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專文:魏京生DNA認親案》(風傳媒 2020-07-29)报道:
對於「前政治犯」魏京生來說,這本來可以皆大歡喜,如果他誠實地面對,當眾承認確切無疑的DNA鑑定結果,宣布19歲的Charlotte是他和英文翻譯劉懷昭的女兒,認錯並致歉,這將是一個和解的結局——雖然大家還是會議論紛紛,但猜測和質疑應該是充滿善意的——因為魏京生是1979年西單民主牆的代表人物,在历史文獻《第五個現代化》中,他成為在共產中國第一個公開提出「民主化」的先行者,並因此被大獨裁者鄧小平点名送進監獄,勞改十八年後,被西方營救出國。他獲得過歐洲議會頒發的薩哈羅夫獎,也曾被多次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最近,美國國務卿彭佩奧在加州尼克松圖書館發表劃時代的「新冷戰演講」《共產中國與自由世界的未來》時,特地邀請了他和天安門一代學生領袖王丹,還在演講中,讓他倆站起來,向公眾作了專門介紹。彭佩奧稱魏京生為「中國民運之父」。
可在硬幣的另一面,是不久的將來,魏京生和劉懷昭,Charlotte的親生父母就要在美國對簿公堂了——請大家參考劉女士為本文提供的以下附件,事件的來龍去脈已清清楚楚,其中至為關鍵的,是2018年,在這位「中國民運之父」指定的一位中間人的簽字主持下,通過在華盛頓DC所做的DNA測試,證明了與Charlotte的父女關係。魏京生隨後也一度表示:「以後寫回憶錄的時候也只能說這是個驚喜,命該如此。」並慨然承諾支付女兒上大學的費用。
再說一遍,這本是一個令人釋懷的和解結局。劉女士僅靠自己英文翻譯的微薄收入,獨自將女兒撫養成人,她早就私下告知魏京生,卻行事低調,多年來從未公開張揚,為了不影響魏京生的正面國際形象,她甚至帶女兒離開美國,蝸居在香港幾平方米的租房內,母女只能睡監獄常見的那種雙層鐵架床,而上鋪還得騰出來放生活用品,母女倆擠在下舖——這一切無言的煎熬,源於她自認為,雖然魏京生「因一時衝動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但木已成舟,就不想給他們的女兒留下人生的陰影,孩子沒有過錯,孩子應該擁有美好的未來。
劉懷昭訴魏京生案:時間線與事實。(資料照,廖義武提供)
更重要的是,劉女士也尊重魏京生為自由、民主、人權而受難的歷史——劉女士屬於六四一代人,見證過天安門大屠殺,出於對獨裁政權的深惡痛絕,她經常幫助那些與魏京生有相似經歷的人們。也曾撰寫、翻譯過多本與人權相關的書籍,並獲得過業內最高的台灣梁實秋翻譯獎。去年,她受作家廖亦武的委託,無償將英文版《子彈鴉片—天安門大屠殺的生與死》序言(作者張彥,《紐約時報》記者,普利策獎得主)譯成中文,廣受讚譽。
非常遺憾,魏京生和劉懷昭,擁有共同的普世價值觀,並擁有共同的女兒,卻不得不走上法庭。原因在於魏先生自食其言,聲稱「很窮」,不願面對,不願支付女兒上大學的費用,這實在有悖人倫人性——迄今為止,劉女士從香港到美國,借住友人家,走法律程序已一年餘,在此期間,魏先生要麼不接法院傳票,要麼不接電話,還提出「區域管轄權」等等,想方設法躲閃、拖延,這種「以消耗逼退對方」,達到逃避責任的「戰術」,與魏先生的公眾形象完全南轅北轍。
魏先生似乎不明白,美國奉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天大的人物,出庭應訴這一關終究躲不過去。
眾所周知,魏京生流亡多年,已在美國定居並擁有財產,不在西方法定的貧困線以下,且他在西方政界有相當廣泛的人脈,還成立了專門的「魏京生基金會」——即使按照他自己說的「很窮」,窮到不如一個普通的底層父親,多年無錢可出;甚至在劉懷昭解釋「這是Charlotte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告於你」之後,依舊無錢可出,也應該親自約見處於弱勢的母女,把話說清楚,同時積極向社會和朋友籌措——這樣,既能取得身心遭受重創的Charlotte和劉懷昭諒解,也無損於自己的公眾形象。
女兒都快20歲了,卻走到起訴父親這一步,這是患抑鬱症的母親始料未及的。除開被謀殺在獄中的劉曉波,魏京生恐怕是中國最著名的異議分子了,可為何如此冷血?如此漠視天理人倫?普通父親能做到的,他為什麼做不到?難道自由、民主、人權只是一種大庭廣眾的社交行為,不是我們每個人應該有的日常生活?
對類似責問,魏京生大約不以為然,否則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他在青海那種苦寒之地蹲過十八年大獄,身體自由了,心靈卻沒走出來。在絕大多數囚犯的經驗之談中,倚強凌弱才是每個人應該有的日常生活——政治犯在理念上反感這種「經驗之談」,可久而久之,卻不得不被環境所浸潤,所感染——不通過索爾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島》中所闡述的那種「深刻自省」,是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患有難以治愈的「監獄病」,或稱「監獄後遺症」。
我在台灣出版的新書《18個囚徒和2個香港人的越獄》,前言就叫《監獄病》,我寫道:「一個囚徒,無論涉不涉及政治,經日積月累,監獄病均漸入膏肓。除非這人超凡入聖,被上帝所揀選。由於長久不做愛,性無能在監獄是普遍的,由此而滋生的性饑渴、謊言、暴力,卻從內分泌失衡的肉體內蔓延,逐漸轉化成極端壓抑或瞬間爆炸的失控的情緒。誰能看出你病了?你自己感覺你病了嗎......」
至少魏京生沒感覺自己病了,特別在他被英雄光環層層籠罩的時候。「自己是自己的醫生,」我繼續寫道:「當性饑渴和性無能在獄外逐漸平復,但在獄內被人迫害、被人遺忘、被人鄙視、被人嘲弄所導致的敏感、壓抑、多疑和暴力,卻滲透皮肉,幾乎成為我性格或血液的組成部分。我一再說「寫作是為了排毒」。獄內獄外,我記錄了幾百個故事,大多數故事主角都比我更愁,更苦,許多時候更多疑和無恥,更無可救藥——我在刺探和搾取他人的創痛,他人的慘敗,他人的監獄病——讓自己的監獄病減輕一點點,再減輕一點點,直到愛和憐憫油然而生。」
我希望這次訴訟是一個轉折點,也讓魏京生「愛和憐憫油然而生」——劉懷昭和Charlotte不是你的敵人,這麼多年,已經夠了!你不是上帝,有什麼權力置弱小於如此不堪的境地?該自省了!你有監獄病,沒有認錯的習慣,那就在你的親生女兒跟前,從頭開始培養——太多的異議分子就毀在這個「沒有認錯的習慣」上,他們活一輩子,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一貫正確,跟自詡「偉大、光榮、正確」的共產黨一樣。
你的人生價值就是反對共產黨。那麼「養成認錯的習慣」,也是反對共產黨的一部分。魏先生,給我們做個榜樣吧,如果說你當年為《第五個現代化》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那麼《第六個現代化》——個人身心的民主化——也是值得你付出代價的——正如日本電影《人證》中的歌詞:(相關報導:劉曉波逝世3周年》「他站在對抗專制極權這一方」 異議作家廖亦武:沒想到梅克爾在走反方向|更多文章)
but we lost it,
no one could bring it back,
like the life you gave me.
我們已經失去,
沒有人能把它找回來,
就像你给我的生命。
*作者為流亡作家
谢选骏指出:1997年12月8日美國總統柯林頓(右)在白宮會見中國人權倡導者和魏京生(左)。(資料照,美聯社)——照片显示,克林顿双手紧紧抱胸——这在身体语言里是典型的防卫动作。由此可见,两人的会见是在不信任的气氛中进行的,当然也就毫无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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