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法国捡垃圾》(新周刊 2022/03/30 舒少环)报道:
在法国,有一群免费素食主义者,他们将捡垃圾视为“我们是在抢救那些食物”。
尤比(Yooupi),法国图卢兹的一名留学生,一年前开始在图卢兹的各大零售店、超市、快餐店捡食物垃圾。她靠这些“捡垃圾”的视频意外走红,成为了一个另类的美食UP主。
有趣的是,在法国捡垃圾,几乎是一种不分阶级的社会现象。这其中既有实践免费素食主义主张的流浪者,也有收入可观的白领、硕士毕业的前助教、刚毕业的大学生,等等。
捡食垃圾被他们视为一种生活方式。捡食垃圾的启示在于,我们或许不需要不停地购买才能养活自己,而是换一种思路,最大程度地利用社会“丰厚”的剩余物资。
倒计时20分钟
将可食用的食物从垃圾箱中捡出来,留给捡拾者的时间可能只有20分钟。对尤比来说,捡垃圾只能早,不能晚。她通常从晚上8点开始就守在目标零售店旁,等待店铺结束营业。而成功捡到东西的时间,很可能是在第二天的凌晨四五点。等待,成了这场“狩猎”中最难熬的部分。一等到店员将“垃圾”推出、放到垃圾桶,尤比就会立即往前,捡走自己需要的食物。
在法国,面包店是最好“捡”的。尤比说,这是因为法国对食品日期有严格控制,不能卖隔夜的面包。也因此,面包店一结束营业,垃圾桶旁往往就排上了长队。
与此同时,超市则是最难“捡”的。最开始,尤比需要开车从图卢兹市区一路往周边的乡镇,沿着一家一家超市的垃圾桶翻找。一般晚上8点出去,一直到凌晨五六点,她才能捡到些东西。这是因为,大体量的超市往往有处理垃圾的专门渠道,不会贸然丢出来让人去捡。留给尤比的,只剩下那些小体量的超市,好比国内的非连锁杂货铺,且它们通常远离市区。
有时候,为了降低搜寻花去的时间成本,尤比还会与“捡友”互通消息。不过,“捡友”间也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关系。她与“捡友”间,彼此只以电话联络,从不在线上聊天。据尤比的观察,她认识的“捡友”大多心思敏感,不喜与圈外人打交道。尤比偶尔用镜头扫到他们,可能会被要求删掉自己的镜头。
法国图卢兹的街头,有一批特别的流浪者——他们往往留长发、梳着小脏辫,一身“朋克”装扮,身边通常跟着一条狗。大多数流浪者独自生活,因此,忠诚的狗可为流浪者解决很多棘手的问题。
夜晚,狗会保护安睡的主人免受攻击。而当大量流浪者在火车站前聚集、冲突一触即发时,它们常常充当“维和人员”。更重要的是,狗很可能是这些流浪者与社会唯一的联系。
尤比称这批特别的流浪者为“自愿选择的流浪者”——在20多岁时主动选择不工作、四处流浪、捡食垃圾的生活方式。跟其他流浪者不同,他们的年龄往往更小,“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而据外媒的报道,法国近一半的街头流浪者,年龄在30—49岁之间。
在法国,流浪者是一个庞大的人群,他们往往是捡食垃圾的主力。
捡到垃圾后,尤比选择直接开箱试吃。这些从垃圾桶捡来的“丰盛”食物,常常让她和屏幕前的观众瞠目结舌——面包店外数十斤一袋的法棍,快餐店垃圾桶里成盒的三明治、比萨、鸡腿,零食超市外琳琅满目的小吃、甜点等。这些“垃圾”,大多保存完好,是当天卖剩或临期的食物,基本不影响食用。
很难想象,再晚20分钟,这些“丰厚”的食物很可能就要被丢进大型垃圾站,永远失去被食用的机会。
“我们是在抢救那些食物”
在法国,捡垃圾成了一种社会现象。法国导演阿涅斯·瓦尔达的一部纪录片《拾穗者》(2000年)中,一位戴眼镜、长相斯文的卖报员,每天清晨4点起床、坐火车,5点45分到达巴黎,运气好能在那时捡到面包店扔掉的隔夜面包。等到集市散市,他又会提着大袋子,边捡拾边品尝那些被丢弃的水果、蔬菜等集市垃圾。他是个素食主义者,每天至少会捡食六七个苹果,他也爱吃欧芹,面包也是他的主食之一。
不过,当这位卖报员提及自己的硕士学位和当过助教的工作经历,总能收到讶异的目光。
尤比提到,捡食集市垃圾的行为,有很多法国人都愿意参与其中——比如刚毕业的大学生、收入体面的白领等。《拾穗者》中,另一位不管晴天雨天都穿着长雨靴的中年男性,有稳定且不错的收入,也坚持捡食垃圾。“10—15年间,我几乎百分百靠捡来的垃圾养活自己,一次都没病过。毫无疑问,我本没必要这么做。”
节俭是一种美德——这位中年男性解释自己的行为。在法国,有一群免费素食主义者,他们将捡垃圾视为一种生活方式:“我们是在抢救那些食物。”他们也被形象地称为“垃圾箱潜水员”(dumpster diver)。
从总量上来看,现代工业社会制造的垃圾,丰富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从农场主到包装工、托运工,从制造商、零售商再到我们的家,每一环节都发生着难以估量的食物浪费。据统计,法国每年就有约1000万吨食物被浪费,法国人每年要为这些食物花费160亿欧元(约合人民币1200亿元)。
法国发生的食物浪费现象,也在其他国家发生着。据美国非营利机构Feeding American的统计,在美国,有近40%的食物被浪费了——美国每年浪费1080亿磅食物,相当于每年扔掉1300亿顿饭与超过408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5000亿元)的食物。
免费素食主义者大多拥有反消费主义、反资本主义的主张,他们意识到,浪费是维系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关键之一。只有弃掉那些不完美的消费品,才能吸引人们去购买昂贵的完美消费品。
当他们靠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那些临期的,形状、味道或包装略有瑕疵的食物过活,则是在有意地对抗整个资产阶级生产体系。也就是说,他们不再需要通过购买,而是利用社会的剩余物资,来满足自己所需。从长远来看,这种生活方式也更可持续。
免费素食主义包含一系列可持续生活战略——除了在零售店的垃圾桶、街边闲置物、办公楼的垃圾箱等找到自己的生活所需外,这一战略还鼓励人们去野外觅食,即识别、收集与食用野生的植物食品与药剂;减少对不可再生能源、一次性用品的使用;寻找废弃、破旧的建筑,作为更多无家可归者的庇护所;促进成立公益团体,回收那些易被浪费的食物,并将它们分享给有需要的人等。
事实上,法国诞生了各种各样的慈善基金组织。尤比生活的城市图卢兹,就有慈善基金组织每天固定发放免费的救济餐,“所有人都能去领”。 尤比分享的视频中,这些免费的救济餐做得毫不凑合——有主食、肉类,搭配热汤、甜点等。碰上重大节日,救济餐还会更加丰盛。救济餐里的不少食物,就出自慈善组织工作人员捡拾垃圾所得。不少大型超市还会与慈善组织建立合作,将垃圾免费提供给他们。
垃圾启示录
纪录片《拾穗者》中,阿涅斯·瓦尔达的电影作曲人之一弗朗科伊斯,喜欢傍晚时在居住地附近闲逛。傍晚通常是居民将闲置物扔出的时间,弗朗科伊斯头发花白,一件白衣服穿了25年,他爱好从街边搜寻些好物带回家。
在法国,要想丢弃家里的家具等物品,需要自己用大车送去垃圾回收站,成本不低。因此,法国人形成了一个习惯——第一时间将闲置物放到街边,供人挑选。实在没人要时,才会自己叫车送去垃圾回收站。
纪录片《拾穗者》中,两位年轻人在捡土豆。
瓦尔达也喜欢在街边淘些好物,这次,她捡到了一个没有时针的挂钟,并把它做成一件艺术装置。《拾穗者》拍摄了另一位无名艺术家,他每晚会骑着单车,带着“垃圾捡拾地图”去寻找垃圾——地图会告诉你,哪些地方可以捡到东西,“那是我发现创作原材料的地方”。他创作的画,常从垃圾中获取灵感:“这幅画的画框是用捡来的木头做的,我还会利用废弃的饭盒、石板、抽完的烟盒……”
这位艺术家说,这些物品的好处在于,它们拥有过去、拥有生活,它们很有生命感,你要做的只是给它们第二次机会。
设计师也热衷于“变废为宝”的游戏,法国材料供应商materiO’的材料库中,有设计师以回收废料制成的地板、椅子等,还有以食物废料制成的新型塑料、皮革等。Neuni Group连联设计集团,售卖用大理石、水泥废料等制成的配饰。设计工作室QIU Design联合业内设计师成立的新品牌YENSUO盐所,还以聚氯乙烯管加热厂的废料为基础做试验,推出“DE FORM系列”。
一些以垃圾为主题的展览,被用来教育孩子如何用垃圾来玩出新花样。“垃圾艺术”流派中,艺术家直接将蔬果、面包、速食等垃圾搬到画作、摄影作品或美术馆里。在这里,垃圾被放置到前所未有的高位,成了被谈论、欣赏的对象。换句话说,垃圾是漂亮的,只要为它添上色彩。
谢选骏指出:捡垃圾不稀奇,稀奇的是捡垃圾形成了一种哲学——这很像希腊化时期的犬儒。如果说,捡垃圾哲学象征西方社会的犬儒化,那么秦和罗马帝国的脚步确实逼近了全球社会……看看满街的流浪汉,谁还能怀疑我的全球政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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