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相对静止的、逻辑的。
文化:生成中的、非逻辑的。
书,是载体--超越了时空与自我。一本好的书,具有采纳中外、贯通古今的风度,它能诱使人的精神日新不已,是步出一已封闭的讯息库,是通往无垠世界的中继站--读书,从此成了开发智慧海的通用方法。
在古代西亚的圣典中,上帝对虔诚的信徒挪亚说:“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再过七天,我要在地上降雨四十昼夜,把我所造的各种活物,都从地上除灭……”。
洪水,带给人类多重的挑战;方舟,是人类超越洪水的载体。人生旅途上的书籍,尤如洪水中的方舟,--它与世浮沉、与时推移,但却矢志不渝地指认着自己文化超渡的使命。
在经验的世界中,令人“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的,正是凭藉了书舟的超渡力。
一本书,堪称一座小小的方舟,一个助人跋涉于艰难时世的精神飞行器;它又沟连多人的心思,作成群体的纽带。
一套丛书,就是一连串精神方舟的系列;它透视现心灵的漩涡,脱开紧闭的茅塞,是个无形的共济场。
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认为,读书者对书,“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
“深思”的目的,在本文的意蕴;“慎取”则在于求索主体的需要。二者无一可以偏废。弗兰西斯·培根则更在《新工具》中,以近代化的思索点破了二者(人与书)间的复杂关系,对人类智慧构成的“洞窟作用”。即,当人们失慎于书时,它就难免对人构成可能的危害。史称梁元帝“读书亡国”,是为殷鉴,是为迷于书海之无穷而忘却书舟之超越的殷鉴。
书的功用,不在于提供了一个完善的模式,而在展示了幅幅动态的流图。一本书的论证方式可以因时间的流易而变得陌生,其结论也可以渐渐化为陈腐,但它所呈现的精神活性及其流线,却同样可以是常新的:活力比结晶更长久。
动态化的书籍观,以强健的时代获得了明晰的方向感,它无意“退藏于密”、膜拜坚硬不变的真理,而是前来与读者们同解生机盎然的文化之谜。
就我们的丛书而言,“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实际上朝向同一的方位。这,就是通过精神领域的运动、转形与升化,去实现一个复兴中国的伟大梦想。
“面向”的主体并非他人的文化结晶,而是我们自已的社会需要。这需要召唤已被大一统体制抑制了的民族活力,催促坚韧的中国民族再度跃进到世界文化的前沿地带。
一百五十年以来,那些担荷着苦难与再生命运的“中国的脊梁们”,正是努力这么做的。通过对现代知识和民族精神的双向性认同,通过把握开放与自强间的最佳交叉点--我中国民族,正在日益逼近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抚今追昔,在古代中国的灵性洞天中,就曾以易形无穷而永葆其神的鲲鹏,去象征中国的心,去象征中国精神那勤于探索、不知疲倦的主体活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飞,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地也。
正是这本体的活力,才使我们在面对浩瀚无已的新潮文化时,不知惶惑、不知退缩。中国的心,在远东舞台曾经“水激三千里”,取得过“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煌煌成就。
可惜,一统沉寂的专制窒息了百年激荡,反又奇迹般地促使鲲鹏之力趋于复活。火中的鲲鹏,更有力量——它把那巨大无匹脉息,投射到我们的丛书中--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1985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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