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晓宏|陈朗:请君重作醉歌行》(时间社THiS 2024-01-18)报道:
编者按:2023年12月12日,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徐晓宏在美国因病医治无效逝世,时年45岁。徐晓宏是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文化社会学和中国研究领域极具天赋的学者,是中国改革开放年代成长起来、2000年以后出国求学一代中的杰出代表,也是时间社的主要发起人与领导者之一。为了弘扬他的学术遗产,时间社同仁将在中英文学术界组织和推动一系列活动,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在公号的“缅怀晓宏”专题发布晓宏的文章和学术同仁的缅怀文章。
这篇纪念文章的作者是陈朗博士(晓宏夫人)。陈朗是耶鲁大学宗教研究系博士,哈佛大学神学院神学研究硕士。2019年她辞去在香港的教职随徐晓宏赴密西根,不久即遭遇疫情,长期工作亦无着落。2021年秋立志改行做心理咨询师,2022年春收到密歇根大学临床社工硕士项目录取,同时收到的是晓宏的癌症诊断书。
标题源自:《临江仙》(宋·叶梦得)
唱彻阳关分别袂,佳人粉泪空零。请君重作醉歌行。一欢须痛饮,回首念平生。
却怪老来风味减,半酣易逐愁醒。因花那更赋闲情。鬓毛今尔耳,空笑老渊明
如果有灵魂存在,晓宏一定会惊讶于朋友们对他的厚爱和高度评价。我也很惊讶,同时为他骄傲。我发朋友圈、感谢作者、转发给我的父母,希望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知道他们女儿二十年前的任性并没有用错地方。直觉告诉我,他会喜欢看到我这么做,他想让更多的人、让全世界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怎样努力地成为一个完美的人,证明传说中的“凤凰男”不都是他们想的样子。这种“证明自己”的努力是不是贯穿他的一生呢?这真让人心疼。
然而我也知道我内心深处的“不明觉厉”。朋友们和他的灵魂交流让我嫉妒。我曾经也是多么地热爱哲学和理论。如果我们不结婚,我是否能更好地欣赏他的思想和行动?我想起小孩因为新冠停学在家的时候,我在家里疲惫不堪,他在网上挥斥方遒。国家、革命、现代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他的朋友们聊女性主义的时候,我心中冷笑。
我曾经跟我的心理医生说,嫁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怎么可能幸福。你们想要的是同一个东西,但是总得有人管孩子、报税、理财、做饭,于是这就成了一个零和博弈。他越成功你越痛苦。我说现在我明白了,人如果要结婚的话,就应该和跟自己爱好不同的人结婚,比如如果你爱虚无缥缈、形而上的东西,就最好嫁/娶一个发自内心热爱管孩子、报税、理财、做饭的人。在资本主义社会混下去需要效率,而效率需要劳动分工。
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她们杰出的伴侣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内心最痛苦地尖叫着。又有多少女人最终用“爱情”说服了自己,抵消了、忘却了心中的尖叫,保持沉默。
但晓宏不希望也不期待这种沉默。当他听到我内心的尖叫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认为那可以被忽略或和他的成就相抵消。这是一个在男权的结构内,却要做一个女性主义者的男人——这真是一个尴尬的位置。这个位置对他的要求太高了,高得不切实际。男权的结构要他——恐怕也要我在潜意识中想让他——事业成功、养家糊口、挥斥方遒、广交豪杰,关心国事天下事,它甚至告诉他身体疼痛的时候忍着不去看医生。但同时,他也感受着、承担着我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他可能没有好好想过,历史上的多数学术大师们背后恐怕不是殷实的家底,就是甘心情愿伺候他们、为他们奉献一生的女人们。可能在他心里,他自己永远是那个从浙江山村蹦跶到北大、又蹦跶到耶鲁的孩子,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以为凭着一颗聪明的大脑、刻苦努力,还有善良,一切皆有可能。
晓宏在去世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受洗礼成为基督徒。在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多次提到guilt(罪咎),而且对我的guilt似乎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我不是很能理解,问他:如果这个问题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为什么不通过人和人的方式解决呢?当然患癌这个事本身足以让你皈依,但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上帝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给我答案。现在想来,或许他已经累了,亦或许“我们之间的事情”的确超出了人和人的层面,本质上是个人和父权结构、资本主义学术生产方式的对抗和矛盾。
写到这里,我好像看到他对着我笑,说:有道理哦,你好像比我更社会学呢——然后抛出几个理论家的名字供我参考。
为什么你生前没有想到呢?你们社会学家不是最喜欢凡事归咎于“结构”吗?难道在这件事上你被“情”迷糊了头脑?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重要的东西,我不再觉得重要。我敬佩他对大问题的执着,但我也暗暗希望他能发一些水一点的文章,赶快把书出版,赶快评上终身教授,让生活变得从容、安定一点。2022年10月,他需要动一个被称作“手术之母”的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简单说来就是把肚子打开,把能找到的肿瘤切掉,然后在腹腔里喷化疗药水,静置几小时,再清理、缝合。在手术前三四天,他最呕心沥血的文章被期刊拒绝了,而且是在他按照评审者的意见修改之后被同一个评审者拒绝的。他认定那个拒绝他的评审者知道他患癌的事情。*我陪他去附近的一个公园走走,天气阴霾寒冷,周围几乎没有人。晓宏在山坡上大哭起来。那是野兽一般的嚎叫。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任何会议发表这个研究,所有人都觉得特别有意思,但是他们就是不给我通过。我手足无措,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恨学术[体制]。还有一次文章被拒,发生在他做完化疗的当天,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我们这一代学术工作者一直都被告知要tough(坚毅):“不用比谁发的文章多,先比比谁收的拒信多。”但有的时候,那疼痛过于残忍,残忍到让人怀疑是否必要。
在他去世前几周,他破天荒地表达了对学术的厌倦,说剩下的时间,他要为女儿写点东西。但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剩下的时间”比我们任何人估计得都要少。至今我没有找到任何他留给女儿的文字或影音。
12月9号他的同行好友们从美国各地来看望他,还说列了个问题的单子。那天早晨我问他我是谁,他说他不知道。我报出我的名字,他才明白了。朋友们到来之前,护士嘱咐我不要让他太累。我问他:你学术上的事是不是和罗毅(他系里的同事)交代得差不多了,这一队人的问题是不是都已经解答了,就不用再说了吧?他摇摇头说,这些是不同的问题。我只好心想,求仁得仁吧。当然,朋友们看到他的状态,并没有忍心拿出问题清单。他几天来目光渐渐涣散,眼神中有一种老人的天真。他看着围绕身边的朋友们,说你是张杨,你是龙彦,你是毓坤……然后看着我说:你,我不认识了。接着狡黠而天真地笑了,大家都笑了。他可能是在自嘲早晨的事吧。
9号晚上,当房间里只剩我们俩的时候,晓宏越来越频繁地自言自语,内容不是自己讲课就是主持别的学者的演讲,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全程说英文,自信、潇洒,几天前开始变得含糊的口齿又一次清晰起来。我坐在一边泪如雨下。我知道一个强大而不可知的力量正在把他从这个世界夺去。我多么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在他最后的想象里。他躺在床上,清晰而冷静地说:我们可以想一想如何从女性主义的视角解读韦伯。
后来晓宏甚至多次试图坐起来,甚至站起来。护士告诉我这是terminal restlessness。他恐怕是想起来和那要将他带走的力量搏斗。
第二天早晨,他终于安静了,睡着了,但从此不再能说整句话。护士给他输液的时候,他把我的手拉向他,轻轻咬我的指尖,我说你干嘛,他就继而亲吻我的手背。护士说,he is so sweet。我才从悲伤和几乎一夜无眠的疲惫中回过味来:也许他还知道我是谁,他可能真的在试图告诉我什么。
八月底常规化疗失效后,他曾经问我:你害怕吗?这个问题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什么答案似乎都不合适。十一月他受了洗礼后,我们在德州被告知没有任何临床试验可用时,轮到我问他:你害怕吗?他坚定地说:不怕。从住院到过世的十天里,晓宏几乎没有流过眼泪,即使他蜷缩在床上对我讲“我恐怕扛不过这几天”的时候。他过世那天的前夜,每当他似乎有一些意识,我就拉着他的手说尽好话。当我说到我会把孩子好好抚养成人,两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这是他最后的日子里流的唯一的眼泪。
十二号上午,几日来持续阴沉的天空放晴了短短的一阵子。晓宏面朝窗子的方向。我想他一定感到了光明和温暖,决定向那个方向去了。
过去两年患癌的时光,他固执地自立着。我说我可以放下一切,脱产照顾他,他断然拒绝了。我说我来帮你研究临床试验,他说这个学习曲线很长的,他自己来就好了。除非万不得已,他拒绝让我陪他去外州看医生,在机场都用轮椅服务了,还执意要自己从机场开车回安娜堡,理由是坐着的时候是不疼的。那天我正好要做一个小报告,我说那个不重要,我不非要去,我去机场接你。然而他不同意。即使在他面临大幅度减薪的时候,他也不想动用一分我父母的退休存款,就想着自己怎么能接着工作而保持一些收入。
我想,这两年来,他是希望让我的新事业和他的癌症赛跑。我以前常常幻想我的毕业典礼,打定主意要腆着脸提名自己去做毕业演讲。我要用这种特别美国的、从前的他可能会嘲笑的方式,当着所有人感谢他,让他为我骄傲,让他的病痛不是枉然。他去世大概一周多以后,我决定重新开始跑步,因为自己“积极的生活态度”而心情不错。跑着跑着忽然想到,他看不到我毕业了。我这个拿过不少貌似高大上文凭、对毕业典礼鲜有兴趣的人,竟然因为这样一个书呆子气的理由在操场上痛哭了起来。
在安娜堡,我和朋友们一起为晓宏选了墓地。墓碑将是朝东的——呼应他的名字,面向他最爱的公园,俯瞰那里苍翠的小峡谷。我们曾经在那里玩飞盘、遛狗、放风筝。以后也总会有密西根大学的年轻人们做同样的事情,年复一年。走在墓园里,我第一次注意到西人的墓碑——特别是那些古旧的——是多么的谦卑: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一些晚近的墓碑上会写:父亲,祖父,丈夫,等等。只有区区几个提到逝者的职业。也许在上帝或生死面前,所有这些只是虚妄。而肤浅如我,恨不得在碑上刻一个二维码,让所有好奇的路人都可以读到他的论文。
不少墓碑上都刻了两个名字,有的还缺一个年份等待填上去。有个墓碑上嵌了夫妇俩年轻时的黑白合影,真是一对美人。想想一起在黑暗中安眠,多么诱人。诱人得如同婚姻一般。
家父的一位朋友知道晓宏过世,发微信慰问。父亲回复时,按着传统的修辞,落款是他本人“率陈朗和外孙女敬谢”。我看到想了想,告诉父亲:你以后谢就好了,不需要“率”我们。我好像看到晓宏又对我笑了,似乎充满骄傲。他曾经的春风得意和曾经的病苦困顿,他的无能为力和爱的凝视,让我成了一个badass。他和我都知道,再没有人可以“率”我了。
是不是我在未来最好还是归于大海、山川?也许那样,我可以更好地爱你。
2023年12月27日初稿
2024年1月12日改订
*关于晓宏当时猜测谁是那个评审者,我的记忆或者对晓宏想法的理解不一定准确。我在十月的那天听他说的“按照评审者的意见修改之后被同一个评审者拒绝”和“评审者知道他患癌” 可能指的并不是十月被拒的文章,而是另一篇。然而和他主观的痛苦比起来,在这篇很个人的文章里,客观的事实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网民嚎叫:
1
读完真让人难过又自省。在男权社会背景下的学术生产体系里,去尝试理解(甚至谈不上身体力行)女性主义,这本身就构成一对基本的矛盾。对于一个有同理心但又有事业心的学人来说,事业越进步,这对矛盾就越不可调和。 对比很多同行悼文里天妒英才的叙事(和有意无意地强调“我”与逝者),这篇悼念里的愤懑、痛苦与和解很难不让经历家庭生活柴米油盐的人引起共鸣,无论是从男性本位的视角,还是试图换位思考(但又几乎不可能真正共情)的女性视角。 会想到张益唐的妹妹曾经写的一篇回忆文章。学术世界里的大文章大定理大发现往往是现实世界里对另一半(或者家庭的另一部分)探索自身可能性的剥夺,剥夺的形式或者含情脉脉或者不容置喙。 感谢陈朗的分享。告别的悲伤有多么重,回忆里的快乐与不快乐有多么珍贵,一个外人终归不会懂得。旁观者任何的安慰在这里都显得太轻飘飘。
2
所以女性最好找一个比自己略弱,弱的程度不至于让男方产生不安全感。同时男方又是很顾家的,这样婚后的生活很实惠。但是女性在择偶时,一般看不上这种男性。在认知上,女性择的偶不强,就会显得她很失败。她经常想,要是找一个比自己强很多的,又肯为自己奉献的男人多好!
3
陈朗女士从女性视角去看学术的体制与生命历程,理想与现实,家庭与事业,个人与结构的种种挣扎与困顿,心有戚戚。这一篇纪念晓宏的文字最令我动容,一方面敬佩与心疼女性的隐忍与坚强,一方面又难过与批判为什么要让女性如此隐忍与坚强?陈朗没有说太多自己的牺牲与苦痛,因为可与人说者只有二三,万重山走过也只是自己的,留下的诗篇是别人的。文中晓宏在山谷里的嚎叫令我心痛,而那一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嚎叫却忍住不嚎叫的陈朗更令我心碎。想大哭一场。是的,是陈朗,不是晓宏夫人,不是徐太太,她有自己的姓名。晓宏走了,墓碑上虽没有他的论文二维码,但他的真知灼见赤子之心永远刻在朋友们的心上,走进人心和记忆的墓碑才是真正不朽的。作为晓宏的朋友,惟愿陈朗和孩子平安快乐顺遂地生活,也祝福她从此“率”自己向着她的大海与山川自在奔跑!
谢选骏指出:人若为学术而学术,就没有办法得到学术机构的认可了。
《徐晓宏:我在文研院的日子》(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 2023-12-13)报道:
美国密歇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文研院第二期邀访学者徐晓宏,因罹患癌症,不幸于美国东部时间2023年12月12日10时在美去世,享年45岁。
徐晓宏1978年出生于浙江衢州,1996年考入北京大学化学系,但其志趣很快转向社会科学,遂转系至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就读。2003年后,他前往美国圣母大学和耶鲁大学继续攻读社会学学位。2014年,他在获得耶鲁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后,先后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和香港岭南大学担任助理教授。2019年,他加入美国密歇根大学,担任社会学系和李侃如-罗睿驰中国研究中心(Kenneth Lieberthal and Richard Rogel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的助理教授,直至生命的最后。
徐晓宏教授被视作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文化社会学和中国研究领域极具天赋的学者,在过去二十年里,他致力于创建一个崭新的文化分析框架,以比较历史研究为锐器,探讨二十世纪中国革命、社会变迁和政治经济的重大议题。他的多篇开创性研究论文发表在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等社会学和历史学的知名英文期刊,并获得过美国社会学学会多个论文奖项。在他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晓宏还坚持修改发表了两篇重要的学术论文。他雄心勃勃的著述,他致力于学术共同体建设的热忱,他的温和、睿智与勤奋,有待于学界更多朋友,在未来的岁月里加以思考、追认和纪念。
2017年春季学期,晓宏在北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担任邀访学者。用他的话说,这是“我在阔别北大14年之后回到了这个我学术旅程起点的地方”,并“得以依托文研院,重新浸淫北大的学术氛围。”驻访期间,他所深入思考的比较历史研究,为文研院注重的历史学与社会科学的对话和讨论,带来了活力,至今让我们印象深刻。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在飘雪的燕园,在大洋的此岸与彼岸,我们,作为晓宏的朋友,沉痛哀悼他的离世。
徐晓宏(1978-2023)
2017年春,因为文研院的驻访机会,我在阔别北大14年之后回到了这个我学术旅程起点的地方。这14年中,尽管也常因为拜会师友而回过北大,但这一次,则是第一次长时间驻留,得以依托文研院,重新浸淫北大的学术氛围。这14年间,既有我个人的变与不变,也有北大的变与不变。
在我个人,促使我当年在北大从化学转读社会学的学术理想依然没变,那就是如何在社会理论的启发与现代中国的社会历史经验之间,开辟出具有生长性的思考路径。而变的,则是经历里更多学术与生活的沉淀。在学术上,我在美国十年半的学术训练和新加坡三年半的从教经验,使我对于比较历史与文化分析这一学术领域有了更充分的耕耘。而在北大,不变与变的亦很多。其中一个值得我庆幸的变化,就是有了文研院这个独特的平台,打破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里面的学科壁垒,促进学者们就基础性的大问题大意识进行富有创造性的对话和知识生产。
在文研院驻访期间,我发表了以“比较研究的意义世界——一项宏观现象学的考察”为题的学术报告。基于我正在写作的一篇比较研究方法论的文章,我回顾了晚近在历史社会学领域中对于比较方法的主要学术争议,提出一个宏观现象学的视角,考察比较研究在学术群理论和意义建构中的作用,并总结了比较研究怎样能促进学术思想的创造力。文研院独特的跨学科跨领域的学术群和学术氛围,为我的这项研究提供了最理想的环境,使我不仅可以得到社会学同行,还有其他学科特别是历史学和文学学者的启发,促使我完善自己的作品。除了我自己的报告,每周聆听其他来自不同领域的驻访学者的报告和参与其后的讨论,都能在思想的碰撞中,受益匪浅。
文研院活跃的氛围,也为我在其他议题上参与交流提供了机会。在此期间,我为“北大文研论坛”第三十期“大革命时期陕西革命运动之特殊性”,第四十二期“历史的解释及其可能”担任评议人。事实上,文研院的学术活动如此之丰富,以至于我常常要割舍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和写作,为了不错过难得的机会;有时候甚至要在两个同步举行的活动中做取舍。
文研院一方面让我结识了很多新的志同道合的同侪,另一方面也使我跟曾经促使我走上学术道路的师友们有了更全面的讨论甚至有益的争论。另有一些邀访学者,譬如汉斯·约阿斯和法比亚尼教授,曾是在他乡遇过,而竟然因为文研院而在北大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回溯驻访的这一段岁月,二院从春入夏,不知不觉间就从清风拂柳到蝉鸣不息,转眼就结束了。数了数,收获不少,但似乎又觉得错过了更多,只因为养分太富足,能带走的总是有限,这大概就是文研院不尽的魅力吧。
著作目录
文章:
1. Xiaohong Xu, Lyn Spillman, Political Centers, Progressive Narratives, and Cultural Trauma: Coming to Terms with the Nanjing Massacre in China, 1937-1979, Northeast Asia’s Difficult Past: Essays in Collective Memory, Palgrave-Macmillan, 2010.
2. Xiaohong Xu, Belonging Before Believing: Group Ethos and Bloc Recruitment in the Making of Chinese Communism,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2013.
3. Xiaohong Xu, Dialogic struggle in the becoming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Between elite conflict and mass mobilization, Critical Historical Studies, 2017. Sep.
4. 徐晓宏,《比较研究的意义世界:一项宏观现象学的考察》,《清华社会学评论》第8辑(2017年)。
5. Xiaohong Xu, Philip Gorski, The Cultural of the Political: Toward a Cultural Sociology of State Formation, Routledge Handbook of Cultural Sociology, Routledge, 2018.
6. Xiaohong Xu, The Origins and Growth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Movement, Oxford Research Encyclopedia of Asian History, 2018.
7. Xiaohong Xu, Ivan PL Png, Junhong Chu, Yeh-Ning Chen, When things were falling apart: Tocqueville, Fei Xiaotong and the agrarian cause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2018.
8. Xiaohong Xu, Isaac Ariail Reed, Modernity and the Politics of Newness: Unraveling New Time in the Chinese Cultural Revolution, 1966 to 1968, Sociological Theory, 2023.
9. Xiaohong Xu, The Misruling Elites: The State, Local Elites and the Social Geograpgh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Theory and Society(待刊).
书评:
1. Xiaohong Xu, Book Review: China From Empire to Nation-State,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2015.
2. Xiaohong Xu, Book Review: State, ideological transformation, and the Chinese cultural revolution: comments on Yiching Wu's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at the margins, Trajectories, 2015.
3. Xiaohong Xu, Book Review: China From Empire to Nation-State, written by Wang, Hui,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2015.
4. 徐晓宏,《大时代有暴风眼》,《读书》2017年第12期。
5. Xiaohong Xu, Max Weber on China: Modernity and Capitalism in a Global Perspective, Contemporary Sociology, volume 48, 2019.
对谈:
1. 宋念申、徐晓宏等,《华夏、诸夏与天下》,《清华社会学评论》2021年第2期。
2. 张扬、徐晓宏等,《历史中国的形成、构建与方法意义》,上海书评(2021年11月30日)。
3. 罗祎楠、徐晓宏等,《重思长时段历史研究中的社会科学方法》,《读书》2023年第11期。
译文:
徐晓宏译,《追忆阿兰·布卢姆》《亚历山大·科耶夫》《雷蒙·阿隆——最后一个自由主义者》,《巨人与侏儒:布鲁姆文集》,华夏出版社,2003年。
谢选骏指出:人为何一定要死了之后,才被承认悼念呢?因为死人是没有竞争力,对其他人不会有威胁的了。
《作家黄湘悼念社会学家徐晓宏:他的为人,亦狂亦侠亦温文》(《第一财经杂志》专栏作家 2023-12-19)报道:
美国东部时间2023年12月12日10时,社会学学者、美国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徐晓宏在美国密西根州安娜堡市辞世,享年45岁。
讣告发布后,徐晓宏的同窗好友黄湘发文悼念。黄湘与徐晓宏相识于世纪之交的北大校园,二人之间保持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他们互相分享书籍、电影和音乐,是真正的精神之交。黄湘深谙徐晓宏的学术理想和思想底色,也见证了他从长发到短发的转变。
黄湘对徐晓宏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他剃了光头,闪着光,快乐的神情像是一层明亮的水彩,底下却是多年凝结而成的沉郁,那样显著地给我一种苦行僧的感觉。”
“当年在北大的时候,我曾经送过一方印石给他,是我在北大的跳蚤市场找人刻的,上面是龚自珍的一句诗‘亦狂亦侠亦温文’”,黄湘回忆道,“那是我彼时对他的感受,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以下是黄湘悼念全文:
徐晓宏先生
哀思无尽。
我认识晓宏的时候,是 1999 年春天,那时他还留着长发。留长发的大学生一般都比较酷,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却是funny。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贯穿之后多年的交往,他脸上时常浮现出那样一种笑容,像一个又乖又淘气的小男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一件意外之举,得意地期待你去揭穿,但笑容里又似有隐隐的紧张与不安。他的笑容真的很funny,令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
如今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性情就充分体现在这种笑容里,他的自信,他的焦虑,他在学术道路上也一心要像悬疑剧一样,在酝酿许久之后突然揭晓一项出人意外的惊喜。
认识他没多久,他便有了《中国学术》助理编辑的兼职,对于一个本科生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他本来就认识北大校园里很多人,之后出于工作,更是在校园内不停游走,“整合资源”。
那是一个世纪之交新旧转换的时代,同时也是互联网和知识经济刚刚兴起的时代,各种信息、思潮、套路、话术蜂拥而至,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不断打在年轻人的脸上。一些人不假思索地感到侮辱似的难受,另一些人则不假思索地当作豁然开朗的警醒。留着长发的晓宏,因为他的机遇,成了同龄人中被打耳光最多的人,我相信没有之一。渐渐地,我发现了他沉郁的一面,他思考,他辨析,他见招拆招。与这种转变同步的,是他的长发变成了短发。
有太多往事,隔着二十多年的岁月回望,宛如点点金屑。
而我记忆最深刻的两件事,都与电影有关。
一次是晓宏向我推荐北野武电影《坏孩子的天空》,他当时对这部电影到了推崇的程度。《坏孩子的天空》讲的是两名中学生在学校里行为出格,不受老师待见,在社会上找出路,一个成了黑道小头目,另一个成了拳击选手。但是黑道和拳击同样是一套规训系统,甚至比学校更严苛,更翻脸无情。两人最终分别被逐出了黑道和拳击的系统,成为彻底的社会弃儿。
系统、规训、身份、自由,是晓宏多年来在学术上一以贯
之的关注焦点,而这种关注,可以追溯到他阅读福柯之前,追溯到《坏孩子的天空》。
另一次是晓宏跟我谈及小津安二郎的镜头语言,在音像店里,本是站着的他,突然蹲下,伸开胳膊,几乎趴在地面上,把旁边的店员吓了一跳。晓宏是以此说明,小津安二郎让摄像机处于几乎贴近地面的低位,如此才能看见别人似乎熟视无睹,但其实并未看见的世界,才能拍摄出那样高雅、宁静、端庄的画面,那样独一无二令人屏息的灵韵。
我觉得,晓宏一直以来的学术理想,也正是为了看见别人似乎熟视无睹,但其实并未看见的世界。
阔别多年以后,2012 年夏天,我和家人来到美国。2013 年初,我在耶鲁大学拜访晓宏和他的夫人陈朗。那一次他主要谈他关于五四时期的社团和主义的论文,以及对于下一年博士毕业后找工作的打算。我感觉他沉郁了很多,“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他既身怀对自己学术能力的自信,又不免心存对自己过去十年未能亲历中国巨变的遗憾。
晓宏博士毕业后去了新加坡,后来又去了中国香港,而我一直留在美国。我们的联系,要到 2016 年秋天我开始用微信之后,才又变得频繁。
正是在我们疏于联系的这两年里,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都发生了地壳运动式的剧变。身在美国的我,对此是非常后知后觉的。当我跟晓宏开始在微信上交流的时候,我不禁讶异于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沧桑之感。直到 2018 年春天,我才对这种沧桑感有了深切的共鸣。
对国家主义和父权制的抵抗,是晓宏的思想底色。北野武电影里的“坏孩子”下沉至社会底层的命运终点,正是晓宏开始其立场判定、价值抉择的起点。全心全意站在失败的“坏孩子”一边,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救救孩子”,后者不过是父权制的伪善面具——这样的底色,在晓宏还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的时候就已然定形,从未改变。
2018 年夏天,我回国探亲。在从北京机场登机返回美国之前,我写了一首诗,微信发给晓宏:
“蓦然回首又销魂,往事如烟余烬存。山色月华孤旅夜,雨声灯影少年春。渐疏故友因歧路,难忘旧衫有泪痕。海阔风高催我去,九州铸错雾霾沉。”
他回复,对“渐疏故友”一联极为谬赞,那两句想必非常切合他的心境。
2019 年 6 月初,我和家人从美国先到中国香港,盘桓数日之后,再从香港乘坐高铁回大陆。在香港,我和家人住在晓宏家里,受到了他和陈朗的盛情款待。那时他已经获得了密西根大学的教职,再过两个月就要离开香港。他剃了光头,闪着光,快乐的神情像是一层明亮的水彩,底下却是多年凝结而成的沉郁,那样显著地给我一种苦行僧的感觉。
那年秋天,我们都回到了美国。晓宏在香港时曾是近乎闲云野鹤的状态,此后立刻变得忙碌了。到了冬天,新一轮美国总统选战拉开帷幕,晓宏向我盛赞杨安泽,认为他主张的UBI(全民基本收入)是济世良方。紧接着,疫情来了,先是中国国内的封城令人错愕,然后美国和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们一直保持着微信交流,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2022 年 6 月的一天,他突然发微信说:“方便通电话吗?最近有很多变故,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你 update,今天正好有机会。”“变故”这个词令我吃了一惊,以为是他工作有变动,晚上与他视频通话,才知道他罹患癌症,正在接受化疗并等待手术。
他面容憔悴,神情沉郁,但是通话不久,他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 funny 的笑容,仿佛是在暗示,对于命运给他开的这个玩笑,他没法生气,只能用这样的笑容去应对。
他后来几次微信告诉我,化疗和手术都效果不错,我对他的病情充满了乐观的期待。
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在室内静坐良久,觉得身心舒畅,写了一首诗发给他:
“夜收暑气始开帘,凉浸星河秋意悬。虫语静听深似海,神思超逸迥于天。指弹湛湛长空寂,身拭悠悠轻颭闲。世界渐随心念尽,还从尽处看人间。”
他回复说:“这首很符合我的心境。”我很欣慰他有如此宁静洒然的心境,也因此更加相信他的身体将会逐渐恢复。
今年 11 月,我意外得知了晓宏病情恶化的消息。在震惊和哀伤的冲击之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不能自已。
在给一位朋友的微信中,我这样提及晓宏:
“当年在北大的时候,我曾经送过一方印石给他,是我在北大的跳蚤市场找人刻的,上面是龚自珍的一句诗‘亦狂亦侠亦温文’,那是我彼时对他的感受,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12月11日,星期一,周末刚去安娜堡看过晓宏的张杨兄发微信告诉我:“晓宏昨天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他说现在没有疼痛”。看到后一条微信的时候,我便有了很强的预感。第二天,12月12日,癸卯年子月辰日,上午十点,晓宏便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哀思无尽。在无尽的哀思中,我也无比清晰地明白,离开世界的只是晓宏的自然生命,而他的精神生命,将会一直徘徊在像我这样有幸与他相识相交者的左右,一直踔厉在他留下来的精心淬炼的文字里。
他永远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
谢选骏指出:如此看来,这是一位广义的自由主义者。
《知名教授突然死亡,年仅45岁,死因曝光,死前一个月曾公开露面》(2023-12-14 温柔看世界)报道 :
生老病死是每个生命的必经旅程,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或许人生之路不尽相同,但我们的生命都有共同的终点,基于这样的必然性,让人发出这样的感慨——“死亡是世间最公平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会为一些生命的离世而感叹、惋惜。
近日,网传知名社会历史学教授徐晓宏突然离世,年仅45岁。
或许我们不了解他在自己探究领域中的地位,但是他的死讯传来后,学术博主纷纷发文悼念、认识他的人和曾经受过他帮助的人自发组织追悼会,这些已经能看出他在专业领域内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国内一流高校都曾邀请他开展专题讲座。
翻阅他的简历,可以发现他就是我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同时也呈现了一个奋斗的人生——他从一个农村孩子,经过奋斗考入北京大学,最后在美国著名大学任教。
其实,任何一个行业内的大牛都是非常谦虚的,徐晓宏亦是如此——性格温和、书生气十足,不少行业内的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离世才会引发关注。
美国密西根大学公告确认,徐晓宏于2023年12月12日10时在美国密西根州的安吉拉临终关怀医院离世,享年45岁。
公告肯定了徐晓宏的科研工作硕果累累以及对学校的贡献,但是针对公众关注的死因,公告中只字未提。
据知情人透露,2021年徐晓宏因为阑尾炎做过手术,那时的他非常消瘦,之后确诊结肠癌。
截至其去世,他已经与癌症抗争了两年。
招待国内访问学者
面对死神随时随地到来,徐晓宏却非常淡定,一切如旧,仅仅是把头发剃光,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还逗趣道“新造型非常有个性”。
根据网友悼文可知,2023年四月,他还曾协助多位国内学者完成美国学术访问,同时他自己仍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自己的工作。
2023年11月8日,他还作为评议人参加时间社将组织“中国社会研究工作坊”活动,仅仅一个月后就离世,还是非常突然的。
查询公开信息,我们发现他还有7篇文章已录用待发表,而且其中两篇是今年下半年刚刚完成的,实在令人敬佩!
这让我们看到一个真的是专心做研究、并且致力于推进自己研究方向国内学者的优秀从业者。
公开信息显示,徐晓宏,1978年出生于浙江省衢州市的一个农村,凭借优异的成绩从衢州二中考入北京大学化学系,之后跟随个人兴趣转到社会学系学习。
2003年,他前往美国耶鲁大学攻读社会学学位,2014年从耶鲁大学博士毕业后,先后进入新加坡国立大学和香港岭南大学任教。
2019年他加入美国密西根大学,担任社会学系和李侃如-罗睿驰中国研究中心任教,并且担任该中心副主任。经粗略统计,目前已经发表论文、书评、书稿近30篇。
谢选骏指出:社会影响力,需要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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