变又作用节节体现出来的,而不是它们真的改变了世界,历史的发展,不是由人们的意识决定的;但是,历史的发展,是由人们的潜意识决定的;由于这种潜意识是很难被意识捕捉到,更难受到恰当理解的,所以,它只能被称为“天意”或“自然”。

由于上述的理由,我们对中国近代的衰败和对中国复兴的信念,不是无缘而发的:既然一个“报应”能够出现并施加强大的影响于人的世界,那么,针对它而来的“反报应”为什么就不能出现并施加同样强大甚至更加强大的影响于人的世界?!

这种信念并不是我们的发明。事实上,它很早就是中国意识形态的有机构成了。可惜,随着中国传统秩序的崩溃,这种智慧也被扔进了思想的垃圾堆,从此,中国人面对自己民族的历史,仿佛面对不可思议的魔幻世界。好在,思想的世界是只有博物馆而没有垃圾堆的──“过时的东西”常常摇身一变为“超前的东西”而引导新的潮流……这就是一切反动派的崇高价值!这就是毛派份子必定沦为反革命份子、共产党反动派必定取代国民党反动派沦为人民公敌的历史命运!这一天就会来到,而且还会应验在中国共产党每一位党员阁下的头上!!

中国意识形态的危机,乃是中国社会、文明的总体危机的一部分。意识形态的失衡,进而分崩离析,只是近代中国社会全面失衡、文明分崩离析的一个缩影。要想对这个历时百年的大悲剧作出一个全面的评价乃至描述,几乎是不可能的。人类所能作出的,不过是来自权威的“裁决”而已。而裁决本身是以权力感为归,也许就谈不上什么客观、公正。超级的裁决也许出人意表,但不论它听起来多么荒唐、突兀,都是失衡与分崩离析中的人民所乐于接受的。关键的裁决,并不是基于“客观的事实”,而是基于“天意的暗示”──用康德式的语言说,它并不是基于“纯粹理性”,而是基于“实践理性”!也就是说,它是基于人的本能。

这时,也仅仅到了这时,“历史水到渠成”,“天解决的曙光透露了出来”!回顾中国革命史,传统的意识形态是随着社会苦难的加深而趋于崩溃的。制度的失灵,使理论与神话消解;社区的扰乱,使定见和观念动摇──于是,在破碎的万象后面飘出了一个真正的本体:种族的生命。

为了种族生命的健康,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每当我们沉湎于悲痛的思绪,并慨叹现代中国的衰落与破败之际,一种空旷超然的孤独感就油然兴起!苦难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庆幸的,因为它开辟了新路的可能,无异于让你多做了一次选择。有谁像中国这样苦难?又有谁像中国这样被不可预测的命运所播弄?!中国的苦难,不仅是它辉煌过去的巨大报应,也未尝不可以引向它未来的奇遇!中国,如果不是这么绝顶悲惨,又从何显示其独一无二呢!这正如,要不是我们生于如此黑暗的乱世,又怎能达到如此的敏锐和如此透明的思想?!又怎能荣任中国复兴的精神前锋?!若非饱经忧患,如何发出天籁?

共产主义说,青春活力的社会是“封建社会”,生机勃勃的文化是“封建文化”。他们指责中国的一切,他们把“中国”与“封建”划上了等号。“封建传统”、“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封建思想”、“封建势力”──变成了“中国……”的代词!共产党员,早已堕落为思想界里的吴三桂!中国共产党和明末的吴三桂一样,“以阶级斗争为纲,出卖了中国”!因为他们背弃了自己的土壤。而我们,是要对他们的反民族思想进行彻底审判,讨还中华的公道。“变则通,通则久,久则常”,一切保持自尊的中国人,让我们竭尽全力,从马克思主义亡国学说的阴影下,解放中国的心灵!中国人,为什么要按照欧洲人的教化来生活?中国的头颅,为什么要向“四大洋鬼胡子家族──马、恩、列、斯”低下来?欧洲的真理真能救中国吗?一百年历史的答案足够令人清醒地否定了这一点。甚至在共产党的“先行者”那里,日俄式的变法之路和法美式的代议之路,就完完全全地失败了。至于洪秀全的跳大神式的“基督教”,则连衰朽的满人都玩不过,又哪里能从虎视眈眈的列强压力下,解救中国?

犹太人的伊甸、印度人的净土、欧洲人的逻辑,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安全和富强。只有我们自己,才愿意也才能够保护我们自己!──只有文化的开创者,才愿意也才能够以无限量的勇气,从自己的意念出发,迈出自己的步伐。共产党杀死了中国的传统。这是劫数。现在,共产党的使命已经完成,让我们也把杀手推上法庭、判处死刑、绑赴刑场!中国的文武之道,又将兴起。文武之道的承载者,将从中国荒原的深处走出来,他说:“不要模仿我的行为,而要参照我的精神!不要记取我的语言,而要悟出我的方向!”在他渐渐远离的身影中,我们看到了永恒的中国。

中国!我们不仅热爱你的伟大,也热爱你的渺小;不仅热爱你的纯净,也热爱你的污秽;不仅热爱你的高尚,也热爱你的卑鄙;不仅热爱你的宽厚,也热爱你的刻毒;不仅热爱你的仁慈,也热爱你的残忍──不仅热爱你对我们的养育,也热爱你对我们的迫害!除非,除非我们这一代人全部死去。……

过去的人们曾经深信:“中国人是一个热爱和平的民族。”许多历史学者也附和这一点,用大量断烂无章的“史实”和对于“本质”的高论来宣传──“我们是世界上最最爱好和平的人。”但是够了!错了!应该改写了!这种对于苟活的粉饰。今天,我们在中国人贪生怕死、忍辱苟活的性格后面,高兴地看到某种强烈的战争本能正在凝聚!──“中国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吗?”就是这种新思想的宣言。今天,在传统中国那种老女人般喋喋不休的“讲道理”的脂粉下面,我们终于发现了一股青春的杀气正在腾起!

现在,越来越明显的事实是,“中国国民性中的某种异端成份”的份量正在膨胀,并把历来被封为“正统”的温柔敦厚,打入了观念的地狱。我们把这场国民性的革命称之为“中国的野蛮化”。要使大多数人理解这个越来越清楚的事实,可能需要一千万字的笔墨。而在此,对能够理解的人,一句话足矣;对不能理解的人,千言万语也不能使他们从愚昧中苏醒过来。在我们透视下的历史显示,中国国民性的脱胎换骨,除了“野蛮化”的道路外,一切道路都纷纷宣告失败。野蛮化,实际上是一条“没有道路的道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它表明,促使一个昏迷不醒的民族奋起抵抗的那种压迫,一定强到了不能再强的地步,以致威胁了这个昏迷者的苟延残喘、迫使它作出垂死挣扎(用一种流行而文雅的说法,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也只有沦落到这种“共产党国际歌”的地步,这位行动迟缓的“苟东西”才肯起来反抗!)──由于其主体的迟钝性,这个觉醒过程在外观上不能不表现为一个摧残的过程。否则,这个安于现状的苟且东西又怎么肯苏醒过来呢?!于是,中国的野蛮精神,就以各种形式的过激主义武装了起来──它的历史使命“醉翁之意不在酒”:天国般的目的只是幌子,地狱般的过程才是实指!野蛮!野蛮!更多的野蛮!暴行!暴行!更大的暴行!──这就是对中国国民性危机及其衍生的一切中国灾难的不二疗法!其余各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医术敷衍,都已宣告失败!彻底的失望,将使中国的觉醒更加彻底;不公正的待遇感,将使中国觉醒后的超然态度烟消云散。

无动于衷的教养,将和两千年来的催眠一起,被送入一座兴高采烈的“野蛮精神的焚尸炉”。这座焚尸炉,就是中国人民日益激化的好斗性。在可以预见的本来,好斗性与野蛮化随着危机的深化还将迸一步强化,它将披上“正义感”的传统华衮及“合理化”的现代铠甲,进军世界。它将取代“儒家精神”而成为中国居民的新骨髓、新的潜意识。它宣告,治疗中国式的萎缩病和瘫痪症,除了靠神力之外,只能拜托超强的野蛮大刺激了!除非中国的症结己经解开,否则,决不要畏惧治疗!畏惧治疗的后果,除了更人的痛苦和慢性的自杀外,还能有什么?!──这就是我们的新意识形态!这就是中国的唯一道路!

信哉!我看见战争的乌云正在中国的上空不断地盘旋、越积越厚!它日标明确地指向自己。但这不是自残自戕,而是自新自救!现在,它缺少的仅仅是一个光明的借口,一个足以说服末世人心的宣战理由,一个恰到好处的导火线罢了。让我们来指出这个借口!让我们来宣布这个理由!让我们来提出这个导火线!

古代的孔子都不怕举世滔滔的鸟兽,我们又怎会在乎人数优势的伪善之徒?!我们担心的只是,中国自新运动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告一结束,将很可能推迟世界历史的时刻表:那时,中国的潜能将受阻,使它难以进入不由自主的“世界角力场”。而这一场角力的胜负,将决定下一段世界历史的方向!


(12)民族国家论


原先,出于模仿优胜、逃避劣败的渴望,“十五年超英赶美”的热梦也不知做了多少。但是,春梦岂能当点心?!闭眼时的宏伟蓝图,挣开眼镜花水月。《庄子》说,“梦饮酒者,旦而哭泣。”实在是对近代中国人的先知预言!“建国大纲”、“翻身闹革命”、“现代化”等等的天花,看起来像是仙女的赐福,但落到头上却成了魔鬼的瘟疫。这种“天花”,只是发挥了让人忍受苦难、拼命挣扎的功能──也仅仅在这种意义上,它们才是“积极的”。直到有一天,中国人已经自觉自愿地实践了“为革命而革命”的深度时,革命的恶梦才会结束。

在可见的层面上,中国近代史堪称一片空白,甚至是倒退、是典型的野蛮化。但是,在看不见的层面上(在“灵魂深处”),它却埋藏了一批无上珍宝──这就是,中国人已经习惯了一切恶性的事变,很少有什么打击,可令我们惊惶失措的了。

牢不可破的营垒,粉碎了。

顽固的心理定势,溃灭了。

中国人已经可以接受一切,并随时准备着忍受一切!这对于一个过于热爱虚假的道德评判,时刻以这评判去攻击进取者的社会,是多么巨大的进步啊。

粉碎可见的壁垒,容易,粉碎不可见的壁垒,难。世界上多少古代民族,并非亡于外在的不适应,而是立于内心的不能适应。让我们学会更彻底地适应吧!崇尚暴力比崇尚虚伪,要好。以“利益语言”说话的谈判对象比之以“道德语言”说话的谈判对象,较能节省时间、提高效率。这就是“心理废墟”的妙用!是的。心理的废墟──很可能将被证明,是结束中国革命、打开新王国之门的金钥匙!任何外部的、社会意义的“条件”,都不及自我更新的重要:而任何自我更新,无不首先表现为自我的废弃!

遍地废墟的社会野蛮、十面弥漫的文化真空──正在造就轻盈凝重的权力中心、不变应变的文化之核!

中国人文化长城和心理堤防的崩溃,带来了一个洪水滔天的时代。“履霜坚冰至”(《易·坤·初六》),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这不是任何人力可以达到的,这是气候的天行!不是事后的聪明,不是败者的自慰,不是嫁祸于传统,更不是某个领袖意志的怪诞产物──而是一连串历史运动所揭示的定数!所以,它需要一百年以上的“履霜过程”。

解构与结构,是如此的混成、互动,在绵延的破坏中绵延生长着新王国的要素!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出路!这就是野蛮精神的兴起──作为极端厄运的代偿。现代中国的种种病态、愚蠢、疯狂,也是整个现代病的一个有机部分,不如此理解世界,不如此理解欧洲,也就无法真正理解这个“充满耻辱的现代中国”。诚然,中国病与欧洲病的表现各异,甚至正好相反;但两个病魔,无非是一根乔木上伸展出的两根枝丫罢了。它们来历不同、去处相异的巨大弧线,在这被打通了的“地球村”交叉相遇;生长运动的不同方向,并不能拆散这对冤家。

中国文化精魂的惨遭废弃、中国社会结构的全面瓦解,导致中国生活的全面紊乱,它的最为意义深远的恶果,则是中国文化阶层的凋零破落。──然而,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的那个罪魁”又是谁呢?是野蛮主义吗?不是!因为野蛮主义的狂风,只是在那些早已破败的废墟上空盘桓旋舞的,而不是它造成了废墟!狂风的作用,最终只是摧枯拉朽、扫荡废墟、打开新基地,它并没有破坏城堡、折断广厦的能力。

很明显,“背后的罪魁”乃是“外部世界对中国的压力”,或曰“中国对现代世界的不适应性”。多年来,我们仅仅把这罪魁叫做“欧洲帝国主义的侵略”,是不公正的。为什么不想一想,欧洲帝国主义的侵略,为什么对日本起不了作用?很明显,因为日本适应了,中国却没有适应,而且做了日本的垫脚石、“适应对象”。所以,我们的灾难变成双重的:被欧洲打败了,被日本比败了。现在,当欧洲的衰落迫使他们降低了侵略性的时候,中国的不适应性却增加了:名落孙出的中国,排到了“世界的一百二十几位!文明失败了,我们只有祈求新的野蛮主义!!

在野蛮主义看来,精魂的游离、结构的崩溃、生活的混乱、文化阶层的解体,不失为“千年一次的巨大机会”。所以,当我们看到“中国革命的唯一结果,即为国家权力的不断强化”,就丝毫也不会感到吃惊了。和野蛮主义互为表里的革命运动,无异于一架超级绞肉机──其使命是,扫平强国之路上的一切障碍!唯其如此,我们才不致幼稚地指责中国革命过程中的种种“变态的疯狂”……

真的,为了适应“欧洲帝国主义强盗”对中国施行的打击,一切“正常的努力”都先后失败了,除了用“野蛮”来回答“文明”之外,我们已经无路可走。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希望,希望随着世界压力的增长,中国的内应力也要增强。否则,中国“单方面的维持”的愿望,是不可能维持下去的。而内应力的增强,难免通过对于个人自由和“非整体性权利”的剥夺,来实现。正如孙中山所说,在中国,不是个人自由太少,而是个人自由太多!因为世界上任何一个“费拉民族”,都是依靠“自由散漫”,来对抗“专制独裁”的。所以,人民极其缺乏“健康的自由必定拥有的对应体──自律”。缺乏自律,使中国的事情常在“专制独裁和自由散漫之间”徘徊,所谓“一统就死、一放就乱”是也。要革新费拉民族的体质,就只有忍痛割舍整体的内应力!

有一天,当欧洲世界一觉醒来,发现“一个异样的妖魔”正在虎视眈眈地盯视着自己的时候,一定不要感到愤怒和不可思议,是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红毛番,把“自在的中国”逼上了擂台,你们要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承担一切道义的乃至刑事的责任!

我们面对的这个“第二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漫长的黑夜之一。当它破晓的时候,将有“惨白的曙光”令人诧异。是的。长期的沉沦使我们麻木,突然的苏醒会带来震惊──但是相信吧,新的太阳已经在地下滚动!我们曾经做着一相情愿的好梦,相信好运的自动降临。但一声阴阳怪气的炸雷(毛泽东站在天安门上嚎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几千万人头落地。命运注定我们要来承受苦难,将荒芜人烟的惨白,染成鲜红鲜红的朝霞!──不是用旭日,而是用鲜血。静默不语的人们!我们是被这伟大庄严的景色迷住了?还是被这深刻的恐怖震慑住了:我们是由于个人的感情而准备做飞毛腿?还是要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士?

够了!中国的故事已经够长、够长的了。难道中国的古装戏,开得还不够多?难道在中国上演的“犹头马脸”的化装舞会,开得还不够滥?冬天的,太冬天了!冬天的压迫、应该让位给春天的、夏天的、杀气腾腾的战斗!苍白的逻辑、娓娓动听的道理,应该让位给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青筋暴起的手臂!

这都是因为,中国已经身染沉疴,以至于正在心甘情愿地沉沦,并在这丧尽天良的无耻中怡然自得地陶醉。……它的堕落成了它唯一快乐的源泉!每一个中国之子啊,不要再自命清高、以洁身自好的埋怨来谴责“中国民族的无生命、无血色”!我们要扪心自问:“我还有生命吗?我还有血色吗?”如果没有,那么答案显然不过了:“我,作为中国民族一员的生存权利,已经不复存在;我已经把自己存在的道义基础,亲手毁灭了!”──这不是“自虐”,而是“自救”!对于自身灭亡的道义责任,当然要由自己来担当!佯装天真、推诿罪责,只能令人更为厌恶。

为此,我们需要一位“忘我,并因忘我而变得不可一世的超级道德之化身”──他把命运的力量紧握在手,他把中国拖出日益没顶的灾难深渊。一个超道德者,而不是一个丧失道德的人;一个忘我者,而不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这就是未来中国的唯一动力!这就是未来中国的本体!!他不要“光复旧物”,而要“铸造未来”!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真理残存的话,那无非就是:“中国民族若想自救,就必须抛弃──不奋斗也能苟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不要问他毁灭了什么、牺牲了什么,而要问他创造了什么、赢得了什么!

二十世纪对中国来说,是一场连续不断的灾难、一场连续不断的恶梦。它以拳民暴动和八国联军的滚滚硝烟作为开幕式,纷扰杀戮迄今未已。二十世纪的中国,堪称“苦难”的代名词,它以革命和战争的巨大牺牲得以列入世界之最。从技物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诸意义看,这是一个贫乏的、没有生育能力的世纪;而它造成的破坏却需要至少一两个世纪方能消除。惟独在“心理文化”的意义上,二十世纪的惨剧却向中国提供了某种“建设性”,也就是说,它创造了某种“新的、野蛮的国民性,至于这新的国民性是好是坏,则见仁见智,众说纷纭,更难一概而论。

命运何其如此不公?罪恶深重的二十世纪!你向中国索取了那么多,可是剩给中国的补偿,却那么少!罪恶深重的二十世纪!你的索取仿佛一种劫夺,仿佛摁住中国的头,强迫它吐出帝国时代收获的掳物和荣耀!祖宗欠下的债,要由子孙来偿还。一百年来,杀人盈城的结果,是建立了两个“民国”或曰两个“党国”: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两位难兄难弟,相反相成,在斗争中你死我活地互相扶持至今,也算是中国在二十世纪从嗜血的命运女神那里获得的主要报酬!但时值今日已经看得很清楚:即使这么一点可怜的赐予,也没有多少持久的价值。现代中国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片过渡时期的匆忙”、“一堆手忙脚乱的紊乱”。多种不相协调的杂质,纷陈不已,杂拌怪胎毛泽东则自己封为“伟大的顶峰”,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位湖南的胡孙不知天高地厚的胡搞,竟然窃据中国半个世纪!

罪恶深重的二十世纪!我们又何尝不是你所生下的怪胎!我们曾以无比的热诚,梦想有所建树;我们曾以虔诚的苦修,祈求丰产之神给予灵思。可是现在,我们终于看清了冰冷的事实:不仅二十世纪,而且连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时期,中国都将是一片不毛之地,一片“类人”组成的沙漠?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繁殖甚至没有生存的余地!

中国,这个世界历史上最庞大的“意识形态帝国”(伏尔泰那帮“启蒙主义者”曾经称此为“哲学帝国”),这个由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政治动物组成的“反自然的政治动物园”,有它自己独特而奇妙的生物链!它的“突出优点”是:为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强人,提供了合理合法的培养基。他从物理──生理──心理等一切领域逐层深入,极尽榨取之能事,利用国家,壮大自己,最后成了一只羽翼蔽日的超级乌鸦!所以,在中国最古老的意识形态中,太阳神就是只多了一条脚的乌鸦,至于它这多出来的一只脚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至今还是一个谜。……这个黑翅膀的强人越活跃,这个帝国越萎弱;只有等这个强人(乌鸦)死了,这个帝国才缓过一口气来。这个半死不活的怪物利维坦,经常一治一乱,随着一只只乌鸦的生老病死而轮回不已。这就是“中国的宿命”。

善恶是非,自有千秋公论。在这种意义上,柏拉图的“理想国”本来就不可能起源于欧洲,而只能在“东方的智慧”中诞生!所从他一定要从埃及的经验中汲取养料,完成“贵族共产主义”的宏伟规划。可以说,柏拉图本人正是“亚细亚方式”的忠实门徒。柏拉图比马克思更加聪明的地方,是这位希腊理性的儿子并不奢望改变人的本性,只是想限制人的劣根性罢了。而那位犹太狂热性的孙子,虽然马克思的亲爹已经改宗了基督教,他自己却梦想,人的本性是一张可以任他涂改的白纸,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所以,他把他的梦呓叫做“科学的社会主义”,好像人类只是物质,想怎么对待便怎么对待。

但人并不是物质,不是科学实验的对象。要把共产主义当作万妙灵丹来到处涂抹,到头来是洪水泛滥、罪恶滔天。因为人一旦被贬低到了物质的水平,他就可以干任何坏事而问心无愧了。柏拉图的“哲学王”,到了马克思的徒子徒孙手里(“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特殊材料做成的贪污腐败的共产党”),摇身一变,成了伟大、光荣、正确的超级魔鬼,他们为了自己的贪欲,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关键在于:理想国的哲学王还把人当作人来看待,他知道人的优点和人的缺点;但是先锋队的饕餮恶魔,则不把人当作人,他们一会儿想把人捧上天堂,一会儿想把人打入地狱,而完全不考虑,人并不是随风飞舞的败絮。人,“是有人格尊严的”!理想的国家、哲学的明王──在中国也不是新鲜的东西。早在柏拉图之前二三百年,墨翟、孔丘、老聃他们那帮人,就在喋喋不休地谈论永久性的政治理念了。中国式的共产主义,早在《周礼》中已经有过相当清晰的表述,而《仪礼》一书,比任何“共产主义道德规范”,更为详尽地规定了做人的方式。不过,中国的礼仪却被马克思主义者们扣上了“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之类的犹太帽子!为什么,中国自己的类似思想要遭到贬损,而红毛番们的夸夸其谈却封为治国的圭臬!这都是因为共产国际的惑乱,使洋奴思想在中国的作祟达到了亡国亡种的地步!

其实,“世界国家”(实际上等于消解了国家)之类的观念,更是“中国文化视野的日常节目”。古代中国人“世界大同”的思想,比之亚述人、波斯人、罗马人“世界帝国”的思想,更为宽宏大量,因而更有道德上的感召力、心理上的吸引力。因此也更富于现代性、这可能对“未来的世界国家”(实际上是消解了国家强权的“世界大同”)的形成,产生决定意义。

现在,还没有“中国民族”!“中国民族”现在还是一个仅仅属于未来的概念,也是一个仅仅属于未来的事实。让我们祝福它,将是一个事实!尽管,由于现代中国的完全绝望,从我们的嘴里发出的祝福,似乎也带上了一层不祥的意味。

我们像绝望的麻疯病人,与世隔绝,受人厌恶。甚至绵延下去的希望,也都破灭。我们所剩下的,只是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祝福。愿未来的人们健康,并完成我们不能完成的民族事业。让我们含着泪水来祝福!祝福那些不知泪水为何物的人们!

今天,我们在命运女神的摆布、折磨下呻吟,除了这发自丹田的祝福之外,还能干些什么!但愿我们保持──磨灭不了的信仰;但愿我们存有──摧残不掉的精华!哪怕只有一点点……作为过去的纪念和未来的种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信仰!如同生命需要体温一样。如果说,“信仰的力量”乃是一切真宗教的内核,那么,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哪有不是起源于宗教的?

“我相信上帝,但不相信宗教”──这真诚的自白固然是对的,但是,更深入一层便不难发现:支配虔诚者的那种信仰力,其实就是上帝自身!

人生的最大恐怖是什么?是幻灭。什么是幻灭?幻灭尽管有一千种名词,一万种形态,但根本上却是对原先所信仰的力量,失去了信仰。在这种意义上,宗教比科学更重要!因为连科学,不也是基于一种信仰、一种唯物主义、感官主义、经验主义的信仰,那不也是一种崇拜实验室的宗教吗?!

我们的信仰是:残酷的夹缝可以夹碎我们的身体,但不能粉碎我们填平大峡谷的愿望!填平中国的峡谷,舍我其谁?

精卫的子孙!勿忘炎帝少女的风范!我们的信仰是,这个被夹在逝去的“世界国家”和未来的“民族国家”之间的“现代中国”,这个心灵的炼狱,这个肉体的搅拌器,这条集一切污秽之大成的超级阴沟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定要死亡!它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为世界国家还债,替民族国家开道。

没有卑微,哪有崇高?没有罪孽,哪有纯洁?没有堕落,哪有升华?──不要为我们的幽谷而哀泣,民族国家的山峰将由此起!那时,我们将以“成为它的食物”而引以为自豪。

一切古来的乌托邦,一切梦影式的“大同世”──在它面前都形同儿戏,并显形为“类人猿的遐想”,都沦为“不固定”的、“相反相成”的。历史是永恒的自我实现、永恒的自我冲突。永恒的“出尔反尔”、永恒的“喜新厌旧”、永恒的“见异思迁”……

曲士蔽于人而不知天。新国家当然必须在形式上反对老国家。但形式上的反对者又常常是神髓上的承继者,正如制度上的承继者常常是精神上的叛离者。新国家,无非是要完成老国家已经无力完成的事功。

中国现在已经到了──建成统一的民族国家的前夜!当旭日东升,每一个中国人将不由自主地适应民族国家的压力,从而自觉地和被迫地成为一个个现代意义的公民!

“老中国人”已经不可挽回地死去。自从英国鬼子使节马嘎尔尼在1792年见过乾隆这个龟孙子之后(那恰巧是著名的法国大革命期间),老中国人就陷入了一种慢性的绞刑。这个绞刑的执行到现在已经快两百年了。而迄今为止,“新中国人”尚未诞生完全。当此青黄不接之际,剩下的只有废料,甚至扮装为各种各样新潮的废料,以及,甚至各种各样的像我们这样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新的中国人如此难产?原来,新的中国人必不是洋人的模仿者!新的中国人因为要开创自己的路,而步履维艰。我们知道,从自己的本性比从任何异己者,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我们是欣喜若狂的“尽性者”。然而,新的中国人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学习,做一个民族国家的公民,而不是像过去两千年那样,做一个世界国家的臣民。现代中国人的许多“劣迹”,在古代曾是美德,这是因为,公民时代不再能够接纳臣民的道德;而不放弃臣民道德,公民事业也就无从说起。在民族国家的意义上,五百年的春秋战国,要比秦至清两千年的世界国家,更富于现代性;而《春秋左传》上的忠烈男子,比近代以来的亲欧美的新派人物,更接近中国的气质。“左传英雄”的魅力并非凭空而来,因为,我们与他们十分相似的,处在一个巨大的“战国漩涡”里,这个漩涡不仅囊括了全部的文明国家,而且拥有广大的“受剥削的第三世界”,也就是说,拥有一大片“半开化的蛮族地带”。

在这种形势下,新一代人将认识到,中国不再是“天下”(即,世界国家),而只是“民族”(即,民族国家)──我们需要重新学会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民族本能:例如春秋战国那忠义无上的美德!中国人,必须完成这一历史性的“倒退,以便为走向世界的步伐作好准备。

最后一个纯粹的中国英雄,是死在北京的文天祥。北京,由于文天祥的殉难,而变得神圣。北京也因为文天祥,而沾上了永恒的血,就像罗马人的祭坛,因为刺杀凯撒的英雄布鲁图斯的牺牲,而变得洁净。当陆秀夫投海于崖山的时候,中国士人的气节就绝种了。从此,就连中国的民族英雄也带上了蒙古人的特点!元代的野蛮化、明代的特务统治,像幽灵一样困住了中国,到今天已经整整七百多年!从此,中国的道统堕入了垃圾桶,国人没有了主心骨。我们仿佛是流离颠沛于山谷中的蚁蝼,山洪一来,就随波逐流。我们生活、繁殖在阴暗的夹缝里,幽深不见天日的大峡谷,就是我们的“祖国”,一个被蛮族和土匪轮流执政的狗窝!我们的时代何其绝望,我们的生存何其卑鄙,我们的吁求犹如垃圾。得救的最后一线希望,似乎已经破灭。

但新的一代将不是这样!他们,不是外来者和贱民的模仿者,而是民族复兴运动的使者!他们要的是一个“青年中国”!一个不仅在精神上非常年轻、充盈着活力的民族,而且在生理上非常年轻、在社会结构上非常年轻的中国!它以生气勃勃的朝气,向垂死的秩序大胆挑战。它的粗暴吼声不仅“振聋发聩”,且将惊动历史、回响宇宙。

一个由青年组成并由青年统率的中国!一个反抗文明世界老年化趋势的中国!它将把中国的劣势一变为优势,贫穷与年轻的结合,将是所向无敌的。它要责问现代世界的种种腐败、伪善和衰弱;它要拷打人类物质身上的层层锈蚀;它要切除蔓延在动物庄园里的艾滋病。它高呼着“反动万岁”,去投入禁欲主义的海洋。

我盼望有个不灭的神灵守护中国!我看见,激腾的祥云正在中国的天空不停翻滚。它最终将冲毁洋人强加在我们头上的奴性!中国漫长的国耻,即将划上句号。中国人“以头立地”的意识形态立国,将与世界之最的国耻,一起送进博物馆!

伟大的神灵,你把如此秘密的消息预先透露,我们该如何感谢你!让我们以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以自己的意志和感情──献给你作为最后的祭品,促使这一天早日来到吧!让我们亲眼看到这样美好日子的展现吧!


(另起一页)

下卷·第五章

新王国的思考


引子

        

乌云在汹涌……

好像一头受伤的水牛──疯狂地冲进碧透的池塘,绿波中掀起了滚滚的黑浪……一层层、一圈圈,一汹数涌,一涌数汹……怀着隐秘意图的狂魔!──在喷吐着他的怨愤!

啊,你看:有一条乌黑的云带恰似一条暴怒的怪龙,昂着它狰狞的头角,张开深不可测的大口,翘起它倔强而矫健的尾巴、挥舞着能够撕裂天地的利爪,闪着阴沉而恐怖的黑光──啊,它来了。

它在佶屈聱牙的云块中,在崎岖叠耸的云海里坚忍不拔地挺进、挺进──好像在这漫天悉云,一片绝望的世界上它却有一个获得新生的“机会”,一个完全斩新的“目标”──好像在这虚空寂灭、万化如幻的梦境中,它却抱定一丝希望的闪光……决不放松、决不放松……

啊,它来了!它流着快急的泪水,把无穷无尽的心声倾吐!这心声是什么,它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可言传的秘密,也是无法传说的神奇──只有从它的泪水中:我们才能察觉出……

乌云哪汹涌又汹涌,像是狂魔在作孽,像是艺术家的天帚之笔在尽情地写意,像是观者的心潮在冲毁一切地、不顾死活地、残忍自戕地骚动……

它时而东、时而西,时而西东,时而东西;时而北,时而南,时而南北,时而北南;倏然间──又带着狂热的痉挛,不辩东西南北,不分上下宇宙,不断地翻腾、冲动──喷薄出血腥的逆流,把世界染得死一般的乌黑油油。这黑暗中有光明,这血腥中有新生,这逆流中有革命的闪光。

是谁?怀着炽热的狂喜领受这无与伦比的秘密?是谁在灵魂出窍之间获取了无上的沉浸?是孤魂、是流浪者、是隐潜的先知是修炼的真人、是那永恒的天子!!

乌云在汹涌……它要冲破陈旧的幻梦!这新的梦幻之曲是新鲜的,又充盈着古色古香;是纯洁的,又是历尽风霜;是灿烂的,又是沉思遂虑的;是娇艳无比的,又是冷若冰霜,它忽而辉煌,忽而晦暗;忽而白热,忽而惨淡;忽而被乌云所左右,忽而又驱使乌云向前猛烈追赶……

真美丽啊,乌云,我在你那──被世人目为丑恶的形象里看到了美,看到了纯洁,看到了神圣!你预示着震撼万物、为天地充电的霹雳;霹雳之后将是一场迷茫而清新的暴雨;暴雨意味着地的沉沦、海的升起,新的日光毁弃了腐朽的存在。

算了吧!这些都是可怜的辩辞,你的美丽也不在于你的“意义”,只在于你那翻腾不已的黑潮之汹涌,在于你那紧迫的、窒息的黑氛在汹涌!它给人群以痛快的洗礼又将孤独者携至广阔无涯的圣境,其中有完满、丰盈、还有狂喜!

不。我并不孤独。有成群的妖魔和我在一起。他们应有尽有,五花八门……他们为数众多,自由翱翔,却没有两个同属于一种类型──真的,成群的巨怪并不怀有恶意地和我在一起,并准备陪我渡过这寂寞的一生。

我不知道应该感谢他们,还是应该责怪他们,他们在一片沉寂无声中悄悄告诉我这么多令人震怖的真理,以致我再也无法平静地生活下去,再也无法远离人世从而秘密地了此一生……这些真理真实地到了唬人的地步一样。

由于我特殊的心理反应,在此冷酷如铁的真理面前,我并不退缩逃避,反而抢先一步,把这致命的真理高擎过头:展示给全世界看!

真的,当我切感孤独又深味了人生的空虚妄诞时,成群的妖魔就乘虚而入。他们在我的灵府深处嬉戏酣游、无忧无虑──与我阴郁的灵府恰成鲜明的反照。他们简直是一批奇怪的春天!渐渐地,我这肃穆黑暗的灵府也充满了这批妖魔所带来的欢腾与活力……渐渐地他们与我的灵府合成了一片:他们也不再那么嚣腾,我的灵府也较以前稍为开明。

于是他们就在我的灵府中安静地长住下来。天天告诉我一些神秘的趣闻,和隐藏在这些妙不可言的故事后面的真理,宇宙人生的切凿真理……

我毫不怀疑这群形形色色、五光十彩的妖魔,正是上天派住在我心中的“外交使团”,上天通过这个使团来将其密旨向我传递。


(13)文化阶层的复国


“中国民族的解放”,其社会政治的意义,是建立一个纯粹而强大的民族国家(而不是“复兴”一个秦汉式的世界帝国);其历史文化的意义,则是开辟一个融合了现代文明的“第三中华”、“第一中华”是南北朝以前的“本土文化时代”(可考的记载约两千二百年);第二中华则是民国以前的“传统文化时代大约一千八百年”);1911年以来的“革命文化时代”(迄今为止已经七十年,至少还需要五六十年才能结束),只是第三中华的序幕,它的一切宣言,不过是第三中华(它也将持续一千年以上)开场白……第三期中国文明的形成,将取决于对两种压力的抗衡、转化与再生:

一,以欧洲文化为核心的现代文明的外部压力。

二,以“中国传统文化”(它是在中国本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了印度、西域等地的佛教文化的基础上形成的,是第二中华的核心)为资源的“老中国人”的内部干扰。

先看外部压力。百年来,中国首先在外部压力下趋于崩溃,而后,一再的重新组合都先后宣告失败(1912年、1928年、1949年、1966年……),时至今日,这种压力仍然支配着中国生活,以“马列主义”的称号肆其荼毒。环顾中国近代史,可以发现外来侵略主要采取了两种形式:1、英国与日本的岛国形式;2,美国与苏联的大陆形式。英国以罪恶的鸦片开路,用炮舰政策在中国割取“租界”,日本急起直追,要把中国完全彻底地租界化。这两个岛国是“旧殖民主义”的代表。美国反对瓜分中国的领土、主张门户开放、利益均沾,又退还庚子赔款、用以在中国兴办西洋式的学堂;苏联比美国更“好”、宣布放弃在中国的特权、废除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但这两个“吃饱了撑得难受的殖民帝国”,却是处心积虑地要改变中国社会的体质,以便把中国变成它们的卫星国。这两个暴发户是“新殖民主义”的代表。由于采取了比较狡猾的策略,美国与苏联对中国的侵略,比英国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更荫蔽、也更危险。

再看内部干扰。满清为了保持满鞑子的特权,极力阻挠中国的改革。满清溃灭之后,中国又陷入失控和战乱不息。共产党掌权后,中国(大陆地区)好不容易统一了起来,然而,中国却陷入了更深的灾难,这个“中共”,在种族上虽然是中国的,但在文化上却是外国的,是不折不扣的“共鞑子”,比一般的汉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和满鞑子一样,为了保持自己的特权,不惜崇拜红毛番鬼,屠杀民族志士,他们“治国”的日课,就是对中国民族的最大歼灭战。

中国为什么一败涂地?因为,中国断了脊梁骨!中国的脊梁,就是它的“文化阶层”、古代的“士”;中国近代的灾难,就是由于“士”后来演变为成分复杂、功能衰退的“读书人”和官僚们(“学而优则仕”)。

士、农、工、商,核心是“农”。“农”,当然包括所谓的“地主”、“富农”;统治着的“士”,不过是“文化的农”,因为工商阶层尤其是“商”,要想进入“士”的阶层,在古代是受到法律禁止的。所以说,除了士自己以外,只有农民可以升格为士!“书香门第”只不过是个修饰性的词语,用来指代那些“要么是靠地租过活的家庭(地主),要么是靠俸禄过活的家庭(官僚)”。在花花绿绿的商人看来,“土气”始终是他们的共性。在现代社会的转型中,他们没有能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结果社会陷入群龙无首的进退失据,终致天下大乱。共产党趁乱而起,虽然号称“专政峻法”,但终不脱乱党本色,既失政,又无法,只是加深了中国的危机,并不能解决中国的难题。在这种意义上,共产党完全不能构成“士的替代物”,不能形成中国的脊梁。但共产党的本性又决定了,“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必是他们的“既定方针”,所以,只要还有最后一丝力量,他们就要拼死以赴地阻止中国形成自己的脊梁──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反对派组织”。现代的中国,因此具有典型的“外强中干”的双重性:表面上“八亿人民八亿兵”、“十亿人民一条心”,好像铁板一块;实际上钩心斗角、各怀鬼胎,“消极抵抗”成了民间的第二本能──故,“一统就死,一放就乱”,已是不可克服的社会并发症。

中国社会的混乱,靠什么来消除?中国群众的消极抵抗,靠什么来平息?──新的文化阶层的崛起!

一个新的文化阶层,不是知识分子,也不是读书人,甚至不是“名士”、“大儒”,而是先秦意义的“诸侯”和从诸侯派生出来的“士”!新的文化阶层,不是舞文弄墨者,不是技术专家,不是教授、律师、法官和社会活动家,更不仅仅是政客、财阀、食客、浪人──而是这一切的集大成者!

新的文化阶层,相当于欧洲社会的“中产阶级”,但是,他们不像中产阶级那么眼光猥琐、思想鄙俗,心中只有一个“钱”宇;他们的眼光高雅、思想精致,心中充满了“非商品化的爱好”。他们不是自谋生路的隐士,而是积极的社会干预者。

新的文化阶层,既是尚武精神的载体,又是文化秩序的垂范。果敢无畏、飘逸风采,沉思冥想、博大圆通,缜密严谨、放达自任,精巧湛深、随遇而安──并集一身。文化阶层,堪称各种社会共同的一个中坚力量;既是现代人所谓的“原始社会”,也有它的文化阶层!并且,是靠着它的文化阶层,脱离原始、进入文明。而一个社会固有文化阶层的离心离德,没有不造成“天下大乱”的惨祸的: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秦的有计划的消灭文化阶层的手段,不仅未能固其根本,反而且速其死亡。

没有党锢之祸,哪里会有颠覆汉廷的黄巾之乱?没有东林党人的死难,“十八路流寇”也烧不掉明朝的皇陵!文化阶层与统治集团的分离,是改朝换代的信号弹。文化阶层的自身消解,是社会总崩溃的马前卒。毛言“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再来一次”,为什么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永远也摆不脱的咒语?不是由于毛泽东“预言家般的英明”,而是由于这个政权,根本就没有可以依托的文化阶层!甚至连“知识界”也没有,有的只是,被“整”得七零八落的、散了架的知识“分子”……所以,古代两三百年一次的“王朝更迭”,到现代中国就成了七、八年一次的“运动周期”。这样“国将不国”地运动连天,就成为家常便饭,称为“史无前例的以乱治国”。

文化阶层与统治集团的分离,也是一切革命得以爆发的先决条件:秦、汉、明、清,都立于这样的革命;在唐代,文化阶层的背离也导致王朝的覆灭,黄巢当然是个典型的例子,但在他之前很久很久,大批士人就开始“走向藩镇”了。当清朝廷亡于“百日维新的党锢之祸”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同治中兴”,那是因为,洪秀全(相当于毛泽东)的邪教拜上帝会(相当于科学社会主义的中国共产党),所建立的太平天国(相当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激起了中国传统的文化阶层(其代表是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大批“中兴名臣”)的强烈反抗,终告失败;而后者的主干,原非统治集团中的人。

英国革命前,先有“清教主义”;长老会的教士比之克伦威尔的铁军具有更大的社会转型力量。在法国,从伏尔泰到卢梭的一批人,和“百科全书派”的文化阶层,他们的呼声和表演,是以罗伯斯比尔的断头台和拿破仑的登基大典为注解的。在俄国,十二月党人所标志的文化阶层的背离,是布尔什维克大开杀戒的先声。反过来,只有当文化阶层与新的统治集团相结合的过程已经完成(而不是像毛泽东伪善的夸夸其谈:“与工农兵相结合……”),新的社会秩序的重组,方能大功告成。这个关键的区别己经可以说明:为什么“有文化的资产阶级革命”都先后成功了,而“反文化的无产阶级革命”都一一失败了。尽管,这两种性质的革命都是“现代化过程中由城市力量发动的”。在硬币的另一面,文化阶层的自身消解,则是社会的模式崩溃的先决条件,也是历经了百年“休耕”之后,重新达到模式再生的先决条件。

而要复兴一个社会,首先必须重建其文化阶层。所谓“议礼、制度、考文”,只能是在文化阶层不曾消灭或业已复活的条件下进行,而不可能超越文化阶层的命运。新的文化阶层,并不是从学校和书本里诞生的;只有骇人听闻的革命与战争,以及结束革命与战争的“回归与复古”,才是新文化、新的文化阶层的摇篮。

只有立足于文化阶层的“等级制度”,才不至于在社会净化的同时,抑制“社会的活力”。而这样的文化阶层,必须首先是一种“精神的贵族”!就现代中国的情境言,新的文化阶层正在一百年以来的民族溃败中重整旗鼓;他们的崭露头角,将是中国复兴的先决条件(而决不是什么“把经济搞上去”之类的胡说八道)!

新的文化阶层,新的精神的贵族,将是新中国的社会中坚!我们所期待的精神贵族……新型的文化阶层!他不是像“共产主义新人”那样的被塑造者,而必须是有能力再造文化形态和社会结构的超范集团。使他感动的对象,不是物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他的征服对象不仅是此岸的,而且是彼岸的。他以“崇高得骇人听闻的创造”,作为“最高的享受”。

对于这样的精神贵族,并不需要社会性的支配权力,过多的财富和过好的境遇反倒足他的致命伤。奢侈只会败坏他的口味,颂扬只会瓦解他的创造力;权力的罪恶性,同样会对他们的体质,产生剧烈的毒化。真正的精神贵族,却能担当最沉的负垒,否则,他们的名号“精神贵族”,岂不成了共产土包们“信口雌黄的泼妇骂街”?!

真正的精神贵族,犹如一个社会的大脑皮层和中枢传导系统,这些器官需要的只是适度的营养:过多和过少一样,同样危害它的健康。贪得无厌的食欲、四处窥探的情欲、一切有关“占有”的奢欲──只是下等人类(其中许多自命为“中产阶级”,或被其他贱货视为“上流社会”)处心积虑猎取的对象;或是精神贵族的观察对象,仅此而已。精神贵族拒绝“与民争利”,否则,将失去精神上的全部优势。古代的贤人强调财富的罪恶,并不仅仅是出于犹太奸商“医生”的精神分析意义上的“嫉妒心理”,而是发自深谋远虑:人性要经得起考验,就得有所不为。

中国的历史证明,对人民不能单用政权的力量、法律的力量来强制;更不能凭借军事暴力的手段“镇压”、“扫荡”。“运动”和“治理”,只能培养奴隶和暴民的混合怪胎,却打不下一个现代民族的基础,中国人民的有效治理,必须依靠文化阶层为中介,施行“间接的统治”,也就是所谓的“王道”。相反,直接统治的霸道,只能一时“矫枉过正”,不能达到“长治久安”。在王道,“舆论监督”具有强大的作用,因为所谓“独立的舆论”,就是文化阶层正在发挥影响的证明,

新的文化阶层,决不是统治集团的传声筒,甚至不能仅仅充当“统治集团和人民大众之间的纽带”。新的文化阶层,是统治集团的基础,是人民大众的师表,有道德、有效率的管理者,从中生发;人民的虚荣、民族的精华,在此凝聚。他不断从人民中吸取有生力量,对统治集团进行吐故纳新:只有这样的文化阶层,只有从文化阶层中崛起统治集团:才是中国复兴的惟一道路!“中国难题”的症结在于,积弱不振的病根正是“人民的惰性”;消解中国的症结,正需要以强烈的电击!击溃人民的惰性!这不是一个玩笑,更不是一个比喻,而是一个宣言!

──消除长期的外来统治(从沙陀突厥、辽、金、蒙古、满清直到“中国”共产党人……)所形成的“消极抵抗的民族性”,这一艰巨的使命,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文化阶层的头上。

新的文化阶层如何消除中国人民的惰性、如阿结束中国民族长达千年之久的消极抵抗、并消灭统治集团的自私、伪善?

一,新的文化阶层从人民中来,故能体现民意,并对人民反馈(“酵母作用”),他们把高级文化的因子注入人民的生活。他与人民的血肉联系,犹如荷花池塘,荷花能使池塘摆脱消极的状态。

二,新的文化阶层到统治集团中间,以其道德、效率、自我牺牲精神等等提升统治者的品质,从另一个侧面激励人民。他把人民的活力带到统治集团中,使之避免“封闭性集团”必然衰朽的厄运:又使人民的活力不被压死,反能升华。

三,文化阶层的中介性质,使他面临“两线作战”的生存状态。但他深切地同情人民,因为他知道,中国人民的消极抵抗,正是针对官僚机器压榨的自我保护。

我们不是来倾听某位伟大的野兽或是导师的“谆谆教导”,任其施行嗜血的暗示和畜群的催眠;我们是来指示,即将在中国上演的“结束中国百年革命状态的大决战”!中国传统的观念、价值、希望、理想甚至是术语、范畴、广阔的世界观、独特的内心感受──都将在一个新的层次、以一种新的意义而复活,婴孩坠地,死灰复燃,崩溃的世界变相再现。中国人,又像一千年以前把“外来的佛教”重新融入“自己的理学”中那样,把一切“欧洲的真理”重新融入“民族的精神”:一切欧洲的唯则,都将抛弃;一切欧化的冲动,都将止息;文化殖民的遗迹(例如“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及,其他的“二鬼子流派”),将被中国文化的巨构所消化──“师夷之技以制夷之道”,将成为新的时代精神。

民族主义,必是未来中国生活的强力因素!民族主义,必是未来中国政治的支配力量!民族主义,必是未来中国文化的基本构架!“中国”,必是中国语言世界里最美丽的花!──这股风潮将是不可阻遏的,谁反其道而行之,就不免大大地倒霉。

民族主义的极端形式将以某种半真半假的“复古主义”的面目出现。它矫枉过正,一反二十世纪中国生活的“汉奸倾向”,倾吐中国内心的愤怒,雪洗中国脸上的耻辱,文化、社会、政治,都将发生根本的革命!共产主义的庙堂,已经成为污秽之地:共产主义的师爷,杀人纵火、吃喝嫖赌。它的传道是掠夺的借口,它的布施是呛人的百灰。它的偶像,是胡子一个比一个少、最后连头发都稀疏不全的“马、恩、列、斯、毛、林”,群魔乱舞!

有志于创造历史的人们当然知道,复古主义只是一种方术,一种“招魂术”。那负责招魂的伟大司仪,将不会沉溺到无以自拔的地步;否则,他就不是司仪而是牺牲了。没有人比他更能透视这个道理!所以,“招魂”的意义仅在激发民族本能里睡着的力量,“使潜意识的瑰宝升到意识的海面上”。他用复古的巨纛,破除崇洋的魔法:他的招魂将使现代生活的压力变得轻松。他拒绝“国粹派”正如他拒绝“西化派”,他不要“如履薄冰”地效法古人,正如他不要“鹦鹉学舌”地留声西洋。

中国所急需的,不是某种“正确的政治理论”,而是某种“新信仰的基础”!政治理论的救世,已经太晚太晚了,已经太多太多了。“不断的思想改造”,哪有“行为规范的定型”来得重要?“新的社会制度”,怎能与“新的生活方式”相提并论!干瘪的定义、枯燥的条例,应当见鬼去──去见卡尔马克思!

中国,需要的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内在醒悟。它势如燎原,不可控御。它类似于历史上的“人民道教”(从“五斗米教”到“白莲教”),是真正的人民运动而不是运动人民──没有这种来自底层的活力,中国的彻底变革和巨人建设所要消耗的超级能量,是不可能产生的。

这个巨型的人民运动,不仅席卷“寻求个人温饱的流民”,而且打动“寻求民族出路的志士”。它以全新的符咒指引全新的方向,它破坏旧的国家机器,但支持新的国家。这场既超越政治又超越宗教、既囊括政治又囊括宗教的人民运动,将把外在的崇拜和内心的服从有机结合“它不是阶级斗争的工具,也不是武装夺权的掩护;它是为中国精神的复活而斗争的唯一武器。它延伸出,“从中王国走向新王国的桥”。桥,并不是新大陆,但能通向新大陆。

它说:宗教是人生战略的终极形态;战略的人生,则是一切虔诚者的归宿!

它说:往世的宗教,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只是创教者的内心战略──一个征服潜意识的“水一般的利器”!新的宗教,则不执着于自己,而自觉于自己的人生战略!它乃是至高者的思想星空,而非宗教实相的终极目标。

中国必须恢复它的自信。中国必能恢复它的自信。中国的自由,必取决于精神的独立。它将拒绝做“晚期欧洲的学步者”,而宁肯是“自说自话的新蛮族”!

中国的自由,将是民族的自由而非个人的自由;因为任何个人的自由必须以民族的自由为前提!中国人要获得个人的自由,还有很长的争取民族独立的道路要走,而它的第一步,就是焚毁“半殖民地时代最后的遗产”──共产主义的奴性柳锁!

为了扫荡这一枷锁的残渣余孽,中国人民必须实现全面的动员──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和平!为了在这枷锁粉碎之后的真空里建立秩序,就需要“恢复”对中国传统资源的某种尊崇。天神一般的汉宫威仪,才能使世人重新侧目。不是“新儒学”,不是“新礼教”;而是有“更广背景”和“更深根须”的人民宗教。只有这种运动,才能重新唤起全民的热情,并使之持久、无法“被证伪”。一切具有实相的人、组织、制度、生活方式,都难逃这慢性撕裂式的证伪过程。一切社会上层的政变、中产阶级的革命,都难以在如此的深广度上唤醒“麻木的大众”,使他们自觉。

只有“产自中国文化原始土壤”的力量,方能“使中国民族回到她原来的出发点上”,并通过“贴近大地母亲”的还原运动,获得自然的生殖能力。而“儒学”也好,“礼教”也好,作为“百家中的一家”、作为“士人的教养”,并不能在空间、时间两个深度上,使得中国民族获得“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必不可少的同质性”。如果有必要,新的宗教可以把国粹派奉为国粹的繁文缛节送上祭坛;正如把考古家视为瑰宝的文物古董送入博物馆藏。死人的东西,只是在鼓动活力而不是限制活力的意义上,成为“现代的合伙人”;为了“赤裸裸来去无牵挂的精神”,请允许我们,把“代价”一词从新宗教的辞典中永久删除!

中国现代史的一切周折,都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一点:各种政治理论及其商标主义是多么贪乏、小器!它们治标而不治本,无助于澄清中国的苦难。结果是火上浇油、乱中添乱。中国哪里需要它们的“一年方案”、“五年计划”?即使那些不近人性的“十年设想”、丧尽天良的“百年大纲”,也不过是把中国一次又一次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然而,中国在二十世纪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并没有白费。它已经并还将化为一股新宗教的热能。今天,已经很清楚了:没有这种全民动员的热能,中国的巨艋不可能驶向遥远的地平线。没有这把一意孤行的快刀,中国的乱麻不可能断为生长的线索。它的诞生,将是旧的“理论世界”的葬礼!

今天,很少有人已经认识到它的宿命。但深不可测的星空却已安排了它的注定。它谅解人性的贫乏、小器。哪一位“学者名流”的“认识”能赶在“宇宙春潮”的前面?这些不能语秋的夏虫,能落在认识的后面、不被甩出生存的轨道,就算生存的万幸万幸了。

民族主义,必将成为中国生活的要素!民族主义的中国,才是自由的中国!


(14)中国民族的兴起


中国,已经成为受害之国。都市文明、工业文明、信息社会……正日益深刻地荼毒中国,中国沦为卖淫之国、吸毒之国、污染之国、贪官污吏之国。越来越大的灾害,中国日益陷入弱势地位。束手无策的中国,听人教诲、任人宰割,为了繁荣进步的幻象,染上艾滋病等绝症。中国现代化的影子还没有,环境污染就难以收拾。发达国家的奸商勾结汉奸,把垃圾倾销中国,美其名曰“技术转让”。工业刚刚起步,中国的山林土壤就毁坏殆尽,河流污秽不堪,空气令人窒息。中国若不另觅出路,岂用他人剥夺生存空间,自己就已丧尽。这决不仅仅是个“制度问题”,在“制度”的阴影后面,潜伏着一百年的洋奴习气、一千年的社会恶意!但无情的“技术文明的黑暗时代”,并不因中国的苦难而稍停步伐。中国实在无法逃脱“第三次浪潮”的劫难,怎能才能使灾难减少到最低,以待复苏的转机?

欧洲的成功、欧洲的喜悦、欧洲的优势,对中国而言是什么?是破败,是痛苦,是灾难。至于近代的日本人,由于他们对亚洲人所犯下的罪行,已经“脱亚入欧”,在原子弹的爆炸中变成了黄皮白瓤的烂香蕉了。这是两种文化的搏斗,这是两种历史的搏斗,这是两个根本相异的世界的搏斗。一场无形无限的世界大战,比有形有限的军事决胜,更加意义深远。今天,欧洲并没有彻底胜利,因为中国的心,还有一线生机尚未投降。他明白:追随欧洲的优势,并不能得到中国自己的优势。──不论苏联的型号,还是美国的型号,都不合中国的状态。

现在的中国民族,还没有一股灵气将之贯通!

庞大的体积与孱弱的力量之不成正比,使中国仿佛一个患上了“巨人症”的国家。它的版图、人口、生产量、消费量、运动的规模、事业的漫长,都大到了吓人的地步;但其步履却是蹒跚不已,因为它的总体力量是软弱而散漫的。现代中国已完全丧失了自行调节的能力,它的“国家机器”不是一再报废就是不断失灵。任何机械性的修理方式,不过是使问题进一步复杂化,漏洞总是越补越大。以“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斗则垮”的方咒语来修补社会,结果造成一个空前绝后的人间地狱。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怎能与一个“机器”相提并论呢?它甚至不是一部“特殊的机器”;既不可能被人为地制造出来,更不可能按照一张预先划好的“蓝图”来创造。──历史上有过很多这种努力的失败的例子,但却没有一个成功的例子。至于那些被封为“国家的缔造者”(国父)的人们,实际上只是用以祀拜的偶像,而不是真的土木工程师。决定国家与社会命运的,只是某种微量激素卜荷尔蒙而已,这是与生俱来的──我们所应该做的,仅仅是不要伤害它、抑制它!

现代中国的没有灵魂、没有整体意志,都是由于没有民族的精神!整个社会昏昏沉沉,甚至连精华人物也染上这沉疴而一病不起了?

南唐亡国之君李煜词曰:“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竟然成了最能道出现代中国豪杰们的巨大苦闷的心曲!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超级垃圾堆里,玉石被玷污、黄金会生锈,它比罗马帝国灭亡后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黑暗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个惰性十足的时代,在这横祸盘桓在顶的泥潭,谁要是出自天性而想有所作为,“党的组织”就会像饿狼一样扑过来,活活把他给掐死!谁要是“朝气蓬勃”,“他的末日就不远了”:他要不是被党的机器一下子“砸个稀巴烂”,也被群众蚂蚁般的残忍慢慢地咬死。卢梭所谓“全体的意志”,在中国,已经只剩下蚂蚁般的群体贪婪!而这,是不足以建设、只能够蛀空一个新国家的。

中国的散漫与软弱,使互相牵制的力量,瓦解了发展的可能。复兴和强盛,变成更为遥遥的梦想。原先的民族精神,已经溃灭;新的民族精神,还在母腹中没有降生──所以,整个民族虽生犹死,气息奄奄。没有动力也就没有活力!个人是如此,民族又何尝不是这样?对于这样的病症,不同的医师做出了各异的诊断:有的说,“这是内忧外患造成的。”(这是一种因果倒置的胡言乱语。)有的说,“这是制度造成的。”(这是一种短视而皮相的解释,因为它无法解答“为什么是这种制度而不是那种制度取得了胜利”的问题。)有的说,“这是由于中国社会一再反抗现代化的大趋势,所以活该倒霉。”(只说了表象,而没有做出解释。)

中国的厄运,并不是如此单纯、如此表面的因素能够一手遮天的。中国的厄运,是它业已逝去的伟大荣耀的报应。为此,要消除中国的厄运,我们不能不首先下到深渊、落入谷底,然后再向上攀援。因为,过去的伟大荣耀的基础,业已全部崩溃,且已沦为“负数”。我们必须要还尽这负数的孽债,方能开始正数的建立。

近代中国迄今为止的全部迷误,其症结就在于受阻于这一严酷的事实,梦想不先还债就可以一跃而入现代化进程。严酷的事实是:若不首先铲尽旧文明的灰尘,还原为某种“清新刚健的原始人”──我们就无从进入现代的文明!

事实很清楚,现代中国病入膏肓的症结在于两点:一,乏力,这是表象;二,缺少整体意志,这是实质。而这两点,都和“缺乏某种原始文化的要素相关”。

现在,还没有一个成形的中国民族。中国之作为一个现代意义的“民族”来说,还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这个躯体至今无法形成内在的、整体的意志,而此泱泱大国又必须从事整体的国家生活;正是这种矛盾给近代中国的暴君政治(它不同于古代中国的“皇朝政治”而近似古代希腊的“僭主政治”,是一种反传统的革命政治),留下了发展的沃壤。惨痛的经验警告我们:中国必须形成自己的整体意志;否则,共产党一类的“阶级意志”就会趁虚而入,祸国殃民,发动无体无止的内战、“运动”,以致街头大屠杀,把民族的整体推上绝境。

在古往的历史中,我们只能找到一些木乃伊的碎片,一些“考古学的对象”。这些过去的荣耀被我们称作“夏”、“商”、“周”、“秦齐楚燕韩赵魏”、“汉”、“唐”、“宋”、“明”……他们,已经随其创造者的死亡而溃散:“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现在,除了在记忆中,哪里还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文字的记载,也只能“提示”而不能“告诉”的。于是,“中国民族”便还原为一个“还没有物化的理念”。于是,我们便成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怪胎。但我们并不是“民族的虚无主义者”。

我们知道,有一个民族之“轴”的万古如一:“夏”──下也;“商”──上也;“周”──轴也,中也,中国民族之轴也。这就是我们对“三代”的理解!

夏,本是伟大辉煌的同义语;但新兴者却斥之为“下”而自命为“商”。商,本来取义乎“上”;但新兴者却斥之为“过犹不及”而自命为“中轴”。从此,与“周”同义的“中”成了中国的代称。所以孔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从“周”,也就是矢志不移地追随中国民族之轴。让我们以孔子为最高的文化风范,追随中国民族之轴!

现在的中国民族之所以“尚未诞生”,是因为它的前身(从夏、商、周,到唐、宋、明),并不具有“中国民族的圆满性”──“中国民族”像中国文化一样,是个永远发展的概念,它一再超越种族与文明的畛域,它也还将在我们手里,得到圆满。

新一代的中国人,正在生长;老一代中国人,正在死绝;请允许我们加速它的死亡!请相信,我们将为他们举行隆重的、充满感谢的丧礼追思礼!

尽管在今天,中国人还没有走出这一片困扰着我们的森林地带,并以悲凉的眼神眺望,作为自然资源的森林,正以空前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毁掉;而作为心理障碍的森林,却日益茂密、日益猖獗地侵入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它自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它企图困死中国、把新的中国民族扼杀在学步阶段。现代中国,被迫陷入了两面作战:土地的荒芜和精神的黑暗。

中国人,还没有走出困扰着我们的森林地带!“盲流”和“没头苍蝇”成了现代中国人的伟大的雅号。

任何寻求方向的“一闪念”,都被歼灭在萌芽状态;亡国者一贯把开辟我们民族自己的精神良田,视为大逆不道;因为,精神良田的开辟,意味着首先要铲除长满绿毛的森林!所以,他们把辛勤地耕耘、仔细地播种、精心地栽培、全力以赴地收获:叫作“复辟”。只有消灭民族自贱的心理,中国才能摆脱这一民族灭顶的灾难!什么经济问题、社会问题、制度问题、政治问题、文化问题、种族问题,一言以蔽之曰──都是因为丧失了民族自决的问题!都是因为丧失了民族尊严的问题!愿中国人民,早日走出丧失了民族自决、民族尊严的精神森林!

但现代中国,已被不可逆转地卷入了全球性的工商活动的漩涡中,强大的压力使中国只能“适应”而无法“摆脱”,中国的一再受挫,实在是因为它至今不愿意“老老实实地跟在别人后面学”。

我们不想评价这一趋势的得失利弊,甚至来不及细细研讨它的全部含义。我们只要知道这是无法避开的就行了,不论它给我们的感受如何,我们都不得不适应它!而且,还必须是主动地、充满热情和创造精神地适应,否则,中国日趋没落的劫运是无从挽回的:中国民族,已经到了连维持最起码的生存,都很困难的地步。

未来的中国,也许能够改变甚至逆转上述的“大趋势”,但现在,还“没有资格”甚至拖延也罢──要想成功地反抗帝国主义,必须首先学会它!

中国生活中保守倾向的根源,要到它的地缘政治的条件中去寻找;而不是在“经济基础”的垃圾堆里寻寻觅觅。近代海禁的洞开,使中国腹(东南沿海),背(西北草原)受敌,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的地缘环境;两面夹击(苏俄从西、北施压,英法从东、南施压),日本则直捣中路,国势破碎,意料中事。在这之前,中国的根基正是牢牢扎在巨大板块的农民文化上。农民文化的许多珍宝,清新而淳朴,足以为天下范。甚至直到今天,它依然以其镇定性而不可埋没。小心!不要伤害它!小心!不要过分触犯它!尽管,我们决不能让它阻滞中国的复兴。因为中国的复兴,毕竟只能在新的基础上崛起。要善于转化农民们可贵的潜能,而不是像毛鞑子所说的,是什么“教育”。激活它而不是压制它!

要让农民的潜能,化为一缕富于魔力的青烟,为新宗教焚香。

农民的力量在于他们对世界的认真。愿整个中国民族,都被这一态度彻底征服!

是恢复中国人的理智的时候了。哪怕,这理智出于“超越理性主义的形式”,“中国,永远是中国”──这就是我们最高意义的“理性主义”。

“纯化中国”──是我们众说纷纭的命运。

“纯化”的精义,决不是要排斥中西文化的合流,只是要排斥合流后产生的杂质、怪胎、不能原谅的罪恶(借用一句马列主义屠夫们的咒语:“对他们,我们连百分之一的原谅都不能有。”)欧洲的裂变冲击和中国的历史因素,同归于无。在这种意义上,“纯化”乃是“自新”的同义语;“杀”乃是“生”的永恒的情人!

我们的命运,乃是中国多歧之路的总汇点!

它清浊相间、起伏万状。无限的力、无限的缘,向我们微笑:命运承受了多少力,就要散发出多少力;命运散发多少,就要回收多少──而不论对象是谁。甲者的罪过,却要由乙者来赎取;二者的过失,却要由丙者来承受……反之,丁者的杰作,倒要由戊者来霸占;戊者的幸福,终归己者所有;庚者看见这多“不义”,不禁起了疯狂,致使辛者无辜死亡;辛者的死亡,教导壬者铁了心肠;铁石心肠的野蛮,落在“癸者”的头上,激发出世纪的洪水滔天。

这里,似乎有一条无形无限的生物链。

历史,就是生灭无常的生物链。

生物,是只能互相杀害而不能互相移植的!杀害,就是“超越种族的移植”。而异种族间的移植,才是货真价实的杀害!最神奇的生物性品:异体蛋白,乃是不能互相移植的!排他作用,使此体之善,成为彼体之恶。“他”身上的福,到“我”身上变成了祸。“我”的机体有着永不销歇的抵抗,“他”的入侵只会造成混乱、失调。这是永远潜伏的祸根,也是“我”之为“我”的根本所在。

永远不要忘记,“我”之所以为“我”;永远不要忘记,“中国”之所以为“中国”!否则,“我”的生命,即将槁败!否则,“中国”的灾难,永无了时!

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中国,是现代世界秩序的“外人”;我们,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外人”。我们的无家可归,正如中国的无家可归。

我们只有责任、义务,没有福利、权利:不仅个人在社会中是这样,民族在国际间也是这样!我们被人视为贱民、黄祸,惟恐避之而不及;尽管是他们用枪炮轰开了中国的国门。“人权”对我们,只是一个欺人之谈。最多,只是“外人文化的装饰品”。没有民族的人权,哪有个人的人权?外人,是不会把“人权”赐给我们的;因为我们并不是“他们的人”。人权,也像其它权利或权力一样,只是拨给某个互相认同的小圈子里面的人们,互相使用的──而决不是“放之四海”的。所以,中国有遭受日本侵略的义务,却没有获得赔偿的权利;中国有模仿苏联体制的义务,却没有摆脱苏联模式的权利;中国有听凭美国训导的义务,却没有移民美国的权利。没有人会“白白地平等待我”,因为,只有“天助者自助”!而仰求他助,无异于找死。

历史早就告诉我们,并还在告诉我们:从来就没有不付代价的“天生权利”。冷酷的现实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血泪,这样说。为了进一步证实它,风云变色、万象摇荡的运动兴起了!发乎崇高的宿命,为中国赎取:在这血腥的国际霸道时代继续生存的权利!

自新运动,将是近代中国野蛮历程的最高成就。不论我们怎样看待它,它都会像地球一样,不可逆转地运行着。它在无限的安详中,显露令人窒息的恐怖。裂人肝胆的漩涡,不时腾起烟雾,美如巫山神女和楚王的相遇……埋葬一切人类的疑问。中国人,将不再是适应力、忍耐力、变通力的代名词,而是爆发力、冲刺力、探求力的化身!

我们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顽强,姑名之曰“仙人掌精神”。仙人掌生长的地方,是哪里?是荒漠。是废墟。

一座巨大的粉碎机。它把中国大陆上的一切存在(无论其为“物质”或“精神”),都包举到自身以内,粉碎之──迫使他们“低于半文盲的暴君暴民”。那时,是没有一处世外桃源可供任何一人“遗世独立”、逃此劫难的。“粉碎一切”所造就的,除了废墟和荒漠外,还能是什么呢?所幸的是,生命并没有停止:看啊!在废墟和荒漠中,生命除了表现为一股虽死犹生的“仙人掌精神”外,还能表现为其它什么呢?无与伦比的仙人掌精神!

这是一种专为沙漠生活的严酷考验,而诞生的新精神!它坚韧不拔。它百折不挠。它热爱沙漠风暴,甚于喜爱田园风光。它之爱抵抗、爱苦难,甚于爱顺从、爱幸福!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天空是沙漠般的铅色,地土是沙漠般的死寂。这就是我们的祖国,立体的沙漠!窒息时间的四度沙漠!唯一与它为伍的,就是我们的仙人掌精神!我们唯一剥夺不掉的财富──自然的本能与生生不息的肉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活生生的象征。浑身带刺的仙人掌──正是“文革”留下最重要的历史遗产;未来的中国统治者,不论他的背景如何,都将为此头痛之至。

古老的史官文化,已经不再堪任,复兴中国必定经历的剧烈活动。

我们需要一种新型的超级史官文化。面对如此巨大的挑战,若不忍受同样巨大的梦魇,是不可思议的!!为中国的复兴而奋斗的人们,我们一定要准备好,抛弃“两全其美”的幻想!你们一定要埋葬“不劳而获”的奢望!不拿出深不可测的伤口,就休想夺取高山仰止的快乐。我们的准备,首先是心理上的准备。准备那可以想象和不可想象的灾难,排山倒海。准备那些阴沉沉的杀气,腾腾地逼近前来。哪怕有一千种误解、一万种污名,像影子一样追入我们的坟墓,甚至直到千万年之后……

看,中国历史的曙光,又一次发出了它的鱼肚白!“鱼肚白”──这条俗语中包含神奇而深远的启示!当黎明的曙光初透,将有一条超巨型的怪鱼苦苦死去:它肚皮朝天,泛着死白死白的光,脊梁却埋在无边的深渊里……随波逐流。只是在它死亡的阴影里,才传达出新生命的消息!只有在它的葬礼中,才爆发出新时代的大笑!暮年的智慧与腐败,被野蛮而清新的鼎沸一扫而空。

新的世纪,是从万人坑的夹缝里冉冉升起的。中国要进入现代社会,必须采取不同于欧美、俄国、日本的遁路。中国的来历与现状和它们的来历与现状是如此歧异,怎能遵循它们的路?不同的目标在召唤我们:中国以自己的英雄们的尸骨,开辟自己的路!

欲创造一个新的民族,必先创造一个新的文化!欲创造一个新的文化,必先创造一个新的意念!而后,新文化才从荆棘丛中,茁壮地长出。而后,新民族才从乱石堆里,顽强地涌现。──这不是陈腐的说教、理论的艾滋病,这是由我们的血液凝固而成的经验。我们,就是中国的方向!我们就是中国的归宿!只是,为了保持步调的一致和精神的纯正,我们才需要一个共同认可的文化和意念!我们永志不忘: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加入这样的风潮!

婴儿首先发出的呼叫是“妈妈”。“妈妈”,这是雏鸟啁啁声与小羊咩咩叫的“人类形式”。妈妈,你是人类遇到危险和困难时的求救信号。人们把关怀者称作“妈妈”。“妈妈”的呼叫──并不表示欲望本身,而是欲望的前奏。婴儿会说的第一个字是“要”,然后是“不要”。他不仅会说,还会用神情、眼色、剧烈的手脚痉挛和拼命扭动的身躯,来宣告欲望。

“要”,与“不要”──这是意志的最初呼声,也是意志的最高形式,最直截了当的表达。“要”与“不要”──这是肉欲的最初萌动,也是精神的最终归宿,其余只是人文化的借口与乔饰罢了。一个民族也是这样。尤其是一个新民族。对这样一个民族,世界还是新奇的──存在还是朦胧的,他惟一的愿望,就是使朦胧的变成清晰的,使新奇的变成陈旧的!因此,他必须学会用自己的语言说话,而不是用租借的语言(“租界里的语言”,不知所云地喋喋不休。“没有白吃的午饭”──租借异族的语言,必便自己异族化。为此,他还必须用自己的神情和自己的动作,来支持自己的语言!

石破天惊的新民族!用自己的语言高呼出“要”,用自己的语言重复着“不要”……因为,“要”和“不要”正是一个民族的命脉所在。“要”,与“不要”的内容,决定了他往后数百年间的盛衰兴替。简单但命运攸关的抉择,摆在这个阅世未深的民族面前。

中国民族!不要害怕我们的幽谷和我们的深渊!快发出我们自己的“要”与“不要”的激切之音!它将帮助我们渡过深渊、飞跃幽谷,接近我们自己的母腹。暴雨滂沱般的天外奇音,将是新的民族语言的内核!


(15)中国的自新运动


二十世纪之世界,其中最大的事变之一,就是中国的完全沉沦。一个丧失道德、观念破碎、文化凋零、生活混乱的“大陆”,赤裸裸地躺倒在地……人们不禁要问:“这是醉汉,还是妓女?”也许,他既是醉汉,又是妓女!中国受到了全世界的蔑视,列强对他奉行炮舰政策,传教士把他贬为救济的对象,“拳打东亚病夫,脚踩世界弱国”,成了红毛番们最时髦游戏!“无君世纪”,集中国五千年罪恶之大成──我们堕入精神的深渊、又被推上现实的悬崖,变成“上下求索”的亡命之徒。这就是“当代屈原”的宿命。

“中国向何处去”──成了一把悬在“中国的眸子”上面的利剑。

中国自新运动的第一使命,是恢复中国社会的内在平衡;其途径,是驱逐中西文化混血后产生的那些无规则、无前途的杂种,并一举结束由此产生的社会分裂和暴君政治。

就生物学而论,两个品种杂交混血后,将产生众多的变种,它们大部分是不稳定的,“试验性的”,只能作为过渡形态被淘汰。文化类型在上述意义上,和生物种属十分类似:弱势的文化类型所受到的“侵略”,十分类似于生物种属所遭到的“杂交”,在此,“侵略”类似于“医治”。但内在的杂交比外在的医治远远危险:它扰乱了种属特性,使文化或生命的形态变得极不平衡,所以,伴随着大量被淘汰的失败者,只有极少的幸存者,作为新的种属与类型的始祖。累代的遗传和定向的淘汰,通过一点“遗传密码”,建立新的结构,立足于大量的死亡与失败之上的新生,出现了。

然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许多类似的杂种、失败的试验,却通过“社会主义”的名义,被人为地保护了起来,这些白痴和蠹虫吸吮着中国的精血,他们,现在正以“先锋队”的名义在撕裂中国最后的生命!

中国自新运动,将是“改变种属特性的超级辐射”。中国自新运动的“破坏”,将使害虫夭折;汇聚中国的精血,强大的中国将一扫人民的委顿。超级的辐射,在肉眼无法窥测的地方,实现文化与生命的转型。“个别现象”将因为迎合了转型的需要,而得到普遍的接受,并迅速繁殖起来……在此之前,二十世纪的中国是眼空无物的!我们只能把眼光转向地表以下的生命母腹……

欧洲给中国造成的伤害太深了!共产主义的横祸,不过是它的一个表现罢了。良知还没有被“既得利益”(“无产阶级专政”不过是它的一个借口)杀死的中国人,必须每天面对这炼狱般的磨难。欧洲的精神梅毒(或是“共产主义”,或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它无所不用其极的“爱”,歼灭中国的精华。他们把这个死亡过程叫做“进步”。欧洲的进步,是建立在中国的死亡之上的──这就是他们的“国际主义”!宗教迫害、思想灌输、卑鄙的唯物主义、骚动的暴民政治以及伪善的僭主党,造成现代中国的并发症。

欧洲的“美妇人”带来了五毒俱全的盒子,嚣张乖戾的气氛把中国推入亘古未有的大劫,这是一场十足的“白祸”!而所谓的“黄祸”,完全是为推行这白祸而制造出来的借口,是为欧美的海盗劫夺打烟幕的。欧洲人餍足了,开始踌躇满志,摆起了“国际法”、“世界秩序”、“永久和平”的盛大宴席……为自己的海盗嘴脸做粉饰。于是,他们的“文化”变得优越;于是,他们的“种属”变得美丽。

文化,是有机生物的灵性附属品。所以,它不可能在不同的种族间“毫无遗憾地借用甚至流通”。异体的排斥,使一切不必要的借用,成为灾难。适用于欧美的定律,怎能一定适用中国?

欧洲“分析性文化”的分析方法(如“马克思主义”),怎能分析整体性的中国?五千年历程的中国文明,恰恰是在背离欧洲模式的模式下,发展起来的!而教导中国人“放之四海皆准的”的邪教马列,貌似一道精神上的绝壁,其实让中国陷在进退维谷的永久死地!

中国自新运动,是高贵者的报应,而不是卑贱者的报复。它的剧烈发作,是为了医治中国的创伤,而不是为了开辟别国的末日。中国,并不要向西方简单复仇,所以,它将借助欧洲的方法和“现代的工具”──动员一切,聚集一切,用“生生不已”的中国之德,去完成中国的报;它之舍弃西方的道路,正如它拒绝欧洲式的死亡威胁。

中国自新运动的第二使命,是恢复中国社会的内在活力;其途径,是连本带利地偿还历史的宿债。清除“历史因素的增长”即类似“纤维质的增长”所招致的老化。

中国自新运动的最终目标,不是复活传统制度的尸体,不是吹活传统文化的灰尘,不是召唤传统美德的亡灵──因为,“自新”是向前而不是向后的运动!“复兴”一类的辞藻,在文学上是充满诗意的;但在民族命运的选择上,却极端有害。而在政治上,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向前的自新,是要劈开辽阔的生存空间,以使中国从“国际帝国主义”包括血红色的共产国际和咖啡色(某种器官颜色)的资本国际的压制下抽身而出,夺出一条自己的生路。我们为之流泪祈福的,不是沉没于国际漩涡的

中国,而是超越于潮流的中国!一个新的纪元,将是累积中国的精力,并把它指向世界目标的开始!引而不发,精之至也。那时,中国人要把十九世纪的羞辱、二十世纪的苦难,化为二十一世纪的创造欲望、二十二世纪的创造力量!中国的血流,将冲开一条文明的人类得以遵循的“大道”。“大道如夷”,斯之谓也。

现在,两类生活样态、两种文化模式、两套观念世界、两个道德谱系──在中国狭路相逢,因为互相的撞击而扭曲、破碎,有机部分化为齑粉。这历史性的大毁灭,陷中国于“不义”,因为,中国精神陷入真空,使“义”的尺度完全崩坏。物资上的匮乏与精神上的贫困,交相抽紧,使中国实现了“四个破产”(邓小平叫做“四个坚持”)。成万成亿的中国居民衣不蔽体,死于饥荒、劳役、营养不良……他们变得“刑免而无耻”,为一点蝇头微利,可以变卖灵魂、典当肉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了一片史无前例的荒漠。我们并没有丝毫的理由,来粉饰这伟大、光荣、正确的荒漠──哪怕,它的存在是远山绿洲的必由之路。

中国自新运动的双重使命,一言以蔽之曰:

结束第二南北朝时代的“混乱──僵化”。

“混乱──僵化”的双重结构,必须用“驱逐──还债”的交叉功能予以剪除。不如此,中国始终不能脱离“一统就死,一放就乱”的恶性循环。第二南北朝,是一条死胡同,我们必须逾越它!

为此,我们需要付出代价。

中国自新运动,是中国百年革命的最新阶段,同时又是它的“结束时期”。它将把革命的挣扎与复兴的建树,合为一体。为此,它可能需要一场空前规模的“屠杀”。淘汰,往往通过冷酷的屠杀来实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德经》)正如拣选,往往通过激烈的竞争来实现:“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书经·皋陶谟》)

中国自新运动的“空前性”在于:它的屠刀不仅指向人类,而且指向各种生物和死物,因为中国已经快被空前规模生态危机,拖入永劫不复的绝境了!如果,我们仅仅把即将来到的自新运动,看作“人口危机的大爆炸”那就太皮相了──事实上,人口危机只是生态危机的一部分,而生态危机,又只是欧洲冲击给中国所造成地全面混乱的一部分。自新运动的利剑因此不是指向一部分病症,而是指向全部病症,尽管在“动手术”的时候,得有轻重缓急的分别。它的总路线,是实现“中国人种和社会文化的全面纯化”。

不应把这纯化仅仅理解为“驱逐欧洲的影响”。──那只是消极的纯化;而我们所需要的积极的纯化,则包括对中国自身传统的纯化:不仅要纯化佛教的传统,而且要纯化本土的传统。只有供上如此丰盛的祭品,未来才可能是“属于我们生生不已的种族生命”。

中国民族的自新运动,必定充满了令人惊奇的英雄传奇。正如每一个民族命运的转辙,必有英雄传奇的伴奏。不是风流故事,不是才干比赛,而是民族大迁徙的神话又一次成为活生生的事实!一切文明郡起源于某种史诗,一切史诗都起源于民族大迁徙的严酷磨难。当然,中国自新运动不会在一夜间创造可见的奇迹。相反,倒会有世俗意义的不祥之光降临人间。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要泼冷水,因为中国自新运动的壮烈之处,正是──

替“过去”还债;替“未来”垫款。所以,必有加倍的苦难、加倍的罪恶、加倍的毒素、加倍的不满──临到中国的头上!只有对于那些具有英雄气质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才值得羡慕。而对于中人以下的庸碌之辈,这却是黑暗、野蛮甚至血腥的悲惨世界!

一方面,它承袭并发挥中国革命的野蛮化倾向于极致,“使一切非常手段系统化”;另方面,它以革命手段,结束革命:迫使革命成癖的中国社会,走上现代国家的道路。

孤立地看,它的目标仿佛是矛盾的:它的前期将是“革命”,它的后期将是“反革命”。正如一切具有持久生命力的事物一样,以惊人的反差,展示宏大的器度;它兼有阴阳,故能化生万物。

请不要急于谴责这黑色的宿命。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生活在我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对即将来临的自新运动的暴烈性,是很难理解的。但是,对二十世纪迄今为止的悲剧来说,自新运动的暴烈,不正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尾处的惊叹号“吗?没有这个空前强烈的惊叹,漫长的悲剧又如何结束!

对于“圈外人”而言,上述的逻辑也许是奇怪而隔膜的。因为,不同的感受造成了不同的逻辑。对圈外人来说,当今的中国感受是“例外的”甚至是“病态的”,它的怪诞远远大于它的深刻,它的过敏远远大于它的警醒。但对中国人自己,这种“病态的反应”却是非常非常真实的。以致具有了时间与空间上的广延度。它不仅自我约束,而且将广为传布,升为响彻穹隆的世界之声。

(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几亿生命的非正常死亡,太平天国牺牲了数千万;1900—1950年的“武斗”牺牲了数千万;1950—1980年的“文斗”又牺牲了数千万……几十万亿财产的毁灭。过去了的痛苦,已经淡忘;将到来的痛苦,也会过去。只愿我们的坚忍感动命运,给我们一次自新、再生的机会!只愿我们的坚忍震撼自然,返老还童的门,会对民族敞开。)

是的,这里弥漫着“据乱世”的狼烟滚滚。

我们在第二南北朝中晚期的一片混乱中浮沉。我们破碎,无声无息地随风飘去,然后被堂而皇之地扬弃了。谁犯了错误:谁也没有错?!也许,谁都错了?历史原谅一切,但就是不原谅活着的人──祖宗欠下的债,必须由子孙来偿还。

我们不幸而生于这荒凉寂寞的时代。一望无际的沙漠便是我们的生存环境!与我为伍者,惟有累累顽石和无尽的苍穹。“知音”只是古代的神话;现代,就是“连倾听者都没有的时代”!这是多么可怕的虚空啊。于是,我们使用笔和纸来对话──以家徒四壁的坦然,来作自然的见证。

是的,中国居民的阴性状态令人震惊,并使当年的鲁迅之辈灰心、绝望。真的,这就是“费拉民族”的本相──消极、被动、钩心斗角、明哲保身。然而,我们并不像“文化革命的主将”鲁迅那样绝望,因为我们不像鲁迅那样相信文学的力量。文学是能打动多数人的感情,但只有深思熟虑才能透彻少数人的理性。物,当然以稀为贵。

我们并不指责“中国人的国民性”,而是指出它为什么会这样。“怒其不争”是多余的,有一天,中国人将变得好斗成性,大大超出梁启超们的尚武呼吁之外,并傲慢地盘桓于我们今日的一切祈祷之上!

我应该知道这个答案:

费拉大众们的“阴性”程度,恰恰反证了那潜在之“阳”的不可限量。

透过无序纷纷的烟尘,我们有幸望见了历史的大象。“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老子》)

面对无数不眠之夜而获得的这“令人心酸的结果”,我兴叹了!对社会发展的预见,有时是有害无益的:特别是当它让人活得更沉重的时候。大众喜欢按照已成的轨道去生活,而不论其是非曲直;他们并不需要知道黑色的真相。而斗士们呢,则在尽情的厮杀和堕落中忘掉了一切!他们没有闲暇来思索这“无用的真理”。只有孤独的预言者,在殷切中探望。他说,“知命”,并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尽性”。

不是我们运动了历史,而是历史运动了我们!(所以,“英雄创造历史”、“奴隶创造历史”、“英雄和奴隶共同创造历史”诸说,俱可以休矣。

康梁当年反对孙中山式的革命,中国七十年来的苦难历程仿佛表明,他们的反对在“逻辑上”是多么地有理。然而,历史不是按照他们的逻辑发展的,历史也不是按照一切书斋里的道理发展的。历史不是理性的,而是宿命的,用一句响彻二十世纪之寰宇的话说,“历史有其自身的规律。”这规律,乃是用鲜花和血泪,交织而成的。

血流成河的孙中山时代!你是中国人改天换地、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世纪!一个没有纲常、丧尽天良、没有君臣父子的世纪!

血流成河的孙中山时代!你是中国人历经五千年历史上没有先例的苦难、绝望、疯狂挣扎的整整一百年!

然而,与七十年来一切美丽的想象完全相反的是,事情远远没有到此结束──今日之中国,仿佛一位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他的手术进行了七十年了,但,并没有做成功……现在,如果全面地停止这手术,回到康梁甚至洋务源的“中医式的调养”道路如治标不治本的“改革”上,对病人已是“远水不救近火”了。这对主刀的人师来说,固然是政治上的死刑;对病人,也无疑宣告其只能等死的命运。所以,最低限度地讲,以天翻地覆的革命方式,解决中国问题的“大孙中山时代”,至少将囊括我们的一生,直到二十一世纪的某时刻。我们现在只能抱着最好的希望,那时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起来,水到渠成,一举结束这先后绵延二百年1840─2040?)的历史性的、即“慢性的”折磨。

这,实在是“洋务、改良、技术性的解决一一失败之后,所采用的一系列没有办法的办法”!

二十世纪,因此将被称作“中国的无君世纪”。在此之前,是长达一千七百年的“中国文明的第二期”──中王国(西元184年的太平道──1850年的太平天国;中间历经全部魏晋南北朝、隋唐宋辽金,直到元明清);在此之后,将开始“中国文明的第三期”。它的具体精神和形式,在今天还是一个极大的未知数,并很难对此作出准确的预言,未来的发展将超出我们今日最大、最野的想象之外。

有一种人们梦想不到的东西将会生长起来,欣欣向荣,它以浩浩秋天的黄金气氛感人至深,它是对中国人两百年的翻土、耕耘、播种、劳作、苦难和希望的回报。但是,它的累累果实,对于那些不喜欢中国再生的欧洲人和他们在中国的代理人,是最大的恐怖。在多种不确定之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中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二十世纪的混乱与无能为力中。所以,希望中国“慢慢来”,以便再混乱与无能为力几百年的阴谋家,注定是要失望的。

而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司空见惯的革命与战争不仅还要重演,且会加大剂量地进行,以便为中国的革命划上一个真正的休止符!

很久以来,有见解没见解的中国人,都不约而同地宣称毛泽东伟大(从“正反两个方面”)。我们说,中国要是不再出一个比毛泽东和他的先行者袁世凯伟大几个倍数、人格力量真诚无伪的人物,就无法清理毛的遗产,即无法把中国引出革命与内耗的漩涡。要知道,靠毛的徒子徒孙或手下败将(如邓小平一类),是不可能清理毛的遗产的;他们连毛都“玩不过”,又怎能超越毛呢!

我们,需要一位“反对秦始皇的新英雄”(而不是像袁世凯、毛泽东那样的“模仿并赞颂秦始皇的旧奸雄”)!

他知道中国必须转变。

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

他知道只有反对秦始皇并把手中的独裁权力转变为国家法理,他才能一举埋葬秦始皇到毛泽东的“两千年不灭的中王国阴魂”!那时,一个新型的中国国家,就能与古典的即第一期中国文明并驾齐驱,成为未来第三期中国文明的坚强堡垒。

应该承认,经过七十年的熬炼,现在的中国人已经不同于历史上的中国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民族下一种全然不同的文化,已经开始在痛苦的挣扎中崭露头角。这就是“无君世纪的价值”:全面的改组和重建,甚至开膛剖腹、挖掘地基。不论在1950年的前与后,无君世纪的共同趋势都是掘弃传统、造作新民。在其间,不论力挽狂澜的人有多少,并不能扭转旧社会的消解过程。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毛泽东的文化革命,具体的指向并不相同,但它们都显然不是传统主义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失,这种革命性的努力越来越带有野蛮化的特征。

残酷的“路线斗争”的客观效果,并不在于得出一条“正确路线”的万妙灵丹,而是通过绝种与再生的方式,在遗传学和社会学的层面改造了中国人!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反传统的野蛮化可谓登峰造极;所以,在下一阶段的发展中,很难避免反向的运动。民族自尊、民族文化的抬头,将是很难避免的──作为对一个世纪以来民族自卑、文化自劣的彻底清算。

这样,一个“具有自生能力的文化国家”的诞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所谓“有自生能力的文化国家”是指:

一,这个国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精神,而不必借用他国的主义、崇拜异族的偶像。它以自然的能力,涌现自己的生活,而不沦为他人生活的仿造品。

二,这个国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制度,而不必依靠党的专政、群众运动的恐怖才能运转。偶然的个人意志、随机的官僚欲望,不再能破坏它的法理。

三,这个国家已经成功地联接了中国的现实与中国的传统,而不必通过“反传统”来推进社会革新;也不必通过“吹捧传统”来遮掩政治腐化。中国近代史告诉我们,这两种做法,都严重地破坏了我们民族的自信、自尊。

四,这个国家将召唤传统的魔力,推动、规范现代化过程;它以巨大的艺术天才,创造性地解释历史──凡是革新所需要的,就是“传统的美德”;它哪有必要白费力气,去“批判传统”呢!

五,它摆脱无君世纪的梦魇,完成中国民族的自我更新。它以自己的辛勤而非投机,使自己的人民过上人的生活。

六,它已经成年、独立,渴望寻求世界性的挑战!它有法治、讲礼义,以淳朴的风俗、敦厚的伦常为天下式。在这意义上,中国革命是一场非常动人的、与“梦魇”(泥古不化)、“死神”(外部压力)苦苦搏斗的自新运动!

中国革命,是一场寻求新的生命原力的巨大的民族冒险。由于历史具有藏污纳垢的本性,中国民族曾经疲惫、衰老、灰尘满面,但执拗的意志使它不愿就此死亡:它要通过一系列旷古未有的痉挛,摆脱梦魇的诱惑、死神的纠缠!它知道,洗清自己的污垢,死神才会逃走!死神畏惧活力的生命!所以,真正的中国人要歼灭费拉的国民,渴望牺牲自己,换取民族的新生。

他不怕绝种,他要的是再生!尽管,民族性的新陈代谢,意味着个体的大量死亡。中国自新运动的最后一幕,不容世俗性的软弱犹豫,不容玫瑰色的眼罩,遮蔽洞察事态的慧眼!许多世俗意义的悲剧的大量上演,但它将提供一个机会,让我们在死亡之后,赢得生存的权利:这等于是给一个腐败了的泥潭,投入必要的清洁剂。

血流成河的无君时代,中国的无君世纪!你并非不能生育,通过牺牲、绝种、变形、再生,你能渡过险滩、抵达新岸!你终能开出灿烂的鲜花,尽管,我们这一代注定还要流血不止。──若非我们饱尝先结的政治酸果,未来数百年的文化甘橘,又从哪里来?


(另起一页)


下卷·第六章

新的野蛮纲领


引子


黑压压、阴寂寂、无边无际的寒夜啊!时间已经凝止?空间已经化为乌有?

我孤立在灰暗尘蒙的窗前,向着“夜”这无底的深渊,这贪残的大口凝望,像陷于一片泥沼一样不能自拔:我陷入了一种致命的遐想。啊,遐想!你是孤独者的归宿,也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战场、刑场、屠场、坟场!

真的:四周悄然无声──我好像听见了墙角里小蜘蛛织网的异样夜曲。这里有如孤坟一样宁静、落寞,既没有嚣嚣的人声,也消隐了哀哀的鬼唱,没有空旷悲呜的山风,也没有低吟哀怨的水浪……

是啊!日月已经停止了运化!星辰已经破灭沉沦!那隐秘恐怖的黑洋之底也不再发出暗暗的响声?战士不再狂呼怪叫,诗人不再击筑呜琴……野地里的饿兽也停息了嘶哑的嗥哭,或许,在等候勇敢地、垂死地扑击呢……

我还记得那些隐没在浓雾之后,并且永不可复见的时日:我曾在黑暗的风中翔舞,怀着一棵灿烂孤独的心,听我的心田深处涌溢出的一曲忧郁的交响曲,时而微笑,时而含着泪水,它告诉我一些遥远的海浪、神秘的江涛和威严的群山……

我的遐想插上了精灵的翅膀向着梦幻的王国飞翔、游荡,在黑暗的风中流浪……

啊,现在的回想徒增无数的怅惘,使寒夜更添凄凉、泪水又在眼目迷茫……

可憎的衰老已狠狠地攫住了我,使我窒息、掐断了轻盈的遐想,撕开了灵感涨满的海洋……


(16)野蛮精神的光辉


A,三种状态,两个归约

人的存在有三种状态:1,自然状态;2,文明状态;3,野蛮状态。

自然状态是本能的境界;文明状态是修炼的结果;野蛮状态是始基:恢复本能、达到新的修炼。是绝对的自然状态,从个体或社会诞生的一刹那,就结束了。生命开始纳入不得不然、参差不齐的文明。“回归自然”的呼声所达到的效果,是有选择的野蛮,而不是无选择的自然。

绝对的文明状态,是《圣经》先知书上所描绘的那种“巴比伦泥足巨人”──一切强大的世俗国家都无异于这样的巨人。文明再好,毕竟是从自然中生长;当它的生长过大、耗尽了基础,崩溃就成为再生的开始。

野蛮则是对泥足的冲洗,它打倒偶像,留下真金;它以“回归自然”的名义,种下新的文明。它说:“如果这世界没了战争与迫害,那么,即使连宗教的圣殿,也会沦为商品的工厂:如果这世界没了孤独与死亡,那么,即使连艺术的洞府,也会沦为消费的市井!那时,生命所显现的,不过是其本能的幸福实相:一只又白又胖的蛆虫。所以,为了人的尊严并与白白胖胖的蛆虫幸福区别开来──让我们欢呼一种“冰川上的孤独”吧!为了一种“朝向健康的绝望”,让我们在必要的时刻和必要的地点──学会反对:市场经济、商品社会、技术文明的奴役!

人与社会的三种存在状态,在我们经验的领域实际上只有两种,文明与野蛮。正如在超验思想的领域也只有两种:自然与文明。

厌倦文明的人们!你们已经永远不再能──在经验中回到自然。你们只能回到──意念的自然,或,在经验中清洗文明,这样才能超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空前野蛮”!

文明是野蛮之母。正如野蛮,是文明之父。充满母性的人们啊,你们一定要爱护文明,哪怕那是非常非常腐朽的文明。因为这爱护,正是你们的本能、你们无法摆脱的职业。在任何情况下,你们一定不要崇尚野蛮,因为这崇尚是对你们本能的扼杀。

充满父性的人们啊,你们一定要私淑野蛮,哪怕那是非常非常恶劣的野蛮。因为这私淑,正是你们的天命、你们无法离却的元气。在任何情况下,你们一定不要崇尚文明,因为这崇尚,是对你们天命的背叛。

高贵的野蛮人,并不是蜷缩在远古石窟里的哺乳动物,不是复古主义者的幻想。高贵的野蛮人,是文明社会“最后的贵族”!高贵的野蛮人,清洗文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野蛮并不是“自然状态”,而意味着“从根本上打破现状的努力”。这与“自然状态”的本义,实在是南辕北辙。所以,新兴的文化,无不体现为一种野蛮的文化,甚至“反文化”。而“文明”,正是作为其“反动的结晶”而生发圆满的。文明的颓势甚至停止,也是野蛮的力量遭受过度抑制的后遗症……野蛮,健康的发难者,文明的生殖器!──“生而不有,长而不宰,天之德也。”


B,时代与要素

文献学者们断言,人类历史“是一部从野蛮走向文明的历史”。错了。

人类的历史不是“一部”,而是无数部的“轮回”。而是从文明(人刚一落地,社会刚一成型就开始了)到野蛮,再从野蛮到文明的“一个回合接着一个回合,一部经典接着一部经典”的有始无终的循环!一个文明到另一个文明,一种野蛮到另一种野蛮──这,就是人。

历史表明,人们并非在天真无邪中走向文明。恰恰相反,是野蛮的动机、野蛮的动力,经过伪装,鼓起文明的风帆。但被缚于文明而变得孱弱的不肖子孙却弄假成真,把戏子当作了英雄,把装潢供奉为偶像。但是,对于那些有力量“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的大能者,真正的归宿,并不是“文明”,而是“强大的生存状态”。强大的生存状态总是以自我否定的热情──“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从一重天,到另一重天。这也是“长生不老的永恒诀窍”。因为所谓原始人,尽管没有教养和技术,但在力量和整体意志方面却是绰绰有余的。一百四十年来的国耻一再证明:现在的中国人所亟需的,首先是攫取力量与整体的意志,而后才可能得到新的教养与新的技术!而只有彻底地卸除过去文明的重负,才能使中国年轻化。当青年中国的朝霞,血一般的满天红,那时,盘踞在中国的社会渣滓,才会死绝!

1,时代

从时代着眼,我们不妨把“野蛮时代”叫做“社会的诞生与青春期”,而把“文明时代”叫做“社会的成熟与衰老期”。至于文明的解体,则类似人的弥留与死亡。近代中国,正在弥留与死亡中“发出最后的吼声”。而在野蛮时代的黎明,则有一个短暂的“黎明期”──为野蛮造舆论,为文明做寿衣。法兰西的百科全书派,中国在1919年和1979年先后两次“思想解放”,干的正是这种好事。启蒙与野蛮并不对立,恰恰是同一事物的两面镜象──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妙用,后世的评价与其无关。

2,要素

从要素着眼,并没有什么“野蛮时代与文明时代的分际”。野蛮的要素,永远潜伏在文明社会中,伺机待发。文明的要素,甚至在最狂野的时刻,也存在。野蛮的要素,可以提供清新的气息、健康的还原。文明的要素可以提供华美的色彩、繁荣的富裕。它们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而二者的混合,又激起了改革、骚动、变态和失落感。混合的东西很难归类,所以就得背上种种的恶名。人们没有能力正视它,只能去正视“它所创造的历史”。就这样,文明与野蛮的不同配置,形成了不同的“时代主流”。

人及其社会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混和!文明有其野蛮的用处,野蛮有其文明的用处。文明常是魔鬼的化身,而野蛮倒是良善的显现。所以,在不恰当的时机,强行压抑低度的野蛮──要么消灭了生命的活性,要么激起了恶性的野蛮。

为了生命的健康,请接受我们的新观念:“野蛮的文化”。没有这样的野蛮,就不会有这样的文化;没有这样的文化,就不会有这样的野蛮!

野蛮的文化,就是“生机勃勃的文化”。中国的难题,就在于特别需要但又特别缺乏这样一种野蛮的文化。没有野蛮的精神,哪有文化的开拓?正如,没有青春的“想入非非”,哪有中年的盛德、壮年的大业!为了盛德大业,想入非非是值得称颂的。

造就文化的精神,越是野蛮,此文化的前途,越不可限。文明的来历越“不上路”,它所吸取的营养就越丰富。升华的动机越是原始、接近“低贱的本能”,它的动力就越大、弥久弥醇。为了文明的发育,野蛮的酵母必不可少。野蛮不会玷污文明,只会“使它接近泥土的芳香”。


C,中国野蛮化的含义

近代中国日益深刻的野蛮化,正在为一种新文明打扫场地。在如此古老的文化大地上,竟然出现如此新鲜的野蛮行径与野蛮思想,根据我们上述的分析,不仅不是偶然,且是顺理成章的。

一扇门关上,一扇门打开:从过于人为的玄圃,发展到彻底荒芜的旷野──是文明的一个逻辑。而从过于荒凉的旷野,发展到“奇妙的新世界”──将是文明的下一个逻辑。

它宣示我们,决不要害怕野蛮化的袭击!更不要逃避它!中国在野蛮化的道路上走得越远,也就越是会深刻地现代化!废墟清除得越彻底,将来的造楼才越容易。

中国智慧想象了两千年的“屠龙之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横生的荆棘使他欢欣,纷歧的乱麻使他宁静。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野蛮化的利剑,劈开中国再生的穆穆四门。国鼎已立,神位将定。

真正的理解者、参透者,坦荡清爽地面向上苍,“野蛮人”甚至“罪犯”的恶名,只是他“帝降夷羿,革兹夏政”的证明。

大仁大智者把握之!

他说:长治久安、永享太平,只是乱世的理想;如若真的实现了,人类不免将绝种。含苞待放的时刻,是最美的。

隔岸观火的学者们!请求你们不要把中国革命的血腥历程简化为“一连串的政变与屠杀”!尽管,近代史的全部运动都围绕一个主轴:“野蛮化”。这是不足为怪的。早在辛亥革命前后,计多无德无行者就倡言了社会野蛮化这一主轴的必要性,甚至把强化这一主轴,视为中国复兴的内在基础。野蛮化,成了费拉民族追赶文化民族的“马刺”,甚至成了“扫帚星”。

宋元以降尤其明清以来的中国人,以文弱清癯的病体为美,认为那方是才学修养的表征。其实,这只是受催眠者的借口,而发布指令的动机则是:统一帝国为了有效地集权、保持自身的稳定,遂以牺牲社会的活力以为代价。大凡统一的帝国为保持自身的存在,都是如此压抑社会活力,无不导致文明的衰落。这时,它的居民外表文雅内心则怯懦;野性的力量与活性的力量一同消除,应变能力与生存能力,一同降低──这是一种病恹恹的美,一种化妆品的美,一种圈养动物的美,一种走向死亡的美!

现代的全球世界则完全相反,它陷入“列国纷争的国际无政府状态”中,为了胜利女神的血腥祭坛,而把技术武器化、绝对化、偶像化。为了争霸全球,它不自觉地崇尚中国“夏商周三代”尤其是春秋战国时代“逐鹿中原的古王国美德”,而摒弃中国“秦至清二十五史时代尤其是元明清的奴性时代的“大一统的中王国美德”!所以,它奖励体育、召唤尚武精神。而这,对习于文弱的社会来说,无异于鼓动野蛮的风潮。它仿佛意识到,不具有现代的野蛮气质,则达不到现代的文明境界!

一百年过去了。由于欧洲的压力而逐渐激发起来的野蛮精神和“解冻状态”,正在反过来使欧洲文明本身感到惴惴不安。所谓“解冻状态”是指:中王国后期元明清三朝六百年的社会大一统和道学大催眠,使中国进入了人性意义的“千里冰封”、文明意义的“万里雪飘”;但“野蛮的欧洲侵略”则以其铁的暴力打碎了这一催眠的冰封,以其人的煽动搅乱了这一沉静的雪飘。

一百年过去了。现在的问题己经不是“野蛮化的必要性”。这个问题在一百年以前还有意义,但今天已经相当落伍,野蛮化不再是一个可能的必要,而是一个确凿的事实;而是“如何把握野蛮化的火候”以及“在什么恰当的时机结束野蛮”。因为不结束“近代的野蛮化”,则开辟不了“现代化的文明”。

有人说,“革命已经够了!现在应该和平地建设了!”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坐在上风的人。有人说,“不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坐在下风的人。

他们的利益比他们的理想更难协调。其实,他们都对。中国近现代史已经证明,所谓“建设”,不过是一个革命阶段到另一个革命阶段的喘息罢了;所谓“建设”,不过是在准备更大的爆炸力罢了!所以,满怀信心地建设一段以后,突然发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轮回。于是心情更急切,革命的行动更暴烈。

他们的革命已经结束,我们的革命刚刚开始。

这里有一个“革命的过程”需要完成。也就是说,人的惰性不仅体现为“反革命”,也体现为“革命”,所以,便形成了“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的怪圈:中国革命的过程,注定要把一切自认为彻底的革命者,统统打入“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地狱。其必然结果,是中国社会在继续革命、继续野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达到骇人听闻的深度。尽管,它的标语口号将一再改变。它在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这样一种新的催眠:野蛮──活力的象征。

越野蛮越好!只有打破一切限制的野蛮,方能召唤人类最高的想象力、理解力和记忆力。野蛮精神,不仅应是社会重建的法宝,也该是个人生活的指南!

从历史学的角度说,野蛮化的过程,仿佛是对文明社会的“色素沉着”、“骨质增生”的根本清算,是对文化积尘的激烈打扫。

越古老的文明社会,其增生的组织越硬,其积累的灰尘越多;它要获得新生,也就需要更为彻底的野蛮化。

就中国的情形而言,五千年的文明已经使大地过于疲劳,不经过一次完美的“休耕”,新的生长势必很难。中国的传统文明最长,所以它进入新世界所需要的革命性休克也就最长。而所谓“休耕”,在一位传统而勤勉的农人看来,显然是“野蛮的”,即,让大地回归到某种荒野的状态。用“悲剧”一词,岂足以概括它?

这里也正像历史力学场的一切现象一样,不存在什么“公正”与“不公正”的问题。野蛮化并不是某种“进步”,但它却是一切进步的“前提”。它帮助人们轻装上阵。它意味着,对复杂环境的必要简化。较广阔的哲学视野更可以告诉我们:进步若无衰落为补充元气,不可思议;正如兴奋若不继之以安眠,是会致命的。三千年前的中国智慧就已洞悉其中奥秘,《周易》以其“阴──阳”观念,来表达它对“野蛮──文明”的看法。阴就是野蛮,阳就是文雅,阴阳是互补的,野蛮与文明也相反相成。所谓“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完全的文明与完全的野蛮,都将导致社会的不孕症?在这种意义上,《周易》的智慧又是一种“自觉的、理性的野蛮精神”?

根据这种精神可以说,一个社会自新所经历的野蛮化程度,将决定它未来的文明程度!新野蛮主义,将作为新文明的曙光而打破旧文明的坚冰。

野蛮化,是“文明病”的唯一救方。现代人把“体育”、“比赛”、“有限战争”当作治疗文明病的主要方法;但这只能小规模地救灾、结构内地调理。如果文明已经大面积地死亡、结构已在根本上失灵,那么请问:除了“野蛮地否定”之外,还能怎么办?

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虽然,我们厌恶一切野蛮──但为了文明的缘故,请接受它!

迄今为止的中国革命,已经破坏了中国固有的结构。但一切洋人和洋人的仆从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外来的模式和咒语,同样失灵了,甚至带来更大的灾难!毛泽东的共产主义像洪秀全的伪基督教一样,失败了。它们不仅救不了中国,而且连自己也救不了!他们自身的最低限度的存在,将随风而弃。

中国,我看见你落在荒草之中!是上天让我们给你的悲哀作见证,并就你微弱的呼吸实施招魂!让我们在这最后的瞬息以最大的勇气鼓起你最激烈的抵抗意志!

你的命运超出自救的领域。因为,只要你挺住了,就等于挽救了整个世界。你不会去更新溃灭中的“后现代文明”,但你的野蛮将在五百年之后的余温中,回馈它一次生机。你要坚信五千年的许诺,必将灌溉你焦渴的大地。

近代中国,在分裂中野蛮,在野蛮中分裂;但是,中国不可能永远分裂,中国不可能永远野蛮。中国!你结束野蛮的时候,也就是结束分裂的时候;你结束分裂的时候,也就是结束野蛮的时候!然而,单纯的文明并不能迅速结束野蛮,“拯民于水火之中”。只有把野蛮推向极端,让毒散尽;并以野蛮力量也感到极端恐惧的超级野蛮,发挥威慑,才有可能以戏剧性的方式,撕碎并吞食野蛮!为此,我们需要一头“撕裂并吞食野蛮势力的超级野兽”。

让我们尊敬他的力量!让我们皈依他的使命!让我们顺从他的意志!

中国!你知道吗?你的灵泉就在我们中间!他,清水芙蓉,不假于外。只要真诚吁求,竭力寻觅,他就平地趵突、奇妙应验。

他就在我们中间!

“为了中国的文明,我们必须启用更加野蛮的精神,以消灭现有的野蛮状态!”没有野蛮的灵性,便无法消灭──野蛮的僵持。为此神圣的民族使命,新一代的中国人,将不惜动用:最野蛮的精神、最野蛮的方法、最野蛮的武器、最野蛮的逻辑!──来实现我们无拘无束的生长。”

为了无拘无束的民族生长,让我们热烈欢迎一种“高贵的宿命论”──凶猛残忍的反戈一击,面向无限生机的自我否定,他说:我们的苦难已经预定,请不要退缩回避!只有以骇人听闻的忍耐,努力填补宇宙的虚空,方能征服世界的苦难。积极刚健的野蛮,撕碎并吞食了软弱衰朽的野蛮!

我们的超级野兽,知道“以暴易暴”之必不可免。他的以暴易暴,不是私怨的报复,而是公仇的清算;不是公仇的清算,而是“以暴灭暴”的拼死努力!它的最终功能,是在以毒攻毒的净化中,实现“两暴的同归于尽”。这样的以暴易暴,正是古典武德的最高体现。

武,是“止戈”的合形、合义。武,就是制止刀兵,打断暴力至上的野蛮循环。请授权我们:为结束野蛮而实施一次外科手术锻的空前野蛮!这样的以暴易暴,就是拓荒,就是耕耘,就是播下文明的新种。

反传统、反文化、反对一切规矩的野蛮主义兴起了!它把逝去的文明成果,化为当下的取暖燃料。

在中国历史上,同样熊熊烈火衬托出同样“残暴而野蛮的行径”,只有兼并六国的秦始皇、结束南北朝的隋文帝,曾经干过。秦皇焚儒书,隋文烧谶纬──也是为了“统一思想、巩固政权”;但由于他们的残暴野蛮,正好发作在历史文化的巨大转型期,也就在不期然中,恰逢其会。整合春秋战国──南北朝,成为汉唐气象的始作俑者。

这“三重变奏”,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难道,我们没有理由希望──“一个在新的基础上、以新的形式出现的汉唐帝国”,从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所造就的一片灰烬中英勇崛起?

我们称这种更高的力量为“天意”。或者,用一个经验化的词汇,叫做“中国对外部世界的反应”。

这种反应,并没有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毛的死亡而消失。今天,中国仿佛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由于手术没有完成而无法下地,更无从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一个合理的建议是:尽快结束中国的手术,恢复中国的正常。

在自新运动的前半期,百年来的野蛮化倾向,将有进一步的发展。甚至,将使迄今为止的革命阶段都黯然失色。它的极致,很可能让中国历史上的一切过火行动,都变得平淡无奇。仿佛,不把旧世界的最后毒素都发散干净,就不能获得身心的宁静。为此,中国实在需要一场──“在形式上反对文化大革命的新型文化大革命”!不如此,就弥合不了中国流血不止的伤口。我们把这场结束革命的革命,叫做“中国的自新运动”。只有通过自新的磨练,中国才能达到民族的再生。


(17)焚焚书,救中国


书是什么?是生命的启示而不是枷锁!中国民族具有博大而顽强的生命力,所以,我们的祖先在1900年烧毁欧洲的教条,并向欧洲的炮舰万能进行了一次挑战──史称“义和团”。这是因为他们预感到,欧洲的胡言乱语将在整个二十世纪祸乱中国、戕害华人的生命。虽然,这种单纯的拒绝因其愚昧的形式而失败,但他所代表的生命力并没有死去,而继续在寻找更好的表达方式。

1966年,第二次义和团运动爆发,史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次,人们不仅烧毁欧洲的书并斥之为“资本主义”,而且还烧毁“冒牌为东方但其实为欧洲变种的苏俄”的书,并斥为“修正主义”。那时,为了某种现在并不清楚的理由,人们甚至挖了自己的祖坟(只差毛泽东的祖坟还没有挖过)!

经史子集统统消灭了。佛经道藏统统消灭了。唐宋禅灯、宋明语录统统消灭了。甚至对二十世纪以来泛滥成灾的中西杂交的混种,也实行了坚决而有系统的消灭政策!人们兴高采烈,自称“反封建的勇士”。支持他们的,是一种假的宗教、真的强盗逻辑──它自封为“毛泽东思想”,其实是一种相当毛糙的思想,甚至是一种相当毛躁的死相!它不择手段要“冲决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污泥浊水”,鼓吹要让无知的群氓自己解放自己、巧言令色说这是为了恢复久已雕谢的民族自决能力。然而,人们又一次犯了错误。人们很快发现,这把火已经反过来成了套在中国人头上的最冰冷枷锁!追求精神自由和社会解放的人民,沦为毛泽东思想的奴隶。

好在,中国民族五千年的生命力,并没有这样沉默、止息!它终于看清:毛泽东思想,只是一种“为了破坏而破坏的符咒”,它对“建设一个新民族的新文化”是绝对无用的!不焚毁这死亡的符咒、不祓除这黑夜的魔法、不扬弃这变态的诡论,中国民族指向大洋彼岸的利剑,岂不夭折,被中国共产党阴谋扼杀在萌芽状态!

──中国!怎能继续沉默无语这对你生命的再次亵渎和无意义浪费?──中国说,“当然不会!义和团运动──不够。第二次义和团运动──也不够。我们还需要一次更大的──狡兔死,走狗烹!”──中国说,“在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中,惟一没有遭到销毁的魔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全集》、《斯大林全集》、《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诗词》:将在中国最后的革命中,像无用而挡道的癞皮狗一样,遭到焚杀!”

是的。过去,他们一度激励我们革命,去冲击一切阻挡中国人前进的东西,我们至今感谢他们。但中国毕竟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奴隶!我们怎能长期蛰伏在马恩列斯这四大家族和他们的买办代理的脚下?

燃起来!冲天而起的烈焰!新的中国,需要你的洗礼。一种纯真的民族感情将起来,取代衰老并因衰老而变得虚伪、丑陋、残暴老人政治!中国民族,将再次恢复青春年华;中国思想,将在历经一百年的浩劫之后,重新抬头,变得纯净,变得年轻,变得无畏,变得谦逊。

那时,将不会有人谴责这次焚书;因为,这是为了永远不再有焚书,而最后进行的一次焚魔书。那时,将有人害怕世界均势的倾斜;因为,这个最古老、最顽冥、最有弹性的民族,已从“文化的立体冻结”、“符号的全面射杀”、“生命的彻底净化”中,走了出来──这就是“凤凰的火中再生”?请不要怨恨我写下了这些直言;更不要颂扬我道破了上苍的天机。历史垂青中国,才给她如此剧烈的轮番轰炸!请不要说,“共产主义已经死去,何必再鞭尸?”我们说,历史的进程,是需要相应的“仪式”的!没有仪式的节奏,旧的不能撕尽,新的如何茁长?所以,人间既需要婚礼,也需要葬礼;缺一不可。没有葬礼,遗体将腐臭,危害活人的健康;所以,葬礼比婚礼甚至更为生命所需。以生命的名义,让我们替共产主义收尸!以民族的名义,让我们为科学社会主义举行隆重的葬礼……在中国大地,来一次新的焚书运动!──这是出于最深刻的人道主义动机。

这就是“焚焚书”!焚烧那些没有焚烧过的书!新的焚书上面写着:

中国民族!我们是伟大的民族!我们的伟大不是源于我们的幸福,而是源于我们的痛苦!我们的伟大,是源于我们在痛苦中的骄傲、痛苦中的坚持。

中国民族!我们切不可失去自尊之心。我们的伟大不是来于自己,而是一种伟大传统的赐予。真的,当我们作为一个个人时,被人藐视、遭人践踏;只有当我们作为一个民族的时候,我们才会受到尊重,甚至是某种畏惧!“失去民族国家,也就失去了命脉。”而我们的自尊之心,决不是“愚昧无知”、“封闭心态”、“鸵鸟政策”的产物,它是五千年的坚持所赋予。我们的良知,就是“决不屈服的骄傲”的同一语。

中国民族!我们一定能保持我们的自爱!我们将用血而不是用泪,来建立我们的自爱!自我牺牲比之死皮赖脸地乞求,更能震撼敌人的心,更能赢得友人的尊敬。没有震撼与尊敬,谁能自强?!一百四十年来,欧洲的帝国主义列强不断欺侮我们;六十年来,共产国际代理人不断毒化我们;三十年来,民族的精神在“人民民主”的名义下横遭唾弃……但愿这一切,对我们都只是一种锤炼:精华与渣滓的分别,正从此种残忍的磨难之中来。

中国人民!勿忘民族之耻!只有不忘耻辱,才能奋发向前!为了奋发向前,我们已经成为至死不回的爱的使者!──由于被意识压抑得太久,为了恢复运动的机能,让我们找到并坚持一个强有力的动机!为了保持并发展优美的竞技状态,让我们牢牢抓住一切合理的解释!

历史,是有报应的。

匈奴、突厥不断侵扰中国,最后自己断裂。

鲜卑占领了北部中国,结果自己完全融化。

蒙古统治整个中国八十九年,被收在中国版图之内。

满清奴化中国二百六十七年,不但为中国守住边疆,还替中国增添燃料。

日本并吞中国的七十三年努力(1872─1945年)不会白费:从此,中国与日本,结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特殊关系;日本对中国领土琉球、台湾、库页岛、北海道的并吞,以及在中国大陆的暴行,等于给了中国一张永远有效的授权证明:中国对日本永远拥有一种特殊的内部关系,因为日本并吞中国的基础,正是把中国看作不言而喻的“一家人”!

英法联军烧毁了圆明园,有一天,我们的子孙要干掉他们的子孙及其事业!他们的温莎堡、卢浮宫,也将遭到同样的报应!

那一天,为了报答威廉二世的狂言和八国联军在北京的烧杀抢劫,波茨坦王宫和慕尼黑的城堡也将沦为废墟。

在那美好的时刻,在纽约港口刁难中国移民的自由女神也会跪倒在地,祈求排华法案所牺牲的华人的宽恕!莫斯科即将荒芜,而西伯利亚也将重新回到中国的名下。

也许,我们并不需要毁灭欧洲文明的中心,也不需要使他们的田园荒凉(就像他们对我们干过的那样),但我们总需要拯救他们罪恶的灵魂!他们曾经不遗余力地向中国输入鸦片,现在自己却染上了毒瘾,我们总不能丢下这批可怜的吸毒的艾滋病人不闻不问吧。

真正的中国人,蔑视已经死去的东西。我们仅仅热爱,正在生长的一切。

真正的中国人,必然获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优异本能”──旧世界塌陷时的声音,是他们优美的摇篮曲;旧事物暴卒时的种种惨状,是他们成年的仪式。哪怕这希望不是终极的,但至少能激发活力!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浅薄的“启蒙”,那只是古旧发霉的陈年老酒;我们要的是垂青千古的“事功”,宛如天马行空前的嘶鸣。

从现代中国的阴霾重重的荒原中,一定会再生嚣腾不已的勇气。没有任何一种以前的冲击波,可以和它相比,没有一种生命力的表现,曾经如此出格:

中国民族,要欢快地践踏过去的尸体──

不求理解,不去同情,不要回顾,弃绝思索!

简单的行动,比之丰富的思想,更贴近历史的曙光……愿我们只把最高级的思想,作为行动的“幌子”:一个符咒,一面旗帜,一帖镇静剂。看!我们的曙光!我们的曙光……我们要像曙光那样来吞没一切,屠杀黑夜的鬼影。

我们确信,为剔除陈腐的朽骨,必须陶醉于新的祝福。要从迷妄的理论中挣脱!要从异族的桎梏下解放!要变群众的疲塌为民族的振作!中国的英雄,会成功地开辟一种新的秩序,那万古常春的天秩在苦海人间“千年一度”的显现。天秩的降临,是对混乱时代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是中国民族,对外来侵略的终极形式的最后通牒!它将结束中国的恶性贫血。

反对自己民族精神的制度,不能成活;侮辱自己民族的政权,不得善终!中国一百多年的革命骚乱,不足以维持一个大国的继续存在。“地域上扩大了的红区”不能继承中国文明。反传统、反文化、反对一切规矩的野蛮主义,不能持之以恒。它把逝去的文明成果,化为当下的取暖燃料。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性质,虽然经过四十多年的演化,但迄今没有向正规的国家前进一步;因而始终摆脱不了“解放区”的战争体制。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悲剧,不可能是永久性的。自新运动的胜利结束,必将导致一个“新国家”的建立。它可能披着古代战袍、手提现代仪器,但它的精神完全是自己的。为了激动民族的潜能,它即使“王政复古”,但也决不是复古主义。它只是暗示人们:在失序和暴政间轮回了一百多年的中国人,已经临到新秩序的门槛。所谓在新的基础上,也就是在技术文明和国际环境的基础上;所谓以新的形式,也就是以宪政的而非王朝的形式。

当然,这还得需要两个“汉──唐式的前提”:一,类似秦末和隋末的人民起义,以便结束矫枉过正的绝对专制政体;二,汉文帝或李世民式的开明君主,他们懂得予民生息。所以,无论汉、唐,都是以老子的自然主义为指导思想的。这启发我们,是一种新哲学诞生的时候了!或是,老哲学的变相复活。以新的精神为先导,以新的方法为工具──创建一个适应于新的国际背景的新国家:这就是我们对于文化大革命空前苦难的回答!而今天,能够透过历史的阴霾,而看到阴霾后高耸的山峦的人们,并不超过一位数字。

这种反应,并没有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毛的死亡而消失。今天,中国仿佛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由于手术没有完成而无法下地,更无从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一个合理的建议是:尽快结束中国的手术,恢复中国的正常。为此,中国实在需要一场──“铲除文革政权的新型革命”!不如此,就弥合不了中国流血不止的伤口。我们把这场结束革命的革命,叫做“中国的自新运动”。只有通过自新的磨练,中国才能达到民族的再生。


(18)大学之道的人格化


在自新运动的前半期,百年来的野蛮化倾向,将有进一步的发展。甚至,将使迄今为止的革命阶段都黯然失色。它的极致,很可能让中国历史上的一切过火行动,都变得平淡无奇。仿佛,不把旧世界的最后毒素都发散干净,就不能获得身心的宁静。

在自新运动的后半期,野蛮化的倾向将逐渐转移、凝练为全新的指向:新文化将构筑;新民族将诞生。结束中国的无君世纪!为中国提供一个秩序的主轴!类似的主轴观念,早在商代就出现了,殷人称之为“大保衡”。大保衡,意即社会的“伟大仲裁者”。他所缔造的新型国家,将是一百多年来中国革命运动一系列牺牲(最终意义的播种)的惟一收获!是中国国家在新的世界形势下继续生存、重新强盛的惟一可能!关于这新国家,我们今天还只能朦胧地看见它的轮廓,至于它的结构和细节,还有待来者的革新、创造。但大体上,它具有两个特征:一,它是一种现实的政治,从一百年的痛苦挣扎里广采博纳,得以熔冶一己之长。它能化干戈为玉帛,变乌托邦为“最小阻力的胜利之路”。二,它是中国五千年历史的“天然继承者”,融汇中外九流、古今百家,开辟中国历史的新王国,奠定全球文明的新秩序。并推进一种全新的哲学,帮助地球摆脱沙漠化、空洞化的危机。

是的。从既定的欧洲观念看,它既不是社会主义的,又不是资本主义的,也不是国家主义的。它是“面向自己的世界主义”。犹太人的“必然性”和欧洲人的“社会发展规律”,将永远在中国失灵!中国人的精神故乡,将不是一种主义,而是一种文化。它与二十世纪疯狂的战争机器的国家,根本无缘。英法美式的金钱万能国家、德日意式的统帅部国家、苏联式的政治局国家,都不能作为它的范例。共产主义的飘渺幻想与专制独裁社会的赫然魔影,将随风坠落,晨雾退去,圣殿展现。那时,中国将对欧洲的侵略,作出历史性的回答!

耕作是痛苦的。不仅对大地和杂草,充满了痛感;就是对击壤者而言,也是辛劳的体验。但是,不耕作行吗?让害怕再生的人,放弃再生吧!中国民族,决不放弃再生的可能。──哪怕是痛苦的再生!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再生可能!自新运动在其连绵展开的整个时期,体现为声势浩大的“不断革命”,犹如“深耕”。革命将从上层向下层蔓延,新的阶层不断“登上地表”。“革命的预谋”终将推动革命的形势,并创造崭新的生态环境。革命的矛头,不是针对某些政敌,不是指向敌对的集团和党派,不是刺入一个阶级的心脏,而是盘桓在整个民族的头上!它要以这矛头的威胁,对这疲弱不堪的民族逐个挑选:直到它恢复了应有的活气。

对于这样一场革命──到处都潜伏着危险,根本就没有休战,生活的目标就是生活的过程!但为了中国民族的再生,它不怕背负最重的罪名。惰怠而怯懦的人们!我们可以恨恶它,但必须服从它?因为我们的服从就是我们最高的利益!我们可以畏惧它,但却不得不崇拜它!因为我们的崇拜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因为,这是一场对于遗传资源的最终布局!拣选的标准不是意识形态的,而是生物的。革命的结果,不是被动的适应,而是根本的解决:被动者的死亡、主动者的发展。新的道路、新的环境,将从幸存者们的脚下,延伸开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近代以来,中国的精神几乎窒息了。日趋微弱、日趋沉浊、日趋混乱,扭曲变形,失落了本心。然而,新民运动的转机,将碾碎奴颜婢膝的遗迹。自新的革命,清新的飓风,将快速驱散中国的──无限阴沉、无限苦闷、无限矛盾。中国自新运动的熊熊烈火,由谁来点燃?宣告它的开始的那声丧钟,由谁来敲响?它将以怎样的方式而燃烧?它将以怎样的机缘而击响?这些“细节”,在今天还无从预知,因而被认为是“不重要的”;但恕我直言,如果预知了,就很重要了:这个“谁”字,将决定中国未来的走向!“谁”之不同,走向不同。

一,无意的纵火者与有意的纵火者。这两者虽有区别,但大火一经点燃,往往超过人力的控制,而顺应“天解决的自然”,野火,其实是通向圣火的必要途径;甚至,是圣火本身,是“大自然的预谋”!天地不仁,正是大仁大义的体现。

二,第一点燃者与最后收获者。这两者决非一人,但没有前者的冲锋陷阵,就不会有后者的大功告成,他们是“天谴大棒的两端”。大棒举起的时候,就会有风声先行而至。

三,透过时间之雾,我们预感到风声的逼近。持久的压抑使火山变得日益酷毒:它的喷射,替这个过度污染的世界,提供卫生的动力,做彻底的清洁。

四,在局部的、世俗的意义上,这样一种“自然过程”,必定带有极大的“社会盲目性”。但在全局的意义上,被消灭的,就是杂质;而存留的,就是精华。这是矫正鱼目混珠的时代。

自新带来的“破坏”,不过是中国再生之前的热身准备:好戏,要到后头展开。所以,自新运动必将结束于“狂热的建设性活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隔岸观火的欧洲人及其在中国的代理,不必因初期的“破坏”而大惊失色,也不必为后期的“建设”而惴惴不安!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无法干预的!可以想见,世界历史上最巨大的事件将发生。漫无边际的想象不足以提示它的具象。历史上的各种运动,对此将如小巫见大巫。“清理”、“铲除”、“纯化”、“消灭”,不足以概括它──它将创造人类的奇观:使一切伟大黯然失色的天无私覆,将君临精神的世界。“机会均等”,将以一种最中国化的方式,受到理解……无君世纪结束,将出现最耀眼的太阳!新的太阳之路,将展现;但愿我们不要学会夜莺式的抱怨:“曙光是人类最大的灾难!”

这不是“复辟”,这是苦难的报偿!这是一千年(从唐晚期“沙陀时代”到当今的“共产国际”)的铁蹄、一百年的炮火(1840年的鸦片贸易战争到1949年的共产主义征服)、三十年(1949—1980年)的摧残,不断积累起来的!欧洲的侵略,必须为它承担最直截的责任!一千年(唐亡至今)的铁蹄,为它提供难以耗尽的能源;一百年(1840─1945)的炮火,为它制造确切的目标;三十五年(1945至今)的摧残,为它摇旗呐喊。坚韧、顽固、狂热的复仇性,已经是它的第二本能!是严酷的压力,创造了这样坚硬的铠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要消解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就需要一场铲除文革的全部社会基础的革命!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那么,为了中国的自新──让我们来拥戴一位!如果没有这样的革命,那么,为了中国的再生──让我们来想象一场!他,必将带来空前的“城市力度感”。

命运,请摘取这民族的牺牲,所结成的鲜花:如此严厉的自我克服,将在整个文明史上,名列前茅。在今天,谁能识破自新运动的迫切?只是当这一点成为“社会共识”之际,那恐龙的死亡,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降临。这是“比救世主的降临更加惊心动魄”的灾变!尖锐的预感,曾是“精神空虚者心中的一点灵犀”:它刺痛预感者,并受到世界的嘲笑;但它最终将成为事件,并使世界变得空虚。

使世界变得空虚的要素是:中国的自新,势必启用“精神极度贫乏”的方法,来达到心理、生理上的完全净化。要造成、人为地造成世俗生活的“文化真空状态”。迫使人形的浮游生物,要么走向自新,要么走向死亡。在真空的失重里,剧烈的痛苦通过绝望而产生激变:压力源终于成为慈爱的源泉!无限的认同,使人脱离失重的困扰。

为了建立真空,它不惜文化破坏,不惜歼灭那些号称文化的沙漠、号称文明的野蛮!为了自新,它不怕天鞭的称号。自新者,你们决不要慕虚名而处实祸!为此,以必要的隔离来达到必要的净化,将是中国民族自我更新的卓越战略!对于那些无所附着、无所认同的人们,“精神”一词未免过于奢侈了,他们所能接受的,无非是生理的刺激、心理的打击而已。因此,自新新人者,必须学会运用群众所能接受的方式,迫使人形的浮游生物,走向一个共同的目标。要促进、甚至人为地造成世俗意义的“文化真空状态”:在此失重使人们因绝望而发生激变,从而心甘情愿地献身给历史的角斗场。

──我们心灵的创口永不痊愈,我们累累的伤痕是天意的证明,我们的坚韧将扭断中国的乱麻。

我不相信你们的“文化”,但相信你们的“愚蛮”;我不相信你们的“机智”,但相信你们的“蠢笨”。一种反璞归真的勇士,把一千年的污泥浊水,从中国的心里挑剔出来、冲刷出去……你们的独特之处,是变“无意识”为“有意识”,有计划、有步骤地推行“最不得人心的但却最符合《大学》之道的革命”。因为,这是再造一个伟大民族而不得不吞下的苦口良药。

你们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的使徒。你们深信,陈腐的人们已经使民族的生命极端地腐化,为了民族的返老还童(新民),有必要杀死许多“无辜的文化灰尘”(止于至善)。自新运动,就是要扫荡这些无辜但有害的东西。他们是历史的车轮在漫长的运动中,自然产生的但却难以自然消除的分离分子!必须有一双不怕肮脏的手,毅然而然地下手清除这些分离的人渣。以便替未来的生长,开辟一块干净的场地。自新运动的勃勃野心,是激活业已冷却的火山:把中国冰冷而凌乱的一切,投入炼狱;让新的生命在水火相攻的遗传变异中成型!新型的人类合金,将回答外来的挑战、外来的真理及其培植的本土的奴才、人渣!

这新的指向,很可能采取某种人格化的形式:通过一位“体现了历史节奏的人”来实现。执自新运动之牛耳者,不仅是个“天生的历史学家”,而且是个“天生的心理学家”,他以多变的潮汐,推助社会的演化;“感应的心理学”就要起而执掌中国的命运:并以超级的权能重塑中国民族的遗传资源!他操纵群体的精神状态,促进他的战略、兑现他天命!一种高尚的势力,就要兴起在今日猥琐的中国生活中,以完成对于“顺世外道的逆用”──以顺世外道的武器,来反对顺世的沉沦,实现逆世奉天的世界意志。他们不是机会主义者,但却以“最后斗争”的姿态紧紧抓住每一次机会;他们不是利禄之徒,但却以“赏罚的权柄”来高悬正义之榜;他们不是唯物主义的木石雕像,但却通晓现实政治的力学法则。他们是自觉、自动、自律的“奴工”(比较时髦的说法是“义工”)。

义无反顾的誓死,将劈开的无边阴霾!他们是在这阴霾中生长起来,但他们的毕生功业,正是要廓清这阴云!哪怕这意味着他们自己的毁灭。不断的挫折,不过是延迟了他们的毁灭,而世俗的成功,才能宣判他们的死刑;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向着自己的末日勇敢地挺进,仅仅因为他们深信不疑──“这一切都是宿命的。”也许,这些代价确实太高了。但是,难道我们不去指向自新的目标,就能豁免世俗的代价吗?中国的灾难,是不能拿他的野心来解释的;相反,他的野心不过是对灾难的反应而已。

自戊戌变法以来的一百年,中国人创造的最大迷误是:企图用一项思想来决定一个行动,再用这个行动来证明这个妄想。这样的恶性循环一再决定中国的命运。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一场无所不包的社会风暴将做出裁决,“他是胜利者!”然后,由他的思想,再衍生出中国的新教化……中国的希望,不在亿万阴性的群众,而在一个乾元的化身!后代的历史学家们,将怎样评价这样的怪物?蔑视他们?神化他们?然而,只有这样的怪物,才能主宰未来的中国:他令人惊奇地具有修行者的一切美德,克己,无欲则刚。他要是没有这样的美德,中国变革的强大压力也将引导他,或强迫他产生这样的美德!他和他们,因此上升为中国的化身!为了中国,让我们原谅他们!为了中国,让我们祝福他们!为了中国,让我们对他们的任何行为──事先给予完全授权!

中国自新运动充满杀机的第一个回合,就在它的“天然领袖”的心中展开,而后才能波及世界。这个人要在自己的心中首先定胜负,然后再把这净化的战争,引向志同道合者们的心中,然后才能决定中国的命运。他的责任过于重人,所以,不先战胜自己,他怎能战胜世界的惰性?他的正义势如破竹,如决堤之水;他像蜜蜂的刺,以同归于尽的热情,投身于伟大的中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他驾驭狂乱的涡流,他掌握癫痫的气氛,他以酷烈作仁慈,他驱策还不该死的人们,曲曲折折,游出末世的漩涡。他切断:缠绕千年、往复不已的“中国式恶性循环”──他要结束中国的耻辱和受难,并彻底追究肇事者们的刑事责任!他──坚定而灵巧;无情而感人;严肃的个性与仁爱的涵养、冷峻的战略与随缘的禅思,是如此协调地汇聚于他。毫不奇怪。要消除毛泽东的全部恶劣影响,就需要一位比毛泽东更真诚的人!他,必将完成中国百年未成的慢性革命。否则,中国的富强,将永远是个苍白的白日梦。明成祖的雄才远略、唐太宗的左右逢源、汉高祖的知人善变、秦始皇的登山刻石──在他面前,都是小小的把戏、小小的半成品。并不是因为他“生得伟大”,仿佛那些权欲熏心的帝王神话,而是因为他面临的挑战,比那些古代帝王曾经面临过的,要严峻得多、复杂得多、急迫得多。如果,他不具备“超帝王”的天赋与修炼,难免被这空前的挑战碾为齑粉、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不会被碾为齑粉的。是中国历史的强大支持力,迫使他起而应战。是中国人民心中的反抗力,簇拥他无畏无惧。

他清醒地知道:还没有一个现代意义的“中国民族”。也就是说,尽管遭受了一百年脱胎换骨的修炼,新的民族还没有诞生──作为改变世界气候的象征。但是,快了。逝去的历史典籍老是告诉我们:两千年来,只有“秦人”、“汉人”、“晋人”、“唐人”、“宋人”、“元人”、“明人”、“清人”,“中国国民党人”、“中国共产党人”……充塞在字里行间。但是,快了。就会有彻头彻尾、名实相符的“中国人”──出现在远东的晨雾里!并以此弥合,前此两千年的民族分裂。

党派不再和王朝一样,分裂民族。中国的国号将是简单明快的“中国”二字,不再需要任何附加的赘物。这些赘物的“以示区别”,恰恰分裂了民族。每一次这样的“改朝换代”,都带来巨大的民族灾难。中国将避免新的民族灾难,以证明自己具有:民族整体的存在、精神的生生不息、周旋于世界的潜力。

在自新运动的后半期,野蛮化的倾向将逐渐转移、凝练为全新的指向:新文化将构筑;新民族将诞生。这新的指向,很可能采取某种人格化的形式:通过一位“体现了历史节奏的人”来实现。他──坚定而灵巧;无情而感人;严肃的个性与仁爱的涵养、冷峻的战略与随缘的禅思,是如此协调地汇聚于他。毫不奇怪。他,必将带来空前的“城市力度感”。他,必将完成中国百年未成的慢性革命。否则,中国的富强,将永远是个苍白的白日梦。明成祖的雄才远略、唐太宗的左右逢源、汉高祖的知人善变、秦始皇的登山刻石──在他面前,都是小小的把戏、小小的半成品。并不是因为他“生得伟大”,仿佛那些权欲熏心的帝王神话,而是因为他面临的挑战,比那些古代帝王曾经面临过的,要严峻得多、复杂得多、急迫得多。如果,他不具备“超帝王”的天赋与修炼,难免被这空前的挑战碾为齑粉、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不会被碾为齑粉的。

是中国历史的强大支持力,迫使他起而应战;是中国民族心中的反抗力,簇拥他无畏无惧。说来也许矛盾的是:他必有坚定的信仰,才能克服混乱的时世;他必须超越道德,才能把中国拖出泥潭──言词和行动、意志和手腕,交相辉映。他必能割去中国身上的脓疮;他必能挤出中国体内的污血;他必须驱散炮制于欧洲、流行于中国的昏乱思想,治愈中国的精神分裂症。他知道,许多假冒为中国人的歹徒,借着欧洲思想的海洛因在中国犯罪,而且比他们的欧洲主子更虚伪、比嬉皮士们更堕落!因为,他们并无欧洲的禁欲主义、骑士精神、宗教战争、殖民扩张、世界大战等一系列背景。他们必须被消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他们的消灭者清楚地知道,必须粉碎中国心理上的殖民统治,一个新的中国,将没有犹太崇拜,没有希腊崇拜;一个新的中国,将没有对欧洲的半岛夷崇拜,也没有对英日的岛夷崇拜。对俄国的崇拜(或曰“自比俄国狂”)也要滚到韶山的阴沟里去!延安窑洞里鬼火,不能扼杀中国的灵魂!

不论是对民粹主义、共产主义还是“各种杂牌的民主主义”的效颦,都应结束。甚至,对“肉体”、“明星”、对“恶化自然”、“商品文明”、对“幻觉毒剂”、“科学技术”、对“放荡生活”、“福利国家”……的崇拜,也要遏止。因为它们的基础,都是肉欲的强制陷溺,是“雅利安式的对生命的一概性滥用”。它们,已在自由的名义下,彻底剥夺了高尚者的自由!这样的自由社会,已经沦为以大众的欲望为专制手段的荒漠!这一切外物期待、偶像崇拜,若不从速消灭,生命的选择将被窒息。“滔滔者天下皆是”,不能成为真理的论据。“以稀为贵”,将重新被认可。随着心理上殖民统治在中国的崩溃,经济与文化的、政治与社会的殖民统治的遗迹,才能完全消除。中国,又将成为中国的中国。中国,又将成为中国精神的中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名义上公仆·事实上窃贼的时代”,将结束。

在一望无际的劫灰里,重新冒出了一枝新芽……它无国色天香,但却富于生长的意志,劫灰是它的沃壤,毁灭是它的欢喜。出乎意料之外,入乎情理之中。当中国民族恢复了我们自古以来的自信,复古主义的浪潮就会席卷中国、冲击世界,这时,不再有人能置身事外。中国民族将以最大的快感,陶醉在它的漩涡里。远古的音响,将变得神奇,彻人肺腑。他并不推崇嬴政登临泰山、祭天刻石。尽管,世界统治民族的心灵震撼、万国文明的高度凝练,都在这镜头的刹那聚光里,透现了出来。

他并不向往刘彻收览《天人三策》的宇宙主义。尽管,宇宙的浑融使人沉静、天人的意境令人欢乐。他仅仅向往姬发进军朝歌、制造殷墟的时刻。──那是未来文明的序曲,也是过去文明的终曲。他向往──夏、商、周三代自强不息的民族国家。

新的中国民族,只是多元世界的中心(夏、商、周是文明的缔造者;而不是大一统世界的本身,不同于自秦至清的大一统世界)之一。他们反对民族分裂、国家的解体,但是,他们同样赞成把中国“还原成一个民族国家”。老的、大一统的中国因此死去;新的、民族国家的中国,由此诞生。他们的“复古”,是再生的掩护!他使“秦至清的终曲”一变为“夏商周的序曲”。他们以此回答了欧洲的挑战!一场不可遏止的回归,一次千载难逢的盛会,它超越了定理、规矩和一切御用文豪们的喋喋不休。“不可忍受的代价”,在百折不挠的民族生命面前是灰色的,没有意义的。必要的时刻,作出玉石俱焚的冒险,将是新生命不可回避的选择。


(另起一页)


梦见中国·闭幕式

各国友人、各位领导


在我写下了上述的一切,并经历了一切心灵的炼狱之后,凤凰对我说:

“称颂命运吧!命运所带来的一切都是‘好的’。──所谓好的无非就是‘不得不如此’的──称颂命运吧!命运是我们的最高主宰,他为我们安排的一切‘超一切理’!顺从命运吧!命运不可抵抗;一切抵抗无非加重了命运的残酷和各人感觉上的惨痛!”

它的目光中,闪出了严峻、正直、坚毅、慈悲;“这场不可避免的大悲剧确切说是不可幸免的,并因为不可幸免而含有幸福的真谛!‘突变’常是旷古未有:你,年轻的流浪者,幸而或不幸而被选为这幕悲剧的第一观众”。

…………

“我必须完成我的职责?把我所看到的一切及时告诉人们,好让人们知道命运的不可抗拒?这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在这场即将来临的大灾祸中,各得其所、各守其份、各安其序──各就各位地死去?”

“人们总是怀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希图逃过命运的报应。其实这根本不能。反而使得灾祸的来临显得更加突然因而增加了打击的痛苦。你去,给人们传报‘灭绝的佳音’,为人们减轻一些临终的痛苦。而且,及时告诉人们灾祸不可避免,也好使他们未雨先绸缪并消除多余的紧张感。”

我的眼睛充满怀疑和彷徨,静默凝视的凤凰显然洞悉各种纷繁意念和错综情感──它成功点燃我内心的火焰,这可怕的火焰不仅烧毁我自己,还点燃那使凤凰得以新生的世界大火?

“一切痛苦,无非起自感觉。安慰的效果因此胜过良医。预言者也将作为安慰者与大医师,出现在绝望的世界面前;正如灭顶之灾作为命运的清道夫出现在人民面前。”

“凤凰,你是点燃我内心之火的引信;却不是我深藏烈火的原因。这烈火并不是你带给我的。虽然我无暇考察这烈焰的‘原因’及其‘动力’,但我确实感到不安的、激烈的、渴望奔驰的、充满勇敢精神的火,在在激励着我:我现在焦急等待发疯,等待冲天大火,一同出发去开创新的纪元!奇异的行程已经使得我们与历史上最伟大的漫游者、探险家,并驾齐驱甚至‘鹤立鸡群’!”

“历史上最伟大的漫游者、探险家,探索‘已有的土地’,而我们体验‘未来的信息’;他们探测自然景色与一般风土,我们言说人类命运和万人祸福……”它的目光如此首肯:“你已不是凡夫俗子,而是命运的见证!新的光芒在你的头上熠熠发亮。”


(但是我的内心却在颤抖:各国友人、各位领导,你们千万不要怪罪我!这都不是我的心里话,而是“他”让我说的!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传声筒,就像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先知一样。他们之中除了一个最血腥最暴力最自私最幸运的,所有的都死得很惨!你们千万不要抓我、打我、监禁我、虐待我、枪毙我、秘密埋葬我──也不要在我死后才对我发出“全球通缉令”──掩人耳目!)


头脑对良心说:

“人民永远无法理解仅仅比他们略高一筹的东西,对先知先觉的告示更是茫然无知。动物就是一往情深,也不能企及人类的认识问题。”

良心对虚荣说:

“没有一个人能够与我共鸣,没有一种权力能够令我激动,可惜满腹经纶就这样暗暗埋葬,无声无息的死亡即将湮灭一切精神的辉煌。我一身炮灰原无可惜,只是心中泊动的神妙也要殉葬:精神的毁灭是可怕的、真正的残酷!透彻肺腑的空虚,杀人不见血,白昼的孤独比黑夜还要可怕,摧毁坚强的意志,使人心灵空虚。名叫‘悲观绝望’的一对刺客,专门趁人孤独的时候下手。‘悲观’把风,‘绝望’开枪。”

虚荣对记忆说:

“孤独绝望地,停停又行行,不知何往,踟蹰、悲哀、怨恨、羞愧。幻灭的感觉像‘死’一样让人度日如年……”

记忆对眼睛说:

“我为何生不逢时?生在这样一个‘中国几千年’、‘世界几百年’一次的黑暗时代?豺狼当道,猴子盘踞在城楼上,良民高呼豺狼万岁万万岁,不是逃避,而是夹道欢迎,热泪盈眶,有人把豺狼的像章用别针钉在自己胸前的肉上,好像真的麻木如此。”

眼睛对耳朵说:

“我讨厌涧底的郁郁青松被山上的荒草遮蔽,站在权位上的侏儒正统治世界,淫乱的老鼠洋洋自得傲视所有生命,他们生在高位,眼睛鼓鼓的一群肥蛆。我怨天尤人,不平甚甚。我何往!”

耳朵对自己的意志都发生了疑问──真的,我没有力量来坚持一贯的思路,贯彻自己的意志:甚至连提出意志的力量都极其匮乏了!我注视着荒无人烟的旷野……这夕阳西下的惨淡景象……。我已知道这不是梦境,这凄切的向晚不是一段无害的恶梦,而是又一个“美丽”的现实!然而我准备接受它吗?我准备默无一言地接受它!我知道除此而外是别无抉择的。别的都是一个软弱心灵想入非非的希冀!等到我已和新的环境、新的命运,平静地共存下来:准备作出任何妥协;博取命运的青睐之后……突然有一种悲怆之情涌上心头:哽咽在我的喉咙口──眼泪簌簌而下!

意志的“公正”从来就不是历史的主旋律。充其量,正义只能作为一些残头断臂的变奏出现在人们肉欲横流的生活中。我的一生,很少被这可敬的“公正老爷”光顾过,我也从不幻想他会在任何事件上突然显灵:竟然垂顾我的茅庐──我并无钱财可以贿赂他,又无威权可以恐吓他──所以,不能听凭他的摆布!我很清楚:目睹前面的一幕,除了我无人知晓的惨剧,将会使自己成为“活口”,成为某种需要歼灭的对象──这不仅给我也给对方造成多么沉重的心理压力!单只这一点,脆弱的神经就会被它逼入疯狂的绝境。

从那一天开始,幸福的美感将与我永诀!心理安宁的清福将不复存在。我的内心由于猛击而动荡,我的生命将在漫长的见证中耗尽──不再能从事自己憧憬多年的美好勾当,只能在绝不情愿中,被拖着走,被强制的劳役吸尽年华!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临到我发冷的额角:“这是摆布一切的命令──你还是顺从的好!否则情况只会更糟!”我的理智无法回答,因为它已经聋哑;我的感情却在默念:“接受命运。”低沉的声音往常令我嫌恶,此刻却使我振奋,仿佛亲切的慰藉。

“命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妖魔!它为何如此苛刻!旧恨还在胸中汨动,新仇又鞭打上身……是!命运是不可思议的“南北”(我把看不见的东西叫做“南北”),命运是一个恶劣的“人民法官”──命运是世界上最不公正的东西。它残暴淫荡、丧尽理性、充满恶意。是的!人们想要博取命运的青睐,就必须抛弃自己的良心和廉耻:放弃公正,随波逐流、与世推移。


1981年10月1日初稿完成


[梦见中国·全书结束]


(另起一页)



附录:美国合众国际社

1981年10月18日发自北京的报道


ZCZC PHAOO1 NXI 

UTOPIA

──BLUEPRINT FOR A UTOPIAN  "GOLDEN AGE"──


BY PAUL LOONG 

PEKING (UPI) ── 

10-18 (1981) 


THERE ARE TWO KINDS OF WRITINGS IN CHINA:THOSE PUBLISHED BY THE AUTHORITIES, AND ALL THE REST. 

THE MOST CONTROVERSIAL AMONG THE SECOND KIND ARE THE "UNDERGROUND" POLITICAL WRITINGS PUT OUT BY DISSIDENTS. THEY HAVE BEEN OUTLAWED AND BANNED. 

THE DISSIDENTS'S WRITINGS, HOWEVER, FORM ONLY A TINY PORTION OF THE SILENT EXPRESSION OF A VERITABLE SUB-CULTURE  OF LITERATE CHINESE WHOSE CRAVING IS TO WRITE ── BUT WHOSE DESIGNATED PLACE IN SOCIETY IS TO DO SOMETHING ELSE. 

THEIR SCRIBBLINGS, LABORIOUSLY FILLING OUT COUNTLESS (THE 400 BOXES ON EACH OF PERHAPS HUNDREDS OF) PAGES OF MANUSCRIPT PAPER, LIKELY NEVER WILL SEE PRINT. 

THEY WRITE NONETHELESS, TO SHARE WITH SHOW FRIENDS, TO SET DOWN A GRAND NOTION OR MERELY TO QUIET THE DRIVING. 

THEIR SUBJECT MATTER RANGE FROM SOLEMN TREATISES ON THE WORLD OF LEARNING, TO POEMS AND SHORT STORIES ABOUT DAILY LIFE, TO EVEN PERSONAL EROTICA. 

IN A LESS RIGID SOCIETY, SOME OF THESE MANUSCRIPTS MIGHT FIND THEIR WAY INTO POPULAR BOOKS STORES ON SHELVES LABELLED "THRILLERS", "ROMANCE", OR "NON-FICTION". 

A 40,000-WORD LONG MANUSCRIPT PROPHESYING THE APOCALYPSE AND REBIRTH OF CHINA INTO A "GOLDEN AGE"; IT MIGHT EVEN MAKE A BEST-SELLER BECAUSE OF ITS ENGAGING JUSTAPOXITION OF HISTORY AND PROPHECY, ANALYSIS AND VISION. 

UNLIKE MOST AUTHORIZED WRITINGS IN CHINA, THE MANUSCRIPT IS LARGELY DEVOID OF DOGMA. IT TAKES A SWEEPING VIEW OF CHINA IN THE 20TH CENTURY, AND LOOKS AHEAD WITH A MYTHICAL EYE INTO THE 21ST. ITS LANGUAGE AT TIMES RESEMBLES THAT OF THE BOOK OF GENESIS. 

IT DEFIES CLASSIFICATION ──THE MANUSCRIPT COULD SIT EQUALLY AT EASE UNDER THE LABELS "FICTION", "NON-FICTION", "HISTORY", OR "FUTUROLOGY". 

XX X "FUTUROLOGY". 

THE AUTHOR, WHO WISHES TO REMAIN ANONYMOUS, ATTENDED ONE OF THE INSTITUTES OF HIGHER LEARNING IN PEKING. HE CLAIMS TO HAVE WRITTEN THE ESSAY ON BEHALF OF A GROUP OF PEOPLE WHO SOUGHT TO UNDERSTAND THE IMMENSE SUFFERINGS THAT HAD BFALLEN CHINA THIS CENTURY IN THE FORM OF WARS, PESTILENCE AND VIOLENT REVOLUTIONS. 

HIS BASIC BELIEF IS THAT CHINA IS ON THE THRESHOLD OF A GOLDEN AGE. MEANTIME THE COUNTRY IS GOING THROUGH A CONVULSIVE TRANSITION! A PAINFUL GESTATION DURING WHICH "ANCIENT CUSTOMS, PROPRIETIES AND CULTURE ARE RANSACKED BUT THE NEW ERA IS YET TO BE BORN. EVERYTHING IS IN THE PROCESS OF FORMING." 

HE CITED THE 1966--76 CULTURAL REVOLUTION AS THE LATEST CONVULSION. 

HE NOTED CHINA WENT THROUGH A SIMILAR TRANSITION PERIOD BETWEEN THE TWO GREAT DYNASTIES OF HAN (206 B.C.-220 A.D.) AND TANG  (618-- 907 A.D.) HE INTIMATED THE COMING "GOLDEN AGE" WOULD BE EVEN MORE BRILLIANT THAN TANG DYNASTY (CHINA) , WHICH IS CONSIDERED THE STRONGEST ERA IN CHINA’S 4,000 YEARS OF HISTORY. 

THE CURRENT TRANSITION PERIOD, WHICH STARTED IN 1911 WITH THE COLLAPSE OF THE QING (CHING) DYNASTY, "IS A MAMMOTH BRIDGE THAT STANDS ASTRIDE CLASSICAL AND MODERN CHINA," HE WROTE. "IT IS NOT BARREN. IT WILL PRODUCE THE MOST BEAUTIFUL BLOSSOMING OF CULTURE, EVEN THOUGH OUR GENERATION CAN ONLY TASTE THE BITTER FRUIT ." 

HE SAID THE CROSSING OF THIS "BRIDGE" IS TREACHEROUS. "WHOLESALE DESTRUCTION OF TENS OF MILLIONS OF LIVES AND PROPERTY WORTH BILLIONS HAS BEEN A COMMON SIGHT IN CHINA’S RECENT HISTORY." 

IN THE MIDST OF SUFFERING AND MISERY, THE CHARACTER OF THE CHINESE PEOPLE WILL BE STEELED AND THE "HISTORICAL GARBAGE" ACCUMMULATED IN THEIR PSYCHE OVER THE CENTURIES WILL BE CLEANSED OUT, HE SAID. 

THIS WOULD PROVIDE THE "HUMAN SOIL" FROM WHICH THE NEW CULTURE OF THE "GOLDEN AGE" WILL GERMINATE, HE SAID. 

HE SAID THE TRANSITIQN, WHICH HE CALLED "THE GREAT SUN YAT-SEN ERA", WILL SPAN THE 20TH CENTURY AND STRETCH INTO THE 21ST. 

AT THAT TIME A STRONG AND POWERFUL HAND WILL EMERGE TO END IN ONE STROKE THIS LONG HISTORICAL PROCESS." HE PREDICTED. THE ERA WILL END "WITH A  SPECTACULAR CLOSING CEREMONY THAT WILL MAKE MILLIONS REJOICE, AND MILLIONS TREMBLE." 

"SOMETHING THAT PEOPLE CAN’T EVEN DREAM OF WILL GROW AND BECOME PROPEROUS. IT WILL BE FILLED WITH THE GOLDEN ATMOSPHERE OF (A GREAT) SPRING, (T1ME.)" HE WROTE. 

HIS VISION OF UTOPIA IS "A SELF-SUSTAINING CULTURED NATION THAT HAS SHAKEN OFF THE NIGHTMARE COMPLETED SELF-RENEWAL." 

"SUCH A CHINA WILL NOT NEED INCESSANT PURGES AND ‘MOVEMENTS’ TO KEEP IT GOING. SUCH A COUNTRY HAS NO NEED FOR THE ACCIDENTAL INDIVIDUAL WILL OR OPPORTUNIST  DESIRE TO MASTER IT……IT HAS A LEGAL SYSTEM, IT BEHAVES COURTEOUSLY……IT HAS A SELF-RELIANT ECONOMY AND A SELF-DEFENSE CAPABILITY THAT IS NOT USED TO BULLY THE WEAK. 

"IT CAN LET ITS PEOPLE LIVE THE LIFE OF A HUMAN BEING," HE WROTE. 

HE ENVISIONED THE HARBINGERS OF THE NEW CULTURE NOT AS LEARNED SAGES ("INTELLECTUAL NOWADAYS ARE MERELY PEOPLE SUFFERING FROM INDIGESTION...... THEY HAVE LOST THEIR TRADITIONAL UNITY AND INFLUENCE. THEY ARE IMPOTENT IN BRINGING ANY CHANGES."), BUT AS STRONG WARRIOR-PHILOSOPHERS. 

"ALL CREATORS OF CULTURE ARE FILLED WITH A PRIMITIVE, BRUTE SPIRIT, " HE SAID."THEY WANT TO CREATE AN UNPOWDERED, UNPERFUMED CLTURE── AN IMMENSITY OF SPIRIT, AN IRRESISTIBLE URGE, A HEART THAT HUNGERS FOR THE REMOVAL OF INJUSTICES."


(另起一页,版权页)

书名

梦见中国(两卷本)

Dreaming of China(The two-volume)


作者

谢选骏

Xie Xuanjun


出版发行者

Lulu Press, Inc.


地址

3101 Hillsborough St.

Raleigh, NC 27607-5436

USA


免费电话

1-888-265-2129


国际统一书号

ISBN: 


2015年11月第二版

November 2015 Second Edition


谢选骏全集第十二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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