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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25日星期一

第十七章 全球危机 《全球政府论──中国文明整合世界》


《全球政府论──中国文明整合世界》

On Global Government──Global Integration Under the Central Kingdom Civilization

 

第三部 礼制文明 

Part III Etiquette Civilization

 

第十七章 全球危机

Chapter Seventeen Global Crisis

 

一,全球文明的轴承现象

1. The axle center of global civilization

 

二,全球化与非全球化的碰撞

2. The clash between globalization and anti-globalization

 

三,爱国主义,一个神话的覆灭

3. Patriotism,the demise of a myth

 

四,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同一性

4. The global integration in the 21st century

 

五,跨国文明的统一网络已经成型

5. The unified network of trans-national civilization already in place

 

六,无业者创造的历史

6. History created by the jobless

 

七,无业者有哲学吗?

7. Do the unemployed have a philosophy·

 

 

2080”和“靠喂奶生活”,是社会生产自动化的结果,但其规模和深度是十九世纪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显然,80%的长期失业者已经足够构成一个人数庞大的“无业阶级”,传统的无产者是极度渴望财产而还没有挣到财产的人,他们的注意力在于获得资产,而不是从事革命事业。对于全球文明、全球秩序、全球政府而言,爱国主义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正如在爱国主义面前,家族主义不过是一个古旧的笑柄而已。在帝国时代,小国还会弥留;同样,在全球时代的探险中,帝国还会弥留,但也仅仅是一种弥留了!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同一性必将压倒一切。无业者创造的历史必将展开。

 

 

**一,全球文明的轴承现象***

1. The axle center of global civilization

 

据“德国之声”2004818日《夏日涌向西班牙海滩的难民潮》报道,西班牙警方逮捕了大约7300名企图入境的非洲难民。趁着盛夏有利的气候条件,来自摩洛哥和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地区的人们,进入西班牙边境。例如一艘移民船有三十多名非洲人,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他们乘坐的船只拥挤而不适于海上航行。有些则试图通过陆路经过位于摩洛哥的西属休达和梅利利亚两个地方进入西班牙。难民们必须爬过高达3米、带有铁丝网、而且有摄像机和探照灯监控的混凝土高墙。

 

将难民遣送回其所在国的努力往往以失败而告终:不是没有相关的遣送协定,就是移民们没有证件,因此不能确定他们来自哪个国家。这些难民只能在人满为患的难民营停留四十天,然后便被释放,这时他们便开始融入当地社会。他们虽然没有居留许可,又接到离境命令,但这个命令是不可能执行的。许多人释放后前往红十字,在那里获得一张床和几顿饭,剩下的就是自谋生路。在这里,西班牙人五百年前向非洲扩张的后遗症,终于开始显现了。

 

要理解全球文明的未来,需要知道全球的地形。

 

打开地图一看:当今的地中海区宛如一个巨大的轴承……以海为中心,四周的文明星罗棋布:北岸是基督教地盘,南岸是回教世界,其南北两极是南非和北欧;西边是大西洋,东边是阿拉伯沙漠,东西两个极端则是东亚与美西即中国和美国。横行全球五百年的欧洲海上文明,把海洋尤其是大西洋变成了轴心,而把周围的陆基变成了轴珠。

 

从全球文明的历史沿革看,海上文明的轴承基地似乎正沿着爱琴海─地中海─大西洋─太平洋这一轴心西向运行。这一从外部明显可见的“轴承运动”的结果:全球文明的中心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已经稳稳当当坐落到了太平洋。显然,作为轴承的太平洋比作为轴承的地中海,已经具有更大的运转世界事务的力量。

 

从地中海到太平洋的轴承运动,表明世界范围的文化交流,一再突破地理环境和种族区分等自然界限,从而极大改变了社会环境和文明进程。全球文明的轴承运动,从地中海到太平洋,形成了欧洲文明与中国文明,相形之下,欧洲文明是“地中海文明”,中国文明是“海中地文明”:

 

1,地中海文明

 

a、克里特爱琴文明、迈锡尼文明、希腊古典文明,均以爱琴海周边为陆基。

 

b、希腊化时代的埃及亚里山大里亚,作为罗马的先驱,标志地中海文明已经囊括了埃及。

 

c、罗马内陆型的一元化领导,似乎使海洋的轴承一下子停转了,直到中世纪意大利威尼斯、热内亚等城邦开始的多元化角逐,才使再度轴承启动。

 

2,海中地文明

 

a、中国传统观念指本土为“海内”,本土以外则统称“海外”。古代“海外”观念,认为“中国”四周皆有“瀛海”环绕,“海内”则是文明的九州,“海外”则是比较“蛮貊之地”更为荒凉的“大荒”。宋代的《华夷图》和《广舆图》,将中国画得很大、四夷画得很小,汪洋大海都成中国的护城河。这种典型的内陆式观念,把海洋看做是天堑与障碍。

 

b、“中国”的周边为“海”,与“地中海”的周边为“地”正好相反。中国的灵魂在于“海中”的“地”,因此地有益而海无益;欧洲的灵魂在于“地中”的“海”,因此海为财富的源泉,而陆地的价值仅仅视其与海洋的关系而定。

 

c、“中原”在远东地区的作用,类似“地中海”在欧洲地区的作用。

 

全球污染,资源破坏,军备失控,人口膨胀,战争不断,内乱频仍,道德沦丧,人心飘荡……所有这些恶兆都在祈求建立一个世界国家、全球政府。因为国际法庭、联合国论坛,在整合世界方面都已经明显失败了;而“欧共体”、“欧洲议会”一类的尝试,即便可以持续下去,也无法普及发扬、覆盖环宇,由于无从获得主权,它们基本上只适于在单一文化圈内部调节各方关系之用,而对持有不同文化价值尺度的主权国家,类似的组织基本上无能为力。

 

全球政府将是空前未有的,需要与现代技术功能和现代文明规模相匹配的政治行为。这是全球秩序的长期可行方案。全球政府可能由一个“全球议会”产生出来吗?不太可能。除非从这个子虚乌有的“全球议会”里首先产生出一个“新的强权中心”!以及与这强权中心相匹配的意识形态及其组织结构!总之,这些都要求一个“全球中枢”的诞生。这一诞生显然是艰难的,即便在如此之大的全球压力下,即便在如此之强的解除全球压力的需要下,也需要经历若干回合的冲突才能完成。而在目前的人类集团和文化模式中,我们尚未见到全球政府的雏形。但是为了拯救地球文明和寄生其中的人民,这却是不得不迈出的一步!这一步因此成为当代世界的最高目标,我们有了这一最高的目标,然后不妨从最低的操作入手。

 

这种盛大的组合可能渐始于最大的海洋轴承──太平洋。命运将如是补偿大西洋两岸的经典主权国家所造成的深刻失望。和大西洋失望的沟壑相比,太平洋补偿的高峰将是巨大的,不如此则无法抹平失望的伤痕。要求补偿的呼声,其形式是为全球的未来制定共同的规范。

 

这一切不仅存在于人的心灵活动中,也活跃于心灵活动的外延如历史过程中,正如古语说“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道循环,无往不复”等等。补偿和弥补的观念,起源于均衡、和谐的生命世界。而生命的世界从来就具有整体性和相关性,如果没有生命的整体性,“弥补”的观念是无从产生的。

 

 

**二,全球化与非全球化的碰撞***

2. The clash between globalization and antiglobalization

 

1994年,在开罗举行的“世界人口和发展大会”制定了一个为期二十年的行动计划,旨在控制世界人口的增长、解决全球贫困问题。一百七十九个国家参加了会议。后来联合国人口基金会2004年度的报告确认,各国控制人口取得了显著成绩,但世界人口发展的不对称现象正在成为一颗定时炸弹。目前全球四分之三的人口生活在不到10%的陆地面积上,而人口密集地区的不同国家呈现两极分化:在发达工业国家,人口总数有下降的趋势,老龄化日益严重;而在贫困地区以及新兴工业国家─尤其是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大城市,人口数量则以较低的速度继续增长,平均寿命显著提高。关键的一点是,年轻人的数量呈爆炸式增长,今天,年轻一代在世界总人口中所占比例达到87%,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但这些年轻人中的很大一部分集中生活在发展中国家的大城市,生活缺乏前途。这种“富裕的老年社会与贫困的年轻一代”的不平衡就象一颗定时炸弹,这比人口的绝对增长率更令人不安。有识之士预见一场社会和政治的大冲突正在酝酿中──冲突的一方是对未来失去信心却精力充沛但又无处发泄的年轻人,而另一方就是现存的秩序。“这些在意识形态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将尽一切可能,甚至用暴力获得那些西方媒体灌输给他们的东西:现代消费品、社会地位的象征、性、在最好的情况下也许还有一些个人自由。”甚至连“德国之声”这样的西方媒体都这样预言。

 

联合国人口基金会2004年年度报告还揭示了问题的危险性:人们完全不意识这颗定时炸弹的存在,发达国家只顾应付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胁。但实际上,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这些绝望的年轻人。总有一天人们会惊醒,那时国际社会尤其是富裕国家将会为今天的疏忽付出高昂的代价。

 

早在20029月日本《世界经济评论》月刊就曾讨论过“全球化的进展和非全球主义的尝试”,作者是日本立命馆大学国际关系教授的关下年稔认为,当前的全球化潮流具有以下五个主要方面:

 

1,资本的跨国移动和企业的跨国活动是全球化的典型表现。

 

2,全球化是“相互投资的时代”,发展中国家为吸引外资而提出许多优惠政策,变成了“对外竞争的国家”。

 

3,传统的“国家利益”概念发生变化。跨国企业不仅考虑本公司所在国家,也基于海外子公司的布局、从全球企业战略出发考虑问题和采取行动。因此跨国企业的利益不再限于特定国家的利益,甚至同特定国家的国家利益相冲突,结果导致“国家利益”概念发生质变。

 

4,冷战结束后世界经济状况出现了“新的两极体制”。一极是美国,以信息技术革命为先导,以因特网为核心,在信息化领域取得成功。另一极是中国,以世界上最丰富廉价的劳动力为后盾,成为生产商品的据点。即美国是世界“知识资本的集聚地”,而中国是“人力资本的集聚地”,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在两者间起桥梁作用的是巨大的跨国知识服务企业,它们作为“孵化装置”,在中国这个“人力资本的集聚地”以极低成本进行生产,利用外国品牌的力量使产品拥有高附加价值,再以世界巨大的消费都市为中心,在全世界销售产品。因此,美中两国一方面相互对抗,另一方面又相互补充和共存。

 

5,全球化进展导致“脱国家”的行动和机制,导致世界产业集聚地的巨大城市出现。

 

该文作者还认为,在全球化的上述进展的同时,抵抗全球化的力量也很强大。其中代表性的尝试和想法有以下四项:

 

1,发掘社会的需求。把商品看成是综合体现价格、质量、性能及其他特征的物品,由消费者对这些方面进行综合评价来决定商品的价值和价格,并据此确立生产、流通、消费、再生产的循环机制。

 

2,公平贸易的想法和尝试。在英国尝试进行的公平贸易的想法是:向城市消费者提供高质量、低价格的咖啡,向咖啡豆种植业者低价提供发达国家制造的生活必须品,简单说就是进行易货交易。

 

3,建立互惠的生产者合作网络的尝试。其前提是要形成产业的集聚地。

 

4,银行向拥有很强的生产能力和技术但缺少资金的小生产者,提供无担保资金的尝试,这点同女性进入社会也有密切关系。一旦这种做法取得成功,就可以建立长期的融资关系,它将促进当地产业的兴隆,其结果也会导致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

 

应该说这篇文章的分析比较清晰,尽管它主要局限在经济全球化领域,但已经预示出政治后果。他所描述的“全球化潮流”,近似两百年前的欧洲社会主义者对于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的描述,而他所描述的“抵抗全球化的力量”,则近似十九世纪的社会主义运动。如果历史是可以类比的话,那么未来的全球秩序,很可能就是在“全球化潮流和抵抗全球化的力量”的互相角逐中形成的;正如二十世纪的国际形势是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互相竞争下形成的,当然,正如二十世纪是“资本主义为主、社会主义为辅”;二十一世纪何尝不是“全球化为主、反全球化为辅”?正如事实表明的那样,社会主义的实际功能,结果不过是为了更快也更合理地实现资本主义;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预测:反全球化行动的实际功能,最终不过是更快地推动了全球化进程?

 

 

**三,爱国主义,一个神话的覆灭***

3. Patriotism,the demise of a myth

 

空气布满紧张的气氛,大战即将来临,

泪水划过母亲的脸庞,祖国就在身后,

远方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大地在颤抖,

是捍卫正义的时候了,热血早已澎湃,

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

闪电撕破了远处沉重的黑幕,

看,是SS部队在前进。

──德国党卫军进行曲《SS部队在前进》

 

这是一首被赞赏者评为“气势磅礴、节奏强劲”的歌曲。其实是因为它运用了“母亲-祖国”的唤魂术,高举“正义”,凸现“敌军”……这一套二十世纪的主轴,爱国主义精神的原理,正如日本甲级战犯永野修身194196日在日本天皇的御前会议所说,“不战必定亡国,战也许仍避免不了亡国。但是,不战而亡是丧失国魂的亡国,只有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才有可能死中求活。胜也好,败也罢,只要保留下护国的日本精神,我们的子孙就可能再起!三起!”同年111日,时任日本海军军令部总长、海军大将的永野修身又说:“从今年1月开始,对美开战已经势在必行,到今天几乎不可能阻止,该来的一定会来到。”一个月后,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成功。不到四年,日本损兵折将、遭到两核爆,天皇被迫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194715日,永野在巢鸭拘留所死去。

 

爱国主义曾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登峰造极,相比之下,冷战时代的“民族解放运动”不过是后进国家对于先进国家所进行的迟到的模仿。但在主流国家,冷战开始则意味着国家本位已经让位给了国家集团,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苏联集团提出的“有限主权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集团提出的“人权高于主权”,则意味着国家主义的面纱飘零。

 

而冷战结束,全球时代开始,爱国主义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正如在爱国主义面前,家族主义不过是一个古旧的笑柄而已,而且是有毒的腐蚀剂,甚至是必须摧毁的障碍物!全球公民视爱国主义,诚如国家公民视地方主义、地方居民视家族主义一样,为必须克服之物。

 

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统一观念其实并非中国特产,在西方同样源远流长。各个文明社会在其地理环境与社会文化之间的联系逐渐紧密时,人们的征服欲就会产生整体观与归属感,构成统一观念的来源。尽管不同的统一观念所认定的地理范围有所不同。〔任汉生:《论秦汉、罗马以后中国、西欧不同政治大势之原因》〕作者认为,以下几种看法是错误的:

 

1、刘家和认为“在中国有着西方根本没有的现象,这就是,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中的卓越人物自觉地继承祖国历史上的优秀传统,在进步中求统一。”〔刘家和《世界上古史》,吉林人民出版社l984年,页385

 

2、美国学者余英时也认为“汉朝灭亡之后,中国统一的观念并未随之而去,因此下面仍有隋、唐的继起。但是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便再没有看到第二度的统一”,这是因为无人传播统一的观念所致。〔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页211

 

3、美国学者L·S·斯塔夫里阿诺斯也曾指出:“中国人自己认为分裂和随之而来的混乱是反常的、不幸的。有句古话说道:‘犹如一个天空不能有两个太阳,中国不能有两个国家或两个皇帝。’”而这与中国未能形成像西欧那样多元的和多样化的格局,有直接的关系。〔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上海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页437

 

上述观念尤其是余英时所说的欧洲“无人传播统一的观念”,确实不堪一击。

 

事实上,自从罗马帝国解体以后,欧洲一直存在一种再度统一的努力。“欧洲统一”的理想到其实践的过程,从思想家向政治家延伸,形成了二战后欧洲一体化的现实。早在中世纪,普世精神的基督教不仅使欧洲在精神上空前统一起来,还以遍及欧洲各地的教会组织使欧洲具有一个统一结构的网络。欧洲边界向东扩大的趋势,在十五世纪西欧人制作的地图上已经表现出来,十七世纪的欧洲地图则明确包括了俄国版图。

 

如前所述,在古代中国,“天下”是人们寻求的统一范围。“天下”即“海中地”,其边界是“四海”,四海之内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世界”。古代中国第一次完成这样规模的世界统一的是秦汉时代,此后的中国,实现统一和天下分裂,交替进行。统一和分裂的时间按照不同的算法,有长有短。〔参见葛剑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一分裂与中国历史余论》〕

 

罗马帝国的征服在地理上不同于中国,因为它是建立在“地中海”而不是“海中地”之上的。同样,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的领土也远远比中国零碎,被地中海、黑海、里海所分割。在整个欧亚大陆,能够和中国匹敌的地理规模只有寒冷的俄罗斯与炎热的印度。秦两汉帝国能击败和逐走匈奴人,罗马帝国则无力战胜东方的波斯人和北方的日耳曼人;元明清帝国可以兼并游牧与农耕、构造二元社会,欧洲却迟迟无法建立持久和平。这不是因为罗马人、西方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太琐碎了,无法形成地理中心。结果不仅欧洲的而且西亚的君王已不能像中国的“天子”那样把“一统天下”当作最高目标。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谋求称霸一方的帝国,帝国观念就是一种次等的统一观念。

 

但尽管如此,“统一的观念”也并未因帝国的衰亡和蛮族的入侵而在欧洲湮灭掉,相反欧洲人在罗马帝国解体之后仍然进行了一系列恢复统一帝国的努力。六世纪的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把“全部政策都指向建立皇帝的绝对权威和复兴一个统一的基督教罗马帝国。”他说:“我们将重建过去的一切……我们要重视罗马人的名誉、确保过去的一切以更大的规模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他的征服活动也曾把大部分地中海恢复为“罗马湖”。但他死后才三年,征服地就开始逐渐丧失,因为靠希腊半岛统治意大利半岛,就像靠意大利半岛统治希腊半岛一样艰难。

 

七至八世纪,崛起西亚的阿拉伯人猛攻拜占廷帝国,得地甚广,但君士坦丁堡却久攻不下。他们只能绕过地中海,从北非迂回欧洲,夺取了西班牙后还是在高卢南部被法兰克人击退。回教势力也不能征服欧洲、统一西方。八世纪下半叶,新兴的法兰克加罗林帝国重温查士丁尼的帝国梦,查理大帝可说完成了“把法兰克统治扩大到包括所有日耳曼人在内的这一事业”,只有斯堪的纳维亚和不列颠岛除外。他在800年被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西罗马帝国借日耳曼人还魂,表面复兴。实际西罗马故地在此并未统一。重建罗马帝国的统一理想,在西方一再失败,实在有其地理因素。后继者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九、十世纪,维金人、萨拉森人和马札儿人不断围攻法兰克帝国,罗马教庭和神圣罗马帝国也为了同一个统一目标而火并,结果却是两败俱伤。因为罗马帝国那样的高度集中,在欧洲的地理条件下,只能“随缘”,不能“强求”。

 

比较一下,处在罗马世界与中国世界之间的两河世界,或许会有更多的启发性。

 

阿卡德帝国的第三代国王纳兰辛〔约前2254—前2218年〕以世界之王自居,其胜利碑文〔Victory stele of Naram-Sin〕写着:“纳兰辛,强者,天下四方之王,一年间九次战役的胜利者……”。这座红砂石质地的石板浮雕,高约二米,制造于约公元前23002200年之间,刻绘着纳兰辛国王率军翻山越岭同敌人战斗的场面:纳兰辛王占据着上层空间,体型最大,身下的士兵列队沿着山坡向上行进;敌族士兵局促于石碑的边缘,构图具有统一性。现收藏于法国巴黎卢浮宫。纳兰辛的自大以其实力为基础,其统治期间阿卡德帝国的势力达到巅峰,政治稳定,王权统一。中央集权的结果,即是对君主纳拉姆辛的神化。

 

以往的国王们,在神面前都谦卑地自比为恭顺的“仆人”,纳兰辛却认为自己像神一样伟大,所以,他在上述纪念碑中,就踩着敌人和军队,高高站立在胜利碑的顶端,头上戴着多层锥形角冠──这种多层锥形角冠,在两河世界原本只是神的专属。另有一件刻有纳兰辛国王之名的瓶子,就用阿卡德语刻着“纳兰辛,四极〔世界〕之王”的铭文。在其他铭文中他的名字后面通常都是代表神的星状楔形文字符号,他经常夸耀自己是“神纳拉姆辛,伟大的人,阿卡德之神,四极的君主。”从此以后两河国王常常自视为神。纳兰辛所开创的这股“个人崇拜的神化作风”,后来乌尔第三王朝君王也多沿用,甚至连某些小国也流行此风。而王权的统一还导致度量衡、泥板形制与书写等诸项行政管理的改革,并对玉石雕刻技术产生了明显的影响。

 

为什么两河流域也像中国一样具有领袖神化的特征?除了人种方面的原因,我想最大的相似来自地理环境:两河流域是一个小规模的“中国”,在两河之间拥有一块相对完整的中原地带,具有一个明显的地理轴心,可以带动周边的历史进程。但是后来,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文明兼并的时代,两河流域的封闭性终于被打破,像现代中国一样遭到边缘化。

 

参照以往的历史再看今日的世界,自然不难理解,在文明普及化所造成的统一趋势下,分庭抗礼的帝国其实是不堪一击的。

 

在帝国时代的阴影下,小国还会弥留,但也仅仅是一种弥留了!同样,在全球时代伸其触须于宇宙探险的步履中,帝国还会弥留,但也仅仅是一种弥留了!天下国家已经为时不远,它的来临仅仅有待于一场“新文化战”的胜利。

 

什么是“新文化战”?首先需要知道什么是“文化”:我们是在中国意义上使用“文化”一词的。“文”在古代的原始意义指玉的纹理,引伸为“人文”是人的纹理,“天文”是天的纹理。《易传·贲卦》彖辞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中的“人文─化成”模式,即是“文化”的原始意义。除了“人文之化”,文化还包涵天文之化。西汉经学家刘向〔约前77─前6年〕的历史寓言集《说苑》的第十五卷《指武》里面,也有“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的说法。其中的“文化”就是与“武力”对称而言,故“文化”亦涵有文明教化之义。

 

我们为什么提出“文化战”的概念?正如《说苑·指武》在上文的“文化不改,然后加诛”之后,紧接发挥所说的那样:“夫下愚不移,纯德之所不能化而后武力加焉。昔尧诛四凶以惩恶,周公杀管蔡以弭乱,子产杀邓析以威侈,孔子斩少正卯以变众,佞贼之人而不诛,乱之道也。易曰:‘不威小,不惩大,此小人之福也。’〔谢选骏注:流传至今的《周易》经传均不见此引文〕五帝三王教以仁义而天下变也,孔子亦教以仁义而天下不从者,何也?昔明王有绂冕以尊贤,有斧钺以诛恶,故其赏至重,而刑至深,而天下变。孔子贤颜渊,无以赏之,贱孺悲,无以罚之;故天下不从。是故道非权不立,非势不行,是道尊然后行。”没有“斧钺以诛恶”,就无法“赏至重、刑至深”,就无从实行“天下变”的壮举。

 

天下国家迟早将打破现存的人种界限,导致一个新的“世界种族”的兴起,这也许通过生物工程来实现,也许仅仅需要传统的即“婚配”的方式来实现。新的世界种族也许沿着印度的种姓制度的方向发展,也许并不;也许沿着中国的礼教制度的方向发展,也许并不。但我们希望它沿着更为文明的、更为注重文化特征的“中国方向”发展,而不要采取更为野蛮的、注重生物特征的印度方向。这样,社会不再受到隔离与分裂,而仅仅是在秩序中,使得所有种族的成员都将有机会在艺术、科学、政治、宗教上,一同参与,经过中和的世界将提供更大的潜力,在礼制的护育下生长起来。这新的全球种族将集合各种族之长而一统之,使得“地球文明”成为现实。精密的控制论不再有用武之地,正如《韩非子·大体》篇所说,“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故车马不疲弊于远路,旌旗不乱乎大泽,万民不失命于寇戎,雄骏不创寿于旗幢;豪杰不著名于图书,不录功于盘盂,记年之牒空虚”,因为“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的整合之局,已经开辟。

 

在全球性的整合面前,国家意识就像地方主义一样,作为旧时代的残渣余孽将被铲除,因为它的基础已经垮台,主权国家既然不复存在,它的意识形态之消亡,亦非人力可以挽回。这是命运。命运的宣告者,尽可能用和平方式完成这些,因为这一空前变局下隐藏着空前和平与长安。人的惰性会阻止革命性的变化,然而富于武德〔“止戈”〕的整合全球者,切记行事中庸的原则:即使鼓吹“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也决不采用有损于最终目的之过激行动。“中庸之道”作为“生命的原理”,不是作为取胜的策略来使用的;仰仗暴力的秩序不能持久,暴力的作用在于“止戈”即平定敌对的暴力,仅此而已。对待和平的敌人不可使用暴力,天命所归者能战胜任何一个敌人。摧毁敌对的暴力亦不可无情,“矫枉过正”只是屠夫的借口,不分青红皂白地行使暴力,并倡导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捷方法,必将破坏新的文明。

 

全球文明不以“国”为限制,因此“爱国”反倒成为全球文明的分裂因素。合一的而不再分裂的文明展开,把人类携至一个新境,后人将以全球政府的出现为“人类文明史”的开始,不是“民族史”,不是“国家史”,不是“文化圈历史”,而是人类史。

 

文化战可以同化全球居民、造就世界公民,不再受到民族、文化、国家、种族的分裂,共同形成世界精华。唯物主义不再主宰生活的原则,支配人类精神的将是世界的创造。〔关于文化战的内容,请参见本书第二十八章《新文化战》〕战国时代的商业主义毒雾不再困扰冰清玉洁的山峰,眺望与沉思变得可能,易化的洪流退去了虚无主义的帷幕。

 

 

**四,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同一性***

4. The global integration in the 21st century

 

人类有史以来,城市始终都是文明的中心,所以“农村包围城市”〔苏联化〕正如忽必烈南侵以“牧地代替农村然后坚壁清野以攻略城市然后……”的“改造中国”〔蒙古化〕一样,只能带来社会倒退,不能带来文明进步。土制高炉不能建立现代社会,一如横刀夺爱不能确立礼义廉耻。而解决当今全球化问题的秘方,也不是降低全球都市的影响力〔如文革摧毁城市相似于古代的“蒙古化”运动〕,而是推进都市辐射力,连点成线,连线为网,建立全球统一秩序。

 

1,全球都市正在走向同一性

 

正如德国记者汉斯─彼得·马丁〔Hans-Peter Martin1957-〕与哈拉尔特·舒曼〔Harald Schumann〕合写的《全球化陷阱──对民主和福利的进攻》〔Die Globalisierungsfalle/The Global Trap:Globalization and the Assault onProsperity and Democracy〕一书所反问的,“哈佛战略家”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真的懂得国际事务吗?

 

早在十年前的1993年夏天,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曾在美国面向研究外交政策的知识分子的刊物《外交事务》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提出了现在已经非常时髦的问题:“文明的冲突”。他的命题是,为什么决定未来的不再是社会理论冲突或秩序政策冲突──如冷战时期那样,而是受宗教与文化制约的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然而这种恐惧有道理吗?这位哈佛战略家解释说,民主的西方将与世界其余地区,与专制君主和神权政治国家,诸如萨达姆、侯赛因或阿亚图拉·霍梅尼所结成的联盟进行最后的冲突,后者甚至会得到有工作效率的、信奉儒教的、低工资国家的支持。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首先,神权政治并一定就是专制政治的。例如在美国,91.8%的人信神,比意大利人〔74%〕、瑞士人〔73%〕、英国人〔38%〕与法国人〔34%〕都高。但神在美国信徒心目中的四种面貌,却是他们政治立场的体现:权威、恩慈、批判及疏远。这项由美国德州贝勒大学宗教研究中心所做的民调显示:〔1〕相信神代表权威的美国人比率最高,达31.4%,他们认为神对地球上的罪恶会勃然大怒,并降下海啸和龙卷风等灾祸,这类美国人在宗教和政治上最为保守,他们多半是南方的白人福音教徒或黑人清教徒,教育程度和收入往往比较低。〔2〕把神定性为疏远的美国信徒达24.4%,神在他们心目中只是一个没有具体面貌的宇宙力量,神创造了地球,但基本上任凭地球自生自灭,这类信徒不常上教堂,其立场最为自由派,抱持道德相对论观点,在西岸所占的比率最高。〔3〕认为神代表恩慈比率达23%,这类信徒主要是主流清教徒、天主教徒和犹太教徒,他们相信神为人类设下绝对标准,但他不像威权的神那么愤怒,比较会宽恕信徒。〔4〕认为神代表批判的美国人达16%,神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比较仁慈,对信徒会下评断,但不至于施加惩罚,这类信徒在东岸的比率最高。〔1〕在相信神代表权威的信徒中,80%认为同性婚姻是错的,63%认为美国出兵伊拉克是合理的,但只有12%愿意废除死刑。〔2〕在相信神代表疏远的信徒中,30%认为同性婚姻是错的,29%认为美国出兵伊拉克是合理的,27%愿意废除死刑。贝勒大学的佛罗西教授说,要了解美国的核心差异,这项指标是重要的工具:“如果我知道神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就可了解有关你的一切,你的世界观就是以此为中心。” 〔英国《泰晤士报》2006913日报道〕

 

其次,新的空间日益狭小、全球都市紧密联系的世界内,各国精英们正和大众一起接受全球统一文明的约束,这是从政治文化观念到流行娱乐产业的全面沦陷。在另方面,如美国负责全球问题的前第一国务秘书,与克林顿总统关系密切的一位亲信蒂莫西·沃思认为:“中国很快就要碰壁”、“中国的崩溃也许很快就会成为压倒一切的话题”。因为“中国农民已经对贫苦的农村生活感到厌烦。他们的流动大军已有一亿多人,在贫民窟中寻找生存的地方,远离居民委员会的任何监督”。这样一来,正在崛起的东亚尤其是中国,必将被社会的分化和断裂所威胁,哪里还有余力去结合深深陷入现代化革命之前夜剧痛的回教地区,去反对西方的师傅呢?何况在任何意义上,东亚现在都没有一个“信奉儒教”的国家〔最多只有小半个朝鲜:即南韩尚未基督教化的部分〕。正如《国际反恐战争,建立全球政府──兼论“文明冲突论”之谬》〔谢选骏,20021125日《观察》网站〕说的,“当前的反恐战争,并非‘文明之间的冲突’,而是文明内部的冲突,是现代文明系统里的未开发国家与已开发国家的冲突,是全球文明的消化不良症。”

 

很显然,在“历史的终结论”自身已经终结、“文明的冲突论”自身陷入冲突的今天,二十一世纪的全球都市及其构成的“同一网络”已经开始攫住各种四脚乱踢的意识形态肿瘤和宗教文化硬块,并一把提出它们,把它们扭送到全球谈判桌前,开始“对话”。其实,迫使对话进行的主体并不是这些意识形态肿瘤和宗教文化硬块,而是它们的主人:二十一世纪的全球都市网络的同一化压力。

 

2,同一化压力下的自我形象设计

 

在全球文明同一化的压力下,各个都市开始创造新的自我形象。台北认为自己取代了硅谷,在监控器、鼠标、电视图像扫描器的生产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马来西亚希望借助高科技产品出口带来繁荣,就像当年鲁尔地区得益于钢铁加工业。孟买恢复了每年生产八百部娱乐片的纪录,数量之多已是好莱坞的四倍。当地办公楼的租金有时超过了日本的最高纪录。上海则力争作为亚洲超级城市神经中枢来扮演主角,成为东京的替代者,并要2010年以前成为西太平洋地区跨国金融商业中心。所有这些自我形象都是背离传统角色的,是全球同一性的新产物。

 

来自特兰西瓦尼亚的犹太移民爱德华·卢特瓦克〔Edward Luttwak〕曾经是里根总统的爱将,为美国1980年代重振军威奠定了哲学基础,但是冷战终结以后却对胜利产生了幻灭感,他和他的朋友们因为失去了习惯的对手,而被陌生感吞噬,产生了巨大恐慌。这些冷战时代的遗老遗少们〔右翼的或是新左翼的〕,这样描写后冷战时代的全球化过程:“它把乡村的、省区、地区的以至全国经济的江河湖海,联结成一个唯一的全球经济的汪洋大海,它使狭小领域也会掀起经济竞争的滔天巨浪,代替了往日的微波细浪和平静潮汐。”然而,这里的惊恐不正因为看到了新事物的特征──充满危险和机会的双重变奏?早在十多年前,卢特瓦克就预言美国会变成一个“不充英雄”的国家,也就是作爲一个由小家庭组成的国家,而不会愿意将自己相对稀少的孩子送上战场。但是伊拉克战争证明他的这一预言是失败的,尽管募兵率在下降,但是人口统计资料上的证明,显示美国人口在移民因素的影响下还在顽强地增长,穷人和外国人〔绿卡持有者〕源源不断通过雇佣兵役制加入美军,奔赴前线。

 

随着白人人口比例下降,美国不得不徵召外国人入伍当兵,这很可能重演“外国雇佣兵导致蛮族入侵”的历史规律重演。但即使如此,兵力的透支还是十分严重,使得美军发出色情征兵广告来招募重型罪犯充当新兵。

 

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帕尔姆研究中心2007220日发表研究报告宣称,2006年为了达到计划的征兵数量,美国陆军总共招募了近六千名犯过诸如性质轻微的盗窃、轻微攻击事件等“轻罪”的新兵,犯过“重罪”的新兵则高达九百多名,是2003年时的两倍多。更严重的是,美国各地的黑帮成员为了躲避惩罚而大量参军。法律界人士认为,这说明美军征募新兵越来越艰难,征兵标准不断降低。

 

2005年仅仅美国陆军的征兵缺口就达七千人,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防部首先提出“道德标准豁免”计划,允许有过犯罪记录的新兵入伍。美国陆军2005年公布的一份备忘录规定,当士兵“吸毒、酗酒、体重超标、怀孕以及表现不好”时,仍可继续服役。结果2006年入伍的陆军新兵中,4%的人是在降低文化和体能等录用标准后才得以入伍的。而有生理和心理疾病者,以及有违法犯罪前科者,竟然占了2006年陆军新兵总数的17%。

 

帕尔姆研究中心公布资料明确指出,在过去三年中,美军总共招收了十万名“有麻烦”的新兵。《巴尔的摩太阳报》、《芝加哥太阳报》和《纽约时报》等媒体都对美军士兵素质的下降感到担忧。《芝加哥太阳报》更披露,美国各地的黑社会帮派成员为了躲避惩罚而大量参军,甚至还有因谋杀和抢劫罪正在被起诉的黑帮成员,被海军陆战队招收。士兵素质越是下降,美军虐囚等丑闻的发生率也就越高,在民众心目中形象也就越差。而美军形象越差,征兵工作也就越困难,征募标准也就不得不一再降低,士兵素质则随之进一步降低……这已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已故加拿大未来学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 of Man1964〕一书中所描绘的“全球村”〔global village,又译作“地球村”,即把整个世界看作和谐村落的幻景〕虽然没有实现,但是一个充满危险和机会的现代丛林,一个“全球同一化的都市网络”,已经确确实实地绽露在地平线上了。而其中各个主权国家的“肿块”之间思想交流、相互谅解、有机的文化联系、经济上的相互适应,迟早要出现,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因为同一化的网络要消除肿块,增强流通。如1969年美国政治家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在《两代人之间的美国》〔Between Two AgesAmerica's role in the Technetronic Era1970年〕中提出的“全球化”〔globalization〕概念,就已经预示了这一现实。

 

在我们看来,全球化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全球政府。其人性依据是: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大都市,是消费者群体狂热向往的地方。城市越大,弊端越多,公害也越严重,秩序也越不稳定;但同时,也就越加奇特地具有更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主要是源于城市生活对消费者的感官所产生的强烈刺激甚至“快感污染”如各种上瘾的东西和毒品。人们沉溺在业已上瘾的刺激中,很难自拔。城市中眼花缭乱的生活,对于一个习于乡居的老农来说,也许是陌生且不舒适的〔所以农牧区来的独裁者往往喜欢毁灭城市〕;但对于一个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甚至对那些向往城市生活的青年农民来说,城市生活的上瘾却是具有致命的吸引力。重返乡村〔而不是晚上才回到郊区睡觉〕,将使城市居民感到单调、无聊以致于内心绝望,因为和他们的农民祖先不同,他们早已失去了那种纯朴而富于节律的农村文化,失去了对小社区文化的感受性,对于习惯了全球性的强烈刺激的心灵,那隔离的乡村不啻是一片文化的沙漠、精神的荒原。

 

3,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革命”是资本主义的?

 

二十一世纪的全球都市网络,如此吸引人们“投身世界革命”,而不是背叛革命、上山下乡。除非,那全球都市化了农牧区,是业已纳入全球都市网络的广袤郊区,那样的郊区可以容纳撒哈拉沙漠的灸日和青藏高原的风暴。在这种“新郊区”的意义上,如果我们把二十世纪作为战争机器的主权国家〔“战国”〕看作复杂而独特的立体结构,那么即将取代主权国家的全球都市网络就将是一个简单有效率的网状结构,它甚至包含了外太空。

 

在古今任何一个战国时代中,都市网络的跨国化和同一化都是个普遍趋势,所以,封闭如秦国者,也可以实行客卿制度。而今全球移民更是汹涌,国界已经七零八落。回看中国战国时代,当时各个区域国家的首要都市大都拥有几十万人口,其余城镇的工商业也随之同步发达,这促使都市网络突破主权国家并覆盖整个中原。后来秦王并吞六国,建立郡县制度,所设立的“驿道”,实际上只是把原有的城市网的脉络给制度化了,而并非什么空前的创举。这正如他的“万里长城”不过是连接了原有的各国长城,并不是凭空缔造的。历史上,其他民族和文明中的各个世界帝国,由于同样的理由,无不具有贯穿版图的大驿道网,罗马帝国在衰落的转折点上也建立过长城。其实,所有这些驿道网络,都是在早已存在的城市和商道网络的基础上建立的。比之几百年后的西汉乃至东汉,战国时期的城市化经济,不仅毫不逊色,且因争霸的刺激而更加亢奋、独立、发达。相反倒是随着长城时代中原世界帝国及其抑制工商业、扶植农牧业政策的确立,城市化趋势在汉朝反而受到了抑制。和秦汉郡县制帝国一起到来的,是工商业作为一种独立社会势力的普遍衰退,因为工商业这时不再受到更高目标〔如战争胜利与国家竞争等〕的激励,而仅仅是为了赚钱。随着战国的消失和军事需要的锐减,生产的动力退化为消费型的,工商业的竞争不再是生死攸关的了。这种情况在罗马也有。在共和国时代,罗马沿着希腊化城市的网络扩张,“罗马的和平”就是终止战国的屠杀;到了帝国早期,罗马为中心的城市化网络进一步发展,以致罗马城邦发展为地中海世界的首都;而到了帝国中晚期,和中国的汉朝相似,帝国各地的城市逐渐陷于萧条破产的境地,与大批游手好闲的流民无产者同时出现的是,人口急剧的减少与大量流失,蛮族入侵一如五胡乱华,结果使得大庄园起来取代了城市的地位,封建时代来临了,这相当于中国的魏晋南北朝时代。

 

我们回溯这些历史要说明什么呢?我们在这里采取了倒叙的方式,说明繁荣而有活力的中心城市、世界都会,实际上不是后来的世界政府的产物,而是前此的主权国家互相兼并的战国时代的产物。伟大的城市,是战国竞争、多元角逐的结晶,它带来并加剧了战国流行的弊病,但也正是它们形成的跨国网络,为战国划上句号、成为全球政府的先遣部队。随着都市同一网络的蔓延,人口密度与技术密度的膨胀,使得主权国家形同监狱,划地为牢的国界将被铲除,一如柏林墙的倒塌,主权国家的克星、二十一世纪的全球都市网络,像是王道的先驱一样受到夹道欢迎──霸道的区域性的主权国家变成过时的垃圾,被抛弃了。

 

 

**五,跨国文明的统一网络已经成型***

5. The unified network of transnational civilization already in place

 

二十一世纪的全球都市如何形成“跨国文明的统一网络”?这一“全球都市网络”会有怎样的概貌、功能、特征、性质?

 

意大利未来学学者里卡多·彼德拉估计说:“权力将落入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活动的商人与各城市政府之间所缔结的联盟手中。这种城市政府首先将促进它所包含的全球公司的竞争能力。”现在亚洲中心国家到处都行驶在高速公路的超车线上。各大洲的年轻人都是在一种与他们的父母相比完全不同的全球城市形象中成长起来的。巴黎、伦敦和纽约,还有莫斯科和芝加哥,都不再是最为光彩夺目的了。自19963月起,世界最高建筑将屹立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目前,柏林楼房的屋顶超不过多数建筑起重机的高度,但是北京和上海的高楼大厦却远远超过了它。

 

在巴基斯坦与日本之间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大批繁荣地区,作为全球竞争舞台上的新竞争者,争着扮演西方城市世界在以往几十年所扮演的那种发挥巨大影响的角色。曼谷希望把底特律部分地区作为它的汽车中心。日本的丰田、本田、三菱、五十铃等汽车生产企业很久以来就已经在泰国装配它的汽车。克莱斯勒公司与福特公司在东南亚进一步扩大它们的分公司,作为跨国企业的支柱。

 

而印度,这个星球上第二个容纳十亿人口的国家,将日益陷入紧张状态。在报纸上以大字标题出现的恐怖城市中,孟买和新德里已经把墨西哥城和圣保罗远远地抛到后面。今天,这两个畸型大城市各有居民1000万人以上,用不了二十年,这个数目可能再增加三倍。巴基斯坦不久以后也将要为卡拉奇的国际形象担忧,到2015年,其居民人数可能从目前的不到1000万迅速上升到2000万。

 

新德里行政管理当局经常是从人造地球卫星传送的图像上才发现,他们的这个大城市在什么地方已经又长出一块──这一切都是无计划的、失去控制的、且未经批准的。白天,大街变成三米宽、 一百米高、 烟雾腾腾的隧道。整个城市都在廉价汽车发动机排出的烟雾中呼哧呼哧地喘气。三分之一的儿童都患了变态反应的支气管哮喘,普通的医疗药品只能暂时地使病情减轻。每年有2200人死于交通事故。 这种交通事故与汽车的比例是美国的三倍。新德里七十年代还以花园城市著称,现在被这个国家的一位部长称作“令人无法居住的”、“亚洲生态黑洞”。

 

自从印度对外经济开放以来,孟买已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贫民窟”〔专栏作家苏德西尔·穆尔基的话〕。早上出租车里的味道说明肯定有人在里面睡过觉,出租车的司机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花掉几个小时时间。这个城市每天必须从街道上清理掉2000吨垃圾,此外还需要建盖几十万个厕所。这个城市市政管理部门所提供的城市用水仅为需求总量的三分之一。尽管如此,还有数百万农村居民,或者小城市居民正在迁入这些巨型城市。

 

关于新德里的一份调查表明,多数移民加入搬迁行列是因为他们的朋友或者家庭成员已经在这些大城市中生活,可以提供一个工作机会。新来的人总是要比生在大城市的穷人自我感觉好得多,而由此引起的社会矛盾可能使他们再踏上新的、而且是跨越国境的移民运动的行程。他们川流不息的旅行具有方向,他们坐在超音速喷气飞机上奔向未来,从中新的世界结构会产生出来。电子通讯网、数控卫星电话、高效率的飞机场、免税的工业园区,所有这些密集网络将使大约三十多个地域广阔的城市地区彼此紧密联结,其中每个城市大约有八百万至两千五百万居民。这些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大都市,犹如偶然洒落的光斑映照在地球仪上,它们的居民虽然相隔千里万里之外,但却感觉彼此关系很近,至少要比一直决定它们命运的本国内地居民更近。这种很近的感觉意味着:弥合战国分裂的“全球化统一城市网络”已经出现了。

 

19959月,戈尔巴乔夫、老布什、舒尔茨、CNN总裁、太阳公司高级经理、惠普公司老板等,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界的精英在旧金山费蒙特大饭店集会讨论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与会者把未来的世界前景简化为“2080”这一对数字,和一个“靠喂奶生活”的概念。它的意思是,全球化将导致这样一个结果:启用全球20%的劳动力,就足以维持世界经济的繁荣;80%的劳动力将失去劳动岗位;并且需要政府提供制度化的社会救济来喂养,即“靠喂奶生活”。未来世界的社会轮廓将是富裕国家内将不再有数量上值得一提的中产阶级──这就是所谓“全球化陷阱”。〔[德]汉斯·彼得·马丁,哈拉尔特·舒曼合著,《全球化陷阱──对民主和福利的进攻》〕

 

 

**六,无业者创造的历史***

6. History created by the jobless

 

2080”和“靠喂奶生活”,是社会生产自动化的结果,但其规模和深度是十九世纪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显然,80%的长期失业者已经足够构成一个人数庞大的“无业阶级”,它的出现进一步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创造历史的理论,是一个完全错误的谬论。因为大多数传统的无产者是极度渴望财产而还没有挣到财产的人,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在于如何获得资产,而根本不是如何从事较之资产阶级的生存稍微高尚的革命事业。

 

早在两千年前希腊人就知道,“闲暇乃是文明得以产生的条件”,试问孜孜谋利、毫无闲暇、目光短浅的无产阶级,拿什么去创造历史呢?仅仅依靠低级的动物欲望?所以正如大家已经看到的,无产阶级革命不过是毫无建树的破坏,是“把你口袋里的钱拿到我的口袋里来”〔莎士比亚戏剧中犹太人的至理名言〕,结果形成的最高指示也不过是一种“饿蚊子哲学”:“八亿人口不斗行吗?”无产阶级饿蚊子和资产阶级饱蚊子的区别,完全是动物丛林世界里的饥饿“原则”造成的。例如,在阶级斗争的术语里,“丧失了原则”一词,就是指一个人不再那么穷凶极恶了。

 

那么,什么概念可以在未来世界里取代“无产阶级”的地位呢?我们认为,是“无业阶级”。何谓“业”?业绩、职业、产业。无产阶级虽然没有产业,但还有职业,还可以追求业绩,所以无产阶级经常比资产阶级更加富于铜臭,而且一有机会肯定变成“新生的资产阶级”。无业阶级则不然,不仅无产业,而且不受职业的奴役、不受业绩的勾引,于是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尽其天性的大写的人。

 

更重要的是,无业阶级没有“业报”。业报观念是印度的《奥义书》〔Upanishads〕所阐述的思想,就是对“业”的报应。那么,什么是“业”呢?“业”是从梵语“羯摩”〔dharma〕而来,就是“身、口、意”的活动,“业”虽然分为善恶,但总的来说都因缘际会而遭到反弹。历史的波动,可用“无业者”受损害的程度来测度,也就是说,“无业者”受损害的时候,就是历史发展的黄金时刻……尽管印度思想并不承认“无业者”的存在而把一切视为“报应的果实”,但历史表明,失业者往往创造出新的产业,例如人类最早的文化事业,就是由残疾人开创的,命运既然杜绝了他们从事日常营生的道路,他们的精力就不得不流向未知的领域。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意味着尽少地运用人体的劳动力而尽多地利用技术与信息的力量。就此意义说,现代文明实为一种“懒汉文明”。在此趋势下,节省的习惯就成了讽刺对象,因为节约不仅是无用的摆设,而且有碍于增加生产。自动化不断提高,导致城市居民的大量失业,“无业者”的增多造成了人数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新阶级。这一现象也许构成未来世界各种新事物的根源。

 

大量城市失业人口的存在,并向纯粹消费者群演化的恶性转变,也是一个古已有之的问题。在罗马帝国时代,由于大量从东方来的奴隶取代了自耕农的地位,大批农民涌入城市,构成了城市无产阶级的庞大集群。他们给罗马帝国政府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负担。当时的各种改革家,提出各种议案,试图使城市流民重返乡村,并配以相当的耕地,梦想以此一箭双雕:既解决城市问题,又缓解国家的兵源枯竭,因为自耕农是罗马兵团的主力。但是,从格拉古兄弟开始就不断酝酿着的这种改革,一直没有成功,罗马国家反倒越来越衰弱。自耕农的消失使罗马帝国失去了可靠的公民兵源,只得补充追求金钱的雇佣军;城市失业人口的剧增又破坏了社会稳定,急速败坏了“罗马人得以征服世界的美德”。尽管面临如此的深渊,失业人口也并没有回到农村去恢复他们祖先那种宁静而健康的生活。无业阶级比无产阶级更为深刻地改变了世界的命运。

 

在中国的两汉时代,随着战国竞争的平息,强大的地方性城市从原先的政治、军事中心退化为消费中心。竞争的减弱和工业生产的退化,使得城市劳动力大大多余、过剩。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去使战国格局中出于战争需要而滋生出来的多余人口缩减掉。于是多余人口便在城市的贫困中挣扎,以各种方式沦为奴隶──或因债务而失去自由权,或因犯罪而丧失自由权。因此,两汉时代的城市人口过剩,是透过大量失去自由权的群众而表现出来的。王莽的“新政”试图对此进行改革,但也以惨败告终。后汉帝国也同样无法解决文明的行程中不可避免地要遭逢的这一社会痼疾。它的处置办法是赋予封建庄园主以更大的特权,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相机行事,结果促进了封建割据的降临。与此同时,连年战乱又使大城市遭到毁灭,这才使得城市化的肿瘤“不治自愈”了。

 

衰退的文明,既然无法承受由此引起的内外压力,那么,现代城市危机的出路和解决的方案又何在?希望未来的人们比今天的人们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问题,因而创造自己的解决方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代人对未来的设想过于细致、精密和结构化了,这与现代城市文明发展得越来越细致、精密和结构化了的趋势,有惊人的一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械文明,使得任何一个措施,都会导致一系列后果。任何一个局部的病变,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大凡成熟了的文明,都会面临这种结构化的困境。人在这个结构中,却无法改变这个结构,无法脱离这个结构,“异化”观念因而弥漫开来。人感到了自身的渺小、脆弱和无力,面对自己造出的文明实体,变得束手无策。现代文明不仅成熟、结构化了,还变得自动化并已失去了控制。在这种格局中,要推行消灭无业阶级的方案,是无法长期承受的。在文革期间,中国曾有诸如此类的小规模预演,但已经失败,因为代价过于高昂。

 

如果换一个角度,从不同文明模式之间的更迭,去探讨这个问题,不难得出如下结论:等到现代城市文明已经完全变得“有百害而无一利”时,发生大规模解体运动,那时,由于饥饿和失去对自动化的有效控制,离散了的群体将被迫返回到原始土地上去觅食,以便获得生存必需的自然资源。这种历史性的退却,只会发生在未来统一了全球的大一统秩序失去结构能力之后,而不是在这之前,不是在全球秩序尚未建立的时刻。

 

 

**七,无业者有哲学吗?***

7. Do the jobless have a philosophy·

 

面对现代都市的疯狂扩张,许多人起了恐慌。而消除这些恐慌,需要一个全球政府的调节调解。

 

世界需要一张面纱,就像生命需要皮肤一样。一张最好具有若干维度和浓度的面纱,把这个世界不那么适合暴露的外观给遮蔽起来,人类感官是用来躲避危险而不是用来制造危险的,身心平衡对人的健康必不可少,如果完全取消了“压制力量”,那么“反抗力量”岂不造成单纯的破坏?装上皮肤、戴上面纱,并不是“愚民政策”,而是“维持文明社会的平衡状态”……“真相”有时候过于刺激,会让人看得发狂,结果这个世界失去了必要的安宁。

 

从平衡的角度看价值,凡是金钱可以换得的东西,就用“昂贵不昂贵”来衡量,而无法用“高贵不高贵”来衡量。但人性不仅需要昂贵来满足,更需要高贵来激励,尤其在“衣食足而知廉耻”的人们那里。这一人性事实,是对全球各地盛行的“官─商勾结社会”的警告:商业主义和官僚主义的姘居,只能产生腐败,不能创造文明。商业主义、物质主义、裸体主义〔关于这一点,本书将在《性别问题》一章中讨论〕诉诸人的直接感官刺激,过去可以帮助主权国家的扩张,但在全球网络建成之后就不再有益。现在流行的过于昂贵的一切,那时被缔造新局的高贵者视同败类,清单与烈焰,就是它们的归宿。

 

新的全球文明,不是商业主义和官僚主义的私生子,因为腐败与野蛮不能缔造更大的秩序网络,只有廉洁与文明才能做到这一点。这正如要有一定程度的距离感,统一的秩序才能产生,而统一的秩序,并不是现成的,实际上要透过每天的更新〔日新其德〕才能达到并持续下去。而不停顿的努力,则是需要“距离感”来推动的。心灵上的距离感且是一切艺术、科学、政治、宗教所由诞生的契机。

 

从平衡的角度看距离感,发挥影响的距离感具有两种来源,一由社会习惯养成,一由遗传上获得。前者较为被动守旧,后者则是天命之性,是宇宙赋予生命的至宝。所以越年轻的生命就越是富于距离感:

 

1,年轻的时候渴望飞得很高很高,到那虚无飘渺空无一人的紫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净化自己。那境界接近极度,神奇引力融掉自我,呈现为空明的海和无形的珍奇……

 

2,年老气衰了,则只能看见空虚、孤寂、无边的广寒,美妙的霞海变成了不可捉摸的雾气!主观的颓废使得客观褪色。

 

其实文明史的道理也是在此呈现出来的:自由只是年轻时代的奢侈品;而青春的富有才使得文明可以承受“不自由毋宁死”这样的奢侈,它甚至以惊人的浪费为荣耀,以眩目的夸示为陶醉。而衰老的民族、衰落的文明则仅仅懂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够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殊不知那猫可能是病猫、癞猫、甚至是魔鬼附体的厄运黑猫。社会、民族、文化、人类的文明,也有各自的年龄阶段:青年时代要的是自由创造,中年以后则需要安全保障;而中青年时代的开拓,最后不得不让位给暮年时代的保守:守势的美德作为这中老年时代的过渡环节,受到青睐,像是一条镶嵌着不同壁画的道路,自有其逻辑。仿佛“合纵”与“连横”的殊途同归,构成战国运动的终结。

 

纵横捭阖是战国的特色;正如协约同盟是二十世纪的特色一样。纵横家们都是些“四两拨千斤”的大师,是无业阶级的突出代表,研究他们的传记可以给后人带来极大的收益和无比的乐趣。纵横家之首的苏秦,仅仅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佩带六国的宰相印章,恐怕在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后来就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无业,而被车裂处死。可是世界上还有比苏秦更伟大的政治家吗?他杰出的国际政治活动差点使庞大的齐国近乎亡国,在中外历史上拥有这样能量的翻云覆雨者实在不多,真是“一人胜过十万雄兵”。然而人们误会了他,以为他是个贪图名利的宵小之辈,其实他的献身精神及热忱,尤其是他的镇静与智谋,为力行全球化的行者们,树立了一个榜样!

 

不妨说,所谓联合国不过是二十世纪“纵横捭阖”活动的产物,所以刚刚进入二十一世纪它就陷入了瘫痪,表面上由于“九一一”引起的裂痕,实际上由于全球化的猛然加速。平心而论,联合国实际上是强权和公理之间的“合法私生子”,可是它现在既不被父方〔强权〕所接受,也不被母方〔公理〕所喜爱。二十世纪依靠联合国谋生的国际政治家们在二十一世纪恐怕要走到穷途末路。与单闯独斗的苏秦相比,即使二十世纪的暴君们也还要受制于群众,就像苏秦受制于君王。既然民选的领袖也要受到选民的制约,就不能责怪二十世纪的刺客也不复具有荆轲的贵族风度,尤其二十世纪的下半叶,太缺乏英雄感,使人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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