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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0日星期二

谢选骏:上帝并非“天何言哉”的啞巴

《「天主实义」的天主论》(胡国桢)報道:


天主论集中在天主实义的第一和第二两篇,第四篇也有一小部分涉及。本讲不打算按利氏次序把所有的村料提出,短短一小时也无法做到。今先把利氏以士林哲学所介绍的天主重点指出,然后讨论利氏与中国人的辩论。讨论辩论的方法是先介绍当时中国思想的真象,再看利氏的误解和以士林哲学的答辩。最后以今天研究利玛窦思想者的心情来做一结论。


壹、利氏以士林神哲学介绍及证明天主


首先,利神父给「天主」下的定义就是「宇宙的主宰者及创造者」。在此定义下,显然有两个观念该澄清:其一,宇宙间是有一个主宰存在的;其次,这个主宰就是宇宙的创造者。


利氏举了三个例子证明宇宙必有主宰,但可综合成两点。第一,人的良能、良知都促使自己自然而然地尊敬、畏惧一位「上尊」,言行因而向善,遇险也知向他求救,这个现象证明此一上尊必存在;这是应用圣奥斯定的伦理论证。其次,以当时的科学观点看来,没有知觉、没有理性的东西,除非受到一有理性的主宰支配,不可能自己从事规则性的移动:就像风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都是飘忽不定,没有定向的;可是太阳、月亮、星星等天体,都是无知觉的,却能做规则性的运动,这可证明有一主宰在支配着。另外,鸟兽没有理性,却会饥求食、渴求饮,这些都是有理性的生物才会做的事情,除非有一有理性的主宰支持鸟兽如此做,不然就无法解释。这两个例子都是圣多玛斯五路中目的论证的应用。


接着利氏又举了三个例子来证明宇宙主宰就是其创造者。总括一句话:任何存在的东西,像房屋、铜球(可能指地球仪或天文仪之类)等,若没有制造的人造成,不可能自己存在;何况天地间的一切又那么有秩序,按既定规则行动变化,所以这一切的创造者及其规则制定的最后原因必然存在,且是同一的,就是天主自己;而天主自己却是自有而无始无终的。这正是圣多玛斯五路中因果律论证的反映。


证明了天主的存在后,利氏开始说明天主如何创造天地万物。他说,天主并非亲自动手创造世上的每一物,而只是创造了世上各类万物的原始祖宗,让这些原始祖宗自然地生育繁殖:人生人,兽生兽。这些会生人、生兽的人与兽,就像是天主亲手所造的工具;工具制造成品,谁会说成品是由工具造成的,而不称制造工具的工匠才是成品的制造者呢?天主的创造也是一样。如果活在今天,利民可能会说,天主就像人造了计算机、造了机器人,让计算机和机器人去生产产品,你能说产品不是人制造的吗?


利氏又说,天主是万物的最终原因,这句话还应更进一步分析。他说万物的原因有四种:作者(Active cause,今译动因)、为者(Final cause,目的因,「为」读#,表示行动的目的)、模者(Formal cause,型因)、质者(Material cause,质因)。以一辆车子来做比喻:工匠是车子存在的制造因,是作者;车的形状及轨辙是决定该车之所以如此构形的模型原因,是模者;木料是车子所用材料的质料原因,是质者;让人乘坐是工匠制造此车的目的原因,是为者。此四因中,模者和质者是存在于这辆车子本身之内的因素,是车子的本体;而作者和为者却是超乎车子本身之外的存在因素,不是车子的本体。利氏说,天主是万物的原因,只表明天主是物的作者和为者,是超乎物之本体之外的因素,而不是构成物之本体的模者及质者。


接着,利氏利用「遍举法」及「矛盾法」来证明天主的唯一性。他说,假如宇宙万物间的共同「上尊」有二,则有两种情况:二尊相等,或不相等。若不相等,其中必有一尊较另一尊为微,较微者就不可以称之为「公尊」了,故称「公尊」之天主只能有一个;若二尊相等,显然语意本身矛盾,因为「最尊者」的「最」字,表明只能有一个,若有两个显然不合理。他又以能力之大小证明:若两尊都不能消灭对方,显然二者都不是全能者,不可能是全能者天主;若一尊能消灭另一尊,被消灭的就不是天主了。


最后利氏愿意说明天主的性质。他先讲了两个故事。其一是:从前有个皇帝,想明白有关天主的事情,就问他的贤臣。贤臣回答说:「让我回去用三天的时间想想。」三天后由皇帝又问。贤臣说:「请再给我六天时间想想。」六天过去了,他又要求再延长到十二天。皇帝大怒,对他说:「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贤臣回答说:「我不敢开玩笑。实在是因为天主的道理没有穷尽,我想的天数愈多,道理就愈深奥,就好像瞪眼台头去瞧太阳,越看越糊模,所以很难回答陛下。」另一个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奥斯定在海滩遇到小童,小童舀海水灌小洞的故事。


利氏用这两则故事说明天主是不可全然了解的。天主虽是「极是」、「极有」的,但却不可以「是」、以「有」的角度来说明,否则会愈说愈远,而应以「非」,以「无」的方法列举其性质,以士林哲学的术语来说,这是Via negativa(负向说明法);以中国人的俗语来说:天主真是「不可说,不可说」的啊!


今天我们不必详细列举利氏所举出的天主性质,因为无非是「无所不在,处处都在」之类的说法,大家都很熟悉。


以上对天主的讨论,是特利腾大公会议前后教会一般的说法。在欧洲、在中国都是如此,今天可能不必如此给人介绍天主了。


此外,利氏还引了不少六经中的句子,说明中国古籍中的「上帝」就是天主,不过这「上帝」不是道教徒所谓的「玄帝玉皇」。


「天」也可以用来做天主的称呼:因为「天」是「一大」之谓,宇宙间最大的当然就是天主。


有形的物质天和地不是天主,但是还是可以称天主为「天地」。因为在中国有一习惯,做父母官的「知府」「知县」,习惯上用自己辖区的名字自称:如南昌太守称「南昌府」,南昌县太尹称「南昌县」天主是天地的主宰,称祂为「天地」正是合乎这一习惯,并无不可,并非真把物质的有形天地当成天主。


贰、有关天主的辩论


研究天主实义天主论的重点,似乎不应只放在上述的士林神哲学的说法上,而更应重视利氏和中国学者的辩论。如此做法,可以鉴往知来,可以看看利玛窦在神学本位化方面开辟的路:哪方面做得很好,我们可以循其轨迹继续前进;哪方面做的不对,我们也可避免,不再重蹈覆辙。


在第二篇开始,利氏真正和中国人接触了。中士对利氏说:我们中国人看世界、看人生,有三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种看法是来自老子。老子说:「物生于无,以无为道。」也就是天下万物都是由「无」生出的,所以我们该以追求「无」来作为人生的大道。


第二个看法是佛教徒所主张的。他们认为:「色由空出,以空为务。」这里的「色」,并不是「食色性也」或「声色犬马」的「色」,而是佛教徒所说的「法」。昨天罗总主教说佛教基本理论在:「万法唯识,万法唯心,万法皆空,唯有真如。」「色」就是这「万法」的另一说法:用今天的术语来说,就是「一切现象」、「天下万物」等。天下的一切既然由「空」而来,人生的目的自然就是要以追求「空」为要务了;也就是佛教徒的人生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在了断一切因缘:把前辈子及这辈子的一切善因、善缘、孽因、孽缘都了断,如此就不会再有下一辈子了,达到「空」的境界。这是人生的最高理想。


第三种看法是儒门子弟的说法:「易有太极,故惟以有为宗,以诚为学。」「易有太极」一句来自易经罄辞传:「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大业就是天下万物。天下万物是由太极而来的。太极是「有」,不是「无」,也不是「空」。所以儒家是主张「有」才是一切的根本(宗),修身养性(学)的人生目标该以「诚」为主。


中士接着问:「利神父,您以为上述三种说法,哪一个对?」利神父说:「老子和佛教徒以『无』、以『空』来讲解一切,与天主的道理大相违背,不可以尊崇这些说法,理由明显。至于儒家所说的『有』和『诚』,我虽尚未完全研究透彻,但想必差不多了。」


佛老之「空」「无」


利氏按字面的意义把「空」和「无」解作「空无一物」和「虚无」。如此一解,按士林哲学的观点看,「空」及「无」当然不可能是万物存在的原因,因为万物最终原因的天主应是无时无刻不「有」的,利氏当然要反对了。


可是,老子的「无」本不是虚无,而是绝对的有,只是这绝对的有是无形无像的,才称之「无」。佛教的「空」,由某个角度看可以说也是那唯有的绝对本体「真如」的另一名称;人生一切因缘了断后,进入涅盘,就是跳出轮回,和「真如」成了一体。如此说来,老子的「以无为道」和佛教徒的  「以空为务」,都在强调人生的终极目标在追求那永恒的绝对本体,与之合一,与天主教的人生理想多少是一样的,只是利玛窦没有了解这点而已。


与利神父辩论的中士,当然知道利神父误解了佛道人士的基本看法,而向利神父说明:「空无者,非真空无之谓,乃神之无形无声者耳,则于天主何异焉?」这句话的含义是,你们天主教用「负向说明说」来解释天主的不可说,事实上,佛道人士也是用这「负向说明法」来说明宇宙的绝对本体啊!只不过他们用了「空」和「无」来说明这本体的无形无声罢了。这个说法不知是利氏没听懂,还是懂了没有接受。总之,「空」「无」的辩论到此为止,没有下文了,辩论没有结论,不了了之。


这一个辩论是利氏唯一批评道家最厉害的地方。可是直到今天,中国的读书人都不会明明白白的自称是道家,所以引不起很大的辩论。利玛窦及以后的传教士要对抗的,不是儒家学子,就是佛门子弟,从来没有一次有道家人物出来挑战。所以这个「空」「无」的课题显不出重要性,问题最大的是出在儒家的主张上。


当时儒家学术气氛


正式讨论利氏和儒家学子辩论,有关天主问题之先,我们先把当时儒家学术界的气氛做一说明。


自从朝廷把朱熹注的四书订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本之后,朱熹的学说自然就成了天下学子不得不研究的对象了。一般说来,当时通过考试成为官吏,而又能官运亨通,一帆风顺的学者,大多是朱熹的忠实信徒,相信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人都属这一派,称程朱派。


利氏时代的明朝,还有另一个儒家的派别,王阳明是这派的大师。他们不太赞成朱熹的主张;而程朱派的人士也不喜欢他们,称他们为佛教徒、为狂禅。认为他们天天只会坐禅,既不读书进修,也不服务做事。所以有人说明朝灭亡是亡在这一派人的手上。国家就是受了他们的学说影响而军事不强,而经济衰败。这派称做陆王派。


利玛窦所结交的大官朋友多数是在朝的程朱派的人,所以利氏一定也把陆王派人士视作佛教徒,把他们的思想视作佛教的思想。事实上,他们的思想和中国大乘佛教的圆教思想很近,二者都主张:人心就是宇宙,整个宇宙是从人心展现出来的。利玛窦在天主实义中(第四篇)称这是佛教的思想,昨天罗总主教也如此主张,可是我以为在这方面跟利玛窦辩论的可能不只佛教徒,而且还包括陆王派的人士。


儒家哲学发展沿革


要了解利玛窦当时儒家两派思想的真象,我们该多少回顾一下他们是如何发展而来的。


孔子可以说是儒家的始祖,他希望人人都能。他强调「践仁」的途径要透过「礼」。透过礼所践之仁,不外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一个仁者的工夫,遵守一些外在的规范而已,并没深切讨论仁与人之存在本身的基本关系。孟子也没直接探讨这层基本关系,但是他已不只把「仁」纯粹放在「礼」或规范上来谈了。他指出人必须「尽心知性以知天,存心养性以事天」,把看似属行为规范的「仁义礼智」向人的内心收摄,将之与「心」、与「性」相连,也把其终极目标与「天」、与「天道」结合,他强调:「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虽然孟子在修养工夫上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天地正气,可是浩然之气与天地正气关系若何?他并没有说明。真到战国末年,汉朝初年,儒家学者经过一、两百年的反省后,才在他们所写的易传、中庸等作品中进一步发挥。易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中庸也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这些观点与孟子是相同的。不过二者更进一步点明:人与天间有互为因果的关系,天(道、太极)是人之所以为人,宇宙万物之所以为宇宙万物的终极原因。易传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生大业」,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就是说明这一点。


汉朝到了武帝时,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未使儒学之外的各家思想消灭,反而使各家思想都融会到儒家学术门下与儒家有了一些融合。这个现象对儒家逐渐完成其完整天人观有所助益,因为先秦道家、墨家,乃至阴阳、五行、方术等思想中的天人观,也都以各种形式打着儒家的旗号传播,真正的儒门弟子有时也不得不正视它们;解释也好,辩驳也好,批评也好,都必须先下些工夫研究,这未必不是学术思想交流的好机会。也因着这些机缘儒家的天人观慢慢地稍有进展。


事实上,先秦发展出的纯中国的各个学术派别,对天人关系的讲解都不够明晰透彻,真正把人与天(宇宙绝对实体)间关系讲的头头是道的是佛教。唐朝以前,佛教在中国影响力还不大,儒家学者还不感到这点不如人有什么关系。可是唐朝佛教在中国渐渐兴盛,其中有一个理由就是儒家学说说不清的天人关系,佛学可提出解答。至此,儒家学者为了维护儒学在中国的学术地位(道统),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一课题。于是韩愈、李翱等人就开始认真的从儒家古经典中寻找解决问题的基础材料。他们从浩瀚的六经中提出易传、中庸、大学,外加论语及孟子。他们认为好好研究这五个材料必可发展出儒家的整体天人观。后来宋明理学就是由这些材料发展出来的。


宋明理学的传承


朱熹(元晦、仲晦,一一三O至一二OO)是程朱派的集大成者;王守仁(阳明,一四七二至一五二八)是陆王派的代表性大师。程朱派的「太极论」及陆王派的「吾心即现宇宙」的观念,都成了利氏天主论中的辩论课题。两人学说的形成都源自宋明理学的一贯传承。这个传承里最重要的人物有四:周敦颐(濂溪,一0一七至一O七三)、张载(横渠,一0二O至一O七七)、程颢(明道,一0三二至一O八五)及程颐(伊川,一O三三至一一O七)。


周敦颐的主要著述有二:「太极图说」及「通书」:前者是一种宇宙的开辟论,后者是道德形上学。与本讲有关的是前者: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成,化生为物。为物生生,而变化无穷为,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太极图说)


这是由易经生命宇宙观——生生之谓易——发展出来的。「易有太极」,这太极是活生生的宇宙终极实体,由它的活动而化生宇宙万物。


张载最重要的著作是「正蒙」,其中述及他的宇宙论。他把宇宙的本体称为「太和」或「太虚」。太和、太虚是无形的神体,是有生命的活动体,因它的活动而凝聚成气,再由气构形成宇宙万物。下引最具代表的一段话:


「太和所谓道。中函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负屈伸之始。……散殊而可象为气,清通而不可象为神。……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正蒙太和篇)


张载把宇宙本体无形的因素称作「神」,这「神」不直接化生宇宙万物;他又把字宙本体能化生万物的因素称作「气」,宇宙寓物是由太和或太虚(宇宙本体)中的「气」这一因素的变化而逐渐化生的。


接着二程兄弟也很重要。人们习惯上把他们二人的言论搜集在一起,不个别分开,所以不仔细分辨有时还不易分明。他们两人的思想虽在大处看是相似的,但若仔细推究就不同了。在相同点上,与本讲最有关的就是「理气说」。这一观念受了大乘佛教华严宗的影响很深。


华严宗把宇宙分为「四重」:理法界(本体界);事法界(现象界);理事无碍法界(现象本体彼此相融,不相抵冲);事事无碍法界(现象与现象之间也因彼此的本体相同而相即相入,相互融通)。综观上述四法界,可得下列三结论:


一、宇宙分而观之,有本体之理和现象之事,但二者实为一体之两面,不可强分。


二、现象之事毕竟不过是本体之理的作用,所以离了现象之事,便无所谓本体之理了。


三、因为本体之理与现象之事原本是一体的,所以任何个别的现象都也不能不说就是绝对的本体;如此一切现象既然都可说是绝对的,那么,一切现象之间就不能不说是相互融通无凝的了。


二程兄弟不知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受了华严分宇宙为「理」与「事」的观念影响,而把宇宙分为「理」与「气」:理是本体,气是现象。天下万物不能离开理与气任何一方,没有理不存在,没有气也不存在。理是万物各自的本体,也是宇宙终极的那个绝对本体(又称「天」、「道」等),万物由它而来,它也是宇宙的主宰:


「天者,理也;神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帝者,以主宰事而名。」(二程全书、遗书第十一)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可闻。其体,则调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命在人,则谓之性;其用无穷,则谓之神。一而已矣!」(二程粹言)


程氏兄弟虽都以「理气说」来解释宇宙万事万物现象,而且也都主张「理一分殊」。但是,哥哥程颢几乎全盘接受了华严思想中「理事无碍」的说法,讲解「理一分殊」时倾向「理气一元」、「万物一体」的主张;而弟弟程颐却有自己独立的见解,「理事无碍」的说法没有影响了他,对他来说理与气是不同的:理是道,是形上的;气是阴阳,是形下的。「理一分殊」不会使万物成为一体,主张「理气二元」。下列引文可看出二者的不同: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是此道,要在人默而识之也。」(明道:这书第十四)


这里明道肯定阴阳(气)就是道(理),表面上可能二者有分,实则为一,所以需要人默记在心中。这与佛教要人透悟「万法皆空,唯有真如」,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非阴阳也。」(伊川:遗书第三)


 「离了阴阳更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这是形而上者。」(伊川:遗书第十五)


这里伊川很明白地说阴阳(气)不是道(理),为什么有时候有人说阴阳(气)就是道(理)呢?是因为道(理)离不开阴阳(气)之故。显然他是主张「理气二元」的人了。


程朱派的「太极论」


朱熹承受了周、张及程伊川的这一脉络。首先他肯定「太极者只是一个理」(朱子全书卷四九),并把「理」视做宇宙本体「太极」(无形而不可理解的根源)可理解角度的一个自立形态。万物终极根源的太极与理并不是完完全全等同的。每一事物也都有其自己的理,各个事物之理都与太极之理有关,但不等同。各事物之理间也不相同,各事各物有各事各物各自之理。这是程朱派的「理一分殊」理论。


按周、张二人的理论,「气」是阴阳,是宇宙本体(太极、大虚、太和)的活动中生出来的。气还不是万物,而是万物化生存在的基本动力。气因阴阳变化的不同而化生了各式各样的不同的万物。由此可知,与「理」是宇宙本体「太极」可理解角度的自立形态一样,「气」就是这宇宙本体「表现生化、维持宇宙万物运作」角度的另一自立形态。是宇宙本体化生万物必经的一个中介。


太极是宇宙万物终极原因;太极、理、气三者相互间的关系就如上述。这是利玛窦当时面对程朱派学者心中所有的大致观念。以下随手摘录两三则朱熹有关的话:


「无极而太极,不是说有个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只是说当初皆无一物,只是此理而已。」(语类卷九四)


  「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语类卷一)


  「太极(理)自在阴阳(气)之中,非能离阴阳也。然至论太极,自是大极;阴阳自是阴阳。」(语类卷五)


由此可知,程朱派以为:虽然太极、理、气可说是同一宇宙本体的三个不同角度的自立形态,但三者之间也不是可以划等号的;而且三者与万物关系虽很密切,但多少有其超越性:不能说万物就是气,遑论理或太极了。


  利氏与程朱派之辩论


中士问可否把儒家所说的太极称为天主时,利玛窦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看过了周敦颐的「太极图」,认为这只是变些阴阳「奇偶之象」的把戏而已。他认为这些「象」在宇宙间不可能真有,只是虚象罢了。虚象怎能成为宇宙万物之源呢?


中士知道利氏的误会太大了,立刻纠正他说:「太极无他,乃理而已。」企图给他解释程朱派学者的太极论理论。


利氏听到中士说「太极就是理」,立刻想起亚里斯多德的「范畴论」来。依此范畴论:天下万物可分为自立者(substance,自立体)及依赖者(accident,依附体)两类。自立者本身能自立存在,不需依靠别的实体而能独立存在;依赖者不能自立存在,必须依附寄托在另一自立者的实体之上才能存在。利玛窦说「理」只是事物的原理,只能依附寄托在实有事物之上才能存在,只是一种依赖者。若无实物的马,哪来马之理?「理」连自立都不可能,如何能立天下万物,而为天地万物之原呢?


其次,「理」既是事物的原理,当然是先有事物,然后才会有该事物之理。「理」既不能先「物」而有,也就不可能化生天地万物了。而且「理」没有理智(灵觉),它又怎能主宰天地宇宙之秩序呢?


最后,利氏并没有成功地让中士心服口服。所以他如此结束辩论:「物之无原之原者,不可以『理』、以『太极』当之。夫太极之理本有精论,吾虽会阅之,不敢杂陈其辨。或容以他书传其要也。」辩论不了了之,以后利氏也没有再写另一本书谈论这方面的问题了。


利氏与陆王派(佛教)之辩论


依照利玛窦自己在天主实义第四篇内的说法,他曾和佛教徒辩论「万物是不是与天主同体」的问题。昨天罗总主教也将这个辩论归入佛教,并没有错。但我愿更进一步指出:这个辩论可能也有陆王派学者参与。因为陆王派的思想是承继二程兄弟的哥哥程颢「理气一元」论发展而来的。宋朝的陆九渊(象山,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二)已经说出「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话了。这一理论和佛教华严、天台等宗所说几乎完全一致。当时一般读书人也说他们是佛教徒,清初的王船山就说他们「阳儒阴佛,诬圣之邪说!」与利玛窦辩论最厉害的云栖株宏(莲池大师,一五三五至一六一五)就站在儒佛不应「相病」、而该「相资」的立场来说法传道的(见其著作「竹窗二笔」)。而且利氏在第七篇大加攻伐的「三函教」,正是这一类理论演变出的具体事赏。所以我将这一辩论也归入与当时儒家的辩论,是与儒家陆王派学者的辩论。


陆王派的思想概要,与昨天罗总主教解释佛教有关「心」的部分大体相似,今不多做发挥,仅录王阳明与学生对话一则:


「先生曰:『尔看这个天地中间,什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么叫做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传习录下)


总之,这派主张宇宙本体即人心,没有超越意义;天理就是人性,就是人心。


综合利氏对这派的答辩有四:


一、利氏以为持天人同体主张的人太骄傲,有如变成魔鬼的大天使一样。


二、利氏认为人心是可含有天地及万物之「理」,这理是原理,而非天地万物的实体。


三、利氏指出人会有时陷入情绪冲突之变化中,天主不可能如此,所以人不可能等同天主。


四、天主与万物之关系,只是四因中的「作者」,是超乎万物本体之外的一个存在因素。天主在物就如光在水晶、火在铁,虽永不离物,但仍不是物之内在本体的一部分。


结语:反省与神学本位化之前瞻


现在我们做一些反省及批评,并企图给自己将来从事神学本位化工作提出小小建议:


一、利氏使用了士林哲学的概念来介绍天主,当时读者并没完全了解。利氏自己在给总会长呈献本书时的报告中,也坦白地承认了这点。其中以「四因说」及「范畴说」最不易为人了解。今天的大部分中国人也不很容易了解这些纯抽象的概念,以后应尽量避免应用。


二、交谈中,真正的聆听很重要。要能真正听懂对方的思想,必须经由对方使用词汇概念的真正含义来了解对方才行。利玛窦到中国才不到十年就开始写书,自然不易深入了解道家、佛学、儒家各派思想的真义。我们以后应真正虚心的多读书,多读各家的佗品,设法更深入了解各家的思想精蕴,如此才能有真正的交谈,发展真正的中国本位神学。


三、利氏以中国古籍中的「上帝」及「天」来称呼天主,是正确的方向。


四、陆王派的思想——吾以即现宇宙——不易与天主教的天主观调合;但若利氏真正了解正确的程朱派「太极观」,或许四百年肖他已经在用宋明理学的观念讲「圣三论」了呢!


五、这一点最重要!在天主实义中所谈的天主,只是一个哲学上的天主,是由人的理智推论而来的天主。这真是天主教的天主吗?这个问题今天是很迫切需要澄清的。当代不少的中国哲学家希望我们只在这个层面上跟他们交谈,希望大家都能用理智把天主的一切研究透彻。若只在这一层面上谈天主,我们会感到满足吗?圣经所启示的天主面貌如何?我们应怎样在牧灵工作上介绍天主,到底本质的天主、内在的天主,与启示中创造的天主、救援的天主关系若何?这个问题值得继续深思。


谢选骏指出:人説——可是,老子的「无」本不是虚无,而是绝对的有,只是这绝对的有是无形无像的,才称之「无」。佛教的「空」,由某个角度看可以说也是那唯有的绝对本体「真如」的另一名称;人生一切因缘了断后,进入涅盘,就是跳出轮回,和「真如」成了一体。如此说来,老子的「以无为道」和佛教徒的  「以空为务」,都在强调人生的终极目标在追求那永恒的绝对本体,与之合一,与天主教的人生理想多少是一样的,只是利玛窦没有了解这点而已。

我看——這個説者不懂,基督教的“永恒的绝对本体”是會說人話的,并非“天何言哉”的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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