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并不存在——从轴心时代到全球思想》全书后记
人类社会何时进入现代?“轴心时代”真的存在过吗?
原文作者:Laura Spinney
一般认为,人类大概在公元前10世纪进入现代,但是一项对历史数据的宏大研究发现,真相比之前预想的要复杂。
200多年来,这个理论一直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大概在公元前10世纪中叶,人类跨越了心智的分水岭,成为了现代人。所谓的“轴心时代”改变了神治、奴隶制和人祭的古代社会,人类进入了尊重社会正义、家庭和律法的更加文明的时代。
20世纪的德裔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是轴心时代理论(Axial Age theory)的最著名的支持者|Fritz Eschen/ullstein bild/Getty
这个概念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些人提出人类正在经历第二次轴心时代——在人口快速增长以及技术发展的驱动下。但是根据一项迄今最大规模的历史和考古学跨文化调查,轴心时代从未发生,或至少和先前的理论叙述不同。
这项研究指出,在人类理解自己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方面的确有重大进展。不过,这些社会变革有时发生在公元前10世纪之前,有时发生在这之后。此外,在所谓的“轴心”文明中,即希腊、以色列-巴勒斯坦、伊朗、印度和中国,轴心时代并不总是存在,但是其他的文明却曾发生这样的变化。这项调查的作者之一、维也纳复杂性科学中心的人类学家Jenny Reddish 表示:“我们没有发现仅限于上述五个文明所经历的一致的轴心时代。”
这项研究被编成了一本500页的书,书名是Seshat History of the Axial Age(《塞莎特轴心时代历史》)1 。该书着重阐述了最近十年流行起来的“大数据”历史研究方法。这些研究方法对时空相距甚远的社会的演化,进行了提纲挈领的比较,为细致但孤立的常规历史学研究提供了补充。用这种方法对复杂社会进行研究的人可能会参考这项研究。
独立的创新?
轴心时代的概念可追溯至18世纪,但它最大的支持者出现在20世纪40年代。1948年,德裔瑞士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写道,在公元前800-200年间,上述5大文明独立地接受了道德普遍主义(moral universalism),即人类因为共通的人性而对他人负有道德义务。雅斯贝尔斯认为,由于每个文明各自的创新者(柏拉图、希伯来先知、琐罗亚斯德、佛陀和孔子)的推动,这个思想成为了一种潮流,最终遍布全球。
但是这项新研究挑战了这一点。该研究基于一项发表于2018年的调查2 ,主持该调查的是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Daniel Mullins。两项研究都采用了一个叫做Sechat的先锋历史考古数据库。Seshat(塞莎特)是古埃及书写女神的名字。
2018年的研究的对象包括雅斯贝尔斯所提的五大文明,以及研究作者挑选的其他5个在公元前3000年-公元2000年之间兴旺发展的文明,它们位于现代的意大利、土耳其、埃及、柬埔寨和日本。2018年的研究发现,几个古文明的轴心时代并不如之前所想的那样轮廓清晰。
新研究的其中一些作者也参与了2018年的研究,他们扩大了研究对象,将同时期的东南亚、玻里尼西亚、西非、南北美也囊括了进来。这项研究目前还没有经过同行评议,但得到的结果和2018年的相同。并未参与这项研究,但是为该书写了序的斯坦福大学历史学家、考古学家Ian Morris 表示:“毫无疑问,我们要解释的现象比雅斯贝尔斯提出的模型(即欧亚大陆在公元前10世纪发生了道德和智力革命)要复杂得多。”
深挖数据
许多历史数据库现在正在完善之中,但是Seshat却是其中时间最长、最有野心、也是发展最快的。2011年,在英国、欧盟以及其他资源的支持下,一些历史学家、人类学家和数学家建立了这个数据库。现在,Seshat收录了超过450个文明的信息,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
研究助理将一手和二手历史资料用特定格式输入数据库,同时保留了这些资料的争议和不确定性。通过输入格式,研究者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上对比这些史料。之后,专家们,如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还要对资料进行审核。
在这项最新研究中,研究者设计了12个分析指标,这些指标是受到大多数学者认可的,能够衡量“轴心时代转变”。其中包括:是否存在正式的法典,是否信仰全知的超自然生灵,是否存在监督执政者的全职公务员。这些研究者接着研究了上述文明中这些指标随时间的变化,并进行了交叉对比。
他们发现,轴心特征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千差万别。长久以来,学者们对古埃及这个过早发展出复杂社会的文明是否符合雅斯贝尔斯的标准就存在争议,但是新研究发现,古埃及的确出现过轴心时代,而这个轴心时代远远早于雅斯贝尔斯的描述。
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家Joe Manning撰写了这项研究的古埃及篇,他表示:“在公元前1200年的新王国时期(Ramesside period),你可以看到宗教仪式方面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个时代曾被叫做‘个人虔诚时期’。”而在公元前2000年的安纳托利亚(现在土耳其境内),赫梯人(小亚细亚的一个古文明)却已普遍实行了法治。
与此不同,最新研究显示,虽然古中国也是雅斯贝尔斯所称的轴心文明之一,但是在公元前200年后的几百年,它才发生轴心时代变革。
光之岛
根据Seshat团队,他们的数据明显和雅斯贝尔斯的另一个重要主张不符。后者认为,创新是在五个核心古文明中独立发生的,他把这几个文明叫做“光之岛”(islands of light)。但是加拿大乔治布朗学院的历史学家、Seshat的项目经理Daniel Hoyer表示,这些文明曾发生“数不清的跨文化交流。若非琐罗亚斯德教、古埃及的道德理想主义、赫梯的律法主义,别说犹太人的拉比传统了,甚至连柏拉图的论著都不太可能诞生。”
这项研究也受到了一些批评。德国洪堡大学的宗教社会学家Hans Joas认为,这些研究者为了支持他们的观点而曲解了文献,“很不幸,有些人还在使用‘轴心时代’的概念,好像这是一种神秘的同时性。实际上这个概念早就被抛弃了。”
现在的轴心时代的概念和先前大有不同,而当前这项研究反而强化了人们对此概念的一种猜测,那就是轴心时代的概念确实有意义。巴黎高师研究文化演化的Nicolas Baumard 表示:“最初这个概念是有用的,因为它指出古代并不是一段同质时期,上古文明和靠近代的古文明之间发生了重大变化。”他还提出,争议还在持续,Seshat调查证明了这一点。Baumard认为:“争议的核心不再是轴心时代的时间和地点,而转移到了因果关系上。”
未来的研究方向
这项研究不太可能对轴心时代盖棺定论,因为古人的心理状态是很难量化的。学界也还在持续(有时尖刻地)讨论建立历史数据库的最佳方式。Seshat的一个对手是宗教史库(the Database of Religious History),宗教史库的数据由专家(如历史学家)录入,而非非专业的助理。
Morris认为,尽管存在争议,但大数据为检验轴心变革的不同成因理论提供了可喜的可能。轴心时代是否如他和Baumard等人所想的那样,是累积的财富带来的呢?又或者,如Seshat研究组在书中所说,轴心时代是文明在逐渐复杂化的过程中,为了维持社会凝聚力而出现的呢?
同时,这本书的主张对现在出现的一种论调也有借鉴意义,那就是人类正在进入,或即将进入一个新的轴心时代。Morris认为,出现这些论调并不奇怪,因为技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社会;但是如同最新研究指出的那样,新的轴心时代的本质和旧的轴心时代一样难以捉摸。
对于英国华威大学的历史学家Michael Scott来说,这些论调凸显的只是现代人的惶恐,而非任何真实存在的变革。他认为,现代人通过研究假想的轴心时代,来了解处于民粹主义、气候变化和国际化日益强烈的环境之下的自己,“我怀疑是这三个因素让我们想要了解自己是否处于轴心时代之中。”
参考文献:
1.Hoyer, D. & Reddish, J. (eds) Seshat History of the Axial Age (Beresta Books, 2019).
2.Mullins, D. A. et al. Am. Soc. Rev. 83, 596–626 (2018).
原文以When did societies become modern? ‘Big history’ dashes popular idea of Axial Age为标题发表在2019年12月9日的《自然》新闻上
谢选骏指出:上文虽然胡说“最新研究显示,虽然古中国也是雅斯贝尔斯所称的轴心文明之一,但是在公元前200年后的几百年,它才发生轴心时代变革。”——但是它好歹也指出了“轴心特征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千差万别。”至于上文所说的“古埃及的确出现过轴心时代,而这个轴心时代远远早于雅斯贝尔斯的描述。”——我表示怀疑。因为,仅仅凭着以下说法远远不能做胡相应的结论——
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家Joe Manning撰写了这项研究的古埃及篇,他表示:“在公元前1200年的新王国时期(Ramesside period),你可以看到宗教仪式方面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个时代曾被叫做‘个人虔诚时期’。”而在公元前2000年的安纳托利亚(现在土耳其境内),赫梯人(小亚细亚的一个古文明)却已普遍实行了法治。
因为我认为,仪式上的变化和
法律的颁布,并不能说明“现代性”的存在。所以我认为,这些最新的研究,还是没有看到“文字流通”和“私学兴起”才是轴心特征的关键。而他们的批评者也没有看到,轴心时代的现象和特点,不是一种心理状态,而是由传播工具促成的,那就是文字和私学。
(摘自《谢选骏全集181卷》:《轴心时代并不存在——从轴心时代到全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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