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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13日星期日

先覺之歌（谢选骏全集第一卷）

 



（封面）


先覺之歌

Song of Foresight


謝選駿二十六歲三部詩集


Xie, Xuanjun 

Three Collections of Poems by Age 26



謝選駿全集第一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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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說明


1980年代的學者、二十一世紀的思想者，謝選駿在1970年代前後（1967年──1980年）寫下了這裏的三百六十餘首詩歌。這些早期的詩行先於其學術和思想，卻是其學術與思想的雛形，作為「未與社會環境同化之前的靈魂之作」，堪稱《先覺之歌》。


THE PUBLISHER'S REMARKS 


These 360 and more poems were penned from 1967 to 1980 by Xie Xuanjun（謝選駿，谢选骏）, a thinker of the 21st century who made his debut in the academic world in the 1980's . These early poetic works by him predated his scholarly writing and his elucidating of philosophical thoughts, but were the embryonic forms of the latter and, as works of the soul before being assimilated by the social environment, could indeed be regarded as songs by a person of foresight.


換頁扉頁


大夢誰先覺


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遲遲


（《三國演義》）



換頁（照片1）




總目錄


第一部詩集

（祭壇五卷集）



第一卷 淚洪（四十四首） 


（001）黃帝陵前


（002）懷念古代中國


（003）中華古典


（004）亡國的見證


（005）民族的希望


（006）活人的宣言


（007）民族良心的往事縈回


（008）此地行


（009）日暮行


（010）英雄之死


（011）出南通


（012）民族的童年


（013）靈思


（014）專政


（015）淒涼


（016）青黃不接的中國


（017）中國被春天放逐


（018）中國的夜思


（019）中華新王國的曉歌


（020）中國的昏歌──念彼永逝的仰韶文明


（021）中國的夜歌


（022）中國的獨歌


（023）中國的春歌


（024）獨龍吞滅了夏


（025）中國的海歌


（026）夜氣歌


（027）哀歌復浩歌


（028）土花曲


（029）阡陌曲


（030）美人曲


（031）雲天曲


（032）聽曲


（033）日暮復日暮


（034）詩的獨白


（035）一叢怪詩


A，黃昏的獨舞


B，無言的雨


C，柳的信息


D，別居感春


E，一束冬青的啟示


F，別居時長相憶


G，雨的交響詩


H，天淚


（036）牆頭孤花


（037）中華的天空


（038）羲和駕出


（039）狼山遠眺賦長江


（040）江上霧起


（041）仰望蒼穹


（042）默想中國命運


（043）紀念碑


（044）燈塔





第二卷    春夢（二十二首）



（045）我有橫溢的言辭


（046）爾已容光衰渙


（047）暗夜裏風還是那樣緊迫


（048）一株鮮麗的梅花


（049）你仿佛帶刺玫瑰


（050）豔麗的芙蓉爍爍其華


（051）凝視你


（052）寂寞的幽蘭


（053）麗人來了！


（054）一朵晶瑩的雪花


（055）在我寂寞的窗下


（056）你素樸無華


（057）桃花粲然微笑


（058）一朵欲放的蓓蕾


（059）誰在燦爛的彩雲間


（060）聽著漫長哀歌


（061）誰在子夜分離


（062）櫻花已永遠落去


（063）當堅硬的痂皮


（064）誰在夢中相遇


（065）荒風送來春夜的氣息


（066）破碎的春夢


A，孤蓬即將遠征


B，生活譬若逝川


C，枯草春露


D，暮靄倏然降臨


E，清風飄落時


F，春氣


G，淡煙自墟中冉冉長起


H，漫天的霖雨


I，浮寄在世之鄙角


J，每當曉月清閒




第三卷    秋夢（四十二首）



（067）夢中我流下清淚


（068）冰珠陣陣，錘擊北窗


（069）切莫遺忘


（070）斷續的寒風


（071）孤星閃爍九天之上


（072）明星隱退了


（073）在黑天中徘徊


（074）你還記得


（075）虛幻而真切的暗影


（076）哀怨的古樂


（077）凱風、凱風


（078）秋枯的小草


（079）昆侖的天柱傾折了


（080）刺亮的血染紅西天


（081）一株孤零零的飛蓬


（082）老鷹垂死地孤鳴


（083）羊公對峴山古碑


（084）誰是夢，誰是夢鳥


（085）我有一顆神秘的心


（086）誰有一個漫長的夢


（087）夜幕又忽地降臨


（088）一座深邃秘密的園林


（089）一片孤雲泊然飄離


（090）落盡了晚風


（091）一片朝霞在心間升起


（092）響起了最後一曲


（093）江岸陷於一片暴雨


（094）秋夜多麼簌簌湛涼


（095）去川像夢一樣遼遠


（096）當神奇的音響


（097）眩目的萬象突然搖盪


（098）紫微高耀


（099）圓明園


（100）故宮


（101）黃土高原


（102）看夕雲燒得通紅


（103）崖山


（104）過漢少帝故都


（105）北京即景


（106）世界革命的肖像


（107）文革思想


（108）群黨的剋星


（109）奉命重建中國的思想


（110）奉命重建中國的人


（111）譚嗣同


（112）河姆渡


（113）中國的月亮會圓的


（114）南海的恐龍死了


（115）最後通牒


（116）臺燈


（117）中國湧起蓋世的黃沙


（118）夢之心



第四卷    雲遊（二十二首）


（119）明孝陵孤望


（120）莫愁湖


（121）南京鼓樓的沉思


（122）燕子磯懷古


（123）九華山之歌


（124）黃浦江之月


（125）落楓


（126）臥薪嚐膽的船歌


（127）江都行


（128）揚州行


（129）鎮江伯先公園


（130）夜遊金山寺


（131）從鎮江甘露寺望大江


（132）宜興散曲


A，山林之歌


B，善卷洞裏守護的獅


C，善卷洞裏孤獨的象


D，善卷洞裏垂死的牛


E，洞湖


F，從宜興到無錫


（133）西湖孤山行


（134）濟南大明湖 《咸有一德》碑


（135）孔廟檜樹頌


（136）弔洙水橋


（137）孔子墓下作


（138）顏淵廟


（139）孔林行


（140）周公廟




第五卷    頌歌（二十二首） 



（141）戰士頌


（142）國魂──古戟頌


（143）北海（貝加爾）頌


（144）祭壇頌


（145）孤燈頌


（146）橋頌


（147）乾元頌


（148）和風頌


（149）伏羲頌


（150）女岐頌


（151）刑天頌


（152）文天祥頌


（153）盲人頌


（154）髑髏頌


（155）幽靈頌


（156）無常頌


（157）夢鳥頌


（158）梭侖頌


（159）羅馬鮮花廣場


（160）天鵝公主頌


（161）雪姑娘


（162）無題頌歌


出版附記

《祭壇》是一部「民族精神發展史」



第二部詩集

（歲時兩卷集）



第一卷    十八歲前集



自序


第一部分

擬古詩歌（十三首）


（01）擬七言●詠龜


（02）擬七言●詠龜


（03）擬採桑子●8.28武鬥


（04）擬沁園春●8.28武鬥


（05）擬西江月●諷諫


（06）擬五言●偶感


（07）擬古●無題


（08）擬古長短句●小哥下鄉一年有感


（09）擬七律●非無題


（10）擬七言●「全國一片洪」有感


（11）擬七言●翻雲覆雨


（12）譯古二題


（13）念朕名駿鴻而抒之



第二部分

新體詩歌（四十首）


（01）別離


（02）祖國


（03）沉痛的劇目


（04）小路邊的獨白


（05）常感心理的撕裂


（06）聽故曲有感──回憶初中


（07）臨冬懷兄


（08）青春


（09）英雄


（10）詩人


（11）夜遊


（12）遙想《夜遊》


（13）《望月》


（14）遙想《望月》


（15）漁夫


（16）遙想《漁夫》


（17）與胡強遊狼山


（18）遙想《與胡強遊狼山》


（19）心靈的蜘蛛網


（20）夢中相見辭


（21）寒夜短歌


（22）短歌行


（23）女知青哀歌


（24）小店


（25）遙想《小店》


（26）新舊詩歌的即興


（27）隆冬致酒詞


（28）傷別黃昏曲


（29）黃昏曲──懷念大哥


（30）不合時宜的少年英雄


（31）荒澤吟


（32）孤松辭


（33）遙想《孤松辭》


（34）石象


（35）詠韓信


（36）倭子墳風雲二首


（37）秋望曲二首


（38）蘭詩


（39）遙想《蘭詩》


（40）詩曲，中華心聲




第二卷

十八歲後集


為了詩，需要取捨實況（代前言）


第一部分

擬古詩歌（十四首）


（01）感夢


（02）擬五言詩


（03）擬古易水辭


（04）無題殘句


（05）夢中作


（06）擬五言●哭笑娃娃


（07）窮途二題


（08）擬七言●苦役


（09）憶1975年春日絕望


（10）慨然有作


（11）過豐沛又越鳳陽


（12）考試後出城紀行


（13）橋頭所思


（14）北京印象二題



第二部分

新體詩歌（三十八首）



（01）薦軒轅


（02）詠史讀章碣詩


（03）蟻巢


（04）悲鳳鳥


（05）賦使命十行


（06）致李賀


（07）饑寒飲酒歌


（08）春天進酒歌


（09）天啟


（10）人類平等


（11）斷句


（12）詠蔓陀羅八行


（13）憶往日


（14）詠耶穌受惑詩


（15）述幼時


（16）答兄


（17）神諭


（18）詠雪辭


（19）漫書


（20）遙答劉子翬《汴京紀事》


（21）從文化宮三樓西望兩舊居


（22）感遇詩


（23）中華


（24）中國的麒麟


（25）感昔贈松齡兄


（26）聽曲


（27）貧女


（28）清明


（29）《夢見中國》開場白


（30）賦在生日


（31）少年詠歎調


（32）淚詩


（33）霜晨


（34）金色的古風


（35）誓言


（36）舊衣


（37）無題畫像


（38）大海正湧起風暴


（後記）往事



第三部詩集

（客觀兩卷集）



第一卷    敍事詩


（1）伯夷與叔齊的歸宿


（2）伯夷與叔齊的史詩


（3）掞靈


（4）玄鶴


（5）責任


（6）夸父交響詩──紅太陽的角力者


（7）項羽




第二卷    寓言詩和箴言詩



第一部分

現代寓言

（1）酷蚊


第二部分

四篇古代寓言改作


（1）舉燭

（2）盜無自出

（3）楚王好細腰

（4）射幹



第三部分

箴言詩


六十六首《箴言》


結束語





換頁，（照片2）


第一部詩集



第一部詩集

（祭壇五卷集，1980年自費油印地下出版）


祭壇第一卷  淚洪 


（001）黃帝陵前


（一）


荒棄的邊區！

慘淡的根據地！

我攜孤花一枝紀念你──

為你帶來中國的信息！

中國還是那樣

萬紫千紅、無所不具

中國還是那樣

紛紜無盡、光怪陸離

中國還是那樣

罪孽浩蕩、無聊又沉迷。


中國人的生命真是卑賤

傻子對此淡然一笑

中國人的生命真是徒勞

騙子也不免暗湧心潮！


中國人的生命真是徒勞

把信念當作妄念盡盡拋。



（二）


冷落的絕境！

無人的迷津！


帶來滿懷悲愴奉獻你

只有我在此緬懷獨行

你為何絕了塵衰？

為何無人來問津？

你聽見我無聲的問說？

還是風在窮野間淒鳴？


我愛你滴血的殘陽

我愛你死滅的絕境

我愛你萬鳥之無聲

我愛你殘月陰幽失明！


人生不要徒勞

萬眾都永歸渺渺

人生不要途勞

一切都在劫難逃

人生不要徒勞

應是任性，掙脫鐐銬

像長風任意飄忽

宇與宙無所不到。


  （三）


幽穴已永遠閉了

往日已永遠消了

永遠了不復了

鬼魂！

你還需人世的喜悅？

老樹啼捲著枯葉

敗草與幽火同埋

良馬奇怪地死絕

毛頭鷹陰險地笑

黑手黨的陰影籠罩

衝鋒槍守著晨星明滅

淒涼晦暗的月光

遍地慘白像是中國的孝裝

幾道清晰的怪聲

是人是鬼在悼亡？

一陣悠越的古調

守墓人也在哀傷

還是絕麗的墓中人

碧火中起舞又重唱？



 （四）


白日懸於孤墳

世上絕無一人

只有遙裔的荒煙

暗示未死的生人

白日帶來膩人的煩春

更煩怨的是還沒有消滅的靈魂？

痛恨於生世的徒勞

又厭棄此時的沉悶

也許？根本就沒有這一切

只是我的曉夢紛紛？



  （五）


我心中沉埋的孤墳！

獻上一朵內心的花卉！

它慘白、它血紅，冰冷又熱忱！

你活了它，讓它點綴你的魂？


我心中沉埋的孤墳！！

留連忘返、憂傷湛深

無淚的痛哭、滴血的心絞

都實而又實、真而又真！


我心中沉埋的孤墳！！！

你噬了我的精血、我的純真

吞了我的往日、吃了我的迷魂

只餘斑斑血跡、狼藉紛紛


慘淡的蒿裏！

荒棄的幽地！

我攜來一枝孤花紀念你

為你帶來人世的信息。


（1975年4月）





（002）懷念古代中國


懷念中國！悱惻

古代中國！悲悼

默默地低迷逝景

心間彌滿了悵惘。


是夢？是真？黃昏？涼晨？

懷念中國！我就飄想紛紛

想念盛唐風采，高縱人間

現代亡國奴回想漢官威嚴。


夏日，奇雲峰迭陰晴不定

時而，高高低低陣陣緊緊

忽而，散射出道道神光

點綴古往今來黃河故鄉

還是先按下懷念的衷情

著手剷除垃圾筒裏的熱病。


（1974年5月）




（003）中華古典


（一）


秋草在寒風曳搖

沒有故淚也不吟號

他茫然自失在奴役

忘了黃金時代的浪濤。


忽而你來了

把記憶帶給孤者

讓良知流出喜悅的淚

像是嚴冰崩解的春河！


（二）


那夏商周文明的時日

遠霧一般朦朧的禮制

繁華已多少回泯滅

春草已多少回秋死！


其間多少難盡的情事

把民族生命之錦奏織

回首間只覺思緒漫流

這是否極泰來的徵候？



（三）


五十年了、五十年

多次旋轉民族方向

靈明隱秘的變幻

顏面上老痕的深刻

還說什麼呢？

我們只是看著中國

疑是夢？不見黃梁

是真的？如此惆悵。


（四）


不，不要惆悵更戒哀傷

朋友，來年還不算不長

中國的新生尚未萌芽

日後定會遠揚瓊芳

不要孱弱，應是茁壯

把歎息留給洋奴吧

我們衷心喜悅、堅忍

煉就一顆復國的靈魂！


（1975年5月）



（004）亡國的見證


銅駝又悵然淚下

悲悼往日的生涯

漫漫若夢的幕幕

扣擊回蕩，隱忍不發。


銅駝又慘然涕下

歎逝川、歌沉浮、恨白髮

忘了春芳飄零、秋氣遍殺

砥去新鏽、在苦海間掙扎。


（1975年4月）



（005）民族的希望


淒暗、森寒的夜

勝者的呻吟、敗者的血

一切無聊暗淡、墨守習慣

還有異能者無奈的空歎

忽而一點明光閃閃

在亡國的夜氣間隱滅

啊！那是心中的中華思想

馳過荒原蘇聯的漫長黑夜。


（1976年4月）



（006）活人的宣言


中國還活著！

凝視漢唐時代的荒河

心中泛起難名的鉛浪

淡若煙雲的遐想

殘陽映紅了、這孤者。


中國還活著！

憶起童年的饑餓

森暗泥濘的小巷

陰風穿壁的危房

雨天就在水中跋涉。


中國還活著！

又聽到難忘的哀歌

恐懼、心悸、顫慄

幽移的鬼幻怖象又起

還有鬱鬱前行的靈車。


中國還活著！

無法遺忘的時刻

少女的微笑

權貴的叫囂

心間湧起的暗河！


如果中國死了──

這一切紛紜盡歸消了

只剩久久不息的曉風

沸動無何有鄉的荒草

吹響昆侖巅上的天鐘。


中國還活著！

漫長千年鬱鬱無樂

心想昔日恍若隔世

星游故地宛似夢時

宋明亡國煙霧蔽遮。


中國還活著！

心中有文天祥的正氣

手足卻被張弘範捆住

想世外仙風

看今天迷離

誰能在內心靜聽聲音。


中國還活著！

負著命運的重累

擔著滿世的指責

嘗盡甜酸苦辣辛

不願像牲口昏睡。


中國還活著！

願乘駕超越的雄風

夸父追日、不惜燒死

也要登上勇士的彩虹

睥睨世間的憂心忡忡。


如果中國死了──

浩然之氣就歸零了

霹雳不再轟隆轟隆

疾風不再摧崖斷松

只剩一片淡霧朦朧。


可是中國還活著呢

心中泛起孤越

殊情麗景默志

歎賞生命的奇觀

迷醉於燦爛的故紙。


可是，中國還活著！

她就在我的身上綿延

我就是永恆的中國

文王既歿，文不在茲乎。


望著人群互相吞噬

凝視生口炫耀無恥

我憎惡世上的一切

卻酷愛於晨風夕日。


可是，中國還活著！

一心之間映出往日

不能遺忘點滴慈愛

轉念於夢似的時日

充滿了難言的悲滯！


可是，中國還活著！

聽，古代英靈在悲唱呢

就起了淚如泉湧的眷戀

聽，古風在隆隆吹動呢

就起了不可遏止的誓言。


如果我們全都死了──

這一切都是虛浮的幻影？

與此心一道沒滅，不會

永垂不朽沒有窮盡，但也許

能打動另外一個人的心？


現在中國氣若遊絲

聽見高風泠泠

看見孤月明明

碰著真實的幻影

覺得思念的幽香銘心。


中國還活著

還有澎湃的熱淚

還有鬥牛的激情

還有入世的渴望

還有不沉溺的靈。


中國還活著

愛那煙渺的浩江

永恆意味的平湖

隱遠奧秘的群山

悲歌響徹，天涯海角。


中國還活著

難移的愛憎

暗暗的恥恨

淡淡的希望

心潮的擊迸

都更深更微地體現於我

這中華民族的抵抗意志！


如果中國死了──

這一切殘酷的遊戲

會被時光漸漸淘去

君不見千佛的神窟

在斜陽中化作破絮？


畢竟中國還氣若遊絲

堅持成見，拒絕消沉

等死去再發抖不遲

生命說到底就氣若遊絲！


（1975年5月）



（007）民族良心的往事縈回


（一九六九年）


那時多美？

面對怪姿的惡峰

赤子之心淺若溪水

他只幽然獨思，想

一品月圓共賞的時日。



（一九七〇年）


那兒多美？

帶著初次的心靈慘傷

立在日晚霞暗的墓楣

想人生、萬念俱湧……

暗淡的靈臺寒若死灰。


（一九七一年）


那兒多美？

長風淡然掃過

寂靜間林葉聲微

一切平靜有如夢畫

焦渴心靈釋然陶醉。


（一九七二年）


那兒多美？

天地一片瑩白瑩白

輕風曼舞白雪霏霏

冰棱之下的奇特懸崖

峭直株株粉紅色臘梅

懷著孤絕的反抗熱情

容顏蒼白、身軀疲憊

孤魂矢志不移初衷

鞭打中的快樂伴隨！


（一九七三年）


那時多慘！

時而暗淡時而燦爛

慈愛的異象在錦霞中

忽而悲憫，忽而無憂

若隱若顯明暗變幻

「我一定要復仇！」「不，

你最寶貴，不值得復仇。」

可是我有耿耿的中氣

我還活著，不得不奮鬥。


（一九七四年）


那時多麼涼爽！

在勞役中跳到房頂上

望著浮雲我自由倘祥

身被押在卑污的作坊

悄悄沉浸出征的遐想！



（008）此地行


去年在此惆悵落霞

可望不可及的雲紗

我也曾以孤淚獨灑

甜甜的傷心如亂麻。


此刻淡然佇立

在這寂滅酒家

遠去的逝川湧起

沒有淚有根白髮。


（1975年3月）



（009）日暮行


日暮了途窮

天空像蒸籠

幽徑通往死路

步步銘心的血印。


暮色已四面襲來

晝光閃爍最後淚晶

小溪沒入無盡的薄霧

狸貓在野地潛行

晚風也阻我遠去

送來陣陣可怖的聲影。


民族的生命往哪裏去

懷著茫然失衡的憧憬！

夜深途窮了

我已忘記此路不通

和前人留下的血印

毅然之間一意孤行

荒野閃出綠色眼睛。


空中佈滿時代黑雲

偶爾一點垂死流星

看不清的坎坷

說不清的血腥

為何還要執意前行？

因為太上已經忘情。


窮途了、途窮了、

只一片慘淡的黑河

無止無休層層湧來

重圍我這歷史的孤客。


（1975年4月）



（010）英雄之死


飄風，如此淒迷嚴厲

漫雨，這樣輕冷悲泣

風雨淒厲夾雜著冷粒

點點滴滴在臨路者心裏。


起望玄鶴，高入霄裏

流觀百鳥，躲避風雨

奈何被縛，沖牛斗而不可得

毅魂歸來，再造民眾齊天樂！


（1974年11月）



（011）出南通


蒼茫的煙波

長徘一點點孤鴻

不息的東水

無情萬種的迷蒙。


隱約的炊煙

永逝的鄉間

伴我的唯有風了

和著記憶的模糊。


呀，別了，別了

舊夢舊夢舊夢

呀，開了，開了

新風新風新風。


（1974年12月）



（012）民族的童年


我與祖國在此留連

那時懷著怖夢綿延

沉沉的陰影籠罩

蘇醒也疑懼綿綿。


一隻純弱的生靈

風雨飄零的暗夜

沉思逝水的飄渺

感念靈魂的毀滅。


往事就忽地重演

我急追幻象收斂。


我和祖國在此留連

那是真的，不是夢

是永劫不復的雲煙

只在心上留下無言。


這荒蕪，曾經留連

我凝視春風又漫捲

聽芳又紅，看春又鳴

俯在自然，遺忘沉眠。


（1974年5月）


（013）靈思


群山在浩唱

風雲在蒼茫

有誰懷著靈逸思想，

將造化的寵物觀賞？


（1974年5月）



（014）專政


寒蟬靜默地臨風

空憶永逝的炎夏。

孤雁在憂心忡忡

悲鳴昨夜的冰崖。


風在來回溫存潮汐

像在起死回生百花。

流離者獨立於殘雪

對照漁婦飄渺黑峽。


（1975年2月）



（015）淒涼


霜空中

寥鳴著啾聲離離

野地裏

殘遮著煙霧迷迷


一隻孤哀的鶴

憶著千年的傷棄

一隻深思的鶴

望著宇宙的秘意


（1975年3月）



（016）青黃不接的中國


我不見幼苗茁壯

自問因何而悲愴？

往古的冰花隕滅

昔日思想成了碎浪？


血紅欲滴的晚日

巍峨的雲樓高峙

靜謐無情的眾生

那麼真實

那麼虛幻

我感到明媚

卻知道暗淡。


這紛紛大千群影

映寒我心

令我靜水微波

掀起無欲的激情！


我看見枯木逢春

蠢蠢欲動的生命

忘卻昨日的苦淚

發誓不忘的愁恨。


心已寂滅枯死

不願再追隨大志

心已靜若死水

不再感泣悲聲之詩。


我看見眾生

都像枯立的柴門

風潮下臥倒紛紛

一切都沒有靈魂。


逝去吧老朽的太陽

連後宮都不會感傷

別來了人造的黎明

何必浪費偽造的感情？


這一切只因太多浮濫

把真善美活活埋沒

還是自然一些，恬淡

然後在荒僻之地重生

使人見神之國

使人聞天之說。


算了吧。亡國的世界！

我拒絕你捏造的真如鐵

也決不苟合你的從頭越。

我們寧願靜靜養息

孤賞中華天道雄奇

在孤魂裏清新無過

不讓失憶的群眾吞沒。


早晨，當露珠滴著

我在微光中悟道

晚間，就在暗滅中

離開偽國的景觀

不知不覺裏

向空明之鏡。


（1975年5月）



（017）中國被春天放逐


春光何其燦爛

萬物何其美煥

山水何其幽閒

仕女何其姗姗！


可是中國冷若冰霜

可是中國似霧迷茫

哪裏尋得見輝煌

有夏商周的歌唱？


被害者的魂悲悼廣寒

游吟的詩人死在冰川

只有醉生夢死的蝴蝶

飛向無際深邃的傍晚。


（1975年5月）



（018）中國的夜思


野貓又在慘烈悲啼

是聲嘶力竭地求歡

空涼間交夾著北風

淒漓這黑色的雪雨。


曉風在一片肅殺中轉急

送來周漢唐的經久記憶

中國的靈魂就要蘇醒

輾碎國際主義的奴役。


我為什麼流落此地？

傾聽狸貓時代的嘶啼

西方的真理即將塌陷

目睹長毛祭壇的倒閉！


血腥的舞臺無論怎樣旋轉，

無法禁止中華思想的三起。


＊狸貓時代：李大釗──毛澤東時代。


（1975年11月）



（019）中華新王國的曉歌

（第三中國）


曉風陣陣、襲擊鬼門

坐於陋室、困在書城？


這是空等到白髮叢生

還是營造新王國的夢

大地正在召喚我們

氣勢磅礴的生命。


天象呈現

青龍白虎

霞雨普灑斷魂小人

清石倒映無數天景

看孤煙平地而起

你追我趕地苦役。


（1974年6月）



（020）中國的昏歌

──念彼永逝的仰韶文明


一抹血紅的殘陽

一帶碧透的夕柳

反映白衣的凝芳

襯著烏髮的閃秀。


現在我又雲遊過此

不見了明麗的昔疇

但餘夜氣寥廓幽莽

一角殘月懷舊獨自

但見這夜氣

寥廓幽莽。


（1974年7月）



（021）中國的夜歌


獨坐於孤燈之下

泛思於萬物之家

淒厲的北風

灼熱的征程

一支孤筆

萬代浩氣

身受嚴寒之冷落

靈愛陽光之聖火。


（1974年3月）


（022）中國的獨歌


天天寂寞地出去

天天寂寞地歸來

看那南山雲霾

不時變映色彩

林間寂寞的燕雀鳥

時而長嘯時而寥寥。


森林輝映上面太陽

嗚咽溪上一線反光

曉霧已經廓然消散

山嶽還是一片淒涼。


天天孤獨地出去

天天孤獨地歸來

鬢髮一天天白了

良駿一年年衰了

歲月一滴滴耗盡

雄圖與遐想一再

拒絕白癡樣活著

抵抗老貓的思量

不讓無知無覺的中國

托體山阿、生氣沉埋。


命運啊，中國目盲！

你鞭策它流向何方？

命運啊，中國力竭！

你奴役遍及動力場！


抬頭看到殊麗雲流，

刻舟求劍的時代終將回收。


（1975年3月）



（023）中國的春歌


柳枝又漫綠，淡淡霧起了

候鳥又鳴叫，春曉開始了

碧波再一次飄起熙風

去春的回憶又一幕幕……


茫茫無情的天道啊！

別再重復戲謔塵類

讓萬物同歸寂滅

拯救最後的童心！


（1975年4月）



（024）獨龍吞滅了夏


金燦燦神龍的骨架

在夜空的邊裔猙獰

前爪撕碎了一千重烏雲

後尾劈燒著一萬道荒叢。


雄健的頭

傲撲宇宙

蓋世的口

呼吼、萬眾戰抖！


似穿梭、過層層雲海

把蔭蔽者盡地搜

秋風趁機急陣陣

撲向神煙秘霧萬山叢

急驟驟鼓起蓬帆

璿璣把大地急轉

擊落了夏季的鳥

撥飛了秋季的蟬

篦盡密樹的細枝

飛沙走石，菩薩

像枯葉刮進池塘。


促織的淋漓淒聲

悠悠中，嘎然中止

秋蟲天翻地覆地驚逃

無望無哀向虛空逝世

狐狸在曠野詭秘悲號

傷心的寒木不見天日

野地裏還有誰在快樂？

鬼魂在高唱國際的歌！


磅礴的急雨

激起陣陣白霜

黃天已經破了

雨柱放肆地噴狂

吞沒了草場

擊毀了土牆

唯餘最後的孤影

在高丘上不勝彷徨。


中國的愛心枯滅了

自結的墓博人觀賞

來年又出千蠶萬繭

只是換了禽獸冠裳

或是抽取細長的絲

將雲錦彩圖緊緊織

肉體風化變回了土

只有思想心中凝固。


（1974年8月）



（025）中國的海歌


在茫茫大海的深處

有一座白色的魔廬

它傲散地懶散靜臥

不聽海面風濤哭訴。


傲然中遺世獨立

像逃世的段干木

在陰暗沉寂的海谷

射出淡淡白光一注。


魔宮裏盤桓著希世妖精

為命運的失措暗自鳴呼

孤獨在宮中逡巡徘徊

專心把地獄謎底揭出。


我就是海上的白色妖魔

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罪過

唯一能驅散永世愁雲的

是海上驟然興起的風波！


在狂風戾浪中

暴烈的呼嘯中

奔騰著──跳蕩著

呐喊著──狂喜著

就是我這白色的妖魔！

試問這不息的海中

哪裏沒有我的陰影

否則，大海算是什麼！


當藍色的帷幕

使海天一色

萬物同寂時

我卻傷感地引退魔廬

岩石巍峨的幽深海谷。

苦苦眺望世界的另頭

盼望神奇莫測的氣候

把那久已應許的命令

送到渴望而顫慄的手！


（1979年5月）



（026）夜氣歌


沉香沁人，你更清心

夜露擴散，直透靈明

此刻誰能獨醒而微醉

與你同歸，絕塵之徑？


（1974年6月）



（027）哀歌復浩歌


（一）


夜深了

孤燈更明瞭

飄忽的玄思暗淡了

眼目疲乏的乾澀了

朔風又陣陣緊逼

寒潮更重重壓抑

門戶間吱呀作響

其餘寂寂像是曠漠

充滿墓地一般死寂

永恆鐘聲噠噠滴滴。


（二）


一貧若洗的窮廬

抵不住北風萬里

穿過破碎的窗戶

攪動夜半的哭訴

寒冷刺骨

痛楚銘心

我已直線垂老

眼晴針砭灸燒

難道青春已盡耗

齒髮都日漸動搖

孤獨的我對

冷酷的天地

不能忍耐

無從休止。



（三）


一片春光爛漫

萬花洋洋閒散

太陽揮戈北上

嚴寒盡地驅趕

我陶然於此意

隨著季節輪轉。


（1975年3月）



（028）土花曲


土花，土花，你開得

如此茂密、如此繁華

物候的遷異與你無涉

更無一物，在懷索掛。


你或許更喜寒徹的冰崖

可比恐龍化石般的冷花

你不喜短春的鮮卑利亞荒原上失去了你的獨霸。


（1974年3月）



（029）阡陌曲


靈魂空悠掠過陽春

菜花飛香林間小屯

明徹呈現天上秘密

氣氛融洽心地清純。


（1974年3月）



（030）美人曲


美人在此回首──

秋波頻閃著顧盼

澄如北海的明眸

令多少王孫心顫。


美人在此回首──

凝笑燦爛的花環

她住潔白若雪玉樓

綴滿翡翠她戴鳳冠。


美人在此回首──

飄帶彩麗的飛鸞

幽香令蘭杜有愧

華蓋叫帝子羞慚。


美人在此回首──

國色沒有騷客詠贊

脈脈無邪超感交流

殺卻桂冠詩人偽善。


美人在此回首──

如今讓霜空增寒

她馴惡魔蓋世溫柔

只留一些晨霧彌漫。


美人在此回首了──

長望身後火楓斑斑

傾城傾國風流餘韻

而今化作螢火閃閃。


（1974年6月）



（031）雲天曲


那是瓊樓？迷幻的宇宙

那是雲錦？多夢的物候

這千姿百態夕陽之鄉

空明之間，仙山神樓

淡淡雲海湧來，逼人。


那是素女？暗暗地守寡

那是胡姬？賣笑的國花

這桑榆輪轉之家

長長的暮雲低遮

斷斷的風馳電掣！


（1974年7月）



（032）聽曲


那是日本海的怒潮？

抑或北海道黑浪濤濤

在我想像的深處激蕩

不可抑制緬懷伊豆島。


那是富士山忽地燃燒

抑或倭魂又一次傾倒

在我周身切切地酷浴

永不摧頹，永不衰老！


那是日神宣佈欺天大誥

或倭武鬼帝之流又喧囂

在我耳際隆隆轟鳴

激起火焰，激起沉思。


那是新王國前進的鐵蹄

它一往無前，化合島夷

用新的刺激、新的熱血

沖平全球涼熱的崎嶇。


（1975年11月）



（033）日暮復日暮


日暮了

我往哪裏去呢

前望一片慘淡落霞

身後暮雲敲擊天涯

也不見一點星火微熒

也不聞歸鳥喳呀淒切

對著無情浩長的晚風

聽那時時播來的人聲

似在夢中！


日暮了

我往哪裏去呢

近處一團團泥水濁潦

遠邊隱約有神秘哀號

右是磨牙吮血的狗官

左是綠光閃閃的貓民

想念杳渺的崇門

似是人生！


日暮了

我往哪裏去呢

撇下註定毀滅的瞬間

跋涉黑沉沉萬里長江。


（1975年5月）



（034）詩的獨白


（上）


鷹，在樊籠裏

無奈地空撲翅翼

遙憶往世的一切

青青的天

遼廓無際

淺淺迷蒙的大澤

閃爍動人的情意

莽莽的原林之海

籠罩雄渾的霧氣

浩浩的昆侖神山

紅日危懸在半壁

寥廓、自由地翱翔吧！

那時，曾將雷電追擊！

雖然勞苦但沒有壓抑

唉，轉瞬間淚晶迷茫

無可奈何困在牢籠裏。



（中）


河伯已鳧到洋邊

暢意望著浩瀚的水天

那是飄渺的蓬萊仙島

那是幻麗海市蜃樓。


傳說中的清幽仙人

像霧露在氤氳綿綿

孤懸於遙裔的水天

是悍然無懼的海燕

擺脫同行落伍的伴侶

向空發起歸隱的衝鋒

叢叢波來水的神秘

低低語寓意卻難解

碧波擊散團團白霧

就落在河伯的足邊。


（下）


我想就此進取覓真境

誰料命運棄我如敝屣

還步步進逼直到海角

無情殘酷的蛇髮女神

誰願意充當你的工具

但似乎只有你能看顧

你的人民排成了石窟

一千個為何向你發出

化石也不能就地消滅

忽忽晚風為什麼躲藏

它也厭倦了我的詩篇。


（1975年4月）



（035）一叢怪詩


（外六首）


A，黃昏的獨舞


蝙蝠、蝙蝠

你飛向何處

繞著衰弱的孤者

嘶叫溟溟的霧暮

飛入熒光的天河？


蝙蝠、蝙蝠

你飛往何處

獨對囚居的旅客

還把一滴無名淚

黃昏似的深邃

良辰夢幻的破碎

灑入焦渴的心！


蝙蝠、蝙蝠！

你已太上忘情？

一年年春花飄零

秋光也空空映射

你為何熱情獨行？

翩翩忙碌於晚景

你是故意地平靜

擾亂我枯寂的心？



B，無言的雨


厭世者的一片淚

漫無目標地菲菲

灑入慵倦的荒野

激起沉悶的死灰。


南冠之客的血滴

春天裏浪費丟棄

剝開黎明的蒙昧

傳播神州的萎靡！


游離之子的呻吟

夜草在獨自飄行

一片蕭索的苦心

激勵他堅忍遊行。


淪落之魂在幽怨

痛悔生世的徒勞

輾轉九回的愁腸

歸入無已的泥淖！



C，柳的信息


蔓綠的春使

索索的愁思

舞著漫長的東風

呼著寂寞的名字。


臥在荒垣的壁壘

沒有遺忘也不沉睡

一團團、一帶帶

系起肅殺劫後死灰。


你像中國一樣孤零

黃昏對著自己的影

忘了春日死灰復燃

緬懷局促暗淡絕境。


望肅殺者奮行天威

和風蔓綠盡地掃歸

還讓萬國冰迭雪蓋

瑩白靜謐洗滌原罪！



D，別居感春


杜鵑再度紅了

青春髮更白了

如此一年年空去

難怪一歲歲老來。


冥冥的神明

你看見中國的眼淚？

它只對你幽然下垂！


憤怒的神明

你觸發中國的浩氣？

它只汲取你的甘雨！


你用苦難劇痛絕望

禁止思想者再彷徨

又以一陣間歇寧靜

醫治他身軀的創傷！



E，一束冬青的啟示


荒蕪在夏季

冷眼百花的賣笑

一叢經冬的自喜

沖漠無形的天意。


它並不高眺雲際

或碧空明燦如洗

只有清風對它無情

訴說生命毫無意義。


他與眾木不相交通

仿佛屬於另個世紀

挑戰下一時代的人

總被遊客忘在這裏。


忽而一朝寒風凜烈

萬木紛紛告老還鄉

獨剩夏日平淡的冬青

昂然進入冰雪的戰場。



F，別居時長相憶


看著西下的殘陽

映紅陳陋的北窗

聽雛雀啞啞地乞憐

我們內衷多麼受傷。


歷歷在目、永劫不復

似夢似真的童年時代

像眾生一般無憂無慮

生存猶如歌詩的悲哀。


別了別了，煙蒙往日

流水無情永劫不復的日子

那時我們像是生口般無知

歲月就一幕幕電影般飄逝。


（憶八年前，1968年有人在狼山鎮捉了幾個麻雀小雛，回來後夕陽映北窗，我看著雛雀，忽感無名的憂愁，因為我們都沒有辦法養活它們：小鳥乞食，但卻消化不了我們喂它們的東西，日漸衰弱。那時祖母還在旁邊看著呢，而她現在已經去世六年了。）



G，雨的交響詩


純潔晶瑩的

不絕如注的

我愛你滿天滔滔

掀起大地的狂潦。


無情又深情

冰心又熱心

我愛你直入性靈

將之洗淨又澄清。



H，天淚


雨水是上天的眼淚

能擊潰塵世的蒙昧

以多難興邦的方式

啟沃我方寸的死灰。


（1976年5月）



（036）牆頭孤花


自江南的頹瓦間出生

無動陝北黃沙的狂撲

點點閑意不盡的零瓣

遙映在淒迷迷的天幕。


珠花紅紅，小葉青青

像仙人血，似萇弘玉

遙映在淒迷迷的天幕

無限情意，悄悄告訴。


藍晶晶地球日行月轉

俯瞰澄徹的宇宙穹隆

孤落矮小的荒蕪灌木

嘩啦啦展開一片黃花

蜂擁而至的曲意逢迎

奏起萬鳥清唱的劇目

可是荒蕪灌木的黃花

無動於暖風的綠色

遙映在淒迷的天幕。


（1976年3月）



（037）中華的天空


斑斑瀾讕

爍爍閃閃

緩轉於神秘的太空

威嚴而莫測的星漢！


漆黑到死寂的世界

太陽已經從此破滅

太陰也無息地分裂

寒冷徹骨的恐怖夜。


星空無力地垂下

送出臨終的眼色

天神已被殺死咽氣

天女也被狂魔攝去。


世界已被禁錮徹底

千秋萬代百年大計

遊牧民族的叫囂

莫洛博士綠眼貓

深谷裏的呼嘯

鬼火忽閃飄搖

鮮血滴瀝的暗道

肉髮泥濘的長壕

無底的中國裂壑

聽不見最後的哀叫。


淒涼、寂滅

沒有風也沒有喧囂

只有淒涼、寂滅

只有寂滅、淒涼

中華的天空已經飄搖！


（1975年10月）



（038）羲和駕出


一輪金輝、初露宇宙

透出千雲迭嶂的秋曉

充滿霞光萬道的物候。


黎民歡騰，哲人不再切感虛渺

看啊，親臨天地、淹沒群星

匯成一帶燦爛的光流。


（1974年7月）



（039）狼山遠眺賦長江


浩江自天際湧出

神光似百練輝射

滴流而浩渺

像是橫流的天河

閃爍而觸目

像是羲和的禦車。


（1974年7月）



（040）江上霧起


重霧間銀燈孤升

忽而洞開、忽而隱藏

我悵想西子湖的晴光

只見雲氣彌漫著長江。


四顧全是彷徨惆悵

看去去盡白霧茫茫，

天地間安存砥柱精神

只有最後一個中國魂。


（1974年12月）



（041）仰望蒼穹


有時我浸於暮景之中

明潔如水的遙遙蒼穹

這化育古今英雄之處

為什麼充滿奴隸歌頌？


中華英雄曾經仰望，

神仙其間充任飛蓬。


青葉染紅了落霞之血

幾曾似這般長久深切

歸鳥也怯怯地長徘徊

難捨難分造化的日月

誰能細細品味此情景

心中的陰雲暫可寂滅。


氣勢追隨河風的揚起，

濁浪也可以陶冶性情。

靜觀本是自然的恩賞，

無奈我墮入不治之症：

中華思想的頑疾纏身。

儘管也不願心身俱傷，

但還是瞬間晴轉多雲。

滿懷難名的歷史憤恨，

無從一個人遺世清閒！


（1975年8月）



（042）默想中國命運


（一）


五千年前的天朝

五十年後的破廟

日暮裏我滿懷思想

往日西征的班超

河山出賣給俄國黨。


品味古輩的殿堂

冷見當代之工房

日暮裏我向誰哀告

盛時列於萬國頭榜

衰世沉淪夷蠻末行。



（二）


終於，我擊碎了迷嶂

然後，我撤除了彷徨

日暮裏我滿懷慰想：

眾古國早已盡盡淪亡

一天驕依然閃閃微光。


快。重整逝去的五千載

忍。再創未來的十餘代

日暮裏我向誰說這秘密

試看此今日的愚童蠻孩

希望是明天的神子仙胎。


（1974年10月）



（043）紀念碑


一塊爛漫的古碑

落在荒僻的邊陲

早被人群遺忘了

在草間淡雨微微。


隱約模糊的文辭

一個生命的掙扎記載

萬劫不復的陳跡

留下一點性靈的餘灰。


抑或古昔燦爛的文物

變成賞心悅目的寶珠

那些潛思的真義

早已悄悄地抹去。


哎呀孤芳自賞的詩人

這已經寫出你的末日

超凡入聖

只是心理。


你不見崇高的漢陵

費盡多少勞力心機

時間的洗練至高無上

如今只有荒石和細雨。


哪有超越時間的紀念碑！

連古老的眾神都會死去！

他們的經典沒有人紀念。

還剩些自吹自擂的標識

只是個人或集團的遺物

終於也被無名電火擊毀！


（1975年12月）



（044）燈塔


幽幽閃在迷海中

照出舵手的緊張

抑或被盲人所毀

終歸被逝川淘空。


（1975年12月）


換頁，（照片3）


第一部詩集

祭壇第二卷    春夢（二十二首）



（045）我有橫溢的言辭


我有橫溢的言辭

卻吐露不出一字

如雲飄逸的靈思

卻難以織成錦詩。


一個呐喊投向你

你的音容再不來

生命的節律就紊亂

思念的心會像秋蘭

漸漸枯萎永遠闌珊

寂滅在無人的荒野

聽不見遲來的呼喚！


（1974年5月）



（046）爾已容光衰渙


爾已容光衰渙

皎皎玉蘭在傍晚

青春輻射已經淩亂

寶物遮上了黑幔。


美景總是不長

良辰才會難忘

美景一舉粉碎

良辰刻骨悠長。


爾已容光衰渙

羞將頹鬢重挽

孔雀落屏落荒而逃

芍藥此去永歸泥淖

你的輻射失去魔力

埋入土中獨自懊喪。


萬景總歸飄空

永恆唯有無形的風

燦爛總歸沒滅

余愛那片神霧朦朧。


（1974年5月）



（047）暗夜裏風還是那樣緊迫


暗夜裏風還是那樣緊迫

還有誰再仰望寥落寒星

自我愉悅在迥深中閃爍

夜空裏隱隱密佈了微瑩。


冬夜裏北風加倍地緊迫

誰敢歎息脆若枯蘆的命

全中國都見到陽光燦爛

沒有一個人是孤苦伶仃。


寒夜裏朔風抽搐地緊迫

春潮碾碎了偉大的靈明

誰說都是因為你的光景

其實那是源於我的夢境。


你不是我的生命

我的生命卻在你

你如果發生意外

我都渴望追隨你！

你看感情多麼奇怪

因為我不願認識你

像可以結識的對象。

那將揭露你的俗氣

進而摧毀美好幻麗

我心因此喜歡孤獨。

在瑩白的無人之境

獨自懷念你的初遇。


（1974年3月）



（048）一株鮮麗的梅花


一株鮮麗的梅花

獨對連天的冰涯

凝笑彤紅圓日

披戴皎潔雪紗。


忽而平地起了風波

脫去最後一層面膜

抖露動情的真容

笑向驚愕的冰涯。


她把早春的衝擊波

射向雹的莊嚴彌撒

侵蝕殘留的冰雪心

催發蠢動萬物萌芽。


當完成下墜使命，梅花

我的心，是你歸宿之家？




（049）你仿佛帶刺玫瑰


你仿佛帶刺玫瑰

令生手暗自垂淚

你不是嬌貴牡丹

覬覦者躊躇不前

你雖然輕芳騷動遠揚

但有誰願意伴隨在旁

還是投奔幽僻的遠地

夢蝶者翩翩快意倘佯

啊，最好連根撥起你

聯手回歸夢境的故里。


誰是那兒一株草

逍遙自在隨風飄

誰是那兒一塊泥

無知無覺，又沉又迷

在愉快墾荒中忘了你。




（050）豔麗的芙蓉爍爍其華


豔麗的芙蓉爍爍其華

生於荒蕪平淺的水窪

翠葉襯托的荷花

根殖汙黑的泥沙

出身卑微更顯嬌貴

衣飾平淡更出妖媚？


躍躍欲試擊雲之鷹

也不禁怒目側垂

一陣微風掠去

飄來層層細雨

嫣然的菡萏

無動於輕寒

在秋風中歡笑

在冷雨中飄搖

品味造化的賜予

一波三折當作補藥。


也許，明春她重啟

令多人為之清歌

她也陶醉於此際

把往日的卑賤忘記？


也許我將在黎明前死去

此情此景再無一人記起？

沒有人知道殘餘的消息

報信的青鳥也已經逃避。


只餘不知不覺的天然

只有一切如昔的寂寂

只剩動物本能的張揚

只蓮花在細雨間迷離。




（051）凝視你


凝視你，像瓶裏的魚

那麼優遊，那麼亮麗

擺開飄渺的裙裔

盡享幽閉的樂趣。


凝視你，像西湖的水

那麼自在，那麼飄逸

倏然隱沒，碧波叢裏

獨賞人人逃避的孤寂。


凝視你，像巴山的夜雨

那麼切切，卻又是迷離

瘋狂的使徒也感到慰藉

令喪家的遊子橫生愁思。


凝視你，在雲霧裏

誰眺望內心的歡喜

一陣眩目的陽光

萬象消散於空際。



（052）寂寞的幽蘭


寂寞的幽蘭

還在忍受早寒

誰以孤曠的贊曲

令彼此兩相生暖。


幽蘭脫去了麻木

陶陶孤曠的歌贊

歌者亦默然隱去

凝視如夢的彼岸。


寂寞的幽蘭

已在高風中招展

沉醉熙熙的景色

立在萬眾的觀覽。


啊，人群，人群！

親臨就毀滅個性

唉，春景，春景

專程來消滅神情！


幽蘭披滿春風

失去往日清純

嬌豔撕碎了天然

靈魂被永永污染。


咳，誰再低歌讚歎

向渺無人跡的晴川

流暢一曲玄思默想

天籟合成自然而然。


蘭花在荒墳的土壤

似更接近神秘賜福

而春風得意地沉溺

反倒剝離幸運滿滿！



（053）麗人來了！


麗人來了──

披隱約的輕紗

長風亂掠柔髮

明星點綴眼眸

說不出的優雅。


孔雀收屏了

夜鶯息聲了

牡丹垂首了

玉蘭不香了。


朗月清光淋著她

微風習習撫著她

雲霧消散了

天音響起了

麗人來了。



（054）一朵晶瑩的雪花


一朵晶瑩的雪花

在心中搖曳婆娑。

從遙遠天裔降下

鎮靜無邊地亂麻。


在誰灼熱的心中

它並未杳然融化

把寒意盡盡吸去

高掛閒情逸致吧！


多姿、晶瑩的雪花

西王母階下的白沙

從飄渺的仙境降下

衝動那茫然的詩家。


誰在沉默地愛她

誰想快快毀掉她

為這凍死的大地

帶來活性的沖刷。


可是莫名其妙地

她勾起誰的潮湧

無窮無盡的幻象

都向此飛速匯攏。



（055）在我寂寞的窗下


（一）


在我寂寞的窗下

寄寓一株無名花

抖落漫天胡塵

顯露一身朝霞。


小小的瓣色澤沁人

矯健的莖翹傲朱門

披開嬌媚重重春陽

自由風裏奴婢的魂！


在雪下歡舞的時辰

著上孝裝默默回家

隱忍冰下有誰知道

潛藏生機以待復發？


遙看飛紅盡盡澌滅

散出苦澀的清芬

做宇宙的預兆

向明天的門。



（二）


這是誰栽培的？

哪裏是你命運

何處飄然而至？

殘陽托出餘燼

四野荒蕪

鳥蹤盡絕

哀歌在風中獨自遊吟

長明的是顆暗淡的心。


你也流落！直到天涯

抑或四海都沒有你家

不想打破砂鍋璺到底

怕無意刺破你的八卦。




（056）你素樸無華


你素樸無華

給人以清思

淡漠中凝視

秋野的菊花。


聞不著馥鬱

望不見麗色

世無一絲贊聲

不比明星繁華。


傷去春時

別了夏日

又向秋際告辭

百花已是殘盡

萬物早成僵硬

你在無限的靈臺

留下溫存的氣息

另一輪生命開始。



（057）桃花粲然微笑


桃花粲然微笑

仙女一樣瓢渺

令人迷惑的形色

在靈臺盎然寫照

六月雪忽而降下

宛若瑤池的風騷。


流雲在奇異中變幻

圖畫出神秘的容貌

忽而怒色，忽而柔媚

秀水長河，烈焰狂燒

盛宴中忽然絕了蹤跡

大千世界裏有誰知道。




（058）一朵欲放的蓓蕾


一朵欲放的蓓蕾

瀟灑清美

飄然間搖落晨露

獨對初輝。

幾片巧妙的綠葉

掩映楚楚之妖媚

淡色純真

藏一株蕊。


它雖根植於土地

卻有另一番意味

像屬於別的洞天

暫寄凡生的異類。


它也曾睥睨不顧

芸芸總總的物類

激起銷魂的氣氛

掩映初熹的餘暉

包含無限的許諾

脈脈的玉頸低垂。


一旦狂風四起

忽然陰霾震地

太陽遠遠逃去

生意永永淪息！


──啊

一切都已完結

蓓蕾化為污泥

寒冰即將封世

溫存永永安息！


你要我說什麼

但願無言有意

天地長久輪轉

美景終歸消靡。



（059）誰在燦爛的彩雲間


誰在燦爛的彩雲間

又向誰微笑而流眄

誰的心恍惚而憂思

沉浸於夢遊的來電。


長風掠過，澄湖漣漪

倏然遊魚，掉尾隱去

只在已經空虛的靈臺

留下永久式微的回憶。


夕日迅速滑落，

自彼崇高巔際，

剩下沉重的黑暗，

在此空曠的野地。


秋菊瓣瓣零落

此情何去訴說？

肅風中空枝抖動

獨對無語的廣漠！


隱在透徹的蒼穹

未留憑弔的雲跡

傳信的地址也已失去

只有徹底的絕念空寂

孤雁的離群索居

落在晚照的淒蒙

仿佛鮮紅的口唇

印在蒼涼的古松！



（060）聽著漫長哀歌


 （上）


聽著漫長的哀歌

心緒如果又如何！

百般朦朧仿佛說

它帶你飛向逝川

寄來痛苦的回憶

令人陶醉的歡樂；


在這虛滅空蕩的塵世

有多少看不見的阻隔

清純的小野花

飄零何處的天涯

生命的葉子曾

被無情霜雪摧毀

清香遠揚的蕊

被罪欲玷染疵瑕

她根植於地土

或隨狂飆遠征

或在空中樓閣

黑夜裏思念家？



（下）


誰被惡夢驚醒──

幻影還赫赫明明

愁慘的小野花

正隨死風飄下


老龍潛藏的深潭

張開貪婪的嘴巴

小花無聲地吸入

秘寞中沒有回答。



（061）誰在子夜分離


誰在子夜分離？

滿懷戀戀的別意

把一絲渺茫希望

破碎的心間投遞。

月亮閃進了雲層

空中淡淡的霧氣

一切都無動於衷

一如擾人的往昔！


誰在子夜分離？

真有難言的心曲

或讓深深的注視

補償迅即的孤寂

叢林在莎莎中搖盪

長風在無目的蒼茫

一切都是安之若素

只有傻瓜不勝悲傷。


分離，分離！

孤寂，孤寂！

只有愚公獨自斷腸

一任沉浸飄忽夢鄉。




（062）櫻花已永遠落去


櫻花已永遠落去

帶著不朽的笑意

燦爛間不勝夢幻

怪像已歸入太虛！


沒有高聳的冰巔

沒有無盡的海濤

沒有吸血的獸群

沒有流沙的綿延。


卻有無形的阻隔

心中的侵略鐵蹄

禁止靈潮的激揚

扼殺春情的搏動。


靈潮並未靜止

春情拒絕賜死

兩軍搏戰

伏屍百萬。


櫻花永劫不復！

誰會銘心刻骨？

萬木正在茂盛中成長

歡迎一年一度的夏季。

只有一個寂寥的心

還珍藏著她的遺照

無法看見心血滴滴

迴響山野滂沱的雨。



（063）當堅硬的痂皮


當堅硬的痂皮

已將傷痛止息

新陽的臨在

使舊夢掃去

血的印象已經模糊

昏聵的感覺不再記憶

時間像是無際瀑布

冷酷、韌性、永不休息。


物換星移，新的存在

吞雲吐日，萬古長青

除非失心不能忘記

可怕是那燦爛笑意

像水甘甜無孔不入

是魔鬼皮鞭抽打你。


狡猾的煽動望風披靡

吃空人的靈魂和肉體

恰好的怒氣隨時發作

誰能剷除往昔的痕跡？


仿佛狐狸變化萬端

突然落下特大暴雨

忽而之間雨過天清

秋波脈脈折斷英明。



（064）誰在夢中相遇


誰在夢中相遇

滯於漫天的淫雨

寰宇悱惻又迷離

世界充滿沉重恐懼。


誰在黑霧中散失

如何度過如此長夜

太虛只有冰涼秘密

遊魂找不到任何慰藉。


一個飄泊的遊魂

緬於幻想，憧憬天門

不斷流浪，尋求哀傷

徒懷萬世不盡的煩懣。


一個孤獨的遊魂

夢有眩目的陽春

其中隱約永恆女性

好像來自超然天門。


天上的勞頓喘息

勝過地上的閑混

這不是一個選擇

而是強加的命運。



（065）荒風送來春夜的氣息


荒風送來春夜的氣息

星漢在天穹盡情迷離

枯草慶倖再次的復蘇

和萬古磐石弦歌徐徐。


深邃的園林

沉溺在幸福

何必滿懷怨恨

唱不自由遭遇！


還是馳過清鬱的湖畔

那裏沒有真正的向晚

碧透的死水

像萇弘的血

即令在深夜

也聳人聽聞。


把寓意含在無意

消魂才是語言的極

永遠隱藏的奧秘

包容所有春夏秋冬

一點偶然的波光

逝在無人的荒島裏。



（066）破碎的春夢


A，孤蓬即將遠征


孤蓬即將遠征

不再回味夢遊的五更

歧路處無須乎悲歌

這不就是生命的旅程？




B，生活譬若逝川


生活譬若逝川

時而沉寂，時而氾濫

在此空明悠寂的月夜裏

一片憶昔的雲，衷心飄閃。



C，枯草春露


枯草露水的崢嶸

殘紅敗綠間春風

而敢於愛戀的人呢

已倒臥在烈酒中

明眸暗淡失神朦朧！



D，暮靄倏然降臨


暮靄倏然降臨

籠罩枯寂的心

陶然在神奇的晚景

靈臺移動深徹的鏡。



E，清風飄落時


清風飄落時

孤身夜月的玄思

意象有幾人知？

一旦拋卻念想

焦渴的人生

充滿快意的坐忘。


F，春氣


春氣充沛，秋人消瘦

萌芽柔媚，愁客冷醉

梅雨清碎，揪心裂肺

花間和惠，愀然傾潰。



G，淡煙自墟中冉冉長起


淡煙自墟中冉冉長起

四下裏人聲清遠悠寂

暗翠沉鬱的霧樹叢間

啼報一道夏日的生機。



H，漫天的霖雨


漫天的霖雨，迷離

連江的霧氣，寒淒

誰希望見一線明媚

不得不心間悵悵難洗！


沉重的意識軀體

不得不在此縲系

得不到超然喜樂

絕緣於逍遙游曲。



I，浮寄在世之鄙角


浮寄在世之鄙角

不露甘霖，不見拂曉

抑或，終將半途零飄

抑或，一度沖上九宵？


虔信吧老天會來救你

不必把痛苦當成遊戲

如果神州註定沉淪

你才死無葬身之地。



J，每當曉月清閒


每當曉月清閒，塵囂靜斂

離魂的倩影，就闖入眼廉

每當清閒下來的時候

思念成了伏擊的殺手。


為何那潺潺不斷的春澗

使隱居的詩人生出煩厭？

「寧靜反思美化了世界」

冰天雪地成為美的畫卷。



換頁，（照片4）


第一部詩集

祭壇第三卷    秋夢（四十二首）




（067）夢中我流下清淚


夢中我流下清淚

往事玄夢似縈回

早晨群鳥怡然高鳴

朝日初透，屋舍累累。


請不要說良夢更比生活

感觸赤子童心多得些微

惡夢的淒涼景色……

比虞淵更迷惘紛倏陰晦

還有誰悟到棄絕了逸興

玄思冥想才是人生極頂。


晨光中又顯母親的身影

孩提時代的歡顏與淚晶

何曾喻曉這茫茫的塵界

那是夢還是夢中的夢情？



（068）冰珠陣陣，錘擊北窗


冰珠陣陣錘擊北窗

誰向北極抖索彷徨

一貫天地徹底嚴寒

窗外低空黑雲迷惘

不知為何悄然隱遁

西風北風交相猖狂。


冰珠簇簇踴躍飛響

凜冽雪暴嗚咽掃蕩

春雷我再不能期待

炸劈枯木摧毀長廊

癡愚空望啟明星來

沉沉中國鬼魅夜唱

誰會受到誰的感動

鼻子一酸自己哀慟！



（069）切莫遺忘


唉，切莫遺忘

寒梅尚未怒放

在疾風漫雪中

蓓蕾零落了。


唉，切莫遺忘

在漫雪疾風裏

矯絕的梅枝

頑固傲指太一。


唉，切莫遺忘

濕雲滿空寒雪遍地

夜鶯早已不勝悲啼

鷹隼何曾有話一句？


生活是游泳，無休止掙扎

不到一把枯骨，不得安息。



（070）斷續的寒風


斷續的寒風

吹散了疏朗星晨

吹明了遙遙夜沉

吹起了沉沉邊聲。


斷續的寒風

襲掠九逝的夢魂

舒解思客的煩悶

陪伴這孤家寡人。


斷續的寒風飆向

霧氣環繞的扶桑

落日流金，旭日渾沌

生殺予奪，恩澤茫茫。


埃及的太陽也會消隱

唯有無形在靈臺永生。



（071）孤星閃爍九天之上


孤星閃爍九天之上

孤風在高天上翱翔

予一人心中的明星

誰和思緒一起翱翔。


在百無聊賴的夜裏

孤明之星特別燦亮

在久經沉淪的大地

玉風行天何其安祥。


那語無倫次的影子

在夜霧間時隱時揚

頻擊搖搖欲墜的天

羲和幾時拒出東方

那時誰能免於淪亡？



（072）明星隱退了


明星隱退了

還在切望長河？

朝日幽蔽了

留下無言孤者。


寂寞小橋

隱去昔時言笑

青鬱的松柏漠然

等他日後的長嘯。


禁止憂思

驅除悲悼

以葬禮的儀態前行

鷹在雞籠的座右銘。


看黑氛壓城江雷驚岸

祖龍垂死攪起倒春寒。



（073）在黑天中徘徊


在黑天中徘徊空候

在急雨裏嘶聲哀嚎

請不要旋空攪動塵世

夢想驚醒麻木的黔首。


神州一直昏昏沉睡

志士已經斬草除根

群衆專政眾蛆蠕動

民族志士，你算誰？


不要被山嶽重阻嚇倒

不要被星光空無鎮住

自有黑水齊天平瀉

裂地白電開闢紀元。


誰將竭力頻傳天音

敲碎賤民的鐵石心。



（074）你還記得


你還記得？日暮情泄

白日淒迷孤懸於西天

晚風清麗中頻撫曠野

四下皆寂只有心在跳。


誰在羡慕蘭菊的歸隱

敢悲吊弔皇天垂憫人間？

看月亮早出向晚悲涼

聽淒切長風日暮窮急


誰對天暢訴衷情於此？

但此刻將如逝川永去

乾坤是逆旅爾輩暫寄

世間萬物如黃鶴永去


還是吸一口最後華風

留給萬劫不復的貴族。



（075）虛幻而真切的暗影


虛幻而真切的暗影

詭怖而曉迷的夢境

沉沉壓制中國的喘息，

刻刻鞭撻中國的心靈！


忽然間欣喜地蘇醒

那又怪又真的夢景

依然緊迫地壓制中國

充滿驚恐了中國的心。


別說世界比夢真且明

或比夢模糊的是清醒

明知此生總歸是空虛

仍不免為它痛哭流涕。


現實與夢境殊途同歸

一是暫醒，一是亂離！



（076）哀怨的古樂


哀怨的古樂，高奏吧

淅瀝瀝春雨，別漏了

聖人即將在丐幫隱遁

孤蓬萬里終究會沉悶。


淡了鞭傷的火辣辛酸

但紫色印跡依然完滿

遠了靈魂深處的召喚

永遠沉澱著復仇打算。


生命仿佛忽忽殘燭

生活之川上下飄舞

頂天立地的牛魔王

栓在樁子上也會老。


長風捲起金蛇狂舞

疾風吞滅平民草廬。



（077）凱風、凱風


凱風、凱風

吹盡了霞紅

凱風、凱風

吹響了暮鐘

凱風、凱風

吹來了遙憶

凱風、凱風

盡掃往事朦朧。


群山沉緬在過去

自唱輝煌的頌歌

家桂之美的錦霞

游漾的還是暮鐘。


流雲永遠茫然孤征

群鳥急急歸返林城

誰目送兒童們嬉戲

像曇花又過了一更。



（078）秋枯的小草


秋枯的小草

肅風間顫搖

想見春日的風情

無奈肅殺者襲來。


亂石崩臨，歡聲震怖

斷溪殘流，塌陷冰窟

白日幽幽與月色遙映

依然徹冷了世界的心。


秋草將成枯骨棱棱

遙想永遠死亡的春情

滾滾無盡陝北黃塵

淹沒森林詩人的行吟。




（079）昆侖的天柱傾折了


昆侖的天柱傾折了

五彩的天石破損了

塵世間誰主蒼茫大地？

塞外疾風，飛襲中國


窒息了絕望的瓊海

滅絕了秋枝的廣漠

滿腔呼嘯，滿腔冷血

破除搖搖欲墜的蔽護所。


暴雨濺入了板床

垂死的蟲在床下

緊跟湧蕩的濁浪

沒有絲毫的感傷。


暴風撕碎了雲障

外在迷霧，內在緊張

只有心火高臨嚴冰

心性迫使火的開放。



（080）刺亮的血染紅西天


刺亮血彩染紅西天

凝固金邊鍍遍晚景

水空漂浮幾朵蓮雲

清風和著桐葉哀鳴。


刺亮血色滲透了古調

像亡國奴把冤屈投告

此調只感那動情的心

不覺形骸而直透靈明。


長風清清輕輕

不聽英雄的逝音

夕陽籠罩六合

染紅了切碎的心。


長風穿流多少美景

從不懷著滄海之情

打動人心是水土故鄉

夢中斷絕了一切視聽。



（081）一株孤零零的飛蓬


一株孤零的飛蓬

萬里無定追隨初衷

像夫子遍謁群王

只是一顆心的尋夢！


故鄉安有？

你在何方！

絢絢的朝日起自印加

片刻不息地轉入中亞

安有故鄉！

安在太陽？


那一株零落的飛蓬

抑或落入茫茫海中

為絕望淚乾的眾生

攜來一絲域外的風？


那一道耀目的流星

以殺身成仁的光熱

指點暗夜的崎嶇世路

痛哭永恆虛照的銀河！




（082）老鷹垂死地孤鳴


老鷹垂死地孤鳴

幼鷹又尋舊路飛去

枯草已經化為泥濘

新草再度由此奮興

也無須幾多時，幼鷹

又死於同一座懸崖

也無須幾多時，新草

在同塊大地淪為泥濘。


宇宙空虛了

暗淡

宇宙暗淡了

廣寒



（083）羊公對峴山古碑


羊公對峴山古碑

長望西沉的宏願

滴灑舉世聞名的淚。


青蓮落牛渚江頭

差遣偷閒的月輝

痛哭往世代的煙飛！


是潛龍在悲憤？

是老驥在垂淚？

望著暮雲漸漸暗合

心的窒息如何沉睡！



（084）誰是夢，誰是夢鳥


誰是夢，誰是夢鳥

世界昏睡我會喧囂

誰是夢，誰是夢鳥

繼絕世，播種神妙。


誰閱遍了所有世界

洞悉那些陰暗底蘊

沒有悲傷沒有開心

他知曉人間的背景。


誰是夢，誰是夢鳥

羲和金光鍍遍死角

陰暗收斂他就退休

轉回窮廬獨自思考。


有幾聲淡淡啼叫

還記得惡鬼多少

請聽我悄悄告訴

點破迷津的夢烏。



（085）我有一顆神秘的心


我有一顆神秘的心

誕生在慘淡的中原

抵牾又心心相印

黃金時代中沉緬。


我有一顆枯死的心

生長在麻木的中原

為它流盡生命的淚

廣漠天空中周旋。


我有一顆憧憬的心

路過殘破的中原

因之觸發燦爛憧憬

守護他的靈臺故園。


我有一顆血紅的心

紮根在焦渴的中原

讓它吞噬我的生命

長成瑰麗的天上人間！



（086）誰有一個漫長的夢


誰有一個漫長的夢

堪比紛擾的人生

像疏遙冷淡的梆聲

預告冬夜的五更


誰有一個朦朧的夢

好比暗淡的人生

像低低遮覆的陰翳

在孤月周際縱橫。


誰有一個動情的夢

宛如天上的人生

像烏何有鄉的飄風

吹響昆侖的天鐘。


誰有一個慘切的夢

恰似恐怖的人生

像荒曠幽辟的野徑

獨行間滅了孤燈。


久久壓抑著誰的心？

沉沉地窒息誰的情？

有時給他無上的喜悅

令世界變得皎皎瑩瑩


有時滿目燦爛的群芳

伴百鳥婉轉流水無常

忽而震撼大地的狂飆

掃滅洋洋灑灑的萬景！





（087）夜幕又忽地降臨 


夜幕又忽地降臨

陷入一片寂絕的死境

只聞怪異的風聲

一點磷火中稍微幽明。


有一朵零落的孤花

在枯枝上塊然獨掛

奄奄地它已失色

它還能想要些什麼？


命運以無人知曉的水

為之恢復失去的青春

繁華已逝何處能尋？

徒然糾結心頭的亂麻。


中國再以一根無名指

為之重上生命的彩霞

它在不知衰老的地方

復活於不朽的室家。



（088）一座深邃秘密的園林


一座迥深靜謐的園林

微露出來孤月幽明

簇擁一幢生命的產房

池塘掩映著疏淡的星。


菡萏已經默然留情

滿目荒廢的波面冷靜

用它沒有頭腦的頭腦

相憶萬劫不復的逝景？


還有一息殘留遺香

只在空曠中絕望遊漾

又在暗淡痛悔的心頭

築造一道沉重的圍牆。


一座深遂秘密的園林

誰在萬籟俱靜中繞行

簇擁一幢無人的空房

黑穹淹滅了最後曉星。



（089）一片孤雲泊然飄離


一片孤雲泊然飄離

任命運之風推來搡去

炎空萬里中廓然無侶

茫茫塵世何助何依？


一片孤雲難以成雨

只能百無聊賴地歎息

命途多舛時運不濟

即將被酷日活活剝皮。


在同樣孤寂的心頭

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

綿長的詩意永遠新豔

銘刻孤雲的自我毀棄。


終究在沉沉夜霧中，

透出光的刺目言語！



（090）落盡了晚風


A，


落盡了晚風

澌滅了殘紅

不再有如夢的風聲

那如泣如訴的雲日朦朧。



B，


苦苦鳴叫的夜鳥

空枝上突然安靜

徒然尋覓不見蹤影

一切都歸入渺渺。



C，


青春之紅的楓葉

偶然滴落觸目的血

吻訣爽意的秋風

翻向無秘密的寂滅。



D，


殘冰在哭泣！

殘冰在哭泣！

傾灑垂死前的淚雨

以殺身所得的餘蘊

報答朔風的辛苦培育。



E，


文天祥在北京窮郊

凝視他夢臆的華表

一絲冷酷執意的笑

落在無人問津的荒潦。




（091）一片朝霞在此升起


一片朝霞在此升起

千姿百態搖曳明麗

有誰將她凝視

掠過一絲歉意。


羲和駕車馳過蒼穹

朝霞不知何時消弭

只在穹隆的盡頭

挽留下幾道白氣。


也許，明日的清晨

她又化做一陣微雨

在沉悶枯萎的中土

傳播新的絕種消息。




（092）響起了最後一曲


響起最後一曲

帶著抽絲的淒厲

從秘密的洞底

飄向黑色的山區。


響起垂死一曲

攜來跳蕩的狂喜

把高貴的生機浪擲

在陰沉噬血的大地。


響起了永恆的一曲

盡驅人世的淚雨……

以恐怖神秘的符咒

了結這齣連臺大戲。



（093）江岸陷於一片暴雨


江岸陷於一片暴雨

風聲在狂暴下急劇

小舟在江上激蕩

漁婦在岸上抽泣。


是哪一位倩女幽魂

在痛泄往世幽憤

以驚世駭俗的奇跡

衝擊搖盪的江門！


白沫飛濺暴雨……

其餘一切無聲無息

大樹向它猛烈敬禮

茅頂不時輕輕掀起。


哪一時辰的潛龍

在潛吟天命之頌

命中註定的數字

旋生旋滅的長虹。



（094）秋夜多麼簌簌湛涼


秋夜簌簌風聲大涼

蟋蟀抽搐垂死引吭

肅風慘切地襲來

傳出衰草的苦香。


秋夜一派無際浩蕩

瞬間降下暴雨莽莽

夜鳥無力地墜落

黑霧消隱於遠方。


秋夜啊！仿佛絕望

是誰在泥濘中徘徊

閃出踽踽的孤影

寂滅裏不勝悲愴？


心，在賁然地狂熾

意，在徒勞地漂航

是為絢麗的靈感激動

還是莫名其妙地流浪？



（095）去川像夢一樣遼遠


去川像夢一樣遼遠

時而漫入我的孤眠

帶著陰沉沉秘霧

阻擋逝象重演。


那是一株無名的花

在曠世無我中出現

帶著淒白的病態

深情脈脈無言。


和風為之杳然息止

流雲為之凝滯不遷

一切都為之死寂

凝視最後一面。


鳥雀在哀鳴

小溪在嗚咽

可是她無動於衷

盡放傲慢的冰妍。


幾多物候飄逝，

潛然滅了多少時間！

一切失色的印象

無形之中楚楚上演。



（096）當神奇的音響


當神奇的音響──

透露一派古香茫茫

無限的靈潮起伏激揚

在今日荒蕪的中原上。


我夢見金色的年華

在那秘霧籠罩的前方

它以淡漠的微笑鼓勵

送給我掙扎的力量。


心裏有理不清的憂傷

四周是數不清的孽障

一頭頑強不屈的鱷魚

在沙灘上垂死中彷徨

用它的堅硬屍體做成

生命之路的標記。



（097）眩目的萬象突然搖盪


眩目的萬象突然搖盪

一切形色都踉踉蹌蹌

神奇的煙霧升起了

罩起枯荒的中土上。


我從夢中倏然醒來

心地裏有多麼悲涼

遙想中國曾有盛世

總覺得世事蒼茫！


四顧空蕩蕩破牆

我為中國暗然神傷

夢中綿延巍然宮殿

滅在八國聯軍手上。


聽著喇叭晝夜震響

中國的恥辱四處播放

我心比它更為狂野

時間永不回頭地遊蕩！


時間沒有開始

時間沒有終結

既濟和未濟都是虛妄

一切虛妄是人的思想。


孓然地倒臥硬板床

再不見夢裏的奇香

呔！既然你不再重來

為何要將我造訪？


孤獨苦苦，苦苦獨孤

誰在遙對寂寞的天廬

只有你才真實如故

聽不見中國的哀哭！



（098）紫微高耀


紫微高耀

金光大盗

山光水色相映相照

大雨初晴

一片淒婉

山煙還是殘雨迷離？


陰鬱的時分

曉風幽然無際

直撲高聳天門

月色遙籠秘暗群山

光在湖心晃蕩泛泛

山裏有一深沉的呼喊

中原的招魂響徹湖畔。


又有一群如芳的彩霞

如醉如狂地飄流漫漫

中國和它共同命運

白晝看它淪入傍晚……



（099）圓明園


在晴光籠罩下

獨臥靜綠的北河邊

脈脈無奈的水波

長風抓起漣漪漣漣。


寧謐的暗示中

多少往事向中國重演

一切都由我心血譜成

秘密無法窺見。




（100）故宮


誰佇立昏黃的夜幕中

諦聽漸漸歸零的中國風

紅已殘破，綠已澌滅

夢裏神州霧靄濛濛。


誰在如夢的護城河旁

凝視死亡透徹的幽響

對岸滑過一點星火

凸現了生命的無常。


誰失神嘈雜的路旁

無動於乞活的匆忙

只把最後一個影子

投落在冰冷的地上！


誰好像暮春的落花

隱入無形之家

像一朵清澈的水浪

沒入浩瀚天涯。




（101）黃土高原


白熱化的沙漠裏

仙人掌都奄奄待斃

孤獨旅人失落此地

輾轉於奄奄一息。


沒有風也沒有雨

不見青草與陰蔽

只有圓睜的酷日

火熱窒悶的襲擊。


忽而從絕望的天際

來了一陣意外霧氣

以其殷勤的涼爽

為浪者驅趕熱寂。


帶著不朽的笑意

超絕塵世的消息

驅逐民族的衰朽

純真的童年重啟。



（102）看夕雲燒得通紅


看夕雲燒得通紅

塵世漸漸淪入迷蒙

遠樹在天裔婆娑

暮鴉嘶啼安息晚風。


往事潮水般湧起

夕雲血一樣鮮紅

心裏有多少情意

穆然盎然地充盈


衝動太一的《雅頌》！


你創造無限幻夢

自說自話地吹風

不規則刺眼閃耀

填補中國的空洞！



（103）崖山

（陸秀夫和南宋末帝投海殉國的崖山）


那是夢？

一輪秋月朦朧

在天之另邊

起著清幽的曉風

隱亮的波似玉鱗

襯托霧秘的群峰

長煙浩水的崖山

飄搖著一葉孤蓬？


那是夢？

浩浩黑水迸擊轟隆

令人肅然起敬的

是那邊崖上的松

堅忍地搖搖欲墜

有誰來道聲珍重？


那是夢？

不見蒙古的猛獸

不見色目的毒蟲

亡國的心酸眼淚

隱退在濁酒之觥。


中國的太陽沉沒了

無底的旋渦急衝衝。

你體會了什麼是斷腸

無情排浪、野蠻黑風

民族的良心漸漸蛀空

紀念的蘭根也成秋夢。


不是夢，不是夢！

聽船舷響起暮鐘

千里兀然一孤舟

在波間微微顫抖

浪花在水中消融

鮮花被蘇聯蹂躪

祖國的蓓蕾天葬

壓倒西風的東風！


不是夢，不是夢！

冷漠的太空

孤煙和亡魂

孤帆已漸漸遠離

孤魂也再留不住

海上無名的廣寒

廓漠的月

一絲墨藍

孤魂已攜走

民族的夢幻

隨著流波逝了

飄著煙雨去了

伴著霧月流掉

只有濤聲的夜晚。



（104）過漢少帝故都


（一）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一隻孤蜂獨採花汁

為何偏偏選在此時

為何恰恰落在此地

當此淹滅虞淵的殘日！


當它擠入一苞花蕊

正想汲取期待的芳汁

一隻慈祥有力的巨手

狠狠將它死死鉗制。


它也拼命掙扎

逃避這意外的羅織

慈祥巨手卻愈收愈緊

當此淹滅虞淵的殘日。


於是香溢四野的花苞

留下了一具小屍

它已不再痙攣

泯滅了執拗的意志

寧謐地靜臥花叢

一首無限的哀詩！


（二）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我看見荒蕪的路旁

坐著一位姑娘

她在思念什麼

淚水沾濕了衣裳。

抬頭望著天邊

似有無限的遐想

緊緊地咬著嘴唇

心地裏多麼迷茫！

狂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顯出落花流水的刹那

她的影子愈來愈小

像浮雲沒入天涯

最後在寂寥的傍晚

變成一點可憐的流沙。


（三）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任憑晚風的呼呼

誰坐在狹窄的窗口

遙望遠方的天幕

在昏暗油燈的忽閃中

又伏案向誰哭訴？


春天的蓓蕾已經死去

降臨的將是夏日的煩囂

在無窮無盡的喧鬧裏

純真已被完全徹底亂絞。


還有誰會重新憑弔

造訪已經枯死的樹

唱二十世紀的悲歌

摧毀中國最後支柱。


（四）


歷史的列車在飛馳

誰的心裏有一團亂麻

撕之不開、棄之無法

它絞殺我的呼吸

使得感覺漸漸發麻。


哪裏才是中國的方向？

像諸國一樣溫暖的家？

那裏有生龍活虎

氣勢萬千的朝霞。


中國為何流落天涯？

永不見邊際的天涯？

只有孤曠浩蕩的風

伴他遠涉漫跡在天下！

碧血一滴滴流盡

恥辱一天天加碼。


列車飛馳啊、飛馳

天裔輪轉奄奄殘日

命運在我眼前展開

一派肆無忌憚的畫

可是我無心觀賞它

更忘不掉中國的亂麻。



（105）北京即景


晚日淪入了西山

野地裏騰起煙霧漫漫

新月盎然地懸起

蝙蝠盡情地翻翻。


豺狼潛出幽穴

綠眼閃出貪婪

新的圖畫展開

野牛哀號淒慘。


晚景漸漸沉暗

再也聽不見歸鳥淒婉

長風靜靜地滑過

宇宙深透的墨藍。


眾樹發出神奇的耳語

四下裏回聲唏噓不斷

時間好像突然凝滯

草葉諦聽宇宙的狂歡。


在其間中國已經聽到

某種傳達不了的呼喚

恰似預告莫測的命運

永遠寫在背面的波瀾！



（106）世界革命的肖像


誰的心海中跳蕩濕婆

在你眼前隱約著顯沒！

他神秘的陶醉和微笑

掀起世界革命的風波！


誰的眼前湧現出濕婆

心海間恣肆地顯沒

塗鴉生命的縱欲

殺氣騰騰的愛

屠戮神聖說。


奏起來了

哀沉的曲調

像五彩的絞索

罩住如煙的拂曉。


震起來了

山嶽的崩壞

無窮盡的笑料

把滔滔的記憶掩埋。


踏起音樂

雄渾的黃塵

易運倒轉天命塗炭

掙扎的生靈全體默然。


這眩目的孤者

曠世獨舞天道玄德。


笑起來了

把一切不潔

在白熱的癲狂裏

過去現在未來都和合。


靜下來吧

乾元幻化的流沙

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包括這聖者的命運。


死去吧

奄奄一息的世界

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躁動化為無限的安寧。




（107）文革思想


一團刺目的火球

沉向歷史的漏斗

它要徹底地深入

堵死致命的出口。


它猙獰著

它奔騰著

它狂笑著

馳向民族的搖籃

它的搖籃仿佛盡頭。


一團刺目的火球

自說自話地行走

用億萬人的數字

編織夜間的詛咒。


誰在等候他的陽壽？

看它自我燃燒

不斷生產灰燼

千刀萬剮殘餘白晝。


一團刺目的火球

一團迷人的火球

孤獨中發出喧囂

喧囂中更加孤獨。




（108）群黨的剋星


一顆眩目的異星

落在夜霧的中土

只在幽暗的野地

激起隱隱的反響。


似乎沒有人看見

也沒有沉思默想。

比百花更美也更短暫

比孤月更圓也更燦爛。


渾然一體的太空

被它一刀劈為兩半：

一邊是黃昏與死亡

一邊是黎明的召喚。


似乎沒有人聽見

但終有信息播傳

聾啞主宰終於光臨

中國得一最低啟示

自然之化的運行

無需額外的規劃。




（109）奉命重建中國的思想


一輪白弧在西天孤峙

漸漸下沉飄渺的霞池

滿空一片明淨的雲衣

如畫一般的悄然凝織。


中國有些寫不出的字

獨對臨別世界的殘日

像夕陽一樣漠然深愁

像末日一樣真實如詩。


中國有派浩蕩的心志

不願在順風中放肆

只願駕上一葉孤舟

到逆風之處追蹤落日。




（110）奉命重建中國的人


一股勿匆的暗流

攜帶神秘的詛咒

潛伏在九泉之下

不顧黑夜與白晝

莫名其妙地衝擊

像有無限的歡喜。


一股匆匆的暗流

滾過沉悶的石壁

穿過大地的肺腑

揉碎世界的靈魂

接受岩漿的激勵。


忽而簇擁著荒漠

在源泉深處呼吸

沒有失敗的感覺

不知倦怠與孤寂

莫名其妙的力量

九泉下盡情衝擊！


發洩鬱積的怒氣？

可是它陶然自喜

宣達過剩的精力？

它不要任何目的。


忽此忽彼樂此不疲

仿佛永不罷休

它的目標原來虛設

衝浪在自己心裏！


那裏有崇山與溪流

暗無天日的溶洞裏

光明燦爛有如霞雨

毀滅與誕生的衝擊。


一股匆匆的暗流

滿帶祝福與詛咒！

激蕩於黍離的荒圮

汩汩於巍峨的宮榭

穿越麻木的黔首

飄過酣夢的王侯

奏起曲曲生死頌歌

閃過孤獨的眸子

泛起怪異的神色

啟示吉凶泰否的兆頭

把無窮的歲月帶走！




（111）譚嗣同


一顆觸目的彗星

穿過黑暗的天境

以極其短促的生命

撥開中國暗淡的心。


傲然地昂起頭顱

廣寒中散佈光明

孜孜不倦地遊行

像有不衰的熱情！


他來自什麼地方？

帶著秘密的使命？

看他迸發晶淚茫茫

聽他像在孤自吟唱。

是因奔波而喜悅？

還為深思而感傷？


在一望無際的寒空

他筆直地射向前方

此後世界的統治者

都因他披靡且倉惶。




（112）河姆渡

（海洋中國的呼喚）


當海上驟起了風暴

騰起漫天的喧囂

黑雲吞沒了太陽

狂飆瘋癲地怒號


當海上一片淒迷

遠霧長風生死與共

清若白晝的月華

照見海草在波蕩漾。


當海上燦爛明麗

睛日下波光漣滴

海鷗在自由地翱翔

鯊魚也戲水曬太陽。


當海上回蕩著怪異

蜃樓鬼幻若即若離

空中有奇怪的風聲

秘密的旋渦湧起。


即使你已久久死去

業已化合在中國裏！

你在海岸特立獨行

光彩照見我的夢境！




（113）中國的月亮會圓的


月華若洗的晚上

中國多麼寧謐空曠

暗雲在無聲地流浪

群山顯出無限蒼茫。


誰的心裏充滿希望

升起靈性的遐想

誰的周遭佈滿光環

有萬千純淨的異象。


多少遠古的幻影

在中國面前翱翔

多少未來的意念

在中國頭頂震盪！


月華若洗的晚上

穹隆清晰又渺茫

眾星在歡快地瞬目

流風在重復地感傷。



（114）南海的恐龍死了


在月夜的幽光中：

聽到一陣怪異的風

順著它搜尋而去

中國陷入舉世朦朧


一條黑暗的通道：

嵌入中國的眼眸

它那麼鮮紅慘白

映出一團隱秘光流


在無聲的秘密中

在無言的恐怖中

它顫動著、搖晃著

向中國的良心逼來了！


這是一頭龐大爬蟲

這垂死的南海恐龍

還用滿腔熱情毒水

渴血怨恨憤懣冷酷

它張開陰森的大口

喘息還是繼續吃人？


在嘎嘎地破裂聲中

它終於傾斜了，帶著哭聲

無可奈何地、悲愴地倒下

再也閉不上洞黑血腥的門。



（115）最後通牒


（上）


夕陽悄然地落下

收斂誇世的晚霞

把中國留給寧靜和黑暗吧

你這歹毒的二十世紀國家！


一道最後的鮮血圖騰

鼓動蕭條垂死的晚風

一道龍鳳呈祥的血印

還殷紅在未來的斗篷？


在這滿注希望的畫卷中

中國聽到了青年的淚洪

把一絲熟視無睹的信息

震得五千年老人的耳鼓

在麻木中，咚咚咚咚……


閃耀吧，閃耀──閃耀

不要悲悼。中國不悲悼

過去的生命並不留存在

她？只有靠不住的微笑。


夕陽啊：夕陽──夕陽

不知你也被拘禁在何方

你可有中國的陶然沉醉

神州的雪恥之情在激蕩？


抑或，你只在無為暢快

無味中品出超然的天味

你或是中了後羿的毒矢

不再把出征的戰車馳回！


中國的精魄終於破滅

中國的意志終於敗北

中國的熱忱不再來了

只是沉睡！沉睡沉睡！



（下）


與太陽同歸於盡

潛入無限的玄冥

淨忘中國的紛紜

步入的異域曲徑。


真的，即使我一去不返

也不用擔心招魂的呼喚

因為中國已經忘了自己

不再為子孫留一分惋惜。


聽啊──聽啊──聽啊

聽見中國的心亂如麻

裏面有新妖魔的聖樂

也交響風雅頌和七發。


聽啊──聽啊──聽啊

聽見中國的心血唰唰

唰唰唰唰唰唰唰流下

清徹的山溪沖走落花。


夕陽，退下退下退下

泯滅了最後一道晚霞

什麼也沒減

什麼也沒加？


夕陽說──

一個心靈的小小血痂

好像那一切亂七八糟

與他有什麼干係

什麼切膚之痛似的

好笑吧？




（116）臺燈


臺燈，臺燈，小小的臺燈

持續照亮孤思的征程

讓中國度過暗無天日

迎來豁然開朗的清晨。


臺燈，臺燈，喜悅塵蒙

你是中華民族的最後見證

你不是受難的十字架

而是摧毀海盜的大陸神風。


臺燈，臺燈，失根的臺燈

流連顛沛，輾轉平生

追隨危險到天涯海角

復興中國靠的是遊魂！


臺燈，臺燈，夢幻之燈

快驚醒中華民族的迷夢

它看見一個彩虹勇士

吹起釀造歷史的颱風。



（117）中國湧起蓋世的黃沙


（一）


中國湧起蓋世的黃沙

呼嘯奔騰歡快的塵暴

它空虛

它實在

恣意放蕩

咀嚼羸弱的幼苗

廬舍變成篙裏

良田革為沙漠

中國是世界末日！


中國的變革

吸乾地球的眼晴

留下廢墟的空洞

切斷先覺的思慮。


心潮已然死去

寒流兇惡崛起

心田的爆裂始作俑

遊漾著淋漓盡致的欲。



（二）


瑤臺的仙草死了

幾千年之久

我們竟然還不知道！

沒有人傳遞噩耗

信使都被戈壁阻撓

至今落寞的靈魂

還在尋找回家的道。


瑤臺已潰滅

通道已斷絕

即便考古學家

也面對千古絕學。


只有一顆小星

寒暴中孤自熒熒

是空際的錯覺？

急忙揉揉眼晴

它還在閃亮！

中國落寞的頭上。


它在恬靜中

漫無止境

惑於中國的孤零

想問個究竟

虛空了無回音

只有憧憧夢影。



（118）夢之心


（一）


我看見天子向我走來

滿身披著刺目的光彩。

天子儼然是一團烈火

末世的疲憊徹底活埋。


中國的一顆心

一顆心。

永遠是一顆心。

一顆心。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純潔的一顆心

跳躍的一顆心

五色斑斕的一顆心

包容萬有的一顆心

一顆心一顆心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忽閃在冬夜的黎明

有人把它喚做長庚

有人滿懷希望的淚

叫它的名字是啟明

升起在無人的情境

孤寂、默默、秘密

觀照、面對萬有

世界的易化

唯此唯大

唯此唯微

唯此唯精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二）


一顆心

在宇宙的大爆炸中

破碎了？沉沒了

黑渺陰沉的冥冥

突然浮上無數小星

無數，無數的小星

小星，小到比太陽還大

但比太陽更加眩目光明

到處肆虐著歡樂的暴行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飄零在早春的冰原

胭紅胭紅的血

在潔白的冷酷中

悄然地飛飛渲渲

倏然間無數的臘梅

抖落掉冬日的慵倦

用多情無情的根爪

抓碎了冰霜的玉顏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這是夏日裏的流螢

以它微弱的希望

激起中國的激情

讓深仇大恨化作英雄淚

注入那地殼斷層的北海

在中國的腮上閃出晶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一顆心──

流螢──離情──晶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融在深山秘處的大音

回旋破敗古刹的曉風

折斷一盤散沙的脊樑

點綴中國的春雨濛濛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不是火山地震，海嘯地震

只是那斥責蒼天的火箭

捲起煙塵，製造了長虹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懸在中國命運的邊緣

下臨二十世紀的深淵

上面有世界奔赴的無底洞

周遭是不知死活的黃毛戎

只有他還在跳跳，還在跳

發出不以為然的冷笑

囂張的世界在此休閒

斷爛的歷史在此綿延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三）


一顆心

在死亡列車的激流裏

對沖起擊天的白沫

張揚著中流砥柱

礁石專心地遊戲

行屍走肉的全部指責

應該完全徹底地忘記

它使中國縱情折騰

毫無顧忌地沖起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一顆心

直撲他的宿命

兌現他的光明

他的動力源遠流長

拒絕結束百年旅行

要把蔑視的餘燼

播種新世紀的密林

還要燒開鐵石，看

神通的符咒獨自刻銘

萬古常春的中國心！



換頁，（照片5）



第一部詩集

祭壇第四卷    雲遊（二十二首）



（119）明孝陵孤望


（上）


寒蟬聲裏、亂草荒裔

驀然間我看見了你

那麼淒涼、那麼散亂

只微風掠破了沉寂。


威靈的玄武

揚鬚而怒目

傲然不顧西沉的殘陽

只向炎帝所居之南方

奮爪欲試地，監視著

暗地裏蠢蠢欲動的鬼物。


那巍然矗聳的古碑

銘刻著怎樣的文辭

肅穆還是無奈地揭示

這荒野也有它的盛時？


寥鳴的鳥雀

乘著尚未落盡的晚風

對著西極奄奄的殘紅

淒切喳呀地

訴著已絕的民間樵話

還是把歷史精神啟發？


回光之間，斷路旁邊

默然地只有我看著你

到底是惆悵還是喜悅

只有我在此上上下下：


一些零亂的殘石

費去多少鑿磨與雕琢

而今只與荒草同臥

也不去悲泣它的生日。

一片被掘開的洞穴

不知何物又遭焚掠

一塊被棄置的青石

獨處在此超然寂滅。


回光在催我速離

殘日閃灼最後的豔麗

可我實在不捨得離去

在人倏然飄忽的一生

能有幾時分──

似這般充滿了真意！


宿烏都盡泯去

寒蟬的怨聲業已歸寂。

只有我在此沉溺

還有荒煙亂草切切私語。



（下）


在悵悵霧暮中

一切都迷離

我已杳然羽化

掙脫了時間的牢籠。


我看見萬眾咸集

齊力營修死人的陵墓

像是群蟻滿山遍野

為蟻王堆積著別墅。


轉瞬又是古穆的儀仗

伴著古樂的叮嗵作響

驚疑拘謹做戲的臣子

在下嗚呼著痛表哀傷。


也許？我足下的爛泥

正是六百年公主的身軀？

那時她嬌顏蒼白

哀呃著令下葬者也遲疑

一時間明燭又萬枝齊發

照亮悲風四起窮野之際

守墓更夫篤篤的梆聲

孤獨地啼報時辰

伴著時間的記錄

一代代人就隨之紛紛！


我忽然感到大冷

虛涼間鬱愁橫生

我，不也是人類一滴

難免與眾人同入此門！


繼而我又徐舒一氣

原來人生全是感覺

那麼真實，終是思想

荒誕與萬物同歸暗淡。


寒中好像還有溫暖

神明真的住在心間

能給難以言傳的靈感

讓你我他在愛中沉緬。


正因為人們感不到神的形體

神才是真實無誤、永不消散？


懷著神明，暗夜驅魔

天寒地凍中也不抖顫

流離失所也不長吁短歎

孤獨遇難也可浩氣沖天。


歸去吧，你自覺的幻影

踏著點點滴灑的星光

攜著長銘難滅之感懷

逆著晚風之浩蕩

向隱秘的夜幕

無盡的路

悲唱

堅忍

長航。




（120）莫愁湖


啊，你孓然流落此地

忍受秋寒

飲泣孤寂

哪有一絲星光

在彼漫漫的冬夜裏。


啊，你獨臥寒氣

前路已是迷迷

周遭遍佈沉寂

哪有一絲慰音

只聞沙沙的細雨。


孤清的湖面上

已升起煙霧數縷

細雨又是陣陣緊

敲擊枯索的菡萏

枯索的敗葉荷花

慘慘地無聲

任憑風雨擊打

在震撼中堅忍。


飄向陳古的樓臺

哪裏還有鳴鑾之音

盛世陳跡早早沉埋

旅人為何沉思不語

知道今天沒有大戲

所以如此悶悶不樂

肆無忌憚地凝望你。


秋日漸已沒落

湖畔只一個我

在聽寂寞的風聲

回望殘紅的落日。


兩個並頭的幽影

抖索間上演鬼魅

繼而相攜漫步月景

漸漸歸入暗色夜幕。


莫愁湖，你在此孤獨

只能相望那凋弊的樹

還是飲下多餘的眼淚

徹底遺忘中國的明燭。




（121）南京鼓樓的沉思


劫後餘生在斜陽裏

見證了日寇的敗績

高高地你獨對晚風

拂來無生無滅的雨。


天裔只剩了晚日

宮牆只剩了殘紅

交映間不辨其詳

只一片血光沖天。


樓身已深深裂縫

大地已久久顫動

是地震使樓身裂縫

是鼓樓使大地顫動？


暮鴉對著天空啼鳴

鳥雀在無憂中唱情

蒼涼間一切如夢

只一個心在諦聽。


誰浸於遐想的快意

以蒙古色目的屍體

祭巍峨燦爛的鼓樓

中華英靈不再蒙羞！


祖國命運像是孤舟

暴風疾雨巨浪急驟。

孤舟也許最合物候

命定孤帆直至瀛洲？


面對沒落的斜陽

聞到朝日的異香

豔豔地不住抖動

輝映思想的神山。


那時鼓樓應是煥然

威武翠麗再度飽滿

黑暗時代唯一歌者

揭開新王國的序幕。




（122）燕子磯懷古


浩江千里

帆檣雲集

江上金光萬道

雲中紅霞千朵

漁歌激蕩著歡娛

漁舟在波上徐徐

那海天縱跡的商旅

也浮寄於江畔一隅。


巍巍高船掩蔽了江岸

像是禦敵長城的蛇軀


清月夜、倭歌陣發

舟燈晶瑩、岸間幽寂

青樓斜矗著酒旗

清歌婉轉、悲情歷歷

歇息時留此片刻

掙卻疲憊的奴役。


或而鬼子月下歡聚

或而星光照著孤居

被強暴的以聊想自慰

帶著舊日家居的回憶。


流著血淚和鬼子兵對酌

國色天香忽而不成人樣

好一個浮世繪明暗陸離

這是我曉夢中的燕子磯！


江水血紅了

江流哽噎了

是倭寇在投鞭而渡

踏著投降者的屍體

這也算是最後一課

給費拉民族的葬禮。


風煙浩蕩

塵沙彌漫

吹得春天也愁慘兮兮

卻令霸道更急於鬥膽

折戟飄流於濁浪

沉舟波浪中斜翻

白刃乒乓交叉中落水

兵丁在呼聲中紛紛落鞍

悍馬昂聲悲鳴著失侶

莽夫也精算空城的詭計

又一陣激烈的衝擊

江岸在濃煙裏沉寂。


一幕一幕，多少悲喜劇

為佔有你的顛峰而狂喜。


登上燕磯深切長望

古今在寒潮間洶湧

一起到腳下的石澗

訴說悲切的絲絲語

逝川無情地沖刷

破碎多少連臺大戲

這是日暮中的燕子磯！


我從絕壁攀上了燕磯

不願追隨遊客的足跡

磯下不再雪濤拍岸

千年積士塞滿涯裔

磯頭仿佛奴隸垂首

被棄兀然地孤立

孤立煩囂的岸上

遠離江浪的迷離。


十月的風間

我入了夢境

往事湧向心際

油然匯進白日夢

看哪你的寒潮急


誰願意與你同悲

燕子磯

我只會記錄

不會悲悼

記錄一個時代的絕跡

遠眺浩江淹沒的故居。




（123）九華山之歌


九華陡起於玄武潮畔

懸崖刀切、青雲直干

森然地矗似一塊墓碑

閱古今不知老之冉冉。


綠叢如髮，赤岩嵯岈

遍覓不見猛禽飛翻

只有寂寥無限的風聲

還有孤客，聽著寒蟬！


從山後飛步上了荒徑

荒涼的坡彌漫著黃泥

疏離的松樹稀稀落落

死寂的山巒沒有生氣

氣氛中滲透陰陰慘慘。


春天的氣息雖已透露

新的造物還沒有豐滿

回身四顧只一個孤我

冬霜足跡在春天掩埋。


巔際有一座空塔

唐三藏寂滅之家

舊暗灰滿，像衰殘的老大

屈臥著，憶起當年的韶華

青石的墳頭斑痕滿目

令人喟歎盛代的飄逝。


啊！中華！中華！

你的光榮

你的英名

你的臣民

你的物品

還有你的土地

你的魂靈

已蒙受多少污穢

誰為你徹底洗刷！


被人遺忘的墳頭

我見妖婦盤踞上面

放浪形骸

傲然賣豔

她騎著聖者的青白

向湖中假意的眺望

雙手攀住黝黑的圓柱

好像攥住印鈔的銀行。


渾身風騷故作清高

耐住隨時發作的笑

塔是否隆然坍塌

與入侵者一道報到

屈辱的生涯不值得傾慕

寧願在荒圮靜聽鬼哭！


純真的大師

多人崇敬的名字

生前並無塵染

死後卻被淫踐

被更多人糟蹋

在中國的衰年。


九華山，九華山，

我憑著你的憑欄

向煙波隱約的玄武湖

儘量延伸地眺覽

想一清我的羞憤

讓理性光輝可以彌漫。


九華山，九華山

你做中國的見證苦膽

刺殺我們僵死的良心

讓意識飽經憂患苦難。


啊！九華山

中國的恥辱

比大地還厚

總有一天我看見你

華氣滿山，肅清了

蘇聯紅軍胡塵污染。



（124）黃浦江之月


淒涼暗淡的閃隱

孤映一葉葉浮萍

萬里迢迢投射塵世

一舉射進絕望的心。


波光映著破碎霓虹

照耀我的動盪生平

滿目人流向誰問津

天昏地暗一線光明。


昆侖山上一塊孤石

跌進無聊紛擾人世

是命運使之如此

要磨去曠世美質？


帝鄉獨立的一株草

落入鬧市東西飄搖

是命運使之如此

迫他宣佈中國大誥。



（125）落楓


落楓落楓

血樣的紅

染麗了夕陽萬景

浸透離人的淚蒙

落楓落楓

駕起薄暮的清風

落在凝綠的池中

對稱霧暮的寂滅。


霧暮寂滅

死綠的深池

不見一點遊魚

只是沉寂的水面

遙映著寥空的淒迷

紅楓掙扎在綠水

敗葉混穢其裏

聞不著自然

末世唏噓。


你愁絕的落楓！

飄向太湖的波中

看那多情的雲霧

擁抱木然的紫山

難道你也一解清憂

無處不在尋夢之衷？

波水又迷離

江氣又無望

你的歸宿是哪裏？

也與這孤魂同愁。


落楓落楓

騁起將醒的曉夢

別了這營造的園松

偶遇倦極狂熱的旅人

向那渺茫無恨的征程

去了

離了

空虛了

留下

星點長銘的

風



（126）臥薪嚐膽的船歌


再也看不見甬東

寂寞平綠的雲霧

炊煙輕飄越人的阡陌

只剩下水天奄奄殘紅！


再也看不見甬東

漢民的漁樵之話

忘記勾踐的遺風

那文身的異俗和

千變萬化的魚龍！



（127）江都行


霏霏的細雨斜風裏

朦朧之間顯出了你

平淡寂寞的田野

芽柳垂臥的河曲


往古散發出多少佳話

你的泥土都幽香輕發

樹枝歡快的曼舞

新草暢歌新的家。


往古有多少血腥──

峻峙的帝宮枯葉飄零

夜貓淒涼地向月嘶叫

隋煬帝屍首無處可尋。


往古多少盛衰興亡

細尋思真令人惶惑

痙攣苦痛東流盡了

剩下餘波羅囉嗦嗦。


聽了你名，我就神往

見了你面，真正淒涼！


懸念滿是燦爛的遐想

離開你夢見滔滔碎浪。




（128）揚州行


二十四橋的月夜

芍藥繁華於春野

一陣陣清芳遠揚

一片片玉葉生長。


二十四橋的月夜

橋底蕩漾著碧血

一路路輕歌狂、煞氣來

一代代劫灰飛、煙塵滅！


橋，座座別致玲瓏

巫峽雲雨空明透出

橋，條條肅穆端拱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人呢？詩家悲吟暮鴉

傳播早已死絕的樵話

人呢？離子愁恨白髮

在情的死角心亂若麻？


明月也脈脈含情

把暗夜鍍得澄明

映在微蕩的波上

透入久遭禁錮的心。


別了這死灰的幻影！

淒風愁雨都被扼殺

新的精神僅在故紙

刻板的建築顯現了

恐龍民族的絕境！


滿街夾雜著煩塵

渾渾噩噩就算是人？

與其盲從嗜血的領袖

不如信仰惡鬼和邪神。


今天的揚州

仿佛遭了詛咒

沒品著你的仙風

只喝了你的苦粥！



（129）鎮江伯先公園


空曠地落落荒丘

沒有人跡的時候

只有宿烏暢訴小曲

更晚風旋捲著風雨。


丘巔上廢棄臺基

長滿了亂草萋萋

沒有滿空的鬼雨

卻慘淡絕了人跡。


他非罪惡昭彰的叛徒

或去俄國賣國訂約書

一邊倒向搖尾巴條約

為假洋人的理想殉葬

流放社會精華北大荒

禁止一切知識的傳播

奇花異草都被毛踐踏

湖南的糞土成為萬戶。


霧暮潛入公園

枯枝不再悲喧

山間只有遺憾

山下燈火斑斕。


我快步下山不再驚歎

如今哪裏不是紛紛亂

陰陽異位秩序渙然。


只在西崽時代的盡頭，

我到達、看到、征服，

中國出現在地平線上頭。




（130）夜遊金山寺



（一）


威嚴地座落在黑風中

莊嚴肅穆，層層迭聳

洶急緊迫的莫名之風

搖響塔頂四懸的古鐘。


當、當當、當當當……

幽深漫長，一聲聲響

響聲似比夜更空蕪

洞深的僧房已荒涼

只剩黑暗其間住帳。



（二）


登上塔峰，四下凝望

暗滅中人間燈火煌煌

視若咫尺，行則半日

凝思間忘卻暮色茫茫。


誰在冥冥對我吟唱

蝙蝠已經森然出航

劃破靜夜無限死寂

飄駕陰風穿過長廊。



（三）


禪林中我低徊思想

此間浮過多少流光

多少繁縟的工程

肅穆煙香的儀仗。


一角新月透入禪林

微光感悟疏世修行

想像和尚寂然若滅

思緒聽到佛號高吟。



（四）


世界空虛荒涼了

曉夢醒來油然一場

你最真最美的所有

都必如煙霧茫茫！


與原初一樣虛然若無

生命像蝙蝠偶然浮航

也許苦海沉沉的人生

別有落落意外的夢想？



（五）


那綠苔斑瀾的石凳

對秘意的夜空清澄

多少僧人在此悟道

永遁那徹宇的空蒙！


顆顆純潔浩蕩的魂

他們為何不再能生

不在罪孽深重的紅塵

打救耽於色相的眾人。


誰切望偉大的新朝

已步出寂滅的禪門

是奉天承運的需要

更新了世界的容貌！



（131）從鎮江甘露寺望大江


又拂來幾重長風

撫浩波煙迷塵蒙

這是否夢幻之中

時間機器的俯衝？


迷離的風中江霧

響起戰鼓的澎澎

現出點點的舟揖

浩歌生存的血頌！


這闊無涯際的長江

載過流亡的文天祥

他的悽惶他的孤淚

他的誓死他的獨芳！


看眼前盡一片茫茫

聽空浪在無情哀傷

想想吧漫長的大夢

奮鬥之曲還得張揚。


又拂來幾重長風！

長撫零亂的青髮

情緒正怒髮衝冠

感概無盡的亂麻


我只能連聲讚歎曰唉

我只能速速盤桓曰啊


唉多妙，沒有辜負

這偶然的誕生

啊多好，沒有白費

我持久的苦寒


人生有幾番登臨

但願每次都廓清靈明

登臨有幾番激情

每一重臨都啟迪感興


紛紛、紛紛

江水可以一解迷魂

紛紛、紛紛

又似遠霧重新透滲




（132）宜興散曲


A，山林之歌


狼嗥、鬼嘯

幽物隱隱嘶叫

漆黑漆黑的夜

其餘仿佛永歸淪消。


虐蚊在瘋狂地撲擊

活物無一倖免被咬

只能輾轉反側掙扎

臨近死亡也無法睡覺。


饑餓、困乏、孤立

伴著怪異的微風呼呼

還有無所適從的心

落在山林之夜的深處。


不知道什麼叫恐懼

仿佛已隨逝川滅去

猶豫的忍受是絕路

鬥志昂揚禁止萎靡！



B，善卷洞裏守護的獅


睜開森然的眼目

昂起雄壯的頭顱

你張開血盆大口

無底洞就此顯露。


搖動觸頂的大尾

雄踞睥睨地孤處

它已從死中蘇醒

為中土血洗恥辱？


把無窮無盡的精力

浪擲在隱秘的地廬

冷酷與熱誠的混凝

預示昆侖精神復蘇。



C，善卷洞裏孤獨的象


在不顧一切中昂然孤立

超然於明暗無常的風雨

在舉世難耐的重壓之下

它也不知道悲歎與喘息。


它帶著神秘而自發的笑意

好像充耳不聞世界的信息

只在怪僻離奇的心頭

盤桓一個永恆的秘密。


它靜謐無語地無欲靜謐

既沒有鬥志也不知畏懼

遺忘了整個光明的宇宙

也不炫耀舉世無雙的道具。



D，善卷洞裏垂死的牛


最後一次抬起頭

仰吸無限的氣候

晨風還剛剛吹動呢

掠過湖中的小洲──

起伏洲中的茵草

飄來了清香悠悠

波水歡騰地嬉戲追逐

生龍活虎地向天奔流。


最後一次抬起頭

回憶永逝的昔疇

新的生活方才開始呢

怎麼暗淡了你的眸子

絕望、抽搐地向天掙扎

似乎有什麼隱秘的祈求

還是不忍與生命言別呢

眷戀那燦爛飄逝的白晝！



E，洞湖


波光在飄漾、波光在飄漾！

有無窮無盡的燈火在徜徉！

來了、來了，我們乘著小舟

在洞底峽湖心驚膽戰地潛航


不感陣陣的幽寒

只覺快意的涼爽

無數恐怖的舊夢

可用期待來消亡！


殷切地向前探望

一片紅綠交映的波光

回首依依的長顧

只見一團團黑氛迷茫。


遠了遠了，湛涼的波浪！

伴著昨日窒息、今日快意

留在這進退維谷的心上

是無與倫比的痛快印象。



F，從宜興到無錫


那是天

怎麼有一葉孤舟在翩躚

那是水

怎麼有白雲在下面飛飛？


汽車在上下飛馳

心也不斷地降陟

眼晴卻離不開太湖

空曠而深情的遠霧。


晴光，閃爍說話的眼晴

一切雜念，被氣象吞沒

湖水，捧起柳絮的飛揚

英雄意志，受無情嘲弄。


我怎能就此離去

帶走不解的亂麻

我怎能不就此離去

斬斷解不開的亂麻！




（133）西湖孤山行


白鶴哪裏去了

去向悠悠的長天

居士哪裏去了

雲遊四海的真仙！


當我悄然凝視你

只見凡俗的雜跡

污穢間喧哄不已

令人昏沉沉萎靡。


充滿俗氣的彩色亭廊

相提並論昔日的鶴場

巧飾遍處的坡山

壓死往代的清芳。


仙鶴只得霄裏遠揚

居士只得寬容濁浪

我思慕遠者的一菊一觴

絕不肯在市井碌碌倘佯。


只恨樊籠四面縛我

又哭又笑內心受傷

命運命運，你真忍心

看不見晨星、摸不到黎光！



（134）濟南大明湖 《咸有一德》碑


山光水色呼喚我來

岸柳亭閣把我活埋

為什麼我還要探望

萬紫千紅中孤自徘徊。


遠山在深煙裏

被淡淡愁雲撫慰

無窮無盡的故事

以樸素無華的方式

凝織。


春風駕起疲憊的戰車

宛若出穴的遊蛇

自謂象徵新朝突至

不過添上新的罪惡。


唉，遼闊豐滿的波浪

在我足邊沉靜地滂滂

仿佛帶來遠久的古水

啟示綿延不已的方向。


悽楚孤落的殘陽

帖然於自己身上

忽而間莫名波動

散射開萬道金光！


殘光、殘光

你竟穿透我的心腸

令如許鬱積的痼疾

在最後一閃的光芒中

被暗暗但強烈地斫傷

並且消亡、消亡！


我有千年的悲憤

卻無借哭的荒墳！

只在無人的落落大方

一枕黃梁中土的遊魂。


我一定要尋到他！

使他安然於我的方寸！

即使我已經死去

他卻能待到中原之春！



（135）孔廟檜樹頌


你已幾度枯榮

遙接百代的長風！

經冬歷霜、過夏嚴打雹

還在等待冊封的書誥？


你已幾度復活

還能發出嬰兒的啼哭！

飽嘗盛衰榮辱世態間 

喟歎批孔的賣藥葫蘆。


你面朝沉淪的夕陽

已把新的日出遐想

身處暗極絕望的失星

卻已吟出白晝的歌唱！


古舊暗淡的枯皮

苔蘚深入的縫隙

內含棟樑的材質

透出中極的清鬱。


十丈喬木勝卻百丈大廈

茂密的葉簇都迎接清洗

只有你是真義的純潔

堅忍慎獨，不顧冷落

苦修的時候出類拔翠

一一掃滅自我的罪孽。


有朝一日

又逢其時

古樂鏗鏘又鏘鏗

凱旋新王國的頌詩。


你也在死亡裏復蘇

再來啟導天下之志

向道路，向生命

刻上新豔的古字！




（136）弔洙水橋


夏天潺潺

冬日幾斷

荒煙、枯木、聲斷

我憑著洙水橋的憑欄！


想當年文明燦爛

多少生徒傾聽召喚

而今唯一片寂寞

只蓬雀呼幾聲悲慘。




（137）孔子墓下作


千古浪人的墓前

我傾心思想

一派情感在蕩漾……


穿過兩千五百年長灘

看見夫子獲麟的傷感


風塵僕僕

夫子何以畏於成匡？

席不暇暖

放歌在陳蔡的大荒。


鳳鳥不至

河不出圖

吾已矣夫？

天下無道

孔大浪人

可畏的後生與你同路！


孔子墓穴前面

斷殘的古碑

寫滿無字體

秋風沉著

對我訴說不如歸去

內心聲音敲擊神經：


聽，聽，神秘的風聲

掃過橫遭發掘的墓穴


空曠得好像精神的子宮

盤旋貧瘠鹽鹼的中原上


空曠，空曠，你是

中國文明的最後寶藏！




（138）顏淵廟


陋巷哪裏去了？

只有淤塞的小河

弦歌哪裏去了？

滿目蒙昧的屍位者

殘破而緊閉的大門

是否還有古代的英魂？

縱使在雜亂的蒿萊中

也噴薄而出衰世之春。


歸鴉劃過長空：

無啊無啊，無產無產

我們沒有心靈的祖國！


日下崦嵫中國一片血紅

現代蠻人憑弔文明沒落

砍伐掉特立獨行的柏松

是暴君暴民瘋狂的衝動

到頭來只剩悲鳴的晚風

嗚嗚嗚嗚──無無無無。



（139）孔林行



（一）


古柏已脫盡了鱗皮

枯聳一叢殘留的綠意

肅穆中排立在甬道

拒絕百年革命的四季。


是在等待夫子歸來

抑或大學隆然興起

是在等待最後瞬間

蕭蕭浪人終於不再！



（二）


啊！平夷的大道

你為何如此寂寞衰老？

筆直消隱於前方

是要阻隔垂死的閃耀？


泥腿子踏死所有的尋思

再也不顧惜千里的火燎

頹敗在大道的盡頭

矗立著莊嚴的營造。



（三）


探索者望著古樸的橫匾，

「萬古常春」在上面凸現。


世間有無數個春天

唯獨此地一個春天！


啊！空茫中斜視夕陽

儀式的盛況對我重演。


而今只有我一個觀眾

匆匆過客也涕泗漣漣！



（四）


我步入森森的陵園

只見墳丘起伏綿延

歷史的垃圾俯恰即是

蛛網糾纏著活人的臉！


因何故，我還要深入

直到充滿寒意的僻處？

哦，也許遠古的魂靈

向我的法庭進行投訴！



（五）


亭殿破廢，墓穴掘開

亂石壘落，憑空障礙

豈能阻擋受命者前來！


那暴君沉浸文工團員

卻要裝飾苦行的故居

豈能阻擋拷問的憤慨？


用力敲打的柴杖

長成中國的棟樑

登上孤危的石塊：


落日含血，沒有眼淚

不是悲愴，只有預告。



（六）


吾衰矣夫！吾衰矣夫！

孔林也可以發掘破壞

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以

用玉石俱焚的辦法幹掉？


夕暉染遍褐色樹林

群眾專政殺機滔滔

整人的僭主聚斂死魂

在牆上刻著鬥爭口號。




（140）周公廟


（上）


夕陽映著紅色宮牆

樹木草影牆上晃蕩

像在讚頌不朽王公

物換星移陶然浩唱。


空曠野田寧靜的天

萬古風雲前來拜見

唯一物證只有亂石

古香柏樹頻臨垂死。


歸去來，歸去來！

何以在此鄉間徘徊

把一條長長的影子

留給這窮棒子時代！


春草無窮的歎息

為貧困的氾濫感傷

三姓家奴詢問張望

晚風吹開排排草浪。


荒廢幽靜的殿前

激起莎莎的回響

大雄寶殿將成荒圮

還有誰來悲弔黍離？


鼎豆已經隆然墮地

俄國黨綱砸斷了脊樑

忽然洞黑了殿堂燭光

我看傳達復興的思想。


我來傳達復興思想

黑暗是劑無上良藥

逼迫中國精神力量

轉向內在嶄新方向。


歸去來，歸去來

你何以在此徘徊？

把西方入侵的真理

逐出中國最後的靈臺。


還是登上頹然斷垣

極目夕陽垂死光芒

把中華民族的夢境

寫入孤泊聖地的心

讓中華民族的靈明

推動周公廟的更新！



（下）


我聽見鏘鏘雅樂

宛若沉穆的黃河

莊嚴古樸的鐘磬

預誥天命的王者！


在無邊中原回蕩

並遠攝四嶽群氓

蠻戎夷狄環拜膺服

天下一派成康之樂。


我看見百獸率舞

其中有傲慢的荊楚

還有東夷伴著西戎

不可一世的白匈奴。


聽和穆的德音

文明沛然復蘇

「我們從此不再廝殺

傾慕奉天承運的王化！」


我看見周人一往無前

虎賁如雲、龍旗顛顛

彭彭的戰鼓震撼天下

「遂良顯忠、攻昧兼弱！」


不人的鬼象泯滅了

不一的離道撥正了

非禮的庶民安命了

非樂的君子中和了。


當天地溝通之際

一座寢廟昂然聳立

以民族自己的風格

銘記蓋世的功德

每逢革命的節日

靈氣從中冉冉升起

以明確無誤的誥示

揭曉聖王的家系。



換頁，（照片6）



第一部詩集

祭壇第五卷    頌歌（二十二首） 


（141）戰士頌


朋友，天已將明──

誰將去冒險請纓

衝破最後的黑暗腐朽

對萎靡不振的大陸

施行久已遲滯的拯救。


朋友，天已將明──

誰將去肩負苦行

拋棄個人的生命

那滿空飄灑的血雨

將是前進計時的更漏。


朋友，天雖暗極

但相信天運吧！

這已不會太久

我看見黑霧後頭

隱秘光華燦爛的神州！


朋友，天已將明──

誰還願意堅忍奮鬥

也許先行事不隨心

浪費純粹碧玉的血。


我們應該相信誰呢

相信不會自我玷污

我們知道天將明亮

所以必須被人消滅。


有誰知道我們蹤跡

只餘依舊長風輕輕

我們最好自我遺忘

否則徒令自己傷情

我們引以自慰的是

沒有辜負自然印信。


這世界本是一場大夢

常常引下我們的淚洪

與其在人群無聲臭地鬼混

不如到曠野呼喚未來的風。


如果只顧成敗利鈍

違背我們生存格言

如何能讓中國坐到

世界歷史頂峰之上

儘管那日子我們滅亡

還是要拒絕蘇聯思想。



（142）國魂──古戟頌


我在荒原上流浪

滿目無邊的淒涼

枯土壘壘地起落

鑲著深邃的悵惘。


長風送來一陣寒意

掀起一片快意迷茫

昏鴉在枝頭上嘶啞

落日緘默歸下西方。


誰在荒原上流浪

既不孤獨也不感傷

被奇異的憧憬激勵

尋覓渺杳的古戰場。


莽莽蒼蒼的原野

曠然間佇立長望

一道五彩的雲氣

升自峻嶺山脊樑。


觀臨這四塞之地

投影於嶺南的毒蟲

黃帝在此剿滅蚩尤

顓頊在此掃蕩共工

鋪天蓋地不是雨

而是人類的血跡。


一座聖壇落在中央

環繞著往古的疆場

國寶祭唱神州

世人早已遺忘：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

廣原在我腳下顫慄

蒼空疏雨灑下彷徨

為中國的再次造訪。


堅硬古色的黃土

掩埋了多少陳跡

龍頭隱秘的徵兆

鳳鳥蔽日的落羽。


抽出烏青的長戟

上有盤踞的龍紋

神州和平的標記

非時間能夠蔭蔽。


五千年不鏽的刀具

至今閃著寒光縷縷

像一頂威儀的冠冕

座落在王者的天庭。


兩旁的小刃側面

日月在散發光焰

宣示遠古的皇天

史官精神的彝憲。


有時它成為漢節

點蘸蘇武的鮮血

在異種類的井底

中國的靈氣躍躍。


啊，國魂的大象

哪是你今日作坊

中央民族的護符

而今奄奄於黃土。


啊，國魂的大象

哪是由來的故鄉

多少古城渙然澌滅

多少川流潛然改航。


你隱藏無盡的生機

凝聚巨大的爆破力

在中國遼闊的心中

散佈舉世無雙的光

並註定儼然高懸於

貫穿全球的土地上。



（143）北海（貝加爾）頌


（上）


北海啊北海

你迥深的湖

清水徹底湖

長相思的湖

明媚透心湖！


蘇武曾在風雪中幽獨

華胄在此不屈地傲步

當我悄然將你思慕

現在恥辱盈於眼目

常常暗自尋問命運

蘇聯為何如此粗魯？


想念當年鐵馬金戈

踏破賀蘭直沖冰河

耀武揚威睥睨所有

大批過往英發武士

看見湖旁牧羊遺跡

激起義憤滔天憤怒。


而今呢，而今呢

周際餘下的死寂

沒有爭雄的波瀾

沒有浩蕩的劇目

一條條汙流傾注

俄羅斯酒鬼放肆。


中華啊中華！

今是何年

你在哪裏

縱然碧血粉身

我也要尋到你

為你贖回光榮

讓你的仇敵屏息！



（下）


佈滿寒空的翻滾雲雨

異族獰笑的繚亂群妖

踏碎林間泥潦的鐵蹄

攪混碧透純靜的湖海

污染的水波悲啼啜泣

毒殺成千上萬的生靈

死絕了不幸的中國人

霧氣怒湧死滅的戈壁

坐任北海遭蠻人踐踏

聽任妖魔在逍遙法外

還拒不承認我們罪過！



（144）祭壇頌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這裏所謂的「世界」只是

一個森嚴沉重的祭壇！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居住的所謂「地球」

只是走向屠場的中繼站！


在無比的嚴寒中

在風雲的慘淡中

無可奈何的歎息

嚮往明天的呼喚

我們倒下了

無聲無息

我們破碎了

沒有強顏歡笑

也沒有哭泣的力量！


在漠然宇宙中化為骨灰

隨風而棄！

我們被銷毀

再也聽不見如晦的風雨！


古代的祭壇

被強勁原始的血腥充滿

在寒光一閃之中

帶罪的靈魂就倏然歸還

犧牲品痛苦只有幾分鐘

幾聲發自肺腑的叫喚！


現代的祭壇

卻被金碧輝煌所裝扮

在一片讚美的詩歌中

騰起酸臭的道貌岸然

犧牲品封為當家作主

臨終的痛苦無始無終。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人們所說的「歷史」只是

一個流血不斷的祭壇。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人們所說的「生活」只是

犧牲前的短暫痙孿！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世界歷史哪有什麼真理

只剩希望與哀泣的循環！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的命運不是進化

只是流血過程苦苦夢幻！


主席！請不要再欺瞞：

我們不需你天方夜潭！

我們在現代血腥中成年

敢於面對命運女神的兇殘。


擦乾青年的淚洪

抹去滴血的慘痛

撕開玫瑰的童稚夢

微笑明天的無底洞！


在無比的熱烈中

在鮮紅的洗禮中

宇宙之風的囂騰中

不計成敗的希望中

沖天而起

不是隨風擺弄的敗絮

成就了新的化育

波瀾壯闊的悲劇！


在漠然宇宙中前行

撥開混亂的流星雨

我們已經重生重生

沖耳不聞陳腐的咒語。


主席！人們說你無比兇殘

是你親手奠定了這座祭壇！

你說是勞動創造了人類

其實你熱衷人肉的品啖！

你批准把人降生此地

慢慢把他們折磨至死！

觀看他們淪入了絕境

從而顯示你無邊仁慈！


在你漠然垂示的天幕上

我看見了幾個隱約的字：

「你們創造動人的歷史

我讓它把你們全部絞死！」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上面的血泊永遠不乾！

難道你還不夠刺目

還需要榮耀的頌歌？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永遠都在流血不斷！

難道還不夠血腥？

還需要切割靈明

做一朵墳墓的蓓蕾

對這祭壇粉飾裝扮？


啊！森嚴沉重的祭壇！

啊！空明燦爛的祭壇！

雖然我們達不到預期的目標

但成全了自己無法知曉的道。



（145）孤燈頌


（一）


孤燈在閃耀

孤燈……孤燈

在無邊荒郊

沒有旋忽陰風

沒有冤魂哭笑

兀然落寞的新墳

冒出幾株小草

欣欣生意的小草！



（二）


我迷失在孤燈──荒墳

被恐怖吹得──冰冷

啊，孤燈，也滅了！


忽生忽滅

倏然爆出無數遊魂！

一個個閃著藍色眼晴

傳佈遊移冷豔的煩悶

在控訴生命的罪惡

和不願意掙扎的人。



（三）


燈獨自閃閃在孤墳

在青草萋萋的暮春

花明柳暗千紅萬紫

彌漫了洗不盡憤懣。


彌漫了洗不盡憤懣

孤墳無聲對映穹隆

恬淡雅致一體雄渾

墳獨自閃閃在孤燈。



（146）橋頌


伸向無限的傍晚

咳，誰曾看見──

它在陰雨中綿延

披著無緒的淒涼

伸向微暗的天邊

坎坷不平的軀體

支起未來的路面。


支起未來的路面

險川在下面狂奔

驚心動魄的鳴冤

岩石在上頭翹指

真令人魂驚目眩！


真令人魂驚目眩

風雲多麼慘切

太陽多麼寒酸

在一片寂滅之中

伸向無限的傍晚。




（147）乾元頌


化育無限瑰麗的眾星

在眾陰之底汩動

射擊神奇的天虹

以不屈不撓的努力

撲向麻木不仁的人眾。


撲向麻木不仁的人眾

它沒有強勁的形體

也沒有觸目的色彩

執一不變的心意

拒絕眾陰的活埋。


拒絕眾陰的活埋

掀起狂烈騷動

餘音震耳欲聾

川流紛紛宇宙

天體乒乓膨膨。


天體乒乓膨膨

鼓起迅猛的旋風

吹散太空的陰蒙

觸及傲慢的雪堆

頃刻間導致分崩。


頃刻間導致分崩

在神秘中航行！

無礙一片透明！

出人意外的力量

莫名其妙地前進。


它反抗命運的行徑

莫名其妙地前進

但命運反而激賞它

互相搏擊中遙相輝映

化育無限瑰麗的眾星。




（148）和風頌


起自冰山之底

帶著囂張的淒厲

迎著春陽的光柱

反復旋轉地撲擊。


它自目為青帝之子

卻對百花萬般厭煩

只用隨意淡漠的點頭

回答春芳殷勤的致意。


起自冰山之底

帶著斑斑的血跡

沒有力拔山兮的氣勢

仍然向冰雪不斷進逼！

它以冰雪的落水

洗滌恥辱和憂鬱

用殺身成仁的信號

回報遙居冥冥的青帝！




（149）伏羲頌


是誰流落荒野

像晨星微熹中明滅

獨立在幽僻的河畔

遺忘了四圍的黑夜

草莽淒萋地恨唱

黃潮沉塵地噬血。


是誰，形容枯稿

面貌像深秋蓬蒿

可他灼熱的眸子

卻有奇光的閃耀

安撫焦渴的大地

照亮陰暗的鄙角。


稟受了天地靈感

範圍宇宙的浩翰

舉出神奇的河圖

精靈也傾聽召喚

蒼白空虛的中原

湧起文明的光環。


啊，伏羲，伏羲

你乘禦天的飛鸞

在渾然無際太空

縱任綿延與流漫

今日五更的中土

忍受西方的傷寒！



（150）女岐頌


啊，威嚴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冰冷的靈魂

像你一樣純潔似雪

像你一樣孤傲堅貞！


啊，仁慈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沖漠的靈魂

你不會詫異他缺乏人性

他實際上一往情深！


啊，聖潔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超越的靈魂

他不是追蹤你的影子

而是步入瑰燦的天門！


啊，飄渺的女神──

請接受我們夢樣的靈魂──

像你一樣神秘無邊

像你一樣彩虹紛紛！



（一）大神


啊！大神，你無形無邊

奇妙的陰陽化衍──

宇宙之初就巍然獨春。


啊大神！你時而像龍馬

石沉海底，倏然興滅

時而像自焚的精神

黎明初透，了結長夜。



（二）神居


冰涯連嶂直出青天

瑩白耀目玲瓏透豔

奇姿間登上極巔

俯瞰眾山綿連

夏日裏消滴似淚

秋季也有酷雪飛濺

冬季不辨天山混一片

春暮才看見初陽明媚

這是天下仰止的昆侖

不可思議的神州之骨

這是你所逍遙的法號

瑩雪眩目的天下靈魂。


瑩雪眩目的天下靈魂

你就蟄居這世外奇境

與其平凡地度過一生

何如在世外冰雪世界

用天上之水一洗俗塵！


用天上之水一洗俗塵

澄徹沒有纖染的蒼穹

是你吞吐精神的巢穴

一展無際的冰嶂

是你漫步的原野！



（三）神思


一展無際的冰嶂

是你漫步的原野

孤獨的伴著時間

推移著消磨歲月

吐納空曠的寂滅。


吐納空曠的寂滅

大神確令人叫絕

激起宇宙的反響

把她奇特的種子

注入新生的天門

造就無緣故的愛。


啊，大神，

原來你是陽的化身！

帶著神聖的性衝動

敲擊著超性的靈魂

宇宙萬物

是你化生。



（四）神動


宇宙萬物

是你化生

大神自昆侖而下

途經荒蕪的流沙

不顧險惡的山頭

直指命定的神州。


神州的艱惡險阻

怎能止卻你的腳步

須知，你以神州

為自己的門戶

你造出這些存在

只為考驗子民的心懷。


你灌雄風於他們的心胸

化出熱、忱、貞、忠

把命運的秘密囑託

點破行色的匆匆

化為確鑿的命令

飛淩不逝的星空。


大神一望昆侖延伸

直至日出海的迥深

無與倫比的形勝地

隱隱顯出靈氣真純

於是大神慨然長歎：

「我是你們永恆精神

我的居處就是『神州』

就是『昆侖的延伸』！」



（五）神州的開創


大神不僅命名神州

還在神州開創九州

九州就是神州的頭

神州就是天下之首。


隨著天柱而升降吧

隨著黑煙而循環吧

自然摯愛生命的搏動

喜歡品嘗志士的肉鬆

這沒有什麼不清楚

縱令被後代仰慕

還不是一樣下場

頂天立地的思想

把損害、失敗、犧牲

視為對於大神的頌揚。



（151）刑天頌


常羊之野

寒風凜冽

沒有淒曠的挽歌

只有風雲慘淡的寂滅。


只有風雲慘淡的寂滅

啊英雄刑天

你已死去

塵世不載的光榮

與民族命脈一起搏動。


與民族命脈一起搏動

你怎會銷聲匿跡

昨日發出的吼聲

在窮谷永久振動

響遏行雲

振啟愚蒙。


響遏行雲

振啟愚蒙

英雄你被斬去頭顱

在孤涼中身首異處

你已徹底沒落

沒有眼睛射出怒視

沒有嘴巴可以振呼

忽而悲風在野地迂回

繼而煙沙在曠野生霾。


你是人傑

還是鬼雄

你憑何而起

無頭的英雄

你乘雄風

大地震動

你向威靈挑戰

眾人囁嚅道：

「好大的膽！」


這不是膽量的問題

這是你生存的方式。


站起來無首的軀體

你轉換形式

從乳頭射出憤怒烈火

肚臍開創振呼的喇叭

挺進！挺進！挺進！！

卻無一物敢來對應

連上天都為之膽寒


英雄，

天庭不是怕你軀體的挺進

是畏懼無上的威嚴就此完蛋！

天地間無一物敢來承應

你的新生傲然四顧

把嫦娥向寒月投去

寒月嚇得墮入深淵

從此月亮不再常圓

時而隱匿，躲避你的長戟。


英雄，你不能就此安息

千秋萬代之後的今天

世界仍在在期待你

傳達巨靈的後裔。




（152）文天祥頌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星光暗淡

風雨蕭蕭

空階曠院

深庭荒潦

簷滴獨伴

直到明曉。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縲絏重重

寒刃耀耀

鳳鳴雞食

龍圖牛覺

幽暗獨處

身軀無著。


你就在僻暗的一角

眾目睽睽

聲譽渺渺

沒有雞鳴

永難見曉

陰房鬼火

親朋杳杳。


你在屈辱的一角

獄吏的諷嘲

劊子手的刀

極刑的血肉

苦難晝夜輪轉

但你的思想說

「今晚不知在哪裏過夜，

這樣的日子天命的顧眷。」


正氣，正氣，我看見了你！

磅礴於溷穢的世界！

正氣，正氣，我尋到了你！

充盈於無情的天地！

你哺育這列代英雄

啟示先知雲開雪霽

你能在荒蕪的燕地北平

把同一的火種

在心際熊熊燃起

腐朽世界的更新劑！


正氣，正氣，我涵有你

神情豁然，離群失比

文天祥

你的廟宇正是我的誕生地！

在絕望窒息的夜

你書寫正氣的血

把沒落的死境

變成民族的聖地。


你不感歎陽九的厄運！

囚籠的獨送窮荒

是你身份的證明。


陽九、囚禁

最不過一死

人世間誰能避此？


軀幹不免於浩劫

靈魂正氣中生存。


文天祥，你也獨在？

在憶念生活的往昔？

雨萍似地不堪回首。


在恥恨祖國的破絮

唉，積重難返

難返今朝的披靡。


而你，知不可而為之

把失敗的記錄

變成民族前進的始點

仰望浩長的正氣。


默誦先人的勸誨

你棄置虛妄的身軀

淡漠終將毀滅的肉體

屏住靈魂的一息

儘管你深深明晰

這世界的底細

但為了傲慢的正氣

屈辱痛苦，無法回避。


眾人畏懼死亡

因為他們忘了回家的路

而你，你要麼征服世界

要麼就回到天上的家。


你是天上的星宿

怎能黑白混雜

雞鳳關在一個籠子裏？


委曲求全，奴顏卑膝

是被征服者的特徵

那並不屬於你。


你已在肮髒的一角

被群雞啄死

腐爛在泥淖。


你已在溷穢的一角

被眾畜窒息

幽棄在土牢。


你就在不堪忍受的一角

孤立地忍受群眾的專政

直到那偉大的舵手

也發出無奈的嚎叫。


你血盡了，身滅了

但你卻征服了世界的征服者，

征服了黃韃子蒙古和

白韃子色目的畜牢！


你獻身給萬古正氣

萬古正氣就鼓舞你

征服了戴王冠的皂隸

驅散了全中國的妖氣。


而今，你的靈魂又憤懣

看北方奴隸帝國死灰復燃

邪氣暴戾皂隸頭子窒息雄風

蒙古的餘孽變相蘇聯重又來。


我們並不悲觀未來。


在你身上顯現

中華民族的天意

一定會重新登臺。


罪霧一定掃盡

野草一定屏息

邪氣一定隱伏。


自然中國一定恢復

全地又將充盈浩蕩

令你不朽的正氣。



（153）盲人頌


我又看見了彩雲

光怪離地閃著晴光

我又看見了墟煙

和感人的氣象飄蕩！

熙暖的空氣發出芬芳

微笑的自然多麼慈祥

命運奪去了我的眼睛

奪不走我堅忍的歌唱。


我又看見了萬物

井然地自在其常

我又看見了女郎

焦思著細算情腸

世界還是如來心樣

茫茫宇宙並未改航

命運奪去了我的眼睛

卻奪不走我內心坦蕩。



（154）髑髏頌


我看見髑髏向我走來──

擺脫了千年幽穴的沉埋

用他冷峻而黑深的眼洞

啟發我鬱塞凍結的心懷。


清風在冷冷地吹

壓抑的雲層裂開

我看見髑髏傲慢挺立──

嘲虐漫天的暴雨：

「煩君為我清刷幽憤，

雪洗千年煎熬的苦寂，

願君聚湧蓋世的狂濤，

送我飄然遠遊天裔。」


這破裂的聲音

在我的心中激蕩

我徒然費盡理智

難解其中的意義

只見紛亂的天穹

突然間雲開雨霽！




（155）幽靈頌


奇異地忽忽閃閃

遙對寒冷的銀河

用冰冷豔麗的光

盡吸白晝的殘熱。


歡快地跳蕩著

像大劫過後的倖存者

透過陰森發亮的眸子

訴說那說不出的喜樂。


無意無識的明滅著

像舉世無雙的聖者

飄過沒有窮盡的塵埃

是希望還是瘋狂的饑餓？


幽靈，是太陽的益友

黑暗時代的預言者

當此萬物絕望的夜

只有它不懈地忽射。




（156）無常頌


手執一把破扇

隱喻塵世的向晚

把無窮無盡的侮蔑

投落在三九天的冰山。


戴著切雲的高冠

大笑於冬夜的刺寒

這一切豈是不朽呢

一一溶於時光漫漫。


跳起狂歡的舞蹈

旋轉黑穹的雲潮

飄著慘白的長裳

萬物都隨之衰老！


你有神秘的名字

象徵那獨特的史詩

眾人風聞就顫慄不止

懼見宇宙生命的真實！


你有奇妙變幻的幽姿

顯露出人意表命名日

世界大眾蒙昧於真跡

只有我略悟你的隱笈。



（157）夢鳥頌


（一）


日暮了，歸鴉只是淒淒

華卉痛哭著，落在污泥

一切死寂，一切死寂！

晚風飄過，滿天空虛。


日暮了，戰馬披靡

一切生物杳無生息

只剩明滅無常的人

伴著淋漓盡致的夜雨。


夜半惡魔悄然登場

黑氛緊緊控壓四際

夜的歌者抑藥自殺

聽不見血流的一滴。


一縷縷，億萬縷

多少年總結的頭緒

黎明的陰霧控制物候

光明只在聖像的額頭。


還需多少先知烈士

血的命運才肯罷休

──飄走中王國的夜

運來華夏復國的白晝。


黎明的草木仍在長眠

興起的潛龍躍躍欲鬥

還要鼓起幾多長風？

飛沙走石，天地震吼。


這樣驅走群眾的麻木，

催發中央民族的氣候。



（二）


今日荒涼極了的野地

有一隻夢烏嘔心瀝血

除了沒有回應的哀聲

誰悲悼中國文明寂滅？

繁華的羽毛摧頹了

持久的長鳴已心灰

善感的淚泉真枯竭

空洞的心鮮紅的血。


來吧，暗淡的靈魂

請把最後一滴血

全力噴灑空涼的月

讓它一夜染遍世界。


從今中華脆弱的心

有道殷紅的邊界

慘痛刻骨的邊界

紀念閃閃發光的夜。



（158）梭侖頌


哦，你起來

不顧滿城風雨

忍受誹謗猜疑

以孤立的捐軀

開滿天烏雲

逼祖國雪霽。


哦，你起來

奔向禁閉講臺

不惜流血身體

以滔滔言辭

使祖國再起。


你起來了

曠世孤者

以獨斷的執著

讓祖國沐於春色

讓思想游於長河

以金光刺透塵封歷史

心在九泉下多麼快樂。


你走了，孤者

雅典不再紛亂

留下點點不盡的餘風

筆墨兩千年法律道德。




（159）羅馬鮮花廣場


在那淒涼的早春──

晨霧迷惘，死人歌唱

百鳥尚未開顏

花苞遭到冰雪擊傷。


鮮花廣場啊陰霾間

初透的暖色卻被深斂

回蕩的空間沉寂裏

人聲凝固，荒涼綿延。

忽然一道森然地長笛

撕裂屏聲靜息的大地

像是勁翹的臘梅

獨指陰森的霧迷。

臘梅仿佛被凍僵

卻開春河之先浪。


廣場的鮮花

春冷間你開了

輕蔑地昂頭

在寒氣蒸騰下。


廣場的鮮花

在眾目睽睽下

高積如山的柴堆間

挾帶著萬眾的唾駡

看沖霄而上的烈焰

這是你的真實生涯。


隨著淒緊的東風

狂焰猛噬呼聲隆隆

火柱沖散晨霧

濃煙盎滿蒼穹。


是你攜來新的動力！

是你塑造新的真實！

你繼往開來的靈感

哪裏知道天高地厚？


驅使嚴冰的瓦解

鼓起嚴冬的雄風

掃盡殘餘是記憶

萬紫千紅不是春！



（160）天鵝公主頌


誰在晶瑩的簇擁中

回首日色乍然朦朧

深邃暗淡的目光

落在遙遠的山蜂？


鳳冠珍藏美的源泉

無窮華彩由之而生

身旁湧起狂暴的渦流

大海發起不停的脈衝。


閃電在頭上爆炸

把天穹燒得彤紅

撕開鬱積的雲層

傳入天外的怪風。


海岸思想著顫抖

暗潮秘密地進攻

旋渦墨綠地歡娛

閃電發出了雅頌。


旁觀者全都逃避

天地興奮地哭泣

光亮剩下絲絲悽惶

在這世紀更始之際。


而天鵝公主她呢？

婉轉地揮動翅羽

在怖色中優遊自娛

只一瞥冰冷的美妍

才使目光偶然凝聚。




（161）雪姑娘


飄忽非人間的

晶瑩無血色的

誰愛你純潔皎透

充滿窒息的氣候。


不愛明媚的春天

微笑著透明宇宙

逆來順受的英名

索居孤獨的玉樓。


枯葉墮落的響聲

比花的歡唱動人

夜雨嗦嗦的墓地

比宴樂更能發醒。


常向冰川淡淡凝望

又在鄙角苦苦彷徨！

你不是世界裏的人

超凡欲望孤自狂想。


誰愛你無聲的哀怨？

堅守命運忍住悲聲

季風的流行吹來了

哪裏是你新的征程？



（162）無題頌


黑雲透出可怖紫光

在天邊遲緩地移動

海波凝滯了

不再把岩石敲響

危險的氣氛

四下裏來回游漾。


峭深聳立的海峽

閃電的烈焰

風暴的震動

大地的安祥

人民的驚慌

都使它動盪。


海波又狂暴湧起

粉碎壓抑陰鬱

把無形的威逼

吞進貪婪的海底。


無數冤魂

瘋狂歡喜

唱淒厲的歌

舞蹈並且著迷。


紊亂了恒常的秩序

法律停止一個星期

在黑色迷霧中

閃出白衣麗人。


那麼驚心

在此幻滅絕境

那麼觸目

濃鬱被照亮

她飄逸而來

伸了個懶腰

冤魂不再吼叫

她舉頭四顧

平息了興奮的怒潮。


雲層破碎

太陽微笑

她像來時一樣突然

一時之間蹤影杳杳。




出版附記

《祭壇》是一部民族精神發展史。


它收集了筆者迄一九八〇年動筆《夢見中國》為止的全部詩作的大約50％。


筆者從來沒有嘗試在官方的或非官方的雜誌上刊登這些東西。


不論是模仿一九五〇年代以前蘇聯的官方詩刊，還是模仿一九五〇年代以後美國的非官方詩刊，都不是我期待的容身之地。因為後者也完全像前者一樣，熱中於排斥我們氣勢磅礴的中華精神。


作為民族的人，一個被假洋鬼子「東洋人」既是羡慕又痛恨的「中華主義者」。在中國大地上頌揚永恆的中國，是我年輕時代的夙願，所以我完全拒絕文化上的宗主國，如蘇聯美國歐洲等夷。並把與宗主國的「文化接軌」，看作是對自己驕傲的背叛。


不論這自我背叛是以蘇聯為效忠對象還是以美國為效忠對象，更遑論以那些西歐小邦和他們的僕從和效顰者日本為效忠對象呢！


詩歌不僅是個人的精神的發展史，也是民族的精神發展史。在這種意義上，任何一種民族文化都是發軔於詩歌，澎湃於詩歌的。在這意義上，沒有健康的詩歌發展，就不會有健康的國家生活。


而以外國為宗主的「現代派詩歌發展」，除了導致亡國滅種的結局，豈有他哉！


《祭壇》是民族精神發展史。


其中卷一《淚洪》，主要寫在一九七〇年至一九七四年間；為感懷之作。


其中卷二《春夢》，主要寫在一九七五年年間；為青春幻想之作。


其中卷三《秋夢》，寫在一九七四至一九八〇年間，為中國的命運之作。


其中卷四《雲遊》，寫在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之間；為漫遊神州大地、憑弔中國精神之作。


其中卷五《頌歌》，寫在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間；為遭到卑賤者肆意踐踏的高貴者之作。


一九七四年是個值得加以紀念的年頭。那一年春天，我不僅開始了思想領域的探索，而且寫下一生中最多的詩，大約一百首以上。這本詩集中大約有五十首就是一九七四年的作品。這本詩集中的多數作品，是一九七四、一九七五、一九七六、一九七七年間寫成的。其全部時間跨度為十年。是筆者十六歲至二十六歲間所作。其中最早的寫於一九七〇年，如卷一《淚洪》中的某些篇章；最晚的寫於一九八〇年，如卷三《秋夢》最後一篇。這之後，我專心寫作中國思想的啟示錄，詩情蕩然無存矣。


1980年10月10日


（《祭壇》五卷集，1980年自費油印地下出版，在當時唯一一次民間代表可以參加基層選舉的自由氣氛下，筆者冒著遭到查抄逮捕的風險，親自到上海、南京、北京的各重點大學，擺攤售賣了數百本《祭壇》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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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詩集


歲時兩卷集



換頁，（照片7）


第二部詩集

第一卷    十八歲前集





第一部分

擬古詩歌（十三首）


1972年6月27日南通


浩淚自我無處灑

開顏呼爾唱桑麻



自序


神霧環繞，羲和隱現，江氣迷茫，海潮蕩漾──長江入海口北岸一隅，陰森矮小的狼山之陰，拘押這一代砥礪為學的苦行者。其來自太空，遨遊浩宇雖只十八周轉，卻備嘗艱辛，弘志可比顏淵，赤心可齊王弼。深居鬧市，本以為世道夷平，卻天天體會「出門即有礙，誰言天地寬」。


清晨伴殘月起來，暗夜隨客星休憩。「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生年不滿十八，則卻有救世之情。回首眺望傾斜的昆侖，凝眸透視大洋的彼岸。領略人生與萬物之間的真義，盼望人類停止仇殺，和樂相處。然而卻又痛恨暴秦殘民之甚！須知人生於世間，本應生活美滿，無有人為災禍，歡顏驟開，才不辜負大自然撫育人類與萬物的情意。然而世道與此相逆，苦行者因而痛恨世道坎坷，生靈塗炭，每遐思之間，欲拯百族於水深火熱之中、救民人在毒蛇猛獸之間。然而孤傲疏世，力不從心。思唯一可詠懷寄情者，僅只詩曲而已，因轉而為詩。雖歷時不久，亦得數闕，謹錄於後。


時1972年6月27日


（南通，南通州。六年後1978年，梁漱溟聽說我經過自修，未經中學和大學教育直接考上研究生院，從南通北上首都讀書，告我曰：南通，難通也，離開南通才能通達。




（01）擬七言●詠龜

1967年9月20日


龜欲鑽縫身欲安

若非鑽縫身豈曖

癡人笑它做笨事

不知自己比龜笨



（02）擬七言●詠龜


1967年9月20日


龜意鑽縫身得曖

此行若無心不甘

愚公笑它徒勞事

不知自家挖靠山



（03）擬採桑子●8.28武鬥


1967年9月22日晚


真理何懼當權暴

文工樓前

攻擊上演

矛彈鱗甲八面掀


喊殺聲震江城去

槍吐硝煙

矛出血棉

魂替浮生義薄天



（04）擬沁園春●8.28武鬥


1967年9月23日晨


旗戰飛行

劍霸弩張

兩造相逢

亂石奔如魅

長矛充血

懸空彈鐵

相戰擁轟

生命止步

專心苦鬥

主席路線誰得寵

比革命

人豈能臥倒

反覆聲隆


和平斷望橋中

見包被車頭槍架弓

彈盡槍何用

一聲令下

暴徒全上

設計軍工

先撤撞針

誘敵進套

倒退全線君入甕

殺手毒

較力量懸殊

正蟻南通



（05）擬西江月●諷諫


1967年9月23日晨


文化命革風暴

生死度外置之

貪生怕死小將恥

猶豫敢稱戰士


家裏事務不理

戶外活動別管

只寫閑賦道闌珊

造反與我無干



（06）擬五言●偶感


1969年4月27日


人生悲劇演

霸主非議懸

不見百萬富 

黃土一包間 



（07）擬古●無題


1969年5月3日


夢遊吐蕃京

萬里江水輕

佛閣望平川

太空擊雄鷹

頂丹孤足立

群雞相逐腥

意欲彈弓射

但恐釋迦心

覺來恨太少

愁眼凝月行

立定貧僧志

用展本篤經

浮塵事無定

非夢何時臨



（08）擬古長短句●小哥下鄉一年有感


1969年8月22日


碼頭石欄外

悠悠年復年

悲歡離合送吾兄

千里嬋娟月難圓



（09）擬七言●非無題


1969年6月5日


昔聞印度入邊界

今見俄洗烏蘇里

千道狼煙挖地洞

核武狗吠互瞄擊

群氓不切外國日

庸眾無知安樂死

毛頭男女唱板戲

文工團隊看主席



（10）擬七言●「全國一片洪」有感


1969年7月26日


觀水「全國一片洪」有感，湊合幾句。


旬一陽光日不久

天中瓢潑雨無休

淫水山崩國家裂

破產民黎四處流



（11）擬七言●翻雲覆雨

1969年9月13日


清河一派雲岱蒙

暮日多姿水霧紅

忽做無名傾倒雨

時而星落怖太空



（12）譯古二題


1971年3月21日


夜思（李白）


清玉光

透過窗扉姍姍

像秋霜

悠悠落照孤寒

醉眼望

望著玉兔黑斑

垂頭歎

朦朧故國山川

 

（李白《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奔亡道中（李白）


蘇武遠放

天山湖邊

田橫逃避

山海之間

奮身不屈

屈子再現

青黃不接

伍胥誰憐 


（李白《奔亡道中》五首：【其一】蘇武天山上，田橫海島邊。萬重關塞斷，何日是歸年？【其二】亭伯去安在？李陵降未歸。愁容受海色，短服改胡衣。【其三】談笑三軍卻，交遊七貴疏。仍留一隻箭，未射魯連書。【其四】函谷如玉關，幾時可生還？洛陽為易水，嵩岳是燕山。俗變羌胡語，人多沙塞顏。申包惟慟哭，七日鬢毛斑。【其五】森森望湖水，青青蘆葉齊。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歇馬傍春草，欲行遠道迷。誰忍子規鳥，連聲向我啼。）



（13）念朕名駿鴻而抒之


1971年9月5日


穹海茫茫一孤鴻

欲進難選亂流中

可憐嚴冬失駿馬

虎落平陽謝客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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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新體詩歌（四十首）


（01）別離


1970年8月20日，11月20日修改，1971年2月3日謄



親愛的朋友──

今天你默然走向那墳場般的地方，

我留在這裏也像流放到地獄一樣。

離別雖是人生痛苦的事，

但還有比這更令人憂傷。


你看那一片慘淡的陽光，

被烏雲遮掩已失去輝煌。

她想用笑容照亮人心，

但陰雲壓迫她不得聲張。


聽一聽，小鳥叫聲多甜蜜，

看一看，風吹秋葉多清脆

你不要再來懷念故鄉的水，

我們今天灑淚分別心已碎。


別了！我孤獨的兄弟啊，

只願我們在不幸中自拔。

 



（02）祖國


1970年10月3日，1971年10月3日謄



我在夢想陌生的國度，

心中緬懷多難的祖國。

沉默溫暖貧寒的故鄉，

你的苦難除我誰知詳？


往日的繁華已成泡幻，

留下只是人民的呻吟。

阿非利加黑暗的頭銜，

被中國默無聲息繼承。


到異國我會時常記起，

故國明亮的秋色月光，

她被死亡的陰影覆沒，

顯得她比異國月亮小。


階級的紛爭造成了殘暴，

正像錯綜複雜的下水道，

我的慈母遭受內戰分裂，

何時中華復國我能安居？


當暴政像秋葉被吹走，

多難的祖國終歸獲救！



（03）沉痛的劇目

（祖母靈旁作）


1970年11月3日，1971年2月3日謄



望那黑色的墓林在發抖，

地獄彩虹是雕刻的詛咒。

人世間最後一幕開拍，

在它周遭默默地逝流。


母親沉默，

為愛兒無聲飲泣。

憂鬱的眼睛失去光彩，

沉重的歎息震動大地。


兩鬢皆白的人，

悼念伴侶自殺。

突然出現慘劇，

刻上他的頭髮。


人世間最後的一幕開拍，

把最壞的記憶永遠沉埋。


太陽西沉射出深紅的色彩，

微微照亮陰暗籠罩的土地。

永遠安寧的園地裏，

小鳥的對話才親密。


落地秋葉沙沙作語，

為逝去的人們哭泣。

空中的雲遲緩的浮游，

漸向遙遠的天邊散去。


人們談笑，忘卻悲哀，

溶化憂愁，生活愉快，

逝去的人呢，像雲彩，

被風吹散天邊不再來。


人世間最後的一幕開拍，

把最壞的記憶永遠沉埋。



（04）小路邊的獨白


1970年12月1日,1971年2月3日



我失神地站在小路旁，

回憶往事，無人相望。

丘巒崎嶇地伸向遠方，

塵世躲在迷霧的盡頭。


飽經風霜的一瞬，

摧毀了幾年青春。

轉動心機，恢復理智，

厄運磨滅了崇高志向。


我的內心萎縮、凋殘、冰涼，

如今只想求得一絲生存希望，

羞恥心對我說「這太可憐」，

剝奪了生活的樂趣和嚮往。


如今我看破紅世，但命運

讓新的厄運又要降臨。

祈求的時機早已過去，

美麗的年華不能下跪。


我本是漢穆拉比大帝，

縱使光榮使命離我遠去，

也不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它會摧殘我，使我早衰。

「你要重整旗鼓」，

回憶告訴我。

瞬間，我的內心交加悲喜。


萬物蘇醒，小路寬廣，

射向未知的神秘遠方。

來吧厄運，再次將我

籠罩在你偉大的懷抱。



（05）常感心理的撕裂


1970年12月18日，1971年2月3日



夜幕遮掩了大地，北風呼嘯。

寒冷的南國勝過北國的冬夜；

孤獨的燈光閃著淩晨的微亮，

夜是那樣緘靜也是那樣憂悒。


我又隱約記起那往昔的軼事，

美好炫目的夢又在心中回旋。

神妙的感觸是向東流去的水，

變成回憶以前就一去不復回。


遠處樹林狸貓瘋狂嚎叫，

我卻沉溺書中的顏如玉。

要不是未來夢幻鼓起勇毅，

我會把上帝的禮品都拋棄。


歡聚的星光轉向遙遠空際，

一陣流星雨留下人生空虛。

今天的事變成了明天的回憶，

我就是後人眼中的古代遺跡。



（06）聽故曲有感──回憶初中


1971年2月10日作

1972年6月27日改


1970年12月底初中畢業分配後，美感常湧動，雖技巧全無，然試作一首。6月27日修改後取之。在校曾受迫害，校的懷念本來應無，然而學校畢竟有別於污濁社會，故為詩二首，曲盡其情。



親切的曲調，幸福的音響，

前往，朦朧中望見了，

殘破小路，荒曠操場。

又聽見熟識的音調，

軍訓鈴聲急促震盪。

今我坐在灰蒙窗前，

幻象卻在心中倘佯。


又獨在深暮的窗前，

窗外一片清寒寂寞。

回想驀地湧上心頭，

又似驚弓之鳥逃走。

剩下一個孤寂暗影，

在夜色裏反復惆悵。


誰是深明大義的哲人？

讓隨俗在我心中透滲：

這磨人心神的寒夜，

這勞人幻想的青春！



（07）臨冬懷兄

（他被押在清華大學，消息全無，母親經常以淚洗面。）


1971年2月10日作

1972年6月27日改


寒風撕碎了，

殘冬曠野的外衣。

撩倒了低矮的茅屋，

老頭子肆虐著子夜。


凝滯孱弱的小溪，

河岸赤裸的樹幹，

孤雁猛遭風暴搖撼，

深感塵世無情向晚……


在北國沉靜的一角，

嚴寒治下千里冰封，

那不願屈從的青松，

針葉遭到萬里雪飄。


我以泉湧的淚水，

迎接聖誕的光輝。

寧死在雪山之巔，

訣別谷底的敗類。



（08）青春


1971年3月5日


沉悶、陰險的雷聲，

震破了年輕的幻夢。

我心陷入重力漩渦，

難以呼吸的憂鬱中。


風暴降臨前的寂靜，

平淡而莫測的迷蒙。

純潔而稚氣的眼神，

逃不過老辣的獵人。


切望雷聲經久不息，

讓心吸著它的狂氣！

絕路再做遠揚的夢，

無孔不入的緊身衣，

咬緊牙關地冒汗，

呆若木雞地長征。



（09）英雄


1971年3月10日


一柱絕頂的紀念碑，

巍峨地盤踞在雲端。

多少個英雄的夢境，

繚繞這飄渺的煙景，

多少曲頌辭的交響，

轟鳴那夜半的歌聲。

鮮嫩的芳草，

清秀的花香， 

像在讚譽英雄，

像在爭豔動俗。


一樽樽清酒傾倒了，

澆滅了焦灼的渴望。

一曲曲傷神的頌詩，

在花叢中川流不息……


婀娜的人靜默路旁，

心中蕩起幻象波浪，

要是碑下人如今尚在，

要是我春華那時即來……


婀娜的眼睛你可見

當今哪有豪士存活？

引吭高歌的進行曲，

無法度過饑餓的日子。

深邃、深情、深明，

人山人海裏的深淵。



（10）詩人


1971年3月10日


滿懷幽思，飛飄悠長的青穹，

悲秋詩眼，收盡淒迷遠景。

清風習習，精神逸興，

煩神地去俯瞰秋明，

洞庭湖波，寥廓浩蕩，

也隨濤漂流，

強做歡容，淚雨茫茫。

那變幻千載的白雲啊，

隱沒了多少詩人的吟唱。

遠望冷落的汨汨江水，

激不起裂岸驚潮！

涵虛的洞庭湖波，

詩人之曲不再傲！

有何人把崇敬的幽思推遠，

深邃的音調響起詩人之曲？



（11）夜遊


詩歌不能割斷歷史，中文的韻律不同於印度歐洲，

過去的印度文化沒能消滅中國詩歌，只能發展；現在

的歐洲詩歌也不能消滅中國詩歌，只能發展。東施效

顰，只是一個過渡期。


詩之停滯近年矣，日來奮發欲前，頗得數感，又歎

生之艱辛，遂之為歌，謹載於後。


書室不堪久坐， 況冬夜清氣招人，遂出遊為歌。……


1971年12月17日晚8:5分



清泠的風，

透過鬱鬱情懷，

微微拂動，

一行溪岸的柳；

飄搖點點漁火，

空波寒影，

蕩過深邃夜色。

隱秘冬星退出，

灑遍荒城，

寒波一頃。


獨身漫步，

在荒城野路，

看淒迷遠霧，

隱約叢叢寒樹，

把一絲絕色，

轉向月邊雲幕。

淒淒淡淡，

看出隱退的冬星。



（12）遙想《夜遊》


1972年2月5日


清泠的風，

透過心懷，

突然聳動，

岸邊的漁火，

一行小溪的柳枝，

拂起夜女神面紗。


淡淡看一眼冬星，

徹骨的寒氣，

把一掬清淚，

撒遍荒城累累。



（13）《望月》


1971年12月上旬寫完


（序：蹭蹬失意，孤寒危苦，淒然望月，有懷而作。）



淒淒清清，

轉自蓬萊，

照耀千里仙海。

玉輝四濺，

流過中天，

躍過沉沉萬載。


一萬年皎皎玉光，

滋潤了大漠野曠，

驅走了鬼魁孤狼。

一萬年的五色光，

輝映著淒寒秘境，

輝映著千里途長……


春花秋月，

你曾照見

幾滴別鄉之淚？

冰山橫天，

你曾照見

迢迢音訊邊陲！


孤月的清光脈脈，

閱盡冰川與征途，

流過黑沉沉迷夜。

你又照見──

這月下的身影

在黑暗中思想？



（14）遙想《望月》


1972年2月8日


蹭蹬失意，坐困書屋，孤寒危枯，戚然撫月，有懷而作。



轉過蓬萊，

懸耀千里仙海，

流過中天，

玉輝四濺著風塵。


億萬年無情月光，

滋潤塞上狼煙滾滾，

一秒鐘切入靈魂，

江南王國伏屍紛紛。

春花秋月

你曾照見長亭的淚？

冰塞雕欄

你曾隔斷宮娥的血？


鴻雁不再傳信，

冰川封凍海角，

漢關脈動的古月，

沒有北伐的呼嘯。


獨自漫步在荒城野路，

詭秘的湖水深處，

好像有一些動靜，

是自殺者的冤魂，

提出形形色色的

問題和上訴。


白色的吊環，

在樹林間飄動，

淒迷的遠霧在哭，

悲悼在一片竹林，

掩蓋月亮的雲幕，

拒絕真相的洩露。



（15）漁夫


1971年12月18日即興之作，12月24日晚改定。



蕭索發白的寒木，

千里朔風下低舞，

凜冽殘忍的刀風，

搜刮殘破的沙土。


卑微的岩石隱露水邊，

魚鱗在波中詭秘隱現，

風浪扯碎殘舊的漁網，

迷霧愁雲四起的心房。


一條孤清的小魚，

奇怪地潛藏水底，

遊過猙獰的礁石，

避開了淒風厲雨。


結果卻落在網中，

誰為它悲歌啜泣？


孤寒的漁父，

鶴唳般歌者，

垂釣的溫飽，

有爽然一笑：

「朗月千里，

淒風驟歇，

煙波江上還會有

隱隱一葉孤舟。」



（016）遙想《漁夫》


1980年11月28日


蕭條的死樹，

被朔風擺旋，

西伯利亞的狂風，

攻陷了黃土高原，

紅水滔天，

共工肆虐，

四維傾倒斷裂，

大地顛覆寂滅。


濁水噴薄，

只爭朝夕，

迷誤的世界，

蕩出一葉扁舟，

孤清的小魚，

潛藏在水底，

回游猙獰的礁石，

避過滅頂的打擊，

卻被老謀深算的漁夫捕獲。


郎月千里，

刀鋒驟歇，

悲滯的心意，

吞滅了回潮，

煙波江上會有，

隱隱一葉孤舟。



（17）與胡強遊狼山


1971年12月18日即興之作，12月24日晚改定。



望寂寂狼山，

孤塔黑雲流回，

薄暮蒼蒼……


迂回鴻鵠，

徘徊哀唳，

叢林峻路，

宮室陷阱。


別說荒徑枯草，

淹埋了香客春潮；

或那蒼蒼冬樹，

吞盡童時的歡笑。


盤上秀峰，

回首四顧，

蠻橫的大門深鎖，

霧迷的滿江冷漠。


淩越古老的翠松，

遙吟過漫漫霧暮，

俯唱了隱隱野路。

落暮飄彌，

煙火點綴，

清徹的流溪。


素手斷絕，

情懷瓦解，

沉思鬱悶。

青蓮死去多時，

這是駱賓王的墓地，

暮色中的七十年代……

把郊遊的一日撕掉，

呼嘯而過潺潺林泉，

跌跌撞撞快步下山。



（18）遙想《與胡強遊狼山》


1980年11月28日


望寂寂狼山孤塔，

黑雲流還薄暮蒼蒼，


沒有鴻鵠徘徊哀鳴，

沒入叢林歧路陷阱，


肅冷的革命標語，

嚇住香客的步履，

鐮刀斧頭下的樹木，

窒息了童年的笑語。


盤上秀麗的頂峰，

沒有毛的仙人洞，

舊社會的餘孽殘渣，

閃耀著最後的優雅。


四顧茫然！

大門深鎖，

極目宇宙，

滿江血紅。

素手斷絕，

靈魂澌滅。

淩越了古松的

是革命的暴發戶，

處決了反動詩人

是黨的專政工具。


暮靄彌漫，如何下山？

浪遊的時代還會再來，

長嘯而過清澈的林泉，

和平的詩侶相攜為伴。



（19）心靈的蜘蛛網


1971年12月28日作，1972年6月26日改作於是。


蛛網黑塵隨風飄舞，

小窗在傷涕吟哭，

寒光閃閃的玻璃，

格格地碎裂……


又厚又黑的塵土，

抖動著又笑又哭，

粗礪的音樂伴奏，

樣板的僵硬歌舞。


玉被凍碎了，

中國消失了，

玻璃發出寒光，

刺殺靈魂的鋒芒。



（20）夢中相見辭


大哥夜半突然回家，這是四年來的首次探親。我在夢中醒來，好像莎士比亞的戲劇。


1972年1月2日


（一）離家


四個春秋沒有照面，

不是尋常的傷離別，

北京孤月，

南通清風，

清風不識字，

何故亂翻書！


湘君終究要死在湘水，

吃人的魔王也會流淚，

斑斑點綴，

洞庭湖的竹子，

血吸蟲的故鄉，

人也那樣？


望斷月明如素的青春，

流失在西天極裔。

殘月將盡，

中國也會有黎明？

又一夜迢迢相思，

又一封匿名書信。

問長河大江，

可有孤蓬遠濟？



（二）歸來


踏著霜凍的土地，

頂著孤明的冬月，

疾行過黑暗的叢林，

射出歸心的箭。


你曾漫步在

落葉紛紛的流放地，

對這嗖嗖的冷風，

吹起暇逸的口哨。


別把你的感情，

浪費給東流的水，

只有母親的眼淚，

不像祖國那樣虛偽。

隱隱的炊煙，

孤蓬的歸宿。



（21）寒夜短歌


1972年1月8日


人的雄心永不窮盡。伏櫪小店，常懷遐想，埋沒人才本是「封建社會的弊病」，「無產階級專政的新社會」何以也是如此？


風，烈似廣漠；

寒，酷比冰河；

想望冰河廣漠，

尚可飛馳烈馬；

江海平原望斷，

少年伏櫪而死。



（22）短歌行


1972年1月8日


形象與意境：詩需要單純而凝練，一首短詩只表現一種東西。



風，超越廣漠，

寒，淩駕冰河，

思想冰河感情廣漠，

凍死飛馳的汗血馬。

天天不斷政治學習，

萬眾歌頌主席偉大。



（23）女知青哀歌


1972年1月10日


（一）


低頭傾耳諦聽：

夜沉沉的邊聲，

抬頭眺望家鄉，

夜霧莽莽的南方。

九逝的魂被鬼吸去，

無法夢見故宇熙熙。


你，對理想追求。

我，對理想寄託。

俯仰天地，

幾日逆旅，

肅寒北風，

悲吟陣陣，

陽春熙熙，

狂掠披散她的白髮，

刺破一顆水晶的心。

流淌在蘇武的遺跡，

再也不能等到天明。



（二）


淒涼寒雪，

千里飛飄，

螢光千里，

浸濕素衣，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獸，

喜聞樂見牧羊女的喘息？


眺望塞外昭君的青塚，

在呼和浩特郊外平原，

北地的嚴冬草木雪白，

只有美人的墓上长青。


蘇武一去，十九年，

尚得垂老，回漢間，

莫似淒淒王昭君，

空餘孤墳在胡邊！


羈鳥，歸去，

啟明星，隱蔽，

歸去，羈鳥，

空巢中，衰了容顏。



（24）小店


1972年1月23日


蕭白的寒木，

雪落小店低濺。

北風狂捲黃沙萬里，

迷漫荒煙、飄散。

危樓裏一縷淒冷的日光，

危樓下幾根疏落的樹杆，

陰霾的天穹低壓，

危樓也搖搖欲垮……


哪一條柔腸縈繞著它？

誰曾記起破滅的店家？

等百年故事飄忽逝去，

歷史的記憶一起泯滅。



（25）遙想《小店》


1980年11月28日


蕭條而慘白的樹木，

盤踞著零落的低屋，

荒煙飄過沉默的萬眾，

北風彌漫刺眼的黃土。

殘破的危樓是解放以前的豪宅，

射入一縷冷光在無限制的塵霾，

迷路的孩子是漢唐宋明的遊魂，

重重捆鎖在工農兵專政的鐵門。



（26）新舊詩歌的即興


1972年1月25日


遙夜沉沉漫漫，

寒冰淒然慘淡。

別再長籲短歎，

陽春的萬花消散。

遙看冷豔的一輪月，

流過愁絕的大哲學。


冬月！你一面孤鏡，

斷絕萬里輝映千古。

刺殺富貴者的野心，

鎮定窮困者的寂滅。

不要一再長籲短歎：

明天沒有春日爛漫。



（27）隆冬致酒詞


1972年1月27日


一杯清澈的淳酒，

透露淡淡的憂愁，

花不被憐憫，

柳不受保護，

誰還吟詩作賦，

得不償失的豬。


諸葛武侯的祠堂，

只是權臣的榜樣，

木雕的革命歷史，

是英雄還是巧匠？


巍峨的太行，

只有砍伐聲音，

孝裝披在大麓，

助興愚公移山。


還是讓杯酒釋放，

專政機器的陰沉，

兩極化的時代永垂，

日日召集鬥爭大會。


氾濫的汨羅江，

洗不盡陰陽污穢，

屈原的淚語，

冬月北窗下沉眠。



（28）傷別黃昏曲


1972年2月14日


飄搖的白日，

隱藏在雲海，

遠遠的邊穹，

披滿了淚紅。


四散的流暉，

刺破阿房宮，

幽香的瑤池，

冥冥的落日，

遊子的征途，

蛛網的黑屋，


那窺探者，

飛馳禹域，

掌握五嶽，

破碎九州；

仙跡飄忽的青麓，

徹夜無眠的寒樹，

萬里長征的神話，

熟讀唐詩三百股。



（29）黃昏曲──懷念大哥


1972年2月14日


（一）


飄忽的白日，

隱露蒼茫的雲海，

遠遠的邊穹，

披掛傷別的淚帶。

四散的流輝，

濺入烏黑的瑤池。

二十年寒窗，

斷送遊子的仕途。


（二）


悠揚的理想，

伴奏著錢幣叮噹。

橫遊的雲錦，

飛馳夕陽的恐慌。


那煙迷中傷別，

王侯興衰的東廠，

仙海隱約的絕境，

孤鴻無眠的寒霜。



（30）不合時宜的少年英雄


1972年3月10日


余每讀夏完淳小史，常心潮浮動，為之傷感，彼區區一十六歲少年，生蒙國難，挺身而出，高潔之道德光輝，竟然默默無聞於市儈民族。中國之裴多菲，竟無人紀念哉。前觀古者，後知來人：中國，無人區也！何須日寇製造之？



（一）出征


撕開往日的書帷，

披掛浸血的頭盔，

按捺一匹長嘶的紫騮，

能否洗掉國仇？


寶劍終於怒吼，

斬下蒙滿的頭，

提攜沉重的吳鉤，

壯士無需回眸。



（二）被囚


額邊佩戴一塊素麻，

跨伏一匹峭瘦白馬，

一道席捲行雲的氣，

震憾了長江的流沙。


一千個峽谷，

有幾千座山脈？

養活了億隻鼠輩，

只有你我心裏明白！



（三）殉國


六月裏白霜皚皚，

殺場上寒氣森森，

江南梅花在冰雪中，

噴射生命的火焰。


潭底的古龍傷慟了，

雲霄的餓鷹撲擊，

所有的人民都啞了，

少年英雄隱沒天虹。



（31）荒澤吟


1972年3月15日


臥虎藏龍，

千秋一日。

孤煙哪，

飄散太空。

孤人哪，

佇立荒草叢中。

百無聊賴，

眺望何方？

孤鵬折翅復仇，

終能追擊彩虹。



（32）孤松辭


1972年4月13日


看他粗實的盤根，

齊挑高傲的苔痕，

頂戴嚴冬的殘雪，

恭迎喧鬧的陽春。


無恥縱欲的雲，

前來搓揉低吻，

飄搖淫迷的雨，

落下洗刷黃塵。


涅槃的孤松笑道：

腐蝕萬物的柔情，

不能饜足鬥士的野心。

聲聲回蕩一人的性靈。



（33）遙想《孤松辭》


1980年11月28日



冷傲的盤根錯節，

拒絕降尊紆貴的表演。


中國倒臥在小路邊，

疏離的春草也不見，

歷盡五胡遼金元清，

八國聯軍日本蘇聯，

消滅怒髮衝冠的故事，

剩下馬恩列斯和毛選。



（34）石象


1972年4月13日出遊，觀石象，孤獨有感。我聞佛說三千年一劫。大劫後，新世界嶄露，春色浩蕩，自由神飛翔。然而隨科學進步，使得神帝銷聲匿跡。如此，完成大劫大業者，唯志士「喚起民眾」而已。於是，萬眾肝腦塗地，文明飄逝。



屈辱地僕臥小路邊，

疏淡的春草在隱現，

幾經氣候變化莫測，

萌發的愁雲通了天。


腦袋殘缺的斷裂石身，

如今擋不住洞開城門，

往日的春花今朝的土霸，

消滅了最後的依戀牽掛。


模糊的容顔，

卑微而低賤，

階級鬥爭中，

正任勞任怨。


泣訴往日榮華，

沒有絲毫依戀，

天天裝瘋賣傻，

斷絕一切牽連。


苟有戀人縈思，

趕緊插翅逃逸，

好把愁雲慘霧，

化做裂天暴雨。


我聽聞三千年一大劫難，

我佛慈悲如今果然靈驗，

劫後新世紀，鋪天蓋地，

自由神高翔，暴風驟雨。



（35）詠韓信


1972年5月10日


余受領導閒氣，頻頻威脅下放，千古而思韓信。韓信屈居一隅，遭命運逼迫，方能異想天開，成其大業。委屈孤松，一澗妖草，豈是「封建門閥時代」的特點？禍國殃民的官僚制度亦是！


慘淡的月光裏，

回眸四顧，

一聲歎息，

沉寂漫漫，

夜霧茫茫，

啟明星何時躍起？


淮陽井上的恥辱，

還在隱隱斷腸，

俯看烈馬，

也垂頭感傷。


囊括經世的略，

腰懸龍泉的劍，

劍的輝煌深藏，

雄略無人鑒賞。


萬馬馳騁，

風煙俱淨，

枯涸的世道，

驚悚於英明。



（36）倭子墳風雲二首


1972年5月10日


（之一）


神雲浩蕩，

晚風淒涼，

那壘壘黃土紅石，

閱盡人間的滄桑，

得罪了狐群狗黨！


登上危斜的英亭，

滿懷著追思望想，

一片亂離的青草，

民間屠戶的雕像，

寂寞中年年守望。



（之二）


曹公，

窮寒坐在森森柏樹下，

斷臂荷槍，怒目尤在，

還憶念著豐盛的香火，

被血紅的太陽吞滅掉。


伐去青松，砸毀古廟！

留得忠字舞的咆哮……

太陽的內心是一隻黑鳥，

操縱了群氓的舞蹈。



（37）秋望曲二首


1972年6月10日下午作


（之一）


眾人，

夏日裏的萬木，

在烈日下昏睡。

只能回憶秋風清清，

以便黑夜裏滴下淚。


高秋來了，

萬木渴汲

匆匆的山溪。

迎接高風萬里的日子，

誓射毒日，接續春秋。



（之二）


詩人，

夏日裏，望斷山溪，

岩縫間，凋涸殘續。

失去了早春的清涼，

只有在幽避下低悵。

高秋裏山溪好運氣，

洶湧著奔騰著衝擊。

脫去酷日下的憂鬱，

唱出了狂歡的心曲！


（四年多以後，這樣的預見終於實現。1976年9月9日記）



（38）蘭詩


1972年6月13日15分鐘作


屈子以美人喻君，芳草喻忠臣，以秀蘭喻詩人之心。宋玉等人又以秋寒為靈感潮發之動機。吾更觀古詩人皆歎曰：懷才不遇。然而時代更易，新的時代需要不同的詩人──那不是讓別人來發掘自己，而是揚才露己、粉墨登場。


屈子以美人喻君，以芳草喻忠臣，以香蘭喻詩人的心思，又以秋寒為靈感發端。然而詩人的「懷才不遇」卻受到我們的鄙視，因為時代更易，沒有君主，只有亂臣；沒有君子，只有賊子。所以詩人的吃飯問題，要自己搭灶解決。



舉起幽蘭的淚眼，

望穿滄桑的巨變，

遊蕩在寂寥的山野，

聽暴風驟雨的衰歇。


往世的蘭草，

總求美人的顧盼，

佩在搖盪的冠冕，

別上柔軟的襟前。


留芳的唯有，

屈死的楚辭，

在歷史的遺燼中，

獨自汲取孤燈的秋寒。



（39）遙想《蘭詩》


1980年11月28日



生在寂寞的山罅之間，

一任秋野的狂風強姦，

舉起幽蘭的淚眼，

預示滄桑的巨變。


貴族時代的意見，

總盼望美人出現。

佩在殊麗的冠冕，

別在輕柔的襟前。


群眾專政的今天，

香消玉殞，

冰心同塵，

亡國奴黨，

碾碎君子蘭。


還看今朝，香消玉殞，

蘭花同宮車絕塵而去，

詩人的心思不再縈繞花草，

寫下紅色恐怖萬歲的口號。



（40）詩曲，中華心聲


1972年6月17日小店作


觀1972年3月15日《人民日報》，「波中友協」舉辦中國詩歌和「音樂晚會」有感：歎中華詩歌在本國受冷遇而在外國不絕如縷……奄奄一息的中國，還在吐露最後的遺書。



中國民族的搖籃，

黃潮，九曲滯緩，

長流，三峽沉暗，

扼殺民族的驚魂。

小業主當了皇帝，

夢想著世襲罔替。


汲昆侖的秀氣，

伴江濤的潮汐，

繞大漠的神穴，

西伯利亞萬歲。

紅色江山，

吞吃萬類。


鹹魚翻身，

死灰復燃，

黃鐘毀棄，

瓦釜雷鳴，

聞金而退，

擊鼓前行！



換頁，（照片8）


第二部詩集

第二卷 十八歲後集



為了詩，需要取捨實況（代前言）


一九七四年三月八日，我認識到寫作的困難度，因此寫道：連日來苦思之，終得一體會：吾詩在類型上應分三方面發展。


1、 抒情詩，包括生活感受及思索感受，也可以說是「主觀的詩歌」。


2、 喻物詩，也可以說是「客觀的詩歌」，主要是敍事詩。


3、 寓言詩和箴言詩。


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七日我認識到：學習寫作也是一種自我變革。世間不論何種變革，僅求突破一點而已，詩界革命亦然，豈可盡棄舊物乎？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日：詩，以及對詩的銘感，可能是最為「人各有感」的。七月六日以來的三天，我悟得詩藝就是「愛樂」。樂者，非僅音律而言，而主要是愛樂的表現手法，即以語言的音響來表現情緒的起伏。情緒者，缺乏思想卻先於思想的感情也。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寫景者，非寫景也，寫感受也；抒情者，非抒情也，渲染情緒也。此二者，皆可以一切色彩與想像離開實體而為之。「內容革命」：詩以傳神為要，所謂「樂」也。


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三日：歐洲詩以行為准，中國詩以句為准，蓋民族語言相異也。吾國日後之新詩發展，必延續宋詞元曲而發展之，而不會落入歐化的陷阱。此語並非空話，因為我有特殊定義。由語言構成的形象，彼此之間雖無聯繫，但只為表現一種感情（情緒、氣氛）就可並列。如此之詩，若無題目，人幾不識其所言。寫的景非實景也，乃「為情緒服務的詩景」也。所以需要極力渲染、刻劃情緒。這樣，抽象的情緒可以得到多種共鳴。非如此，則語言不便於表達思想也。可歎。


一九七四年十月十四日則是我新詩的徹底覺悟：中國新詩亦須循中華詩詞發展之徑，接宋元曲之後不論句長短，各自為行，但論音律可也。此鑒！


一九七四年十月二十八日：長篇不同於短篇，句量宜於宏大；不似小詩以音韻、蘊藉為首要。而能夠立於世界文學之林者，非以文辭、音韻、蘊藉取勝也，乃以規模、構思、精神取勝者也。


傳統中國文人喜歡玩弄典故、知識、技巧……以文辭爭寵者，並非「傳統歷來如此」，而其實是文明停滯的表現。十分明顯的一個事實：先秦人士較少玩弄典故、知識、技巧，而六朝之後的士大夫則玩物喪志，奉此為圭臬矣。


人言：文學＝人學；我說：詩學＝靈學，抒情掞靈之道是也。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日的禱告：古人有言曰，文學者，程序有四：1、草創之；2、討論之；3、修飾之；4、潤色之。我現在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只達到它的第一步，後三步，不是無機會，便是無時間完成。因為我找不到可以討論的人，因此更加急於向前，命運使我沒有足夠的耐心停下來仔細看一看。於是只好留待日後可能的時候再說了！神哪，賜我機會吧！


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吾感「心之靈感」與「筆之詩章」差距甚大，更歎「讀詩之感」與「寫詩之情」又是絕異。悲哉，「我手寫我心」之不可能也。





第一部分

擬古詩歌十四首



（01）感夢


1973年10月26日


人生一場夢

但存夢中夢

借問司閽者

何世寓其中

彼處迷情無

呈現真相出

靈魂脫引力

樂土黃粱悟




（02）擬五言詩


1974年1月6日


霏霏雪濕雲

桃源何處尋

忽悟乘桴去

彼處大空明



（03）擬古易水辭


1974年3月11日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安得完軀兮存人間

唯留浩氣兮昆侖巔



（04）無題殘句


1974年5月18日


我懷壯思情氾濫

欲速移靈昆侖山

忽聞瑤池春光好

孤魂轉往寒兔看



（05）夢中作


1974年6月1日


感淚盡空泛

何為濕衣衫

起望紅日遠

嫋嫋麗彩寒



（06）擬五言●哭笑娃娃


1975年5月8日


行外人皆笑

回家我自秋

空懷上進心

獨念天地悠



（07）窮途二題


1975年12月8日


（之一）


窮途夜半怨藤麻

星光偶出悲白髮

勸君堅忍聽鬼聲

不向燈火覓殘渣



（之二）



日暮途窮悉落霞

不知何年起天涯

一再悲歌厭人聽

只為孓影唱孤家



（08）擬七言●苦役


1976年7月6日


劇創傷身苦役安

游心於淡倒恬然

六十風水輪流轉

末代無天曹阿瞞



（09）憶1975年春日絕望


1976年12月27日


帝之懸觀存我心

遙與莊生相輝映

物象芸芸呈死相

不過一片蝶夢情


紅花落地碾成泥

黃塵沖霄凝為雲

錦霞眩目原是水

霧盡石出有天吳


不聞廟堂雅頌絕

三簧管中有遺音

不見陋巷聲嬌獰

樣板戲裏淪落行


帝之懸觀存我心

一片死水一夢境



（10）慨然有作

（忽記余年已二十四矣！）


1977年6月27日


青年未過心已衰

孤風陣陣入我懷

舊事隨去亂流水

逝夢一曲不再哉


惶惶留世二十四

苦苦磨志竟一埋

忍見兩鬢華髮生

忍見瞳人壯色沉

獨坐凝望夕陽落

無限感概今不在


我憶上世遊天下

秋風蒼莽皆不拜

長風一過掃殘雲

直入玄冥在天外

留得一注長弘血

償還命運秘密債


耆年未至心竟衰

癫狂無從釋開懷

見龍在田後有期

揚於王庭告自夬



（11）過豐沛又越鳳陽


1977年7月13日


大塊平平無殊景

孤陽踽踽獨西行

列車狂奔載我來

澄穹一路駕空雲


夏麥奄奄伏旋風

黔首靡靡卻無情

煙霧彌漫籠遠村

天子之氣一何盡


在昔漢王初起時

本是無賴不得志

一叩散兵咸陽開

十面遊擊埋伏日

草草稱帝不稱懷

開啟漢官威儀來

野雞一展四百春

天下國家羅馬峙


吳王初起亂軍中

本是雌霓不是虹

誰料詭詐是權謀

玉成北伐之雄風

驅逐韃虜復國魂

悠悠一代三百春

甯知昔日棄荒野

後來卻上鳳陽門


區區漢明何足道哉

不過是時轉運來

天命終勝萬人工

蓋世英豪草草埋


而今易道又輪轉

莫道中原一片衰

上蒼若欲存斯文

六十年後鼎重來



（12）考試後出城紀行


1978年6月20日


白弧出西天

綠葉對霞飛

千里孑然影

蕭蕭暮風吹


孤立肅殺子

品味哲學詩

神思飛揚間

太陽濺天池


我向蒼天扣其命

流離失所何其之

黑氛杳然不知覺

一片沉靄吞殘日



（13）橋頭所思


1978年8月10日


馬蹄踏踏無所追

英雄何處能灑淚

不見糟糕南通泥

昆侖頑石落邊陲


豈是神明不知情

此界萬象儘是灰

永恆事業隨風盡

反而尋常留人醉



（14）北京印象二題


1978年12月10日


（之一）


千丈殘照盡

十里暮風吹

遐思落遙古

諦聽雅頌微 



（之二）


千丈殘照西山盡

十里暮風長安吹

先知遐思落遙古

先覺諦聽雅頌微



第二部分

新體詩歌（三十八首）



（01）薦軒轅


1972年8月27日


荒裔的柱子斷絕

黑水四下裏長征

虞淵僻靜，

十日逃遁，

宇宙混濁，

何處探尋倩影？


雪萊高歌解放，

裴多菲低唱自由，

灑盡碧血爭贖民權，

先知更有何求？


先知更有何求？

逍遙遊的神曲輕奏。

當人類與靈界合一，

萬般欲望邪惡皆休。



（02）詠史讀章碣詩


（章碣《焚書坑》：「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元來不讀書。」）


一九七二年九月八日十七時寫

一九七四年三月八日十七時改


鬧劇笑劇醜劇都是悲劇

漸漸謝幕……銷聲匿跡。

只落西奄殘陽寥落關河

空鎖著主席*暗然深居。

蒼穹漠然地遙唱一曲：

「人生浮沉，都難逃悲劇

當年那毀經虐民的『龍』氣

如今只明月旁的殘雲一息！」


人生何為？人生乃是捕獵

追索汪茫苦海邊桃源岸頭

人類感官的狹隘錯誤引導

不知何為穢行，何為籌韜

神諭快扔掉那沉船的技巧

破壞成性的舵手即將死掉。



*古之祖龍，今之主席也。




（03）蟻巢


1972年10月14日


萬紫千紅的花飾！

高峻入霄的廣廈！

醉人的肉林酒池！

幽清的隱士之家！


仰望青古的長城

膜拜金字塔古峰

折腰巍峨的帝宮

僕倒超塵的太監

美人銷魂的夜香

少女長髮的波浪

迷目繽紛的彩裳

羽化甯美的仙房。


深邃的哲人嘆服了

孤高的英雄折腰了

忽然間大自然風傳：

蟻巢螞蟻志得意滿！



（04）悲鳳鳥

（長篇史詩的梗概）


1974年2月22日22至23時


哀，你光芒四射之鳳鳥，

哀，你悲啼離鄉之鳳鳥，

泣別你兩千年的蘇美爾，

東飛神州揭開文明破曉。


撒去了周身的征塵，

落定了忐忑不安的心，

舒目展望萬里廣原，

相聞沙迷戰場的人煙。


狂怒的黃龍正攪翻，

神州的心脈正破裂，

武士們正在長嘯澎湃，

奴隸們正在翩翩起舞。


誰說蘇美爾之外無噍類？

誰說兩河之外別無狂濤？

請看赤縣、神州、昆侖岩，

四千年的光在遠東照耀。


哀哉那白熾的火焰中逃出，

從灰燼裏飛翔──你更生了，

看那英姿的軒轅高舞天戟，

敉平紛亂，奠基中華文明。


看那篤實的大禹手持木鎬，

疏通水患、鎮苗、大會諸侯。

雄俊的商湯橫掃末日的太陽，

盤庚遷都，武丁遠鎮四方。


悲當宜臼之東遷，散喪國寶，

周文之教，周武之跡，盡逐東濤。

秦皇威酷，漢武驕傲，煙盡雲散，

至五胡亂華，神州半沉半消。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預示著，五百年又有王者的歡笑？


莫言三國鼎立，尚可抵擋戎敵，

後來神州半沉，只因男貪女妖。

宋趙失德，八千孤兒寡婦淒號。

蒙韃破千座庶市，糟萬頃沃壤。

只留文天祥浩歌，陸秀夫殉國，

李廷芝、姜才不為一姓而嘯！

朱氏喋血，也無百年長旺，

腐敗四起，殺盡中國生機。

內訌襲擊，中興的崇禎自縊。

蕞爾滿洲，入中華僭稱清帝。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哭吧！痛哭流涕是淨化的靈藥。

切莫澆熄心靈淨化的良藥，

追問神州沉消、赤縣動搖，

匱乏全民淨化、長期焚燒，

以至沐猴而冠，朝廷蓬蒿。

在那狡獪旗人的血腥軛下，

中華神胄斷髮，禽頭獸蹄，

五十年拒夷的奮戰付諸東流，

夏禹揮鎬定苗的大業消失了。

文字獄殺靈魂生機、社會活力，

不再有四百六十儒的自由氣息。


中華神光初曦的古老活原上，

只剩下荒敗迷信昏昧的愚民。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統治中國的不是天馬而是枯槁。


孔仲尼諄諄教誨的仁氣回蕩千古，

溶制完人，為濟世不惜捨生取義。

墨子篤行，磨頂放踵的非攻兼濟，

終於湮滅在蒙滿禽獸的人民戰爭。


被屠於長安宮的王莽，

被放於報寧寺的王安石，

流血飄杵建立後宮的洪秀全，

還有康南海的佛教社會主義，

四十年革命的大炮孫中山，

洪秀全的湖南弟子毛澤東。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豪傑只能掀起洪水滔滔！

英雄不能免除生靈塗炭。

於是那蓬萊東面的詭秘島嶼，

漢委奴國王屬下的日本諸侯，

以天皇的名義挺進中國逞兇，

力挽大東亞世界的沉淪。

鐵甲濺起萬地的烽煙，

偽清殘餘的茅屋，

在戰火中無法流連。

熊熊噴天的白熾烈焰，

酷似鳳鳥再生時顯現。


可歎那天外的暴雨猛傾，

滅盡了焚垢出金的烈焰，

積澱千年的灰垢遠厚於精金，

水妖的人民戰爭淹滅了火靈。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你可曾一炬之焰，除垢滌金。

鳳鳥哀慟了，傾灑淚雨蕩及河山，

藻去了幾點污垢，顯露了幾殘金光！


鶴鳴歌者背負人類的命運，

沉思冥悟，這幾點金光斑斕，

激發出三個超人的顯現世界：

那好學的知識者，研究天機，

那由衷的歌詠者，讚頌天機，

那慷慨的行動者，實現天機。

缺此三者，世界何等悲暗淒涼！

聖者啊你將以豐涵神通的生命，

啟示一個高懸宇宙奧秘的天性，

那歷歷無數的中華文明的英兒，

在你裏面吞吐雲霧，擺佈風雨！

萬民得到來自靈界的虔信啟示，

麻木的群眾將習唱動人的詩曲。


中華兒女擺去腐氣，脫離昏迷。

從靈中再生，體質也變得剛毅，

眾國再次仰望赤縣神州昆侖岩。

那雄健的昆侖鎮定人間的紛亂，

那冰清的昆侖潔淨世態的炎涼，

那超拔的昆侖引導心靈的向上，

於是天人合一，世界安寧，

自相殘害為彼此祝福所代替。

人類拓殖新星的天地，

靈氣易化俗人的心靈！


燦爛的鳳鳥，你自焚燒，

聖者也在烈火中變得皎皎！



（05）賦使命十行


1974年2月22日24時


你神奇靈筆

繪點出古今天地

鋪張英雄的浩歌

美人的悲泣。


五千年中華奮戰的宇宙，

併入你文明復興的韜籌。

一百五十齣人性的戲劇，

有如座座光豔的燈塔，

照透狡獪的人心，

崢嶸險惡的霧峽！



（06）致李賀


1974年2月25日


感人、時、境之差，詩別路矣。


傾生命之血，

灑童心之淚，

你以貫注天籟，

深響千年不昧。


深居金色的秋意，

細聆秘霧的風雷，

你以銘心之作，

歌詩來者難追。


（我們這時代，藝術多多絕滅，怎麼可能產生李賀──這藝術之奇花呢？他的生活都是藝術化的。願意我也能像他那樣，背起小囊，投詩問路，再創自然。）



（07）饑寒飲酒歌


1974年3月1日


高奉瑪瑙的明觴，

饑寒就消於幽茫，

勸君孤獨地暢飲，

生命之泉就激揚！


高奉瑪瑙的明觴，

憂愁就不再斷腸。

豈不聞前人名言？

這是治病的瓊漿？


高奉瑪瑙的明觴，

不在塵世間徜徉。

擺脫苦海的輪回，

潔苦冰霜的帝鄉。


再聆一曲仙歌，

仰視悠淡浮雲，

俯察百花，

獨自苞放。


高奉吧！明觴！

饑寒中我不再孤曠，

那一位如春的詩神

就侍立於我旁！



（08）春天進酒歌


1974年3月1日


朋友請攜明酒一盅，

讓我孤自暢臥秋松，

看晚楓火紅地遍山，

聽暮靄降地而塵蒙。


朋友請攜醇酒一盅，

我將無為仿佛秋蟲，

聽他們臨死的歡唱，

看其滅亡前的舞風。


朋友朋友醇酒一盅，

我在笑看春日朦朧。

滿街疲疲遝遝群眾，

不再是抖索的秋蟲。


朋友請自飲這一盅，

我現已飄然而昏醉，

雖然那碌碌的勞作，

相形更是一場大夢！



（09）天啟


1974年3月4日12時


靈界向我顯示真義，

不要在柔情中沉迷。

摒棄自招的累贅，

不為俗事鬥志消靡。


冥冥中佑我的天帝，

使臣永遠銘感著你，

領受恢宏的天啟，

持漢節耗盡心力。


淒風暗夜裏現出你，

離群索居中默禱你，

征行時向你祈求，

歷經忽忽數十年，

時光與努力齊下，

水井再深也會窮盡。



（10）人類平等


1974年3月11日


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在法律面前人人靜聲

在真理面前人人可以論衡

唱了多少闕讚美曲，然而

人類面前人人永不得平等。



（11）斷句


1974年3月13日


生活譬若逝川

時而沉寂時而氾濫

在此空明悠寂的月夜裏

一片憶昔的雲心中飄閃。



（12）詠蔓陀羅八行


1974年3月18日


無聲靜默谷底淤泥

淑女們虔敬地採擷

為何群眾深深禮拜

詩人因她危言緊急


她能夠使人神往

昏迷無知的夢鄉

世人貪飲昏聵的忘川

不願啜口清醒的瓊漿。



（13）憶往日


1974年3月18日


仿佛向我展示神跡：

有次我流落在街頭，

瘦勁孤寒一隻螞蟻，

銜了一粒肥碩的米。


飄過一陣風疾，

螞蟻慘然跌倒，

鍥而不捨再起，

一切失敗全都忘記。


充滿生機的顆米，

可救同胞脫離寒饑，

一步步，一程程，

挺進到預定目的地。


自那以後七個春秋飄逝了

…………


我被推落謀生的長河，

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

我始終記得鍥而不捨，

我的正果就是那粒米。



（14）詠耶穌受惑詩


1974年3月18日13時


登上高崗極目遠望，

萬國浮華天下茫茫。

熙攘華貴玉女嬌顏，

瑰巍宮室環繞海疆。


腹中沒有哀吟低唱，

明眸只是仰望上蒼，

肉身雖靠殘羹延續，

玄思冥想才是靈糧。


一心追蹤聖靈的光，

一意祈望父的臨降，

人群毀譽置若罔聞，

心靈煉得金玉鏘鏘。


渺茫古今，

得見耶穌，

受惑而後獨立不羈，

一舉改寫萬國印記。



（15）述幼時


賦敍述體一首


1974年3月18日


當我年幼時候，

恰似犢牛，

全然不知世界，

天高地厚。


清清河邊，

游泳初習，

便迅疾躍入渾水湍流，

險些斷送日後的春秋。


這是天性還是神授？

在我九春的靈臺裏，

神秘在悄然間深犁。

精耕細作的活壤裏，

靈感開得芳異葩奇。

無意追蹤但丁的步履，

這不是天性也是奇遇。

儘管幼小的心神他移，

學業仍是斐然歷歷，

心靈縱飛遐想之地，

頻頻欲脫紀律羈縻，

養成酷好自由的浩氣。

這不是天性也是天啟。


我少年不愛別種遊戲，

只愛鑽牆、捉拿促蟋，

前者是信古好學之濫觴，

後者是泛愛萬物的舊習，

現在憶起除去天意，

境遇最能養成性理。

而今雖未心灰但已凝寂，

儘管日後尚有風馳電擊。

現在只是玄想孜孜，

蓄積一瀉萬里的氣，

而今雖未意懶但也凝寂，

同時仰望插天的玉宇。



（16）答兄


1974年3月20日


愛情之風蘧爾飄去，

高秋回憶春風絮絮，

俗氣而彩麗的夢中，

也不再留連而沉迷。



（17）神諭


1974年3月20日


春芳已經式微，

王孫你歸來沒？

春芳又再萌發，

王孫你已暮垂。



（18）詠雪辭


1974年3月22日


宇宙之變遷滄海桑田、星生星滅，萬般不可預思者也。人類無法「認識」「領悟」宇宙，原因有二：1、宇宙之變化無窮；2、人類感官謬誤、智力菲薄。吾因感之，歌以詠志。


陽春三月裏我孤身

冒著漫天大雪前行……

松柏俯首而深掩

眾芳無聲地飄零。


淒淒慘慘，日色危暗

曠野空原，寒氣彌漫。

赤子的心可曾絕望

在光豔空明的彼岸？


如此盛氣淩人的冰雪，

也會落花流水地泯滅。

月巡日逡，海枯石爛，

世界恰似這蓋世盛筵！


陽春三月裏我慎獨

冒著漫天大雪前行。

我並非孤獨地索居

鷹擊長空展翼振翎。


雪波漪漣瑩光四濺

寥廓爽朗清新悠閒

赤子之心備受摧殘

也被這光與鹽洗煉。


詩情紛倏日益變遷，

人類感官本不靈驗！

現象世界干擾帝鄉顯現！

海市蜃樓使旅人愁容收斂。



（19）漫書


1974年3月22日23時


漠漠細雨，漫入窗廓，

絲絲流淚，低揮輕抹，

伏泣書案，心膽沉醉，

除卻夷齊，此時為誰？



（20）遙答劉子翬《汴京紀事》


1974年3月27日23時


妖術能解黎民的憤情，

幽殺懦夫是警戒眾民，

太平遺老的南雲之淚，

啊，蒙古韃子的鐵騎。

梁園歌舞淫蕩風流，

深夜舉燭頻上樊樓，

商女低唱後庭花曲，

沉淪神州或可延壽。


《汴京紀事二十首其一》


帝城王氣雜妖氛，

胡虜何知屢易君。

猶有太平遺老在，

時時灑淚問南雲。


《汴京紀事二十首其五》


聯翩漕舸入神州，

梁主經營搖宋休。

一自胡兒來飲馬，

春波惟見斷冰流。


《汴京紀事二十首其七》


空嗟覆鼎誤前朝，

骨朽人間罵未消。

夜月池臺王傅宅，

春風楊柳太師橋。



（21）從文化宮三樓西望兩舊居


1974年4月21日22時


沉暮裏凝視舊居，

緬想隱隱地扣擊，

漣漪平靜地閃爍，

紫雲與回照別離。


綠煙盎滿那岸柳，

微風鉤起我記憶，

漁舟飄搖那眾水，

不再是舊日清溪。


新雞啾啾鳴叫，

不是往日的籬。

往事依依縈懷，

逝景只在於心。


八年的反復風雨，

苦煉出嵯峨情趣！


我仿佛冥感了慈顏：

從那低矮的小橋邊

拖著疲乏堅忍的腳步

佶屈坎坷的路上緩行。

懷著感人的故事點滴，

暮雲也不禁輕垂拂面，

我好像已隻身飛去，

但惜記憶不再顯現。

於是只剩空寂暮天，

宿鳥淒涼啾啾啾啾，

如此淒涼永暗的晚景，

輝映轉瞬即逝的紅顏。


《虞美人》已被我厭煩，

不如謳歌淡泊與悠閒。


沉沉澹澹幽澗空明，

映蕩著點爍的星天，

我立在危樓的臺閣，

於星天與幽澗之間，

靜視著黑幢幢小樓，

及其人間燈火點點，

下有點點燈火，

上有爍爍星電。

心靈忽然間焦渴極了，

呼吸一口夜空的清風：

如登彼岸而回望人間，

豈不比蟻巢更為可憐？

這清和星光間的影子，

充其量是一思想鴻雁。



（22）感遇詩


1974年4月26日


（一）


五月的熱戀風，

吹起了鬱金香，

一派復蘇的氣，

芳香洋洋得意。

賞心悅目的春，

悠然十里的花，

群氓璀璨的顏，

詩人深感寒冷。

可是自傲自恃，

鄙棄無形的寒。


（二）


少年愛上老姑娘，

自己沉湎於飄想，

幻想的少婦似玉孤清，

靈鏡浮出了月夜攜手。

幻象忽被寒風吹滅，

留下餘情未盡的煙。


天性乃是囊中的錐子，

再隱藏也會刺破衣裝。

陽春的寒風不再凜冽，

柔情使冰心變得溫恤。

北極的寒冰轉瞬即逝，

不敵春風的燦爛笑容。


（三）


幻象雖然消如春雪，

但意趣似更確實，

少年決心進取，

珠聯璧合於下界。


少婦卻鄙棄空的愛情

「這癡情愚思不可再學

配上紙幣，尊榮與華衣，

愛情才值得領略。」

她將此念深埋不露，

暫可扮演清高的造型。

一則戲弄赤心的愚態，

二則償還往日的屈辱。



（四）


閱盡閒人的紛擾，

涉過揪心的暗溪，

破滅了青春大夢，

少年領得生命的教益。


此刻春芳丁零搖落，

留下綠葉團團碩果，

世態夏天炎炎蒸騰，

殺盡童心來日無多。


於是在清寂之晨，

少年隨風逝去了，

死在無人的荒漠，

他的良善世間泯滅。


尾聲：

就在僻冷的一角，

天火絕地裏焚燒，

灰燼脫落了舊衣，

一躍出再生天驕。



（23）中華


1973年8月9日──1974年5月12日12時


中華兒女的血，碧血，

中華再生的火，不滅，

中華神胄的朝氣，猛烈，

中華的天馬，奔馳不蹶。

快以潺潺流淌的碧血

一一洗淨千年的昏厥

快以熊熊燃燒的烈焰

歷歷掃蕩千年的汙穴

快以沖日的朝氣

將青龍之頌掞寫

快以俊逸的天馬

對沉淪末世馳接。


華夏，五千年悠悠的九州

中國，大自然綿延的神胄

羿的靈矢擊落殘暴的紅日

鯀用鮮血堅韌地書寫史詩

老莊的玄思狂想

將冥冥之道窮望

春秋戰國訇然作響

大中華生命力正旺。


如今中國豪氣衰落

沒有聖者摧枯拉朽

紅旗吞噬了人心

鐮刀割斷了神經

人們互相恨恨睥睨

獨夫坐取漁人之利

千年碧血沒有流夠

我們無須多層詛咒

棄絕鬼哭狼嚎的教條

那些奸人耍弄的噱頭

中國要尋求正品生活

合作、正義、靈魂追求。


那時宇宙成為人的圍場。

俗人皆可在此隨意徜徉。

跨上火箭、騎上青龍，

探究羲和阿波羅的先航。

誰說釋迦的哲理深奧，

不過減除了各項陰謀，

博愛領略人生的樂章。


我們變靜為進

拒絕神州陸沉

讓赤縣

映白日。


（今日感之：自己後日的成就當為現在始料不及。甚至過去的創造物也會遺忘。惜乎哉，人的智力活動如此艱辛！）



（24）中國的麒麟


1974年6月27日


你來了？麒麟！

捲著旋風，忽忽前行，

靜止的死水推波助瀾，

乾坤傾刻眩暈，

至死不渝的感情。


你潔白光澤的蹄印，

使大地從此豐饒，

不再漫盈荒草，

又聞村姑們的歡笑。


潦倒的茅屋

破敗的田井

凋敝的百川

窮禿的山嶺

我們凋敝的中國

正等待你的激進！


你來了？麒麟？

心裏無限的空靈，

閃爍未來世界的星！

用山野荊棘的光輝，

反射祖龍垂死晚景。


嵯峨的棱角，

突破黑暗的天境。

孤立得像是太陽神，

與時間行行重行行。


萎靡的草木，

憔悴的飛鷹，

迷惘的人群，

塗炭的生靈，

都在等待你的光臨！


你來了？麒麟！

披著耀目的黃金，

負著浩蕩的神靈，

從澄絕碧透的仙境

向中國的心臟進擊！


抬起頭顱，

衝破精神的禁錮，

發出爭戰的轟鳴，

衝破

千年的陰霾

千年的積弱

千年的血腥

千年的慘淡

千年的頑冥

……

千年

都等待你一筆勾銷！


你來了！

麒麟！



（25）感昔贈松齡兄


1975年2月23日為小哥的二十四歲生日，並感念那已逝的往日而作。



（一）


陣陣緊疾的寒飆

封閉了──

垂死的大河、荒潦

重重窒人的冷氣

白硬了──

無盡的爛黑泥淖。

抖索、枯裂的殘枝上

小鳥正淒淒鳴、哀哀叫，

疾風掀起屋頂白霜，

行人盡嘗冷酷的燒烤。

別了，別了，

我們就此離家，

鞋敲著冰凍的大地，

走向曲路盡頭的學校。


中華可愛的佳節，

溫融了寒寂的冬夜，

不覺春使又來啼報，

告知冰河的消歇。


夏日又匆匆逝去，

戲水處秋聲已到，

懷著野馬般的心，

無奈地背起書包。

於是，一春又一秋，

夏雲冬雪都成過去。


那時我們蒙昧無憂，

萬象一一閃現明麗，

「不要為明日煩憂，

明日自有明日的愁」。

「你們不變成孩童式樣，

天國必不向你們閃光！」

那時我們就在樂園，

卻不覺悟甘美之泉。

此刻我們已罪孽深重，

神往昨昔，恨淚綿綿。


你還記得？

我曾在你鄉下的茅舍，

首趟無憂地留連……

次回卻欲說還休地歎著？


首趟：

春寒尚未盡退，

晨霧裏泛舟清河，

心已在清氣間微醉。

不覺饑腸似乎輪碎！

接著又翹望炊煙，

它閑意悠悠地飄向天邊，

像春日的耕播者，

將灰星飄撒田間。

重霧隱秘著曲流盡頭，

露水透出了皎潔晨光，

遊魚「啪啪地」暢飲，

春鳥欣然啼報地鳴。


次回，我在學校挨整，

已經切感人生的悲哀，

悶悶不樂，

無法開懷。

人情本來充滿暗潮，

它因何故白浪濤濤？


你還記得？

我們漫步於落暉，

靜息於春暮的綠野，

品賞這心靈的美味：

勞碌之聲已歸冥界，

鄉間靜靜像幅真照，

歸鳥啞啞地旋回著，

淒聲沒入遠處的泥沼。


凝望孤獨的落日，

遍浴殘紅的柔光，

我覺得通體融合，

淡然塵世的譽謗。


晚風似向我訴唱：

「人，不過刹那幻影。」


我心中忽起一絲希望：

「得以樂享帝鄉的，

唯有真人的靈明。」


去、去、去，幻影！

閃光、閃光，我的靈明。


（二）


有一萬象俱滅的噩夢，

曾令我憂心忡忡忡：

塵世似已泯滅，

宇宙顯得空廓，

孤獨，寂寞，

一切都像陰天的黃昏

那樣淒涼，暗淡，無望，

四際絕聲，也不聞

大劫時刻的雷電錚錚。

我這孤獨的靈，

茫然而不知何往，

只團團地四望

但見永夜不見晨光。

又覺有些龐然黑影，

倏忽在面前搖晃，

沉沉地鎮壓我身，

風雨如晦，

鬼聲絕沉，

我感到窒息，

又聽其壓抑。

那座森毛陰冷的墳。


忽然間，

一處明媚的花園

漠然間我與你留連

忽忽地一切又崩滅

孤立於陰氣綿綿。


我的心突突覺醒

仍被壓死這逝景

我感通地思忖著：

人生多少艱難，

天倫多麼可親。

逆旅我們暫住，

萬物終將消滅。


多麼難得

多麼難得

即使一瞬的天倫之樂

尤其當你求索其來歷。

似驚弓之鳥，

我厭倦了孤魂獨涉。



（三）


萋迷的荒草

枯萎了又發青了，

馨豔的萬花

凋謝了又榮華了。


浮蕩的流雲

遠走了又歸來了

明麗的繁星

隱沒了又重現了


不息如注的東水

從往世就濤濤地淌

生命之源的太陽

從遠古就普育地長


而我們呢？

看著逝滅的往昔

只能感慨地回憶

再也再也不能了

重品逝景的餘息。


「過去」已是寂寂，

「未來」將成過去

夜半孤臥於薄衾

心潮一如古海的碎浪

用悵惘的心眼，

凝視漂浮的航

長航……


算了吧，撒旦。

別再令我悲歎

豈不見飆風驟歇？

豈不見芳馨忽散？

偉大的恐龍滅絕？

劍齒虎不再爭戰？

昨天燦爛的新星，

今日墮入了深淵。

前朝繁熙的都會，

殘垣斷壁於當下。

光榮的帝王陵墓，

變成鬼狐的廟堂。

看上天的工蟻，

代代不息，

滄海漸生了桑榆，

上天的鞭子，

時時有之，太岳

須臾成了海門。

這一切巍巍皆常興替，

我輩區區人類又何況？

玉宇崩滅塵世更生，

神恩如到宇宙又誕辰。

我漠然又注視，

雖然看見卻不能解，

冥冥的天道，

神的意志！


人生也許只為神工？

神靈看空人世，

恰如人看草木朦朧，

總為一體，總是天植。

只因人心自為間隔，

結繭自縛蒙昧無睹，

像蟲蟻茫然地追隨長河。


而我們呢？

遵天命，無為復長樂。

安寧似已寂滅我的心，

長安於遊行夜景

幾絲龍鳳般的雲

重圍著神秘月暈

太空無塵又絕清

氣圍輕泠而透明

山溪忽閃著玉鱗

空空碌碌地進行

簇擁晝間的嬌豔

去向未知的夜景。


墨綠蓋頂的群樹

戴著濛濛的空明

它的膝下黑暗暗

凝寂中一派死灰

月色穿透了角塔

金燦燦放著幽光

一切都沉入夢鄉

清露又霰霰紛降

吻落幢幢的樹巔

清息旅人的焦渴

沉入秘語的江浪

波隨玄流而輕揚

舞侶悠然地徜徉

好像難舍地相望

誰在夜半將此樂品

就得了自然的恩賞。



（26）聽曲


1975年2月27日


你，天界的佳音

攜我同往那仙庭

丁香樹下

牡丹花旁

幽月影裏

情侶低語

樹的搖曳

月的輕柔

人們結體一心


忽而空曠的太空

幾片悠閒的流雲

淳樸的茅舍

徐徐的炊煙

錚錚的鐵兵

嘭嘭的戰鼓

裂膽的呼號

眼目的嘶叫

廝殺的交響

遍地的鮮血

硝煙的彌漫

靜息的長空

戰後的空虛

少女的輕紗

飄渺的霞光

紛迷的顏色

萬花的突發

醇烈的芳麗

杯中的泡沫

葉子的清滴

狂客的舞蹈

盎然的夜氣


忽而一聲哀鳴

鎮壓萬種風情

痛切地哭訴

徹底地悲歎

婉轉起伏的弔喪

永恆如鐵的黑門

吞噬了

舊時的知友

滅盡了

歡愉的回憶

哀慟、哀慟

血的心在悸動

鬼聲、悲聲

哭泣永離的人

綿想展現了舊物

哀魂絞斷了思緒


誰在黃昏的臺樓

望江水靜靜地流

彈一曲沒譜之調

把情意歸於天籟


還有沉思的哲人

黍離之墟的情深

一去不回的遠征

俯視往生的新墳


又有誰披戴月光

在星下暢意彷徨

一曲冰冷的樂聲

飛出了樊籠網羅

蘇小小在湖畔

持花佩香悵望

透視世界的心腸


你，天界的言語

領我神往你的自然

奇跡作響的浪

排出蜂窩礁岩上

一道海風掠起

寥寥幾隻海鷗翱翔

白雲的天在空旋

碧海的波節節蕩

忽然翻倒海底黑岩


黑風

暴雨

急電

紅光

天崩地裂

萬物皆亡

群魔在激揚

眾鬼扭秧歌

煙霧一片片

碎石如亂雨

忽而柔香畢集

悠揚……

巨原的雲流翻浪

陽光殘、透、散、射……

驟然

向雪山頂湧去

又忽而，漸漸地

飄散晶冷的雪

又一明湖的鏡面

旁有柔弱俯水的柳樹

一葉小舟幽然滑走

孤人在樹蔭念經


高急的風

撕裂低近的雲

把一點一滴風聲

傳向天外的星海

冰冷殘塌

地母撐裂的黑嘴

幽暗死亡的地洞

低沉的音轟然蕩回


一群激猛的兀鷹

推動狂風前行

忽向太陽湧進

夸父被烈日消泯

留下一陣空明的諧音



（27）貧女


1975年3月10日


墊著灰蒙的敗絮，

坐在暗淡的燈前，

敗絮揚灰而塵迷。

孤燈黃暗又陰險。

看著手中的纖針，

凝神密密的钉痕，

已浸了幾滴血淚？

只在此心没有冷，

青蚨還有心閃爍，

雖疲苦決不怨勞神。

聽著柴門的風擊陣陣，

窗格淒鳴著吼聲，

柴門嘎嘎地作響，

沉夜時驚起幽魂。

枯澀的目難睜了，

纖細的指遲滯了，

忽而一陣酸楚上身，

苦眸裏傾泄了秋澗。


明朝她華衣輕飄，

微笑顧盼要傾城，

豔麗迷魂又動神，

像是個玉女仙人。



（28）清明


1975年4月5日


遙望奉上濁酒一盅，

感念之淚不覺迷蒙，

感念撫育過我的人，

今夕飄駕哪裏的風？


今夕飄駕那裏的風，

又見一年春物興隆。

千里淒迷的雲嶂裏，

殘餘了最後的彩虹。


低頭又奠濁酒一盅，

再也聽不見去年的秋蟲。

願那曾經心疼我的靈魂，

能夠歸向仙草之峰。


她正優遊於帝鄉，

忽聞孤魂的淚頌。

絕塵的明眸再度，

傾下時間的淚洪。


黑暗時代幽閉我，

只有寂寞的晚風。



（29）《夢見中國》開場白


1975年4月12日


我是夢鳥，我是夢鳥，

眾人昏睡的時代啼叫。


我是夢鳥，我是夢鳥，

文明斷絕的時期鳴寥。

我閱遍了大半個世界，

洞悉人性陰暗的底蘊，

我既不悲哀也不高興，

看了那麼多人間背景。


我是夢鳥，我是夢鳥，

太陽神羲和鍍了世界，

陰暗收斂，我心開放，

轉回窮廬，獨自預告：

野蠻的中國就要退潮。


我是夢鳥，我是夢鳥。



（30）賦在生日


1975年6月27日


（一）銷愁


別說已是夏日了

冷酷依然，掃襲索居的孤者。

莫言萬紫千紅了

淒廓仍舊，佈塞了我的靈河。


酌酒、飲酒、一斗酒

一斗酒、酌酒、飲酒

勸君急傾不要回首

不要觸物感懷地流。


聽說吧？人生本似

朝雲暮雨的高唐之丘

一切情一切物

終都將雲滅雨收！


勸君盡歡不要憂愁

也別顧舉世的詛咒！

我輩獨醉方稱文明

不然？

難道怨恨野蠻的獸？


如何來驅逐野蠻？

如何來建立文明？

文明需要野蠻的獸

野蠻的酒神精神。



（二）醉起


醉鄉那麼醇清

酒神那麼溫情

沉醉沉醉復沉醉

不願與俗物同醒。


獨想著浩月千山

孤懷著華風泠泠

忽而我懍懍煩悶

神州在轟然陸沉。


我向蒼天哭訴悲懷：

為何禁止醉品獨春？

我的銷愁令我更愁，

超然無路、遺忘無門！


唉呀！獨春、獨春

哪怕你是荒渺的孤墳！

心靈得不到你的曦光

難道終於忍辱含恨？

我以絕望飛舞玄鶴

它的清秀超越枯魂。


我以獨步艱難試邁

要張開時代的心懷

沉重的頭顱獨自行走

沒有四肢也沒有心腸

碧草地留下萬點殷紅印。


狂飆捲起

激蕩死去的層林

雷霆凝響

黑雲爆炸於天庭

揮龍泉玉劍

見星燦月明！


（三）劍之舞


寒霜森森閃閃

亂攪向晚的春寒；

劍鋒驟然所指

萬花繁遍於荒山；

冷光狂舞

映閃黑透的天幔。


誰說干將早就失蹤？

誰說莫邪已經鏽爛？

寶劍所指

惡草憔悴

魔鬼的花朵立時枯死

危殆的河山隨之扶正。


神光啟示暗夜

神州徐徐復蘇

神馬多多

狂馳中原！


你在我的想望中

你激勵我的淚洪

你創造了一個夢魂

吸吮著我血凝的靈風。



（31）少年詠歎調


1975年7月3日


（本意為一小說之主調，惜時命之不我予也！）


前天我凝視你

你充滿天庭的和媚

今早我遭遇你

看到你跌入了污泥。

對此你像毫無知覺

容光煥發，陶然自喜。

你麻木於滿世的狂嘲

咽下難咽的冰冷氣息。


去時的明媚

此刻已經枯萎

昨夜之華露

今日已是煙灰

昨天的少年

今日已垂老。



（32）淚詩


1975年12月13日


我主賜我一線陽光

當時萬物淒涼；

我主賜我一片陽光

當時我心慘傷。


百草折滅了，

萬木飄零了，

寒蟬不泣了，

眾鳥歸寂了，

世界沉默又悲苦，

脈脈此情無從訴。


寒飆令我窒息

寒氣刺我心骨

寒冰結我床頭

寒體兀然僵臥！


主、主！我頻呼，

主、主！送我甘露。

陽光裏洋洋我復蘇了

我以淚和歌奉獻給主。

溫情脈脈不在別處，

在我心靈聖殿裏長住。


只有深邃的主

瞧視世間的萬物；

只有主深知孤獨的我

甚至我無須向他傾訴

有了主我才向善

有了主我不膽寒

我做主的閃電

我做主的長鞭

為主奮起喚回春景

為主消滅人間罪孽。



（33）霜晨


1975年12月19日


一片淒寒，世界慘淡

空中傳來隱秘的老調

令我想起往事冉冉

似乎霜滿的秋山


一切冷寂，人們慘淡

怒目相視心裏枯乾

看不到一個快樂的人

苦疼的生活聽天由命


嚴冰禁閉的古潭

幽深的潭底嚴寒

千年的古龍不吟了

已為冥蒼所召喚？

已去東南以避嚴寒？

還是在地下苦練肝膽？


我切望生命的轉折

奇跡會命定地突現

那時中國的古潭解凍

潭底的嚴寒回到蘇聯



（34）金色的古風


1976年1月10日


古風、古風、金色的古風

我看見了你迷人的夢

透過戰亂的硝煙彌漫

物華天寶掃盡塵蒙。


現實、現實、黑暗的現實

物候紊亂，陰陽顛倒

歡鳴的是秋蟲

潦落的是古松。


自然的秩序浩浩蕩蕩，

但在這裏卻遭到阻擋。

這裏的病人異常老邁，

他想把世界帶入棺材。


他的昏庸讓灰塵彌漫

古瓦消解

春冰崩裂

夏日冷酷

萌芽凍死

他的荒淫讓世界噁心


古風、古風、金色的古風

我默見此世僥薄

一切靈魂都墮落

渾渾噩噩的眾生

群蛆在欣然蠕動

誰要活下去，必須

被污染得如黑似漆。

誰要活下去

必須習慣於奴役。

眾人都玩弄詭計

比魔術看誰出奇

朋友？只是陷井的泥潦

夫婦？只是卑鄙的暗道

兄弟？虛偽得將你喻嘲

父子？相砍相尅的對頭

一切都淪喪

一切都暗淡

只有往古的遺燼

還在垂死地灼閃

還有心聲在哭喊


古風、古風、金色的古風……

我見到了遠古的淳樸

冬夜退去了嚴寒。

死去的將是腐朽

更生的將是兒童。


古風、古風、金色的古風

我看見你在我的曉夢！

遠古的肅穆井然有序

鴻雁高飛，野草屏息，

物候順遂，分野儼然。


自然的秩序

浩浩蕩蕩：

人世即將和樂

群黎即將安然。

虛心實腹

遵行天命

雄風浩瀚

偃服雜物

淩越河山

再造中國。



（35）誓言


1976年5月24日


我是五顯廟裏的鬼怪，

霹靂閃電一般闖進來。

我是驚世駭俗的颶風，

起於神州陸沉的衰代。


我是稟受天運的救主，

卻備受淩虐做奴中奴。

我終有一朝飄然無際，

似夢似真踐黃帝之書。


（中國人不僅應切記自己是黃種人，不僅應讓夢魂縈繞黃河，還應記取偉大的黃帝！登上世界的寶座!這才是民族生命的真實所在！不做科普特人！決不！決不！！）



（36）舊衣


1976年5月25日


媽媽留給我棉衣一領，

臨終前幾個月還縫過。

而今已陳舊不堪，

破舊難看、塵灰濛濛，

我卻不敢撇棄，

更不忍翻新拆洗。

因為只要看一下，

就逐去了心中的寒氣。


不論我流離到了那裏，

我都帶這破舊的棉衣，

聽到母親臨死的言語，

心想不能像她那樣委屈自己。


這棉衣見證了

失意、苦難、絕望

和年輕時代死命的抵抗，

還有那最終來臨的黎明曙光。



（37）無題畫像


1976年6月22日


消隱你這豔毒的狐精

飄蕩陷害撩人的黑瑩

忽而莊重凜然不可犯

忽而哀愁又令人同情

其實包含狡詐的禍心

毒計麻醉世人的魂靈


沒滅你這鬼賜的厚顏

偽裝靦腆要博人愛憐

忽而嫣然燦爛

忽而悲淚彌漫

其實只是叵測的水情

擾亂清平，叫太陽失明



（38）大海正湧起風暴


1977年5月8日


（一）


大海正湧起風暴

宇宙癲狂地呼嘯

天地的界限突然模糊

風、浪、船、人一齊舞蹈……


底艙傳來撕心裂肺

耳邊滑過絕望的呼叫

船體悄悄地崩裂

怒潮急驟地奔跑


海底伸出了空洞的巨手

貪婪地攫住沉浮的一切

在半推半就的無奈中

一切生靈都飄零消滅



（二）


看著白色的海灘

安詳無語地靜臥

似有無限的慵懶

廣袤中長長延伸

蜿蜒地直到星辰

天之那邊的星辰──

是故意用緘默來治療創傷

還是一座本無生命的荒場



（後記）往事


我還記得，1974年2月22號的晚間我看了一部北朝鮮電影《鮮花盛開的村莊》，當其中出現了朝鮮這個昆侖地區的昆侖遺跡種種漢字及習俗時，我受到感應，我知道中華文化的偉大與古老，格外襯托出大昆侖地區現在的悲慘處境，但同時也預感到了昆侖偉大的未來。感動之下，我立即寫了《悲鳳鳥》一詩，直到晚上十一點半。


整個一九七四年，我寫了許多詩，可以說有一段時間我真是沉浸在詩的靈感中，真的很幸福，經常寫到半夜，就是以2月22日這次為開端的。


我的靈魂覺醒了！


以前，我的詩還處練習階段，根本沒有這首似地全部由衷而發，無任何模擬意徑的詩。這也是我詩之成熟的重要標誌之一。


此詩還讓我憶起我那時的思想狀態。從那時起，我成了一個自覺的中國先知，我的愛國之情是與歷史的認識分不開的。我總覺得，只有一個新生的「昆侖民族」才能拯救世界。因此我作為一個先知的歷史使命就是宣示這個偉大的歷史真理。並讓中華民族得以新生。這就是我的愛國之情的現實基礎，也是我之所以熱愛古代神州的現實基礎。


現在時間過去已快三年了。我的生涯又經歷了許多波折。可是我的精神沒有渙散，我的意志沒有摧頹，我的初衷沒有放棄，我還是謝選駿，只是更完全、更成熟、更無畏了！


我的靈魂！你三年前的這種閃光，你將永世不忘，你是偉大的先知先覺者。


歷史不會白白浪費你的。它只不過要使你更為堅強罷了。


1974年2月至1976年年7月，我寫了二五〇首詩。我已是一個獨到的、成熟的詩人了。


1976年7月21日我已寫了最後的詩。這就是說以後我不想寫詩了，也沒有寫詩的興趣了。我要用我的奮鬥寫一部偉大的史詩。因為我們民族需要鬥士！上帝把我從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變成了一個勇猛剛強的鬥士。生存鬥爭是生活的全部內容嗎？不！創造新生活，提高生命！


1976年12月4日




換頁


第三部詩集

客觀兩卷集


第一卷故事詩

第二卷寓言詩和箴言詩



換頁，（照片9）


第三部詩集

第一卷故事詩


題記



故事詩之不同於敍事詩甚明。即，故事詩較平素，注重情節和故事性強的要素。再者，故事詩較敍事詩為短，一般以一個動人的故事為目的。而敍事詩、有沉思、多抒情。且長而曲折。又讀者多為「雅人」。故事詩一般是雅俗共賞的。因為它重情節而故事性強，描寫、刻劃較少。能為俗人所悅納。


這點頗類小說，中國的說部與歐洲的小說頗為不同，即在此。說部重情節，多敍述，很少描寫、刻劃，當然，暗示是不少的，即「點」。而小說卻重描寫刻劃，有沉思議論，亦有抒情。至其甚者，難免為「俗人」所厭惡，不能達到說部的那種雅俗共賞的效果。


寫故事詩須先以散文記下靈感，即使是片斷零散的；然後用詩體重賦。詩韻或需一氣寫成，蓋故事詩之語言音韻大有考究，好的修辭不僅使意思完全，更因為流暢而形成美感。



（換頁）



（1）伯夷與叔齊的歸宿


1974年3月20日17時始


1974年3月24日24時完成初稿。


引子


讀《別了，司徒雷登》，訝異其「武王領導的當時的人民解放戰爭」一語，洩露作者意圖稱帝的「天機」，我因此想到伯夷與叔齊的堅貞不屈，實在是中國文明的中流砥柱，難怪毛氏極力反對之；吾人故反其意而作之。


嗚呼！吾悲夷齊於千古之後，僅用筆墨，難以寫成如此浩歌，蓋夷齊故事乃義士碧血洗練而成，其刻骨銘心如此。其間多少默示，難以明言，非庸夫俗子所能窺視：只是此輩而今皆成碩鼠，爬上了群眾景仰的大門。


1974年3月21日17時



在那北風淒鳴的夜裏，

眾草蕪穢，霜雨未霽，

孤傲的松也低低喘息，

是誰？兩個孤獨黑影，

像來自歧路上的亡羊，

步向這枯涸的山溪──

北風掠過光裸樹幹……

發出刺耳尖鳴嘯響，

兩個遊子像枝杈般，

在狂風中抖索晃蕩。


哦，孤竹國君之子，

老大名「允」，字「公信」，諡「夷」，

老三名「智」，字「公達」，諡「齊」。

他們在後世流傳的大名，

振聾發聵的伯夷、叔齊。


經過風塵僕僕的跋涉，

拖著疲累機械的步子，

四肢顫抖，顯得龍鍾，

眸子裏卻仍然閃爍著，

赤子童稚的明亮快樂。

伴著四面緊逼的霜風，

他們邂逅了，互相凝視，

在亡國悲劇中緊握相逢。


誰說如此絕望的黑夜，

幸福的晨星不會升起？

湧出了心底的喜悅，

晶瑩透剔款款淚洪。

夾擊霜雨的厲風，

悲絕欲滯緩緩流速，

在白木蕭蕭的易水旁，

叔齊說：

「遍天涯儘是紛亂，

我們將飄向何方？

悠悠的中土神州，

天柱脆折、地維崩絕，

故國淑麗，燕山清秀，

我們何時稍稍遺忘？

急急超過湍流峻嶺，

惶惶間遠走他鄉，

永別了文明之邦，

人情裏難免感傷，

然而這是為了義理，

靈魂便充滿了玄想。

我此行首次步出遼西，

回望蒼翠披雪的群嶺，

原有野物漫山遍野，

現在只剩白絮霏霏，

驟然間我情緒闌珊，

青春之心徹感透寒。

今天咱們不期而遇，

一掃這憂鬱的彌漫。」


數日竭力而行的長征，

使身心兩造疲累不堪，

然而沒有任何壓力，

能夠禁止靈魂清談。


伯夷說：「賢弟啊，

我輩是神農的苗裔，

神農還君臨過黃帝，

我們這清高的性格，

是聖祖遺下的浩氣。


今春萌發的新綠，

比去冬更為繁茂，

搖曳著玲瓏透徹，

出類拔萃的面貌。

這是萬物的線條：

子孫比祖輩更好。


神農勤奮，嘗遍百草，

赤手空拳，披荊斬棘，

近驅走獸，遠逐苗黎，

聖祖的文明超越殺伐，

黎民獲得巧妙的生機。

我輩牢牢維繫而光大之，

精神與世界一體的綱紀。

這綱紀通過歷代賢哲，

一代一代不斷地傳遞，

成王敗寇的刀槍，

也無法將之切碎。

現在黎民渙散無力，

世界安危系於吾身，

我們並非隨風秋草，

要像天道孤獨奮起！」


叔齊說：「仁兄啊，

我們英武的先君，

是殷湯欽定的封爵。

至今已悠然六百年，

懸在亂世幸未消滅。

我們那悠悠的舊土，

文明的邊基與凳腳，

遠播文明於遼河外，

使之成為中國之根。


但如今殷德已漸衰微，

有如殘陽的反照斜輝，

那化外的夷蠻地主，

有如冰河競相入內。

命運季節輪番倒錯，

莫名其妙驟然摧頹，

即使浩茫無際的力，

亦只坐敗難以挽回。


人世間的罪惡之源，

都發源於無盡的貪。

越沒有止境的欲望，

越能博得世人擁戴。

有人居心叵測挑唆：

爭鬥可使人心不衰，

罪過終於無法自拔，

臨死還把財寶掩埋。」


伯夷說：

「我行徑向來孤僻，

閉目不聽豪言壯語。

但天意使我毅然決然，

將定意之事一貫到底。

我們已逝的父王，

充滿明察的英靈，

人君需要通曉權變，

巧用策略應變方行。


在那一夜我漫步向

宮闈旁靜綠的河邊，

萬籟死寂的淒涼暗，

不能限我遐想翩翩。

吾賢弟已幡然遠蹈，

我豈肯再片刻留連！

於是我超脫了溫情，

離卻了難捨的妻小，

只在冥冥中我感到

永遠離別了的呼號。

大丈夫要特立獨行，

樹萬世不搖的坐標，

又怎能頻斷柔腸，

附和女人的吵鬧。

一個人孤寂索居

難免會有所疑遲，

只要你攜手流連，

靜聽北風的撕裂，

起望白雪的風潮，

驟然間憂戚全消。」


叔齊說：

「父王雖立我為王嗣，

實是有害無益的徒勞，

難道不見那烽火遍野？

萬民遭劫被殺而哭嚎，

灑向人間的紅色恐怖，

襯托夢裏乾坤的大位，

太陽暴怒地殘害忠良，

只當處罰夷狄與奴婢。

我等雖然涉學微淺，

卻深深懷念著穎水，

只因隱士許由曾經

在淨土潔水中洗滌。

世道如此每況下墜，

我豈能正當大亂之際，

只會潛伏在迢迢東裔，

空想堅定破碎的邊疆

坐視神州瓦解成碎玉！


凡事只是一味姑息，

等於縱容邪惡污穢，

急急而不待良機，

也不能真正持續，

因此我違抗父命，

就想著恭奉天行，

世事都有個比較，

要擇急務去先行。」


這兩位貞節的仁士，

竟冒天下之大不韙，

私下裏議論評判，

父王的行事作為，

只因他們獨具一付

磊落的超然的情懷，

不免神思出於天外，

遺忘了俗事的煩累，

繼而他們相顧失聲：


「賢弟啊，天綱恢恢，

為祭祀升天的魂靈，

雖在這荒荒之野，

還是歌奠一回！」


「登彼西山兮，

採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

不知其非矣。

神農虞夏，

忽焉沒兮。

吾適安歸矣。

籲嗟徂兮，

命之衰矣。」


這是文天祥正氣歌的先聲，

現代的漢奸領袖最為忌恨。


「荒原曠渺，

魂兮魂兮！

既無樽言，

唯歌心兮！

渺渺飄靈，

豈有知兮？

有知歸來，

唯歌奠兮！」


這是文天祥正氣歌的後聲，

勢必剷除漢奸領袖的後生。


這亡靈假如蒼天有知，

初聞明白如話的歌詞，

又聞哀音嫋嫋的樂祭，

也不禁流淚縱橫唏噓！


二位賢士雖然悲傷，

尚能把持住情腸，

徒然讓霜風吹走，

千言萬語的離鄉，

於是又啟程跋涉，

彼岸的日思夜想。


一座奇偉蒼鬱的山，

兀然矗立他們眼前，

北面有長河的九曲，

閃爍著銀帶縈繞，

偉名傳遍了西嶽，

令人嚮往的華山。


多少堅毅的華族，

在此開拓耕耘！

華山、夏水，

中華的源頭，

古往今來多少

草莽英雄馳騖！


誰似如今，淒涼魂魄，

遍地儘是專斷愚昧？

華山之陽一幢小屋，

正在期望天下歸心。


號稱賢明的西伯，

籠絡人心的文王，

聰明而流落無著的

被棄而孤寒無告的

都讓他們略得溫飽，

絕望的人因此陶醉。


摒去猶豫不決的彷徨，

排擠擾亂心神的多思，

人生的禍福休咎，

都在瞬間的偶然，

除了宿命的預定，

便是惘然與無知。


「溫柔永在我的胸懷，

大地和空氣是我依託，

殘陽和歸鳥一絲寬慰，

儘管它們都將沒落。

團團霧靄漸漸散開，

望眼不見淩日長虹。

殘陽落霞的漸次暗淡，

心情也逐層陷入淒蒙，

憶起古輩的華彩系列，

就像自己的往事悠悠。


賢弟呀，切莫再頹唐，

仁人志士應棄絕悲愁，

你眺望那一支蒼鷲，

徘徊疑猶是為狩獵，

一旦擇定了目標物，

勇往直前，一蹴而就。


這首陽雖是無名小丘，

在世人心中必得永久，

那奇妙的落霞反耀，

像古樂在心底潺流。


這薇菜雖然十分涼薄，

無法支撐高傲的頭顱，

在其中得到自然的味，

勝過金玉其外的王侯，


精神本是肉體的主，

只要樓裏聖樂高奏，

即使天地萬物沉淪，

我們依然贏得萬壽。」


伯夷說：

「在那茫茫燕山叢中，

幽森而古寂的林間，

起伏了一幕幕英雄劇，

我也被一夥強人扣留，

他們用野獸般的嘶吼，

搜刮掉我身上的零錢。


採薇吸取自然的神髓，

採藥贏得生命的真諦，

看層層山巒遠樹蒼蒼，

路途重阻而行人漸稀。


賢弟啊：你幼弱身心，

遭遇了艱難險阻，

我雖然性情孤真，

也不免暗淚心酸，

易服潛行而出的日子，

心境豁達也時感流離，

並被繁瑣的事務糾纏。


採薇採藥，採藥採薇，

若在往日，早已歌醉，

只是今日，天命在頂，

安可撇下眾生獨自睡？


採藥採薇，採薇採藥，

身落首陽，手採其薇，

靈感神性超越高飛，

釐清萬代人心曖昧，

靈魂覓得一方淨土，

沖刷滌盡世界塵灰。」


──────────────────────



附錄



1、《詩經●小雅●採薇》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採薇採薇，薇亦柔止。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採薇採薇，薇亦剛止。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 

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 

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 

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2、《史記●伯夷列傳》（司馬遷）：


夫學者載籍極博。尤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嶽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塚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採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事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余甚惑焉，倘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3、摘錄植物學資料：薇菜，是一種天然野生草本植物，學名為桂皮紫箕（Osmunda cinnamomea L．var asiatica）和紫箕（O．japonica Thurb），俗稱貓兒蕨、蘭莖苔，屬紫箕科紫箕屬多年生蕨類植物。其嫩葉製成乾菜即『薇菜乾』有紅、青兩種，即「中國紅薇乾（赤乾）」和「青乾」。薇菜富含蛋白質、多種維生素及鉀、鈣、磷等微量元素，還有稀有的促脫皮甾酮、鞣質等成份。薇菜營養豐富，味苦性涼，具有安神、降壓、抗癌、清熱、減肥等功效，並對流感、乙型腦炎等病毒有明顯的抑制作用。


4、1974年3月24日附注：何時我能重整此編呢？重整該比初創時更為艱難。重整在於結構，在於協調全篇。



（2）伯夷與叔齊的史詩


1974年4月25日


擬議：每節十四行。每段四節。有時以一段寫一個場景，有時以數段。估計須十段，四十節、五百六十行。最多可能用十五――二十段。


分為多個場景：1、出奔。2、流浪。3、回憶身世、。4、暫棲。5、聞雷而動。6、受辱出逃。7、再度流浪。8、至首陽山。9、玄思冥想、回憶玁狁。10、殉難死節……


01、


北風凄厲，霜霧夜雨，

眾草蕪亂，松柏喘氣。

那邊是誰？

兩個孤獨的黑影，

由不同的方向，

走向這村旁的井。


拖著疲乏的步子，

眼睛閃爍童稚的明淨。

揮卻緊逼的霜風，

他們邂逅了，

感到幸福之至。


百里外的孤竹國君，

有兩位賢德之子，

德行正像名字：

一個是長子，

名叫「允」，字公信；

一個是三兒，

名叫「智」，字公達。

「伯夷」、「叔齊」

就是他們後來的諡號。


他們的故事，

在世間流傳經久不息。

光照三千年，

伯夷與叔齊遠離暴力。



02、


湧出了晶瑩的淚洪，

還是夾伴霜雨的飄風？

在蕭寒停滯的易水旁，

流連寧靜，略帶憂傷：

「遍天下儘是紛亂，

我們將飄向何方？

中原神州兵荒馬亂，

斯文落地盜匪稱王，

中國不再端莊秀麗，

太需要我們的榜樣：

不避急湍峻嶺，

這樣遠走他邦。」


「永別了文明之鄉，

人情定然感傷；

但唯有施實正義，

靈臺充滿了希望。

不回頭步出國門，

看那蒼翠的燕山，

本充滿野物鳴禽，

現在卻白雪飄飄，

萬事物情趣闌珊，

只有人蠢蠢欲動，

我心過於青春，

所以經歷嚴寒。」


「既然我們不期而遇，

長兄，就一道行走！」



03、


「賢弟你遇到艱難，

我為兄聽起也心酸，

自從易服潛行而出，

也被些小事糾纏。

在燕山叢莽裏，

幽森的枯澗中，

也有一幕幕悲劇，

英雄的戲碼上演。

我就被一夥強人拘留，

搜盡身上的一點現錢。

在這欺詐成性的世間，

這些只救自己的小人，

益發顯得毫無收斂。

若說他們是群好漢，

魔王也是世上的鹽。


但我們與他們

從來分道揚鑣，

損人自救的道路，

我的心總是討厭。」



04、


孤僻疏世的兩兄弟，

收斂起哲人的憂鬱。

向低沉陰雨的夜間，

展開一絲憧憬：

「河曲之南，

華山之西，

那裏文治之花盛開，

是周人西伯的基地，

據說優待孤兒與鰥寡，

尚存神農及虞夏的遺跡。」


「衣薄食寒地終老於彼，

自得其樂，息息相關。

遠離祖宗社稷，

卻能警戒人欲，

脫離群眾的騷動，

標誌永恆的義理。」


「渾濁的芸芸眾生，

水清則無魚類；

蠕動的俗世人們，

終須屹立的標杆。」



05、


數日的長征，

身心疲勞不堪，

思想是最好的獎賞，

苦難無法禁錮清談：

「賢弟，我們本是

神農的後裔，

他曾君臨黃帝。

我們這潔白的性格，

想必是他的遺傳。

神農的勤奮剛毅，

至今使人記憶。

耕耨於荒野，

渺無人煙，

披荊斬棘，

驅逐苗黎，

留下傳世的稻米，

創造人類的生機，

光大精神的綱紀。

古代賢哲的賦予，

被現世破壞無遺。」



06、


「長兄，我知道家族歷史：

先君的爵位乃殷湯所封賜。

至今已悠然六百年，

垂統綿延沒有消滅。

國土是神州的凳腳，

遠播在大地的東裔，

星星之火薪傳下來，

蠻荒中的文明火炬。

但如今殷道已衰微，

內部腐化外部淩夷。

誰能高擎中國衣冠，

抵禦那化外的夷蠻？


世間的事物一旦衰頹，

任憑神力亦無法挽回。

政治的罪惡源於貪戀，

殷王權勢已不再巍巍。

下人勸我們鬥爭取樂，

我看還不如野鶴翻飛。」



07、


「高貴的人們總是孤僻，

智慧者常常鈍於詞令，

成就大業的首要能力，

就是將決定貫徹到底。


我們的父王甚是英明，

人君要巧用策略才行。

你我這樣的自然性格，

不適沐猴而冠的國情。


那天我步向宮闈的河邊，

黑暗限不住我浮想翩翩：

賢弟你既已經遠走高飛，

兄長我豈肯再一刻流連！

於是我毅然離卻了妻小，

心靈雖常感他們的呼叫，

但大丈夫要特立獨行，

不得不放棄左右逢源。


一個人陷入孤寂，

難免會略顯遲疑，

志同道合的攜手，

能消除彷徨猶豫。」



08、


「父王立我實在徒勞，

無法解除萬民哭嚎。

我豈不見百國相殘，

東南西北峰火連年？

臣下不再尊敬上位，

吃裏爬外陽奉陰違，

殷王殘害王公良臣，

只當是處罰了奴婢。


我涉學甚淺卻愛穎川：

許由曾在其間洗濯，

我愛山的莊嚴，

也愛水的流動，

山水相隨，

我心寬慰。


世道如此每況下墜，

靠少數賢人擊鼓挽回，

我豈能附和大眾的智慧，

坐視神州日趨破碎？


凡事姑息等於放縱污穢，

唯利是圖反倒心灰意頹。」



09、


兩位義士冒天下大不韙，

批評父王的行事作為。

因獨具超人一等的感情，

把俗事忘懷而一意孤行。


最後他們相顧而失聲，

終於想起流失的歲月。

「賢弟！天網恢恢，

我們趕快祭祀尊長！」


「荒原曠渺，魂兮魂兮！

既無樽豆，唯歌心兮！」


亡靈有知，

初聞批評，

又見歌祭，

也不禁唏噓！

於是，二位賢者

又起步跋涉他們

日夜思想的幸福之鄉。



10、


奇偉高山，

矗立眼前，

北有長河，

九曲縈繞，

馳名四域，

西嶽華山。

堅毅的華族，

曾在此落草，

聰明的夏人，

也在此耕耘。

華山是中原的聖山，

夏水是中原的聖水。

多少英雄在此馳騁，

不像如今群氓愚味。


華山之陽，

一幢小屋，

這是西伯籠絡人心的處所，

在此收容流離顛沛的人們，

略得衣食溫飽便可以陶醉，

組織國際流亡者的大社會。

只是切莫猜疑而多思，

人生至福是寡聞無知。



11、


不算狹隘的一間土屋，

只有幾件簡單的用具，

幾個窗洞用麥秸添塞，

使人免受穢氣的窒息。


一瓢菜羹、粗飯還可以果腹，

些微麻布，便是禦冬的寒衣。

然而這種生活，已是至福，

因為有人傳說讓他們覺悟，

說農民大眾生活火燎水煮，

一心貪婪外部世界的財富，

把富饒之鄉變得一窮二白。

唯獨賢者不為潛語所動，

仍然秉持自己的由衷：

周邦即是黃金國的樂土，

全無那擾人的冰凍雷轟。


這樣也合暴君的口胃，

事情分類反易於混蒙。



12、


「山民們未見過大江，

聽人娓娓道來，

好奇心突發，

而覺心腸燎動。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夢想成真，

理念落實，

臨岸遠眺，

卻不免失望的譏誚。


只有帝鄉那樣微渺，

才可使人不倦盼望。

隨波逐流追趕時髦，

只會遭到後人恥笑；

貪圖享受及其攀比，

也有違先賢的遺教。」


多思篤實的伯夷，

對敢為的叔齊開導。

生活仿佛變奏曲，

賢哲更多盎然生趣，

在生命的急流裏，

浮沉總是無常，

厭棄傾軋的人，

神往帝鄉的安謐。



13、


枯索的日子過了幾時，

恰逢武王姬發的誕日，

為宏揚國邦富強、

君臣信睦的印象，

廣開盛宴的邀請，

各方貴人同樂一堂。

伯夷叔齊也被羅致，

雖然僅僅排上名次，

兄弟倆踐約赴宴，

也欲盡一盡興致。


香煙繚繞，

鐘鼓齊鳴，

竽瑟餘音震盪，

萬壽無疆高吟。

兩兄弟卻感空虛，

不是樽酒太涼，

古樂也都盡張，

況且烹調也夠

什麼使他們憂傷？


那是號稱古雅的宮廷，

顯出如此俗俚的本相。

兩兄弟內心暗自抽泣，

儘量掩飾極端的失望。

也許北極是過於高遠，

殊不知賢人心在北辰。


14、


此後又是生活流逝，

一天，信使的傳達，

使他們震驚之至。

說是姬發的三千虎賁，

擁文王的木主，

過潼關已有幾時。

黃旗捲吐著疾風，

斧鉞灼爍於戰士，

紅纓充塞於戟叉，

虎賁浩蕩進擊天下。

多個方國的軍旅，

似水如雲地匯積，

高亢的誓言飄逸，

欲把商都城克陷！


兩兄弟聞訊憂急，

道德之心卻是堅立，

「賢弟啊，人生須盡義務，

危難時耗費最後一息。」


他們離開幸福的陋室，

去追蹤那急揚的黃塵。


15、


部隊掀起的灰沙滾滾，

宛若高原上的黃龍，

直沖蒼天壓迫生靈，

太陽也顯得懵懂。


疾駛的戰車，

狂奔的烈馬，

整肅的甲士，

像黃禍的肅殺！


忽然戰馬翹蹄長嘶，

眾虎賁止步而喘息，

是誰冒入九死的險地，

以身試法擋住長驅？


只見兩兄弟氣喘吁吁，

述陳著他們的古義：

「車載文王的木主，

從事遠征的苦楚，

這在孝的義理上，

不能贏得由衷歡呼。

遠處西鄙東征中州，

勞民傷財、害己違逆。」



16、


虎賁們聽聞群情震怒，

武王姬發也橫眉豎目，

眼見這兩個羸弱賢者，

將死於這憤怒的行伍。


「且慢！這兩位仁者；

各有高尚的抱持。

天下仁人不定而論，

種類繁多無法細志。

我等替天伐逆的義士，

他們效忠傳統的尊師，

各執一端，

從其所善，

不過我們的大事，

不可被他們延遲。」


呂尚如此奮臂一呼，

立刻跳出幾個虎賁，

把夷齊推擠在一旁，

然後快速跟上隊伍，

於是黃塵裹挾大軍，

消失在黃天的邊緣。



17、


古原的天幕漸漸沉暗，

黃塵已不再四揚飄漫，

白晝的俗塵噪音消散。

只見鴟梟枯樹動靜，

明月一輪，

高掛樹巔，

玉輝普照，

萬物變形。


月旁的殘雲，

遠走而迷離。

賢者的志向，

不再能等閒，


明月再亮也會收斂，

王者黎庶最終平等，

塵世崇拜的歷史列車，

也在萬劫不復中毀滅。

「人民的意志」成為謊言，

先知和真理永不相見。

人類的感覺充滿自欺，

即使超人也墜入深淵。



18、


兩兄弟現在確定心意，

和公認的正義保持距離。

他們還未選定具體的線路，

去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天途。


那商王被說成昏暴之君，

是由於周國的宣傳高明。

其實他眼見本朝的衰微，

試圖改革朝令一展雄圖。

緊急的改革觸犯眾怒，

──執法被稱為獸行。



19、


兩兄弟陷入孤寂，

期待到來的信息。

孤寂和繁華一樣，

被打破不留痕跡，

啟示的明星會墜落，

回到世界最初屯蒙。


有時秋日的枯草，

在沙風下萎靡曳搖，

也使一顆樂觀的心，

充滿讚美天時的傻笑；

有時春季盛開的蓓蕾，

在柳絮飛揚中嫵媚，

也使一個悲觀者，

投入死神的懷抱。


這個世界本無邏輯，

短暫而且缺乏意義，

但人需要充足理由；

克制本能說服自己；

深明哲理的豁達者，

看花天酒地的必要。

洞察一切的明鏡，

生命碎片的組合，

腳踏實地的虛渺，

映出霜風的塵埃。



20、


在森秀的華山之陽，

信使之馬急騰而過：

在商都朝歌的王宴中，

沉醉的君臣樂極迷蒙，

他們面對豐筵與女樂，

期待東南夷的征服捷報，

不料背後挨了姬發一刀，

戰無不勝的迷夢被震碎，

使者帶來春雷般的死訊，

孟津橫渡的是周國聯軍。


自傲自恃的中原王，

被包圍人們的小信，

他們總到最後時分，

昏頑頭腦開始冷靜。



21、


無奈大軍盡在東南，

只好將奴隸們聚攬，

號召他們披甲上陣，

為自由解放而一戰。

誰知賤奴早已不滿，

又畏懼周兵的勇悍，

血流飄杵後的倒戈，

擊潰了朝歌的靠山。


帝辛自焚後又殉國，

仍不免姬發的追戮，

將殷王的腦袋高掛，

仁義之行許諾落空。



22、


鸚鵡學舌的興奮，

忘記了八哥兒的牢籠，

人的地位決定行為，

而言論不過是行為的幌子。


還有大名鼎鼎的箕子，

也被迫向蠻荒流亡，

那雖是朝鮮的發軔，

但包含多少殷民絕望。


開膛剖心的比干，

受到征服者祭祀，

但他所效忠的殷商，

卻遭到萬方的誹謗：


居民淪為奴隸，

財產沒收充公，

多少殷民自殺，

剩下稱為「殷頑」。


說他們壓榨百姓，

因此要血債血還。

新政權帶來更甚的苦難，

照如此世界將不斷清算。


循環而墜落，

酒換瓶不換。

……

……



23、


伯夷與叔齊兩兄弟，

聽完了悲傷的消息，

一時間非常茫然：

人世間難道只有報復

而永無正義和真理？


由憂傷他們回到了反省，

來抹淨時空的塵染，

他們想到自己也曾背信，

就痛感錐心的苦楚。

此時此地的爍爍美德，

彼刻彼人看是大惡，

只有「境遇」才是真諦，

哺育人們生成的長河。

內憂外困裏回想翩翩，

是痛苦而優美的瞬間。



24、


伯夷與叔齊，以前

在易水到華山的道間，

也曾遭到牧夫的攔劫，

當烈馬、利刃、悍民的面，

感到了顫慄而絕望的威脅。

他們的衣著本來就單薄，

甚至喚醒了夷狄的憐憫。

又聽說他們謙讓的事蹟，

戎蠻對他們更是和善。


他們第一次上馬遠行，

去到陌生疏遠的草原，

在那低矮的氈毛篷裏，

甚至感到禽獸的溫暖。

忠武而憨厚的草民，

尊敬他們大賢患難。



25、


草民坦白如雪的心裏，

好像不知奸謀為何事，

要麼勇猛殺掠，

要麼忠誠隸屬。

因為如此生存方式，

在草原上最為省事。


他們對大賢的愛敬，

教給自己順應天行。

人的真摯並非無私，

而是效率的生存方式。



26、


伯夷叔齊如此過了十旬，

越來越喜歡此地的傑俊，

但還是習慣中華的教化，

故國明月也情思如雲。

在此柳暗花明的心境，

他們失眠於一個個黎明。


畜肉和奶酪腥臊，

使他們無法安然，

獸皮的毛氈雖然廣闊，

畢竟不是他們的家山。


語言未通的蠻兒，

彼此間還有仁愛，

但經過教化的仁者，

對野蠻已無法適應。



27、


伯夷與叔齊，

因此急思離去，

並非牧人易於反目，

是因為時間和距離，

美化了祖國和人民：

既然蠻族都如此仗義，

那母國必定更為溫熙。


於是兩兄弟悄然商議，

到人畜皆眠萬物皆寂，

他們便借騎駿馬兩匹，

直向南方飛馳而去。



28、


大漠的夜如此安靜，

既無狂風又無暴雨。

沉沉邊聲都已死寂

只聽見遠揚的馬蹄。


盎然一輪，躍出扶桑，

他們已在大道上高揚，

早已拋卻多日的不暢，

急向夢中的幸福之鄉。



29、


時間美化流逝的一切，

兄弟兩人也不能免俗。

征途的半道縈思昨天，

顛沛懷疑前日的自信。


「我們尋索幸福天地，

卻拋棄荒原的人們，

現在回想當然慚愧，

但也不算背信棄義。

人生在不斷遷徙，

不可能止於至善，

宇宙在晃蕩中流變，

智者無法刻舟求劍。

靈魂一再向上追求，

拒絕停滯更不退後，

如其踟躕甚至浪遊，

蒼天也會將他遺漏！」


「你雖然如此解說，

我仍然深感內疚。

那麼純樸的人群，

脫離文明的所有，

我們渴慕幸福之鄉，

在那裏可以優遊。

我們先前所啟望的，

而今應該補救天下，

是維護天地的信義，

是遏制以暴易暴力。

塵世的紛爭與亂局，

埋葬在彼此荼毒裏！」



30、


經過反反復復討論，

二人議定不食周粟，

高風亮節絕食而死，

展現風餐露宿的真諦。


中國哲人的精神，

不向勝利者屈膝，

許由早在穎川邊，

做出燭光的示意。


水仙飛舞的泉邊，

潔淨赤子的耳朵；

幽徑隱沒的山林，

超越世俗的追逐。


精神要開始尋遊，

以探索無上高丘，

或覓得一注活泉，

在那裏萬事皆休。



31、


笑問世人曾念否？

我只任天籟自奏：

離開峭拔的華山

登臨莊嚴的泰山

盤桓合抱的嵩山

不去無聊的衡山

把種種心曲抒談；

堅毅的外表下面，

流露靜謐的恬淡。


傳說縱飛的玄鳥，

失去方向的迷茫，

輕柔飛動的靈體，

激起不朽的幻想。


神能常將小民遺棄，

大人苟且偷生的荒淫，

天命逼迫窮途末路，

天才突破自己的處境。

命運和天數，

從來就無法解釋，

卜辭的用處，

只是讓懦夫決志。



32、


河的黃漿波紋滯緩，

遍覓望斷不見片帆，

偶然出現點點黑影，

只是偷渡者的皮船。


黃河並非黃帝的河，

而是驕奢淫逸的伯。

他時常吞食童男童女，

像不吐骨頭的無產者。


黃河在遠東咆哮，

向世界誇耀殘暴，

別的大河，除弊興利；

黃河百害，唯富一套。


古往今來，天南地北，

霸寇英豪被河風薰陶，

他們熱血橫溢的臂膀，

不是扭斷就是脹爆。


而今黃河索居於此，

像嚴冬的耄蛇衰老。



33、


他們在古道慢慢盤桓，

黃塵騰空也不再急喘。

望見盡頭的平心靜氣，

安慰無休無止的苦難。


民眾扶老的攜幼的

帶七零八落的家當

面容菜色

衣著破爛

不發哀歎

是因為眼淚已枯乾。


拖著沉重如鉛的步子，

他們茫然地向前追趕，

這並非旅行的旅行，

是避禍求生的逃竄。



34、


伯夷與叔齊再次深感，

遍佈中原的生靈塗炭。


這一群善良而小信

怯懦而遭難的生民，

從來沒有火山噴發，

麻木順從眾生的命運。


自己的身體噬臍怎及？

內心裏悔恨九曲秘密。

唯有冰巔上的積雪，

可以鎮靜火熱的心。


35、


肉欲的滿足遂達，

無法砥礪精神人格，

結果是自相殘殺，

梟雄獵頭唾手可得。


牛馬誤入了歧途，

比豺狼更加可氣，

群眾背離了領袖，

惡棍坐上了龍椅。



36、


繼而他們又前去，

不再盤桓而遊移，

迷路時找到北斗，

度過交錯的斷層；

向著夜夜此心，

前往昆山之玉，

終於越過河曲，

拋卻旅途的風雨。


徘徊於──縱橫於

尋處岩穴安身立命。

那兒不必風雲變色，

為後代來此瞻仰；

最好是溫暖如春，

心靈可以喘口氣。


志士的骨氣，

不為外物所迷，

雖然這些形式，

還是生存必須。

否則紛紜世界，

怎能綿延存續。


……



37、


天地世事無從預料，

唯有昆侖橫豎其間。

兄弟定居首陽山穴，

欣然於朝陽和晚霞，

雖不免饑腸轆轆的痛苦，

但成仁的甘甜可以補足。


明鏡落下了塵土，

霜露鑽入了腸肚。

尤其是叔齊小弟，

有時不免憤世嫉俗，

情懷起伏

別生頭緒

晴空忽然飄過迷雲，

但不至於傾盆大雨，

波瀾壯闊的血氣，

被反省之風颳去。



38、


兩兄弟乃互訴心曲，

先是叔齊首啟詩語：

「這首陽山，山色初翠，

這山中澗，春水急促，

萬物興起蓬勃的生機，

志士感到內心的安閒，

真意盎然的自然瞬間，

勝似俗世的渾噩百年，

蠅營狗苟的巨大長城，

無法創造靈光的閃現。」


「腹中火燒火燎的饑餓，

漸漸擴散為四肢麻木。

肉感本是眾生的所有，

干擾無拘無束的思想，

唯冥思才是聖者的事，

為此需要懸置血氣。」


「穀物雖好，

握在強權；

野菜稍遜，

散在自然。


義不食周粟！

義不食周粟！

還是採幾葉薇菜，

以嘗天賦的野味：

欣欣豐茂的生命，

漫山遍野的薇菜，

像春天一樣不可靠，

採擷之下次第稀少。

短暫盎然的生機，

子規歡愉地鳴叫。」



39、


仁人志士，

日漸孱弱，

瘦骨嶙峋，

額頭灰暗，

但高傲的微笑，

像時代的墓誌。

神明氣色透露不凡，

玄思還把意象廣攬：


「大禹篤行，

達到神通，

曾經大會天下諸侯，

於南中國首都會稽：

文身不文明的南蠻，

開化了夏室的東夷。」


「黃帝與蚩尤的逐戰：

一個呼天女變法助陣，

一個請風伯迷沙降寒，

以妖克妖，以怪逐怪，

培育雙重面相的君子。」


「神鳥傳裔的商湯，

威德也無涯浩蕩，

立定殷墟

商丘幾起

力行遷都的盤庚，

窮兵黷武的紂王。」


「他們拒絕泛愛的誇張，

仁人志士也不再迷惘，

獨尊一時的貴人，

傾國傾城的妖婦，

寵倖榮耀的財主，

眾如海沙

紛如木屑

而今安在？」


「玉女的柔軟，

霸主的強硬，

去了

遠了

迷失了

泯滅了

像那囂湧喧騰的春潮。

唯獨雪山與北極之冠，

晶瑩入地

劍光升天

承衰啟弊

宇宙驕傲。」



40、


……


空靈的玄思冥想

隨著呼吸的漸緩

漸趨渺遠

不再閃光。


「閃光的未必是黃金」，

這是金本位的錯誤思想；

例如光就比金更為要緊，

因為光直接關係到生命。


春鳥喳喳歡愉傳唱，

充斥世間的是群芳，

春流急急奔騰不歸，

像迷失自我的情郎。


陽春三月變幻莫測，

一切都在生生滅滅，

萬年文明的中流砥柱，

山窮水盡了傲然謝世。



41、


「饑餓本是凡人難忍，

但對神明不過微痕。

饑餓使人鋌而走險，

卻打開我靈府的門。

饑餓撕裂腸胃，

使我增多良知，

饑餓讓我睡去，

進入幸福之鄉。」


噢，萬物都已繁愆，

唯獨仁者走向死滅！

不屈的意志顯示，

不是病態的虛妄。


他們心裏最後一幕，

是泛起蕭寒的易水，

故宮繡幃丘園累累，

時而驚心透骨得了，

仿佛從馬背下墜……


荒草萋迷的古道，

時而在祖廟祭掃，

又見流民的苦顏，

飛赴神靈前哀告……


頻頻

輕輕

幻影中顯現

殷民間哀吟

一幕幕

一閃閃

遙征

遠去

……

千古垂範

昆山之玉。



42、


飛翔的紫雲簇裏，

隱現著何種靈氣？

那是一駕黃龍閃現，

金鱗燦爛青虯高揚，

矯健縱橫迴遊宛轉。


這是靈界的專司派遣，

高渺星際的外太空船。


聖靈逍遙

光明不敗

心思輕淨的人

得以升入空門。


巍巍乎而危哉！

像是不朽的華蓋：

「今日我又奉命，

下此塵寰之境。

這昭若冰雪的兄弟

在人間生存真不容易，

歸回天上，下界頂禮，

這是天地之間的定理。」



43、


靈界兄弟教化天下，

卻被武王兵丁羞辱。

姜太公比周武王，

具有更多的靈性，

周武王不僅逼紂致死，

也使天下的君子寒心；

難怪後人稱道周公，

而很少頌揚他姬發──

周公師承太公的明智，

而減少了武王的霸氣。


上天悲憐神州大地，

不忍子民相殘哭泣，

讓這仁愛的兩兄弟，

豎立「中國人本主義」。

同情扶助弱小團體，

休戚與共方能同濟。


霸者不必慷慨陳詞，

掩蓋自己詭詐野心，

總理何須假裝流涕，

集體血腥無法洗滌。



44、


人類的命運顛簸不已，

酷似夜半迷途的扁舟，

面臨長城一樣的暗礁，

急流運動而隨波逐流。


只有靈魂望洋興嘆，

舵手卻在加劇苦難，

群眾主席一旦發狂，

他的顯赫就是災殃。


人道沉淪，

世風日下，

一葉脆弱的航船，

觸了礁粉碎瓦解，

導師舵手的迷誤，

光輝燈塔的倒塌，

記得黑暗的領導，

伏在險惡的地峽。


伯夷叔齊的犧牲，

從反面凸現了──

舵手的錯誤

統帥的殘忍

領袖的野心

導師的無知

灑血造就先知

生命吞吃塵世

萬世雄風的大駕

倒在太史的筆下。



45、


而今一馬供奉，

萬馬齊喑，

神州沉淪，

夷狄當道，

群眾愕然，

精神呆耗。


四海之外，

邊荒遠裔，

盎然朝氣，

熱風捲颳，

吹得赤縣，

搖搖欲墜。

寒冰人渣齊下，

受熱外部溶化，

人渣內部潰敗，

拋棄歷代中華。


頂禮毛子的便桶，

淫頌西方的真理，

誣衊古昔的英豪，

抹黑伯夷與叔齊。


天命註定，

沉渣氾濫，

成為先鋒；

華夏危亂，

偌大中國，

只剩皮蛋。



46、


赤縣神州的沉淪，

被外來殺手橫掃，

還遭地痞的白眼：

「禮教吃人」！

「打倒孔家店」！

凡塵悠悠，

千歲易過，

另一維度忽忽小睡，

睜開慧眼已經萬年。


觀世罪愆，

神靈何言？

再派天使，

下到凡間：

群體罪惡的大千世界，

只有靈筆來縱橫點演，

置象定規，

賞罰明確，

巍乎神使的風月寶鑒，

法乎黑白交錯的檢驗。



47、


幽渺難察的天帝，

焚燒世界的大計。

有人悲歌而泣，

無人繼往開來。

愚昧的演說家，

無法帶來啟示。

首陽山的人格，

獨立風雨屹立。


雖然身世不同，

仁者內心款通，

靈界哀憐生民，

相約下凡救人，

而今血花開得豔紅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48、


兄弟們眾志成城，

引我到他們戰場，

遼遠的太空橫渡，

閃回一切的靈界。

透明的眾天前來賀謝，

穿透一切時空的壁壘，

領受起來有如極光，

毫無形跡神速超人。


伯夷叔齊兩兄弟，

在此靜靜地遊蕩，

引導聖潔的靈魂，

超脫寄住的軀體。


殺身成仁之前，

不畏凜冽寒氣，

花魁本非花蕾，

忍見荒城頹壁。


讓眾星來撫育吧，

新的軀體會生長，

新的靈魂將隨同，

龍的國度要死亡；

新的天使沒有形體，

引導魂靈穿梭星空，

超越紫電青霜紅雷，

俯瞰世俗萬態虛榮。




（3）掞靈


掞者，抒發也；掞靈者，現代中國之離騷也；離騷者，古代楚國之掞靈也。


據《姓譜》和《元和姓纂》等所載，伯夷和叔齊兄弟在武王滅商後，不食周粟而死於首陽山，伯夷有裔孫申伯，周宣王封之於謝國，謝國亡後，其子孫遂以國名為氏。


序詩


（1974年2月――5月）


我曾雲遊過世界，

迥深渺茫的湖海，

峻極於天的雪巔，

邃幽苔鮮的淵谷，

人跡絕蹤的原村，

我倦極地歸來了。

空虛、無聊、沮喪

甚至絕望佔據了我：

我不曾得益

反倒是失去

失去了飽滿的精力

和探究的興趣。

那些一時生動的印象

開始模糊暗淡、動盪

好像只是在夢中品嘗。

那些生動的印象

朦朧中我早已擁有

甚至像是與生俱來

並深不可測地存在。

忽地靈明純寂

又覺宇宙紛亂

萬象淨靜歸一

世界在我心中

不在任何別地。

俗人無知而虛張，

聖者卻不應迷離！



正文


（1974年5月14日22時）


以下括弧數字後面的引詩部分，典出《詩經●大雅●崧高》（尹吉甫贊申伯的詩）。



（一）崧高維嶽

      駿極於天


夏太康憂居的聖地，

夏少康復興的煉洗，

這金戈鐵馬的世界，

是謝氏淵藪的陽夏。



（二）維嶽降神

      生甫及申


申伯，憤揮天戈，

招聚怒火的百姓，

碾碎污穢的鎬京，

萬世革命的先基。



（三）維申及甫

      維周之翰


慘淡紛亂的永嘉，

中原的板塊破碎，

古老的陽夏故城，

神胄們慷慨別離。



（四）四國於蕃

      四方於宣


頻回首，望故園，

園中滿是胡騷氣。

有人憤懣有人哀泣，

齊心協力奮然擊楫。



（五）亹亹申伯

      王纘之事


一千六百年的流光，

我生於斯魔後一年，

飄零多少中華英靈，

神州正無息地沉溺！



（六）於邑於謝

      南國是式


我的生身之父，

名曰希冀光亮，

寄託了祖父深意，

賜我幼名是「俊鴻」，

給我學名是「選駿」。



（七）王命召伯

      定申伯之宅


幼年的稟性桀驁不馴，

奇妙的神思時斷時續。

不馴的心志豈非神授，

留作後日盛德的伏筆。


與亂石俱焚的

乃是昆山的玉。

與荊棘雜糅的

常是泰山松菊。

群眾昏迷的夢裏，

生口日用而不知，

神聖靈魂注入我心，

明晰天音得到再敘：


「堂皇的爾祖申伯，

鋪開抗暴的綱紀，

英勇的爾祖眾謝，

避免了半壁黍離。

你須聆悟浩音，

脫盡異端邪迷，

以血氣為筆墨，

阻擋中華的黍離。」


我記得迷迷濛濛，

清淚暢快地淋漓，

華族之淚似靈液，

奮然間夙興躍起。


那風息月昏的夜空

曠野裏狸貓悲號……

我從迷夢中驚醒，

一聲淒慘的「救命」，

回蕩在深深的黑暗，

帶著悒鬱與默寂。


第二天陰霾的霧晨，

我孑然孤臥於床枕，

無名悲哀陣陣襲來，

昨夜恐怖令人銷魂。

我自此孤獨地冥想，

晝與夜哪一個是真？



（八）登是南邦

      世執其功


出生北京的馬駒，

落為南通的凡駑，

壓抑促狹的氣氛，

得不到靈光洗煉。

雜遝的人群鼻青臉腫：

我對南通的第一印象。

頻頻遭遇孤獨滌蕩，

金在沙中無從顯現。


波濤疊蕩的江畔，

僵臥孤寂的小城，

一切都是貧乏的，

一切都陰暗灰蒙，

對著無邊的大江，

我會凝思與想望：

彼岸就有鳳鳥之鄉，

二十五年前的回光。

（1949──1974年）



（九）王命申伯

      式是南邦


古舊華夏已經蒼老，

像黃浦江邊高架橋，

同樣是雜遝的人群，

一樣「有教養的麻木」，

於是一切復興幻滅。

哪有詩人理想之家？

年輕憂思飄蕩殆盡，

屈子絕望護送著我，

走上了聖靈的歸途。



（十）因是謝人

      以作爾庸


我俯瞰孤花一朵，

沉靜無語的汩羅！

飽含的晶淚閃爍，

一片冥然無知樹，

茫然萬世的草簇。

看千代的湘累，

靈氣吹透我心。

這江濤的沉著，

仿佛死神觸摸。



（十一）王命召伯

        徹申伯土田


中國消失了金色盛古，

除了破落戶沒有一戶。

我的靈魂憤然狂遊，

急步追覓浩然靈修。


日暮之間我遙望見：

東亞心臟黃土高原，

中華靈澗空空蕩蕩。

不見了往古的盛況，

只見春草全部枯黃，

令我詩情乾枯惆悵。


追蹤湘累道路斷絕，

忠君愛國想法荒唐，

君在哪裏？國在何方？

君死國破，往日陳跡。



（十二）王命傅御

        遷其私人


當報曉的西風，

滅掉東方火炬，

收斂狂童的野趣，

先人經典完全忘記。


神聖的垂教，

像春水一般浩渺，

也像春潮一樣危險，

攜帶著冰山的嘶叫。


我由此發憤攻習，

每日必須的睡眠，

一切肉體的索需，

都遭剝奪與壓抑。

美麗動人的尤物，

也毫無熱情投去。


人說世界是完美的書，

但世上卻無完美人物，

上蒼未將理式做定，

個性價值存依交互。



（十三）申伯之功

        召伯是營


嬌豔的名花，

娓娓的遊魚，

璀璨的錦霞，

振奮的樂曲。


晴空招致陰雲，

幸運引來覬覦，

立業的優異品性，

也是敗落的先行。



（十四）有俶其城

        寢廟既成


華族的列祖，

常勝而嘯傲，

混淆春秋，

攪亂黑白。


創新不斷的貴人，

日趨保守而枯槁。

玉光四射的白馬，

漸成女氣的偶像。



（十五）既成藐藐

        王錫申伯


激激地揚鬃，

烈烈地奔縱，

渡不過丘山，

失力的股肱。

空想著馳騁，

卻一再失蹄，

於是孤寂地伏在

渺無人寰的懸崖。

凝眸注目於高天

潛思要索居登遐。

上蒼深情地凝視

修其潔行的冥想。



（十六）四牡蹻蹻

        鉤膺濯濯


世間唯有孤獨慘痛，

是人心向善的捷徑。

困厄中的暗夜淒風，

激勵意志牛斗高沖。


棄置了詩情畫意，

傾心於戰爭哲理。

上蒼更深地錘煉他，

獸群猛撲、駑眾鄙棄。


困厄的暴風驟雨，

習慣了自我砥礪。

玉色內斂的白馬，

遊蕩在背時之地，

投目於昆侖的玉，

現實與理想合一。


先讓他困厄窮乏，

忍受馬轡與牛軛。

上天讓他成為使者，

開闢一條命定長河。



（十七）王遣申伯

        路車乘馬


昏蒙之際風沙萬里，

雪冰咆哮黑雲控馭。

上蒼的仁慈無所不至，

卻不為肉眼凡胎所識，

白馬走投無路地急奔，

命運卻使他少年伏櫪。

馬槽裏他的哀思萌發，

理性卻讓他緘默觀察，

練就特別的耳口王者，

日後必有用武的時候。


上蒼賜福於白馬，

也為他派遣眾師。

絕望時看見神秘名字，

白馬就在這樣的日子，

練就長途奔襲的鐵蹄，

那種急馳運動的感覺，

超越巔峰的頌詩。


白馬更加孤寂地

遭到漠視與唾棄。

砥柱似的他孤立，

國王般的他怪癖。

從青龍汲取了堅毅，

從白虎贏得了奮力。



（十八）我圖爾居

        莫如南土


北京王者的瞎眼

不能令他心寒。

南通番女的顧盼

不能使他留連。


塵世一切的一切

都使他無動於衷。

無上的靈感飄逸，

透徹的神力聳動。



（十九）錫爾介圭

        以作爾寶


汲阿卑斯山的氣韻，

孕育五百年的文明，

煥然一新的昆侖，

鶴髮童顏的激情。


苦行的僧人是其前導，

由衷的忘我是其預兆。

這並不是境遇所迫，

而是由於內火中燒。


天意豐滿了天驕，

嘗盡酸甜苦辣；

天驕修補了世道，

溝通宙宇天橋。



（二十）往近王舅

        南土是保


萬事開始於攀山，

步步以至於高瞻。

此刻需要盡心盡力，

一一克服漫天艱難：

定睛於眼前的一點，

聚焦心志把它旋轉。


急切地揚鬃嘶叫，

又越過多重險阻，

周遊於流離顛沛，

世態炎涼的酸苦。

任何人群的毀譽，

一概會望風披靡。



（二十一）申伯信邁

          王餞於郿


早春的霜風，開顏了嗎？

沉沉地初雷，裂冬了嗎？

白馬已是生靈的行者，

執掌德音將塵間痛責。



（二十二）申伯還南

          謝於誠歸


我曾高擎赤子心腸，

上下求索四處張望。

願意吸取通天甘露，

洗清黎民百姓惆悵。


然而冰川無情橫阻，

醜惡頑石鎮壓我旁，

誰都難越雷池一步，

只把靈魂在此瘞葬。



（二十三）王命召伯

          徹申伯土疆


滿目愁雲遍體淫雨，

赤雷摧殘智者刀鋸，

傾城傾國花王牡丹，

戰地黃花一同歸泥。


我仍鍥而不捨追尋，

絕望悟出現世真理：

怪石崢嶸紅沙鋪地，

掩蓋鬼蜮鮮血淋漓。

上有驚風怪雨摧殘，

下有毒蟲猛獸伺候。

愛情枯死荒石縫裏，

生機也被連根撥去，

最後出路在於冰石，

那些人跡罕至地區。



（二十四）以峙其粻

          式遄其行


先哲前賢時時稱說，

愛情神力奇妙激勁，

無奈初苗未莠枯萎，

再也不經驚雷轟炸。

在此世界的迷霧裏，

唯有上蒼傾滴碧血，

這是人生最後福氣，

熙攘盡歸虛空多餘。



（二十五）申伯番番

          既入於謝

          徒御嘽嘽


別歎說煙雨濛濛，

毋啜泣世界大眾。

我職乃是聽從差遣，

命定是神明的奴工。


眾人皆恍惚於記憶，

昏聵於流光的逝去。

恰似輕盈的蚱蠓舟，

劃破水面不留痕跡。

去我不能隨波逐流，

我要反對窒息物候。

否則回憶往昔之時，

只能覺得冷風颼颼。



（二十六）周邦咸喜

          戎有良翰


既然知道一切都是現象，

就不能執著於未來宇宙。

世人都在無厭地貪婪，

逐臭瞬息即逝的幻影，

孜孜尋覓真跡之輩，

反遭世人目為狂行。


冥冥間普在的上蒼，

酷愛他的芸芸造物，

常以先知的碧血，

洗刷眾人的迷誤。

為逼迫者殉死十架，

被稱為聖子的永福。



（二十七）不顯申伯

          王之元舅

          文武是憲


滿心盤算的奸商，

把幽蘭供在頭榜。

用異香填充庫房，

假裝令人作嘔的惆悵。


孤老把它插在鬃際，

標榜自己是位花迷，

一面挑逗眾女淫亂，

又可把持詩人桂冠。


政客把它高舉過頭，

賣弄自己的公僕聲音，

欺騙群人為國為民，

「不求名利」眾口爍金。


園丁之歌為之灌溉，

嘔心瀝血添加芳澤，

既得育人者的美名，

又使官道所向披靡。


波天蕩谷的長川，

將峽谷河床裝滿，

掃蕩千年的妖風，

萬重山已經顛亂。


要把萬重山搖撼，

要把五色海觀覽，

盤古的志向迸出鮮血

化身為天地人物文明。

虔誠的人群把怒水

千渠萬溝地分引，

跪拜完畢還要謝恩，

說江濤為他們留存。

又打築道又立堤壩，

令愁絕長江更添新痕，

巨輪衝撞愁絕的江門。


江海湧出當年氣概，

無奈人群哭嚎祭拜。

濤底靈氣頻出幽秘，

注入敏慧者們靈懷。

哀哉！智者稍開靈懷，

即為眾人的惱怒沉埋。


狂濤許是憐憫眾生，

只在岸邊怒湧徘徊，

看那號稱佛佗的悉達，

拋撒華裳，棄絕萬花，

禁食苦寒、潛心覺悟，

立虛涅槃，斬斷亂麻。


當年多少人捨身隨從，

怎知日後的釜底抽薪？

瑰嚴佛號壓碎了涅槃，

輪回報應的因果理論，

讓苦海中人無法超生。


在茫茫海上，

有多少哭泣哀叫，

蠻族、異教徒

或「黃禍的根苗」。


想到這裏心灰意懶：

供奉的不外乎傀儡漢。

比之被人完全遺忘者，

偶像經歷了更多難堪。



（二十八）申伯之德

          柔惠且直


悲鳴繞塔的白馬，

願你頑冥而堅固！

挫折不是試金石，

更非成功的暢銷書。

失敗是昆侖的烈焰，

美玉頑石在此俱焚；

而太上老君的丹爐，

藥與渣滓分門別戶。

時間的禦者是羲和，

為此不惜身心俱舍。


我縱覽了千年風塵，

看夭折的儘是天才亡魂。

橫行霸道春風得意，

是些叫做「狗官」的小人。


一朵孤芳自賞的幽蘭，

放出沒有目標的醇香。

不思取悅大眾的媚態，

只願挑釁塵世的真理。


到處擁擠的人群，

齊心協力糟蹋地球，

他們假裝虔誠感動：

「幽蘭為我們而活。」


還是無聲地靜避漩渦！

孤芳自賞，天籟言說，

自然的恩典勝過醉酒，

中月孤懸，明星閃爍。



（二十九）揉此萬邦

          聞於四國


夢幻裏，我遙望──

神州無息淪落歸泥。

急雨中浮萍流離了，

中國如此分崩離析。

像四分五裂的盤古，

最後吐出一絲呼吸。

中國渾身畸形腫脹，

身首卻漸漸地離異。

四周黑水漸漸漲滿，

十面虎狼嗷嗷逼進。


碎裂了，我的心，

跣足激狂中奔向

夜色籠罩的忘川，

麻醉自己的憂患。


陰雲為我旋舞，

迷煙因我速空。

望舒一道幽光

上天濟我大風。


忽然六合寂靜──

萬品陷入黑煙彌漫。

一道靈光注入我心，

無言之間將我召喚。

那輕柔似夢的手指，

頻撫我冰涼的五官。

那輕柔似露的光明，

靜息我心裏的火山。

讓我臨到神秘的天國，

讓我伸展無邊的星漢。


我把此心注入中國，

揭開更新的鶴髮童顏。

於是彎路漸漸到頭，

第三度復興終於展現。


輟息了千年的哀嚎，

中國開始百年歡笑。

高天之上迢迢紫雲，

天人合一成為注腳。

我的心注視著中國，

到它一一斬盡蓬蒿。



（三十）吉甫作誦

        其詩孔碩



忽而我倏然驚覺，

但聞晨鳥嘰嘰喳喳。

日光已長長地破曉，

不見了夢中的天橋。


夜間卓越的詩情畫意，

白晝流於眾生的哀號。

一切還是寂寂未醒，

油然一幅末日寫照。

僵臥高低不平的板床，

惟有行動能克服創傷。

拿鏡透視那奇思妙想，

臉上殘存天道的回光。


靜默反省且摒住呼吸，

這是我一個人的戰場。

除了看不見的聖靈，

只有自己奮然前航。



（三十一）其風肆好

          以贈申伯


歌曰：


昆侖冰川，

中華聖山，

與世殊趣，

孤不闌珊。


洶湧的尼羅也沉滯了，

金字塔戴上異族之冠。

文物璀璨的兩河之地，

眾族跑馬將曇花觀看。

沒有蘇美爾的子孫遺傳，

亞伯拉罕的後代也離散。


臭名遠揚奧林匹克山，

已三番踏碎美貌摧殘。

幽古印度孱弱之母。

被宰割欺淩了幾番。


崛起勃興阿拉伯沙漠，

接力賽火炬一度輝煌，

反攻倒算亞歷山大帝，

不旋踵自己腐敗荒涼。


灼熱的歐羅巴浮士德，

先覺引領著將你期盼！

你朝向這星體的各地，

掀起激烈的殖民狂瀾！

鼓吹人類擴張的號角，

把世間瓦解地覆天翻，

塵界接力賽的終結者，

你的火焰使瞎子喜歡！


但火焰亮極終會暗淡，

先知先覺有一道傷感，

暖氣融化了昆侖冰川，

危乎高哉中華的聖山。


震驚世界地延綿，

直插於太平洋澗，

從傲世的喜馬拉雅，

到野蠻人的堪察加，

從荒沙的巴爾喀什，

到悶熱的新幾內亞，

從霧冠於頂的帕米爾，

到朝鮮和日本的海岬，

北極是昆侖的北屏，

南極是昆侖的南障，

這天賦的昆侖天山，

多少世紀烈日疾風，

週期的崩潰與復興。


綿延而孤立的冰川，

雄巍而沉睡的群山，

不同那移動的文明，

時而崛起時而飄散。


這命定的昆侖世界，

同一心靈同一形體，

同一薰陶同一意趣，

昆侖意趣星辰地極。


地極就是第三極昆侖，

將文明火炬再度點燃。

滄桑不以人意變化，

神意卻令中國再戰。

深邃不為日月所識，

慧眼透視從而默志。


人類曾經胡作非為，

種群滿載交賊魔鬼，

無恥當作最高指示，

奉為至寶鬥爭殘忍，

哲學邏輯物競天擇，

進化勝者皆是惡棍。


繁茂萬花各爭媚態，

玉馨芳澤永不衰敗，

她們一旦反目相噬，

世界就成魔鬼身材。


即使號稱兇殘的豺狼，

也齊心追逐天賜食糧。

合作才得種族飽曖，

自我克制彼此協商。


牧人一旦心懷鬼胎，

仁慈上帝無計可施。

綿羊一旦反口相噬，

狠毒超過兇惡母獅。

終究落入自掘陷阱，

盈虧到底自然恩賞。


昆侖冰川，中華聖山，

世界的光，淩越塵世，

一切民族，各樣文明，

凝聚之下合而為一，

人類不再反口相噬。


文明仿佛不滅火種，

照亮茫茫宇宙幽冥，

大地因此對照天堂，

不再消失衷心詠唱。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一日二十時：今天始將此編與吾後日之遊記同歸為「半成品」，悲夫！留待後日修潤矣。）


（一九七五年十一日三日又記：今天，在我看來，這篇草稿表現了我在一九七四年出游之前的一切生活遭遇、思想、情緒。雖然我現在已經變得更為沉寂，但對這些往日的遺跡與神明的啟示，將永遠耿耿於懷，不會忘卻。雖是外在淡漠，卻又內在狂熱。人生似明似滅，又驚又沉，又假又真，半是超越半是癲狂，既會記住又善遺忘！……選擇性地記憶。）




（4）玄鶴


1975年3月16日


我伴著翩翩玄鶴，

在絕塵之境遊樂。

悵惘失神的眼睛，

卻隱隱閃著淚色。


我對他悄悄傾訴：

「你們鶴類多麼幸福，

脫盡人世的勞碌，

年歲間遙遙無盡，

遍覽人間的甘苦。

而我屬於大眾的人，

生命飽經顛簸咒詛。」


「哦」，他淡然應道：

我比人們有些幸福，

但我也有別樣痛楚，

當我一別百年，

重又流連舊處，

望著寥落的遺跡，

人與物事都已非非，

無名悲哀襲擊過來，

陣陣虛無實在難排！


我雖已悠悠羽化，

只汲清露不食塵糧，

但並不像你們人類

所託付的想像那樣，

閃爍炫耀絕妙光芒。

神奇意境誠然可貴，

一旦身臨索然無味。


王冠即使目為燦爛，

王者自己卻很寒磣。

偉大先知雖被禮贊，

他的靈魂不勝孤單。

我雖長命也有勞苦，

但卻無法向人傾訴：

我是漂泊的行者，

群居者無法解讀。


歲壽不值得傾慕！

空無目的地徘徊，

發自內心的悲哀，

尤其少數成仙鶴類，

一時一分實在難捱。


天下萬事我皆熟睹，

但卻擺脫不了循環，

我討厭熟悉的一切，

我毫無休止的重復，

大致相當人的勞碌。


千古悠悠不值得傾慕，

除非生命充滿了新奇，

那方能離開循環之苦，

獲得超然忘我的休憩。」


我聽著不覺有了喜色，

萬物殊途但卻是同歸，

千變萬化卻命運如一。

但轉念間又胸悶難奈，

唉萬物還是一一消滅，

我心不得不淚流滿面：


「鶴啊我們今此留連，

卻終將永不再見，

也從此昧然不覺，

像是永去的夢鄉，

世上不再有你我，

世界對我們一片空虛。

我們能否永葆知覺，

即使肉體已經泯滅？」


它用深邃的眼光看我，

又掉頭望著幽明之空：

「人啊不要貪心不足，

也不要自蔽且蔽於物，

你用自己眼睛看世界，

沒有你，世界就空虛。

這是一種肉體的幻覺。

我以世界的眼看世界：

我的生命歸去來兮，

一切偶然可說無謂。

物我不為自己存活，

而靠天意或曰偶然。

自然的一切都算美好，

無論在你眼中多糟糕，

生命的每分皆是珠玉，

即使你覺得那是垃圾！

為何悲歎生命的倏忽？

你給生命填充了情物，

勝過無情靈龜幾萬步！

須知雲雨是一項恩典。

水蒸成汽，化為雲層，

隨風降雨，落入海澗，

草木所以敗爛成泥，

因它原從泥土出來。

鷹隼平地高擊天際，

又自悄然遙落異域，

『你從哪兒來的，

就回到哪裏去。』

遙古以前沒有你，

從今後不會有你，

你我萬物都是泡沫，

舊的不滅，新的不起。

生命的此起彼伏，

就是生命的表現。」


我聽了默然無言，

鏡花掩映了水月，

品吸夜露的清氣，

傾聽水滴的天明。

山林的夜霧迷茫，

我感到神恩浩蕩。


生命的真義出來：

「一切紛紛皆是心，

磨難的感覺世界。

真相難為人所鑒，

人群歡悅於自己，

才有幸福才有真，

才有激揚生命力，

不斷更新的意義，

靈魂浩蕩才有趣！」




（5）責任


1975年5月12日


題記


什麼是責任呢？我想無論如何，就是一種「義務」，義務呢？無非就是「應做的事」。應做的事呢？無非就是責無旁貸的。每一個人都應有他的責任，儘管各不相同，有時甚至是互相抵牾的。但別管他人，你儘自己的責任；並應以責任感來戰勝感情與欲望，如此，就可稱為理智的人，甚至是賢人與真人了。



那遙遙煙霧的往日，

被人稱為春秋時代，

馳馬列車盡興圍獵，

招揚瑰燦的圖幟，

群擊穆烈的古樂，

歌詠動人的經詩，

是古時必遵的禮節，

又令賓主各盡興致。


有那麼一日，

暴烈的齊襄公，

突然興致衝衝，

兩眼閃爍怒光，

整起肅殺隊伍，

要圍獵於貝邱，

踏起一路塵土。


在休息的行宮，

他發現革履破損，

就向隨從高叫：

「費！我的鞋呢？」

「陛下你並不曾吩咐……」

禦者彬彬有禮答道，

「或者我的可給陛下

如不嫌鄙人微賤，

我的履可暫且一用」。


「什麼？你這小人，

不僅玩忽職守，

還敢以你的肮髒，

玷污王者的身上？」


話音未畢，

只聽鞭擊，

血從費的身流下

像是夏日的小溪。

只見費的牙關咬緊

雙目慢向襄公逼視，

仿佛激憤地聲明：

「打吧！我不怕！」


襄公見此更為暴怒，

對著費奮力揮喊：

「滾吧！你這逆徒！」

費，默默地走開，

忍辱負重的創痕，

悲憤地步出宮門，

望著青天的雲流。

默記此次的屈辱，

遙思天外的慈母。


忽然，角聲四起

大喊：「抓住他，

他是老賊的走卒！」

費四周一看，哎呀，

反叛者已將宮門圍定，

正攻入內宮除掉襄公。


他們牢牢縛住了費，

費忽然熱淚盈面：

「兄弟們，你們看」，

他袒露肩背叫道：

「我的血不應白流！

讓我領先進去報仇。

老賊難逃於我手。」


反叛者看過鮮血傷痕

深為同情更為憎恨，

「老賊暴虐天怒人怨，

親隨也被如此鞭打，

可見他已在劫難逃。」

費已接過反叛者的刀，

大踏步闖入了內宮。

襄公一看情知不妙，

費的速度使他難逃。

襄公也就站立不動，

大喝：「反賊要何為！」

費一個箭步，忽作揖

激聲道：「陛下禍已及，

快走為妙，我來堵住。」


此刻門外喧聲大起

襄公看了費一眼，

就從後門逃走了。

費持刀力戰眾徒，

把住門好像門柱。

但見刀劍在亂舞，

血點四周飛濺，

費的精力已盡，

鮮紅浸透了衣服。

眾武士一聲呐喊，

費像石柱砰然倒地。


「慢著」，首領喊道

「讓我問問以解迷惑！

──你為何如此賣命？」

「──責任。」垂死的費，

費力吐出最後的遺言。



（6）夸父交響詩──紅太陽的角力者


1976年3月草稿


政治理想如果沒有法律依據，會是什麼？強盜邏輯而已。


法律、法律、法律，法律應該成為一切政治的基礎。秦漢以來中國缺乏普遍的公法，不僅如此，由於沒有獨立的司法傳統，私法也得不到公正的執行，黎民因此陷入水深火熱，就不必談了。更嚴重的是，民族生機因此遭到窒息，大家都不願意為這不公正的社會而戰。即使少數正直的人，所面對的也只有墮落與腐敗。悲哉悲哉，這迫使我們的靈魂轉向更古的古代，甚至轉向神話，只有這樣，精神才不至於困死，才能奮起一搏。



（一）


紅太陽出來了！


星火燎原──

殘忍暴戾──

燒焦滿目綠野

萬物四散逃避。


紅色恐怖的策源地

卻把世界白熱劫洗

滿天空儘是嚴酷

河湖海蒸騰沼氣。


孔崔的彩屏冒煙了

雄鷲的長翅枯禿了

魚鱉全無地自容

狐兔都痛苦垂死。


人民四散逃盡

僕臥炎熱溪旁

窒息億萬房屋

群眾亡命不及

昏厥枯死樹下

奄奄悶熱井中

滲透在暴烈的原野

蒸發於無產的天堂

………


消除了昨夜悲泣

掃蕩今晨的怨語

毀盡人間的活力

吸乾英雄的美德

令一切都枯萎沉寂……

沉寂死亡無一聲息

不論是人群的嗥叫

還是英雄信口雌黃

共產主義創造無產階級

無產階級襯托太陽奇跡。


來了

追剿太陽的夸父

披戴耀目的金甲

騰駕浩大的雄風

淩越天裔的長虹

來了


噫！他怎麼不懼酷熱

這義無返顧的孤立者

噫！他怎麼不懼滅亡

以身試法、鼓舞浩歌。


他是人形的天神

要為下民挽回冬春

他已經決然獻身

顯耀自己永在靈魂。


「追擊！追擊！

我已今非昔比！

鍥而不捨、奮鬥不息：

我要把太陽捶落在地！」


高高的山嶽──

在身邊穿梭而過

寬寬的荒原──

在腳下飛速退去

酷日收斂了狂焰

狼狽地退竄而去

前面已到了西海

翻動波浪令人慰藉。


不能捨棄！不能捨棄！

聽憑殘暴的太陽逃去

明天東方就會紅遍

億萬人民就會死絕。


你要堅忍、你應剛毅！

前進、飛躍

飛躍、前進

這是最後的一擊

這是最短的距離……


來了

反擊太陽的夸父！

來了


你拒絕昨夜悲劇

依然在今天重演

你已被群眾脫離

只因你不是爛泥

你不為他們奮力

你是盡一個心意

不為愛情不為美德

只為盡性只為命定。


既不為威名遠揚

也不是王位嚮往

你的命定就是救難

你的命運就是追擊

沒有畏縮沒有膽寒

沒什麼能將你欺瞞

塵寰不過一片空虛

一切都會永久暗淡

但你拒絕淪為奴隸

你僅聽從自己召喚！


來了

反抗暴日的夸父！

來了


你曾在寒透的冰川

孤獨默默踽踽爬行

那時你不會忘記

就為今天的勝景。


枯死的樹端沒有悲鳴

刺骨的炎熱超過嚴寒

沸騰的小溪冒著熱氣

吞噬所有人類的青春。


你的熱血、你的精華！

世界已經拋棄了你

無人理會冷落不堪

你卻禁止潸然淚下

不再顧及自己心潮

不為世界命運悲泣。


來了

夸父！夸父！

來了

追擊！追擊！

最紅最紅的紅太陽

就是太陽沒落到底

自強不息的你夸父

要和太陽同歸於盡！

來了

來了



（7）項羽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一日


序辭


當我年幼，方解讀書，

項籍的命運動我心弦，

垓下之歌，心靈所寄，

他的豪放超越了楚西。


英雄故事霸王別姬，

享年不及亞歷山大帝，

擴張的版圖也有不及，

卻引來中國豪傑詩曲。


繁鎖序辭並非必須，

天韻之賦何庸叨述。

如其借此悲古傷今，

不妨拿來篇章一吟，

如其借此悅目賞心，

奴才胡評非我敢聆。


正文


晚風吹散一天落霞，

軍鼓之聲漸漸沉啞。

長風萬里捲來黑雲，

重壓著欲垮的危營。

浩浩大軍一夕覆滅，

英雄末路歌聲悲切。

冉冉歸去漫漫炊煙，

長風狂捲四下亂湧，

散漫到低遠的空際，

隱入沉默的黑雲天。


宿鳥群集噪聒淒淒，

沒入叢林變得幽寂，

寂靜聽見死神呼吸，

何處飄來動人哀曲？


楚天長雲悠悠久久，

浙江清水你幾時休？

傷離父老的淚水空流，

纓簇長戟的美不勝收。

滄浪之水清兮，

閑雲野鶴高走，

夸父死了，

也是英豪！


淒涼的楚歌回蕩曠野，

三戶的意志激蕩危雲，

叩擊著無定者的心，

潛化了殉戰的感情。

遍身甲胄霸王走來，

向著夜空孤獨傾懷。


西風驟然狂掠，

黑雲驟然猛集，

雷公迸發閃電，

暴雨急流成澗。

風聲雨聲隱約歌聲：

天帝毀滅我吧！

雷公劈裂我吧！

風伯帶我離世！

雨師淹滅八千子弟！


小人中國只剩下虛詐，

容不得一個英雄豪俠，

彼可取而代也萬人敵，

也不敵人海一萬零一。

稀世珍寶湮滅在

人民戰爭的血海。


風雨裏走來了虞姬，

素袍映著烏亮頭髮，

意態輕盈仿佛飄行，

最可憐那透亮秋波，

末日的光明在閃爍。


「夜雨實在淒寒，

大王保重身體，

你若東山再起，

我願留下殉難。」


那意態堅決又柔和

那容色淒切又安祥。

春流帶走霸王寒意，

婦人之仁淚水迷蒙。

這裏演出終古劇目，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溫良忠貞的虞姬

顯出霸王的情意，

世間英雄不辭萬死，

配得烈女不求苟食。


霸王守著虞姬的身體，

逝川像鏡花似閃過去：

驛道旁大聲藐視秦王

八千子弟又高舉義旗

旋風攻入咸陽撲滅秦王

焚盡民脂堆砌中央宮室

鎮定諸侯，封了漢王

命運卻賜給一條柔腸。


記得鑿破的舟船，

毅然砸碎的鍋釜，

引起懦夫的抖戰，

激起士氣的浩瀚！

死屍遍野而狼藉，

蒼鷲旋視而盤桓。

一鼓作氣地猛進，

生擒秦軍二十萬。


諸侯恭迎威嚴的帳營，

皆低眉喘息匍匐而行。

他們懾於霸王的威靈，

過後卻又遺忘而抗命，

這本就是炎涼的世態，

何必再把它縈縈在懷！


此刻浮現了何種幻象？

歷代父兄均大楚名將。

挫折秦狼的唯一激戰，

爾祖項燕馳騁於沙場。

滿載光榮的爾祖之靈，

「亡秦必楚」的精神充盈！


天時不利氣數已盡，

祖宗神靈暗自傷心。

「我所依靠乃是自己，

信仰神靈加增豪氣。

今日敗績君子末日，

唯一良藥凱旋記憶。

英雄幻象心間漸隱，

霸王一貫他的戲劇。


人心猛虎擇險而住，

警句常言人心不古，

貪慕秦王危險先例，

漢王獨佔仁義押出。


霸王本思恢復文治，

建設恪守太平盛世。

不料邦賊篡奪天下，

遍及各國生靈塗炭。


楚國感染秦國病毒！

即使擊秦全是楚人。

當年項羽雄風一世，

直沖牛斗籠罩暾日，

怎似此時朝風暮雨，

斷斷續續危守殘時？

英雄在世難得久留，

賢者先知更多悲愁。


霸王訴完他的心曲，

就向虞姬恭行長揖，

虞姬卻已拜跪在地，

自抑難抑不勝悲啼，

滿營風雨美人之泣，

她的容顏黑夜沉寂，

英雄臨別麗彩終結，

感動千年芳草萋萋。


長夜啊，遙無邊裔，

楚歌啊，時斷時續，

悲歌動搖營中軍心，

哪裏還有八千精兵！


子弟兵豈不會動搖？

須知塵世無物不消。

勇氣遠排人的怯懦，

別的兵眾不待詳報。

內外交困不再期待，

潰不成軍盡數潛逃。

暗夜但見黑影蠕動，

散兵游勇紛亂糟糕。


虞姬自刎利劍之下，

美妙劍舞鋒利刀具，

一縷芳豔魂兒飄去，

中國留下永久傳說。

危難之間何物奠祭？

坦然忠貞還有堅毅。

霸王終於告別虞姬，

鎮定之間鎧甲整理，

然後跨上長嘶烏騅，

十萬大軍幾人相隨？

茫茫沉夜黑霧漸退，

黎明之光更令心碎：

二十八員忠勇虎賁，

二十八宿下凡紅塵！


他們氣沖牛斗，

急於回返天鎮，

明知歸路不遠，

還要揮刀一陣。

但見敵馬驚怖驟嘶，

血污噴濺紅雨突現，

人馬橫臥鬧劇再演。

人們以為東渡烏江，

把天下的兵勇再練！


於是星辰狂飆奔去，

直到雄渾烏江之曲，

倏然一葉小舟搖出，

竟有漁人前來接濟，

「霸王我已在此久候，

請上不成敬意扁舟，

渡江回鄉再作韜籌。」

慕名仗義漁人急語。


秦皇使得世風日下，

這樣義士日益稀少，

他一提到故鄉瞬間，

霸王心靈卻已震昏，

「八千子弟僅餘數人，

我回故鄉良心受審。」

霸王柔腸又在作崇，

復興希望完全拋扔。

霸王急向漁人長揖，

把那隨他沐血烏騅，

作為遺物贈予漁夫。

烏騅不愧霸王寶馬，

雖到江上仍要追隨，

一躍淩空墜入浪中，

引得英雄再度淚下。

霸王解下他的佩劍，

遺贈漁人永留證見，

漁人不勝淒然之淚，

珍藏紀念漁舟隱斂。


還有什麼可資留戀？

衝殺一番浩氣再顯！

血自鎧甲之隙滲出。

四體盡皆疲極抽搐。


霸王此時此地此思，

深感此乃英雄末路，

他一眼看見呂馬童，

這窮苦出身的賤人。

貧窮使人不擇手段，

為賞錢就鋌而走險。

那人看見霸王眼光，

躲閃之間羞愧滿面。

「聽說漢王高價求我，

你拿去吧可覓封侯。」


臨到死亡寬宏大量，

霸王鎮定英雄豪爽，

傲視天地頭顱割讓。

志士默歎命運不濟，

那茫然長流的烏江，

成為後代憑弔之地。


在這虛偽的塵世裏，

一直貫穿不仁不義。

必須一邊無情撕奪，

一邊假裝禮讓友誼。


真情英雄、忠貞美人，

得到霸王別姬的下場。


你如果高唱逍遙，

只顧月宮的憑眺，

而不去攀附青雲，

就會被世俗忘掉。


世人盡都麻木不仁，

而要創造歷史佈陣，

先來憑弔再去弄潮，

行動譜寫萬古長春。




換頁，（照片10）


第三部詩集

第二卷寓言詩和箴言詩


第一部分現代寓言


酷蚊


1974年7月20日零時


上個月，我開始構思一篇自製的寓言詩，現在我決意動筆了。



在那潮悶的夏晚，

天地間熱氣滿灌。

無一絲飄風微動，

水牛在月下低喘。


日間蔥蘢的大樹，

成了悶蓋的巨傘，

天河中明星閃爍，

地上唯一的活聲，

就是躁急的歌蟬。


傲慢的人類趴下，

群臥在空場昏睡，

活像半死的春草，

烈日下無聲垂垂。

除了偶發的歎息，

周圍都十分曖昧。


「唉！這些不要緊，

一切全都會逝去，

人們惡劣的汗水

都會被輕抹低揮。」


這時一群殘虐的酷蚊，

狂亂擊碎鬱悶的安慰。

也像人類的求生所驅，

鋌而走險去滿足腸胃。

隨著人們驚心的慘叫，

血點與汗珠一併直冒，

昏睡的人著魔地狂跳。

一陣錯亂的擊打拍聲，

陣陣熏煙遮蔽了視線。


被熏的酷蚊頓時收斂，

潰散放棄了兵團作戰。

人們及時地額手相慶，

殺生作孽才獲得平安。


切齒詛咒貪污的酷蚊，

陶醉這個輝煌的戰役，

恥笑失敗者多麼愚笨，

還要總結出經驗慣例。


慣例構成人群的道德，

蚊群聽後卻滿懷激憤，

首長帶隊著捲風重來，

要報仇進行種族鬥爭。


當頭的蚊子高聲大叫：

「兄弟們，同志們，

人類都是詭詐的廢料，

只是善於臨陣脫逃，

過後才會再度驕傲。

同志們，兄弟們，

人類只會欺淩弱者，

壓榨無辜，冠冕堂皇，

無恥佔有自然資源，

然後發出得意的奸笑。」


又一個蚊蟲應聲道：

「人們使盡機詐，

貪鄙的心思把

萬物視為蒿草，

任意地踐踏，

無饜地豪奪，

卻把小打小鬧的四害，

說成臭不可聞的強盜。」


「多少繁盛種族，

被人類一一滅絕，

多少自由的大地，

遭到人道主義吞噬，

顯出坑坑窪窪的病穴。」


「人類腆著寸厚的面皮，

還討論什麼害蟲益鳥。

只為自家的區區私利，

把天然樂園劈分撕絞。

人類為了掠奪象牙，

竟把象群圍困痛剿，

因為貪食醇芳鯨油，

要把水族全部滅掉。」


「原本蒼鬱的大地，

被工人農民伐盡林木，

一任荒沙直沖雲霄，

變成彌漫眼目的塵暴。


爍爍黃金，琳琅珠寶，

珍奇衣飾，奢侈豪食，

妖精女人，富貴高燒，

步步腐蝕人們的心，

內亂撕扯不知疲勞。

在水草茂盛的沃壤，

死亡長城全線鑄造。」


「文明使人類衰老！

他們圈地霸佔自然。

斬盡殺絕，

多少嗷嗷待哺的生靈；

連根拔起，

連幼苗都被一一除掉。


美侖美奐大肆喧鬧，

清淨大地一片烏糟。

其間雖有仁人君子，

要利它者不避一死，

泛愛眾人宣道救世，

哲人智士誨人不倦，

杯水車薪但有何用？

他們只為人類罪惡，

加上一套悔改說辭，

反而延長罪惡時日。」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人類竭力互爭自由，

卻要迫使我們生銹。

人類生存天賦權利，

我們必須予以還擊：

吸乾惡人族類靈肉。

我們一定誓不甘休，

生命不止戰鬥不息。」


「征服一切人本是獸，

人獸宣告淩駕宇宙，

為了對付我們蚊蟲，

他們放毒殃及無辜。


偽稱純真人面獸心，

傳種接代假冒神聖，

煞有介事巧言令色，

愛情用來掩蓋罪惡，

還為行淫貼上美妙，

山盟海誓保藏偷盜。

不似我們清純之輩，

盡情融合造化懷抱。

拒絕險計，不用憂思，

不必膽怯，一任心潮。

傳種雖頻卻是必須，

天使之然何用虛矯？」


「貪鄙人獸貌似莊嚴，

殘殺同類獸不屑為！

不能滿足殘殺欲望，

人還發出遺憾喟歎。


人把自己性情發作，

誣衊叫做『獸性獸行』，

其實尋遍天涯海角，

沒有這樣殘忍獸類。


命運曰：

人類漸漸文明弱化，

就是毀於自我征服！

那時宇宙時空，

恢復一片明淨，

天然沒有詭詐。」


我在目瞪口呆中，

聽完蚊子的真理，

先是震驚，

繼而局促，

最後銘記，

遙望墨亮的夜空。

這或是宇宙的真相，

儘管人類不願承認。


我心因此破碎，

久許惶惑不安。

區區蚊蟲果真有知，

也把草間奉為宮室？

區區獸類果真有靈，

也把橫暴表為聖行？

從此我心默然不樂，

直望秒秒旋轉銀河。




第二部分四篇古代寓言改作


1975年5月30日


時間過得真快。自從嘗試寓言的寫作以來，十個月過去了。


心情極度無聊。命運極端無奈。我決定自今日始，每當略有興趣，不妨草擬幾篇古代寓言的改作詩稿。本來這是計劃三五年之後才開始的，但我不忍時光就此流逝，因而提前動筆了。誰知三五年以後的情況如何呢。


在我開始這個工作時，我感到先賢的深度，我雖步他們的後塵，卻經常一葉障目了。看來我的一生，充其量不過是將他們輝煌的智慧略加一番時裝性的改造罷了！


在我目前看來，寓言詩的來源可以有二：


一、辛亥革命之前一切作家的各種體裁的作品中，具有思想深度的寓言。對這些寓言我一要進行收集，二要改為詩體，三要在思想及藝術上再創作之。


二、吾之新寫作。吾起草寓言詩的用意，在於開拓未來中國的寓言發展，例如發展其充滿趣味的人文歷史內涵，顯示其可以超越印度──歐洲動物寓言的藩籬。吾人承繼中華寓言的古代傳統，汲取歐洲寓言的新進形式，置放新的文明基石。


但畢竟吾之年事太淺，各方面修養亦不足成此小業。何況古代寓言的搜集在目前條件下尚需付出相當精力。當今之計，唯有努力學習及強化修養，等待外部環境改善時再作計較。同時適當製作一些自創的短小寓言詩，在寫作能力方面打下將來之基礎，以待將來。


擬議中的寓言詩，與吾計劃今後三十年中的全部寫作比較，實占百分之一至二。


願冥冥上蒼佑我──「吾之筆」成為「神之道」的工具，「吾之身」能為「神之力」所佑護，「吾之靈」可為「神之意」之反鏡。



（一）舉燭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1975年5月30日



郢人慕賢與燕相交好，

深誼遙接於千里迢迢。

既沒有貴賤間的嫌隙，

也無世態炎涼的俗套。


一天，已是四壁沉暗，

慕賢作書致燕相報安。

正當逸興遄飛的時候，

忽覺幽黑夜色已彌漫，

他一面急命僕人舉燭，

卻誤寫了「舉燭」一欄。


燕國宰相展閱來函，

不覺連聲讚歎摯友：

摯友，未將老夫遺忘！

你看他大書舉燭二字，

勸老夫要以光明治國。

光明，就是從諫如流。

就應擇賢人而任命之！

擇賢就是舉燭於暗處。


燕相興致勃勃地起行，

來到巍峨雄偉的王宮，

穿過香煙燎繞的禮堂，

拜謁燕王於側寶屏風：


陛下：

此我摯友之書。

他以舉燭，

喻吾治理，

國家復興，

舉賢與能，

授以重任。


燕王正愁目不展，

聞言則執信瀏覽，

有利有理！

王說妙哉。

他叫什麼名字？

慕賢？那就更巧！

王忽然拔劍激賞：

明日我築黃金臺，

謙謹掃塵並致禮，

以待四方的客卿，

又何愁國無賢士，

且天下不能平治？

「善哉、善哉」。


諸君不要竊笑，

世事與此相肖：

我見精博的學士，

附會無稽的故紙，

誇誇其談的說客，

討論盛世的歌詩。

還有陰險的治者，

曲解遙古的經籍。

更多虔誠的道士，

紛傳難測的天志。



（二）盜無自出


（《墨子●尚賢》）


1975年9月7日


從前有一個富家，

謹防賊徒的狡詐，

砌了高巍的外牆，

蓋了層層的深院，

嚴密佈下了羅網，

卻只開一道小門。


一天盜賊果然潛入，

狂喜中裝滿了包袱，

萬里長征已經不算

是一個太難的題目。


誰知這時喊聲四作，

主人緊閉唯一門戶，

吃大戶的本想僥倖，

圍牆很高無法越出，

狡猾毛賊只得就縛，

渾身解數無從用武。

「想不到你們層層密佈！」


主人對賊莊嚴宣道：

「門，就算受賄的權臣，

牆，可是堅定的法律，

法律有國家的深院

做它的後盾與條文。


混水摸魚的權臣，

我要來親自把守，

堅決不移的高牆，

阻擋小偷黑夜逃遁。」



（三）楚王好細腰


（《墨子●兼愛●中》）


1975年9月8日


古時楚靈王有個怪癖：

特別喜愛細腰的士人，

那些纖弱柔細的傢伙，

常得君王的青睞垂顧，

有時加爵，

有時升官，

有時封賞，

只因君王悅目舒服。


於是滿朝人物，

都厚顏無恥地趨附

權力的顏色。

有人每日只吃一餐，

飲水吸氣都很節制，

又深深地吸腹，

緊緊地束腰帶，

牙齒咬在肉裏，

也在所不惜。


負痛地扶牆立起，

艱辛地舉步上朝，

朝臣們個個骨瘦，

憔悴得弱不禁風。

時光一年年流去，

他們卻從無怨言，

樂意來忍辱負痛。

就像古人所說的，

君子風，小人草，

疾風下的草叢，

舒舒服服地臥倒。



（四）射幹


（《荀子●勸學》）


1975年9月9日


在那落霞燦爛的西極，

玄樓疊嶂裏封著隱秘。

峰上有草名叫「射幹」，

孤然地傲首高山巔際。


瘦剝的身驅，

勉強抵擋著風急，

莖杆只有四寸長，

卻立足在虹霓裏，

俯視著平地千萬米，

兀鷹在腳下奮然穿擊，

翅翼之下翻騰著雲氣，

奄奄夕陽半懸在虞淵，

無聲大地隨它轉旋──

八紘一宇盡收眼底。


天涯海角向它膜拜，

低低念著它的名字，

像是莊嚴的讚美詩，

歌詠著逝去的紅日。


為什麼這脆弱的小草，

承受萬木之上的榮耀？

因它天生於高山之巔，

並非它自己如何姣好。


那高山是什麼？

是利益、聲譽、地位，

讓小人們著實地崇拜。

或是較為高尚的，

機敏、才華、智慧，

就是君子也不免讚歎。


地位雖可一旦天生，

智慧卻須日積月累，

地位雖可一朝顛覆，

教養卻能存留下來。


人是自我拔高的小草，

因為日積月累的智慧，

說是可與造物者媲美，

也能和日月星辰爭輝。


結果狂悖自傲，

自視天生驕子，

榮華誇耀一世，

最後化為劫灰。


［後記：我改寫先秦寓言為詩，希望逐漸做到渲染氣氛，刻劃人、物、禽、獸的性格。如此既有新色，又具古香，何其難哉。如果中國還能復興，此詩可成。可是試驗幾篇下來，覺得興趣索然。看來還是停了吧！否則，言不由衷，胡寫下來，又何益處？相形之下，我發現自己的興趣日益轉向了歷史學和哲學。例如，我對「八紘一宇」的思考，就不是詩歌式的，而是哲理式的。類似的思考，以後我會慢慢的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

（換頁）


第三部分箴言詩


四至八行箴言六十四首，共六十六首。




箴言01


1974年3月7日


你那純潔無瑕的秋波，

使我心神溫暖而迷惑。

少女的青睞充斥魔咒，

好像迷魂的水在閃爍。



箴言02

1974年3月11日20時


情欲猶如春潮，

理性譬若磐石，

屹立千古岩漿，

春潮終歸消逝。



箴言03

1974年3月11日20時


白瑤脫落泥淖之間，

汙黑卑俗貌似等閒，

一旦清水沖洗乾淨，

八面玲瓏動人光焰。



箴言04


1974年3月12日

君不見鴻鵠淒迷徘徊

曇花萬眾前倏然衰敗

蘇秦深喜城南無地

司馬氏猶疑失天機？


像浮槎人毅然前去，

鯤鵬那樣扶搖萬里。

試觀古今成敗萬事，

取決是否臨陣疑豫。



箴言05

1974年3月16日


鯤鵬放肆九天之上，

游龍沉在淵底徜徉。

宇宙何種能量最大，

那支配自身的力量。



箴言06

1974年3月16日


豺狼高吟悲天憫人的歌，

狐兔趨於光明磊落的河；

我聽聞許多神妙的桃源，

找不到沒有機心的智者。


（《克雷洛夫寓言》說：「鷹有時飛得比雞還要低，但是雞永遠也不可能飛得像鷹那麼高。」吾反其意而作之。）



箴言07

1974年3月16日


一樽醇清的流霞杜康，

把人引往烏何有之鄉，

寬容精神就好像流霞，

使人神往和樂的仙家。



箴言08

1974年3月18日


憶昔之夢比昔日更美，

貧困少年比老毛尊貴，

愛情不能脫卻人的劫數，

幻想與回憶時更富神髓。



箴言09

1974年3月18日


疾風鼓動蓬帆猛進，

人與自然都受其稟，

詩人妙語吐露聖靈，

先知無意傳佈神訓。



箴言10

1974年3月18日


愛情有如潔白春雪，

可歎無多即將融滅，

瞧見潔淨映天北極，

那裏陽光衰弱特別。


（陽光：雙雙熱戀；喻乾柴烈火、兩性相吸。）



箴言11

1974年3月18日


老年魔術耍弄把戲，

迷惑青年自鳴得意。

不知自身虛偽奸詐，

在把戲中暴露無遺。



箴言12

1974年3月20日23時


漫天遍地的冰雪裏，

顯出松柏孤兀傲立。

紛紜混亂的人世間，

創造了伯夷與叔齊。



箴言13

1974年3月21日23時


先知傾灑自己的碧血，

使得民眾獲得了靈性。

群氓卻說碧血是妖孽，

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箴言14

（感論最後審判）

1974年3月21日17時


永生也許是虛渺的煙景，

生命才是貨真價實的刑，

對永生最好是延頸盼望，

對永刑只有堅忍與寧靜。



箴言15

1974年3月22日17時


漁人捕捉海龜，

需要利用它的癡呆。

你想擊潰敵人，

需要借助他的徘徊。



箴言16

1974年3月25日9時


臘梅為何深愛冬寒，

聖徒為何自尋危難？

痛苦乃人生的莊嚴，

是靈魂的美地迦南！



箴言17

1974年3月25日14時


在哀嚎的眾生前，

基督流下了清淚，

他悲世憫人的情懷，

比聖淚更顯得珍貴。



箴言18

1974年3月25日14時


撒旦暗暗地製造原罪，

卻讓亞當與猶大受累，

這世界本是一大雜燴，

帶罪的病人非我其誰？



箴言19

1974年3月26日21時


靈光不照今世之子，

今世不顧靈光之師。

在舉世皆醉的濁浪裏，

獨醒被世界當作白癡。



箴言20

1974年3月26日21時


耶穌在歸鄉前的一瞬，

所說的話令世人發昏。

凡俗誤解了十架七言，

為臨行之前惶恐失神。


（十架七言：1、「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2、「我實在告訴你，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裏了。」3、「婦人，看哪，你的兒子。看哪，你的母親。」4、「以利！以利！拉馬撒巴各大尼？」（「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5、「我渴了。」6、「成了。」7、「父啊，我將我的靈交在你手裏。」）



箴言21

1974年3月26日21時


廟堂裏供奉的神明，

比啟示良善的聖靈，

更能贏得群眾傾心，

更讓他們執禮恭行。


世人禮贊鸞鳳之金，

卻漠視他純潔的心，

世人對儀式謹言慎行，

卻漠視了神明的靈性。



箴言22

1974年3月27日8時


為何烈士的絕命詞，

常使後人刻骨銘心？

為何情人的傷離詩，

可令柔腸肝膽相印？


那日月齊光的離騷，

是以生命之水譜植，

那置之死地的藝術，

改寫了實際的歷史。



箴言23

1974年3月27日19時


為什麼薄命的常是紅顏？

幸福與美永難璧合珠連？

嫫母遍行於海內外，

奸佞嘯傲於人世間。


解釋盡有萬萬千千，

切近真實唯有箴言：

在這陽光明媚的世上，

弱肉強食者劫運能免。



箴言24

1974年3月27日19時


明哲堅立的乃是信心，

愚昧怯懦的才是迷信，

迷信會使人活著受罪，

信心指向命定的聖靈。



箴言25

1974年3月27日20時


人類不能化為太上，

塵煩氣惱全部遺忘，

我勸智慧的心淡然，

推動陰鬱之舟遠航。



箴言26

1974年4月1日15時


聖人登上昆侖巔極，

萬有幻象盡收眼底，

大眾對此沒有興趣，

他們攀登是為生計。



箴言27

1974年4月2日


聖人喜愛永恆冰山，

卻遺忘了周圍酷寒。

回顧碌碌而為人群，

蚊蠅草地水塘擠滿。

聖人為何脫離群眾？

只緣視角不同一般。



箴言28

1974年4月3日


群眾不知聖人存在，

經師指點木然膜拜。

一切日用聖人發明，

使用就是最好感懷。



箴言29

1974年4月4日11時


聖人厥詞給人自信，

刷新道義做成靈糧。

門徒位卑抱著奇想：

眾生也有良知閃亮。

他們久居污穢內海，

從來不想受洗滄桑。

無所不在普遍人性，

主宰群眾一如上皇！



箴言30

1974年4月4日12時


黃河之水，遙自蒼穹，

招之不來、斥之難排。

詩人靈感，往返無蹤，

不由自主、噴湧沉埋。



箴言31

1974年4月5日21時


當我懷著逸興前往，

那雲清景淡的詩鄉，

久已枯滯的胸臆間，

就充盈著奇思妙想。


當我為俗務一一困擾，

遊伴的雜語令人煩躁，

靈感的潮汐暗然滯消。

墜入泥淖，意念零飄。



箴言32

1974年4月5日21時


蟻螻何能高積土山？

浣婦何能鐵杵磨穿？

感天泣鬼偉大事業，

專心竭力滿打滿算。



箴言33

1974年4月7日5時


杯水覆地豈可盡收？

紅顏長去空懷昔疇。

枯木永遠不得逢春，

春露遲到空潤孤樓。

天籟多餘頓顯空寂，

掠過青黃不接的宇宙。

彼此抵牾紛紜的造物，

徒然招惹詩腸的斷愁。



箴言34

1974年4月12日10時


一片枯寂的荒漠，

萬鳥悽惶遠走低落，

野孤也會首丘而死，

是我飛沙走石的祖國。


盎然一曲靈泉湧射，

萬品造物從我復活：

我們的生命恰似絕壁，

思想就是靈光的閃爍。



箴言35

（35――43，

1974年4月12日22──23時）


悲！被鎖住後腿的走狗，

為主人捕鼠而盡力奔走。

樂！節節高升的「忠臣」，

兔死而烹，不得其壽。



箴言36


楚王舒眉觀賞細腰，

眾多侍臣為之叫好，

劇場的氣息充斥四周，

剪毛的牧師率領羊羔。



箴言37


嚴父酷烈鞭笞浪子，

只因尚有憐愛一絲，

有人屢以口蜜相奉，

乃要迷昏你的心志。



箴言38


都笑宋人揠苗的癡愚，

殊不知其中深含樂趣。

創造一切並控制一切，

這是浩浩無垠的天理。



箴言39


鳳凰困守天下的正則，

不免屢遭斷腸的饑渴，

請別羡慕雞群的幸福，

一心向善是神秘至樂。



箴言40


上帝天賦每人一個楷模，

但卻讓你自己選擇斟酌，

我願諸君從心所欲不逾矩，

盡心盡性只是不吃後悔藥。



箴言41


金燦燦的盛妝感動了我，

可惜我窺見了泥胎的佛。

愈是金玉，愈有敗絮，

難怪唯有兒童能進天國。



箴言42


莫學篤篤的東郭敞者，

毫不隱諱將真情拋射，

在社會上鶴立雞群的，

多是喪盡天良的首惡。



箴言43


鯤鵬精心地運籌著，

高騰玉宇超越天河。

燕雀的枯腸窮思了，

低落草間細索蟲轍。


世間無論宏圖小信，

均須先將心力投射。

光明之子儘早飛越，

覺悟太晚只剩悲歌。



箴言44


（44──48，

1974年4月13日22時）


畏憚避禍藏舟難固，

自錮一室杜絕出戶。

上帝把堅忍的幸運，

賜給傲立中流砥柱。



箴言45

優遊時分的各奔東西，

勝似落難的惺惺相惜，

後者是求生的不得已，

演出爾虞我詐的巧計。



箴言46

群眾萬變仍是井蛙，

智者不過河伯之門。

如不虔信渺茫物主，

也應沉默存而不論。



箴言47


鴟梟也向鵷雛發「赫」，

是因人心鏡像繁多。

狹隘就會支離交錯，

任性搏殺忘卻和樂。



箴言48


南面王之樂怎就止渴？

人間雖煩卻依然貪奢，

今世之子是惰性的蒼蠅，

燧石的損己把爐火點熱。



箴言49

1974年4月21日鄉下作


勸君與其焦灼地問津，

不如一心切望大空明。

生命是地獄火的目標，

帶給勝者更大的貪心。


有時征途上的落伍者，

反倒贏得意外的碩果，

先進分子的滿腔熱血，

不過換得債務的巨額。



箴言50

1974年5月18日


我常痛切時光的流速，

萬物遷異卻毫無眉目。

現在正是我血氣方剛，

必須開始艱辛地舉步。



箴言51

1974年5月18日


命途恰如巫峽雲雨，

朝日炫燦垂暮風急，

傾刻又似泠泠仙氣，

一溜煙地盡歸空寂。


我勸智者不拒快樂，

勿要遺忘青春氣息。

每一漏滴都有教益，

陶然忘我有其意趣。



箴言52

1974年5月27日


清夜長使情人縈懷，

煩晝卻令智子書呆。

偉大靈魂勢必孤獨，

冥想之間聖靈會來。



箴言53

1974年5月27日


立於一盤散沙之間，

嶙峋峭瘦一塊砥石；

獨對漫天血腥駭浪，

上蒼鍾愛一介先知。

命運把崇高的慘痛，

賜給了福音的標誌，

憔悴不堪向天仰望，

烏雲送去暗淡日食。



箴言54

1974年5月27日


北海之冰，

堅定蘇武之心；

吳宮淫淫，

折損伍胥之運。

須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慘痛負重是上蒼的憐憫！



箴言55

1974年5月28日


在此嘈雜煩愁白晝，

孤明之星忽閃明眸。

悠悠斜暉玉榮永張，

袒露出靈魂的裂口。

五更心思獨然被棄，

湛涼清露滋潤乾喉。

強權意志開始崛起，

死灰復燃靈魂永晝。



箴言56

1974年5月30日


雨雪交驟的暗夜，

誰盼它盡速逝去？

一朝它冥然逝去，

誰為它撫掌歎息？



箴言57

1974年6月3日18時


鸚鵡無情轉述人語，

布穀聲鳴歌者心裏，

卑俗謬誤在無意間，

流露灼爍千古精義。



箴言58

1974年6月12日


願君斷然摒棄塵煩，

拒絕鬧心焦慮不滿。

豈不見虛渺的夢境，

你也為它淚流情感。



箴言59

1974年6月30日


宇宙混沌了萬物沉迷，

上蒼似將生命厭棄，

詩人是種不治之症，

焦思的靈魂無法安息。



箴言60

1974年7月6日


何種意象更為超絕？

何種美境無法劫掠？

靜思之間錦繡雲霞，

內心豐富勝似王爵。



箴言61

1974年8月7日


夜鶯幽歌誠然清麗，

可歎引來狸貓蹤跡。

孔崔彩屏真的眩目，

無奈她就喪生這裏。

勸君學做沉木之水，

勸君藏匿萬千珍奇，

不再洪波浩蕩湧起，

獨自品賞無限金玉。



箴言62

1974年9月11日20時


生活好像朝霞，

生命又似春草，

半截必會消失，

甚至一時枯槁。


如其無所事事，

隨眾遙逍而過，

紅顏韶年脫落，

摧眉折腰衰老。



箴言63

1974年10月26日12時


勸君不再空望啟明，

聽憑暗夜荒蕪扁平。

生活每瞬皆含珠玉，

勸君一一神會心領。


「過去」只是一個虛空，

「未來」只是遠霧濛濛，

「現在」才是真切的花，

任你採折何必問代價。



箴言64

1974年11月26日晨1時


群鼠掀翻了鷹巢，

莠草窒死了禾苗，

雪崩摧毀了喬松，

枯茅卻得以出逃。

命運苦磨了先知

眾畜卻得到溫飽！

我見過多少人間悲劇，

群氓殺死了曠世英豪。



箴言65

（我痛苦嘗試的箴言）

1974年11月28日


請別只為追攀桃源，

而將日常美景輕捐，

切勿只為飛淩廣宇，

忘記朝向內心探玄。

每一瞬間皆有瓊瑤，

荒涯海角妙趣難描。

只要心在其間沉緬，

荒甸隱約呈現眾妙。

淺河探到峽谷幽深，

滴水世界馭繁簡要。




箴言66


1974年11月30日12時


「未來」就在你的夢裏，

勸君不必遊魂他去，

反而失落怡然溪水。

世界不過神的沙粒，

好在唯有人心感應，

可以照見神的秘密。


唯有人心之間感應，

照見永恆上帝秘密。

總之一切皆在我心！

運籌帷幄滄海桑田。


蟻巢可見泯滅的古城，

山溪湧現海潮的奔騰。



結束語


1974年12月31日，二十歲即將過去的時刻。


這些箴言大都源於──

我生活的真實波折，

但落在稚嫩的筆端，

卻成了枯筆的雕刻！

還有一些初步想法，

是從友人摭取而來，

久久縈思難禁在懷；

不想將此充作笑談，

也不為情節而感概。

畫面雖然有些失真，

但是意思依然存在。


在霧濛濛世界之中，

望見人性到處藏埋，

於是捺下洶湧靈感，

於是讓他獨放異彩。

轟動不比雪山驟崩，

震響有如瀑布下來。


這世界，你給我的一切都是好的！

甚至百般痛苦也讓我心存感激。

總之一切，皆在我心！


（三部詩集全部完畢）


照片1，1979年春北京


照片2，1979年夏九華山


照片3，1979年秋北京


照片4，1979年秋北京


照片5，1977年春曲阜


照片6，1976年秋南通


照片7，1971年春南通


照片8，1972年秋南通


照片9，1977年濟南


照片10，1980年西雙版納




書名


先覺之歌


Song of Foresight



作者


謝選駿


Xie, Xuanjun



出版發行者


Lulu Press, Inc.



地址


3101 Hillsborough St.


Raleigh, NC 27607-5436


USA



免費電話


1-888-265-2129



國際統一書號


ISBN: 9781329131637



定價


US$50



2015年6月第一版


June 2015 First Ed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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