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無產階級專政」真正的意義是甚麼?》(楊進)報道:
破土將與台北哲學哲學閱讀俱樂部合作推出新的專欄「關鍵詞」,「關鍵詞」專欄將會介紹許多與台灣政治相關的批判或哲學理論中的重要概念。
針對馬克思主義最常見的一種指控,是實行馬克思主義必將產生史達林或毛澤東那樣的專制政體。大多數人都指向馬克思自己也使用過的「無產階級專政」一詞,認為這就是馬克思主義本身發展成專制極權的理論基礎。事實上,這個概念卻被刻意扭曲、錯解和割裂脈絡,並運用資產階級對人類社會的理解予以分析。這些對詞意、乃至整個馬克思主義的誇張扭曲,在今日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成了一套強大的意識型態崇拜。因此最好還是小心撥開包裹著這個詞的一層層謊言,重新探究馬克思主義者對於工人國家的建立究竟是怎麼說的。
「馬克思自己都會成為獨裁者」
我們還是先來探討一個在理解馬克思主義時人盡皆知、約定俗成的「常識」。我們以前都聽過這個說法:馬克思呼籲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意味著他要煽動下層人民暴動推翻現有體制,作為人民的「代言人」奪取統治權力,這其實不過是他的奪權陰謀。這套理論斷定,史達林和毛澤東的政權誕生絕非偶然,而是忠實追隨了馬克思主義奪權陰謀,藉著遠在天邊的共產主義許諾建立一個「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加平等」的政權;而共產主義的政治經濟體系本就無法發揮作用,因此共產主義一開始就不可能實現。在兩個右派政黨先後掌權的台灣,這套說詞在不同年齡層的台灣人聽來想必耳熟能詳。
但這套說詞本身卻有著幾個要命的謬誤。首先,「專政」一詞完全被割裂脈絡。正如馬克思主義理論家 Alan Woods 所說,我們理解「專政」這個詞的方式是聯想到希特勒、史達林、毛澤東的極權政體,它們運用國家恐怖監控及鎮壓人民日常生活的每一個面向,並由政府犯下許多大規模的罪行。但大多數人卻都忘記了這種政權在馬克思之前、或是馬克思生存的時代仍不曾出現過。對於馬克思而言,「專制」這個詞來自於古羅馬共和國,在戰爭或瘟疫等極端局面下,執政官們(consuls)會任命一位特殊長官(magistratius extrodinarius)指揮市民軍,並擁有超越任何一位正規長官的行動權力。當局勢不再需要這個職務,獨裁官也會立刻離職。馬克思同樣寫道:「這個專政(的性質)不過是達到消滅一切階級及進入無階級社會的過渡。」(註1)因此這種政體明顯是臨時性的。這和史達林、希特勒的極權政體可謂天差地遠,他們的政權在我們這個時代裡成了「專政」的具體形式,但馬克思生前根本不曾料想得到。
然而「無產階級專政」一詞更重要的面向在於,統治社會的真正權力並非由單一個人或一個小團體掌控,而是由整個階級共同擁有。馬克思主義的分析並不把單一政治人物看做是歷史進程的起點或終點,而是將他們的行動放在他們生活時代更大的社會經濟脈絡及生產關係下。個別行動者當然是自覺的,因此必須為行動負責任,但他們的決斷及其後果卻反映了他們生活周遭的物質環境。
考慮到這點,那麼當馬克思談到「無產階級專政」,基本上是在談他對巴黎公社的認知,他的意思是無產者作為一個階級必須對整個社會採取特殊控制,以確保當前社會經濟秩序轉型成不以階級壓迫為基礎的秩序這一任務順利完成。這絕非單一個人發號施令就能做到的,而是要經由決定性多數的工人階級自願合作實現。以上這些全都沒有把一切權力移交給單一個人的意思,要說馬克思自己渴望踩在工人背上攫取政治權力,不只是幼稚的犬儒,而且化約到誤導的地步。但對我們來說實在很不幸,如此對馬克思主義的誇張扭曲,幾十年來卻被資產階級國家與史達林主義者們一同傳播。
資產階級專政
理解馬克思「無產階級專政」概念的另一種方法,是看一看我們如今置身的社會,基本上這是個資產階級專政。資產階級專政不同於臨時過渡的無產階級專政,它對於我們社會,政治及經濟體系的特殊控制,不到資產階級被推翻或是資本主義自行崩潰決不終止。在我們今天的全球社會中,我們被教育要接受大資本家對整個社會關鍵產業的控制。我們向日常生活受到大企業的行動以越來越直接的方式影響的現實屈服,就連自由派有時也認可這個事實。
可是從更為根本的層面來看,我們接受了自己必須執行雇主專斷地指派的任務以謀生。我們只有離職或接受職位(當然,要先有人給我們工作)這個選項,或許能在勞動者們組織起集體行動為自己抗爭時得到一些好處,但重點還是,我們不得不允許雇主付給我們遠低於我們為他們所創造價值的薪資。不僅如此,勞動者身為行業中最大的利害關係人,對於工作場所如何管理卻簡直沒有發言權。一個勞動工人的價值僅僅取決於他或她能為雇主帶來多少利潤,雇主是工人勞動的受益人。以上這些都是支配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人民經濟生活的根本大法,在這些法規下誰說了算,想必一望即知。
人們可能會很想在這件事上取暖:身為自由民主國家的公民,至少我們還有一些權利,能夠表達改變現狀的迫切需求,或是經由投票選出一位領導人或代表我們的立法機構來真正推動改變(雖說這些權利多半仍是工人階級鬥爭得來的)。的確,當資本主義早期還是一股進步力量時,資產階級引進了一套新的權利,包括言論自由或依法接受審判等等。可縱然這些原則被奉為「普世價值」,它其實還是「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加平等」的資產階級民主。
遍及世界各地的商業利益在影響政府決策上發揮的作用,遠大於一般公民。在自命為「自由世界領袖」的美國,遊說團體和依法可收受無上限捐款而不需向大眾公布來源的法人機構(所謂「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對於選舉與立法過程的巨大影響力清晰可見。不只是這樣,不常被大眾注意到的還有法律莫名其妙地堅持選舉投票必須在星期二舉行,卻又不訂為國定假日,實際上使得低薪或領時薪的勞動者不得不為了投票而損失收入,反觀收入較高的人們投票完全不成問題。
而在台灣,大量投資於中國的大型企業支持新自由主義法案,像是分別由國民黨和民進黨推動的服務貿易協議(CSSTA)與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PP)。台灣的自然環境也遭受兩黨立委護航下的工業侵蝕破壞。司法體系當然也一樣偏袒統治階級。幾周前我們才看到台灣自己的司法體系判決將餿水油重新包裝成食用油賣給民眾的食品大財團頂新集團負責人魏應充無罪,讓他毫髮無傷。許多人哀嘆台灣為時尚淺的民主還得再走很長一段路,才能發展出「健全的」司法體系,但在保護資產階級這方面,其實台灣司法體系的先進程度並不遜於其他國家。
英國石油和孟山都之類的跨國企業,危害世界各國人民的健康早已不知多少次,但至今仍仗著無數律師護航而逍遙法外、為所欲為。韓國政府對於改正國內被評為全世界最惡劣的工作環境幾乎沒有作為,卻在 11 月 14 日毫不遲疑地動用警察暴力及大肆逮捕,鐵腕鎮壓工人示威。我們所在的這些國家對外宣稱全體公民人人平等,但在社會的每一個面向卻都明顯偏向運用一切手段保障及促進資產階級利益。我們所置身的資本主義社會並非按照民主原則運作,而是由資產階級專政。
馬克思主義運用對社會上各種生產關係的細緻分析理解這樣的現實,但並不以此為滿足。這樣的社會經濟秩序結構同樣充滿了矛盾,而且越來越不穩定,只要資本主義還存在一天就不會停止。分析本身也是解決之道的起點:一場由工人階級領導的革命。
工人國家與社會主義轉型
雖說許多不同的左翼思想都一致同意國家是統治階級用來壓迫工人階級的機構,但在政治革命推翻統治階級之後,對於如何處置國家的態度卻各自不同。托洛茨基在俄國內戰期間對馬克思主義者看待這個問題的立場做了最好的總結:
「資產階級說:不要碰國家權力,它是屬於受教育階級的神聖世襲特權。但是無政府主義者說:不要碰它,這是地獄的發明,是魔鬼的手段,不要跟它扯上任何關係。資產階級說:不要碰它,它是神聖的。無政府主義者說:不要碰它,那是罪惡的。雙方都說:不要碰它。可是我們說:不要只是碰它,要把它抓在手裡,讓它為你自己的利益工作,為了廢除私有制、解放工人階級而工作。」[2]
工人階級為實現自身目標而控制國家機器的階段,正是馬克思所謂的「無產階級專政」過渡階段。隨著統治階級在政治上被掃地出門,工人階級得以運用中央集權化的國家機器,將關鍵的產業部門徵收或是國有化,由工人對它們實施民主管理。國家機器對於將工人階級武裝起來抵抗反革命也是至關重要,這可是十分確切的威脅。最後,國家機器本身也必須重組,使它同時將現有的社會經濟結構改造成向無階級社會發展,並使它自己逐步萎縮的結構。這要透過一些重大政策的制定才能實現,如同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一書中匯整馬克思從巴黎公社得到的教訓:
全體人民自由而公平的選舉權,包含立即撤換任何官員的權利
官員薪資不得高於技術工人
廢除軍隊和警察,以武裝民兵替代
每一位公民都要接受訓練從事政府行政工作,最終由公民輪流在地方社區執行行政事務,促使官僚制度解體
這些當然是最基本的原則。實質的計畫還得依照圍繞著工人國家的物質條件,由民主的方式來表決許多其他的社會經濟安排,以確保社會穩步邁向社會主義。托洛茨基領導的第四國際在 1938 年運用馬克思主義方法草擬了《過渡綱領》,但它不能機械性地套用到我們的時代,因為全世界的物質條件在《過渡綱領》完成之後又經歷了巨大的變革。
無論如何,要是少了民主產生的工人國家所具備的特殊支配權力,即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就無法確保工人的政治權力,以及將社會轉型到社會主義所必須推行的計畫。當然,永久防止反革命的唯一辦法,就是來一次成功的世界革命。這實際上完全適用於各式各樣的社會政治革命,包括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本身。法國和美國的革命都經歷過一段特殊支配時期,好讓推動社會轉型的政策順利實施,社會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當然也不會例外。.
向前邁進
在資產階級的扭曲與史達林主義者的錯解交互作用下,馬克思的大部分觀點都以一種完全錯誤的方式呈現在我們的社會中。應當牢記,馬克思始終都想要提出一套理性、科學、民主的革命方案,以擺脫社會危機,實現社會進步。「無產階級專政」這個概念同樣也是如此縝密的智識演練所造就而成的,理當除去當權者因為懼怕它的真正力量而纏繞著它的層層謊言,切實加以研究探討。
[1]〈馬克思致約‧魏德邁〉(1852 年 3 月 5 日於倫敦),收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9 冊
[2] 托洛茨基,〈革命是如何武裝它自己的〉,第 1 卷(1918 年)
谢选骏指出:上文為馬克思及其“無產階級專政”理論護短,胡説“一套理性、科學、民主的革命方案”,卻不懂得“理性、科學、民主、革命”這些概念全不兼容。換言之,理性並不科學,科學并不民主,而它們和革命更是風牛馬不相及也。至於「無產階級專政」這個概念,更是“專治無產階級”,不信看看巴黎公社,最大的受害者正是無產階級自己——他們受到“得到整個世界”的蠱惑,最後卻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至於共產黨專政,不説也罷——更把無產階級送上了饑餓絕命的黃泉路。因爲無產階級專政——專置無產階級於死地也。
魔鬼在《共產黨宣言》蠱惑:“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但是耶穌基督早在《福音書》中就説過了——“人若賺得全世界,卻喪失自己的生命,又有什麼益處呢?人還能拿什麼換回自己的生命呢?”(马太福音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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