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政府论──中国文明整合世界》
On Global
Government──Global Integration Under the Central
Kingdom Civilization
第三部 礼制文明
Part III Etiquette
Civilization
第二十章 宗教的声音
Chapter Twenty The
Voice of Religion
一,从康德看宗教的必要性
1. Necessity of
Religion from a Kantian perspective
二,宗教的精神
2. The spirit of
religion
三,宗教的事业
3. The cause of
religion
四,宗教是伟大的哀哭
4. Religion is a
great lament of man
五,虚无主义与宗教
5. Nihilism and
religion
六,神秘朦胧的光辉
6. An emerging
esoteric light
七,宗教与战略的关系
7. Relationship
between religion and strategy
为什么历史上的一切伟大文化莫不起源于某种宗教?──因为没有比宗教情感更强有力的生命力。僵硬的宗教外形下面──掩藏着活脱脱的生活热情!高级宗教对生活的鄙弃只是一种形式,这形式下汩动着一个愿望:要为新生活提供热情!而这些深沉的热情只能通过宗教的神圣压抑,来凝聚。这真是离奇的假面舞会!在宗教狂们和禁欲主义者们的苦行中──何尝没有包含生命的挚爱和希望?他们好像在躲避生活,其实在酝酿新生活。他们的苦行好像仇视一切、毁坏文明,其实是想从毁灭与堕落的阴影中,挽救一切也挽救自己。──这是活人戴上死人面具在舞蹈。
**一,从康德看宗教的必要性***
1. Necessity of
Religion from a Kantian perspective
康德的“三大批判”构成了他的哲学体系,但是这些体系却被深刻的内在矛盾所分裂。例如,《纯粹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ure Reason,1781年〕要回答的问题是“我们能知道什么”?康德的回答是:我们只能知道自然科学让我们认识到的东西,哲学除了能帮助我们澄清使知识成为可能的必要条件,就没有更多的用处了,而从柏拉图以来的形而上学问题,其实是无解的。
然而按照这种逻辑,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ractical Reason,1788年〕里所要回答的伦理学问题“我们应该怎样做”,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尤其他认为,人的行为虽然受客观因果的限制,但是人之所以成为人,就在于人有道德上的自由能力,能超越因果,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应该尽自己的义务,人在道德上是自主的,等等。……
《实践理性批判》企图让已经被《纯粹理性批判》宣布为没有充分认识能力的人,去认识自己的道德价值,并实现这一道德价值。这简直是胡闹。康德的荒谬还不仅如此,在《判断力批判》〔The Critique of Judgment,1790年〕中,他还要迫使如此缺乏认识能力的人类,去扮演上帝的角色,回答类似于“我们可以抱有什么希望”的问题。这时,康德的答案是:如果要真正能做到有道德,我们就必须假设上帝存在,假设生命结束后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据他说,与此相关的还有人类精神活动的目的、意义和作用等问题,包括人的美学鉴赏能力和幻想能力,等等。
这样一来,康德哲学就不仅仅是胡闹了,而成了玩世不恭的游戏。难怪这位经常光顾妓院的老单身汉在《实践理性批判》的最后一章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众星天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显然,他企图用“星空”代替天国,用“道德”代替真理。但是这毫无说服力,因为既然人们不能认识真相,那么人的道德法则与禽兽的行为规律有什么区别呢?他所谓的上帝,因此就是《圣经》中大力批判的“假神”和“偶像”了。实际上,康德先生这种公然号召推广、使用赝品的作假态度,不仅使自己的哲学陷入二律背反,而且为黑格尔以后充斥德国哲学的大量胡说八道包括马克思主义的形成,开了一道无可救药的灾害之门。
康德的哲学矛盾可能是一个相当典型的病历,起源于作者幼年时期的精神创伤和心理分裂:原来,其父是东普鲁士的一个马鞍匠,也是信仰新教的虔信派教徒〔Pietist,在西方语言中有“假虔诚”之意〕,幼年康德的精神世界受到虔诚派很深影响。八岁时康德进入学校接受人本主义教育,从此便又反感宗教祈祷和教堂唱诗,并且开始怀疑注重感觉与感受的虔诚派宗教。但他毕竟知道人类不是机器,最终需要上帝和真理,所以他就自己创造了一些概念来作为替代品。康德在给友人的信中说:“我胸腔狭窄,心脏和肺的活动余地很小,天生就有疑病症倾向,小时候甚至十分厌世。”
1795年出版的《论永久和平》〔Perpetual Peace〕可以说是这位厌世者的登峰造极之作。书中提出了世界公民、世界联邦、不干涉内政的主权国家等互相矛盾的原则,至今混乱人们的思想。康德首先宣称“每个国家的公民体制应该是共和制”,然后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自由国家的联盟”,并且得到“世界公民权利”观念的支持,而共和体制应当建立在“自由”、“平等”和“所有人都服从法律”这三项原则之上;它能够保证当权者的权力受到公民的约束。共和制是永久和平的最基本的保证,因为,如果为了决定是否应该进行战争而需要由国家公民表示同意,那么最自然的事就莫过于他们必须自己本身做出有关战争的困难决定。“自由国家的联盟”则是每个国家的共和政体在国际关系上的自然延伸。由于各国作为主权国家已经具备了保障自由权利的体制,同时理性从道德的权威出发,也要谴责作为征服行动的战争,这样保持和平状态便成为一种“义务”。“于是就必须有一种特殊方式的联盟,我们可以称之为和平联盟;它与和平条约的区别将在于,后者仅仅企图结束一场战争,而前者却要永远结束一切战争”。最后,“既然大地上各个民族之间〔或广或狭〕普遍占上风的共同性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地球上的一个地方侵犯权利就会在所有的地方都被感觉到;所以世界公民权利的观念就不是什么幻想的或夸诞的权利表现方式,而是为公开的一般人类权利、并且也是为永久和平而对国家权利与国际权利的不成文法典所作的一项必要的补充。唯有在这种条件之下,我们才可以自诩为在不断地趋近于永久和平”。
我们有理由认为,如此异想天开的设想,在主权国家存在的时代完全是个乌托邦,是基于对人性的完全无知或是故意装做无知的假虔诚。实际上,这可能不仅仅是康德的问题,而是德国人的普遍病症,德国人普遍患有自闭症,难以和人正常交往,由这样的民族来设想“永久和平”,其结果就是主权国家的横行霸道和互相屠杀,德国国会大厦的废墟,就是一个醒目的证明。
**二,宗教的精神***
2. The spirit of
religion
宗教感其实是人天性中的一种气质,是一种探询未知和敬畏神秘的心灵本质。在生物学上,不存在没有宗教感的民族;在文明史上,却存在没有宗教信念的民族:例如现在已经脱离了中国文明的“中国人”在总体上就是如此缺乏宗教信念。
可是人的心灵毕竟时刻都在自觉与不自觉地谛听着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尤其因为彼岸的星光,可以使此界的坎坷,成为神秘的价值。彼岸的存在,于是成为此界前途的一个自然答案。否则生命如何解脱毁灭的阴影与社会虚无主义?正是在“对目标的注视”中,人获得了对于道路的认识甚至确定,也就是说获得人生的意义。
虽然哲学不必如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家所言,是神学的婢女,但知识还是有必要关照信仰的。核武器的发明已使现代人懂得以一种新的迫切性重新认识了这一真理:知识只能利人而不能救人,只有信仰方能在根本问题上托起人类的存在。
2007年1月13日,负责管理“末日钟”的美国机构宣称,将拨快这个象征世界核安全局势恶化程度的装置,以便让其更准确地反映核扩散以及环境变化对地球构成的威胁。这个“末日钟”设在芝加哥大学校园内,由美国“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杂志”负责维护。过去几十年间,“末日钟”的设计方案多次修改,1989年重新进行设计。根据新方案,原子能科学家公报杂志重新制作了一座圆形的“末日钟”,其直径为十八英寸,外表用青铜制作,上面刻有世界地图。目前,这座大钟的时刻被定为半夜二十三时五十三分;当末日钟指向“半夜”二十四时,世界就将面临一场全球性灾难。“末日钟”只有钟摆而无任何机械结构,因此它无法自行调整时间。可是,每当世界面临新的核威胁时,根据危机程度不同,专家们会相应将“末日钟”的指针向前拨动:指针距离午夜二十四时越近,就表明世界离毁灭的日子越近。
美国原子能科学家委员会发布的报告说,现在人类社会正在朝着“第二个核时代”的方向发展,包括伊朗和朝鲜在内的诸多国家正在积极谋求核武器。同时,俄罗斯等国的核燃料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再加上美国和俄罗斯仍然有二万五千枚核武器时刻处于“整装待发”状态,这个世界因此日益危险。更严重的是,恐怖主义活动目前没有消退迹象,人类迫于环境与气候变化的压力,希望扩大民用核能的应用范围,这些都增加了核武器扩散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核子武器又使现代世界“回到了中世纪”,甚至回归到公元初年地中海区域的那种无告状态。所以,现代世界不得不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神。
可是神的旨意在哪里呢? “世事顺心者不过十之一二,不顺心者十之八九。”从此,一切群众宗教都面临一个解决不了的大难题:既然上帝是全能的,又是善的,那为何世事间竟横亘着如许之多的不幸和罪恶呢?这种疑问,其实正是由于人的狭隘与自私,结果把上帝的属性以人的标准判断成善恶。但另一种声音却告诉人,只有把上帝的所有属性都作为人的善,人才可能得救并获得平安。
以前我们认为:宗教是救助心灵的,科学是救助肉体的,二者都是在一个社会混乱期内迅速膨胀起来的。而不论在末世或盛世,宗教感的膨胀都不失为社会转型的信号。例如末世的真理就显现为:只有克制一己的私欲,才能恢复社会的秩序。于是,即便争夺权力之辈,也需要以克己来号召天下。惟有鼓动了强大的道德力量,尔后才有社会的彼此相爱、相敬如宾,方能保障社会的协同向前。是持续的社会信任,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秩序,这就和银行的原理和机制近似。
现在我们承认,宗教感情是人类感情中最深的一种,而宗教感及其创造物又是人的高级精神形式,那么就应该承认所谓“迷信”对于巩固社会道德是必要的一剂良药。一个社会的宗教气氛越浓,它的人民就越遵循道德,越富于克己和献身的能力。反之,一个社会的宗教信念衰落、宗教组织腐败,则同时往往是道德败坏的。因为在维护道德方面,没有比“迷信”对于人心的威慑力更强的了。所以可以把所谓“迷信”,理解为“固体化了的宗教感”。
人类在支配物质的技术领域取得重大进展的同时,在支配自我的精神领域却未能显示相应的进展,甚至,“精神升华与物质进步往往还呈反比”──无数史例验证了这一逆境的美德。“逆境的美德”反过来说,不就是“顺境的腐化”?究其根本,无论技术还是精神,无论控制环境还是控制自我,无论瑜珈、气功还是宗教、道德──其归皆一也,助人生存下去。所以,一方面的力量强了,另方面的力量就可能相形减弱,所以人类便失去了“全方位进步”的可能性。
在这一原理下我确信,当人类对外部事物的科学认识,达到了威胁人类生存的地步时,这种认识的末日也就来到了:人们将竭力阻遏这种知识的传播,正如阻遏瘟神一样。也许这种认识所体现的“客观真理”的程度,使人的生存反倒显得渺小,但是面对生存选择的人们是不会如此平静地任凭“客观真理”的宰割──不信你看,东普鲁士马鞍匠的公子康德先生不是奋起揭露客观真理的虚妄了吗?毕竟,人是把生存的迫切性放在一切外物包括“科学知识”之上的。对“世界的真理性认识”,要么作为人生的实际工具来使用,要么是为人生创造一种赏心悦目的气氛。除此之外,它游离在人的认识领地之外?这时,人们便需要宗教的砝码,以便平衡位于智慧天平另一极的“科学砝码”。
**三,宗教的事业***
3. The cause of
religion
宗教不仅是灵魂的活动,而且也是社会的事业,最后更是上述两者的结合混合与综合。所以,如何利用灵魂的活动来促进社会的事业,或是相反,利用社会的事业来激励灵魂的活动,从而实现上述两者的结合──就成了绝大的学问,并会从中产生大宗师、应帝王。
中央社特拉维夫2008年9月18日报道,据“皮尤全球态度调查”公布一项各国人民对宗教态度的调查报告,越来越多欧洲人对犹太教徒与回教徒反感,其中以西班牙人最明显。这项调查在2008年3、4月间于全球二十四个国家,以电话及面访方式同步进行,有效样本数为二万四千七百一十七份,在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心水准下,抽样误差介于百分之二至百分之四间。
若与近四年的趋势比较,西班牙对犹太教徒反感的比例,由2005年的百分之二十一,窜升至2008年的百分之四十六,波兰则由二成七增加至三成六,俄罗斯则由2004年的二成五增加至三成四,德国则由二成缓步增加至二成五,法国则由一成一增加至二成。调查显示,美国人与英国人最不反感犹太教徒,近四年的比例皆维持在百分之十以下。澳洲人反感犹太教徒的比例也仅有一成一。
此外,受访欧洲国家人民也多对回教徒不具好感。四年前西班牙马德里火车站遭回教恐怖分子炸弹攻击,一百九十一人死亡,西班牙人对回教徒反感比例,由2005年的三成七窜升至2006年的百分之六十。虽然这次调查发现,西班牙人反感回教徒比例稍稍下滑,但仍高达五成二,德国则由二零零四年的四成六提升至五成,波兰由2005年的三成增加至四成六,法国由2004年的二成九增加至三成八。但俄罗斯反感回教徒比例由2004年的三成七下滑至三成二,有趣的是,英美两国反感回教徒的比例也是所有受访国中最低,不过美国由二零零四年的三成一下滑至二成三,英国则由二零零四年的一成八增至二成三。
此外,调查另发现,七成四的土耳其人反感基督徒,为所有受访国之最,中国大陆与巴基斯坦反感基督徒的比例,也高达五成五与六成,南韩与日本对基督徒反感的比例,分别为三成六与三成八。令人感到讶异的是,黎巴嫩对基督徒有好感的比例高达八成五,约旦也有七成三,非洲坦桑尼亚为九成二,南非为八成三,尼日利亚为七成八,俄罗斯与波兰皆为八成八。其他如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澳洲等西方世界国家,对基督徒有好感的比例也高达八成。
未来世界的领导者们:你们如何对待这些群众的好恶爱憎里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呢?
各种具有强大社会影响力的精神事业,会遭遇这么一个怪圈:真理为实现自己的存在光辉,就以谎言甚至暴力来克服人群的惰性障碍;而一旦使用谎言甚至暴力并取得可观的成就甚至彻底胜利之后,就难免产生对这“胜利之母”即对于谎言和暴力的崇拜与爱恋。既然谎言开了头,就不得不求助于暴力来帮忙维持谎言、论证谎言;从此“真理”便与谎言加暴力这一尘世的胜利之母,结成神圣可怖的伴侣。这圣体由此变得嗜血,它仿佛只能在祭坛上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处。精神事业,变成最有利可图的物资劫夺。于是,新的真理新的精神又开始喧嚣,重演一遍这怪圈中形形色色的风光。
自觉地把宗教作为统治手段,在《礼记· 祭义》中表露无遗。这便是古代中国国家宗教的要义,这也是中国宗教精神一直缺乏全社会规模的凝聚力的核心障碍。中国在传统上缺失了一个宗教的全民运动,所以民族精神积弱不振。
宗教的组织是怎样形成的?在乱世的绝望中,社会的腐败形成了过度的压力,这就激使某些精华人物舍弃尘世,走向精神的归宿。这种无归属的归宿,是一群被弃者为自己的灵魂所寻求的永恒归宿。结果真奇怪,在这极端的非组织倾向中,却产生了最有凝聚力的社会组织。例如,从耶稣的流浪布道中,竟然产生了梵帝冈的基石!难怪身患梅毒的罗马教宗利奥十世玩世不恭地惊叹:“耶稣基督真是伟大,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多财富!”由此可见,人的动物群体的本能是多么强韧,但也因此之故,一切宗教都很容易流于迷信。因为宗教本质上是一项群众的事业,迷信而不是理性,才是这个群众事业的耐用护身符。
宗教的群众性使它不可避免地染上某种“卑贱色彩”,如谎言的说教或庸俗的仪式。宗教事业的致命伤,其实也就潜伏在这个地方,它的衰落和朽灭皆由固执迷信,因为个人的灵性毕竟无法穿透群体的惰性。是否可以两全其美呢:既有信仰及精神升华,又不导向迷信?很难。确实很难。因为宗教不是哲学,它的基础是集体的感情而非个人的理智,这足以构成持续性的迷信温床。这就应了一句古语:由何而生的必由何而亡,由何而得的必由何而失。哀哉,没有一个永远停在正午的太阳!
于是我们看见:最动人的使徒殉难与最严酷的教会统治,仅隔一步之遥。受害者的位置和加害者的位置,经常互换。这在政治角斗和商业纠纷中就更为常见了,甚至百姓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
但是,允许我们模仿某位教父说一句吧:“正因为它荒谬,所以我才相信。”卑贱和庸俗,何尝不能显出高贵和超凡呢?这里面的转化秘密就在于“爱”: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先知讲道之能,终必归于无有。说方言之能,终必停止,知识也终必归于无有。”〔保罗:《哥林多前书》十三章〕
在宗教事业、宗教组织和压迫下,灵魂不朽只能界说为:自负天命者的精神本能,总有一天又会萌发,相隔千年仍能互相感应。对“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样的日月升沉,除了“灵魂不朽”外,还能有别的界说吗?灵魂不朽的“其它途径“,并不被我们所确知。
**四,宗教是伟大的哀哭***
4. Religion is a
great lament of man
也许印度教神话经典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何谓灵魂不朽:这世界的保存者毗湿纽〔Vishnu〕,在创世的间隔期内,倚坐在宇宙汪洋中巨大的有毒龙王和无边龙王之上,他在此经历万千世纪的沉眠状态可称为“赐福的潜伏期”。他将宇宙包容笼罩于自身以内,在每一创世纪到来时,他即醒来再造一个天地──仿佛在莲花池中,从他脐中长出一朵金色的莲花。花中诞生了梵天〔Brahma〕,后者为毗湿纽创造了宇宙……毗湿纽每作一次这新的“阿婆陀罗”── 即“为救世而化身降凡”──都恰巧符合世界的每一时劫。
显然,这样的毗湿纽是宇宙的种子而不仅仅是“宇宙的精神”,或只是种子意义上的“精”与“神”。他不是创造世界的上帝,而仅仅是上帝用来创造的“信息”。
我们理解:
1,精神的领袖──文明的种子就是人间的毗湿纽。他为文明的延续、复兴和免于毁灭,而操持内功。
2,在他重新用世之前,必须修道涅槃。
3,在这神奇韬晦的时代,精神种子一面沉醉在无边无际的天命汪洋,一面又与自身的罪孽、毒障、内在的怯懦,无声无息地搏斗。为了创造新的世界,就先铲除自身的余孽。
4,在隐退中修道,在修道中涅槃。在这孤独、晦暗、漫长的赐福与潜伏中,他已将整个旧宇宙、旧文化尽行重新融化以便为缔造一个新的精神洞府打下基础,一颗神奇辉煌的种子形成了。
5,他既是人间的保存者,又是历史的仆人。每当文化创世期来到,历史的晨光已经透露,他就醒来,并着手气象万千的拓荒活动。
6,毗湿纽脐中的金莲花,不就是先知──精神种子的思想果?
7,梵天,作为毗湿纽创世使命的执行者,不就是整合全球者?不就是文王之子武王吗?他号称“绝对”。而一切实干家总是奉绝对为圭臬的,虽然精神种子〔武王之父文王〕总是相对主义者。
8,毗湿纽─文王的灵魂因此不灭。每当世界需要更生之际,这灵光便复苏,并降凡于焦渴的大地。
九州腾怪杰,
一举戾中天,
孤客知何去,
飘然宇宙间。
〔1980年6月11日〕
宗教是“伟大的哀哭”。
一方面,它发自对生命的怀疑、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悲悼;另方面,它抵抗了怀疑的侵蚀,并安慰了无边的悲悼……于是,宗教不能不因此陷于二律背反的泥淖中,这泥淖再现了人性之真并满足了人性的相反需要,大智因而并不谴责宗教的矛盾,而是容忍它甚至面带微笑地赞助它。
依据风俗和知识的不同,宗教的门类纷纭复杂。各派的神话、希望、秘仪、祭祀、教理、戒律……均有极大的不同,而且经常“互别苗头”,生出许多异端和事端来。然而,这是就其小处和细节而说的,若就大体而言,就宗教的整个气质、风格、倾向、以及神化的色彩而论,象征性地说,可以把宗教分成有两种:一种是“男性的宗教”,一种是“女性的宗教”。
宗教,有时是种统治形式;有时是种抗议形式──这不可“一言以蔽之”的。抗议形式的宗教是男性的宗教,统治形式的宗教是女性的宗教。一种宗教的性质取决于人们即它的信徒和它的反对者们,对它的感受和反应。在工具性的层面讲,一种宗教的性质包括其色彩、仪式、功能、方向等等,取决于创造它的那种战略需要,甚至取决于它的创造者和奠基人的性格。创造者的苦难、喜悦、迷误、彻悟,无一不给这宗教及其命运打上磨灭不掉的烙印。除了这些可以估计的因素外,还有一个永远的未知数:一种宗教的性质将被它所经历的宇宙命运所支配,它的兴衰也不得不受制于此,不得不受制于它所遭受的内外压抑。希腊人对此早有深切的认识,在他们的观念中诸神也受着“命运”的支配。总之,宗教不是终极,所以佛教徒会问回教徒:“天堂以后是什么?”后者无言以对。因为他们的经书上没有讲。而佛教却认为,天堂以后可能是一切,包括地狱,因为时间没有尽头。
从婆罗门教到佛教的发展而言,小乘佛教可算理性的“第二信仰”,但后来的大乘佛教则重新回归为迷信的“原始信仰”。不理解这一点,就不能真正打开整个佛教史的蕴奥。从佛教的小乘──大乘这一堕落过程看,信仰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种虚荣,一种风尚或一种无奈。这就足以解释:作为少数人的灵魂反抗的精神分泌物,宗教何以成了多数人日常的归依。
这里面的秘密就在于:精神是不可言传的思想,思想是可以言传的思想,思想作为精神和语言之间的中介,最终也只能是一个道具!
**五,虚无主义与宗教***
5. Nihilism and
religion
为什么历史上的一切伟大文化莫不起源于某种宗教?──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比宗教情感更强有力的生命力。僵硬的宗教外形下面──掩藏着活脱脱的生活热情!高级宗教对生活的鄙弃只是一种形式,这乱人视听的形式下汩动着如此强劲的一个愿望:要为一种新的生活提供足够的热情!而这些深沉的热情只能通过宗教的神圣压抑,来凝聚。这真是离奇的假面舞会!例如从文明史的角度说,在解放派们纵欲浪行中,实际上发泄了对于生命的深刻不信任、对未来的深深绝望,他们好像在追求生活,其实是在追求死亡、逃避生命。他们好像在以浪行驱逐死亡的阴影,其实死亡已经通过浪行深入他们的灵魂,他们不得不在精疲力竭中迎接死亡的阴影。──这是死人戴上活人面具在舞蹈。
在宗教狂们和禁欲主义者们的苦行中──何尝没有包含对于生命的挚爱和希望?他们好像在躲避生活,其实在酝酿新生活。他们的苦行好像仇视一切、毁坏文明,其实是想从毁灭与堕落的阴影中,挽救一切也挽救自己。──这是活人戴上死人面具在舞蹈。
如此看来,虚无主义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阳亢?确切地说,是阳亢之后的虚脱。因此要治疗虚无主义这一精神痼疾,必须从解除阳亢状态做起,至少需要缓解阳亢状态。而缓解精神阳亢的有效方法,不外乎肉体上的苦行。诸如无眠、禁食、寒冷、暴晒甚至自我鞭笞等等。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虚无主义总是流行于伟大宗教兴起的前夜,为什么伟大宗教的兴起总是伴随着苦行与自我鞭笞,尤其是精神上的自我鞭笞!
如果没有严格的苦行与一丝不苟的自我鞭笞──那如何从虚无主义的没顶之灾中解脱出来?虚无主义不仅毁灭人的生活愿望,还使生活本身沦为忧郁症的温床,即便这种生活从客观上说很是优渥,颇具吸引力。反过来看,如果驱散了虚无主义的迷雾,即使艰苦的生活也将焕发出迷人的神采,即便这种生活从客观上说充满了苦难。
但在虚无主义看来, “客观”是什么呢?是世界上最大、最顽固、最易迷惑人的幻影。“客观”才是一种主观的失误与主观的变态!因为人所依据者──永远是主观感〔受〕;而不是“客观”。康德就是这么主张的,这位虔诚的老单身才是近代一切虚无主义的真正鼻祖,他把真正的客观等于主观感受,就像把妻子等于妓女〔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是这样认为〕。其实,妻子和妓女是不同的,正像异性婚姻不同于“同性婚姻”──前者以传种为目的,后者却毫无结果地“开花”。虚无主义不能生育,虽然它的花朵可能美丽。虚无主义能给人透彻的眼光或说“虚无主义是透彻眼光所获得的视象”,但透视的结果是过早看到了死亡,因此历来的虚无主义泛滥无一不是暴烈革命的预兆,为了应验它后继无人的预告,大屠杀就应运而生了。在这种意义上,康德是纳粹死亡营的真正导师,希特勒临死时决定结婚,等于对康德哲学划出了批判的句号。
**六,神秘朦胧的光辉***
6. An emerging
esoteric light
“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先知所讲的也有限。等那完全的来到,这有限的必归于无有了。我作孩子的时候,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如同猜谜。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保罗:《哥林多前书》十三章〕
宗教的背景常是朦胧而无法细察的,它既不可就近观赏,也经不起分析的推敲。然而它庄严、神奇甚至美妙,中和了人性的恶毒。例如在印度,公元八世纪以后被压制的婆罗门教从社会下层再度浮升上来,而将场面上的佛教逐渐吸收,形成了新的印度教〔Hinduism〕,这是婆罗门僧侣把一切教义以及民间奉祀全部纳入其正统宗教范围之内而进行的“诸教混同”的结果。梵天、毗湿纽及湿婆〔Shiva〕,调和了印度的三个主要宗教:
1,婆罗门教是尊奉《吠陀》经的祭司阶级的宗教;
2,具有各种形式的毗湿纽教、如黑天崇拜及罗摩崇拜等;
3,本身就是一个复合神的湿婆〔Shiva〕 崇拜。湿婆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吠陀》中的森林及旋风之神并兼任治疗之神的鲁特罗〔Rudra〕。
梵天〔Brahma〕是印度神话中宇宙的灵魂和创造者,在传统的美术中他被描绘成四头四臂的形象,他渊源于《奥义书》中“绝对”观念。毗湿纽则是从《吠陀》中的日神演化而来,他骑在大鹏金翅鸟身上,遨游世界。据说,他是世界的“保存者”,在他每次创世的巨大间隔期里,都倚坐在宇宙之海的巨大毒龙身上,在这漫无边际的经过了无数世纪的休眠期中,他将宇宙尽尽包容于自己之内,当一个新的创世期来临时,他就倏然醒来──从他的脐中长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从这花中,宇宙的灵魂梵天诞生了!他为毗湿纽创造一个崭新的宇宙:
“在悠悠千古中,
亿万天神都相继寿终,
在此期间,
多少梵天也将死去。
在此之后毗湿纽天也不复存在,
而这时间对湿婆则曾不及一瞬。
当地、水、风、火、空尽归消灭,
亿万梵天、亿万毗湿纽也尽死亡时,
湿婆收集起众神的头颅,
为自己做一璎珞,戴起来,
作无人能仿效的单足舞──
这里骷骼在他的八个肩上相击作响,
他唱无人能唱的玄奥之歌,
领受无人懂得的欢乐。”
〔一首南印度泰米尔人[Tamil]的诗歌〕
朦胧是宗教的背景和基础,但宗教的结晶却是神秘的光辉。伟大的宗教在这毫无锋芒的光之中,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从朦胧的背景到神秘的光辉:是宗教的生长过程。而从神秘的光辉再到朦胧的背景:是宗教的衰微过程。
前一个朦胧可谓晨光,后一个朦胧可谓暮色,前者建基于纯朴的信仰冲动,后者建基于陈腐的心理习惯,可以把前者叫做“预感”,把后者叫做“迷信”。
如果承认“宗教”与“迷信”的区别,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维持群众的道德,得之于迷信的力量远较得之于宗教的力量,为多。或可以说,迷信是物化的信仰,而宗教则始终是精神性的,在世界没有代表。例如梵帝冈作为“代表”,其性质值得深思。对机构〔如 “教会”、“僧团”、“家族”、“党”及一切类似的组织形式〕的信仰,一般是迷信而非宗教。就这一点而言,甚至可以反过来将道统文化的核心精神,视作变相的、特殊的宗教情感。当然,在伦理社会中维护并支持这一精神的势力,仍不免流为一种政治的迷信。所以要利用宗教的社会功用,那就很难排除“迷信”的一席之地。
清人纪晓岚〔1724─1805年〕
《阅微草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下册453页云:“法无邪正,惟人所用。如同一戈矛,用以杀人则劫盗,用以征讨则王师耳。术无大小,亦惟人所用。如不龟手之药,可以售卖,亦可以大败越师耳。物各有所制,药各有所畏。神道设教,以驯天下之强梗,圣人之意深矣!”
这与我们的思想可谓不谋而合:宗教是战略的终极形态。即,宗教本身无优劣、无正邪:全视它的药性如何,全视它是否诊治百病,而药性,离开了受药者的状况则等于乌有。故,宗教能否德音普照,不但在于宗教如何也在于接受者如何,坏的宗教不能让好人得救,好的宗教也不能让坏人得救,所以败坏透顶的社会无药可救,宗教布道只能使之变得更坏而不能使之改良。
再来看看“人间罪恶”。人间罪恶并不像禁欲宣传家主张的那样,是生命现象即欲望的同义语,而是那种会导致生命力量萎缩的失调现象,也就是某种“过度”。根据清教主义理想,消除或降低人间罪恶的方法似有两种:
一,归返原始;
二,改造人性。
归返原始虽有感召力,但毕竟是幻想,老人怎能返归为少年呢?而人性的改变又慢得不可测度,所以,罪恶是只能“控制”而难以“消除”的,控制就是允许存在但加以限制。可以说,人性和文明本身就先天含有破坏自然状态的“过度性质”即 先天含有“罪恶”,所以清教主义的“归返原始”和“改造人性”,不可能奏响历史的终曲。
**七,宗教与战略的关系***
7. Relationship
between religion and strategy
在我看来,“大战略”的终极形式就是宗教。一切宗教,从功能上来说都是被作为战略来“使用”的,特别当它作为群众现象,发挥着集体功能的时候。英国人大卫·休谟〔David Hume,1711─1776年〕曾经说过,群众的哲学就是宗教,而个人的宗教就是哲学。如果仅从个人而言,我则认为:哲学是“把有限的,无限化”,宗教是“把无限的,有限化”。分离的哲学因此通向虚无主义,整合的宗教因此通向实在论。哲学是浪子,是青年的生命扩张;宗教是悔改,是晚年的生命归宿。
从这种角度说,群众宗教只能纳入“社会伦理学”,经院哲学则属于“宗教伦理学”或干脆说就是本体论,如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受基督教经院哲学极大影响,名为宗教批判实属宗教伦理学─本体论,因为他以批判为主,提出的道德规范很少,他新开了一个破坏性的时代,亦不失其伟大。
相比之下,实证主义者不想知道另外的世界,更不愿意想象玄学之美,岂不知道人生的需要不可能被科学规范替代,何况科学也不可能提供哲学的要素:意识形态。科学化了的意识形态,像是电脑,取代不了人脑,这也就是“科学社会主义”比“不科学的社会主义”更加缺乏生命力的原因所在?另一方面,群众的哲学也在发挥其战略功能,如马克思主义在社会主义国家就变成了如此一种“宗教”或是战略。即使那些寻求个人得救的宗教本身,通常也不是作为目的〔即便最狂热的信徒也不得不承认〕,而是达到天国的一条梯子。从各种意义上说宗教都只是一种手段:对心灵空虚的人,宗教是充实生活的一种方法;对于渴望战斗与征服的人,宗教是增强冲力及耐力的一付仙丹;对于深遂的思想家,宗教是寄托日新不已的精神活动的一个场所;对于苦于病痛的群众,宗教是安慰与镇定的一粒药丸……
任何战术必然配合战略并以战略为指归;而任何小战略必然配合大战略并以大战略为指归;按照同样的原理,任何大战略必然配合宗教并以宗教为指归……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知道,宗教对于人生的作用也正如斧钺对于敌阵的作用那样,可以单刀赴会,也可以所向披靡。宗教,人生的利器。所以,宗教不仅像无神论者宣称的那样是消极的存在,也是极为积极的存在──例如大规模的群众性的无神论宣传本身就是一种宗教,并发挥着战略的作用。在社会主义国家,无神论的宗教麻醉作用显然还要大于传统宗教,例如它把人描述为物质,这样一来,群众便可以按照上级的命令毫无愧疚地去迫害别人,因为大家都只是物质,可以按照“理性的要求”〔像康德主义教导的那样〕来毫无顾忌地执行一切被传统宗教视为伤天害理的计划,如“铲除阶级敌人”、“最后解决犹太人问题”。
各种宗教包括无神论宗教的功能都落实在其战略职能上,区别只在于其形式依据社会条件而有所不同,而宗教首领包括无神论的党委书记的职业关键,就在于怎样塑造它和怎样运用它……关于“宗教是精神鸦片”这一无神论的神话,我想就不必多费辞藻予以驳斥了,我只想附带说一句:如果说宗教是精神鸦片,那么这一定是战败者的遁辞,例如马克思本人从1848年革命的失败中逃亡英国,从此终身不敢回德国一次,所以他认识真相的能力受到极大的局限。他的眼睛好像得了白内障,根本看不见阿拉伯人如何利用回教获得了世界统治权。回教根本不是鸦片,而是战略。马克思不仅昧于历史,对未来也毫无预见,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发明的“科学理论”会被后人当作宗教使用,而且这种“科学主义”演变为人类历史上最为蒙昧主义的一种宗教类型,如“文革”就是如此。
关键在于,马克思主义是被社会主义国家当作宗教战略而不是当作科学理论来使用的。就如被利斧砍倒的怯阵者,可能会觉得利斧为他带来了灵魂的安宁〔假如他死后有知〕!宗教不仅是战略,而且是一切战略的指归与最高表现形式──因为其它战略都是有意识的工具,相形之下宗教却是无意识的工具;有意识的工具作用有限制,无意识的工具作用无限制。宗教的战略功能因而决不等同于一个普通的战略工具,它的作用不但大得多,而且由于它太大了,反而使人们看不见它只作为战略甚至谋略的真实面目了。
迷信各种宗教的人们因而竟然看不出这么一个简单清楚的历史事实:不同的宗教是不同的大战略的“终极形式”。这不能完全怪罪人们的短视,实际上,正是由于这种“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的短视,人们才能彻底成为宗教战略的无意识工具,从而使得宗教的战略功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
从绝对真理和认识论、本体论的角度说,这一短视乃是人类的悲剧,是人类受制于动物本能的一大证明。但从人生战略上说,这种短视却是必要的。为什么呢?因为离得太近,所以当然看不见舆薪之全体。为什么需要离得这么近呢?人生的千种原理皆归要于“捕食”二字。如人类的视觉功能及其视觉习惯都是基于“捕食”和“逃生”的需要,而不是基于“探寻真理”的需要;对于人类而言,捕食与逃生的所在也就是真理的所在了。
当然,人类群体的这种短视,是需要少数警醒者为之付出代价的,就像大雁群体休息时需要放哨者,猴群也是如此。人间的放哨者就是先知者,他们为了及早发现真相而生,也为及早报告真相而死──以便及早调整群体行为,而又让群体的其它成员活得安心。放哨者─先知者们得知的真相远远超出了“捕食”和“逃生”的范围,而达到了一种“自我观照”及“与天地造物者游”的超常意境;而在此意境中的优游其实也并不与“捕食”、“逃生”的活动相矛盾,反而往往为捕食─逃生的活动开拓了新的前景──颇像“科学”与“技术”的关系:科学往往不局限于应用技术而独自发展,但科学的发展最终必定导致技术革命。
……
上面我们把这个真相揭示了出来,不知会引起反对的轩然大波,还是将被默默无闻的视而不见所扼杀──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决不会在平安无事中被人们认可接受的,否则它就违反人类作为“类的人”的基本本能了。任何放哨者所发现的真相尽管其形式万千变化,但都脱离不了那个底蕴:“真相的命运就是绝对不可以被人认识。”这不仅意味着真相必须封闭起来默默行使其职能,而且斗胆公开宣告它的必须死!甚至要像《创世记》上的撒旦一样遭到永远的咒诅和流放。
但从应用的角度考虑,真相若不遭受掩盖与排斥、放哨者若不遭受迫害与压制,反而成不了气候。撒旦要是不被流放,那就不会有人类的历史和文明,这也许是好的,但却不是我们这里所讨论的。
新的生命需要宣布新的宗教,新的生活需要新的战略。新的世纪必然会产生新的信仰!否则新人便无从以生存、扎根,无从获得预警系统。这决不是一个响亮的口号,或是故作惊人之语的哗众取宠,而是基于一个根本的历史事实──因为人们亟需一种新战略:在一个丧失了平衡的社会及平衡感的时代社会里,如果不能建立一套有效的战略,任何人都无法正常活下去,很可能像北美印第安人和澳洲土人那样遭到系统的灭绝。尤其对于身陷劣势的被压迫民族,更无法重获必要的优势。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主动地活着,不丧失身份地活着,充满创造精神地活着,总之,要“自由地活着”:就必须创造有效的新战略─新宗教。
新的宗教战略如果得当,就能给它的实践者带来他转劣为优的契机。而每一个“好”的宗教,在我看来就是能为其信者带来转机的战略。每一个人,确切地说每一个志士,不论他曾否意识到,他的生活倾向和所谓的“目的”,无非就是在寻求“优势”:这个为人人所渴慕的“优势”,它的表现形式尽管有万端,其质则一也:更健康、更平安、更强大、更长久。这些目标不一定必须诉诸于武力来达到,它还可以有种种“文明”的即创造性的方法。正如“基因传播”,也不一定就是生物复制的遗传意义的基因传播,它还可以有各种文明的即创造性的传播形式及传播化身……如散布思想信息,也可被视为扩散基因的努力,因为“基因”说到底也就是一种“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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