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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3日星期二

十字军西征(全集第100卷)

 


解构莎士比亚: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

(下部),小字

Deconstruct Shakespeare:Chinese Idioms PK English Drama

(Part 2),小字


谢选骏 点评


2018年第一版


(扉页与封底)

(另起一单页)

内容简介

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它的内容来自世界各地,并且,是由众多作者从不同来源那里搜罗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A Synopsis of the Book

Attributed to the English drama in Shakespeare's name, like collections in the British Museum, come from different parts of the world, and are collected by many authors from different sources. Of course, it is inevitable that with a large number of Chinese antiques. Therefore, using Chinese idioms to deconstruct Shakespeare's plays has also become an important task in the field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his way, we can further study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images and their origins and evolutions in world literature. 

Each Chinese idiom is a dramatic element and even constitutes a storyline through an allusion. Therefore, the use of Chinese idioms to deconstruct Shakespeare's plays shows that his plays are actually made up of many dramatic factors. Each Shakespearean script contains about 40 to 60 allusions of similar Chinese idioms. 

(另起一页)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有读者问:“为什么在每个成语后面写个‘吗’字?”

谢选骏答曰:“这是反讽的,嘲笑莎士比亚是个拾人牙慧的小偷。我会把你的这个问题加入以后的版本中。这是你的贡献。”

“你解释了吗字,我才看懂了。”

“我把和你的对话放在全书最醒目的扉页上了。”

“为什么?”

“帮助大家理解呀,因为这肯定不是你一个人的疑问。”

“嗯,但是能看这书的人,是有才学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种问题吧。”)

(另起一单页)


目录

二〇、解构莎士比亚《裘力斯·凯撒》

20.Deconstruct Shakespeare(Julius Caesar)

二一、解构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21.Deconstruct Shakespeare(As You Like It)

二二、解构莎士比亚《第十二夜》

22.Deconstruct Shakespeare(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 

二三、解构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23.Deconstruct Shakespeare(Hamlet)

二四、解构莎士比亚《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24.Deconstruct Shakespeare(Troilus and Cressida)

二五、解构莎士比亚《终成眷属》

25.Deconstruct Shakespeare(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二六、解构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26.Deconstruct Shakespeare(Measure for Measure)

二七、解构莎士比亚《奥瑟罗》

27.Deconstruct Shakespeare(Othello)

二八、解构莎士比亚《李尔王》

28.Deconstruct Shakespeare(King Lear)

二九、解构莎士比亚《麦克白》

29.Deconstruct Shakespeare(Macbeth)

三〇、解构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30.Deconstruct Shakespeare(Antony and Cleopatra)

三一、解构莎士比亚《科利奥兰纳斯》

31.Deconstruct Shakespeare(Coriolanus)

三二、解构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

32.Deconstruct Shakespeare(Timon of Athens)

三三、解构莎士比亚《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

33.Deconstruct Shakespeare(Pericles Prince of Tyre)

三四、解构莎士比亚《辛白林》

34.Deconstruct Shakespeare(Cymbeline)

三五、解构莎士比亚《冬天的故事》

35.Deconstruct Shakespeare(The Winter's Tale)

三六、解构莎士比亚《暴风雨》

36.Deconstruct Shakespeare(The Tempest)

三七、解构莎士比亚《亨利八世》

37.Deconstruct Shakespeare(Henry VIII)

结论、解构莎士比亚的来由


(另起一单页)


二〇、解构莎士比亚《裘力斯·凯撒》

20.Deconstruct Shakespeare(Julius Caesar)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革命反动】【恶兆出现】【少数多数】【纵虎归山】【妨害自由】【公审大会】【光明黑暗】【秀才遇见兵】【文明与野蛮】【暴君暴民】


第二幕【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我本楚狂人】


第三幕【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血沃中原】【高风亮节】【煽阴风点鬼火】【干柴烈火】【地富反坏右】


第四幕【变天账册】【将相不和】【争权夺利】【一文钱噎死一个英雄汉】【楚辞亡秦风】【不够厚黑】【奴性长城】【战国时代】


第五幕【独夫万众】【伯夷叔齐】【资不抵债】【虽死犹生】【优待俘虏】【共和之死】【余威犹在】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裘力斯·凯撒》

(Julius Caesar)



剧中人物

裘力斯·凯撒

奥克泰维斯·凯撒

玛克·安东尼

伊米力斯·莱必多斯  凯撒死后的三人执政

西塞罗

坡勃律斯

波匹律斯·里那  元老

玛克斯·勃鲁托斯

凯歇斯

凯斯卡

特莱包涅斯

里加律斯

狄歇斯·勃鲁托斯

麦泰勒斯·辛伯

西那  反对凯撒的叛党

弗莱维斯

马鲁勒斯  护民官

阿特米多勒斯  克尼陀斯的诡辩学者

预言者

西那  诗人

另一诗人

路西律斯

泰提涅斯

梅萨拉

小凯图

伏伦涅斯  勃鲁托斯及凯歇斯的友人

凡罗

克列特斯

克劳狄斯

斯特莱托

路歇斯

达台涅斯  勃鲁托斯的仆人

品达勒斯  凯歇斯的仆人

凯尔弗妮娅  凯撒之妻

鲍西娅  勃鲁托斯之妻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地点:大部分在罗马;后半一部分在萨狄斯,一部分在腓利比附近



第一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弗莱维斯、马鲁勒斯及若干市民上。


弗莱维斯  去!回家去,你们这些懒得做事的东西,回家去。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吗?嘿!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做手艺的人,在工作的日子走到街上来,一定要把你们职业的符号带在身上吗?说,你是干哪种行业的?

市民甲  呃,先生,我是一个木匠。

马鲁勒斯  你的革裙、你的尺呢?你穿起新衣服来干什么?你,你是干哪种行业的?

市民乙  说老实话,先生,我说不上有高等手艺,我无非是你们所谓的粗工匠罢了。

马鲁勒斯  可是你究竟是什么行业的人,简单地回答我。

市民乙  先生,我希望我干的行业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过是个替人家补缺补漏的。

马鲁勒斯  混帐东西,说明白一些你是干什么的?

市民乙  嗳,先生,请您不要对我生气;要是您有什么漏洞,先生,我也可以替您补一补。

马鲁勒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替我补一补,你这坏蛮?

市民乙  对不起,先生,替你补破鞋洞。

弗莱维斯  你是一个补鞋匠吗?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的吃饭家伙就只有一把锥子;我也不会动斧头锯子,我也不会做针线女工,我就只有一把锥子。实实在在,先生,我是专治破旧靴鞋的外科医生;它们倘然害着危险的重病,我都可以把它们救活过来。那些脚踏牛皮的体面绅士,都曾请教过我哩。

弗莱维斯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在你的铺子里作工?为什么你要领着这些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市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要叫他们多走破几双鞋子,让我好多做几注生意。可是实实在在,先生,我们今天因为要迎接凯撒,庆祝他的凯旋,所以才放了一天假。

马鲁勒斯  为什么要庆祝呢?他带了些什么胜利回来?他的战车后面缚着几个纳土称臣的俘囚君长?你们这些木头石块,冥顽不灵的东西!冷酷无情的罗马人啊,你们忘记了庞贝吗?好多次你们爬到城墙上、雉堞上,有的登在塔顶,有的倚着楼窗,还有人高踞烟囱的顶上,手里抱着婴孩,整天坐着耐心等候,为了要看一看伟大的庞贝经过罗马的街道;当你们看见他的战车出现的时候,你们不是齐声欢呼,使台伯河里的流水因为听见你们的声音在凹陷的河岸上发出反响而颤栗吗?现在你们却穿起了新衣服,放假庆祝,把鲜花散布在踏着庞贝的血迹凯旋回来的那人的路上吗?快去!奔回你们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祈祷神明饶恕你们的忘恩负义吧,否则上天的灾祸一定要降在你们头上了。

弗莱维斯  去,去,各位同胞,为了你们这一个错误,赶快把你们所有的伙伴们集合在一起,带他们到台伯河岸上,把你们的眼泪洒入河中,让那最低的水流也会漫过那最高的堤岸。(众市民下)瞧这些下流的材料也会天良发现;他们因为自知有罪,一个个哑口无言地去了。您打那一条路向圣殿走去;我打这一条路走。要是您看见他们在偶像上披着锦衣彩饰,就把它撕下来。

马鲁勒斯  我们可以这样做吗?您知道今天是卢柏克节①。

弗莱维斯  别管它;不要让偶像身上悬挂着凯撒的胜利品。我要去驱散街上的愚民;您要是看见什么地方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也要把他们赶散。我们应当趁早剪拔凯撒的羽毛,让他无力高飞;要是他羽毛既长,一飞冲天,我们大家都要在他的足下俯伏听命了。(各下。)

【革命反动吗。】


第二场 同前。广场

凯撒率众列队奏乐上;安东尼作竞走装束、凯尔弗妮娅、鲍西娅、狄歇斯、西塞罗、勃鲁托斯、凯歇斯、凯斯卡同上;大群民众随后,其中有一预言者。


凯撒  凯尔弗妮娅!

凯斯卡  肃静!凯撒有话。(乐止。)

凯撒  凯尔弗妮娅!

凯尔弗妮娅  有,我的主。

凯撒  你等安东尼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就到跑道中间站在和他当面的地方。安东尼!

安东尼  有,凯撒,我的主。

凯撒  安东尼,你在奔走的时候,不要忘记用手碰一碰凯尔弗妮娅的身体;因为有年纪的人都说,不孕的妇人要是被这神圣的竞走中的勇士碰了,就可以解除乏嗣的咒诅。

安东尼  我一定记得。凯撒吩咐做什么事,就得立刻照办。

凯撒  现在开始吧;不要遗漏了任何仪式。(音乐。)

预言者  凯撒!

凯撒  嘿!谁在叫我?

凯斯卡  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肃静!(乐止。)

凯撒  谁在人丛中叫我?我听见一个比一切乐声更尖锐的声音喊着“凯撒”的名字。说吧;凯撒在听着。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那是什么人?

勃鲁托斯  一个预言者请您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让我瞧瞧他的脸。

凯斯卡  家伙,跑出来见凯撒。

凯撒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再说一遍。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凯撒  他是个做梦的人;不要理他。过去。(吹号;除勃鲁托斯、凯歇斯外均下。)

【恶兆出现吗。】


凯歇斯  您也去看他们赛跑吗?

勃鲁托斯  我不去。

凯歇斯  去看看也好。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干这种陶情作乐的事;我没有安东尼那样活泼的精神。不要让我打断您的兴致,凯歇斯;我先去了。

凯歇斯  勃鲁托斯,我近来留心观察您的态度,从您的眼光之中,我觉得您对于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温情和友爱;您对于爱您的朋友,太冷淡而疏远了。

勃鲁托斯  凯歇斯,不要误会。要是我在自己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些烦恼。我近来为某种情绪所困苦,某种不可告人的隐忧,使我在行为上也许有些反常的地方;可是,凯歇斯,您是我的好朋友,请您不要因此而不快,也不要因为可怜的勃鲁托斯和他自己交战,忘记了对别人的礼貌,而责怪我的怠慢。

凯歇斯  那么,勃鲁托斯,我大大地误会了您的心绪了;我因为疑心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所以有许多重要的值得考虑的意见我都藏在自己的心头,没有对您提起。告诉我,好勃鲁托斯,您能够瞧见您自己的脸吗?

勃鲁托斯  不,凯歇斯;因为眼睛不能瞧见它自己,必须借着反射,借着外物的力量。

凯歇斯  不错,勃鲁托斯,可惜您却没有这样的镜子,可以把您隐藏着的贤德照到您的眼里,让您看见您自己的影子。我曾经听见那些在罗马最有名望的人——除了不朽的凯撒以外——说起勃鲁托斯,他们呻吟于当前的桎梏之下,都希望高贵的勃鲁托斯睁开他的眼睛。

勃鲁托斯  凯歇斯,您要我在我自己身上寻找我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要引导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呢?

凯歇斯  所以,好勃鲁托斯,留心听着吧;您既然知道您不能瞧见您自己,像在镜子里照得那样清楚,我就可以做您的镜子,并不夸大地把您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揭露给您看。不要疑心我,善良的勃鲁托斯;倘然我是一个胁肩谄笑之徒,惯用千篇一律的盟誓向每一个人矢陈我的忠诚;倘然您知道我会当着人家的面向他们献媚,把他们搂抱,背了他们就用诽语毁谤他们;倘然您知道我是一个常常跟下贱的平民酒食征逐的人,那么您就认为我是一个危险分子吧。(喇叭奏花腔。众欢呼声。)

勃鲁托斯  这一阵欢呼是什么意思?我怕人民会选举凯撒做他们的王。

【少数多数吗。】


凯歇斯  嗯,您怕吗?那么看来您是不赞成这回事了。

勃鲁托斯  我不赞成,凯歇斯;虽然我很敬爱他。可是您为什么拉住我在这儿?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倘然那是对大众有利的事,那么让我的一只眼睛看见光荣,另一只眼睛看见死亡,我也会同样无动于衷地正视着它们;因为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恐惧死亡,这自有神明作证。

凯歇斯  我知道您有那样内心的美德,勃鲁托斯,正像我知道您的外貌一样。好,光荣正是我的谈话的题目。我不知道您和其他的人对于这一个人生抱着怎样的观念;可是拿我个人而论,假如要我为了自己而担惊受怕,那么我还是不要活着的好。我生下来就跟凯撒同样的自由;您也是一样。我们都跟他同样地享受过,同样地能够忍耐冬天的寒冷。记得有一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白昼,台伯河里的怒浪正冲激着它的堤岸,凯撒对我说,“凯歇斯,你现在敢不敢跟我跳下这汹涌的波涛里,泅到对面去?”我一听见他的话,就穿着随身的衣服跳了下去,叫他跟着我;他也跳了下去。那时候滚滚的急流迎面而来,我们用壮健的膂力拚命抵抗,用顽强的心破浪前进;可是我们还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凯撒就叫起来说,“救救我,凯歇斯,我要沉下去了!”正像我们伟大的祖先埃涅阿斯从特洛亚的烈焰之中把年老的安喀西斯肩负而出一样,我把力竭的凯撒负出了台伯河的怒浪。这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尊天神,凯歇斯却是一个倒霉的家伙,要是凯撒偶然向他点一点头,也必须俯下他的身子。他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害过一次热病,我看见那热病在他身上发作,他的浑身都战抖起来;是的,这位天神也会战抖;他的懦怯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使全世界惊悚的眼睛也没有了光彩;我听见他的呻吟;是的,他那使罗马人耸耳而听、使他们把他的话记载在书册上的舌头,唉!却吐出了这样的呼声,“给我一些水喝,泰提涅斯,”就像一个害病的女儿一样。神啊,像这样一个心神软弱的人,却会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的光荣,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事。(喇叭奏花腔。欢呼声。)

【纵虎归山吗。】


勃鲁托斯  又是一阵大众的欢呼!我相信他们一定又把新的荣誉加在凯撒的身上,所以才有这些喝彩的声音。

凯歇斯  嘿,老兄,他像一个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一个个在他粗大的两腿下行走,四处张望着,替自己寻找不光荣的坟墓。人们有时可以支配他们自己的命运;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托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勃鲁托斯和凯撒;“凯撒”那个名字又有什么了不得?为什么人们只是提起它而不提起勃鲁托斯?把那两个名字写在一起,您的名字并不比他的难看,放在嘴上念起来,它也一样顺口;称起重量来,它们是一样的重;要是用它们呼神召鬼,“勃鲁托斯”也可以同样感动幽灵,正像“凯撒”一样。凭着一切天神的名字,我们这位凯撒究竟吃些什么美食,才会长得这样伟大?可耻的时代!罗马啊,你的高贵的血统已经中断了!自从洪水以后,什么时代你不曾产生比一个更多的著名人物?直到现在为止,什么时候人们谈起罗马,能够说,她的广大的城墙之内,只是一个人的世界?要是罗马给一个人独占了去,那么它真的变成无人之境了。啊!你我都曾听见我们的父老说过,从前罗马有一个勃鲁托斯,不愿让他的国家被一个君主所统治,正像他不愿让它被永劫的恶魔统治一样。

勃鲁托斯  我一点不怀疑您对我的诚意;我也有点明白您打算鼓动我去干什么事;我对于这件事的意见,以及对于目前这一种局面所取的态度,以后可以告诉您知道,可是现在却不愿作进一步的表示或行动,请您也不必向我多说。您已经说过的话,我愿意仔细考虑;您还有些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也愿意耐心静听,等有了适当的机会,我一定洗耳以待,畅聆您的高论,并且还要把我的意思向您提出。在那个时候没有到来以前,我的好友,请您记住这一句话:勃鲁托斯宁愿做一个乡野的贱民,不愿在这种将要加到我们身上来的难堪的重压之下自命为罗马的儿子。

凯歇斯  我很高兴我的微弱的言辞已经在勃鲁托斯的心中激起了这一点点火花。

勃鲁托斯  竞赛已经完毕,凯撒就要回来了。

凯歇斯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您去拉一拉凯斯卡的衣袖,他就会用他那种尖酸刻薄的口气,把今天值得注意的事情告诉您。

【妨害自由吗。】


凯撒及随从诸人重上。

勃鲁托斯  很好。可是瞧,凯歇斯,凯撒的额角上闪动着怒火,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挨了一顿骂似的:凯尔弗妮娅面颊惨白;西塞罗的眼睛里充满着懊丧愤恨的神色,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里遭到什么元老的驳斥的时候一样。

凯歇斯  凯斯卡会告诉我们为了什么事。

凯撒  安东尼!

安东尼  凯撒。

凯撒  我要那些身体长得胖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夜里睡得好好的人在我的左右。那个凯歇斯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他用心思太多;这种人是危险的。

安东尼  别怕他,凯撒,他没有什么危险;他是一个高贵的罗马人,有很好的天赋。

凯撒  我希望他再胖一点!可是我不怕他;不过要是我的名字可以和恐惧连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不知道还有谁比那个瘦瘦的凯歇斯更应该避得远远的了。他读过许多书;他的眼光很厉害,能够窥测他人的行动;他不像你,安东尼,那样喜欢游戏;他从来不听音乐;他不大露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那神气之间,好像在讥笑他自己竟会被一些琐屑的事情所引笑。像他这种人,要是看见有人高过他们,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我现在不过告诉你哪一种人是可怕的,并不是说我惧怕他们,因为我永远是凯撒。跑到我的右边来,因为这一只耳朵是聋的;实实在在告诉我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吹号;凯撒及随从诸人下,凯斯卡留后。)

凯斯卡  您拉我的外套;要跟我说话吗?

勃鲁托斯  是的,凯斯卡;告诉我们为什么今天凯撒的脸上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凯斯卡  怎么,您不是也跟他在一起吗?

勃鲁托斯  要是我跟他在一起,那么我也用不着问凯斯卡了。

凯斯卡  嘿,有人把一顶王冠献给他;他用他的手背这么一摆拒绝了;于是民众欢呼起来。

勃鲁托斯  第二次的喧哗又为着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凯歇斯  他们一共欢呼了三次;最后一次的呼声是为着什么?

凯斯卡  嘿,也是为了那件事。

勃鲁托斯  他们把王冠献给他三次吗?

凯斯卡  嗯,是的,他三次拒绝了,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客气;他拒绝了一次,我身旁那些好心肠的人便欢呼起来。

凯歇斯  谁把王冠献给他的?

凯斯卡  嘿,安东尼。

勃鲁托斯  把他献冠的情形告诉我们,好凯斯卡。

凯斯卡  要我把那情形讲出来,还不如把我吊死了吧。那全然是一幕滑稽丑剧;我瞧也不去瞧它。我看见玛克·安东尼献给他一顶王冠;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王冠,不过是一顶普通的冠;我已经对您说过,他第一次把它拒绝了;可是虽然拒绝,我觉得他心里却巴不得把它拿了过来。于是他再把它献给他;他又把它拒绝了;可是我觉得他的手指头却恋恋不舍地不愿意离开它。于是他又第三次把它献上去;他第三次把它拒绝了;当他拒绝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便高声欢呼,拍着他们粗糙的手掌,抛掷他们汗臭的睡帽,把他们令人作呕的气息散满在空气之中,因为凯撒拒绝了王冠,结果几乎把凯撒都熏死了;他一闻到这气息,便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我那时候瞧着这光景,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竭力抿住我的嘴唇,不让它笑出来,生怕把这种恶浊的空气吸进去。

【公审大会吗。】


凯歇斯  可是且慢;您说凯撒晕了过去吗?

凯斯卡  他在市场上倒了下来,嘴边冒着白沫,话都说不出来。

勃鲁托斯  这是很可能的;他素来就有这种倒下去的毛病。

凯歇斯  不,凯撒没有这种病;您、我,还有正直的凯斯卡,我们才害着这种倒下去的病。

凯斯卡  我不知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可以确定凯撒是倒了下去。那些下流的群众有的拍手,有的发出嘘嘘的声音,就像在戏院里一样;要是我编造了一句谣言,我就是个骗人的混蛋。

勃鲁托斯  他清醒过来以后说些什么?

凯斯卡  嘿,他在没有倒下以前,看见群众因为他拒绝了王冠而欢欣,就要我解开他的衬衣,露出他的咽喉来请他们宰割。倘然我是一个干活儿做买卖的人,我一定会听从他的话,否则让我跟那些恶人们一起下地狱去,于是他就倒下去了。等到他一醒过来,他就说,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他要请他们各位原谅他是一个有病的人。在我站立的地方,有三四个姑娘喊着说,“唉,好人儿!”从心底里原谅了他;可是不必注意她们,要是凯撒刺死了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会同样原谅他的。

勃鲁托斯  后来他就这样满怀着心事走了吗?

凯斯卡  嗯。

凯歇斯  西塞罗说了些什么?

凯斯卡  嗯,他说的是希腊话。

凯歇斯  怎么说的?

凯斯卡  嗳哟,要是我把那些话告诉了您,那我以后再也不好意思看见您啦;可是那些听得懂他话的人都互相瞧着笑笑,摇摇他们的头;至于讲到我自己,那我可一点儿都不懂。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其他的新闻;马鲁勒斯和弗莱维斯因为扯去了凯撒像上的彩带,已经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利。再会。滑稽丑剧还多着呢,可惜我记不起来啦。

凯歇斯  凯斯卡,您今天晚上愿意陪我吃晚饭吗?

凯斯卡  不,我已经跟人家有了约会了。

凯歇斯  明天陪我吃午饭好不好?

凯斯卡  嗯,要是我明天还活着,要是您的心思没有改变,要是您的午饭值得一吃,那么我是会来的。

凯歇斯  好;我等着您。

凯斯卡  好。再见,两位。(下。)

勃鲁托斯  这家伙越来越乖僻了!他在求学的时候,却是很伶俐的。

凯歇斯  他现在虽然装出这一副迟钝的形状,可是干起勇敢壮烈的事业来,却不会落人之后。他的乖僻对于他的智慧是一种调味品,使人们在咀嚼他的言语的时候,可以感到一种深长的滋味。

勃鲁托斯  正是。现在我要暂时失陪了。明天您要是愿意跟我谈谈的话,我可以到您府上来看您;或者要是您愿意,就请您到我家里来也好,我一定等着您。

凯歇斯  好,我明天一定来拜访。再会;同时,不要忘了周围的世界。(勃鲁托斯下)好,勃鲁托斯,你是个仁人义士;可是我知道你的高贵的天性却可以被人诱入歧途;所以正直的人必须和正直的人为伍,因为谁是那样刚强,能够不受诱惑呢?凯撒对我很不好;可是他很喜欢勃鲁托斯;倘然现在我是勃鲁托斯,他是凯歇斯,他就打不动我的心。今天晚上我要摹仿几个人的不同的笔迹,写几封匿名信丢进他的窗里,假装那是好几个市民写给他的,里面所说的话,都是指出罗马人对于他抱着多大的信仰,同时隐隐约约地暗示着凯撒的野心。我这样布置好了以后,让凯撒坐得安稳一些吧,因为我们倘不能把他摇落下来,就要忍受更黑暗的命运了。(下。)

【光明黑暗吗。】


第三场 同前。街道

雷电交作;凯斯卡拔剑上,西塞罗自相对方向上。


西塞罗  晚安,凯斯卡;您送凯撒回去了吗?您为什么气都喘不过来?为什么把眼睛睁得这样大?

凯斯卡  您看见一切地上的权力战栗得像一件摇摇欲坠的东西,不觉得有动于心吗?啊,西塞罗!我曾经看见过咆哮的狂风劈碎多节的橡树;我曾经看见过野心的海洋奔腾澎湃,把浪沫喷涌到阴郁的黑云之上;可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今晚这样一场从天上掉下火块来的狂风暴雨。倘不是天上起了纷争,一定因为世人的侮慢激怒了神明,使他们决心把这世界毁灭。

西塞罗  啊,您还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凯斯卡  一个卑贱的奴隶举起他的左手,那手上燃烧着二十个火炬合起来似的烈焰,可是他一点不觉得灼痛,他的手上没有一点火烙过的痕迹。在圣殿之前,我又遇见一头狮子,它睨视着我,生气似的走了过去,却没有跟我为难;到现在我都没有收起我的剑。一百个面无人色的女人吓得缩成一团,她们发誓说她们看见浑身发着火焰的男子在街道上来来去去。昨天正午的时候,夜枭栖在市场上,发出凄厉的鸣声。这种种怪兆同时出现,谁都不能说,“这些都是不足为奇的自然的现象”;我相信它们都是上天的示意,预兆着将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到来。

西塞罗  是的,这是一个变异的时世;可是人们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思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实际却和这些事物本身的目的完全相反。凯撒明天到圣殿去吗?

凯斯卡  去的;他曾经叫安东尼传信告诉您他明天要到那边去。

西塞罗  那么晚安,凯斯卡;这样坏的天气,还是待在家里好。

凯斯卡  再会,西塞罗。(西塞罗下。)

【秀才遇见兵吗。】


凯歇斯上。

凯歇斯  那边是谁?

凯斯卡  一个罗马人。

凯歇斯  听您的声音像是凯斯卡。

凯斯卡  您的耳朵很好。凯歇斯,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晚上!

凯歇斯  对于居心正直的人,这是一个很可爱的晚上。

凯斯卡  谁见过这样吓人的天气?

凯歇斯  地上有这么多的罪恶,天上自然有这么多的灾异。讲到我自己,那么我刚才就在这样危险的夜里在街上跑来跑去,像这样松开了钮扣,袒露着我的胸膛去迎接雷霆的怒击;当那青色的交叉的电光似乎把天空当胸劈裂的时候,我就挺着我自己的身体去领受神火的威力。

凯斯卡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冒渎天威呢?当威灵显赫的天神们用这种可怕的天象惊骇我们的时候,人们是应该战栗畏惧的。

凯歇斯  凯斯卡,您太冥顽了,您缺少一个罗马人所应该有的生命的热力,否则您就是把它藏起来不用。您看见上天发怒,就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可是您要是想到究竟为什么天上会掉下火来,为什么有这些鬼魂来来去去,为什么鸟兽都改变了常性,为什么老翁、愚人和婴孩都会变得工于心计起来,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常道,发生那样妖妄怪异的现象,啊,您要是思索到这一切的真正的原因,您就会明白这是上天假手于它们,警告人们预防着将要到来的一种非常的巨变。凯斯卡,我现在可以向您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像这个可怕的夜一样,能够叱咤雷电,震裂坟墓,像圣殿前的狮子一样怒吼,他在个人的行动上并不比你我更强,可是他的势力已经扶摇直上,变得像这些异兆一样可怕了。

凯斯卡  您说的是凯撒,是不是,凯歇斯?

凯歇斯  不管他是谁。罗马人现在有的是跟他们的祖先同样的筋骨手脚;可是唉!我们祖先的精神却已经死去,我们是被我们母亲的灵魂所统制着,我们的束缚和痛苦显出我们缺少男子的气概。

凯斯卡  不错,他们说元老们明天预备立凯撒为王;他可以君临海上和陆上的每一处地方,可是我们不能让他在这儿意大利称王。

凯歇斯  那么我知道我的刀子应当用在什么地方了;凯歇斯将要从奴隶的羁缚之下把凯歇斯解放出来。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使弱者变成最强壮的;就在这种地方,神啊,你们把暴君击败。无论铜墙石塔、密不透风的牢狱或是坚不可摧的锁链,都不能拘囚坚强的心灵;生命在厌倦于这些尘世的束缚以后,决不会缺少解脱它自身的力量。要是我知道我也肩负着一部分暴力的压迫,我就可以立刻挣脱这一种压力。(雷声继续。)

凯斯卡  我也能够;每一个被束缚的奴隶都可以凭着他自己的手挣脱他的锁链。

【文明与野蛮吗。】


凯歇斯  那么为什么要让凯撒做一个暴君呢?可怜的人!我知道他只是因为看见罗马人都是绵羊,所以才做一头狼;罗马人倘不是一群鹿,他就不会成为一头狮子。谁要是急于生起一场旺火来,必须先用柔弱的草秆点燃;罗马是一些什么不中用的糠屑草料,要去点亮像凯撒这样一个卑劣庸碌的人物!可是唉,糟了!你引得我说出些什么话来啦?也许我是在一个甘心做奴隶的人的面前讲这种话,那么我知道我必须因此而受祸;可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危险我都不以为意。

凯斯卡  您在对凯斯卡讲话,他并不是一个摇唇弄舌、泄漏秘密的人。握着我的手;只要允许我跟您合作推翻暴力的压制,我愿意赴汤蹈火,踊跃前驱。

凯歇斯  那么很好,我们一言为定。现在我要告诉你,凯斯卡,我已经联络了几个勇敢的罗马义士,叫他们跟我去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冒险事业,我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在庞贝走廊下等我;因为在这样可怕的夜里,街上是不能行走的;天色是那么充满了杀机和愤怒,正像我们所要干的事情一样。

凯斯卡  暂避一避,什么人急忙忙地来了。

凯歇斯  那是西那;我从他走路的姿势上认得出来。他也是我们的同志。

西那上。

凯歇斯  西那,您这样忙到哪儿去?

西那  特为找您来的。那位是谁?麦泰勒斯·辛伯吗?

凯歇斯  不,这是凯斯卡;他也是参与我们的计划的。他们在等着我吗,西那?

西那  那很好。真是一个可怕的晚上!我们中间有两三个人看见过怪事哩。

凯歇斯  他们在等着我吗?回答我。

西那  是的,在等着您。啊,凯歇斯!只要您能够劝高贵的勃鲁托斯加入我们的一党——

凯歇斯  您放心吧。好西那,把这封信拿去放在市长的坐椅上,也许它会被勃鲁托斯看见;这一封信拿去丢在他的窗户里;这一封信用蜡胶在老勃鲁托斯的铜像上;这些事情办好以后,就到庞贝走廊去,我们都在那儿。狄歇斯·勃鲁托斯和特莱包涅斯都到了没有?

西那  除了麦泰勒斯·辛伯以外,都到齐了;他是到您家里去找您的。好,我马上就去,照您的吩咐把这几封信放好。

凯歇斯  放好了以后,就到庞贝剧场来。(西那下)来,凯斯卡,我们两人在天明以前,还要到勃鲁托斯家里去看他一次。他已经有四分之三属于我们,只要再跟他谈谈,他就可以完全加入我们这一边了。

凯斯卡  啊!他是众望所归的人;在我们似乎是罪恶的事情,有了他便可以像幻术一样变成正大光明的义举。

凯歇斯  您对于他、他的才德和我们对他的极大的需要,都看得很明白。我们去吧,现在已经过了半夜了;天明以前,我们必须把他叫醒,探探他的决心究竟如何。(同下。)

【暴君暴民吗。】



第二幕


第一场 罗马。勃鲁托斯的花园

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喂,路歇斯!喂!我不能凭着星辰的运行,猜测现在离天亮还有多少时间。路歇斯,喂!我希望我也睡得像他一样熟。喂,路歇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醒醒吧!喂,路歇斯!

路歇斯上。

路歇斯  您叫我吗,主人?

勃鲁托斯  替我到书斋里拿一支蜡烛,路歇斯;把它点亮了到这儿来叫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只有叫他死这一个办法;我自己对他并没有私怨,只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他将要戴上王冠;那会不会改变他的性格是一个问题;蝮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所以步行的人必须刻刻提防。让他戴上王冠?——不!那等于我们把一个毒刺给了他,使他可以随意加害于人。把不忍之心和威权分开,那威权就会被人误用;讲到凯撒这个人,说一句公平话,我还不曾知道他什么时候曾经一味感情用事,不受理智的支配。可是微贱往往是初期野心的阶梯,凭借着它一步步爬上了高处;当他一旦登上了最高的一级之后,他便不再回顾那梯子,他的眼光仰望着云霄,瞧不起他从前所恃为凭借的低下的阶段。凯撒何尝不会这样?所以,为了怕他有这一天,必须早一点防备。既然我们反对他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现在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所以就得这样说:照他现在的地位要是再扩大些权力,一定会引起这样这样的后患;我们应当把他当作一颗蛇蛋,与其让他孵出以后害人,不如趁他还在壳里的时候就把他杀死。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蜡烛已经点在您的书斋里了。我在窗口找寻打火石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我明明记得我去睡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信放在那儿。

勃鲁托斯  你再去睡吧;天还没有亮哩。孩子,明天不是三月十五吗?

路歇斯  我不知道,主人。

勃鲁托斯  看看日历,回来告诉我。

路歇斯  是,主人。(下。)

勃鲁托斯  天上一闪一闪的电光,亮得可以使我读出信上的字来。(拆信)“勃鲁托斯,你在睡觉;醒来瞧瞧你自己吧。难道罗马将要——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勃鲁托斯,你睡着了;醒来吧!”他们常常把这种煽动的信丢在我的屋子附近。“难道罗马将要——”我必须替它把意思补足:难道罗马将要处于独夫的严威之下?什么,罗马?当塔昆称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曾经把他从罗马的街道上赶走。“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他们请求我仗义执言,挥戈除暴吗?罗马啊!我允许你,勃鲁托斯一定会全力把你拯救!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三月已经有十四天过去了。(内叩门声。)

【桐风惊心壮士苦吗。】


勃鲁托斯  很好。到门口瞧瞧去;有人打门。(路歇斯下)自从凯歇斯鼓动我反对凯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怖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

路歇斯重上。

路歇斯  主人,您的兄弟凯歇斯在门口,他要求见您。

勃鲁托斯  他一个人来吗?

路歇斯  不,主人,还有些人跟他在一起。

勃鲁托斯  你认识他们吗?

路歇斯  不,主人;他们的帽子都拉到耳边,他们的脸一半裹在外套里面,我不能从他们的外貌上认出他们来。

勃鲁托斯  请他们进来。(路歇斯下)他们就是那一伙党徒。阴谋啊!你在百鬼横行的夜里,还觉得不好意思显露你的险恶的容貌吗?啊!那么你在白天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处幽暗的巢窟,遮掩你的奇丑的脸相呢?不要找寻吧,阴谋,还是把它隐藏在和颜悦色的后面;因为要是您用本来面目招摇过市,即使幽冥的地府也不能把你遮掩过人家的眼睛的。

凯歇斯、凯斯卡、狄歇斯、西那、麦泰勒斯·辛伯及特莱包涅斯等诸党徒同上。

凯歇斯  我想我们未兔太冒昧了,打搅了您的安息。早安,勃鲁托斯;我们惊吵您了吧?

勃鲁托斯  我整夜没有睡觉,早就起来了。跟您同来的这些人,我都认识吗?

凯歇斯  是的,每一个人您都认识;这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您;谁都希望您能够看重您自己就像每一个高贵的罗马人看重您一样。这是特莱包涅斯。

勃鲁托斯  欢迎他到这儿来。

凯歇斯  这是狄歇斯·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我也同样欢迎他。

凯歇斯  这是凯斯卡;这是西那;这是麦泰勒斯·辛伯。

勃鲁托斯  我都同样欢迎他们。可是各位为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在这样的深夜不去睡觉?

凯歇斯  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勃鲁托斯、凯歇斯二人耳语。)

狄歇斯  这儿是东方;天不是从这儿亮起来的吗?

凯斯卡  不。

西那  啊!对不起,先生,它是从这儿亮起来的;那边镶嵌在云中的灰白色的条纹,便是预报天明的使者。

凯斯卡  你们将要承认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儿我用剑指着的所在,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这样初春的季节,它正在南方逐渐增加它的热力;再过两个月,它就要更高地向北方升起,吐射它的烈焰了。这儿才是正东,也就是圣殿所在的地方。

勃鲁托斯  再让我一个一个握你们的手。

凯歇斯  让我们宣誓表示我们的决心。

【衰灯络纬啼寒素吗。】


勃鲁托斯  不,不要发誓。要是人们的神色、我们心灵上的苦难和这时代的腐恶算不得有力的动机,那么还是早些散了伙,各人回去高枕而卧吧;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排好的死期吧。可是我相信我们眼前这些人心里都有着可以使懦夫奋起的蓬勃的怒焰,都有着可以使柔弱的妇女变为钢铁的坚强的勇气,那么,各位同胞,我们只要凭着我们自己堂皇正大的理由,便可以激励我们改造这当前的局面,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鞭策呢?我们都是守口如瓶、言而有信的罗马人,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约束呢?我们彼此赤诚相示,倘然不能达到目的,宁愿以身为殉,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盟誓呢?祭司们、懦夫们、奸诈的小人、老朽的陈尸腐肉和这一类自甘沉沦的不幸的人们才有发誓的需要;他们为了不正当的理由,恐怕不能见信于人,所以不得不用誓言来替他们圆谎;可是不要以为我们的宗旨或是我们的行动是需要盟誓的,因为那无异污蔑了我们堂堂正正的义举和我们不可压抑的精神;作为一个罗马人,要是对于他已经出口的诺言略微有一点违背之处,那么他身上光荣地载着的每一滴血,就都要蒙上数重的耻辱。

凯歇斯  可是西塞罗呢?我们要不要探探他的意向?我想他一定会跟我们全力合作的。

凯斯卡  让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西那  是的,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麦泰勒斯  啊!让我们招他参加我们的阵线;因为他的白发可以替我们赢得好感,使世人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同情。人家一定会说他的见识支配着我们的胳臂;我们的少年孟浪可以不致于被世人所发现,因为一切都埋葬在他的老成练达的阅历之下了。

勃鲁托斯  啊!不要提起他;让我们不要对他说起,因为他是决不愿跟在后面去干别人所发起的事情的。

凯歇斯  那就不要叫他参加。

凯斯卡  他的确不大适宜。

狄歇斯  除了凯撒以外,别的人一个也不要碰吗?

凯歇斯  狄歇斯,你问得很好。我想玛克·安东尼这样被凯撒宠爱,我们不应该让他在凯撒死后继续留在世上。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你们知道要是他利用他现在的力量,很可以给我们极大的阻梗;为了避免那样的可能起见,让安东尼跟凯撒一起丧命吧。

勃鲁托斯  卡厄斯·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再去切断肢体,不但泄愤于生前,并且迁怒于死后,那瞧上去未免太残忍了;因为安东尼不过是凯撒的一只胳臂。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卡尼斯。我们一致奋起反对凯撒的精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流血;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凯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凯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让我们的心像聪明的主人一样,在鼓动他们的仆人去行暴以后,再在表面上装作责备他们的神气。这样可以昭示世人,使他们知道我们采取如此步骤,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出于私心的嫉恨;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将被认为恶势力的清扫者,而不是杀人的凶手。至于玛克·安东尼,我们尽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因为凯撒的头要是落了地,他这条凯撒的胳臂是无能为力的。

【谁看青简一编书吗。】


凯歇斯  可是我怕他,因为他对凯撒有很深切的感情——

勃鲁托斯  唉!好凯歇斯,不要想到他。要是他爱凯撒,他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忧思哀悼,用一死报答凯撒;可是那未必是他所做得到的,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游乐、放荡、交际和饮宴的人。

特莱包涅斯  不用担心他这个人;让他保全了性命吧。等到事过境迁,他会把这种事情付之一笑的。(钟鸣)

勃鲁托斯  静!听钟声敲几下。

凯歇斯  敲了三下。

特莱包涅斯  是应该分手的时候了。

凯歇斯  可是凯撒今天会不会出来,还是一个问题;因为他近来变得很迷信,完全改变了从前对怪异梦兆这一类事情的见解。这种明显的预兆、这晚上空前恐怖的天象以及他的卜者的劝告,也许会阻止他今天到圣殿里去。

狄歇斯  不用担心,要是他决定不出来,我可以叫他改变他的决心;因为他喜欢听人家说犀牛见欺于树木,熊见欺于镜子,象见欺于土穴,狮子见欺于罗网,人类见欺于谄媚;可是当我告诉他他憎恶谄媚之徒的时候,他就会欣然首肯,不知道他已经中了我深入痒处的谄媚了。让我试一试我的手段;我可以看准他的脾气下手,哄他到圣殿里去。

【不遣花虫粉空蠹吗。】


凯歇斯  我们大家都要到那边去迎接他。

勃鲁托斯  最迟要在八点钟到齐,是不是?

西那  最迟八点钟大家不可有误。

麦泰勒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对凯撒也很怀恨,因为他说了庞贝的好话,受到凯撒的斥责;你们怎么没有人想到他。

勃鲁托斯  啊,好麦泰勒斯,带他一起来吧;他对我感情很好,我也有恩于他;叫他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劝他跟我们合作。

凯歇斯  天正在亮起来了;我们现在要离开您,勃鲁托斯。朋友们,各人散开;可是大家记住你们说过的话,显一显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

勃鲁托斯  各位好朋友们,大家脸色放高兴一些;不要让我们的脸上堆起我们的心事;应当像罗马的伶人一样,用不倦的精神和坚定的仪表肩负我们的重任。祝你们各位早安。(除勃鲁托斯外均下)孩子!路歇斯!睡熟了吗?很好,享受你的甜蜜而沉重的睡眠的甘露吧;你没有那些充满着烦忧的人们脑中的种种幻象,所以你会睡得这样安稳。

鲍西娅上。

鲍西娅  勃鲁托斯,我的主!

勃鲁托斯  鲍西娅,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就起来?你这样娇弱的身体,是受不住清晨的寒风的。

鲍西娅  那对于您的身体也是同样不适宜的。您也太狠心了,勃鲁托斯,偷偷地从我的床上溜了出来。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您也是突然立起身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交叉着两臂,边想心事边叹气;当我问您为了什么事的时候,您用凶狠的眼光瞪着我;我再向您追问,您就搔您的头,非常暴躁地顿您的脚;可是我仍旧问下去,您还是不回答我,只是怒气冲冲地向我挥手,叫我走开。我因为您在盛怒之中,不愿格外触动您的烦恼,所以就遵从您的意思走开了,心里在希望这不过是您一时心境恶劣,人是谁都免不了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的。它不让您吃饭、说话或是睡觉,要是它能够改变您的形体,就像它改变您的脾气一样,那么勃鲁托斯,我就要完全不认识您了。我的亲爱的主,让我知道您的忧虑的原因吧。

勃鲁托斯  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烦躁。

鲍西娅  勃鲁托斯是个聪明人,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他一定会知道怎样才可以得到健康。

勃鲁托斯  对了。好鲍西娅,去睡吧。

鲍西娅  勃鲁托斯要是有病,他应该松开了衣带,在多露的清晨步行,呼吸那种潮湿的空气吗?什么!勃鲁托斯害了病,他还要偷偷地从温暖的眠床上溜了出去,向那恶毒的夜气挑战,使他自己病上加病吗?不,我的勃鲁托斯,您害的是心里的病,凭着我的地位和权利,您应该让我知道。我现在向您跪下,凭着我的曾经受人赞美的美貌,凭着您的一切爱情的誓言,以及那使我们两人结为一体的伟大的盟约,我请求您告诉我,您的自身,您的一半,为什么您这样郁郁不乐,今天晚上有什么人来看过您;因为我知道这儿曾经来过六七个人,他们在黑暗之中还是不敢露出他们的脸来。

【思牵今夜肠应直吗。】


勃鲁托斯  不要跪,温柔的鲍西娅。

鲍西娅  假如您是温柔的勃鲁托斯,我就用不着下跪。在我们夫妇的名分之内,告诉我,勃鲁托斯,难道我是不应该知道您的秘密的吗?我虽然是您自身的一部分,可是那只是有限制的一部分,除了陪着您吃饭,在枕席上安慰安慰您,有时候跟您谈谈话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吗?难道您只要我跟着您的好恶打转吗?假如不过是这样,那么鲍西娅只是勃鲁托斯的娼妓,不是他的妻子了。

勃鲁托斯  你是我的忠贞的妻子,正像滋润我悲哀的心的鲜红血液一样宝贵。

鲍西娅  这句话倘然是真的,那么我就应该知道您的心事。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勃鲁托斯娶为妻子的一个女人;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凯图的女儿,不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女人。您以为我有了这样的父亲和丈夫,还是跟一般女人同样不中用吗?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我一定不向人泄漏。我为了保证对你的坚贞,曾经自愿把我的贞操献给了你;难道我能够忍耐那样的痛苦,却不能保守我丈夫的秘密吗?

勃鲁托斯  神啊!保佑我不要辜负了这样一位高贵的妻子。(自叩门声)听,听!有人在打门,鲍西娅,你先暂时进去;等会儿你就可以知道我的心底的秘密。我要向你解释我的全部的计划,以及藏在我的脑中的一切思想。赶快进去。(鲍西娅下)路歇斯,谁在打门?

路歇斯率里加律斯重上。

路歇斯  这儿是一个病人,要跟您说话。

勃鲁托斯  卡厄斯·里加律斯,刚才麦泰勒斯向我提起过的。孩子,站在一旁。卡厄斯·里加律斯!怎么?

里加律斯  请您允许我这病弱的舌头向您吐出一声早安。

勃鲁托斯  啊!勇敢的卡厄斯,您怎么在这样早的时间扶病而起?要是您没有病那才好。

里加律斯  要是勃鲁托斯有什么无愧于荣誉的事情要吩咐我去做,那么我是没有病的。

勃鲁托斯  要是您有一双健康的耳朵可以听我诉说,里加律斯,那么我手头正有这样的一件事情。

里加律斯  凭着罗马人所崇拜的一切神明,我现在抛弃了我的疾病。罗马的灵魂!光荣的祖先所生的英勇的子孙!您像一个驱策鬼神的术士一样,已经把我奄奄一息的精神呼唤回来了。现在您只要叫我为您奔走,我就会冒着一切的危险迈进,克服一切前途的困难。您要我做什么事?

勃鲁托斯  我要叫您干一件可以使病人痊愈的事。

里加律斯  可是我们不是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吗?

勃鲁托斯  是的,我们也要叫有些不害病的人不舒服。我的卡厄斯,我们现在就要到我们预备下手的地方去,一路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件什么工作。

里加律斯  请您举步先行,我用一颗新燃的心跟随您,去干一件我还没有知道的事情;在勃督托斯的领导之下,一定不会有错。

勃鲁托斯  那么跟我来。(同下。)

【雨冷香魂吊书客吗。】


第二场 同前。凯撒家中

雷电交作;凯撒披寝衣上。


凯撒  今晚天地都不得安宁。凯尔弗妮娅在睡梦之中三次高声叫喊,说“救命!他们杀了凯撒啦!”里面有人吗?

一仆人上。

仆人  主人有什么吩咐?

凯撒  你去叫那些祭司们到神前献祭,问问他们我的吉凶休咎。

仆人  是,主人。(下。)

凯尔弗妮娅上。

凯尔弗妮娅  凯撒,您要做什么?您想出去吗?今天可不能让您走出这屋子。

凯撒  凯撒一定要出去。恐吓我的东西只敢在我背后装腔作势;它们一看见凯撒的脸,就会销声匿迹。

凯尔弗妮娅  凯撒,我从来不讲究什么禁忌,可是现在却有些惴惴不安。里边有一个人,他除了我们所听到看到的一切之外,还讲给我听巡夜的人所看见的许多可怕的异象。一头母狮在街道上生产;坟墓裂开了口,放鬼魂出来;凶猛的骑士在云端里列队交战,他们的血洒到了圣庙的屋上;战斗的声音在空中震响,人们听见马的嘶鸣、濒死者的呻吟,还有在街道上悲号的鬼魂。凯撒啊!这些事情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害怕得很哩。

凯撒  天意注定的事,难道是人力所能逃避的吗?凯撒一定要出去;因为这些预兆不是给凯撒一个人看,而是给所有的世人看的。

凯尔弗妮娅  乞丐死了的时候,天上不会有彗星出现;君王们的凋殒才会上感天象。

凯撒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勇士一生只死一次。在我所听到过的一切怪事之中,人们的贪生怕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因为死本来是一个人免不了的结局,它要来的时候谁也不能叫它不来。

仆人重上。

凯撒  卜者们怎么说?

仆人  他们叫您今天不要出外走动。他们剖开一头献祭的牲畜的肚子,预备掏出它的内脏来,不料找来找去找不到它的心。

凯撒  神明显示这样的奇迹,是要叫懦怯的人知道惭愧;凯撒要是今天为了恐惧而躲在家里,他就是一头没有心的牲畜。不,凯撒决不躲在家里。凯撒是比危险更危险的,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大更凶。凯撒一定要出去。

凯尔弗妮娅  唉!我的主,您的智慧被自信汩没了。今天不要出去;就算是我的恐惧把您留在家里的吧,这不能说是您自己胆小。我们可以叫玛克·安东尼到元老院去,叫他对他们说您今天身体不大舒服。让我跪在地上,求求您答应了我吧。

凯撒  那么就叫玛克·安东尼去说我今天不大舒服;为了不忍拂你的意思,我就待在家里吧。

【秋坟鬼唱鲍家诗吗。】


狄歇斯上。

凯撒  狄歇斯·勃鲁托斯来了,他可以去替我告诉他们。

狄歇斯  凯撒,万福!祝您早安,尊贵的凯撒;我来接您到元老院去。

凯撒  你来得正好,请你替我去向元老们致意,对他们说我今天不来了;不是不能来,更不是不敢来,我只是不高兴来;就对他们这么说吧,狄歇斯。

凯尔弗妮娅  你说他有病。

凯撒  凯撒是叫人去说谎的吗?难道我南征北战,攻下了这许多地方,却不敢对一班白须老头子们讲真话吗?狄歇斯,去告诉他们凯撒不高兴来。

狄歇斯  最伟大的凯撒,让我知道一些理由,否则我这样告诉了他们,会被他们嘲笑的。

凯撒  我不高兴去,这就是我的理由;你就这样去告诉元老们吧。可是为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妻子凯尔弗妮娅不放我出去。昨天晚上她梦见我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她以为这个梦是不祥之兆,所以跪着求我今天不要出去。

狄歇斯  这个梦完全解释错了;那明明是一个大吉大利之兆:您的雕像喷着鲜血,许多欢欢喜喜的罗马人把手浸在血里,这表示伟大的罗马将要从您的身上吸取复活的新血,许多有地位的人都要来向您要求分到一点余泽。这才是凯尔弗妮娅的梦的真正的意义。

凯撒  你这样解释得很好。

狄歇斯  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您,您听了以后,就会知道我解释得一点不错。元老院已经决定要在今天替伟大的凯撒加冕;要是您叫人去对他们说您今天不去,他们也许会变了卦。而且这种事情给人家传扬出去,很容易变成笑柄,人家会这样说,“等凯撒的妻子做过了好梦以后,再让元老院开会吧。”要是凯撒躲在家里,他们不会窃窃私语,说“瞧!凯撒在害怕呢”吗?恕我,凯撒,因为我对您的深切的关心,使我向您说了这样的话。

凯撒  你的恐惧现在瞧上去是多么傻气,凯尔弗妮娅!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现在倒有些惭愧起来了。把我的袍子给我,我要去。

坡勃律斯、勃鲁托斯,里加律斯、麦泰勒斯、凯斯卡、特莱包涅斯及西那同上。

凯撒  瞧,坡勃律斯来迎接我了。

坡勃律斯  早安,凯撒。

凯撒  欢迎,坡勃律斯。啊!勃鲁托斯,你也这样早就出来了吗?早安,凯斯卡。卡厄斯·里加律斯,你的贵恙害得你这样消瘦,凯撒可没有这样欺侮过你哩。现在几点钟啦?

勃鲁托斯  凯撒,已经敲过八点了。

凯撒  谢谢你们的跋涉和好意。

安东尼上。

凯撒  瞧!通宵狂欢的安东尼也已经起身了。早安,安东尼。

安东尼  早安,最尊贵的凯撒。

凯撒  叫他们里面预备起来;我不该让他们久等。你好,西那;你好,麦泰勒斯;啊,特莱包涅斯!我有可以足足讲一个钟点的话预备跟你谈哩;记住今天你还要来看我一次;站得离开我近一些,免得我把你忘了。

特莱包涅斯  是,凯撒。(旁白)我要站得离开你这么近,让你的好朋友们将来怪我不站远一些呢。

凯撒  好朋友们,进去陪我喝口酒;喝过了酒,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大家一块儿去。

勃鲁托斯  (旁白)唉,凯撒!人家的心可不跟您一样,我勃鲁托斯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惆怅。(同下。)

【恨血千年土中碧吗。】


第三场 同前。圣殿附近的街道

阿特米多勒斯上,读信。


阿特米多勒斯  “凯撒,留心勃鲁托斯;注意凯歇斯;不要走近凯斯卡;看着西那;不要相信特莱包涅斯;仔细察看麦泰勒斯·辛伯;狄歇斯·勃鲁托斯不喜欢你;卡厄斯·里加律斯受过你的委屈。这些人只有一条心,那就是要推翻凯撒。要是你不是永生不死的,那么警戒你的四周吧;阴谋是会毁坏你的安全的。伟大的神明护佑你!爱你的人,阿特米多勒斯。”我要站在这儿,等候凯撒经过,像一个请愿的人似的,我要把这信交给他。我一想到德行逃不过争胜的利齿,就觉得万分伤心。要是你读了这封信,凯撒啊!也许你还可以活命;否则命运也变成叛徒的同谋者了。(下。)


第四场 同前。同一街道的另一部分,勃鲁托斯家门前

鲍西娅及路歇斯上。


鲍西娅  孩子,请你赶快跑到元老院去;不要停留在这儿回答我,快去。你为什么还不去?

路歇斯  我还不知道您要我去做什么事哩,太太。

鲍西娅  我要你到那边去,去了再回来,可是我说不出我要你去做什么事。啊,坚强的精神!不要离开我;替我在我的心和舌头之间堆起一座高山;我有一颗男子的心,却只有妇女的能力。叫一个女人保守一桩秘密是一件多大的难事!你还在这儿吗?

路歇斯  太太,您要我去做什么呢?就是跑到圣殿里去,没有别的事了吗?去了再回来,就是这样吗?

鲍西娅  是的,孩子,你回来告诉我,主人的脸色怎样,因为他出去的时候,好像不大舒服;你还要留心看着凯撒的行动,向他请愿的有些什么人。听,孩子!那是什么声音?

路歇斯  我听不见,太太。

鲍西娅  仔细听着。我好像听见一陈骚乱的声音,仿佛在吵架似的;那声音从风里传了过来,好像就在圣殿那边。

路歇斯  真的,太太,我什么都听不见。

预言者上。

鲍西娅  过来,朋友;你从哪儿来?

预言者  从我自己的家里,好太太。

鲍西娅  现在几点钟啦?

预言者  大约九点钟了,太太。

鲍西娅  凯撒到圣殿里去了没有?

预言者  太太,还没有。我要去拣一处站立的地方,瞧他从街上经过到圣殿里去。

鲍西娅  你也要向凯撒提出什么请愿吗?

预言者  是的,太太。要是凯撒为了他自己的好处,愿意听我的话,我要请求他照顾照顾他自己。

鲍西娅  怎么,你知道有人要谋害他吗?

预言者  我不知道有什么人要谋害他,可是我怕有许多人要谋害他。再会。这儿街道很狭,那些跟在凯撒背后的元老们、官史们,还有请愿的民众们,一定拥挤得很;像我这样瘦弱的人,怕要给他们挤死。我要去找一处空旷一些的地方,等伟大的凯撒走过的时候,就可以向他说话。(下。)

鲍西娅  我必须进去。唉!女人的心是一件多么软弱的东西!勃鲁托斯啊!愿上天保佑你的事业成功。哎哟,叫这孩子听了去啦;勃鲁托斯要向凯撒请愿,可是凯撒不见得会答应他。啊!我的身子快要支持不住了。路歇斯,快去,替我致意我的主,说我现在很快乐。去了你再回来,告诉我他对你说些什么。(各下。)

【我本楚狂人吗。】



第三幕


第一场 罗马。圣殿前。元老院在上层聚会

阿特米多勒斯及预言者杂在大群民众中上:喇叭奏花腔。凯撒、勃鲁托斯、凯歇斯、凯斯卡、狄歇斯、麦泰勒斯、特莱包涅斯、西那、安东尼、莱必多斯、波匹律斯、坡勃律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向预言者)三月十五已经来了。

预言者  是的,凯撒,可是它还没有去。

阿特米多勒斯  祝福,凯撒!请您把这张单子读一遍。

狄歇斯  这是特莱包涅斯的一个卑微的请愿,请您有空把它看一看。

阿特米多勒斯  啊,凯撒!先读我的;因为我的请愿是对凯撒很有关系的。读吧,伟大的凯撒。

凯撒  有关我自己的事情,应当放在末了办。

阿特米多勒斯  不要把它搁置,凯撒;立刻就读。

凯撒  什么!这家伙疯了吗?

坡勃律斯  喂,让开。

凯撒  什么!你们要在街上呈递你们的请愿吗?到圣殿里来吧。

凯撒走上元老院,余人后随;众元老起立。

波匹律斯  我希望你们今天大事成功。

凯歇斯  什么大事,波匹律斯?

波匹律斯  再见。(至凯撒前。)

勃鲁托斯  波匹律斯·里那怎么说?

凯歇斯  他希望我们今天大事成功。我怕我们的计划已经泄漏了。

勃鲁托斯  瞧,他到凯撒面前去了;看着他。

凯歇斯  凯斯卡,事不宜迟,不要让他们有了防备。勃鲁托斯,怎么办?要是事情泄漏,那么也许是凯歇斯,也许是凯撒,总有一个人今天不能回去,因为我们这次倘然失败,我一定自杀。

勃鲁托斯  凯歇斯,别慌;波匹律斯·里那并没有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瞧,他在笑,凯撒也没有变脸色。

凯歇斯  特莱包涅斯很机警,你瞧,勃鲁托斯,他把玛克·安东尼拉开去了。(安东尼、特莱包涅斯同下;凯撒及众元老就坐。)

【凤歌笑孔丘吗。】


狄歇斯  麦泰勒斯·辛伯在哪儿?叫他立刻过来,向凯撒呈上他的请愿。

勃鲁托斯  在叫麦泰勒斯了;我们站近些帮他说话。

西那  凯斯卡,你第一个举起手来。

凯撒  我们都预备好了吗?现在还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凯撒和他的元老们必须纠正的?

麦泰勒斯  至高无上、威严无比的凯撒,麦泰勒斯·辛伯在您的座前掬献一颗卑微的心——(跪。)

凯撒  我必须阻止你,辛伯。这种打躬作揖的玩意儿,也许可以煽动平常人的心,使那已经决定了的命令宣判变成儿戏的法律。可是你不要痴心,以为凯撒也有那样卑劣的血液,会因为这种可以使傻瓜们感动的甘言美语、弯腰屈膝和无耻的摇尾乞怜而融化了他的坚强的意志。按照判决,你的兄弟必须放逐出境;要是你奴颜婢膝地为他说情,我就要把你像狗一样踢开去。告诉你,凯撒是不会错误的,他所决定的事,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麦泰勒斯  这儿难道没有一个比我自己更有价值的、在伟大的凯撒耳中更动听的声音,愿意为我放逐的兄弟恳求撤回成命吗?

勃鲁托斯  我吻你的手,可是这不是向你献媚,凯撒;请你立刻下令赦免坡勃律斯·辛伯。

凯撒  什么,勃鲁托斯!

凯歇斯  开恩吧,凯撒;凯撒,开恩吧。凯歇斯俯伏在您的足下,请您赦免坡勃律斯·辛伯。

凯撒  要是我也跟你们一样,我就会被你们所感动;要是我也能够用哀求打动别人的心,那么你们的哀求也会打动我的心;可是我是像北极星一样坚定,它的不可动摇的性质,在天宇中是无与伦比的。天上布满了无数的星辰,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火球,都有它各自的光辉,可是在众星之中,只有一个星卓立不动。在人世间也是这样;无数的人生活在这世间,他们都是有血肉有知觉的,可是我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确保他的不可侵犯的地位,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他动摇。我就是他;让我在这件小小的事上向你们证明,我既然已经决定把辛伯放逐,就要贯彻我的意旨,毫不含糊地执行这一个成命,而且永远不让他再回到罗马来。

西那  啊,凯撒——

凯撒  去!你想把俄林波斯山一手举起吗?

狄歇斯  伟大的凯撒——

凯撒  勃鲁托斯不是白白地下跪吗?

凯斯卡  好,那么让我的手代替我说话!(率众刺凯撒。)

凯撒  勃鲁托斯,你也在内吗?那么倒下吧,凯撒!(死。)

【手持绿玉杖吗。】


西那  自由!解放!暴君死了!去,到各处街道上宣布这样的消息。

凯歇斯  去几个人到公共讲坛上,高声呼喊,“自由,解放!”

勃鲁托斯  各位民众,各位元老,大家不要惊慌,不要跑走;站定;野心已经偿了它债了。

凯斯卡  到讲坛上来,勃鲁托斯。

狄歇斯  凯歇斯也上去。

勃鲁托斯  坡勃律斯呢?

西那  在这儿,他给这场乱子吓呆了。

麦泰勒斯  大家站在一起不要跑开,也许凯撒的同党们——

勃鲁托斯  别讲这种话。坡勃律斯,放心吧;我们不会加害于你,也不会加害任何其他的罗马人;你这样告诉他们,坡勃律斯。

凯歇斯  离开我们,坡勃律斯;也许人民会向我们冲来,连累您老人家受了伤害。

勃鲁托斯  是的,你去吧;我们干了这种事,我们自己负责,不要连累别人。

特莱包涅斯上。

凯歇斯  安东尼呢?

特莱包涅斯  吓得逃回家里去了。男人、女人,孩子,大家睁大了眼睛,乱嚷乱叫,到处奔跑,像是末日到来了一般。

勃鲁托斯  命运,我们等候着你的旨意。我们谁都免不了一死;与其在世上偷生苟活,拖延着日子,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

凯斯卡  嘿,切断了二十年的生命,等于切断了二十年在忧生畏死中过去的时间。

勃鲁托斯  照这样说来,死还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们都是凯撒的朋友,帮助他结束了这一段忧生畏死的生命。弯下身去,罗马人,弯下身去;让我们把手浸在凯撒的血里,一直到我们的肘上;让我们用他的血抹我们的剑。然后我们就迈步前进,到市场上去;把我们鲜红的武器在我们头顶挥舞,大家高呼着,“和平,自由,解放!”

凯歇斯  好,大家弯下身去,洗你们的手吧。多少年代以后,我们这一场壮烈的戏剧,将要在尚未产生的国家用我们所不知道的语言表演!

勃鲁托斯  凯撒将要在戏剧中流多少次的血,他现在却长眠在庞贝的像座之下,他的尊严化成了泥土!

凯歇斯  后世的人们搬演今天这一幕的时候,将要称我们这一群为祖国的解放者。

狄歇斯  怎么!我们要不要就去?

凯歇斯  好,大家去吧。让勃鲁托斯领导我们,让我们用罗马最勇敢纯洁的心跟随在他的后面。

【朝别黄鹤楼吗。】


一仆人上。

勃鲁托斯  且慢!谁来啦?一个安东尼手下的人。

仆人  勃鲁托斯,我的主人玛克·安东尼叫我跪在您的面前,他叫我对您说:勃鲁托斯是聪明正直、勇敢高尚的君子,凯撒是威严勇猛、慷慨仁慈的豪杰;我爱勃鲁托斯,我尊敬他;我畏惧凯撒,可是我也爱他尊敬他。要是勃鲁托斯愿意保证安东尼的安全,允许他来见一见勃鲁托斯的面,让他明白凯撒何以致死的原因,那么玛克·安东尼将要爱活着的勃鲁托斯甚于已死的凯撒;他将要竭尽他的忠诚,不辞一切的危险,追随着高贵的勃鲁托斯。这是我的主人安东尼所说的话。

勃鲁托斯  你的主人是一个聪明勇敢的罗马人,我一向佩服他。你去告诉他,请他到这儿来,我们可以给他满意的解释;我用我的荣誉向他保证,他决不会受到丝毫的伤害。

仆人  我立刻就去请他来。(下。)

勃鲁托斯  我知道我们可以跟他做朋友的。

凯歇斯  但愿如此;可是我对他总觉得很不放心。我所疑虑的事情,往往会成为事实。

安东尼重上。

勃鲁托斯  安东尼来了。欢迎,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啊,伟大的凯撒!你就这样倒下了吗?你的一切赫赫的勋业,你的一切光荣胜利,都化为乌有了吗?再会!各位壮士,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还有些什么人在你们眼中看来是有毒的,应当替他放血。假如是我的话,那么我能够和凯撒死在同一个时辰,让你们手中那沾着全世界最高贵的血的刀剑结果我的生命,实在是再好没有的事。我请求你们,要是你们对我怀着敌视,趁着现在你们血染的手还在发出热气,赶快执行你们的意旨吧。即使我活到一千岁,也找不到像今天这样好的一个死的机会;让我躺在凯撒的旁边,还有比这更好的死处吗?让我死在你们这些当代英俊的手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死法吗?

勃鲁托斯  啊,安东尼!不要向我们请求一死。虽然你现在看我们好像是这样惨酷残忍,可是你只看见我们血污的手和它们所干的这一场流血的惨剧,你却还没有看见我们的心,它们是慈悲而仁善的。我们因为不忍看见罗马的人民受到暴力的压迫,所以才不得已把凯撒杀死;正像一场大火把小火吞没一样,更大的怜悯使我们放弃了小小的不忍之心。对于你,玛克·安东尼,我们的剑锋是铅铸的;我们用一切的热情、善意和尊敬,张开我们友好的胳臂欢迎你。

【五岳寻仙不辞远吗。】


凯歇斯  我们重新分配官职的时候,你的意见将要受到同样的尊重。

勃鲁托斯  现在请你暂时忍耐,等我们把惊煌失措的群众安抚好了以后,就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虽然我在刺死凯撒的一刹那还是没有减却我对他的敬爱。

安东尼  我不怀疑你的智慧。让每一个人把他的血手给我:第一,玛克斯·勃鲁托斯,我要握您的手;其次,卡厄斯·凯歇斯,我要握您的手;狄歇斯·勃鲁托斯、麦泰勒斯、西那,还有我的勇敢的凯斯卡,让我一个一个跟你们握手;虽然是最后一个,可是让我用同样热烈的诚意和您握手,好特莱包涅斯。各位朋友——唉!我应当怎么说呢?我的信誉现在岌岌可危,你们不以为我是一个懦夫,就要以为我是一个阿谀之徒。啊,凯撒!我曾经爱过你,这是一件千真万确的事实;要是你的阴魂现在看着我们,你看见你的安东尼当着你的尸骸之前靦颜事仇,握着你的敌人的血手,那不是要使你觉得比死还难过吗?要是我有像你的伤口那么多的眼睛,我应当让它们流着滔滔的热泪,正像血从你的伤口涌出一样,可是我却忘恩负义,和你的敌人成为朋友了。恕我,裘力斯!你是一头勇敢的鹿,在这儿落到猎人的手里了;啊,世界!你是这头鹿栖息的森林,他是这一座森林中的骄子;你现在躺在这儿,多么像一头中箭的鹿,被许多王子贵人把你射死!

凯歇斯  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恕我,卡厄斯·凯歇斯。即使是凯撒的敌人,也会说这样的话;在一个他的朋友的嘴里,这不过是人情上应有的表示。

凯歇斯  我不怪你把凯撒这样赞美;可是你预备怎样跟我们合作?你愿意做我们的一个同志呢,还是各行其是?

安东尼  我因为愿意跟你们合作,所以才跟你们握手;可是因为瞧见了凯撒,所以又说到旁的话头上去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们大家相亲相爱,可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向我解释为什么凯撒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勃鲁托斯  我们倘没有正当的理由,那么今天这一种举动完全是野蛮的暴行了。要是你知道了我们所以要这样干的原因,安东尼,即使你是凯撒的儿子,你也会心悦诚服。

安东尼  那是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还要向你们请求一件事,请你们准许我把他的尸体带到市场上去,让我以一个朋友的地位,在讲坛上为他说几句追悼的话。

勃鲁托斯  我们准许你,玛克·安东尼。

凯歇斯  勃鲁托斯,跟你说句话。(向勃鲁托斯旁白)你太不加考虑了;不要让安东尼发表他的追悼演说。你不知道人民听了他的话,将要受到多大的感动吗?

勃鲁托斯  对不起,我自己先要登上讲坛,说明我们杀死凯撒的理由;我还要声明安东尼将要说的话,事先曾经得到我们的许可,我们并且同意凯撒可以得到一切合礼的身后哀荣。这样不但对我们没有妨害,而且更可以博得舆论对我们的同情。

凯歇斯  我不知道那会引起什么结果;我不赞成这样做。

勃鲁托斯  玛克·安东尼,来,你把凯撒的遗体搬去。在你的哀悼演说里,你不能归罪我们,不过你可以照你所能想到的尽量称道凯撒的好处,同时你必须声明你说这样的话,曾经得到我们的许可;要不然的话,我们就不让你参加他的葬礼。还有你必须跟我在同一讲坛上演说,等我演说完了以后你再上去。

【一生好入名山游。】


安东尼  就这样吧;我没有其他的奢望了。

勃鲁托斯  那么准备把尸体抬起来,跟着我们来吧。(除安东尼外同下。)

安东尼  啊!你这一块流血的泥土,你这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英雄的遗体,恕我跟这些屠夫们曲意周旋。愿灾祸降于溅泼这样宝贵的血的凶手!你的一处处伤口,好像许多无言的嘴,张开了它们殷红的嘴唇,要求我的舌头替它们向世人申诉;我现在就在这些伤口上预言:一个咒诅将要降临在人们的肢体上;残暴惨酷的内乱将要使意大利到处陷于混乱;流血和破坏将要成为一时的风尚,恐怖的景象将要每天接触到人们的眼睛,以致于做母亲的人看见她们的婴孩被战争的魔手所肢解,也会毫不在乎地付之一笑;人们因为习惯于残杀,一切怜悯之心将要完全灭绝;凯撒的冤魂借着从地狱的烈火中出来的阿提②的协助,将要用一个君王的口气,向罗马的全境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出蹂躏,为了这一个万恶的罪行,大地上将要弥漫着呻吟求葬的臭皮囊。

一仆人上。

安东尼  你是侍候奥克泰维斯·凯撒的吗?

仆人  是的,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凯撒曾经写信叫他到罗马来。

仆人  他已经接到信,正在动身前来;他叫我口头对您说——(见尸体)啊,凯撒!——

安东尼  你的心肠很仁慈,你走开去哭吧。情感是容易感染的,看见你眼睛里悲哀的泪珠,我自己也忍不住流泪了。你的主人就来吗?

仆人  他今晚耽搁在离罗马二十多哩的地方。

安东尼  赶快回去,告诉他这儿发生的事。这是一个悲伤的罗马,一个危险的罗马,现在还不是可以让奥克泰维斯安全居住的地方;快去,照这样告诉他。可是且慢,你必须等我把这尸体搬到市场上去了以后再回去;我要在那边用演说试探人民对于这些暴徒们所造成的惨剧有什么反应,你可以根据他们的表示,回去告诉年轻的奥克泰维斯关于这儿的一切情形。帮一帮我。(二人抬凯撒尸体同下。)

【血沃中原吗。】


第二场 同前。大市场

勃鲁托斯、凯歇斯及一群市民上。


众市民  我们一定要得到满意的解释;让我们得到满意的解释。

勃鲁托斯  那么跟我来,朋友们,让我讲给你们听。凯歇斯,你到另外一条街上去,把听众分散分散。愿意听我的留在这儿;愿意听凯歇斯的跟他去。我们将要公开宣布凯撒致死的原因。

市民甲  我要听勃鲁托斯讲。

市民乙  我要听凯歇斯讲;我们各人听了以后,可以把他们两人的理由比较比较。(凯歇斯及一部分市民下;勃鲁托斯登讲坛。)

市民丙  尊贵的勃鲁托斯上去了;静!

勃鲁托斯  请耐心听我讲完。各位罗马人,各位亲爱的同胞们!请你们静静地听我解释。为了我的名誉,请你们相信我;尊重我的名誉,这样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用你们的智慧批评我;唤起你们的理智,给我一个公正的评断。要是在今天在场的群众中间,有什么人是凯撒的好朋友,我要对他说,勃鲁托斯也是和他同样地爱着凯撒。要是那位朋友问我为什么勃鲁托斯要起来反对凯撒,这就是我的回答:并不是我不爱凯撒,可是我更爱罗马。你们宁愿让凯撒活在世上,大家作奴隶而死呢,还是让凯撒死去,大家作自由人而生?因为凯撒爱我,所以我为他流泪;因为他是幸运的,所以我为他欣慰;因为他是勇敢的,所以我尊敬他;因为他有野心,所以我杀死他。我用眼泪报答他的友谊,用喜悦庆祝他的幸运,用尊敬崇扬他的勇敢,用死亡惩戒他的野心。这儿有谁愿意自甘卑贱,做一个奴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居化外,不愿做一个罗马人?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这儿有谁愿意自处下流,不爱他的国家?要是有这样的人,请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得罪他了。我等待着答复。

众市民  没有,勃鲁托斯,没有。

勃鲁托斯  那么我没有得罪什么人。我怎样对待凯撒,你们也可以怎样对待我。他的遇害的经过已经记录在议会的案卷上,他的彪炳的功绩不曾被抹杀,他的错误虽使他伏法受诛,也不曾过分夸大。

安东尼及余人等抬凯撒尸体上。

勃鲁托斯  玛克·安东尼护送着他的遗体来了。虽然安东尼并不预闻凯撒的死,可是他将要享受凯撒死后的利益,他可以在共和国中得到一个地位,正像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中的一分子一样。当我临去之前,我还要说一句话:为了罗马的好处,我杀死了我的最好的朋友,要是我的祖国需要我的死,那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用那同一把刀子杀死我自己。

众市民  不要死,勃鲁托斯!不要死!不要死!

市民甲  用欢呼护送他回家。

市民乙  替他立一座雕像,和他的祖先们在一起。

市民丙  让他做凯撒。

市民丁  让凯撒的一切光荣都归于勃鲁托斯。

市民甲  我们要一路欢呼送他回去。

勃鲁托斯  同胞们——

市民乙  静!别闹!勃鲁托斯讲话了。

市民甲  静些!

勃鲁托斯  善良的同胞们,让我一个人回去,为了我的缘故,留在这儿听安东尼有些什么话说。你们应该尊敬凯撒的遗体,静听玛克·安东尼赞美他的功业的演说;这是我们已经允许他的。除了我一个人以外,请你们谁也不要走开,等安东尼讲完了他的话。(下。)

【高风亮节吗。】


市民甲  大家别走!让我们听玛克·安东尼讲话。

市民丙  让他登上讲坛;我们要听他讲话。尊贵的安东尼,上去。

安东尼  为了勃鲁托斯的缘故,我感激你们的好意。(登坛。)

市民丁  他说勃鲁托斯什么话?

市民丙  他说,为了勃鲁托斯的缘故,他感激我们的好意。

市民丁  他最好不要在这儿说勃鲁托斯的坏话。

市民甲  这凯撒是个暴君。

市民丙  嗯,那是不用说的;幸亏罗马除掉了他。

市民乙  静!让我们听听安东尼有些什么话说。

安东尼  各位善良的罗马人——

众市民  静些!让我们听他说。

安东尼  各位朋友,各位罗马人,各位同胞,请你们听我说;我是来埋葬凯撒,不是来赞美他。人们做了恶事,死后免不了遭人唾骂,可是他们所做的善事,往往随着他们的尸骨一齐入土;让凯撒也这样吧。尊贵的勃鲁托斯已经对你们说过,凯撒是有野心的;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诚然是一个重大的过失,凯撒也为了它付出惨酷的代价了。现在我得到勃鲁托斯和他的同志们的允许——因为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们也都是正人君子——到这儿来在凯撒的丧礼中说几句话。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是那么忠诚公正;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他曾经带许多俘虏回到罗马来,他们的赎金都充实了公家的财库;这可以说是野心者的行径吗?穷苦的人哀哭的时候,凯撒曾经为他们流泪;野心者是不应当这样仁慈的。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是一个正人君子。你们大家看见在卢柏克节的那天,我三次献给他一顶王冠,他三次都拒绝了;这难道是野心吗?然而勃鲁托斯却说他是有野心的,而勃鲁托斯的的确确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不是要推翻勃鲁托斯所说的话,我所说的只是我自己所知道的事实。你们过去都曾爱过他,那并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么什么理由阻止你们现在哀悼他呢?唉,理性啊!你已经遁入了野兽的心中,人们已经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了。原谅我;我的心现在是跟凯撒一起在他的棺木之内,我必须停顿片刻,等它回到我自己的胸腔里。

市民甲  我想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市民乙  仔细想起来,凯撒是有点儿死得冤枉。

市民丙  列位,他死得冤枉吗?我怕换了一个人来,比他还不如哩。

市民丁  你们听见他的话吗?他不愿接受王冠;所以他的确一点没有野心。

市民甲  要是果然如此,有几个人将要付重大的代价。

市民乙  可怜的人!他的眼睛哭得像火一般红。

市民丙  在罗马没有比安东尼更高贵的人了。

市民丁  现在听看;他又开始说话了。

【高风亮节吗。】


安东尼  就在昨天,凯撒的一句话可以抵御整个的世界;现在他躺在那儿,没有一个卑贱的人向他致敬。啊,诸君!要是我有意想要激动你们的心灵,引起一场叛乱,那我就要对不起勃鲁托斯,对不起凯歇斯;你们大家知道,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我不愿干对不起他们的事;我宁愿对不起死人,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你们,却不愿对不起这些正人君子。可是这儿有一张羊皮纸,上面盖着凯撒的印章;那是我在他的卧室里找到的一张遗嘱。只要让民众一听到这张遗瞩上的话——原谅我,我现在还不想把它宣读——他们就会去吻凯撒尸体上的伤口,用手巾去蘸他神圣的血,还要乞讨他的一根头发回去作纪念,当他们临死的时候,将要在他们的遗嘱上郑重提起,作为传给后嗣的一项贵重的遗产。

市民丁  我们要听那遗嘱;读出来,玛克·安东尼。

众市民  遗嘱,遗嘱!我们要听凯撒的遗嘱。

安东尼  耐心吧,善良的朋友们;我不能读给你们听。你们不应该知道凯撒多么爱你们。你们不是木头,你们不是石块,你们是人;既然是人,听见了凯撒的遗嘱,一定会激起你们心中的火焰,一定会使你们发疯。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你们是他的后嗣;要是你们知道了,啊!那将会引起一场什么乱子来呢?

市民丁  读那遗嘱!我们要听,安东尼;你必须把那遗嘱读给我们听,那凯撒的遗嘱。

安东尼  你们不能忍耐一些吗?你们不能等一会儿吗?是我一时失口告诉了你们这件事。我怕我对不起那些用刀子杀死凯撒的正人君子;我怕我对不起他们。

市民丁  他们是叛徒;什么正人君子!

众市民  遗嘱!遗嘱!

市民乙  他们是恶人、凶手。遗瞩!读那遗嘱!

安东尼  那么你们一定要逼迫我读那遗嘱吗?好,那么你们大家环绕在凯撒尸体的周围,让我给你们看看那写下这遗嘱的人。我可以下来吗?你们允许我吗?

众市民  下来。

市民乙  下来。(安东尼下坛。)

市民丙  我们允许你。

市民丁  大家站成一个圆圈。

市民甲  不要挨着棺材站着;不要挨着尸体站着。

市民乙  留出一些地位给安东尼,最尊贵的安东尼。

安东尼  不,不要挨得我这样紧;站得远一些。

众市民  退后!让出地位来!退后去!

安东尼  要是你们有眼泪,现在准备流起来吧。你们都认识这件外套;我记得凯撒第一次穿上它,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在他的营帐里,就在他征服纳维人的那一天。瞧!凯歇斯的刀子是从这地方穿过的;瞧那狠心的凯斯卡割开了一道多深的裂口;他所深爱的勃鲁托斯就从这儿刺了一刀进去,当他拔出他那万恶的武器的时候,瞧凯撒的血是怎样汩汩不断地跟着它出来,好像急于涌到外面来,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勃鲁托斯下这样无情的毒手;因为你们知道,勃鲁托斯是凯撒心目中的天使。神啊,请你们判断判断凯撒是多么爱他!这是最无情的一击,因为当尊贵的凯撒看见他行刺的时候,负心,这一柄比叛徒的武器更锋锐的利剑,就一直刺进了他的心脏,那时候他的伟大的心就碎裂了;他的脸给他的外套蒙着,他的血不停地流着,就在庞贝像座之下,伟大的凯撒倒下了。啊!那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殒落,我的同胞们;我、你们,我们大家都随着他一起倒下,残酷的叛逆却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啊!现在你们流起眼泪来了,我看见你们已经天良发现;这些是真诚的泪滴。善良的人们,怎么!你们只看见我们凯撒衣服上的伤痕,就哭起来了吗?瞧这儿,这才是他自己,你们看,给叛徒们伤害到这个样子。

【煽阴风点鬼火吗。】


市民甲  啊,伤心的景象!

市民乙  啊,尊贵的凯撒!

市民丙  啊,不幸的日子!

市民丁  啊,叛徒!恶贼!

市民甲  啊,最残忍的惨剧!

市民乙  我们一定要复仇。

众市民  复仇!——动手!——捉住他们!——烧!放火!——杀!——杀!不要让一个叛徒活命。

安东尼  且慢,同胞们!

市民甲  静下来!听尊贵的安东尼讲话。

市民乙  我们要听他,我们要跟随他,我们要和他死在一起。

安东尼  好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不要让我把你们煽起这样一场暴动的怒潮。干这件事的人都是正人君子;唉!我不知道他们有些什么私人的怨恨,使他们干出这种事来,可是他们都是聪明而正直的,一定有理由可以答复你们。朋友们,我不是来偷取你们的心;我不是一个像勃鲁托斯那样能言善辩的人;你们大家都知道我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爱我的朋友的人;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允许我为他公开说几句话。因为我既没有智慧,又没有口才,又没有本领,我也不会用行动或言语来激动人们的血性;我不过照我心里所想到的说出来;我只是把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向你们提醒,给你们看看亲爱的凯撒的伤口,可怜的、可怜的无言之口,让它们代替我说话。可是假如我是勃鲁托斯,而勃鲁托斯是安东尼,那么那个安东尼一定会激起你们的愤怒,让凯撒的每一处伤口里都长出一条舌头来,即使罗马的石块也将要大受感动,奋身而起,向叛徒们抗争了。

众市民  我们要暴动!

市民甲  我们要烧掉勃鲁托斯的房子!

市民丙  那么去!来,捉那些奸贼们去!

安东尼  听我说,同胞们,听我说。

众市民  静些!——听安东尼说——最尊贵的安东尼。

安东尼  唉,朋友们,你们不知道你们将要去干些什么事。凯撒在什么地方值得你们这样爱他呢?唉!你们还没有知道,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你们已经忘记我对你们说起的那张遗嘱了。

众市民  不错。那遗嘱!让我们先听听那遗嘱。

安东尼  这就是凯撒盖过印的遗嘱。他给每一个罗马市民七十五个德拉克马③。

市民乙  最尊贵的凯撒!我们要为他的死复仇。

市民丙  啊,伟大的凯撒!

安东尼  耐心听我说。

众市民  静些!

安东尼  而且,他还把台伯河这一边的他的所有的步道、他的私人的园亭、他的新辟的花圃,全部赠给你们,永远成为你们世袭的产业,供你们自由散步游息之用。这样一个凯撒!几时才会有第二个同样的人?

市民甲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来,我们去,我们去!我们要在神圣的地方把他的尸体火化,就用那些火把去焚烧叛徒们的屋子。抬起这尸体来。

市民乙  去点起火来。

市民丙  把凳子拉下来烧。

市民丁  把椅子、窗门——什么东西一起拉下来烧。(众市民抬尸体下。)

安东尼  现在让它闹起来吧;一场乱事已经发生,随它怎样发展下去吧!

一仆人上。

安东尼  什么事?

仆人  大爷,奥克泰维斯已经到罗马了。

安东尼  他在什么地方?

仆人  他跟莱必多斯都在凯撒家里。

安东尼  我立刻就去看他。他来得正好。命运之神现在很高兴,她会满足我们一切的愿望。

仆人  我听他说勃鲁托斯和凯歇斯像疯子一样逃出了罗马的城门。

安东尼  大概他们已经注意到人民的态度,人民都被我煽动得十分激昂。领我到奥克泰维斯那儿去。(同下。)

【干柴烈火吗。】


第三场 同前。街道

诗人西那上。


诗人西那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跟凯撒在一起欢宴;许多不祥之兆萦迴在我的脑际;我实在不想出来,可是不知不觉地又跑到门外来了。

众市民上。

市民甲  你叫什么名字?

市民乙  你到哪儿去?

市民丙  你住在哪儿?

市民丁  你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还是一个单身汉子?

市民乙  回答每一个人的问话,要说得爽爽快快。

市民甲  是的,而且要说得简简单单。

市民丁  是的,而且要说得明明白白。

市民丙  是的,而且最好要说得确确实实。

诗人西那  我叫什么名字?我到哪儿去?我住在哪儿?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还是一个单身汉子?我必须回答每一个人的问话,要说得爽爽快快、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而且确确实实。我就明明白白地回答你们,我是一个单身汉子。

市民乙  那简直就是说,那些结婚的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家伙;我怕你免不了要挨我一顿打。说下去;爽爽快快地说。

诗人西那  爽爽快快地说,我是去参加凯撒的葬礼的。

市民甲  你用朋友的名义去参加呢,还是用敌人的名义?

诗人西那  用朋友的名义。

市民乙  那个问题他已经爽爽快快地回答了。

市民丁  你的住所呢?简简单单地说。

诗人西那  简简单单地说,我住在圣殿附近。

市民丙  先生,你的名字呢?确确实实地说。

诗人西那  确确实实地说,我的名字是西那。

市民乙  撕碎他的身体;他是一个奸贼。

诗人西那  我是诗人西那,我是诗人西那。

市民丁  撕碎他,因为他做了坏诗;撕碎他,因为他做了坏诗。

诗人西那  我不是参加叛党的西那。

市民乙  不管它,他的名字叫西那;把他的名字从他的心里挖出来,再放他去吧。

市民丙  撕碎他,撕碎他!来,火把!喂!火把!到勃鲁托斯家里,到凯歇斯家里;烧毁他们的一切。去几个人到狄歇斯家里,几个人到凯斯卡家里,还有几个人到里加律斯家里。去!去!(同下。)

【地富反坏右吗。】



第四幕


第一场 罗马。安东尼家中一室

安东尼、奥克泰维斯及莱必多斯围桌而坐。

安东尼  那么这些人都是应该死的;他们的名字上都作了记号了。


奥克泰维斯  你的兄弟也必须死;你答应吗,莱必多斯?

莱必多斯  我答应。

奥克泰维斯  替他作了记号,安东尼。

莱必多斯  可是有一个条件,坡勃律斯也不能让他活命,他是你的外甥,安东尼。

安东尼  那么就把他处死;瞧,我用一个黑点注定他的死罪了。可是莱必多斯,你到凯撒家里去一趟,把他的遗嘱拿来,让我们决定怎样按照他的意旨替他处分遗产。

莱必多斯  什么!还要我到这儿来找你们吗?

奥克泰维斯  我们要是不在这儿,你到圣殿来找我们好了。(莱必多斯下。)

安东尼  这是一个不足齿数的庸奴,只好替别人供奔走之劳;像他这样的人,也配跟我们鼎足三分,在这世界上称雄道霸吗?

奥克泰维斯  你既然这样瞧不起他,为什么在我们判决哪几个人应当处死的时候,却愿意听从他的意见?

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我比你多了几年人生经验;虽然我们把这种荣誉加在这个人的身上,使他替我们分去一部分诽谤,可是他负担他的荣誉将会像驴子负担黄金一样,在重荷之下呻吟流汗,不是被人牵曳,就是受人驱策,走一步路都要听我们的指挥;等他替我们把宝物载运到我们预定的地点以后,我们就可以卸下他的负担,把他赶走,让他像一头闲散的驴子一样,耸耸他的耳朵,在旷地上啃嚼他的草料。

奥克泰维斯  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做;可是他不失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勇敢军人。

安东尼  我的马儿也是这样,奥克泰维斯;因为它久历戎行,所以我才用粮草饲养它。我教我的马儿怎样冲锋作战,怎样转弯,怎样停步,怎样向前驰突,它的身体的动作都要受我的精神的节制。莱必多斯也有几分正是如此;他一定要有人教导训练,有人命令他前进;他是一个没有独立精神的家伙,靠着腐败的废物滋养他自己,只知道掇拾他人的牙慧,人家已经习久生厌的事情,在他却还是十分新奇;不要讲起他,除非把他当作一件工具看待。现在,奥克泰维斯,让我们讲些重大的事情吧。勃鲁托斯和凯歇斯正在那儿招募兵马,我们必须立刻准备抵御;让我们集合彼此的力量,拉拢我们最好的朋友,运用我们所有的资财;让我们立刻就去举行会议,商讨怎样揭发秘密的阴谋,抗拒公开的攻击的方法吧。

奥克泰维斯  好,我们就去;我们已经到了存亡的关头,许多敌人环伺在我们的四周;还有许多虽然脸上装着笑容,我怕他们的心头却藏着无数的奸谋。(同下。)

【变天账册吗。】


第二场 萨狄斯附近的营地。勃鲁托斯营帐之前

鼓声;勃鲁托斯、路西律斯、路歇斯及兵士等上;泰提涅斯及品达勒斯自相对方向上。


勃鲁托斯  喂,站住!

路西律斯  喂,站住!口令!

勃鲁托斯  啊,路西律斯!凯歇斯就要来了吗?

路西律斯  他快要到了;品达勒斯奉他主人之命,来向您致敬。(品达勒斯以信交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他信上写得很是客气。品达勒斯,你的主人近来行动有些改变,也许是他用人失当,使我觉得有些事情办得很不满意;不过要是他就要来了,我想他一定会向我解释的。

品达勒斯  我相信我的尊贵的主人一定会向您证明他还是那样一个忠诚正直的人。

勃鲁托斯  我并不怀疑他。路西律斯,我问你一句话,他怎样接待你?

路西律斯  他对我很是客气;可是却不像从前那样亲热,言辞之间,也没有从前那样真诚坦白。

勃鲁托斯  你所讲的正是一个热烈的友谊冷淡下来的情形。路西律斯,你要是看见朋友之间用得着不自然的礼貌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感情已经在开始衰落了。坦白质朴的忠诚,是用不着浮文虚饰的;可是没有真情的人,就像一匹尚未试步的倔强的弩马,表现出一副奔腾千里的姿态,等到一受鞭策,就会颠踬泥涂,显出庸劣的本相。他的军队有没有开拔?

路西律斯  他们预备今晚驻扎在萨狄斯;大部分的人马是跟凯歇斯同来的。

勃鲁托斯  听!他到了。(内军队轻步行进)轻轻地上去迎接他。

凯歇斯及兵士等上。

凯歇斯  喂,站住!

勃鲁托斯  喂,站住!口令!

兵士甲  站住!

兵士乙  站住!

兵士丙  站住!

凯歇斯  最尊贵的兄弟,你欺人太甚啦。

勃鲁托斯  神啊,判断我。我欺侮过我的敌人吗?要是我没有欺侮过敌人,我怎么会欺侮一个兄弟呢?

凯歇斯  勃鲁托斯,你用这种庄严的神气掩饰你给我的侮辱——

勃鲁托斯  凯歇斯,别生气;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请你轻轻地说吧。当着我们这些兵士的面前,让我们不要争吵,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两人不和。打发他们走开;然后,凯歇斯,你可以到我的帐里来诉说你的怨恨;我一定听你。

凯歇斯  品达勒斯,向我们的将领下令,叫他们各人把队伍安顿在离这儿略远一点的地方。

勃鲁托斯  路西律斯,你也去下这样的命令;在我们的会谈没有完毕以前,谁也不准进入我们的帐内。叫路歇斯和泰提涅斯替我们把守帐门。(同下。)

【将相不和吗。】


第三场 勃鲁托斯帐内

勃鲁托斯及凯歇斯上。


凯歇斯  你对我的侮辱,可以在这一件事情上看得出来:你把路歇斯·配拉定了罪,因为他在这儿受萨狄斯人的贿赂;可是我因为知道他的为人,写信来替他说情,你却置之不理。

勃鲁托斯  你在这种事情上本来就不该写信。

凯歇斯  在现在这种时候,不该为了一点小小的过失就把人谴责。

勃鲁托斯  让我告诉你,凯歇斯,许多人都说你自己的手心也很有点儿痒,常常为了贪图黄金的缘故,把官爵出卖给无功无能的人。

凯歇斯  我的手心痒!说这句话的人,倘不是勃鲁托斯,那么凭着神明起誓,这句话将要成为你的最后一句话。

勃鲁托斯  这种贪污的行为,因为有凯歇斯的名字作护符,所以惩罚还不曾显出它的威严来。

凯歇斯  惩罚!

勃鲁托斯  记得三月十五吗?伟大的凯撒不是为了正义的缘故而流血吗?倘不是为了正义,哪一个恶人可以加害他的身体?什么!我们曾经打倒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因为他庇护盗贼;难道就在我们中间,竟有人甘心让卑污的贿赂玷污他的手指,为了盈握的废物,出卖我们伟大的荣誉吗?我宁愿做一头向月亮狂吠的狗,也不愿做这样一个罗马人。

凯歇斯  勃鲁托斯,不要向我吠叫;我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你这样逼迫我,全然忘记了你自己是什么人。我是一个军人,经验比你多,我知道怎样处置我自己的事情。

勃鲁托斯  哼,不见得吧,凯歇斯。

凯歇斯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勃鲁托斯  我说你不是。

凯歇斯  别再逼我吧,我快要忘记我自己了;留心你的安全,别再挑拨我了吧。

勃鲁托斯  去,卑鄙的小人!

凯歇斯  有这等事吗?

勃鲁托斯  听着,我要说我的话。难道我必须在你的暴怒之下退让吗?难道一个疯子的怒目就可以把我吓倒吗?

凯歇斯  神啊!神啊!我必须忍受这一切吗?

勃鲁托斯  这一切!嗯,还有哩。你去发怒到把你骄傲的心都气破了吧;给你的奴隶们看看你的脾气多大,让他们吓得乱抖吧。难道我必须让你吗?我必须侍候你的颜色吗?当你心里烦躁的时候,我必须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俯首听命吗?凭着神明起誓,即使你气破了肚子,也是你自己的事;因为从今天起,我要把你的发怒当作我的笑料呢。

【争权夺利吗。】


凯歇斯  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勃鲁托斯  你说你是一个比我更好的军人;很好,你拿事实来证明你的夸口吧,那会使我十分高兴的。拿我自己来说,我很愿意向高贵的人学习呢。

凯歇斯  你在各方面侮辱我;你侮辱我,勃鲁托斯。我说我是一个经验比你丰富的军人,并没有说我是一个比你更好的军人;难道我说过“更好”这两个字吗?

勃鲁托斯  我不管你有没有说过。

凯歇斯  凯撒活在世上的时候,他也不敢这样激怒我。

勃鲁托斯  闭嘴,闭嘴!你也不敢这样挑惹他。

凯歇斯  我不敢!

勃鲁托斯  你不敢。

凯歇斯  什么!不敢挑惹他!

勃鲁托斯  你不敢挑惹他。

凯歇斯  不要太自恃你我的交情;我也许会做出一些将会使我后悔的事情来的。

勃鲁托斯  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后悔的事。凯歇斯,凭你怎样恐吓,我都不怕;因为正直的居心便是我的有力的护身符,你那些无聊的恐吓,就像一阵微风吹过,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曾经差人来向你告借几个钱,你没有答应我;因为我不能用卑鄙的手段搜括金钱;凭着上天发誓,我宁愿剖出我的心来,把我一滴滴的血熔成钱币,也不愿从农人粗硬的手里辗转榨取他们污臭的锱铢。为了分发军队的粮饷,我差人来向你借钱,你却拒绝了我;凯歇斯可以有这样的行为吗?我会不会给卡厄斯·凯歇斯这样的答复?玛克斯·勃鲁托斯要是也会变得这样吝啬,锁住他的鄙贱的银箱,不让他的朋友们染指,那么神啊,用你们的雷火把他殛得粉碎吧!

凯歇斯  我没有拒绝你。

勃鲁托斯  你拒绝我的。

凯歇斯  我没有,传回我的答复的那家伙是个傻瓜。勃鲁托斯把我的心都劈碎了。一个朋友应当原谅他朋友的过失,可是勃鲁托斯却把我的过失格外夸大。

勃鲁托斯  我没有,是你自己对不起我。

凯歇斯  你不喜欢我。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你的错误。

凯歇斯  一个朋友的眼睛决不会注意到这种错误。

勃鲁托斯  在一个佞人的眼中,即使有像俄林波斯山峰一样高大的错误,也会视而不见。

凯歇斯  来,安东尼,来,年轻的奥克泰维斯,你们向凯歇斯一个人复仇吧,因为凯歇斯已经厌倦于人世了:被所爱的人憎恨,被他的兄弟攻击,像一个奴隶似的受人呵斥,他的一切过失都被人注视记录,背诵得烂熟,作为当面揭发的罪状。啊!我可以从我的眼睛里哭出我的灵魂来。这是我的刀子,这儿是我的袒裸的胸膛,这里面藏着一颗比财神普路托斯的宝矿更富有、比黄金更贵重的心;要是你是一个罗马人,请把它挖出来吧,我拒绝给你金钱,却愿意把我的心献给你。就像你向凯撒行刺一样把我刺死了吧,因为我知道,即使在你最恨他的时候,你也爱他远胜于爱凯歇斯。

勃鲁托斯  插好你的刀子。你高兴发怒就发怒吧,高兴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啊,凯歇斯!你的伙伴是一头羔羊,愤怒在他的身上,就像燧石里的火星一样,受到重大的打击,也会发出闪烁的光芒,可是一转瞬间就已经冷下去了。

【一文钱噎死一个英雄汉吗。】


凯歇斯  难道凯歇斯的伤心烦恼,只给他的勃鲁托斯作为笑料吗?

勃鲁托斯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是脾气太坏。

凯歇斯  你也这样承认吗?把你的手给我。

勃鲁托斯  我连我的心也一起给你。

凯歇斯  啊,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什么事?

凯歇斯  我的母亲给了我这副暴躁的脾气,使我常常忘记我自己,看在我们友谊的情分上,你能够原谅我吗?

勃鲁托斯  是的,我原谅你;从此以后,要是你有时候跟你的勃鲁托斯过分认真,他会当作是你母亲在那儿发脾气,一切都不介意。(内喧声。)

诗人  (在内)让我进去瞧瞧两位将军;他们彼此之间有些争执,不应该让他们两人在一起。

路西律斯  (在内)你不能进去。

诗人  (在内)除了死,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诗人上,路西律斯、泰提涅斯及路歇斯随后。

凯歇斯  怎么!什么事?

诗人  呸,你们这些将军们!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相亲相爱,做两个要好的朋友;我的话不会有错,我比你们谁都活得长久。

凯歇斯  哈哈!这个玩世的诗人吟的诗句多臭!

勃鲁托斯  滚出去,放肆的家伙,去!

凯歇斯  不要生他的气,勃鲁托斯;这是他的习惯。

勃鲁托斯  谁叫他胡说八道。在这样战争的年代,要这些胡诌几句歪诗的傻瓜们做什么用?滚开,家伙!

凯歇斯  去,去!出去!(诗人下。)

勃鲁托斯  路西律斯,泰提涅斯,传令各将领,叫他们今晚准备把队伍安营。

凯歇斯  你们传过了令,就带梅萨拉一起回来。(路西律斯,泰提涅斯同下。)

勃鲁托斯  路歇斯,倒一杯酒来!(路歇斯下。)

【楚辞亡秦风吗。】


凯歇斯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动怒。

勃鲁托斯  啊,凯歇斯!我心里有许多烦恼。

凯歇斯  要是你让偶然的不幸把你困扰,那么你自己的哲学对你就毫无用处了。

勃鲁托斯  谁也不比我更能忍受悲哀;鲍西娅已经死了。

凯歇斯  什么!鲍西娅!

勃鲁托斯  她死了。

凯歇斯  我刚才跟你这样吵嘴,你居然没有把我杀死,真是侥幸!唉,难堪的、痛心的损失!害什么病死的?

勃鲁托斯  她因为舍不得跟我远别,又听到了奥克泰维斯和玛克·安东尼的势力这样强大的消息,变得心神狂乱,乘着仆人不在的时候,把火吞了下去。

凯歇斯  就是这样死了吗?

勃鲁托斯  就是这样死了。

凯歇斯  永生的神啊!

路歇斯持酒及烛重上。

勃鲁托斯  不要再说起她。给我一杯酒。凯歇斯,在这一杯酒里,我捐弃了一切猜嫌。(饮酒。)

凯歇斯  我的心企望着这样高贵的誓言,有如渴者的思饮。来,路歇斯,给我倒满这一杯,我喝着勃鲁托斯的友情,是永远不会餍足的。(饮酒。)

勃鲁托斯  进来,泰提涅斯。(路歇斯下。)

泰提涅斯率梅萨拉重上。

勃鲁托斯  欢迎,好梅萨拉。让我们现在围烛而坐,讨论我们重要的事情。

凯歇斯  鲍西娅,你去了吗?

勃鲁托斯  请你不要说了。梅萨拉,我已经得到信息,说是奥克泰维斯那小子跟玛克·安东尼带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向腓利比进发,要来攻击我们了。

梅萨拉  我也得到同样的信息。

勃鲁托斯  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事情?

梅萨拉  听说奥克泰维斯、安东尼和莱必多斯三人用非法的手段,把一百个元老宣判了死刑。

勃鲁托斯  那么我们听到的略有不同;我得到的消息是七十个元老被他们判决处死,西塞罗也是其中的一个。

凯歇斯  西塞罗也是一个!

梅萨拉  西塞罗也被他们判决处死。您没有从您的夫人那儿得到信息吗?

勃鲁托斯  没有,梅萨拉。

梅萨拉  别人给您的信上也没有提起她吗?

勃鲁托斯  没有,梅萨拉。

梅萨拉  那可奇怪了。

勃鲁托斯  你为什么问起?你听见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吗?

梅萨拉  没有,将军。

勃鲁托斯  你是一个罗马人,请你老实告诉我。

梅萨拉  那么请您用一个罗马人的精神,接受我告诉您的噩耗:尊夫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奇怪。

勃鲁托斯  那么再会了,鲍西娅!我们谁都不免一死,梅萨拉;想到她总有一天会死去,使我现在能够忍受这一个打击。

梅萨拉  这才是伟大的人物善处拂逆的精神。

凯歇斯  我可以在表面上装得跟你同样镇定,可是我的天性却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够厚黑吗。】


勃鲁托斯  好,讲我们活人的事吧。你们以为我们应不应该立刻向腓利比进兵?

凯歇斯  我想这不是顶好的办法。

勃鲁托斯  你有什么理由?

凯歇斯  我的理由是这样的:我们最好让敌人来找寻我们,这样可以让他们糜费军需,疲劳兵卒,削弱他们自己的实力;我们却可以以逸待劳,蓄养我们的精锐。

勃鲁托斯  你的理由果然很对,可是我却有比你更好的理由。在腓利比到这儿之间一带地方的人民,都是因为被迫而归顺我们的,他们心里都怀着怨恨,对于我们的征敛早就感到不满。敌人一路前来,这些人民一定会加入他们的队伍,增强他们的力量。要是我们到腓利比去向敌人迎击,把这些人民留在后方,就可以避免给敌人这一种利益。

凯歇斯  听我说,好兄弟。

勃鲁托斯  请你原谅。你还要注意,我们已经集合我们所有的友人,我们的军队已经达到最高的数量,我们行动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敌人的力量现在还在每天增加中,我们在全盛的顶点上,却有日趋衰落的危险。世事的起伏本来是波浪式的,人们要是能够趁着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要是不能把握时机,就要终身蹭蹬,一事无成。我们现在正在满潮的海上漂浮,倘不能顺水行舟,我们的事业就会一败涂地。

凯歇斯  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我们要亲自前去,在腓利比和他们相会。

勃鲁托斯  我们贪着谈话,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疲乏了的精神,必须休息片刻。没有别的话了吗?

凯歇斯  没有了。晚安;明天我们一早就起来,向前方出发。

勃鲁托斯  路歇斯!

路歇斯重上。

勃鲁托斯  拿我的睡衣来。(路歇斯下)再会,好梅萨拉;晚安,泰提涅斯。尊贵的、尊贵的凯歇斯,晚安,愿你好好安息。

凯歇斯  啊,我的亲爱的兄弟!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不幸;但愿我们的灵魂之间再也没有这样的分歧!让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什么事情都是好好的。

凯歇斯  晚安,将军。

勃鲁托斯  晚安,好兄弟。

泰提涅斯

梅萨拉  晚安,勃鲁托斯将军。

勃鲁托斯  各位再会。(凯歇斯、泰提涅斯、梅萨拉同下。)

路歇斯持睡衣重上。

勃鲁托斯  把睡衣给我。你的乐器呢?

路歇斯  就在这儿帐里。

勃鲁托斯  什么!你说话好像在瞌睡一般?可怜的东西,我不怪你;你睡得太少了。把克劳狄斯和什么其他的仆人叫来;我要叫他们搬两个垫子来睡在我的帐内。

路歇斯  凡罗!克劳狄斯!

凡罗及克劳狄斯上。

凡罗  主人呼唤我们吗?

勃鲁托斯  请你们两个人就在我的帐内睡下;也许等会儿我有事情要叫你们起来到我的兄弟凯歇斯那边去。

凡罗  我们愿意站在这儿侍候您。

【奴性长城吗。】


勃鲁托斯  我不要这样;睡下来吧,好朋友们;也许我没有什么事情。瞧,路歇斯,这就是我找来找去找不到的那本书;我把它放在我的睡衣口袋里了。(凡罗、克劳狄斯睡下。)

路歇斯  我原说您没有把它交给我。

勃鲁托斯  原谅我,好孩子,我的记性太坏了。你能不能够暂时睁开你的倦眼,替我弹一两支曲子?

路歇斯  好的,主人,要是您喜欢的话。

勃鲁托斯  我很喜欢,我的孩子。我太麻烦你了,可是你很愿意出力。

路歇斯  这是我的责任,主人。

勃鲁托斯  我不应该勉强你尽你能力以上的责任;我知道年轻人是需要休息的。

路歇斯  主人,我早已睡过了。

勃鲁托斯  很好,一会儿我就让你再去睡睡;我不愿耽搁你太久的时间。要是我还能够活下去,我一定不会亏待你。(音乐,路歇斯唱歌)这是一支催眠的乐曲;啊,杀人的睡眠!你把你的铅矛加在为你奏乐的我的孩子的身上了吗?好孩子,晚安;我不愿惊醒你的好梦。也许你在瞌睡之中,会打碎了你的乐器;让我替你拿去吧;好孩子,晚安。让我看,让我看,我上次没有读完的地方,不是把书页折下的吗?我想就是这儿。

凯撒幽灵上。

勃鲁托斯  这蜡烛的光怎么这样暗!嘿!谁来啦?我想我的眼睛有点昏花,所以会看见鬼怪。它走近我的身边来了。你是什么东西?你是神呢,天使呢,还是魔鬼,吓得我浑身冷汗,头发直竖?对我说你是什么。

幽灵  你的冤魂,勃鲁托斯。

勃鲁托斯  你来干什么?

幽灵  我来告诉你,你将在腓利比看见我。

勃鲁托斯  好,那么我将要再看见你吗?

幽灵  是的,在腓利比。

勃鲁托斯  好,那么我们在腓利比再见。(幽灵隐去)我刚鼓起一些勇气,你又不见了;冤魂,我还要跟你谈话。孩子,路歇斯!凡罗!克劳狄斯!喂,大家醒醒!克劳狄斯!

路歇斯  主人,弦子还没有调准呢。

勃鲁托斯  他以为他还在弹他的乐器呢。路歇斯,醒来!

路歇斯  主人!

勃鲁托斯  路歇斯,你做了什么梦,在梦中叫喊吗?

路歇斯  主人,我不知道我曾经叫喊过。

勃鲁托斯  你曾经叫喊过。你看见什么没有?

路歇斯  没有,主人。

勃鲁托斯  再睡吧,路歇斯。喂,克劳狄斯!你这家伙!醒来!

凡罗  主人!

克劳狄斯  主人!

勃鲁托斯  你们为什么在睡梦里大呼小叫的?

凡罗、克劳狄斯  我们在睡梦里叫喊吗,主人?

勃鲁托斯  嗯,你们瞧见什么没有?

凡罗  没有,主人,我没有瞧见什么。

克劳狄斯  我也没有瞧见什么,主人。

勃鲁托斯  去向我的兄弟凯歇斯致意,请他赶快先把他的军队开拔,我们随后就来。

凡罗、克劳狄斯  是,主人。(各下。)

【战国时代吗。】



第五幕


第一场 腓利比平原

奥克泰维斯及安东尼率军队上。


奥克泰维斯  现在,安东尼,我们的希望已经得到事实的答复了。你说敌人一定坚守山岭高地,不会下来;事实却并不如此,他们的军队已经向我们逼近,似乎有意要在这儿腓利比用先发制人的手段,给我们一个警告。

安东尼  嘿!我熟悉他们的心理,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先声夺人,让我们看见他们的汹汹之势,认为他们的士气非常旺盛;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一使者上。

使者  两位将军,请你们快些准备起来,敌人正在那儿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他们已经挂出挑战的旗号,我们必须立刻布置防御的策略。

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你带领你的一支军队向战地的左翼缓缓前进。

奥克泰维斯  我要向右翼迎击;你去打左翼。

安东尼  为什么你要在这样紧急的时候跟我闹别扭?

奥克泰维斯  我不跟你闹别扭;可是我要这样。(军队行进。)

鼓声:勃鲁托斯及凯歇斯率军队上;路西律斯、泰提涅斯、梅萨拉及余人等同上。

勃鲁托斯  他们站住了,要跟我们谈判。

凯歇斯  站定,泰提涅斯;我们必须出阵跟他们谈话。

奥克泰维斯  玛克·安东尼,我们要不要发出交战的号令?

安东尼  不,凯撒,等他们向我们进攻的时候,我们再去应战。上去;那几位将军们要谈几句话哩。

奥克泰维斯  不要动,等候号令。

勃鲁托斯  先礼后兵,是不是,各位同胞们?

奥克泰维斯  我们倒不像您那样喜欢空话。

勃鲁托斯  奥克泰维斯,良好的言语胜于拙劣的刺击。

安东尼  勃鲁托斯,您用拙劣的刺击来说您的良好的言语:瞧您刺在凯撒心上的创孔,它们在喊着,“凯撒万岁!”

凯歇斯  安东尼,我们还没有领教过您的剑法;可是我们知道您的舌头上涂满了蜜,蜂巢里的蜜都给你偷光了。

安东尼  我没有把蜜蜂的刺也一起偷走吧?

勃鲁托斯  啊,是的,您连它们的声音也一起偷走了;因为您已经学会了在刺人之前,先用嗡嗡的声音向人威吓。

安东尼  恶贼!你们在凯撒的旁边拔出你们万恶的刀子来的时候,是连半句声音也不透出来的;你们像猴子一样露出你们的牙齿,像狗子一样摇尾乞怜,像奴隶一样卑躬屈节,吻着凯撒的脚;该死的凯斯卡却像一条恶狗似的躲在背后,向凯撒的脖子上挥动他的凶器。啊,你们这些谄媚的家伙!

凯歇斯  谄媚的家伙!勃鲁托斯,谢谢你自己吧。早依了凯歇斯的话,今天决不让他把我们这样信口侮辱。

奥克泰维斯  不用多说;辩论不过使我们流汗,我们却要用流血来判断双方的曲直。瞧,我拔出这一柄剑来跟叛徒们决战;除非等到凯撒身上三十三处伤痕的仇恨完全报复或者另外一个凯撒也死在叛徒们的刀剑之下,这一柄剑是永远不收回去的。

勃鲁托斯  凯撒,你不会死在叛徒们的手里,除非那些叛徒就在你自己的左右。

奥克泰维斯  我也希望这样,天生下我来,不是要我死在勃鲁托斯的剑上的。

勃鲁托斯  啊!孩子,即使你是你的家门中最高贵的后裔,能够死在勃鲁托斯剑上,也要算是莫大的荣幸呢。

凯歇斯  像他这样一个顽劣的学童,跟一个跳舞喝酒的浪子在一起,才不值得污我们的刀剑。

安东尼  还是从前的凯歇斯!

奥克泰维斯  来,安东尼,我们去吧!叛徒们,我们现在当面向你们挑战;要是你们有胆量的话,今天就在战场上相见,否则等你们有了勇气再来。(奥克泰维斯、安东尼率军队下。)

【独夫万众吗。】


凯歇斯  好,现在狂风已经吹起,波涛已经澎湃,船只要在风浪中颠簸了!一切都要信托给不可知的命运。

勃鲁托斯  喂!路西律斯!有话对你说。

路西律斯  什么事,主将?(勃鲁托斯、路西律斯在一旁谈话。)

凯歇斯  梅萨拉!

梅萨拉  主将有什么吩咐?

凯歇斯  梅萨拉,今天是我的生日;就在这一天,凯歇斯诞生到世上。把你的手给我,梅萨拉。请你做我的见证,正像从前庞贝一样,我是因为万不得已,才把我们全体的自由在这一次战役中作孤注一掷的。你知道我一向很信仰伊璧鸠鲁④的见解;现在我的思想却改变了,有些相信起预兆来了。我们从萨狄斯开拔前来的时候,有两头猛鹰从空中飞下,栖止在我们从前那个旗手的肩上;它们常常啄食我们兵士手里的食物,一路上跟我们作伴,一直到这儿腓利比。今天早晨它们却飞去不见了,代替着它们的,只有一群乌鸦鸱鸢,在我们的头顶盘旋,好像把我们当作垂毙的猎物一般;它们的黑影像是一顶不祥的华盖,掩覆着我们末日在迩的军队。

梅萨拉  不要相信这种事。

凯歇斯  我也不完全相信,因为我的精神很兴奋,我已经决心用坚定不拔的意志,抵御一切的危难。

勃鲁托斯  就这样吧,路西律斯。

凯歇斯  最尊贵的勃鲁托斯,愿神明今天护佑我们,使我们能够在太平的时代做一对亲密的朋友,直到我们的暮年!可是既然人事是这样无常,让我们也考虑到万一的不幸。要是我们这次战败了,那么现在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聚首谈心;请问你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准备怎么办?

勃鲁托斯  凯图自杀的时候,我曾经对他这一种举动表示不满;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总觉得为了惧怕可能发生的祸患而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懦弱卑劣的行动;我现在还是根据这一种观念,决心用坚韧的态度,等候主宰世人的造化所给予我的命运。

凯歇斯  那么,要是我们失败了,你愿意被凯旋的敌人拖来拖去,在罗马的街道上游行吗?

勃鲁托斯  不,凯歇斯,不。尊贵的罗马人,你不要以为勃鲁托斯会有一天被人绑着回到罗马;他是有一颗太高傲的心的。可是今天这一天必须结束三月十五所开始的工作;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所以让我们从此永诀吧。永别了,永别了,凯歇斯!要是我们还能相见,那时候我们可以相视而笑;否则今天就是我们生离死别的日子。

凯歇斯  永别了,永别了,勃鲁托斯!要是我们还能相见,那时候我们一定相视而笑;否则今天真的是我们生离死别的日子了。

勃鲁托斯  好,那么前进吧。唉!要是一个人能够预先知道一天的工作的结果——可是一天的时间是很容易过去的,那结果也总会见到分晓。来啊!我们去吧!(同下。)

【伯夷叔齐吗。】


第二场 同前。战场

号角声;勃鲁托斯及梅萨拉上。


勃鲁托斯  梅萨拉,赶快骑马前去,传令那一方面的军队,(号角大鸣)叫他们立刻冲上去,因为我看见奥克泰维斯带领的那支军队打得很没有劲,迅速的进攻可以把他们一举击溃。赶快骑马前去,梅萨拉;叫他们全军向敌人进攻。(同下。)


第三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凯歇斯及泰提涅斯上。


凯歇斯  啊!瞧,泰提涅斯,瞧,那些坏东西逃得多快。我自己也变成了我自己的仇敌;这是我的旗手,我看见他想要转身逃走,把这懦夫杀了,抢过了这军旗。

泰提涅斯  啊,凯歇斯!勃鲁托斯把号令发得太早了;他因为对奥克泰维斯略占优势,自以为胜利在握;他的军队忙着搜掠财物,我们却给安东尼全部包围起来。

品达勒斯上。

品达勒斯  再逃远一些,主人,再逃远一些;玛克·安东尼已经进占您的营帐了,主人。快逃,尊贵的凯歇斯,逃得远远的。

凯歇斯  这座山头已经够远了。瞧,瞧,泰提涅斯;那边有火的地方,不就是我的营帐吗?

泰提涅斯  是的,主将。

凯歇斯  泰提涅斯,要是你爱我,请你骑了我的马,着力加鞭,到那边有军队的所在探一探,再飞马回来向我报告,让我知道他们究竟是友军还是敌军。

泰提涅斯  是,我就去就来。(下。)

凯歇斯  品达勒斯,你给我登上那座山顶;我的眼睛看不大清楚;留意看着泰提涅斯,告诉我你所见到的战场上的情形。(品达勒斯登山)我今天第一次透过一口气来;时间在循环运转,我在什么地方开始,也要在什么地方终结;我的生命已经走完了它的途程。喂,看见什么没有?

品达勒斯  (在上)啊,主人!

凯歇斯  什么消息?

品达勒斯  泰提涅斯给许多骑马的人包围在中心,他们都向他策马而前;可是他仍旧向前飞奔,现在他们快要追上他了;赶快,泰提涅斯,现在有人下马了;嗳哟!他也下马了;他给他们捉去了;(内欢呼声)听!他们在欢呼。

凯歇斯  下来,不要再看了。唉,我真是一个懦夫,眼看着我的最好的朋友在我的面前给人捉去,我自己却还在这世上偷生苟活!

品达勒斯下山。

凯歇斯  过来,小子。你在巴底亚做了我的俘虏,我免了你一死,叫你对我发誓,无论我吩咐你做什么事,你都要照着做。现在你来,履行你的誓言;我让你从此做一个自由人;这柄曾经穿过凯撒心脏的好剑,你拿着它望我的胸膛里刺进去吧。不用回答我的话;来,把剑柄拿在手里;等我把脸遮上了,你就动手。好,凯撒,我用杀死你的那柄剑,替你复了仇了。(死。)

品达勒斯  现在我已经自由了;可是那却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凯歇斯啊,品达勒斯将要远远离开这一个国家,到没有一个罗马人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去。(下。)

泰提涅斯及梅萨拉重上。

【资不抵债吗。】


梅萨拉  泰提涅斯,双方的胜负刚刚互相抵销;因为一方面奥克泰维斯被勃鲁托斯的军队打败,一方面凯歇斯的军队也给安东尼打败。

泰提涅斯  这些消息很可以安慰安慰凯歇斯。

梅萨拉  你在什么地方离开他?

泰提涅斯  就在这座山上,垂头丧气地跟他的奴隶品达勒斯在一起。

梅萨拉  躺在地上的不就是他吗?

泰提涅斯  他躺着的样子好像已经死了。啊,我的心!

梅萨拉  那不是他吗?

泰提涅斯  不,梅萨拉,这个人从前是他,现在凯歇斯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没落的太阳!正像你今晚沉没在你红色的光辉中一样,凯歇斯的白昼也在他的赤血之中消隐了;罗马的太阳已经沉没了下去。我们的白昼已经过去;黑云、露水和危险正在袭来;我们的事业已成灰烬了。他因为不相信我能够不辱使命,所以才干出这件事来。

梅萨拉  他因为不相信我们能够得到胜利,所以才干出这件事来。啊,可恨的错误,你忧愁的产儿!为什么你要在人们灵敏的脑海里造成颠倒是非的幻象?你一进入人们的心中,便给他们带来了悲惨的结果。

泰提涅斯  喂,品达勒斯!你在哪儿,品达勒斯?

梅萨拉  泰提涅斯,你去找他,让我去见勃鲁托斯,把这刺耳的消息告诉他;勃鲁托斯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比锋利的刀刃、有毒的箭镞贯进他的耳中还要难过。

泰提涅斯  你去吧,梅萨拉;我先在这儿找一找品达勒斯。(梅萨拉下)勇敢的凯歇斯,为什么你要叫我去呢?我不是碰见你的朋友了吗?他们不是把这胜利之冠加在我的额上,叫我回来献给你吗?你没有听见他们的欢呼吗?唉!你误会了一切。可是请你接受这一个花环,让我替你戴上吧;你的勃鲁托斯叫我把它送给你,我必须遵从他的命令。勃鲁托斯,快来,瞧我怎样向卡厄斯·凯歇斯尽我的责任。允许我,神啊;这是一个罗马人的天职:来,凯歇斯的宝剑,进入泰提涅斯的心里吧。(自杀。)

号角声;梅萨拉率勃鲁托斯、小凯图、斯特莱托、伏伦涅斯及路西律斯重上。

勃鲁托斯  梅萨拉,梅萨拉,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梅萨拉  瞧,那边;泰提涅斯正在他旁边哀泣。

勃鲁托斯  泰提涅斯的脸是向上的。

小凯图  他也死了。

勃鲁托斯  啊,裘力斯·凯撒!你到死还是有本领的!你的英灵不泯,借着我们自己的刀剑,洞穿我们自己的心脏。(号角低吹。)

小凯图  勇敢的泰提涅斯!瞧他替已死的凯歇斯加上胜利之冠了!

勃鲁托斯  世上还有两个和他们同样的罗马人吗?最后的罗马健儿,再会了!罗马再也不会产生可以和你匹敌的人物。朋友们,我对于这位已死的人,欠着还不清的眼泪。——慢慢地,凯歇斯,我会找到我的时间。——来,把他的尸体送到泰索斯去;他的葬礼不能在我们的营地上举行,因为恐怕影响军心。路西律斯,来;来,小凯图;我们到战场上去。拉琵奥、弗莱维斯,传令我们的军队前进。现在还只有三点钟;罗马人,在日落以前,我们还要在第二次的战争中试探我们的命运。(同下。)

【虽死犹生吗。】


第四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两方兵士交战,勃鲁托斯、小凯图、路西律斯及余人等上。


勃鲁托斯  同胞们,啊!振起你们的精神!

小凯图  哪一个贱种敢退缩不前?谁愿意跟我来?我要在战场上到处宣扬我的名字:我是玛克斯·凯图的儿子!我是暴君的仇敌,祖国的朋友;我是玛克斯·凯图的儿子!

勃鲁托斯  我是勃鲁托斯,玛克斯·勃鲁托斯就是我;勃鲁托斯,祖国的朋友;请认明我是勃鲁托斯!(追击敌人下;小凯图被敌军围攻倒地。)

路西律斯  啊,年轻高贵的小凯图,你倒下了吗?啊,你现在像泰提涅斯一样勇敢地死了,你死得不愧为凯图的儿子。

兵士甲  不投降就是死。

路西律斯  我愿意投降,可是看在这许多钱的面上,请你们把我立刻杀死。(取钱赠兵士)你们杀死了勃鲁托斯,也算立了一件大大的功劳。

兵士甲  我们不能杀你。一个尊贵的俘虏!

兵士乙  喂,让开!告诉安东尼,勃鲁托斯已经捉住了。

兵士甲  我去传报这消息。主将来了。

安东尼上。

兵士甲  主将,勃鲁托斯已经捉住了。

安东尼  他在哪儿?

路西律斯  安东尼,勃鲁托斯还是安然无恙。我敢向你说一句,没有一个敌人可以把勃鲁托斯活捉;神明保佑他不致于遭到这样的耻辱!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一定会保持他的堂堂的荣誉。

安东尼  朋友,这个人不是勃鲁托斯,可是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不要伤害他,把他好生看待。我希望我有这样的人做我的朋友,而不是做我的仇敌。去,看看勃鲁托斯有没有死;有什么消息就到奥克泰维斯的营帐里来报告我们。(各下。)

【优待俘虏吗。】


第五场 战场的另一部分

勃鲁托斯、达台涅斯、克列特斯、斯特莱托及伏伦涅斯上。


勃鲁托斯  来,残余下来的几个朋友,在这块岩石上休息休息吧。

克列特斯  我们望见斯泰提律斯的火把,可是他没有回来;大概不是捉了去就是死了。

勃鲁托斯  坐下来,克列特斯。他一定死了;多少人都死了。听着,克列特斯。(向克列特斯耳语。)

克列特斯  什么,我吗,主人?不,那是万万不能的。

勃鲁托斯  那么算了!不要多说话。

克列特斯  我宁愿自杀。

勃鲁托斯  听着,达台涅斯。(向达台涅斯耳语。)

达台涅斯  我必须干这样一件事吗?

克列特斯  啊,达台涅斯!

达台涅斯  啊,克列特斯!

克列特斯  勃鲁托斯要求你干一件什么坏事?

达台涅斯  他要我杀死他,克列特斯。瞧,他在出神呆想。

克列特斯  他的高贵的心里装满了悲哀,甚至于在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勃鲁托斯  过来,好伏伦涅斯,听我一句话。

伏伦涅斯  主将有什么吩咐?

勃鲁托斯  是这样的,伏伦涅斯。凯撒的鬼魂曾经两次在夜里向我出现;一次在萨狄斯,一次就是昨天晚上,在这儿腓利比的战场上。我知道我的末日已经到了。

伏伦涅斯  不会有的事,主将。

勃鲁托斯  不,我确信我的末日已经到了,伏伦涅斯。你看大势已经变化到什么地步;我们的敌人已经把我们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与其等待他们来把我们推落深坑,还不如自己先跳下去。好伏伦涅斯,我们从前曾经在一起求学,看在我们旧日的交情分上,请你拿着我的剑柄,让我伏剑而死。

伏伦涅斯  主将,那不是一件可以叫一个朋友做的事。(号角声继续不断。)

克列特斯  快逃,快逃,主人!这儿是不能久留的。

勃鲁托斯  再会,你,你,还有你,伏伦涅斯。斯特莱托,你已经瞌睡了这大半天,再会了,斯特莱托。同胞们,我很高兴在我的一生之中,只有他还尽忠于我。我今天虽然战败了,可是将要享有比奥克泰维斯和玛克·安东尼在这次卑鄙的胜利中所得到的更大的光荣。大家再会了;勃鲁托斯的舌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一生的历史;暮色罩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筋骨渴想得到它劳苦已久的安息。(号角声;内呼声,“逃啊,逃啊,逃啊!”)

克列特斯  快逃吧,主人,快逃吧。

勃鲁托斯  去!我就来。(克列特斯、达台涅斯、伏伦涅斯同下)斯特莱托,请你不要去,陪着你的主人。你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你的为人还有几分义气;拿着我的剑,转过你的脸,让我对准剑锋扑上去。你肯不肯这样做,斯特莱托?

斯特莱托  请您先允许我握一握您的手;再会了,主人。

勃鲁托斯  再会了,好斯特莱托。(扑身剑上)凯撒,你现在可以瞑目了;我杀死你的时候,还不及现在一半的坚决。(死。)

【共和之死吗。】


号角声;吹退军号;奥克泰维斯、安东尼、梅萨拉、路西律斯及军队上。

奥克泰维斯  那是什么人?

梅萨拉  我的主将的仆人。斯特莱托,你的主人呢?

斯特莱托  他已经永远脱离了加在你身上的那种被俘的命运了,梅萨拉;胜利者只能在他身上举起一把火来,因为只有勃鲁托斯能够战胜他自己,谁也不能因他的死而得到荣誉。

路西律斯  勃鲁托斯的结果应当是这样的。谢谢你,勃鲁托斯,因为你证明了路西律斯的话并没有说错。

奥克泰维斯  所有跟随勃鲁托斯的人,我都愿意把他们收留下来。朋友,你愿意跟随我吗?

斯特莱托  好,只要梅萨拉肯把我举荐给您。

奥克泰维斯  你把他举荐给我吧,好梅萨拉。

梅萨拉  斯特莱托,我们的主将怎么死的?

斯特莱托  我拿了剑,他扑了上去。

梅萨拉  奥克泰维斯,他已经为我的主人尽了最后的义务,您把他收留下来吧。

安东尼  在他们那一群中间,他是一个最高贵的罗马人;除了他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叛徒们都是因为妒嫉凯撒而下毒手的;只有他才是激于正义的思想,为了大众的利益,而去参加他们的阵线。他一生善良,交织在他身上的各种美德,可以使造物肃然起立,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一个汉子!”

奥克泰维斯  让我们按照他的美德,给他应得的礼遇,替他殡葬如仪。他的尸骨今晚将要安顿在我的营帐里,他必须充分享受一个军人的荣誉。现在传令全军安息;让我们去分派今天的胜利的光荣吧。(同下。)

【余威犹在吗。】


注释:

1、卢柏克节(lupercal),二月十五日,罗马为畜牧神卢柏克葛斯的节日。

2、阿提(ate),希腊罗马神话中之复仇女神。

3、德拉克马(drachma),古希腊货币名。

4、伊璧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1―270),希腊倡无神论的享乐主义派哲学家。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另起一单页)

二一、解构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21.Deconstruct Shakespeare(As You Like It)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一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爱恨交加】【砍人头】【乔装打扮】


第二幕【暴殄天物】【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认钱不认人】【认人不认钱】【文抄公】【立于不败】【先人后己】【知足常乐】


第三幕【桌子的哲学】【泥腿子掌权】【中南海陪读】【太阳升】【东方红】【大救星】【谋幸福】【害人精】【外行领导内行】【下放劳动】【样板戏】【草泥马】【你大爷】


第四幕【霸王硬上弓】【天下何思何虑】【世上已千年】【殊途同归】【百虑一致】【洞中才七日】


第五幕【此地无银三百两】【真亦假来假亦真】【围魏救赵】【女娲补天】【张良避秦】【白马非马】【咬文嚼字】【猴年马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皆大欢喜》

(As You Like It)



剧中人物:

公爵  在放逐中

弗莱德里克  其弟,篡位者

阿米恩斯

杰奎斯  流亡公爵的从臣

勒·波  弗莱德里克的侍臣

查尔斯  拳师

奥列佛

贾奎斯

奥兰多  罗兰·德·鲍埃爵士的儿子

亚当

丹尼斯  奥列佛的仆人

试金石  小丑  奥列佛·马坦克斯特师傅  牧师

柯林

西尔维斯  牧人

威廉  乡人,恋奥德蕾

扮许门者

罗瑟琳  流亡公爵的女儿

西莉娅  弗莱德里克的女儿

菲芯  牧女

奥德蕾  村姑

众臣、侍童、林居人及侍从等


地点:奥列佛宅旁庭园,篡位者的宫廷;亚登森林



第一幕


第一场 奥列佛宅旁园中

奥兰多及亚当上。


奥兰多  亚当,我记得遗嘱上留给我的只是区区一千块钱,而且正像你所说的,还要我大哥把我好生教养,否则他就不能得到我父亲的祝福:我的不幸就这样开始了。他把我的二哥贾奎斯送进学校,据说成绩很好;可是我呢,他却叫我像个村汉似的住在家里,或者再说得确切一点,把我当作牛马似的关在家里:你说像我这种身分的良家子弟,就可以像一条牛那样养着的吗?他的马匹也还比我养得好些;因为除了食料充足之外,还要对它们加以训练,因此用重金雇下了骑师;可是我,他的兄弟,却不曾在他手下得到一点好处,除了让我白白地傻长,这是我跟他那些粪堆上的畜生一样要感激他的。他除了给我大量的乌有之外,还要剥夺去我固有的一点点天分;他叫我和佃工在一起过活,不把我当兄弟看待,尽他一切力量用这种教育来摧毁我的高贵的素质。这是使我伤心的缘故,亚当;我觉得在我身体之内的我的父亲的精神已经因为受不住这种奴隶的生活而反抗起来了。我一定不能再忍受下去,虽然我还不曾想到怎样避免它的妥当的方法。

亚当  大爷,您的哥哥从那边来了。

奥兰多  走旁边去,亚当,你就会听到他将怎样欺侮我。

奥列佛上。

奥列佛  嘿,少爷!你来做什么?

奥兰多  不做什么;我不曾学习过做什么。

奥列佛  那么你在作践些什么呢,少爷?

奥兰多  哼,大爷,我在帮您的忙,把一个上帝造下来的、您的可怜的没有用处的兄弟用游荡来作践着哩。

奥列佛  那么你给我做事去,别站在这儿吧,少爷。

奥兰多  我要去看守您的猪,跟它们一起吃糠吗?我浪费了什么了,才要受这种惩罚?

奥列佛  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少爷?

奥兰多  噢,大爷,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是在这儿您的园子里。

奥列佛  你知道你是当着谁说话吗,少爷?

奥兰多  哦,我知道我面前这个人是谁,比他知道我要清楚得多。我知道你是我的大哥;但是说起优良的血统,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按着世间的常礼,你的身分比我高些,因为你是长子;可是同样的礼法却不能取去我的血统,即使我们之间还有二十个兄弟。我的血液里有着跟你一样多的我们父亲的素质;虽然我承认你既出生在先,就更该得到家长应得的尊敬。

奥列佛  什么,孩子!

奥兰多  算了吧,算了吧,大哥,你不用这样卖老啊。

奥列佛  你要向我动起手来了吗,混蛋?

奥兰多  我不是混蛋;我是罗兰·德·鲍埃爵士的小儿子,他是我的父亲;谁敢说这样一位父亲会生下混蛋儿子来的,才是个大混蛋。你倘不是我的哥哥,我这手一定不放松你的喉咙,直等我那另一只手拔出了你的舌头为止,因为你说了这样的话。你骂的是你自己。

【老子英雄儿好汉吗。】


亚当  (上前)好爷爷们,别生气;看在去世老爷的脸上,大家和和气气的吧!

奥列佛  放开我!

奥兰多  等我高兴放你的时候再放你;你一定要听我说话,父亲在遗嘱上吩咐你好好教育我;你却把我培育成一个农夫,不让我具有或学习任何上流人士的本领。父亲的精神在我心中炽烈燃烧,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你得允许我去学习那种适合上流人身分的技艺;否则把父亲在遗嘱里指定给我的那笔小小数目的钱给我,也好让我去自寻生路。

奥列佛  等到那笔钱用完了你便怎样?去做叫化子吗?哼,少爷,给我进去吧,别再跟我找麻烦了;你可以得到你所要的一部分。请你走吧。

奥兰多  我不愿过分冒犯你,除了为我自身的利益。

奥列佛  你跟着他去吧,你这老狗!

亚当  “老狗”便是您给我的谢意吗?一点不错,我服侍你已经服侍得牙齿都落光了。上帝和我的老爷同在!他是决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奥兰多、亚当下。)

奥列佛  竟有这种事吗?你不服我管了吗?我要把你的傲气去掉,还不给你那一千块钱。喂,丹尼斯!

丹尼斯上。

丹尼斯  大爷叫我吗?

奥列佛  公爵手下那个拳师查尔斯不是在这儿要跟我说话吗?

丹尼斯  禀大爷,他就在门口,要求见您哪。

奥列佛  叫他进来。(丹尼斯下)这是一个妙计;明天就是摔角的日子。

查尔斯上。

查尔斯  早安,大爷!

奥列佛  查尔斯好朋友,新朝廷里有些什么新消息?

查尔斯  朝廷里没有什么新消息,大爷,只有一些老消息:那就是说老公爵给他的弟弟新公爵放逐了;三四个忠心的大臣自愿跟着他出亡,他们的地产收入都给新公爵没收了去,因此他巴不得他们一个个滚蛋。

奥列佛  你知道公爵的女儿罗瑟琳是不是也跟她的父亲一起放逐了?

查尔斯  啊,不,因为新公爵的女儿,她的族妹,自小便跟她在一个摇篮里长大,非常爱她,一定要跟她一同出亡,否则便要寻死;所以她现在仍旧在宫里,她的叔父把她像自家女儿一样看待着;从来不曾有两位小姐像她们这样要好的了。

奥列佛  老公爵预备住在什么地方呢?

查尔斯  据说他已经住在亚登森林了,有好多人跟着他;他们在那边度着昔日英国罗宾汉那样的生活。据说每天有许多年轻贵人投奔到他那儿去,逍遥地把时间销磨过去,像是置身在古昔的黄金时代里一样。

奥列佛  喂,你明天要在新公爵面前表演摔角吗?

查尔斯  正是,大爷;我来就是要通知您一件事情。我得到了一个风声,大爷,说您的令弟奥兰多想要假扮了明天来跟我交手。明天这一场摔角,大爷,是与我的名誉有关的;谁想不断一根骨头而安然逃出,必须好好留点儿神才行。令弟年纪太轻,顾念着咱们的交情,我本来不愿对他施加毒手,可是如果他一定要参加,为了我自己的名誉起见,我也别无办法。为此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我特地来通报您一声:您或者劝他打断了这个念头;或者请您不用为了他所将要遭到的羞辱而生气,这全然是他自取其咎,并非我的本意。

奥列佛  查尔斯,多谢你对我的好意,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我自己也已经注意到舍弟的意思,曾经用婉言劝阻过他;可是他执意不改。我告诉你,查尔斯,他是在全法国顶无理可喻的一个兄弟,野心勃勃,一见人家有什么好处,心里总是不服,而且老是在阴谋设计陷害我,他的同胞的兄长。一切悉听你的尊意吧;我巴不得你把他的头颈和手指一起捩断了呢。你得留心一些;要是你略为削了他一点面子,或者他不能大大地削你的面子,他就会用毒药毒死你,用奸谋陷害你,非把你的性命用卑鄙的手段除掉了不肯甘休。不瞒你说,我一说起也忍不住要流泪,在现在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奸恶的年轻人了。因为他是我自己的兄弟,我不好怎样说他;假如我把他的真相完全告诉了你,那我一定要惭愧得痛哭流涕,你也要脸色发白,大吃一惊的。

查尔斯  我真幸运上您这儿来。假如他明天来,我一定要给他一顿教训;倘若不叫他瘸了腿,我以后再不跟人家摔角赌锦标了。好,上帝保佑您大爷!(下。)

【老子反动儿混蛋吗。】


奥列佛  再见,好查尔斯。——现在我要去挑拨这位好勇斗狠的家伙了。我希望他送了命。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恨他;说起来他很善良,从来不曾受过教育,然而却很有学问,充满了高贵的思想,无论哪一等人都爱戴他;真的,大家都是这样喜欢他,尤其是我自己手下的人,以致于我倒给人家轻视起来。可是情形不会长久下去的;这个拳师可以给我解决一切。现在我只消把那孩子激动前去就是了;我就去。(下。)


第二场 公爵宫门前草地

罗瑟琳及西莉娅上。


西莉娅  罗瑟琳,我的好姊姊,请你快活些吧。

罗瑟琳  亲爱的西莉娅,我已经强作欢容,你还要我再快活一些吗?除非你能够教我怎样忘掉一个放逐的父亲,否则你总不能叫我想起无论怎样有趣的事情的。

西莉娅  我看出你爱我的程度比不上我爱你那样深。要是我的伯父,你的放逐的父亲,放逐了你的叔父,我的父亲,只要你仍旧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爱你的父亲就像我自己的父亲一样。假如你爱我也像我爱你一样真纯,那么你也一定会这样的。

罗瑟琳  好,我愿意忘记我自己的处境,为了你而高兴起来。

西莉娅  你知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看来也不见得会再有了,等他去世之后,你便可以承继他;因为凡是他用暴力从你父亲手里夺来的东西,我都要怀着爱心归还给你。凭着我的名誉起誓,我一定会这样;要是我背了誓,让我变成个妖怪。所以,我的好罗瑟琳,我的亲爱的罗瑟琳,快活起来吧。

罗瑟琳  妹妹,从此以后我要高兴起来,想出一些消遣的法子。让我看;你想来一下子恋爱怎样?

西莉娅  好的,不妨作为消遣,可是不要认真爱起人来;而且玩笑也不要开得过度,羞答答地脸红了一下子就算了,不要弄到丢了脸摆不脱身。

罗瑟琳  那么我们作什么消遣呢?

西莉娅  让我们坐下来嘲笑那位好管家太太命运之神,叫她羞得离开了纺车,免得她的赏赐老是不公平。①

罗瑟琳  我希望我们能够这样做,因为她的恩典完全是滥给的。这位慷慨的瞎眼婆子在给女人赏赐的时候尤其是乱来。

西莉娅  一点不错,因为她给了美貌,就不给贞洁;给了贞洁,就只给丑陋的相貌。

罗瑟琳  不,现在你把命运的职务拉扯到造物身上去了;命运管理着人间的赏罚,可是管不了天生的相貌。

【龙生龙吗。】


试金石上。

西莉娅  管不了吗?造物生下了一个美貌的人儿来,命运不会把她推到火里去从而毁坏她的容颜吗?造物虽然给我们智慧,可以把命运取笑,可是命运不已经差这个傻瓜来打断我们的谈话了吗?

罗瑟琳  真的,那么命运太对不起造物了,她会叫一个天生的傻瓜来打断天生的智慧。

西莉娅  也许这也不干命运的事,而是造物的意思,因为看到我们天生的智慧太迟钝了,不配议论神明,所以才叫这傻瓜来做我们的砺石;因为傻瓜的愚蠢往往是聪明人的砺石。喂,聪明人!你到哪儿去?

试金石  小姐,快到您父亲那儿去。

西莉娅  你作起差人来了吗?

试金石  不,我以名誉为誓,我是奉命来请您去的。

罗瑟琳  傻瓜,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句誓?

试金石  从一个骑士那儿学来,他以名誉为誓说煎饼很好,又以名誉为誓说芥末不行;可是我知道煎饼不行,芥末很好;然而那骑士却也不曾发假誓。

西莉娅  你怎样用你那一大堆的学问证明他不曾发假誓呢?

罗瑟琳  哦,对了,请把你的聪明施展出来吧。

试金石  您两人都站出来;摸摸你们的下巴,以你们的胡须为誓说我是个坏蛋。

西莉娅  以我们的胡须为誓,要是我们有胡须的话,你是个坏蛋。

试金石  以我的坏蛋的身分为誓,要是我有坏蛋的身分的话,那么我便是个坏蛋。可是假如你们用你们所没有的东西起誓,你们便不算是发的假誓。这个骑士用他的名誉起誓,因为他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名誉,所以他也不算是发假誓;即使他曾经有过名誉,也早已在他看见这些煎饼和芥末之前发誓发掉了。

西莉娅  请问你说的是谁?

试金石  是您的父亲老弗莱德里克所喜欢的一个人。

西莉娅  我的父亲欢喜他,他也就够有名誉的了。够了,别再说起他;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把人讥诮而吃鞭子的。

试金石  这就可发一叹了,聪明人可以做傻事,傻子却不准说聪明话。

西莉娅  真的,你说的对;自从把傻子的一点点小聪明禁止发表之后,聪明人的一点点小小的傻气却大大地显起身手来了。——勒·波先生来啦。

罗瑟琳  含着满嘴的新闻。

西莉娅  他会把他的新闻向我们倾吐出来,就像鸽子哺雏一样。

罗瑟琳  那么我们要塞满一肚子的新闻了。

西莉娅  那再好没有,塞得胖胖的,更好卖啦。

【凤生凤吗。】


勒·波上。

西莉娅  您好,勒·波先生。有什么新闻?

勒·波  好郡主,您错过一场很好的玩意儿了。

西莉娅  玩意儿!什么花色的?

勒·波  什么花色的,小姐!我怎么回答您呢?

罗瑟琳  凭着您的聪明和您的机缘吧。

试金石  或者按照着命运女神的旨意。

西莉娅  说得好,极堆砌之能事了。

试金石  本来吗,如果我说的话不够味儿——

罗瑟琳  你的口臭病大概就好了。

勒·波  两位小姐,你们叫我莫名其妙。我是要来告诉你们有一场很好的摔角,你们错过机会了。

罗瑟琳  可是把那场摔角的情形讲给我们听吧。

勒·波  我可以把开场的情形告诉你们;假如两位小姐听着乐意,收场的情形你们可以自己看一个明白,精彩的部分还不曾开始呢;他们就要到这儿来表演了。

西莉娅  好,就把那个已经陈死了的开场说来听听。

勒·波  有一个老人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到来——

西莉娅  我可以把这开头接上一个老故事去。

勒·波  三个漂亮的青年,长得一表人才——

罗瑟琳  头颈里挂着招贴,“特此布告,俾众周知。”

勒·波  老大跟公爵的拳师查尔斯摔角,查尔斯一下子就把他摔倒了,打断了三根肋骨,生命已无希望;老二老三也都这样给他对付过去。他们都躺在那边;那个可怜的老头子,他们的父亲,在为他们痛哭,惹得旁观的人都陪他落泪。

罗瑟琳  嗳哟!

试金石  但是,先生,您说小姐们错过了的玩意儿是什么呢?

勒·波  哪,就是我说过的这件事啊。

试金石  所以人们每天都可以增进一些见识。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见折断肋骨是小姐们的玩意儿。

西莉娅  我也是第一次呢。

罗瑟琳  可是还有谁想要听自己胁下清脆动人的一声吗?还有谁喜欢让他的肋骨给人敲断吗?妹妹,我们要不要去看他们摔角?

勒·波  要是你们不走开去,那么不看也得看;因为这儿正是指定摔角的地方,他们就要来表演了。

西莉娅  真的,他们从那边来了;让我们不要走开,看一下子吧。

喇叭奏花腔。弗莱德里克公爵、众臣、奥兰多、查尔斯及侍从等上。

弗莱德里克  来吧;那年轻人既然不肯听劝,就让他吃些苦楚,也是他自不量力的报应。

罗瑟琳  那边就是那个人吗?

勒·波  就是他,小姐。

西莉娅  唉!他太年轻啦;可是瞧他的神气倒好像很有得胜的希望。

弗莱德里克  啊,吾儿和侄女!你们也溜到这儿来看摔角吗?

罗瑟琳  是的,殿下,请您准许我们。

弗莱德里克  我可以断定你们一定不会感到兴趣的,两方的实力太不平均了。我因为可怜这个挑战的人年纪轻轻,想把他劝阻了,可是他不肯听劝。小姐们,你们去对他说说,看能不能说服他。

西莉娅  叫他过来,勒·波先生。

弗莱德里克  好吧,我就走开去。(退至一旁。)

【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吗。】


勒·波  挑战的先生,两位郡主有请。

奥兰多  敢不从命。

罗瑟琳  年轻人,你向拳师查尔斯挑战了吗?

奥兰多  不,美貌的郡主,他才是向众人挑战的人;我不过像别人一样来到这儿,想要跟他较量较量我的青春的力量。

西莉娅  年轻的先生,照您的年纪而论,您的胆量是太大了。您已经看见了这个人的无情的蛮力;要是您能够用您的眼睛瞧见您自己的形状,或者用您的理智判断您自己的能力,那么您对于这回冒险所怀的戒惧,一定会劝您另外找一件比较适宜于您的事情来做。为了您自己的缘故,我们请求您顾虑您自身的安全,放弃了这种尝试吧。

罗瑟琳  是的,年轻的先生,您的名誉不会因此受到损失;我们可以去请求公爵停止这场摔角。

奥兰多  我要请你们原谅,我觉得我自己十分有罪,胆敢拒绝这么两位美貌出众的小姐的要求。可是让你们的美目和好意伴送着我去作这场决斗吧。假如我打败了,那不过是一个从来不曾给人看重过的人丢了脸;假如我死了,也不过死了一个自己愿意寻死的人。我不会辜负我的朋友们,因为没有人会哀悼我;我不会对世间有什么损害,因为我在世上一无所有;我不过在世间占了一个位置,也许死后可以让更好的人来补充。

罗瑟琳  我但愿我所有的一点点微弱的气力也加在您身上。

西莉娅  我也愿意把我的气力再加在她的气力上面。

罗瑟琳  再会。求上天但愿我错看了您!

西莉娅  愿您的希望成全!

查尔斯  来,这个想要来送死的哥儿在什么地方?

奥兰多  已经预备好了,朋友;可是他却没有那样的野心。

弗莱德里克  你们斗一个回合就够了。

查尔斯  殿下,既然这头一个回合您已经竭力敦劝他不要参加,我包您不会再有第二个回合。

奥兰多  你要在以后嘲笑我,可不必事先就嘲笑起来。来啊。

罗瑟琳  赫剌克勒斯默佑着你,年轻人!

西莉娅  我希望我有隐身术,去拉住那强徒的腿。(查尔斯、奥兰多二人摔角。)

罗瑟琳  啊,出色的青年!

西莉娅  假如我的眼睛里会打雷,我知道谁是要被打倒的。(查尔斯被摔倒;欢呼声。)

弗莱德里克  算了,算了。

奥兰多  请殿下准许我再试;我的一口气还不曾透完哩。

弗莱德里克  你怎样啦,查尔斯?

勒·波  他说不出话来了,殿下。

弗莱德里克  把他抬出去。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查尔斯被抬下。)

奥兰多  禀殿下,我是奥兰多,罗兰·德·鲍埃的幼子。

弗莱德里克  我希望你是别人的儿子。世间都以为你的父亲是个好人,但他却是我的永远的仇敌;假如你是别族的子孙,你今天的行事一定可以使我更喜欢你一些。再见吧;你是个勇敢的青年,我愿你向我说起的是另外一个父亲。(弗莱德里克、勒·波及随从下。)

【皇帝轮流做吗。】


西莉娅  姊姊,假如我在我父亲的地位,我会做这种事吗?

奥兰多  我以做罗兰爵士的儿子为荣,即使只是他的幼子;我不愿改变我的地位,过继给弗莱德里克做后嗣。

罗瑟琳  我的父亲宠爱罗兰爵士,就像他的灵魂一样;全世界都抱着和我父亲同样的意见。要是我本来就已经知道这位青年便是他的儿子,我一定含着眼泪谏劝他不要作这种冒险。

西莉娅  好姊姊,让我们到他跟前去鼓励鼓励他。我父亲的无礼猜忌的脾气,使我十分痛心。——先生,您很值得尊敬;您的本事确是出人意外,如果您对意中人再能真诚,那么您的情人一定是很有福气的。

罗瑟琳  先生,(自颈上取下项链赠奥兰多)为了我的缘故,请戴上这个吧;我是个失爱于运命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略表微忱而已。我们去吧,妹妹。

西莉娅  好。再见,好先生。

奥兰多  我不能说一句谢谢您吗?我的心神都已摔倒,站在这儿的只是一个人形的枪靶,一块没有生命的木石。

罗瑟琳  他在叫我们回去。我的矜傲早随着我的运命一起丢光了;我且去问他有什么话说。您叫我们吗,先生?先生,您摔角摔得很好;给您征服了的,不单是您的敌人。

西莉娅  去吧,姊姊。

罗瑟琳  你先走,我跟着你。再会。(罗瑟琳、西莉娅下。)

奥兰多  什么一种情感重压住我的舌头?虽然她想跟我交谈,我却想不出话来对她说。可怜的奥兰多啊,你给征服了!取胜了你的,不是查尔斯,却是比他更柔弱的人儿。

勒·波重上。

勒·波  先生,我为着好意劝您还是离开这地方吧。虽然您很值得恭维、赞扬和敬爱,但是公爵的脾气太坏,他会把您一切的行事都误会的。公爵的心性有点捉摸不定;他的为人怎样我不便说,还是您自己去忖度忖度吧。

奥兰多  谢谢您,先生。我还要请您告诉我,这两位小姐中间哪一位是在场的公爵的女儿?

勒·波  要是我们照行为举止上看起来,两个可说都不是他的女儿;但是那位矮小一点的是他的女儿。另外一位便是放逐在外的公爵所生,被她这位篡位的叔父留在这儿陪伴他的女儿;她们两人的相爱是远过于同胞姊妹的。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新近公爵对于他这位温柔的侄女有点不乐意;毫无理由,只是因为人民都称赞她的品德,为了她那位好父亲的缘故而同情她;我可以断定他对于这位小姐的恶意不久就会突然显露出来的。再会吧,先生;我希望在另外一个较好的世界里可以再跟您多多结识。

奥兰多  我非常感荷您的好意;再会。(勒·波下)才穿过浓烟,又钻进烈火;一边是专制的公爵,一边是暴虐的哥哥。可是天仙一样的罗瑟琳啊!(下。)

【明年到我家吗。】


第三场 宫中一室

西莉娅及罗瑟琳上。


西莉娅  喂,姊姊!喂,罗瑟琳!爱神哪!没有一句话吗?

罗瑟琳  连可以丢给一条狗的一句话也没有。

西莉娅  不,你的话是太宝贵了,怎么可以丢给贱狗呢?丢给我几句吧。来,讲一些道理来叫我浑身瘫痪。

罗瑟琳  那么姊妹两人都害了病了:一个是给道理害得浑身瘫痪,一个是因为想不出什么道理来而发了疯。

西莉娅  但这是不是全然为了你的父亲?

罗瑟琳  不,一部分是为了我的孩子的父亲。唉,这个平凡的世间是多么充满荆棘呀!

西莉娅  姊姊,这不过是些有刺的果壳,为了取笑玩玩而丢在你身上的;要是我们不在道上走,我们的裙子就要给它们抓住。

罗瑟琳  在衣裳上的,我可以把它们抖去;但是这些刺是在我的心里呢。

西莉娅  你咳嗽一声就咳出来了。

罗瑟琳  要是我咳嗽一声,他就会应声而来,那么我倒会试一下的。

西莉娅  算了算了;使劲地把你的爱情克服下来吧。

罗瑟琳  唉!我的爱情比我气力大得多哩!

西莉娅  啊,那么我替你祝福吧!将来总有一天,你就是倒了也会使劲的。但是把笑话搁在一旁,让我们正正经经地谈谈。你真的会突然这样猛烈地爱上老罗兰爵士的小儿子吗?

罗瑟琳  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非常要好呢。

西莉娅  因此你也必须和他的儿子非常要好吗?照这样说起来,那么我的父亲非常恨他的父亲,因此我也应当恨他了;可是我却不恨奥兰多。

罗瑟琳  不,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恨他。

西莉娅  为什么不呢?他不是值得恨的吗?

罗瑟琳  因为他是值得爱的,所以让我爱他;因为我爱他,所以你也要爱他。瞧,公爵来了。

西莉娅  他满眼都是怒气。

弗莱德里克公爵率从臣上。

【爱恨交加吗。】


弗莱德里克  姑娘,为了你的安全,你得赶快收拾起来,离开我们的宫廷。

罗瑟琳  我吗,叔父?

弗莱德里克  你,侄女。在这十天之内,要是发现你在离我们宫廷二十哩之内,就得把你处死。

罗瑟琳  请殿下开示我,我犯了什么罪过。要是我有自知之明,要是我并没有做梦,也不曾发疯——我相信我没有——那么,亲爱的叔父,我从来不曾起过半分触犯您老人家的念头。

弗莱德里克  一切叛徒都是这样的;要是他们凭着口头的话便可以免罪,那么他们都是再清白没有的了。可是我不能信任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罗瑟琳  但是您的不信任不能便使我变成叛徒;请告诉我您有什么证据?

弗莱德里克  你是你父亲的女儿;还用得着说别的话吗?

罗瑟琳  当您殿下夺去了我父亲的公国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女儿;当您殿下把他放逐的时候,我也还是他的女儿。叛逆并不是遗传的,殿下;即使我们受到亲友的牵连,那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的父亲并不是个叛徒呀。所以,殿下,别看错了我,把我的穷迫看作了奸慝。

西莉娅  好殿下,听我说。

弗莱德里克  嗯,西莉娅,我让她留在这儿,只是为了你的缘故,否则她早已跟她的父亲流浪去了。

西莉娅  那时我没有请您让她留下;那是您自己的主意,因为您自己觉得不好意思。那时我还太小,不曾知道她的好处;但现在我知道她了。要是她是个叛逆,那么我也是。我们一直都睡在一起,同时起床,一块儿读书,同游同食,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像朱诺的一双天鹅,永远成着对,拆不开来。

弗莱德里克  她这人太阴险,你敌不过她;她的和气、她的沉默和她的忍耐,都能感动人心,叫人民可怜她。你是个傻子,她已经夺去了你的名誉;她去了之后,你就可以显得格外光彩而贤德了。所以闭住你的嘴;我对她所下的判决是确定而无可挽回的,她必须被放逐。

西莉娅  那么您把这句判决也加在我身上吧,殿下;我没有她作伴便活不下去。

弗莱德里克  你是个傻子。侄女,你得准备起来,假如误了期限,凭着我的名誉和我的言出如山的命令,要把你处死。(偕从臣下。)

【砍人头吗。】


西莉娅  唉,我的可怜的罗瑟琳!你到哪儿去呢?你肯不肯换一个父亲?我把我的父亲给了你吧。请你不要比我更伤心。

罗瑟琳  我比你有更多的伤心的理由。

西莉娅  你没有,姊姊。请你高兴一点;你知道不知道,公爵把他的女儿也放逐了?

罗瑟琳  他没有。

西莉娅  没有?那么罗瑟琳还没有那种爱情,使你明白你我两人有如一体。我们难道要拆散吗?我们难道要分手吗,亲爱的姑娘?不,让我的父亲另外找一个后嗣吧。你应该跟我商量我们应当怎样飞走,到哪儿去,带些什么东西。不要因为环境的变迁而独自伤心,让我分担一些你的心事吧。我对着因为同情我们而惨白的天空起誓,无论你怎样说,我都要跟你一起走。

罗瑟琳  但是我们到哪儿去呢?

西莉娅  到亚登森林找我的伯父去。

罗瑟琳  唉,像我们这样的姑娘家,走这么远路,该是多么危险!美貌比金银更容易引起盗心呢。

西莉娅  我可以穿了破旧的衣裳,用些黄泥涂在脸上,你也这样;我们便可以通行过去,不会遭人家算计了。

罗瑟琳  我的身材特别高,完全打扮得像个男人岂不更好?腰间插一把出色的匕首,手里拿一柄刺野猪的长矛;心里尽管隐藏着女人家的胆怯,俺要在外表上装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来,正像那些冒充好汉的懦夫一般。

西莉娅  你做了男人之后,我叫你什么名字呢?

罗瑟琳  我要取一个和乔武的侍童一样的名字,所以你叫我盖尼米德吧。但是你叫什么呢?

西莉娅  我要取一个可以表示我的境况的名字;我不再叫西莉娅,就叫爱莲娜②吧。

罗瑟琳  但是妹妹,我们设法去把你父亲宫廷里的小丑偷来好不好?他在我们的旅途中不是很可以给我们解闷吗?

西莉娅  他一定肯跟着我走遍广大的世界;让我独自去对他说吧。我们且去把珠宝钱物收拾起来。我出走之后,他们一定要追寻,我们该想出一个顶适当的时间和顶安全的方法来避过他们。现在我们是满心的欢畅,去找寻自由,不是流亡。(同下。)

【乔装打扮吗。】



第二幕


第一场 亚登森林

老公爵、阿米恩斯及众臣作林居人装束上。


公爵  我的流放生涯中的同伴和弟兄们,我们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觉得它比虚饰的浮华有趣得多吗?这些树林不比猜嫉的朝廷更为安全吗?我们在这儿所感觉到的,只是时序的改变,那是上帝加于亚当的惩罚③;冬天的寒风张舞着冰雪的爪牙,发出暴声的呼啸,即使当它砭刺着我的身体,使我冷得发抖的时候,我也会微笑着说,“这不是谄媚啊;它们就像是忠臣一样,谆谆提醒我所处的地位。”逆运也有它的好处,就像丑陋而有毒的蟾蜍,它的头上却顶着一颗珍贵的宝石。我们的这种生活,虽然远离尘嚣,却可以听树木的谈话,溪中的流水便是大好的文章,一石之微,也暗寓着教训;每一件事物中间,都可以找到些益处来。我不愿改变这种生活。

阿米恩斯  殿下真是幸福,能把运命的顽逆说成这样恬静而可爱。

公爵  来,我们打鹿去吧;可是我心里却有些不忍,这种可怜的花斑的蠢物,本来是这荒凉的城市中的居民,现在却要在它们自己的家园中让它们的后腿领略箭镞的滋味。

臣甲  不错,那忧愁的杰奎斯很为此伤心,发誓说在这件事上跟您那篡位的兄弟相比,您还是个更大的篡位者;今天阿米恩斯大人跟我两人悄悄地躲在背后,瞧他躺在一株橡树底下,那古老的树根露出在沿着林旁潺潺流去的溪水上面,有一只可怜的失群的牡鹿中了猎人的箭受伤,奔到那边去喘气;真的,殿下,这头不幸的畜生发出了那样的呻吟,真要把它的皮囊都胀破了,一颗颗又大又圆的泪珠怪可怜地争先恐后流到它的无辜的鼻子上;忧愁的杰奎斯瞧着这头可怜的毛畜这样站在急流的小溪边,用眼泪添注在溪水里。

公爵  但是杰奎斯怎样说呢?他见了此情此景,不又要讲起一番道理来了吗?

臣甲  啊,是的,他作了一千种的譬喻。起初他看见那鹿把眼泪浪费地流下了水流之中,便说,“可怜的鹿,他就像世人立遗嘱一样,把你所有的一切给了那已经有得太多的人。”于是,看它孤苦零丁,被它那些皮毛柔滑的朋友们所遗弃,便说,“不错,人倒了霉,朋友也不会来睬你了。”不久又有一群吃得饱饱的、无忧无虑的鹿跳过它的身边,也不停下来向它打个招呼;“嗯,”杰奎斯说,“奔过去吧,你们这批肥胖而富于脂肪的市民们;世事无非如此,那个可怜的破产的家伙,瞧他作什么呢?”他这样用最恶毒的话来辱骂着乡村、城市和宫廷的一切,甚至于骂着我们的这种生活;发誓说我们只是些篡位者、暴君或者比这更坏的人物,到这些畜生们的天然的居处来惊扰它们,杀害它们。

公爵  你们就在他作这种思索的时候离开了他吗?

臣甲  是的,殿下,就在他为了这头啜泣的鹿而流泪发议论的时候。

公爵  带我到那地方去,我喜欢趁他发愁的时候去见他,因为那时他最富于见识。

臣甲  我就领您去见他。(同下。)

【暴殄天物吗。】


第二场 宫中一室

弗莱德里克公爵、众臣及侍从上。


弗莱德里克  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她们吗?决不会的;一定在我的宫廷里有奸人知情串通。

臣甲  我不曾听见谁说曾经看见她。她寝室里的侍女们都看她上了床;可是一早就看见床上没有她们的郡主了。

臣乙  殿下,那个常常逗您发笑的下贱小丑也失踪了。郡主的侍女希丝比利娅供认她曾经偷听到郡主跟她的姊姊常常称赞最近在摔角赛中打败了强有力的查尔斯的那个汉子的技艺和人品;她说她相信不论她们到哪里去,那个少年一定是跟她们在一起的。

弗莱德里克  差人到他哥哥家里去,把那家伙抓来;要是他不在,就带他的哥哥来见我,我要叫他去找他。马上去,这两个逃走的傻子一定要用心搜寻探访,非把她们寻回来不可。(众下。)


第三场 奥列佛家门前

奥兰多及亚当自相对方向上。


奥兰多  那边是谁?

亚当  啊!我的少爷吗?啊,我的善良的少爷!我的好少爷!啊,您叫人想起了老罗兰爵爷!唉,您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您为什么这样好呢?为什么人家要爱您呢?为什么您是这样仁慈、这样健壮、这样勇敢呢?为什么您这么傻,要去把那乖僻的公爵手下那个大力士的拳师打败呢?您的声誉是来得太快了。您不知道吗,少爷,有些人常会因为他们太好了,反而害了自己?您也正是这样;您的好处,好少爷,就是陷害您自身的圣洁的叛徒,唉,这算是一个什么世界,怀德的人会因为他们的德行反遭毒手!

奥兰多  啊,怎么一回事?

亚当  唉,不幸的青年!不要走进这扇门来;在这屋子里潜伏着您一切美德的敌人呢。您的哥哥——不,不是哥哥,然而却是您父亲的儿子——不,他也不能称为他的儿子——他听见了人家称赞您的话,预备在今夜放火烧去您所住的屋子;要是这计划不成功,他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除掉您。他的阴谋给我偷听到了。这儿不是安身之处,这屋子不过是一所屠场,您要回避,您要警戒,别走进去。

【生于安乐吗。】


奥兰多  什么,亚当,你要我到哪儿去?

亚当  随您到哪儿去都好,只要不在这儿。

奥兰多  什么,你要我去做个要饭的吗?还是在大路上用下贱无耻的剑做一个强盗?我只好走这种路,否则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可是不论怎样,我也不愿这样干;我宁愿忍受一个不念手足之情的凶狠的哥哥的恶意。

亚当  可是不要这样。我在您父亲手下侍候了这许多年,曾经辛辛苦苦把工钱省下了五百块;我把那笔钱存下,本来是预备等我没有气力做不动事的时候做养老之本,人老了,不中用了,是会给人踢在角落里的。您把这钱拿了去吧;上帝既然给食物与乌鸦,也不会忘记把麻雀喂饱的,我这一把年纪,就悉听他的慈悲吧!钱就在这儿,我把它全都给了您吧。让我做您的仆人。我虽然瞧上去这么老,可是我的气力还不错;因为我在年轻时候从不曾灌下过一滴猛烈的酒,也不曾卤莽地贪欲伤身,所以我的老年好比生气勃勃的冬天,虽然结着严霜,却并不惨淡。让我跟着您去;我可以像一个年轻人一样,为您照料一切。

奥兰多  啊,好老人家!在你身上多么明白地表现出来古时那种义胆侠肠,不是为着报酬,只是为了尽职而流着血汗!你是太不合时了;现在的人们努力工作,只是为着希望高升,等到目的一达到,便耽于安逸;你却不是这样。但是,可怜的老人家,你虽然这样辛辛苦苦地费尽培植的功夫,给你培植的却是一株不成材的树木,开不出一朵花来酬答你的殷勤。可是赶路吧,我们要在一块儿走;在我们没有把你年轻时的积蓄花完之前,一定要找到一处小小的安身的地方。

亚当  少爷,走吧;我愿意忠心地跟着您,直至喘尽最后一口气。从十七岁起我到这儿来,到现在快八十了,却要离开我的老地方。许多人们在十七岁的时候都去追求幸运,但八十岁的人是不济的了;可是我只要能够有个好死,对得住我的主人,那么命运对我也不算无恩。(同下。)

【死于忧患吗。】


第四场 亚登森林

罗瑟琳男装、西莉娅作牧羊女装束及试金石上。


罗瑟琳  天哪!我的精神多么疲乏啊。

试金石  假如我的两腿不疲乏,我可不管我的精神。

罗瑟琳  我简直想丢了我这身男装的脸,而像一个女人一样哭起来;可是我必须安慰安慰这位小娘子,穿褐衫短裤的,总该向穿裙子的显出一点勇气来才是。好,打起精神来吧,好爱莲娜。

西莉娅  请你担待担待我吧;我再也走不动了。

试金石  我可以担待你,可是不要叫我担你;但是即使我担你,也不会背上十字架,因为我想你钱包里没有那种带十字架的金币。

罗瑟琳  好,这儿就是亚登森林了。

试金石  哦,现在我到了亚登了。我真是个大傻瓜!在家里要舒服得多哩;可是旅行人只好知足一点。

罗瑟琳  对了,好试金石。你们瞧,谁来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子在一本正经地讲话。

柯林及西尔维斯上。

柯林  你那样不过叫她永远把你笑骂而已。

西尔维斯  啊,柯林,你要是知道我是多么爱她!

柯林  我有点猜得出来,因为我也曾经恋爱过呢。

西尔维斯  不,柯林,你现在老了,也就不能猜想了;虽然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也像那些半夜三更在枕上翻来覆去的情人们一样真心。可是假如你的爱情也跟我的差不多——我想一定没有人会有我那样的爱情——那么你为了你的痴心梦想,一定做出过不知多少可笑的事情呢!

柯林  我做过一千种的傻事,现在都已忘记了。

西尔维斯  噢!那么你就是不曾诚心爱过。假如你记不得你为了爱情而作出来的一件最琐细的傻事,你就不算真的恋爱过。假如你不曾像我现在这样坐着絮絮讲你的姑娘的好处,使听的人不耐烦,你就不算真的恋爱过。假如你不曾突然离开你的同伴,像我的热情现在驱使着我一样,你也不算真的恋爱过。啊,菲琵!菲琵!菲琵!(下。)

【认钱不认人吗。】


罗瑟琳  唉,可怜的牧人!我在诊断你的痛处的时候,却不幸地找到我自己的创伤了。

试金石  我也是这样。我记得我在恋爱的时候,曾经把一柄剑在石头上摔断,叫夜里来和琴·史美尔幽会的那个家伙留心着我;我记得我曾经吻过她的洗衣棒,也吻过被她那双皲裂的玉手挤过的母牛乳斗;我记得我曾经把一颗豌豆荚权当作她而向她求婚,我剥出了两颗豆子,又把它们放进去,边流泪边说,“为了我的缘故,请您留着作个纪念吧。”我们这种多情种子都会做出一些古怪事儿来;但是我们既然都是凡人,一着了情魔是免不得要大发其痴劲的。

罗瑟琳  你的话聪明得出于你自己意料之外。

试金石  哦,我总不知道自己的聪明,除非有一天我给它绊了一交,跌断了我的腿骨。

罗瑟琳  天神,天神!这个牧人的痴心,很有几分像我自己的情形。

试金石  也有点像我的情形;可是在我似乎有点儿陈腐了。

西莉娅  请你们随便哪一位去问问那边的人,肯不肯让我们用金子向他买一点吃的东西;我简直晕得要死了。

试金石  喂,你这蠢货!

罗瑟琳  别响,傻子;他并不是你的一家人。

柯林  谁叫?

试金石  比你好一点的人,朋友。

柯林  要是他们不比我好一点,那可寒酸得太不成话啦。

罗瑟琳  对你说,别响。——您晚安,朋友。

柯林  晚安,好先生;各位晚安。

罗瑟琳  牧人,假如人情或是金银可以在这种荒野里换到一点款待的话,请你带我们到一处可以休息一下吃些东西的地方去好不好?这一位小姑娘赶路疲乏,快要晕过去了。

柯林  好先生,我可怜她,不是为我自己打算,只是为了她的缘故,但愿我有能力帮助她;可是我只是给别人看羊,羊儿虽然归我饲养,羊毛却不归我剪。我的东家很小气,从不会修修福做点儿好事;而且他的草屋、他的羊群、他的牧场,现在都要出卖了。现在因为他不在家,我们的牧舍里没有一点可以给你们吃的东西;但是别管它有些什么,请你们来瞧瞧,我是极其欢迎你们的。

罗瑟琳  他的羊群和牧场预备卖给谁呢?

柯林  就是刚才你们看见的那个年轻汉子,他是从来不想要买什么东西的。

罗瑟琳  要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请你把那草屋牧场和羊群都买下了,我们给你出钱。

西莉娅  我们还要加你的工钱。我欢喜这地方,很愿意在这儿消度我的时光。

柯林  这桩买卖一定可以成交。跟我来;要是你们打听过后,对于这块地皮、这种收益和这样的生活觉得中意,我愿意做你们十分忠心的仆人,马上用你们的钱去把它买来。(同下。)

【认人不认钱吗。】


第五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阿米恩斯、杰奎斯及余人等上。


阿米恩斯  (唱)

绿树高张翠幕,

谁来偕我偃卧,

翻将欢乐心声,

学唱枝头鸟鸣:

盍来此?盍来此?盍来此?

目之所接,

精神契一,

唯忧雨雪之将至。

杰奎斯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请你再唱下去。

阿米恩斯  那会叫您发起愁来的,杰奎斯先生。

杰奎斯  再好没有。请你再唱下去!我可以从一曲歌中抽出愁绪来,就像黄鼠狼吮啜鸡蛋一样。请你再唱下去吧!

阿米恩斯  我的喉咙很粗,我知道一定不能讨您的欢喜。

杰奎斯  我不要你讨我的欢喜;我只要你唱。来,再唱一阕;你是不是把它们叫作一阕一阕的?

阿米恩斯  您高兴怎样叫就怎样叫吧,杰奎斯先生。

杰奎斯  不,我倒不去管它们叫什么名字;它们又不借我的钱。你唱起来吧!

阿米恩斯  既蒙敦促,我就勉为其难了。

杰奎斯  那么好,要是我会感谢什么人,我一定会感谢你;可是人家所说的恭维就像是两只狗猿碰了头。倘使有人诚心感谢我,我就觉得好像我给了他一个铜子,所以他像一个叫化似的向我道谢。来,唱起来吧;你们不唱的都不要作声。

阿米恩斯  好,我就唱完这支歌。列位,铺起食桌来吧;公爵就要到这株树下来喝酒了。他已经找了您整整一天啦。

杰奎斯  我已经躲避了他整整一天啦。他太喜欢辩论了,我不高兴跟他在一起;我想到的事情像他一样多,可是谢谢天,我却不像他那样会说嘴。来,唱吧。

阿米恩斯  (唱,众和)

孰能敝屣尊荣,

来沐丽日光风,

觅食自求果腹,

一饱欣然意足:

盍来此?盍来此?盍来此?

目之所接,

精神契一,

唯忧雨雪之将至。

杰奎斯  昨天我曾经按着这调子不加雕饰顺口吟成一节,倒要献丑献丑。

阿米恩斯  我可以把它唱出来。

杰奎斯  是这样的:

倘有痴愚之徒,

忽然变成蠢驴,

趁着心性癫狂,

撇却财富安康,

特达米,特达米,特达米,

何为来此?

举目一视,

唯见傻瓜之遍地。

阿米恩斯  “特达米”是什么意思?

杰奎斯  这是希腊文里召唤傻子们排起圆圈来的一种咒语。——假如睡得成觉的话,我要睡觉去;假如睡不成,我就要把埃及地方一切头胎生的痛骂一顿④。

阿米恩斯  我可要找公爵去;他的点心已经预备好了。(各下。)

【文抄公吗。】


第六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奥兰多及亚当上。


亚当  好少爷,我再也走不动了;唉!我要饿死了。让我在这儿躺下挺尸吧。再会了,好心的少爷!

奥兰多  啊,怎么啦,亚当!你再没有勇气了吗?再活一些时候;提起一点精神来,高兴点儿。要是这座古怪的林中有什么野东西,那么我倘不是给它吃了,一定会把它杀了来给你吃的。你并不是真就要死了,不过是在胡思乱想而已。为了我的缘故,提起精神来吧;向死神抗拒一会儿,我去一去就回来看你,要是我找不到什么可以给你吃的东西,我一定答应你死去;可是假如你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便死去,那你就是看不起我的辛苦了。说得好!你瞧上去有点振作了。我立刻就来。可是你躺在寒风里呢;来,我把你背到有遮荫的地方去。只要这块荒地里有活东西,你一定不会因为没有饭吃而饿死。振作起来吧,好亚当。(同下。)


第七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食桌铺就。老公爵、阿米恩斯及流亡诸臣上。


公爵  我想他一定已经变成一头畜生了,因为我到处找不到他的人影。

臣甲  殿下,他刚刚走开去;方才他还在这儿很高兴地听人家唱歌。

公爵  要是浑身都不和谐的他,居然也会变得爱好起音乐来,那么天体上不久就要大起骚乱了。去找他来,对他说我要跟他谈谈。

臣甲  他自己来了,省了我一番跋涉。

杰奎斯上。

公爵  啊,怎么啦,先生!这算什么,您的可怜的朋友们一定要千求万唤才把您请来吗?啊,您的神气很高兴哩!

杰奎斯  一个傻子,一个傻子!我在林中遇见一个傻子,一个身穿彩衣的傻子;唉,苦恼的世界!我确实遇见了一个傻子,正如我是靠着食物而活命一样确实;他躺着晒太阳,用头头是道的话辱骂着命运女神,然而他仍然不过是个身穿彩衣的傻子。“早安,傻子,”我说。“不,先生,”他说,“等到老天保佑我发了财,您再叫我傻子吧。”⑤于是他从袋里掏出一只表来,用没有光彩的眼睛瞧着它,很聪明地说,“现在是十点钟了;我们可以从这里看出世界是怎样在变迁着:一小时之前还不过是九点钟,而再过一小时便是十一点钟了;照这样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我们越长越老,越老越不中用,这上面真是大有感慨可发。”我听了这个穿彩衣的傻子对时间发挥的这一段玄理,我的胸头就像公鸡一样叫起来了,纳罕着傻子居然会有这样深刻的思想;我笑了个不停,在他的表上整整笑去了一个小时。啊,高贵的傻子!可敬的傻子!彩衣是最好的装束。

公爵  这是个怎么样的傻子?

杰奎斯  啊,可敬的傻子!他曾经出入宫廷;他说凡是年轻貌美的小姐们,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头脑就像航海回来剩下的饼干那样干燥,其中的每一个角落却塞满了人生的经验,他都用杂乱的话儿随口说了出来。啊,我但愿我也是个傻子!我想要穿一件花花的外套。

【立于不败吗。】


公爵  你可以有一件。

杰奎斯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只要殿下明鉴,除掉一切成见,别把我当聪明人看待;同时要准许我有像风那样广大的自由,高兴吹着谁便吹着谁:傻子们是有这种权利的,那些最被我的傻话所挖苦的人也最应该笑。殿下,为什么他们必须这样呢?这理由正和到教区礼拜堂去的路一样清楚:被一个傻子用俏皮话讥刺了的人,即使刺痛了,假如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那么就显出聪明人的傻气,可以被傻子不经意一箭就刺穿,未免太傻了。给我穿一件彩衣,准许我说我心里的话;我一定会痛痛快快地把这染病的世界的丑恶的身体清洗个干净,假如他们肯耐心接受我的药方。

公爵  算了吧!我知道你会做出些什么来。

杰奎斯  我可以拿一根筹码打赌,我做的事会不好吗?

公爵  最坏不过的罪恶,就是指斥他人的罪恶:因为你自己也曾经是一个放纵你的兽欲的浪子;你要把你那身因为你的荒唐而长起来的臃肿的脓疮、溃烂的恶病,向全世界播散。

杰奎斯  什么,呼斥人间的奢侈,难道便是对于个人的攻击吗?奢侈的习俗不是像海潮一样浩瀚地流着,直到力竭而消退吗?假如我说城里的那些小户人家的妇女穿扮得像王公大人的女眷一样,我指明是哪一个女人吗?谁能挺身出来说我说的是她,假如她的邻居也是和她一个样子?一个操着最微贱行业的人,假如心想我讥讽了他,说他的好衣服不是我出的钱,那不是恰恰把他的愚蠢合上了我说的话吗?照此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指给我看我的话伤害了他什么地方:要是说的对,那是他自取其咎;假如他问心无愧,那么我的责骂就像是一头野鸭飞过,不干谁的事。——可是谁来了?

奥兰多拔剑上。

奥兰多  停住,不准吃!

杰奎斯  嘿,我还不曾吃过呢。

奥兰多  而且也不会再给你吃,除非让饿肚子的人先吃过了。

杰奎斯  这头公鸡是哪儿来的?

公爵  朋友,你是因为落难而变得这样强横吗?还是因为生来就是瞧不起礼貌的粗汉子,一点儿不懂得规矩?

奥兰多  你第一下就猜中我了,困苦逼迫着我,使我不得不把温文的礼貌抛在一旁;可是我却是在都市生长,受过一点儿教养的。但是我吩咐你们停住;在我的事情没有办完之前,谁碰一碰这些果子,就得死。

杰奎斯  你要是无理可喻,那么我准得死。

公爵  你要什么?假如你不用暴力,客客气气地向我们说,我们一定会更客客气气地对待你的。

奥兰多  我快饿死了;给我吃。

公爵  请坐请坐,随意吃吧。

奥兰多  你说得这样客气吗?请你原谅我,我以为这儿的一切都是野蛮的,因此才装出这副暴横的威胁神气来。可是不论你们是些什么人,在这儿人踪不到的荒野里,躺在凄凉的树荫下,不理会时间的消逝;假如你们曾经见过较好的日子,假如你们曾经到过鸣钟召集礼拜的地方,假如你们曾经参加过上流人的宴会,假如你们曾经揩过你们眼皮上的泪水,懂得怜悯和被怜悯的,那么让我的温文的态度格外感动你们:我抱着这样的希望,惭愧地藏好我的剑。

公爵  我们确曾见过好日子,曾经被神圣的钟声召集到教堂里去,参加过上流人的宴会,从我们的眼上揩去过被神圣的怜悯所感动而流下的眼泪;所以你不妨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凡是我们可以帮忙满足你需要的地方,一定愿意效劳。

奥兰多  那么请你们暂时不要把东西吃掉,我就去像一只母鹿一样找寻我的小鹿,把食物喂给他吃。有一位可怜的老人家,全然出于好心,跟着我一跷一拐地走了许多疲乏的路,双重的劳瘁——他的高龄和饥饿——累倒了他;除非等他饱餐了之后,我决不接触一口食物。

公爵  快去找他,我们绝对不把东西吃掉,等着你回来。

奥兰多  谢谢;愿您好心有好报!(下。)

【先人后己吗。】


公爵  你们可以看到不幸的不只是我们;这个广大的宇宙的舞台上,还有比我们所演出的更悲惨的场景呢。

杰奎斯  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的一生中扮演着好几个角色,他的表演可以分为七个时期。最初是婴孩,在保姆的怀中啼哭呕吐。然后是背着书包、满脸红光的学童,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拖着脚步,不情愿地呜咽着上学堂。然后是情人,像炉灶一样叹着气,写了一首悲哀的诗歌咏着他恋人的眉毛。然后是一个军人,满口发着古怪的誓,胡须长得像豹子一样,爱惜着名誉,动不动就要打架,在炮口上寻求着泡沫一样的荣名。然后是法官,胖胖圆圆的肚子塞满了阉鸡,凛然的眼光,整洁的胡须,满嘴都是格言和老生常谈;他这样扮了他的一个角色。第六个时期变成了精瘦的趿着拖鞋的龙锺老叟,鼻子上架着眼镜,腰边悬着钱袋;他那年轻时候节省下来的长袜子套在他皱瘪的小腿上显得宽大异常;他那朗朗的男子的口音又变成了孩子似的尖声,像是吹着风笛和哨子。终结着这段古怪的多事的历史的最后一场,是孩提时代的再现,全然的遗忘,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

奥兰多背亚当重上。

公爵  欢迎!放下你背上那位可敬的老人家,让他吃东西吧。

奥兰多  我代他向您竭诚道谢。

亚当  您真该代我道谢;我简直不能为自己向您开口道谢呢。

公爵  欢迎,请用吧;我还不会马上就来打扰你,问你的遭遇。给我们奏些音乐;贤卿,你唱吧。

阿米恩斯  (唱)

不惧冬风凛冽,

风威远难遽及

人世之寡情;

其为气也虽厉,

其牙尚非甚锐,

风体本无形。

噫嘻乎!且向冬青歌一曲:

友交皆虚妄,恩爱痴人逐。

噫嘻乎冬青!

可乐唯此生。

不愁冱天冰雪,

其寒尚难遽及,

受施而忘恩;

风皱满池碧水,

利刺尚难遽比 

捐旧之友人。

噫嘻乎!且向冬青歌一曲:

友交皆虚妄,恩爱痴人逐。

噫嘻乎冬青!

可乐唯此生。

公爵  照你刚才悄声儿老老实实告诉我的,你说你是好罗兰爵士的儿子,我看你的相貌也真的十分像他;如果不是假的,那么我真心欢迎你到这儿来。我便是敬爱你父亲的那个公爵。关于你其他的遭遇,到我的洞里来告诉我吧。好老人家,我们欢迎你像欢迎你的主人一样。搀扶着他。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明白你们一切的经过。(众下。)

【知足常乐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宫中一室

弗莱德里克公爵、奥列佛、众臣及侍从等上。


弗莱德里克  以后没有见过他!哼,哼,不见得吧。倘不是因为仁慈在我的心里占了上风,有着你在眼前,我尽可以不必找一个不在的人出气的。可是你留心着吧,不论你的兄弟在什么地方,都得去给我找来;点起灯笼去寻访吧;在一年之内,要把他不论死活找到,否则你不用再在我们的领土上过活了。你的土地和一切你自命为属于你的东西,值得没收的我们都要没收,除非等你能够凭着你兄弟的招供洗刷去我们对你的怀疑。

奥列佛  求殿下明鉴!我从来就不曾喜欢过我的兄弟。

弗莱德里克  这可见你更是个坏人。好,把他赶出去;吩咐该管官吏把他的房屋土地没收。赶快把这事办好,叫他滚蛋。(众下。)


第二场 亚登森林

奥兰多携纸上。


奥兰多  悬在这里吧,我的诗,证明我的爱情;

你三重王冠的夜间的女王⑥,请临视,

从苍白的昊天,用你那贞洁的眼睛,

那支配我生命的,你那猎伴⑦的名字。

啊,罗瑟琳!这些树林将是我的书册,

我要在一片片树皮上镂刻下相思,

好让每一个来到此间的林中游客,

任何处见得到颂赞她美德的言辞。

走,走,奥兰多;去在每株树上刻着伊,

那美好的、幽娴的、无可比拟的人儿。(下。)

柯林及试金石上。

柯林  您喜欢不喜欢这种牧人的生活,试金石先生?

试金石  说老实话,牧人,按着这种生活的本身说起来,倒是一种很好的生活;可是按着这是一种牧人的生活说起来,那就毫不足取了。照它的清静而论,我很喜欢这种生活;可是照它的寂寞而论,实在是一种很坏的生活。看到这种生活是在田间,很使我满意;可是看到它不是在宫廷里,那简直很无聊。你瞧,这是一种很经济的生活,因此倒怪合我的脾胃;可是它未免太寒伧了,因此我过不来。你懂不懂得一点哲学,牧人?

柯林  我只知道这一点儿:一个人越是害病,他越是不舒服;钱财、资本和知足,是人们缺少不来的三位好朋友;雨湿淋衣,火旺烧柴;好牧场产肥羊,天黑是因为没有了太阳;生来愚笨怪祖父,学而不慧师之情。

试金石  这样一个人是天生的哲学家了。有没有到过宫廷里,牧人?

【桌子的哲学吗。】


柯林  没有,不瞒您说。

试金石  那么你这人就该死了。

柯林  我希望不致于吧?

试金石  真的,你这人该死,就像一个煎得不好一面焦的鸡蛋。

柯林  因为没有到过宫廷里吗?请问您的理由。

试金石  喏,要是你从来没有到过宫廷里,你就不曾见过好礼貌;要是你从来没有见过好礼貌,你的举止一定很坏;坏人就是有罪的人,有罪的人就该死。你的情形很危险呢,牧人。

柯林  一点不,试金石。在宫廷里算作好礼貌的,在乡野里就会变成可笑,正像乡下人的行为一到了宫廷里就显得寒伧一样。您对我说过你们在宫廷里只要见人打招呼就要吻手;要是宫廷里的老爷们都是牧人,那么这种礼貌就要嫌太龌龊了。

试金石  有什么证据?简单地说;来,说出理由来。

柯林  喏,我们的手常常要去碰着母羊;它们的毛,您知道,是很油腻的。

试金石  嘿,廷臣们的手上不是也要出汗的吗?羊身上的脂肪比起人身上的汗腻来,不是一样干净的吗?浅薄!浅薄!说出一个好一点的理由来,说吧。

柯林  而且,我们的手很粗糙。

试金石  那么你们的嘴唇格外容易感到它们。还是浅薄!再说一个充分一点的理由,说吧。

柯林  我们的手在给羊们包扎伤处的时候总是涂满了焦油;您要我们跟焦油接吻吗?宫廷里的老爷们手上都是涂着麝香的。

试金石  浅薄不堪的家伙!把你跟一块好肉比起来,你简直是一块给蛆虫吃的臭肉!用心听聪明人的教训吧:麝香是一只猫身上流出来的龌龊东西,它的来源比焦油脏得多呢。把你的理由修正修正吧,牧人。

柯林  您太会讲话了,我说不过您;我不说了。

试金石  你就甘心该死吗?上帝保佑你,浅薄的人!上帝把你好好针砭一下!你太不懂世事了。

柯林  先生,我是一个道地的做活的;我用自己的力量换饭吃换衣服穿;不跟别人结怨,也不妒羡别人的福气;瞧着人家得意我也高兴,自己倒了霉就自宽自解;我的最大的骄傲就是瞧我的母羊吃草,我的羔羊啜奶。

试金石  这又是你的一桩因为傻气而造下的孽:你把母羊和公羊拉拢在一起,靠着它们的配对来维持你的生活;给挂铃的羊当龟奴,替一头歪脖子的老忘八公羊把才一岁的雌儿骗诱失身,也不想到合配不合配;要是你不会因此而下地狱,那么魔鬼也没有人给他牧羊了。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豁免的希望。

柯林  盖尼米德大官人来了,他是我的新主妇的哥哥。

【泥腿子掌权吗。】


罗瑟琳读一张字纸上。

罗瑟琳

从东印度到西印度找遍奇珍,

没有一颗珠玉比得上罗瑟琳。

她的名声随着好风播满诸城,

整个世界都在仰慕着罗瑟琳。

画工描摹下一幅幅倩影真真,

都要黯然无色一见了罗瑟琳。

任何的脸貌都不用铭记在心,

单单牢记住了美丽的罗瑟琳。

试金石  我可以给您这样凑韵下去凑它整整的八年,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除外。这好像是一连串上市去卖奶油的好大娘。

罗瑟琳  啐,傻子!

试金石  试一下看:

要是公鹿找不到母鹿很伤心,

不妨叫它前去寻找那罗瑟琳。

倘说是没有一只猫儿不叫春,

心同此情有谁能责怪罗瑟琳?

冬天的衣裳棉花应该衬得温,

免得冻坏了娇怯怯的罗瑟琳。

割下的田禾必须捆得端端整,

一车的禾捆上装着个罗瑟琳。

最甜蜜的果子皮儿酸痛了唇,

这种果子的名字便是罗瑟琳。

有谁想找到玫瑰花开香喷喷,

就会找到爱的棘刺和罗瑟琳。

这简直是胡扯的歪诗;您怎么也会给这种东西沾上了呢?

罗瑟琳  别多嘴,你这蠢傻瓜!我在一株树上找到它们的。

试金石  真的,这株树生的果子太坏。

罗瑟琳  那我就把它和你接种在一起,把它和爱乱缠的枸杞接种在一起;这样它就是地里最早的果子了;因为你没等半熟就会烂掉的,这正是爱乱缠的枸杞的特点。

西莉娅读一张字纸上。

罗瑟琳  静些!我的妹妹读着些什么来了;站旁边去。

西莉娅

为什么这里是一片荒碛?

因为没有人居住吗?不然,

我要叫每株树长起喉舌,

吐露出温文典雅的语言:

或是慨叹着生命一何短,

匆匆跑完了游子的行程,

只须把手掌轻轻翻个转,

便早已终结人们的一生;

或是感怀着旧盟今已冷,

同心的契友忘却了故交;

但我要把最好树枝选定,

缀附在每行诗句的终梢,

罗瑟琳三个字小名美妙,

向普世的读者遍告周知。

莫看她苗条的一身娇小,

宇宙间的精华尽萃于兹;

造物当时曾向自然诏示,

吩咐把所有的绝世姿才,

向纤纤一躯中合炉熔制,

累天工费去不少的安排:

负心的海伦醉人的脸蛋,

克莉奥佩特拉威仪丰容。

阿塔兰忒⑧的柳腰儿款摆,

鲁克丽西娅⑨的节操贞松:

劳动起玉殿上诸天仙众,

造成这十全十美罗瑟琳;

荟萃了各式的妍媚万种,

选出一副俊脸目秀精神。

上天给她这般恩赐优渥,

我命该终身做她的臣仆。

罗瑟琳  啊,最温柔的宣教师!您的恋爱的说教是多么噜苏得叫您的教民听了厌烦,可是您却也不喊一声,“请耐心一点,好人们。”

西莉娅  啊!朋友们,退后去!牧人,稍为走开一点;跟他去,小子。

试金石  来,牧人,让我们堂堂退却:大小箱笼都不带,只带一个头陀袋。(柯林、试金石下。)

【中南海陪读吗。】


西莉娅  你有没有听见这种诗句?

罗瑟琳  啊,是的,我都听见了。真是大块文章;有些诗句里多出好几步,拖都拖不动。

西莉娅  那没关系,步子可以拖着诗走。

罗瑟琳  不错,但是这些步子自己就不是四平八稳的,没有诗韵的帮助,简直寸步难行;所以只能勉强塞在那里。

西莉娅  但是你听见你的名字被人家悬挂起来,还刻在这种树上,不觉得奇怪吗?

罗瑟琳  人家说一件奇事过了九天便不足为奇;在你没有来之前,我已经过了第七天了。瞧,这是我在一株棕榈树上找到的。自从毕达哥拉斯的时候以来,我从不曾被人这样用诗句咒过;那时我是一只爱尔兰的老鼠⑩,现在简直记也记不起来了。

西莉娅  你想这是谁干的?

罗瑟琳  是个男人吗?

西莉娅  而且有一根链条,是你从前带过的,套在他的颈上。你脸红了吗?

罗瑟琳  请你告诉我是谁?

西莉娅  主啊!主啊!朋友们见面真不容易;可是两座高山也许会给地震搬了家而碰起头来。

罗瑟琳  嗳,但是究竟是谁呀?

西莉娅  真的猜不出来吗?

罗瑟琳  嗳,我使劲地央求你告诉我他是谁。

西莉娅  奇怪啊!奇怪啊!奇怪到无可再奇怪的奇怪!奇怪而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罗瑟琳  我要脸红起来了!你以为我打扮得像个男人,就会在精神上也穿起男装来吗?你再耽延一刻不再说出来,就要累我在汪洋大海里作茫茫的探索了。请你快快告诉我他是谁,不要吞吞吐吐。我倒希望你是个口吃的,那么你也许会把这个保守着秘密的名字不期然而然地打你嘴里吐出来,就像酒从狭口的瓶里倒出来一样,不是一点都倒不出,就是一下子出来了许多。求求你拔去你嘴里的塞子,让我饮着你的消息吧。

西莉娅  那么你要把那人儿一口气吞下肚子里去是不是?

罗瑟琳  他是上帝造下来的吗?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的头戴上一顶帽子显不显得寒伧?他的下巴留着一把胡须像不像个样儿?

西莉娅  不,他只有一点点儿胡须。

【太阳升吗。】


罗瑟琳  哦,要是这家伙知道好歹,上帝会再给他一些的。要是你立刻就告诉我他的下巴是怎么一个样子,我愿意等候他长起须来。

西莉娅  他就是年轻的奥兰多,一下子把那拳师的脚跟和你的心一起绊跌了个斤斗的。

罗瑟琳  嗳,取笑人的让魔鬼抓了去;像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姑娘似的,规规矩矩说吧。

西莉娅  真的,姊姊,是他。

罗瑟琳  奥兰多?

西莉娅  奥兰多。

罗瑟琳  嗳哟!我这一身大衫短裤该怎么办呢?你看见他的时候他在作些什么?他说些什么?他瞧上去怎样?他穿着些什么?他为什么到这儿来?他问起我吗?他住在哪儿?他怎样跟你分别的?你什么时候再去看他?用一个字回答我。

西莉娅  你一定先要给我向卡冈都亚⑾借一张嘴来才行;像我们这时代的人,一张嘴里是装不下这么大的一个字的。要是一句句都用“是”和“不”回答起来,也比考问教理还麻烦呢。

罗瑟琳  可是他知道我在这林子里,打扮做男人的样子吗?他是不是跟摔角的那天一样有精神?

西莉娅  回答情人的问题,就像数微尘的粒数一般为难。你好好听我讲我怎样找到他的情形,静静地体味着吧。我看见他在一株树底下,像一颗落下来的橡果。

罗瑟琳  树上会落下这样果子来,那真可以说是神树了。

西莉娅  好小姐,听我说。

罗瑟琳  讲下去。

西莉娅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像一个受伤的骑士。

罗瑟琳  虽然这种样子有点可怜相,可是地上躺着这样一个人,倒也是很合适的。

西莉娅  喊你的舌头停步吧;它简直随处乱跳。——他打扮得像个猎人。

罗瑟琳  哎哟,糟了!他要来猎取我的心了。

西莉娅  我唱歌的时候不要别人和着唱;你缠得我弄错拍子了。

罗瑟琳  你不知道我是个女人吗?我心里想到什么,便要说出口来。好人儿,说下去吧。

西莉娅  你已经打断了我的话头。且慢!他不是来了吗?

罗瑟琳  是他;我们躲在一旁瞧着他吧。

奥兰多及杰奎斯上。

【东方红吗。】


杰奎斯  多谢相陪;可是说老实话,我倒是喜欢一个人清静些。

奥兰多  我也是这样;可是为了礼貌的关系,我多谢您的作伴。

杰奎斯  上帝和您同在!让我们越少见面越好。

奥兰多  我希望我们还是不要相识的好。

杰奎斯  请您别再在树皮上写情诗糟蹋树木了。

奥兰多  请您别再用难听的声调念我的诗,把它们糟蹋了。

杰奎斯  您的情人的名字是罗瑟琳吗?

奥兰多  正是。

杰奎斯  我不喜欢她的名字。

奥兰多  她取名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要您喜欢。

杰奎斯  她的身材怎样?

奥兰多  恰恰够得到我的心头那样高。

杰奎斯  您怪会说俏皮的回答;您是不是跟金匠们的妻子有点儿交情,因此把戒指上的警句都默记下来了?

奥兰多  不,我都是用彩画的挂帷上的话儿来回答您;您的问题也是从那儿学来的。

杰奎斯  您的口才很敏捷,我想是用阿塔兰忒的脚跟做成的。我们一块儿坐下来好不好?我们两人要把世界痛骂一顿,大发一下牢骚。

奥兰多  我不愿责骂世上的有生之伦,除了我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错处最明白。

杰奎斯  您的最坏的错处就是要恋爱。

奥兰多  我不愿把这个错处来换取您的最好的美德。您真叫我腻烦。

杰奎斯  说老实话,我遇见您的时候,本来是在找一个傻子。

奥兰多  他掉在溪水里淹死了,您向水里一望,就可以瞧见他。

杰奎斯  我只瞧见我自己的影子。

奥兰多  那我以为倘不是个傻子,定然是个废物。

杰奎斯  我不想再跟您在一起了。再见,多情的公子。

奥兰多  我巴不得您走。再会,忧愁的先生。(杰奎斯下。)

【大救星吗。】


罗瑟琳  我要像一个无礼的小厮一样去向他说话,跟他捣捣乱。——听见我的话吗,树林里的人?

奥兰多  很好,你有什么话说?

罗瑟琳  请问现在是几点钟?

奥兰多  你应该问我现在是什么时辰;树林里哪来的钟?

罗瑟琳  那么树林里也不会有真心的情人了;否则每分钟的叹气,每点钟的呻吟,该会像时钟一样计算出时间的懒懒的脚步来的。

奥兰多  为什么不说时间的快步呢?那样说不对吗?

罗瑟琳  不对,先生。时间对于各种人有各种的步法。我可以告诉你时间对于谁是走慢步的,对于谁是跨着细步走的,对于谁是奔着走的,对于谁是立定不动的。

奥兰多  请问他对于谁是跨着细步走的?

罗瑟琳  呃,对于一个订了婚还没有成礼的姑娘,时间是跨着细步有气无力地走着的;即使这中间只有一星期,也似乎有七年那样难过。

奥兰多  对于谁时间是走着慢步的?

罗瑟琳  对于一个不懂拉丁文的牧师,或是一个不害痛风的富翁:一个因为不能读书而睡得很酣杨,一个因为没有痛苦而活得很高兴;一个可以不必辛辛苦苦地钻研,一个不知道有贫穷的艰困。对于这种人,时间是走着慢步的。

奥兰多  对于谁他是奔着走的?

罗瑟琳  对于一个上绞架的贼子;因为虽然他尽力放慢脚步,他还是觉得到得太快了。

奥兰多  对于谁他是静止不动的?

罗瑟琳  对于在休假中的律师,因为他们在前后开庭的时期之间,完全昏睡过去,不觉到时间的移动。

奥兰多  可爱的少年,你住在哪儿?

罗瑟琳  跟这位牧羊姑娘,我的妹妹,住在这儿的树林边,正像裙子上的花边一样。

奥兰多  你是本地人吗?

罗瑟琳  跟那头你看见的兔子一样,它的住处就是它生长的地方。

奥兰多  住在这种穷乡僻壤,你的谈吐却很高雅。

罗瑟琳  好多人都曾经这样说我;其实是因为我有一个修行的老伯父,他本来是在城市里生长的,是他教导我讲话;他曾经在宫廷里闹过恋爱,因此很懂得交际的门槛。我曾经听他发过许多反对恋爱的议论;多谢上帝我不是个女人,不会犯到他所归咎于一般女性的那许多心性轻浮的罪恶。

奥兰多  你记不记得他所说的女人的罪恶当中主要的几桩?

罗瑟琳  没有什么主要不主要的,跟两个铜子相比一样,全差不多;每一件过失似乎都十分严重,可是立刻又有一件出来可以赛过它。

奥兰多  请你说几件看。

罗瑟琳  不,我的药是只给病人吃的。这座树林里常常有一个人来往,在我们的嫩树皮上刻满了“罗瑟琳”的名字,把树木糟蹋得不成样子;山楂树上挂起了诗篇,荆棘枝上吊悬着哀歌,说来说去都是把罗瑟琳的名字捧作神明。要是我碰见了那个卖弄风情的家伙,我一定要好好给他一番教训,因为他似乎害着相思病。

奥兰多  我就是那个给爱情折磨的他。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医治的方法。

罗瑟琳  我伯父所说的那种记号在你身上全找不出来,他曾经告诉我怎样可以看出来一个人是在恋爱着;我可以断定你一定不是那个草扎的笼中的囚人。

【谋幸福吗。】


奥兰多  什么是他所说的那种记号呢?

罗瑟琳  一张瘦瘦的脸庞,你没有;一双眼圈发黑的凹陷的眼睛,你没有;一副懒得跟人家交谈的神气,你没有;一脸忘记了修 的胡子,你没有;——可是那我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的胡子本来就像小兄弟的产业一样少得可怜。而且你的袜子上应当是不套袜带的,你的帽子上应当是不结帽纽的,你的袖口的钮扣应当是脱开的,你的鞋子上的带子应当是松散的,你身上的每一处都要表示出一种不经心的疏懒。可是你却不是这样一个人;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齐整,瞧你倒有点顾影自怜,全不像在爱着什么人。

奥兰多  美貌的少年,我希望我能使你相信我是在恋爱。

罗瑟琳  我相信!你还是叫你的爱人相信吧。我可以断定,她即使容易相信你,她嘴里也是不肯承认的;这也是女人们不老实的一点。可是说老实话,你真的便是把恭维着罗瑟琳的诗句悬挂在树上的那家伙吗?

奥兰多  少年,我凭着罗瑟琳的玉手向你起誓,我就是他,那个不幸的他。

罗瑟琳  可是你真的像你诗上所说的那样热恋着吗?

奥兰多  什么也不能表达我的爱情的深切。

罗瑟琳  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我对你说,有了爱情的人,是应该像对待一个疯子一样,把他关在黑屋子里用鞭子抽一顿的。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用这种处罚的方法来医治爱情呢?因为那种疯病是极其平常的,就是拿鞭子的人也在恋爱哩。可是我有医治它的法子。

奥兰多  你曾经医治过什么人吗?

罗瑟琳  是的,医治过一个;法子是这样的:他假想我是他的爱人,他的情妇,我叫他每天都来向我求爱;那时我是一个善变的少年,便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温存,一会儿翻脸,一会儿思慕,一会儿欢喜;骄傲、古怪、刁钻、浅薄、轻浮,有时满眼的泪,有时满脸的笑。什么情感都来一点儿,但没有一种是真切的,就像大多数的孩子们和女人们一样;有时欢喜他,有时讨厌他,有时讨好他,有时冷淡他,有时为他哭泣,有时把他唾弃:我这样把我这位求爱者从疯狂的爱逼到真个疯狂起来,以至于抛弃人世,做起隐士来了。我用这种方法治好了他,我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把你的心肝洗得干干净净,像一颗没有毛病的羊心一样,再没有一点爱情的痕迹。

奥兰多  我不愿意治好,少年。

罗瑟琳  我可以把你治好,假如你把我叫作罗瑟琳,每天到我的草屋里来向我求爱。

奥兰多  凭着我的恋爱的真诚,我愿意。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

罗瑟琳  跟我去,我可以指点给你看;一路上你也要告诉我你住在林中的什么地方。去吗?

奥兰多  很好,好孩子。

罗瑟琳  不,你一定要叫我罗瑟琳。来,妹妹,我们去吧。(同下。)

【害人精吗。】


第三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试金石及奥德蕾上;杰奎斯随后。


试金石  快来,好奥德蕾;我去把你的山羊赶来。怎样,奥德蕾?我还不曾是你的好人儿吗?我这副粗鲁的神气你中意吗?

奥德蕾  您的神气!天老爷保佑我们!什么神气?

试金石  我陪着你和你的山羊在这里,就像那最会梦想的诗人奥维德在一群哥特人中间一样。

杰奎斯  (旁白)唉,学问装在这么一副躯壳里,比乔武住在草棚里更坏!

试金石  要是一个人写的诗不能叫人懂,他的才情不能叫人理解,那比之小客栈里开出一张大账单来还要命。真的,我希望神们把你变得诗意一点。

奥德蕾  我不懂得什么叫做“诗意一点”。那是一句好话,一件好事情吗?那是诚实的吗?

试金石  老实说,不,因为最真实的诗是最虚妄的;情人们都富于诗意,他们在诗里发的誓,可以说都是情人们的假话。

奥德蕾  那么您愿意天爷爷们把我变得诗意一点吗?

试金石  是的,不错;因为你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假如你是个诗人,我就可以希望你说的是假话了。

奥德蕾  您不愿意我贞洁吗?

试金石  对了,除非你生得难看;因为贞洁跟美貌碰在一起,就像在糖里再加蜜。

杰奎斯  (旁白)好一个有见识的傻瓜!

奥德蕾  好,我生得不好看,因此我求求天爷爷们让我贞洁吧。

试金石  真的,把贞洁丢给一个丑陋的懒女人,就像把一块好肉盛在龌龊的盆子里。

奥德蕾  我不是个懒女人,虽然我谢谢天爷爷们我是丑陋的。

试金石  好吧,感谢天爷爷们把丑陋赏给了你!懒惰也许会跟着来的。可是不管这些,我一定要跟你结婚;为了这事我已经去见过邻村的牧师奥列佛·马坦克斯特师傅,他已经答应在这儿树林里会我,给我们配对。

杰奎斯  (旁白)我倒要瞧瞧这场热闹。

奥德蕾  好,天爷爷们保佑我们快活吧!

试金石  阿门!倘使是一个胆小的人,也许不敢贸然从事;因为这儿没有庙宇,只有树林,没有宾众,只有一些出角的畜生;但这有什么要紧呢?放出勇气来!角虽然讨厌,却也是少不来的。人家说,“许多人有数不清的家私;”对了,许多人也有数不清的好角儿。好在那是他老婆陪嫁来的妆奁,不是他自己弄到手的。出角吗?有什么要紧?只有苦人儿才出角吗?不,不,最高贵的鹿和最寒伧的鹿长的角儿一样大呢。那么单身汉便算是好福气吗?不,城市总比乡村好些,已婚者隆起的额角,也要比未婚者平坦的额角体面得多;懂得几手击剑法的,总比一点不会的好些,因此有角也总比没角强。奥列佛师傅来啦。

【外行领导内行吗。】


奥列佛·马坦克斯特师傅上。

试金石  奥列佛·马坦克斯特师傅,您来得巧极了。您还是就在这树下替我们把事情办了呢,还是让我们跟您到您的教堂里去?

马坦克斯特  这儿没有人可以把这女人作主嫁出去吗?

试金石  我不要别人把她布施给我。

马坦克斯特  真的,她一定要有人作主许嫁,否则这种婚姻便不合法。

杰奎斯  (上前)进行下去,进行下去;我可以把她许嫁。

试金石  晚安,某某先生;您好,先生?欢迎欢迎!上次多蒙照顾,不胜感激。我很高兴看见您。我现在有一点点儿小事,先生。嗳,请戴上帽子。

杰奎斯  你要结婚了吗,傻瓜?

试金石  先生,牛有轭,马有勒,猎鹰腿上挂金铃,人非木石岂无情?鸽子也要亲个嘴儿;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杰奎斯  像你这样有教养的人,却愿意在一棵树底下像叫化子那样成亲吗?到教堂里去,找一位可以告诉你们婚姻的意义的好牧师。要是让这个家伙把你们像钉墙板似的钉在一起,你们中间总有一个人会像没有晒干的木板一样干缩起来,越变越弯的。

试金石  (旁白)我倒以为让他给我主婚比别人好一点,因为瞧他的样子是不会像像样样地主持婚礼的;假如结婚结得草率一些,以后我可以借口离弃我的妻子。

杰奎斯  你跟我来,让我指教指教你。

试金石  来,好奥德蕾。我们一定得结婚,否则我们只好通奸。再见,好奥列佛师傅,不是

亲爱的奥列佛!

勇敢的奥列佛!

请你不要把我丢弃;⑿

而是

走开去,奥列佛!

滚开去,奥列佛!

我们不要你行婚礼。(杰奎斯、试金石、奥德蕾同下。)

马坦克斯特  不要紧,这一批荒唐的混蛋谁也不能讥笑掉我的饭碗。(下。)

【下放劳动吗。】


第四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罗瑟琳及西莉娅上。


罗瑟琳  别跟我讲话;我一定要哭。

西莉娅  你就哭吧;可是你还得想一想男人是不该流眼泪的。

罗瑟琳  但我岂不是有应该哭的理由吗?

西莉娅  理由是再充分也没有的了;所以你哭吧。

罗瑟琳  瞧他的头发的颜色,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坏东西。

西莉娅  比犹大的头发颜色略为深些;他的接吻就是犹大一脉相传下来的。

罗瑟琳  凭良心说一句,他的头发颜色很好。

西莉娅  那颜色好极了;栗色是最好的颜色。

罗瑟琳  他的接吻神圣得就像圣餐面包触到唇边一样。

西莉娅  他买来了一对狄安娜用过的嘴唇;一个凛若冰霜的尼姑也不会吻得像他那样虔诚;他的嘴唇里就有着冷冰冰的贞洁。

罗瑟琳  可是他为什么发誓说今天早上要来,却偏偏不来呢?

西莉娅  不用说,他这人没有半分真心。

罗瑟琳  你是这样想吗?

西莉娅  是的。我想他不是个扒儿手,也不是个盗马贼;可是要说起他的爱情的真不真来,那么我想他就像一只盖好了的空杯子,或是一枚蛀空了的硬壳果一样空心。

罗瑟琳  他的恋爱不是真心吗?

西莉娅  他在恋爱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可是我以为他并不在恋爱。

罗瑟琳  你不是听见他发誓说他的的确确在恋爱吗?

西莉娅  从前说是,现在却不一定是;而且情人们发的誓,是和堂倌嘴里的话一样靠不住的,他们都是惯报虚账的家伙。他在这儿树林子里跟公爵你的父亲在一块儿呢。

罗瑟琳  昨天我碰见公爵,跟他谈了好久。他问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我对他说,我的父母跟他一样高贵;他大笑着让我走了。可是我们现在有像奥兰多这么一个人,还要谈父亲做什么呢?

西莉娅  啊,好一个出色的人!他写得一手好诗,讲得一口漂亮话,发着动听的誓,再堂而皇之地毁了誓,同时碎了他情人的心;正如一个拙劣的枪手,骑在马上一面歪,像一头好鹅一样把他的枪杆折断了。但是年轻人凭着血气和痴劲做出来的事,总是很出色的。——谁来了?

柯林上。

柯林  姑娘和大官人,你们不是常常问起那个害相思病的牧人,那天你们不是看见他和我坐在草地上,称赞着他的情人,那个盛气凌人的牧羊女吗?

西莉娅  嗯,他怎样啦?

柯林  要是你们想看一本认真扮演的好戏,一面是因为情痴而容颜惨白,一面是因为傲慢而满脸绯红;只要稍走几步路,我可以领你们去,看一个痛快。

罗瑟琳  啊!来,让我们去吧。在恋爱中的人,欢喜看人家相恋。带我们去看;我将要在他们的戏文里当一名重要的角色。(同下。)

【样板戏吗。】


第五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西尔维斯及菲琵上。


西尔维斯  亲爱的菲琵,不要讥笑我;请不要,菲琵!您可以说您不爱我,但不要说得那样狠。习惯于杀人的硬心肠的刽子手,在把斧头向低俯的颈项上劈下的时候也要先说一声对不起;难道您会比这种靠着流血为生的人心肠更硬吗?

罗瑟琳、西莉娅及柯林自后上。

菲琵 我不愿做你的刽子手,我逃避你,因为我不愿伤害你。你对我说我的眼睛会杀人;这种话当然说得很好听,很动人;眼睛本来是最柔弱的东西,一见了些微尘就会胆小得关起门来,居然也会给人叫作暴君、屠夫和凶手!现在我使劲地抡起白眼瞧着你;假如我的眼睛能够伤人,那么让它们把你杀死了吧:现在你可以假装晕过去了啊;嘿,现在你可以倒下去了呀;假如你并不倒下去,哼!羞啊,羞啊,你可别再胡说,说我的眼睛是凶手了。现在你且把我的眼睛加在你身上的伤痕拿出来看。单单用一枚针儿划了一下,也会有一点疤痕;握着一根灯心草,你的手掌上也会有一刻儿留着痕迹;可是我的眼光现在向你投射,却不曾伤了你:我相信眼睛里是决没有可以伤人的力量的。

西尔维斯  啊,亲爱的菲琵,要是有一天——也许那一天就近在眼前——您在谁个清秀的脸庞上看出了爱情的力量,那时您就会感觉到爱情的利箭所加在您心上的无形的创伤了。

菲琵 可是在那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你不要走近我吧。如其有那一天,那么你可以用你的讥笑来凌虐我,却不用可怜我;因为不到那时候,我总不会可怜你的。

罗瑟琳  (上前)为什么呢,请问?谁是你的母亲,生下了你来,把这个不幸的人这般侮辱,如此欺凌?你生得不漂亮——老实说,我看你还是晚上不用点蜡烛就钻到被窝里去的好——难道就该这样骄傲而无情吗?——怎么,这是什么意思?你望着我做什么?我瞧你不过是一件天生的粗货罢了。他妈的!我想她要打算迷住我哩。不,老实说,骄傲的姑娘,你别做梦吧!凭着你的黑水一样的眉毛,你的乌丝一样的头发,你的黑玻璃球一样的眼睛,或是你的乳脂一样的脸庞,可不能叫我为你倾倒呀。——你这蠢牧人儿,干吗你要追随着她,像是挟着雾雨而俱来的南风?你是比她漂亮一千倍的男人;都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种傻瓜,世上才有那许多难看的孩子。叫她得意的是你的恭维,不是她的镜子;听了你的话,她便觉得她自己比她本来的容貌美得多了。——可是,姑娘,你自己得放明白些;跪下来,斋戒谢天,赐给你这么好的一个爱人。我得向你耳边讲句体己的话,有买主的时候赶快卖去了吧;你不是到处都有销路的。求求这位大哥恕了你;爱他;接受他的好意。生得丑再要瞧人不起,那才是其丑无比了。——好,牧人,你拿了她去。再见吧。

【草泥马吗。】


菲琵 可爱的青年,请您把我骂一整年吧。我宁愿听您的骂,不要听这人的恭维。

罗瑟林  他爱上了她的丑样子,她爱上了我的怒气。倘使真有这种事,那么她一扮起了怒容来答复你,我便会把刻薄的话儿去治她。——你为什么这样瞧着我?

菲琵  我对您没有怀着恶意呀。

罗瑟林  请你不要爱我吧,我这人是比醉后发的誓更靠不住的;而且我又不喜欢你。要是你要知道我家在何处,请到这儿附近的那簇橄榄树的地方来寻访好了。——我们去吧,妹妹。——牧人,着力追求她。——来,妹妹。——牧女,待他好一点儿,别那么骄傲;整个世界上生眼睛的人,都不会像他那样把你当作天仙的。——来,瞧我们的羊群去。(罗瑟琳、西莉娅、柯林同下。)

菲琵  过去的诗人,现在我明白了你的话果然是真:“谁个情人不是一见就钟情?”⒀

西尔维斯  亲爱的菲琵——

菲琵 啊!你怎么说,西尔维斯?

西尔维斯  亲爱的菲琵,可怜我吧!

菲琵  唉,我为你伤心呢,温柔的西尔维斯。

西尔维斯  同情之后,必有安慰;要是您见我因为爱情而伤心而同情我,那么只要把您的爱给我,您就可以不用再同情,我也无须再伤心了。

菲琵  你已经得到我的爱了;咱们不是像邻居那么要好着吗?

西尔维斯  我要的是您。

菲琵  啊,那就是贪心了。西尔维斯,从前我讨厌你;可是现在我也不是对你有什么爱情;不过你既然讲爱情讲得那么好,我本来是讨厌跟你在一起的,现在我可以忍受你了。我还有事儿要差遣你呢;可是除了你自己因为供我差遣而感到的欣喜以外,可不用希望我还会用什么来答谢你。

西尔维斯  我的爱情是这样圣洁而完整,我又是这样不蒙眷顾,因此只要能够拾些人家收获过后留下来的残穗,我也以为是一次最丰富的收成了;随时略为给我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我就可以靠着它活命。

菲琵  你认识刚才对我讲话的那个少年吗?

西尔维斯  不大熟悉,但我常常遇见他;他已经把本来属于那个老头儿的草屋和地产都买下来了。

菲琵  不要以为我爱他,虽然我问起他。他只是个淘气的孩子;可是倒很会讲话;但是空话我理它作甚?然而说话的人要是能够讨听话的人欢喜,那么空话也是很好的。他是个标致的青年;不算顶标致。当然他是太骄傲了;然而他的骄傲很配他。他长起来倒是一个漂亮的汉子,顶好的地方就是他的脸色;他的舌头刚刚得罪了人,用眼睛一瞟就补偿过来了。他的个儿不很高;然而照他的年纪说起来也就够高。他的腿不过如此;但也还好。他的嘴唇红得很美,比他那张白脸上搀和着的红色更烂熟更浓艳;一个是大红,一个是粉红。西尔维斯,有些女人假如也像我一样向他这么评头品足起来,一定会马上爱上他的;可是我呢,我不爱他,也不恨他;然而我有应该格外恨他的理由。凭什么他要骂我呢?他说我的眼珠黑,我的头发黑;现在我记起来了,他嘲笑着我呢。我不懂怎么我不还骂他;但那没有关系,不声不响并不就是善罢甘休。我要写一封辱骂的信给他,你可以给我带去;你肯不肯,西尔维斯?

西尔维斯  菲琵,那是我再愿意不过的了。

菲琵  我就写去;这件事情盘绕在我的心头,我要简简单单地把他挖苦一下。跟我去,西尔维斯。(同下。)

【你大爷吗。】



第四幕


第一场 亚登森林

罗瑟琳、西莉娅及杰奎斯上。

杰奎斯  可爱的少年,请你许我跟你结识结识。


罗瑟琳  他们说你是个多愁的人。

杰奎斯  是的,我喜欢发愁不喜欢笑。

罗瑟琳  这两件事各趋极端,都会叫人讨厌,比之醉汉更容易招一般人的指摘。

杰奎斯  发发愁不说话,有什么不好?

罗瑟琳  那么何不做一根木头呢?

杰奎斯  我没有学者的忧愁,那是好胜;也没有音乐家的忧愁,那是幻想;也没有侍臣的忧愁,那是骄傲;也没有军人的忧愁,那是野心;也没有律师的忧愁,那是狡猾;也没有女人的忧愁,那是挑剔;也没有情人的忧愁,那是集上面一切之大成;我的忧愁全然是我独有的,它是由各种成分组成的,是从许多事物中提炼出来的,是我旅行中所得到的各种观感,因为不断沉思,终于把我笼罩在一种十分古怪的悲哀之中。

罗瑟琳  是一个旅行家吗?噢,那你就有应该悲哀的理由了。我想你多半是卖去了自己的田地去看别人的田地;看见的这么多,自己却一无所有;眼睛是看饱了,两手却是空空的。

杰奎斯  是的,我已经得到了我的经验。

罗瑟琳  而你的经验使你悲哀。我宁愿叫一个傻瓜来逗我发笑,不愿叫经验来使我悲哀;而且还要到各处旅行去找它!

奥兰多上。

奥兰多  早安,亲爱的罗瑟琳!

杰奎斯  要是你要念起诗来,那么我可要少陪了。(下。)

罗瑟琳  再会,旅行家先生。你该打起些南腔北调,穿了些奇装异服,瞧不起本国的一切好处,厌恶你的故乡,简直要怨恨上帝干吗不给你生一副外国人的相貌;否则我可不能相信你曾经在威尼斯荡过艇子。——啊,怎么,奥兰多!你这些时都在哪儿?你算是一个情人!要是你再对我来这么一套,你可再不用来见我了。

奥兰多  我的好罗瑟琳,我来得不过迟了一小时还不满。

罗瑟琳  误了一小时的情人的约会!谁要是把一分钟分作了一千分,而在恋爱上误了一千分之一分钟的几分之一的约会,这种人人家也许会说丘匹德曾经拍过他的肩膀,可是我敢说他的心是不曾中过爱神之箭的。

奥兰多  原谅我吧,亲爱的罗瑟琳!

罗瑟琳  哼,要是你再这样慢腾腾的,以后不用再来见我了;我宁愿让一条蜗牛向我献殷勤的。

奥兰多  一条蜗牛!

罗瑟琳  对了,一条蜗牛;因为他虽然走得慢,可是却把他的屋子顶在头上,我想这是一份比你所能给与一个女人的更好的家产;而且他还随身带着他的命运哩。

奥兰多  那是什么?

罗瑟琳  嘿,角儿哪;那正是你所要谢谢你的妻子的,可是他却自己随身带了它做武器,免得人家说他妻子的坏话。

奥兰多  贤德的女子不会叫她丈夫当忘八;我的罗瑟琳是贤德的。

罗瑟琳  而我是你的罗瑟琳吗?

西莉娅  他欢喜这样叫你;可是他有一个长得比你漂亮的罗瑟琳哩。

罗瑟琳  来,向我求婚,向我求婚;我现在很高兴;多半会答应你。假如我真是你的罗瑟琳,你现在要向我说些什么话?

奥兰多  我要在没有说话之前先接个吻。

【霸王硬上弓吗。】


罗瑟琳  不,你最好先说话,等到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想不出什么来的时候,你就可以趁此接吻。善于演说的人,当他们一时无话可说之际,他们会吐一口痰;情人们呢,上帝保佑我们!倘使缺少了说话的资料,接吻是最便当的补救办法。

奥兰多  假如她不肯让我吻她呢?

罗瑟琳  那么她就使得你向她请求,这样又有了新的话题了。

奥兰多  谁见了他的心爱的情人而会说不出话来呢?

罗瑟琳  哼,假如我是你的情人,你就会说不出话来。不然的话,我就会认为自己是德有余而才不足了。

奥兰多  怎么,我会闷头不语吗?

罗瑟琳  可以伸头,却说不出话。我不是你的罗瑟琳吗?

奥兰多  我很愿意把你当作罗瑟琳,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讲着她了。

罗瑟琳  好,我代表她说我不愿接受你。

奥兰多  那么我代表我自己说我要死去。

罗瑟琳  不,真的,还是请个人代死吧。这个可怜的世界差不多有六千年的岁数了,可是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人亲自殉情而死。特洛伊罗斯是被一个希腊人的棍棒砸出了脑浆的;可是在这以前他就已经寻过死,而他是一个模范的情人。即使希罗当了尼姑,里昂德也会活下去活了好多年的,倘不是因为一个酷热的仲夏之夜;因为,好孩子,他本来只是要到赫勒斯滂海峡里去洗个澡的,可是在水中害起抽筋来,因而淹死了:那时代的愚蠢的史家却说他是为了塞斯托斯的希罗而死。这些全都是谎;人们一代一代地死去,他们的尸体都给蛆虫吃了,可是决不会为爱情而死的。

奥兰多  我不愿我的真正的罗瑟琳也作这样的想法;因为我可以发誓说她只要皱一皱眉头就会把我杀死。

罗瑟琳  我凭着此手发誓,那是连一只苍蝇也杀不死的。但是来吧,现在我要做你的一个乖乖的罗瑟琳;你向我要求什么,我一定允许你。

奥兰多  那么爱我吧,罗瑟琳!

罗瑟琳  好,我就爱你,星期五、星期六以及一切的日子。

奥兰多  你肯接受我吗?

罗瑟琳  肯的,我肯接受像你这样二十个男人。

奥兰多  你怎么说?

罗瑟琳  你不是个好人吗?

奥兰多  我希望是的。

罗瑟琳  那么好的东西会嫌太多吗?——来,妹妹,你要扮做牧师,给我们主婚。——把你的手给我,奥兰多。你怎么说,妹妹?

奥兰多  请你给我们主婚。

西莉娅  我不会说。

罗瑟琳  你应当这样开始:“奥兰多,你愿不愿——”

西莉娅  好吧。——奥兰多,你愿不愿娶这个罗瑟琳为妻?

奥兰多  我愿意。

罗瑟琳  嗯,但是什么时候才娶呢?

奥兰多  当然就在现在哪;只要她能替我们完成婚礼。

罗瑟琳  那么你必须说,“罗瑟琳,我娶你为妻。”

奥兰多  罗瑟琳,我娶你为妻。

罗瑟琳  我本来可以问你凭着什么来娶我的;可是奥兰多,我愿意接受你做我的丈夫。——这丫头等不到牧师问起,就冲口说出来了;真的,女人的思想总是比行动跑得更快。

奥兰多  一切的思想都是这样;它们是生着翅膀的。

【天下何思何虑吗。】


罗瑟琳  现在你告诉我你占有了她之后,打算保留多久?

奥兰多  永久再加上一天。

罗瑟琳  说一天,不用说永久。不,不,奥兰多,男人们在未婚的时候是四月天,结婚的时候是十二月天;姑娘们做姑娘的时候是五月天,一做了妻子,季候便改变了。我要比一头巴巴里雄鸽对待它的雌鸽格外多疑地对待你;我要比下雨前的鹦鹉格外吵闹,比猢狲格外弃旧怜新,比猴子格外反复无常;我要在你高兴的时候像喷泉上的狄安娜女神雕像一样无端哭泣;我要在你想睡的时候像土狼一样纵声大笑。

奥兰多  但是我的罗瑟琳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罗瑟琳  我可以发誓她会像我一样做出来的。

奥兰多  啊!但是她是个聪明人哩。

罗瑟琳  她倘不聪明,怎么有本领做这等事?越是聪明,越是淘气。假如用一扇门把一个女人的才情关起来,它会从窗子里钻出来的;关了窗,它会从钥匙孔里钻出来的;塞住了钥匙孔,它会跟着一道烟从烟囱里飞出来的。

奥兰多  男人娶到了这种有才情的老婆,就难免要感慨“才情才情,看你横行到什么地方”了。

罗瑟琳  不,你可以把那句骂人的话留起来,等你瞧见你妻子的才情爬上了你邻人的床上去的时候再说。

奥兰多  那时这位多才的妻子又将用怎样的才情来辩解呢?

罗瑟琳  呃,她会说她是到那儿找你去的。你捉住她,她总有话好说,除非你把她的舌头割掉。唉!要是一个女人不会把她的错处推到她男人的身上去,那种女人千万不要让她抚养她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会把他抚养成一个傻子的。

奥兰多  罗瑟琳,这两小时我要离开你。

罗瑟琳  唉!爱人,我两小时都缺不了你哪。

奥兰多  我一定要陪公爵吃饭去;到两点钟我就会回来。

罗瑟琳  好,你去吧,你去吧!我知道你会变成怎样的人。我的朋友们这样对我说过,我也这样相信着,你是用你那种花言巧语来把我骗上手的。不过又是一个给人丢弃的罢了;好,死就死吧!你说是两点钟吗?

奥兰多  是的,亲爱的罗瑟琳。

罗瑟琳  凭着良心,一本正经,上帝保佑我,我可以向你起一切无关紧要的誓,要是你失了一点点儿的约,或是比约定的时间来迟了一分钟,我就要把你当作在一大堆无义的人们中间一个最可怜的背信者、最空心的情人,最不配被你叫作罗瑟琳的那人所爱的。所以,留心我的责骂,守你的约吧。

奥兰多  我一定恪遵,就像你真是我的罗瑟琳一样。好,再见。

罗瑟琳  好,时间是审判一切这一类罪人的老法官,让他来审判吧。再见。(奥兰多下。)

西莉娅  你在你那种情话中间简直是侮辱我们女性。我们一定要把你的衫裤揭到你的头上,让全世界的人看看鸟儿怎样作践了她自己的窠。

罗瑟琳  啊,小妹妹,小妹妹,我的可爱的小妹妹,你要是知道我是爱得多么深!可是我的爱是无从测计深度的,因为它有一个渊深莫测的底,像葡萄牙海湾一样。

西莉娅  或者不如说是没有底的吧;你刚把你的爱倒进去,它就漏了出来。

罗瑟琳  不,维纳斯的那个坏蛋私生子⒁,那个因为忧郁而感孕,因为冲动而受胎,因为疯狂而诞生的;那个瞎眼的坏孩子,因为自己没有眼睛而把每个人的眼睛都欺蒙了的;让他来判断我是爱得多么深吧。我告诉你,爱莲娜,我不看见奥兰多便活不下去。我要找一处树荫,去到那儿长吁短叹地等着他回来。

西莉娅  我要去睡一个觉儿。(同下。)

【世上已千年吗。】


第二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杰奎斯、众臣及林居人等上。


杰奎斯  是谁把鹿杀死的?

臣甲  先生,是我。

杰奎斯  让我们引他去见公爵,像一个罗马的凯旋将军一样;顶好把鹿角插在他头上,表示胜利的光荣。林居人,你们没有个应景的歌儿吗?

林居人  有的,先生。

杰奎斯  那么唱起来吧;不要管它调子怎样,只要可以热闹热闹就是了。

林居人  (唱)

杀鹿的人好幸福,

穿它的皮顶它角。

唱个歌儿送送他。

顶了鹿角莫讥笑,

古时便已当冠帽;

你的祖父戴过它,

你的阿爹顶过它:

鹿角鹿角壮而美,

你们取笑真不对。(众下。)


第三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罗瑟琳及西莉娅上。

罗瑟琳  你现在怎么说?不是过了两点钟了吗?这儿哪见有什么奥兰多!

西莉娅  我对你说,他怀着纯洁的爱情和忧虑的头脑,带了弓箭出去睡觉去了。瞧,谁来了。

西尔维斯上。

西尔维斯  我奉命来见您,美貌的少年;我的温柔的菲琵要我把这信送给您。(将信交罗瑟琳)里面说的什么话我不知道;但是照她写这封信的时候那发怒的神气看来,多半是一些气恼的话。原谅我,我只是个不知情的送信人。

罗瑟琳  (阅信)最有耐性的人见了这封信也要暴跳如雷;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说我不漂亮;说我没有礼貌;说我骄傲;说即使男人像凤凰那样希罕,她也不会爱我。天哪!我并不曾要追求她的爱,她为什么写这种话给我呢?好,牧人,好,这封信是你捣的鬼。

西尔维斯  不,我发誓我不知道里面写些什么;这封信是菲琵写的。

罗瑟琳  算了吧,算了吧,你是个傻瓜,为了爱情颠倒到这等地步。我看见过她的手,她的手就像一块牛皮那样粗糙,一块沙石那样颜色;我以为她戴着一副旧手套,哪知道原来就是她的手;她有一双作粗活的手;但这可不用管它。我说她从来不曾想到过写这封信;这是男人出的花样,是一个男人的笔迹。

西尔维斯  真的,那是她的笔迹。

罗瑟琳  嘿,这是粗暴的凶狠的口气,全然是挑战的口气;嘿,她就像土耳其人向基督徒那样向我挑战呢。女人家的温柔的头脑里,决不会想出这种恣睢暴戾的念头来;这种狠恶的字句,含着比字面更狠恶的用意。你要不要听听这封信?

西尔维斯  假如您愿意,请您念给我听听吧。因为我还不曾听到过它呢;虽然关于菲琵的凶狠的话,倒已经听了不少了。

【殊途同归吗。】


罗瑟琳  她要向我撒野呢。听那只雌老虎怎样写法:(读)

你是不是天神的化身,

来燃烧一个少女的心?

女人会这样骂人吗?

西尔维斯  您把这种话叫作骂人吗?

罗瑟琳  (读)

撇下了你神圣的殿堂,

虐弄一个痴心的姑娘?

你听见过这种骂人的话吗?

人们的眼睛向我求爱,

从不曾给我丝毫损害。

意思说我是个畜生。

你一双美目中的轻蔑,

尚能勾起我这般情热;

唉!假如你能青眼相加,

我更将怎样意乱如麻!

你一边骂,我一边爱你;

你倘求我,我何事不依?

代我传达情意的来使,

并不知道我这段心事;

让他带下了你的回报,

告诉我你的青春年少,

肯不肯接受我的奉献,

把我的一切听你调遣;

否则就请把拒绝明言,

我准备一死了却情缘。

西尔维斯  您把这叫做骂吗?

西莉娅  唉,可怜的牧人!

罗瑟琳  你可怜他吗?不,他是不值得怜悯的。你会爱这种女人吗?嘿,利用你作工具,那样玩弄你!怎么受得住!好,你到她那儿去吧,因为我知道爱情已经把你变成一条驯服的蛇了;你去对她说:要是她爱我,我吩咐她爱你;要是她不肯爱你,那么我决不要她,除非你代她恳求。假如你是个真心的恋人,去吧,别说一句话;瞧又有人来了。(西尔维斯下。)

奥列佛上。

奥列佛  早安,两位。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在这座树林的边界有一所用橄榄树围绕着的羊栏?

西莉娅  在这儿的西面,附近的山谷之下,从那微语喃喃的泉水旁边那一列柳树的地方向右出发,便可以到那边去。但现在那边只有一所空屋,没有人在里面。

奥列佛  假如听了人家嘴里的叙述便可以用眼睛认识出来,那么你们的模样正是我所听到说起的,穿着这样的衣服,这样的年纪:“那个年生得很俊,脸孔像个女人,行为举动像是老大姊似的;那女人是矮矮的,比她的哥哥黝黑些。”你们正就是我所要寻访的那屋子的主人吗?

西莉娅  既蒙下问,那么我们说我们正是那屋子的主人,也不算是自己的夸口了。

奥列佛  奥兰多要我向你们两位致意;这一方染着血迹的手帕,他叫我送给他称为他的罗瑟琳的那位少年。您就是他吗?

罗瑟琳  正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奥列佛  说起来徒增我的惭愧,假如你们要知道我是谁,这一方手帕怎样、为什么、在哪里沾上这些血迹。

西莉娅  请您说吧。

奥列佛  年轻的奥兰多上次跟你们分别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在一小时之内回来;他正在林中行走,品味着爱情的甜蜜和苦涩,瞧,什么事发生了!他把眼睛向旁边一望,你瞧,他看见了些什么东西:在一株满覆着苍苔的秃顶的老橡树之下,有一个不幸的衣衫褴褛须发蓬松的人仰面睡着;一条金绿的蛇缠在他的头上,正预备把它的头敏捷地伸进他的张开的嘴里去,可是突然看见了奥兰多,它便松了开来,蜿蜒地溜进林莽中去了;在那林荫下有一头乳房干瘪的母狮,头贴着地蹲伏着,像猫一样注视这睡着的人的动静,因为那畜生有一种高贵的素性,不会去侵犯瞧上去似乎已经死了的东西。奥兰多一见了这情形,便走到那人的面前,一看却是他的兄长,他的大哥。

【百虑一致吗。】


西莉娅  啊!我听见他说起过那个哥哥;他说他是一个再忍心害理不过的。

奥列佛  他很可以那样说,因为我知道他确是忍心害理的。

罗瑟琳  但是我们说奥兰多吧;他把他丢下在那儿,让他给那饿狮吃了吗?

奥列佛  他两次转身想去;可是善心比复仇更高贵,天性克服了他的私怨,使他去和那母狮格斗,很快地那狮子便在他手下丧命了。我听见了搏击的声音,就从苦恼的瞌睡中醒过来了。

西莉娅  你就是他的哥哥吗?

罗瑟琳  他救的便是你吗?

西莉娅  老是设计谋害他的便是你吗?

奥列佛  那是从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我现在感到很幸福,已经变了个新的人了,因此我可以不惭愧地告诉你们我从前的为人。

罗瑟琳  可是那块血渍的手帕是怎样来的?

奥列佛  别性急。那时我们两人述叙着彼此的经历,以及我到这荒野里来的原委;一面说一面自然流露的眼泪流个不住。简单地说,他把我领去见那善良的公爵,公爵赏给我新衣服穿,款待着我,吩咐我的弟弟照应我;于是他立刻带我到他的洞里去,脱下衣服来,一看臂上给母狮抓去了一块肉,血不停地流着,那时他便晕了过去,嘴里还念着罗瑟琳的名字。简单地说,我把他救醒转来,裹好了他的伤口;略过些时,他精神恢复了,便叫我这个陌生人到这儿来把这件事通知你们,请你们原谅他的失约。这一方手帕在他的血里浸过,他要我交给他戏称为罗瑟琳的那位青年牧人。(罗瑟琳晕去。)

西莉娅  呀,怎么啦,盖尼米德!亲爱的盖尼米德!

奥列佛  有好多人一见了血便要发晕。

西莉娅  还有其他的缘故哩。哥哥!盖尼米德!

奥列佛  瞧,他醒过来了。

罗瑟琳  我要回家去。

西莉娅  我们可以陪着你去。——请您扶着他的臂膀好不好?

奥列佛  提起精神来,孩子。你算是个男人吗?你太没有男人气了。

罗瑟琳  一点不错,我承认。啊,好小子!人家会觉得我假装得很像哩。请您告诉令弟我假装得多么像。嗳唷!

奥列佛  这不是假装;你的脸色已经有了太清楚的证明,这是出于真情的。

罗瑟琳  告诉您吧,真的是假装的。

奥列佛  好吧,那么振作起来,假装个男人样子吧。

罗瑟琳  我正在假装着呢;可是凭良心说,我理该是个女人。

西莉娅  来,你瞧上去脸色越变越白了;回家去吧。好先生,陪我们去吧。

奥列佛  好的,因为我必须把你怎样原谅舍弟的回音带回去呢,罗瑟琳。

罗瑟琳  我会想出些什么来的。但是我请您就把我的假装的样子告诉他吧。我们走吧。(同下。)

【洞中才七日吗。】



第五幕


第一场 亚登森林

试金石及奥德蕾上。


试金石  咱们总会找到一个时间的,奥德蕾;耐心点儿吧,温柔的奥德蕾。

奥德蕾  那位老先生虽然这么说,其实这个牧师也很好呀。

试金石  顶坏不过的奥列佛师傅,奥德蕾;顶不好的马坦克斯特。但是,奥德蕾,林子里有一个年轻人要向你求婚呢。

奥德蕾  嗯,我知道他是谁;他跟我全没有关涉。你说起的那个人来了。

威廉上。

试金石  看见一个村汉在我是家常便饭。凭良心说话,我们这辈聪明人真是作孽不浅;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寻寻人家的开心。

威廉  晚安,奥德蕾。

奥德蕾  你晚安哪,威廉。

威廉  晚安,先生。

试金石  晚安,好朋友。把帽子戴上了,把帽子戴上了;请不用客气,把帽子戴上了。你多大年纪了,朋友?

威廉  二十五了,先生。

试金石  正是妙龄。你名叫威廉吗?

威廉  威廉,先生。

试金石  一个好名字。是生在这林子里的吗?

戚廉  是的,先生,我感谢上帝。

试金石  “感谢上帝”;很好的回答。很有钱吗?

威廉  呃,先生,不过如此。

试金石  “不过如此”,很好很好,好得很;可是也不算怎么好,不过如此而已。你聪明吗?

威廉  呃,先生,我还算聪明。

试金石  啊,你说得很好。我现在记起一句话来了,“傻子自以为聪明,但聪明人知道他自己是个傻子。”异教的哲学家想要吃一颗葡萄的时候,便张开嘴唇来,把它放进嘴里去;那意思是表示葡萄是生下来给人吃,嘴唇是生下来要张开的。你爱这姑娘吗?

威廉  是的,先生。

试金石  把你的手给我。你有学问吗?

威廉  没有,先生。

试金石  那么让我教训你:有者有也;修辞学上有这么一个譬喻,把酒从杯子里倒在碗里,一只满了,那一只便要落空。写文章的人大家都承认“彼”即是他;好,你不是彼,因为我是他。

威廉  哪一个他,先生?

试金石  先生,就是要跟这个女人结婚的他。所以,你这村夫,莫——那在俗话里就是不要——与此妇——那在土话里就是和这个女人——交游——那在普通话里就是来往;合拢来说,莫与此妇交游,否则,村夫,你就要毁灭;或者让你容易明白些,你就要死;那就是说,我要杀死你,把你干掉,叫你活不成,让你当奴才。我要用毒药毒死你,一顿棒儿打死你,或者用钢刀搠死你;就要跟你打架;就要想出计策来打倒你;我要用一百五十种法子杀死你;所以赶快发着抖滚吧。

奥德蕾  你快去吧,好威廉。

威廉  上帝保佑您快活,先生。(下。)

柯林上。

柯林  我们的大官人和小娘子找着你哪;来,走啊!走啊!

试金石  走,奥德蕾!走,奥德蕾!我就来,我就来。(同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第二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奥兰多及奥列佛上。


奥兰多  你跟她相识得这么浅便会喜欢起她来了吗?一看见了她,便会爱起她来了吗?一爱了她,便会求起婚来了吗?一求了婚,她便会答应了你吗?你一定要得到她吗?

奥列佛  这件事进行的匆促,她的贫穷,相识的不久,我突然的求婚和她突然的允许——这些你都不用怀疑;只要你承认我是爱着爱莲娜的,承认她是爱着我的,允许我们两人的结合,这样你也会有好处;因为我愿意把我父亲老罗兰爵士的房屋和一切收入都让给你,我自己在这里终生做一个牧人。

奥兰多  你可以得到我的允许。你们的婚礼就在明天举行吧;我可以去把公爵和他的一切乐天的从者都请了来。你去吩咐爱莲娜预备一切。瞧,我的罗瑟琳来了。

罗瑟琳上。

罗瑟琳  上帝保佑你,哥哥。

奥列佛  也保佑你,好妹妹。(下。)

罗瑟琳  啊!我的亲爱的奥兰多,我瞧见你把你的心裹在绷带里,我是多么难过呀。

奥兰多  那是我的臂膀。

罗瑟琳  我以为是你的心给狮子抓伤了。

奥兰多  它的确是受了伤了,但却是给一位姑娘的眼睛伤害了的。

罗瑟琳  你的哥哥有没有告诉你当他把你的手帕给我看的时候,我假装晕去了的情形?

奥兰多  是的,而且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呢。

罗瑟琳  噢!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哦,那倒是真的;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快的事情,除了两头公羊的打架和凯撒那句“我来,我看见,我征服”的傲语。令兄和舍妹刚见了面,便大家瞧起来了;一瞧便相爱了;一相爱便叹气了;一叹气便彼此问为的是什么;一知道了为的是什么,便要想补救的办法:这样一步一步地踏到了结婚的阶段,不久他们便要成其好事了,否则他们等不到结婚便要放肆起来的。他们简直爱得慌了,一定要在一块儿;用棒儿也打不散他们。

奥兰多  他们明天便要成婚,我就要去请公爵参加婚礼。但是,唉!从别人的眼中看见幸福,多么令人烦闷。明天我越是想到我的哥哥满足了心愿多么快活,我便将越是伤心。

罗瑟琳  难道我明天不能仍旧充作你的罗瑟琳了吗?

奥兰多  我不能老是靠着幻想而生存了。

罗瑟琳  那么我不再用空话来叫你心烦了。告诉了你吧,现在我不是说着玩儿,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见识的上等人;我并不是因为希望你赞美我的本领而恭维你,也不是图自己的名气,只是想得到你一定程度的信任,那是为了你的好处,不是为了给我自己增光。假如你肯相信,那么我告诉你,我会行奇迹。从三岁时候起我就和一个术士结识,他的法术非常高深,可是并不作恶害人。要是你爱罗瑟琳真是爱得那么深,就像你瞧上去的那样,那么你哥哥和爱莲娜结婚的时候,你就可以和她结婚。我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是多么不幸;只要你没有什么不方便,我一定能够明天叫她亲身出现在你的面前,一点没有危险。

奥兰多  你说的是真话吗?

罗瑟琳  我以生命为誓,我说的是真话;虽然我说我是个术士,可是我很重视我的生命呢。所以你得穿上你最好的衣服,邀请你的朋友们来;只要你愿意在明天结婚,你一定可以结婚;和罗瑟琳结婚,要是你愿意。瞧,我的一个爱人和她的一个爱人来了。

【真亦假来假亦真吗。】


西尔维斯及菲琵上。

菲琵  少年人,你很对我不起,把我写给你的信宣布了出来。

罗瑟琳  要是我把它宣布了,我也不管;我存心要对你傲慢不客气。你背后跟着一个忠心的牧人;瞧着他吧,爱他吧,他崇拜着你哩。

菲琵 好牧人,告诉这个少年人恋爱是怎样的。

西尔维斯  它是充满了叹息和眼泪的;我正是这样爱着菲琵。

菲琵 我也是这样爱着盖尼米德。

奥兰多  我也是这样爱着罗瑟琳。

罗瑟琳  我可是一个女人也不爱。

西尔维斯  它是全然的忠心和服务;我正是这样爱着菲琵。

菲琵 我也是这样爱着盖尼米德。

奥兰多  我也是这样爱着罗瑟琳。

罗瑟琳  我可是一个女人也不爱。

西尔维斯  它是全然的空想,全然的热情,全然的愿望,全然的崇拜、恭顺和尊敬;全然的谦卑,全然的忍耐和焦心;全然的纯洁,全然的磨炼,全然的服从;我正是这样爱着菲琵。

菲琵 我也是这样爱着盖尼米德。

奥兰多  我也是这样爱着罗瑟琳。

罗瑟琳  我可是一个女人也不爱。

菲琵 (向罗瑟琳)假如真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责备我爱你呢?

西尔维斯  (向菲琵)假如真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责备我爱你呢?

奥兰多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责备我爱你呢?

罗瑟琳  你在向谁说话,“你为什么责备我爱你呢?”

奥兰多  向那不在这里、也听不见我的说话的她。

罗瑟琳  请你们别再说下去了吧;这简直像是一群爱尔兰的狼向着月亮嗥叫。(向西尔维斯)要是我能够,我一定帮助你。(向菲琵)要是我有可能,我一定会爱你。明天大家来和我相会。(向菲琵)假如我会跟女人结婚,我一定跟你结婚;我要在明天结婚了。(向奥兰多)假如我会使男人满足,我一定使你满足;你要在明天结婚了。(向西尔维斯)假如使你喜欢的东西能使你满意,我一定使你满意;你要在明天结婚了。(向奥兰多)你既然爱罗瑟琳,请你赴约。(向西尔维斯)你既然爱菲琵,请你赴约。我既然不爱什么女人,我也赴约。现在再见吧;我已经吩咐过你们了。

西尔维斯  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不失约。

菲琵 我也不失约。

奥兰多  我也不失约。(各下。)

【围魏救赵吗。】


第三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试金石及奥德蕾上。


试金石  明天是快乐的好日子,奥德蕾;明天我们要结婚了。

奥德蕾  我满心盼望着呢;我希望盼望出嫁并不是一个不正当的愿望。老公爵的两个童儿来了。

二童上。

童甲  遇见得巧啊,好先生。

试金石  巧得很,巧得很。来,请坐,请坐,唱个歌儿。

童乙  遵命遵命。居中坐下吧。

童甲  一副坏喉咙未唱之前,总少不了来些老套子,例如咳嗽吐痰或是说嗓子有点儿嘎了之类;我们还是免了这些,马上唱起来怎样?

童乙  好的,好的;两人齐声同唱,就像两个吉卜赛人骑在一匹马上。

一对情人并着肩,

嗳唷嗳唷嗳嗳唷,

走过了青青稻麦田,

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

听嘤嘤歌唱枝头鸟,

姐郎们最爱春光好。

小麦青青大麦鲜,

嗳唷嗳唷嗳嗳唷,

乡女村男交颈儿眠,

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

听嘤嘤歌唱枝头鸟,

姐郎们最爱春光好。

新歌一曲意缠绵,

嗳唷嗳唷嗳嗳唷,

人生美满像好花妍,

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

听嘤嘤歌唱枝头鸟,

姐郎们最爱春光好。

劝君莫负艳阳天,

嗳唷嗳唷嗳嗳唷,

恩爱欢娱要趁少年

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

听嘤嘤歌唱枝头鸟

姐郎们最爱春光好。

试金石  老实说,年轻的先生们,这首歌词固然没有多大意思,那调子却也很不入调。

童甲  您弄错了,先生;我们是照着板眼唱的,一拍也没有漏过。

试金石  凭良心说,我来听这么一首傻气的歌儿,真算是白糟蹋了时间。上帝和你们同在;上帝把你们的喉咙补补好吧!来,奥德蕾。(各下。)

【女娲补天吗。】


第四场 林中的另一部分

老公爵、阿米恩斯、杰奎斯、奥兰多、奥列佛及西莉娅同上。


公爵  奥兰多,你相信那孩子果真有他所说的那种本领吗?

奥兰多  我有时相信,有时不相信;就像那些因恐结果无望而心中惴惴的人,一面希望一面担着心事。

罗瑟琳、西尔维斯及菲琵上。

罗瑟琳  再请耐心听我说一遍我们所约定的条件。(向公爵)您不是说,假如我把您的罗瑟琳带了来,您愿意把她赏给这位奥兰多做妻子吗?

公爵  即使再要我把几个王国作为陪嫁,我也愿意。

罗瑟琳  (向奥兰多)您不是说,假如我带了她来,您愿意娶她吗?

奥兰多  即使我是统治万国的君王,我也愿意。

罗瑟琳  (向菲琵)您不是说,假如我愿意,您便愿意嫁我吗?

菲琵 即使我在一小时后就要一命丧亡,我也愿意。

罗瑟琳  但是假如您不愿意嫁我,您不是要嫁给这位忠心无比的牧人吗?

菲琵 是这样约定着。

罗瑟琳  (向西尔维斯)您不是说,假如菲琵愿意,您便愿意娶她吗?

西尔维斯  即使娶了她等于送死,我也愿意。

罗瑟琳  我答应要把这一切事情安排得好好的。公爵,请您守约许嫁您的女儿;奥兰多,请您守约娶他的女儿;菲琵,请您守约嫁我,假如不肯嫁我,便得嫁给这位牧人;西尔维斯,请您守约娶她,假如她不肯嫁我:现在我就去给你们解释这些疑惑。(罗瑟琳、西莉娅下。)

公爵  这个牧童使我记起了我的女儿的相貌,有几分活像是她。

奥兰多  殿下,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也以为他是郡主的兄弟呢;但是,殿下,这孩子是在林中生长的,他的伯父曾经教过他一些魔术的原理,据说他那伯父是一个隐居在这儿林中的大术士。

【张良避秦吗。】


试金石及奥德蕾上。

杰奎斯  一定又有一次洪水来啦,这一对一对都要准备躲到方舟里去。又来了一对奇怪的畜生,傻瓜是他们公认的名字。

试金石  列位,这厢有礼了!

杰奎斯  殿下,请您欢迎他。这就是我在林中常常遇见的那位傻头傻脑的先生;据他说他还出入过宫廷呢。

试金石  要是有人不相信,尽管把我质问好了。我曾经跳过高雅的舞;我曾经恭维过一位贵妇;我曾经向我的朋友耍过手腕,跟我的仇家们装亲热;我曾经毁了三个裁缝,闹过四回口角,有一次几乎打出手。

杰奎斯  那是怎样闹起来的呢?

试金石  呃,我们碰见了,一查这场争吵是根据着第七个原因。

杰奎斯  怎么叫第七个原因?——殿下,请您喜欢这个家伙。

公爵  我很喜欢他。

试金石  上帝保佑您,殿下;我希望您喜欢我。殿下,我挤在这一对对乡村的姐儿郎儿中间到这里来,也是想来宣了誓然后毁誓,让婚姻把我们结合,再让血气把我们拆开。她是个寒伧的姑娘,殿下,样子又难看;可是,殿下,她是我自个儿的:我有一个坏脾气,殿下,人家不要的我偏要。宝贵的贞洁,殿下,就像是住在破屋子里的守财奴,又像是丑蚌壳里的明珠。

公爵  我说,他倒很伶俐机警呢。

试金石  傻瓜们信口开河,逗人一乐,总是这样。

杰奎斯  但是且说那第七个原因;你怎么知道这场争吵是根据着第七个原因呢?

试金石  因为那是根据着一句经过七次演变后的谎话。——把你的身体站端正些,奥德蕾。——是这样的,先生:我不喜欢某位廷臣的胡须的式样;他回我说假如我说他的胡须的式样不好,他却自以为很好:这叫作“有礼的驳斥”。假如我再去对他说那式样不好,他就回我说他自己喜欢要这样:这叫作“谦恭的讥刺”。要是再说那式样不好,他便蔑视我的意见:这叫作“粗暴的答复”。要是再说那式样不好,他就回答说我讲的不对:这叫作“大胆的谴责”。要是再说那式样不好,他就要说我说谎:这叫作“挑衅的反攻”。于是就到了“委婉的说谎”和“公然的说谎”。

杰奎斯  你说了几次他的胡须式样不好呢?

试金石  我只敢说到“委婉的说谎”为止,他也不敢给我“公然的说谎”;因此我们较了较剑,便走开了。

杰奎斯  你能不能把一句谎话的各种程度按着次序说出来?

试金石  先生啊,我们争吵都是根据着书本的,就像你们有讲礼貌的书一样。我可以把各种程度列举出来。第一,有礼的驳斥;第二,谦恭的讥刺;第三,粗暴的答复;第四,大胆的谴责;第五,挑衅的反攻;第六,委婉的说谎;第七,公然的说谎。除了“公然的说谎”之外,其余的都可以避免;但是“公然的说谎”只要用了“假如”两个字,也就可以一天云散。我知道有一场七个法官都处断不了的争吵;当两造相遇时,其中的一个单单想起了“假如”两字,例如“假如你是这样说的,那么我便是这样说的”,于是两人便彼此握手,结为兄弟了。“假如”是唯一的和事佬;“假如”之为用大矣哉!

【白马非马吗。】


杰奎斯  殿下,这不是一个很难得的人吗?他什么都懂,然而仍然是一个傻瓜。

公爵  他把他的傻气当作了藏身的烟幕,在它的萌蔽之下放出他的机智来。

许门领罗瑟琳穿女装及西莉娅上。柔和的音乐。

许门  天上有喜气融融,

人间万事尽亨通,

和合无嫌猜。

公爵,接受你女儿,

许门一路带着伊,

远从天上来;

请你为她作主张,

嫁给她心上情郎。

罗瑟琳  (向公爵)我把我自己交给您,因为我是您的。(向奥兰多)我把我自己交给您,因为我是您的。

公爵  要是眼前所见的并不是虚假,那么你是我的女儿了。

奥兰多  要是眼前所见的并不是虚假,那么你是我的罗瑟琳了。

菲琵 要是眼前的情形是真,那么永别了,我的爱人!

罗瑟琳  (向公爵)要是您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不要有什么父亲。(向奥兰多)要是您不是我的丈夫,那么我不要有什么丈夫。(向菲琵)要是我不跟你结婚,那么我再不跟别的女人结婚。

许门  请不要喧闹纷纷!

这种种古怪事情,

都得让许门断清。

这里有四对恋人,

说的话儿倘应心,

该携手共缔鸳盟。

你俩患难不相弃,(向奥兰多、罗瑟琳)

你们俩同心永系;(向奥列佛、西莉娅)

你和他宜室宜家,(向菲琵)

再莫恋镜里空花;

你两人形影相从,(向试金石、奥德蕾)

像风雪跟着严冬。

等一曲婚歌奏起,

尽你们寻根见柢,

莫惊讶咄咄怪事,

细想想原来如此。

人间添美眷,

天后爱团圆;

席上同心侣,

枕边并蒂莲。

不有许门力,

何缘众庶生?

同声齐赞颂,

许门最堪称!

公爵  啊,我的亲爱的侄女!我欢迎你,就像你是我自己的女儿。

菲琵 (向西尔维斯)我不愿食言,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你的忠心使我爱上了你。

【咬文嚼字吗。】


贾奎斯上。

贾奎斯  请听我说一两句话;我是老罗兰爵士的第二个儿子,特意带了消息到这群贤毕集的地方来。弗莱德里克公爵因为听见每天有才智之士投奔到这林中,故此兴起大军,亲自统率,预备前来捉拿他的兄长,把他杀死除害。他到了这座树林的边界,遇见了一位高年的修道士,交谈之下,悔悟前非,便即停止进兵;同时看破红尘,把他的权位归还给他的被放逐的兄长,一同流亡在外的诸人的土地,也都各还原主。这不是假话,我可以用生命作担保。

公爵  欢迎,年径人!你给你的兄弟们送了很好的新婚贺礼来了:一个是他的被扣押的土地;一个是一座绝大的公国,享有着绝对的主权。先让我们在这林中把我们正在进行中的好事办了;然后,在这幸运的一群中,每一个曾经跟着我忍受过艰辛的日子的人,都要按着各人的地位,分享我的恢复了的荣华。现在我们且把这种新近得来的尊荣暂时搁在脑后,举行起我们乡村的狂欢来吧。奏起来,音乐!你们各位新娘新郎,大家欢天喜地的,跳起舞来呀!

杰奎斯  先生,恕我冒昧。要是我没有听错,好像您说的是那公爵已经潜心修道,抛弃富责的宫廷了?

贾奎斯  是的。

杰奎斯  我就找他去;从这种悟道者的地方,很可以得到一些绝妙的教训。(向公爵)我让你去享受你那从前的光荣吧;那是你的忍耐和德行的酬报。(向奥兰多)你去享受你那用忠心赢得的爱情吧。(向奥列佛)你去享有你的土地、爱人和权势吧。(向西尔维斯)你去享用你那用千辛万苦换来的老婆吧。(向试金石)至于你呢,我让你去口角吧;因为在你的爱情的旅程上,你只带了两个月的粮草。好,大家各人去找各人的快乐;跳舞可不是我的份。

公爵  别走,杰奎斯,别走!

杰奎斯  我不想看你们的作乐;你们要有什么见教,我就在被你们遗弃了的山窟中恭候。(下。)

公爵  进行下去吧,开始我们的嘉礼;我们相信始终都会很顺利。(跳舞。众下。)

【猴年马月吗。】


收场白


罗瑟琳  叫娘儿们来念收场白,似乎不大合适;可是那也不见得比叫老爷子来念开场白更不成样子些。要是好酒无须招牌,那么好戏也不必有收场白;可是好酒要用好招牌,好戏倘再加上一段好收场白,岂不更好?那么我现在的情形是怎样的呢?既然不会念一段好收场白,又不能用一出好戏来讨好你们!我并不穿着得像个叫化一样,因此我不能向你们求乞;我的唯一的法子是恳请。我要先向女人们恳请。女人们啊!为着你们对于男子的爱情,请你们尽量地喜欢这本戏。男人们啊!为着你们对于女子的爱情——瞧你们那副痴笑的神气,我就知道你们没有一个讨厌她们的——请你们学着女人们的样子,也来喜欢这本戏。假如我是一个女人⒂,你们中间只要谁的胡子生得叫我满意,脸蛋长得讨我欢喜,而且气息也不叫我恶心,我都愿意给他一吻。为了我这种慷慨的奉献,我相信凡是生得一副好胡子、长得一张好脸蛋或是有一口好气息的诸君,当我屈膝致敬的时候,都会向我道别。(下。)

【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注释:

1、希腊神话:命运女神于纺车上织人类的命运;因命运赏罚毫无定准,故下文云“瞎眼婆子”。

2、爱莲娜原文aliena,暗示alienated(远隔)之意。

3、亚当未逐出乐园之前,四季常春。见《圣经》:《创世记》。

4、《旧约》:《出埃及记》载上帝降罚埃及,凡埃及一切头胎生的皆遭瘟死;此处杰奎斯暗讽老公爵。

5、成语有“愚人多福”(fortune favours fools),故云。

6、三重王冠的女王指黛安娜女神,因为她在天上为琉娜(luna),在地上为狄安娜,在幽冥为普洛塞庇那(proserpina)。

7、狄安娜又为司狩猎的女神,又为处女的保护神,故奥兰多以罗瑟琳为她的猎伴。

8、阿塔兰忒(atalanta),希腊传说中善疾走的美女。

9、鲁克丽西娅(lucretia),莎士比亚叙事诗《鲁克丽丝受辱记》中的主角。

10、念咒驱除老鼠为爱尔兰人一种迷信习俗。

11、卡冈都亚(gargantua),法国拉伯雷(rabelais)《巨人传》中的饕餮巨人。

12、“亲爱的奥列佛”三句为俗歌中的断句。

13、过去的诗人指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莎士比亚同时代的戏剧家、诗人;“谁个情人不是一见就钟情?”一句系马洛所作叙事诗《希罗与里昂德》中之语。

14、指丘匹德。

15、伊丽莎伯时代舞台上女角皆用男童扮演。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二二、解构莎士比亚《第十二夜》

22.Deconstruct Shakespeare(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二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围猎尤物】【红颜祸水】【酒色之徒】【胡姬压酒】【闻鸡起舞】【敢怨而不敢言】【一碗水端平】【人傻钱多】【方圆难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美遮百丑】【六神无主】


第二幕【赴汤蹈火】【逝者如斯】【死而复生】【歪嘴和尚】【会念酒经】【朽木不可雕】【以身殉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以道殉身】


第三幕【就地还钱】【漫天要价】【珍禽异兽】【赋比兴】【拉大旗】【作虎皮】【寿终正寝】【超度亡灵】【木剑驱鬼】【道士做法】【指着和尚骂贼秃】


第四幕【和尚娶妻】【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第五幕【春眠不觉晓】【鸦雀无声】【惨不忍睹】【欲火攻心】【徇私枉法】【云雨一番】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第十二夜》

(Twelfth Night or What You Will) 


剧中人物:

奥西诺  伊利里业公爵

西巴斯辛  薇奥拉之兄

安东尼奥  船长,西巴斯辛之友

另一船长  薇奥拉之友

凡伦丁

丘里奥  公爵侍臣

托比·培尔契爵士  奥丽维娅的叔父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

马伏里奥  奥丽维娅的管家

费边

费斯特  小丑奥丽维娅之仆

奥丽维娅  富有的伯爵小姐

薇奥拉  热恋公爵者

玛利娅  奥丽维娅的侍女

群臣、牧师、水手、警吏、乐工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伊利里亚某城及其附近海滨



第一幕


第一场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丘里奥、众臣同上;乐工随侍。


公爵  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尽量地奏下去,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又奏起这个调子来了!它有一种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啊!它经过我的耳畔,就像微风吹拂一丛紫罗兰,发出轻柔的声音,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分送。够了!别再奏下去了!它现在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甜蜜了。爱情的精灵呀!你是多么敏感而活泼;虽然你有海―样的容量,可是无论怎样高贵超越的事物,一进了你的范围,便会在顷刻间失去了它的价值。爱情是这样充满了意象,在一切事物中是最富于幻想的。

丘里奥  殿下,您要不要去打猎?

公爵  什么,丘里奥?

丘里奥  去打鹿。

公爵  啊,一点不错,我的心就像是一头鹿。唉!当我第一眼瞧见奥丽维娅的时候,我觉得好像空气给她澄清了。那时我就变成了一头鹿;从此我的情欲像凶暴残酷的猎犬一样,永远追逐着我。

凡伦丁上。

公爵  怎样!她那边有什么消息?

凡伦丁  启禀殿下,他们不让我进去,只从她的侍女嘴里传来了这一个答复:除非再过七个寒暑,就是青天也不能窥见她的全貌;她要像一个尼姑一样,蒙着面幕而行,每天用辛酸的眼泪浇洒她的卧室:这一切都是为着纪念对于一个死去的哥哥的爱,她要把对哥哥的爱永远活生生地保留在她悲伤的记忆里。

公爵  唉!她有这么一颗优美的心,对于她的哥哥也会挚爱到这等地步。假如爱神那枝有力的金箭把她心里一切其他的感情一齐射死;假如只有一个唯一的君王占据着她的心肝头脑——这些尊严的御座,这些珍美的财宝——那时她将要怎样恋爱着啊!给我引道到芬芳的花丛;相思在花荫下格外情浓。(同下。)

【围猎尤物吗。】


第二场海滨

薇奥拉、船长及水手等上。


薇奥拉  朋友们,这儿是什么国土?

船长  这儿是伊利里亚,姑娘。

薇奥拉  我在伊利里亚干什么呢?我的哥哥已经到极乐世界里去了。也许他侥幸没有淹死。水手们,你们以为怎样?

船长  您也是侥幸才保全了性命的。

薇奥拉  唉,我的可怜的哥哥!但愿他也侥幸无恙!

船长  不错,姑娘,您可以用侥幸的希望来宽慰您自己。我告诉您,我们的船撞破了之后,您和那几个跟您一同脱险的人紧攀着我们那只给风涛所颠摇的小船,那时我瞧见您的哥哥很有急智地把他自己捆在一根浮在海面的桅樯上,勇敢和希望教给了他这个计策;我见他像阿里翁①骑在海豚背上似的浮沉在波浪之间,直到我的眼睛望不见他。

薇奥拉  你的话使我很高兴,请收下这点钱,聊表谢意。由于我自己脱险,使我抱着他也能够同样脱险的希望;你的话更把我的希望证实了几分。你知道这国土吗?

船长  是的,姑娘,很熟悉;因为我就是在离这儿不到三小时旅程的地方生长的。

薇奥拉  谁统治着这地方?

船长  一位名实相符的高贵的公爵。

薇奥拉  他叫什么名字?

船长  奥西诺。

薇奥拉  奥西诺!我曾经听见我父亲说起过他;那时他还没有娶亲。

船长  现在他还是这样,至少在最近我还不曾听见他娶亲的消息;因为只一个月之前我从这儿出发,那时刚刚有一种新鲜的风传——您知道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一般人纷纷议论着的——说他在向美貌的奥丽维娅求爱。

薇奥拉  她是谁呀?

船长  她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姑娘;她的父亲是位伯爵,约莫在一年前死去,把她交给他的儿子,她的哥哥照顾,可是他不久又死了。他们说为了对于她哥哥的深切的友爱,她已经发誓不再跟男人们在一起或是见他们的面。

薇奥拉  唉!要是我能够侍候这位小姐,就可以不用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泄露我的身分了。

船长  那很难办到,因为她不肯接纳无论哪一种请求,就是公爵的请求她也是拒绝的。

薇奥拉  船长,你瞧上去是个好人;虽然造物常常用一层美丽的墙来围蔽住内中的污秽,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心地跟你的外表一样好。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真相泄露出去,我以后会重谢你的;你得帮助我假扮起来,好让我达到我的目的。我要去侍候这位公爵,你可以把我送给他作为一个净了身的传童;也许你会得到些好处的,因为我会唱歌,用各种的音乐向他说话,使他重用我。

以后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我会使计谋,你只须静默。

船长  我便当哑巴,你去做近侍;

倘多话挖去我的眼珠子。

薇奥拉  谢谢你;领着我去吧。(同下。)

【红颜祸水吗。】


第三场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玛利娅上。


托比  我的侄女见什么鬼把她哥哥的死看得那么重?悲哀是要损寿的呢。

玛利娅  真的,托比老爷,您晚上得早点儿回来;您那侄小姐很反对您深夜不归呢。

托比  哼,让她去今天反对、明天反对,尽管反对下去吧。

玛利娅  哦,但是您总得有个分寸,不要太失身分才是。

托比  身分!我这身衣服难道不合身分吗?穿了这种衣服去喝酒,也很有身分的了;还有这双靴子,要是它们不合身分,就叫它们在靴带上吊死了吧。

玛利娅  您这样酗酒会作践了您自己的,我昨天听见小姐说起过;她还说起您有一晚带到这儿来向她求婚的那个傻骑士。

托比  谁?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吗?

玛利娅  呢,就是他。

托比  他在伊利里亚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玛利娅  那又有什么相干?

托比  哼,他一年有三千块钱收入呢。

玛利娅  哦,可是一年之内就把这些钱全花光了。他是个大傻瓜,而且是个浪子。

托比  呸!你说出这种话来!他会拉低音提琴;他会不看书本讲三四国文字,一个字都不模糊;他有很好的天分。

玛利娅  是的,傻子都是得天独厚的;因为他除了是个傻瓜之外,又是一个惯会惹是招非的家伙;要是他没有懦夫的天分来缓和一下他那喜欢吵架的脾气,有见识的人都以为他就会有棺材睡的。

托比  我举手发誓,这样说他的人,都是一批坏蛋,信口雌黄的东西。他们是谁啊?

玛利娅  他们又说您每夜跟他在一块儿喝酒。

托比  我们都喝酒祝我的侄女健康呢。只要我的喉咙里有食道,伊利里亚有酒,我便要为她举杯祝饮。谁要是不愿为我的侄女举杯祝饮,喝到像拙陀螺似的天旋地转,他就是个不中用的汉子,是个卑鄙小人。嘿,丫头!放正经些!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来啦。

【酒色之徒吗。】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上。

安德鲁  托比·培尔契爵士!您好,托比·培尔契爵士!

托比  亲爱的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您好,美貌的小泼妇!

玛利娅  您好,大人。

托比  寒暄几句,安德鲁爵士,寒暄几句。

安德鲁  您说什么?

托比  这是舍侄女的丫环。

安德鲁  好寒萱姊姊,我希望咱们多多结识。

玛利娅  我的名字是玛丽,大人。

安德鲁  好玛丽·寒萱姊姊,——

托比  你弄错了,骑士;“寒暄几句”就是跑上去向她应酬一下,招呼一下,客套一下,来一下的意思。

安德鲁  嗳哟,当着这些人我可不能跟她打交道。“寒暄”就是这个意思吗?

玛利娅  再见,先生们。

托比  要是你让她这样走了,安德鲁爵士,你以后再不用充汉子了。

安德鲁  要是你这样走了,姑娘,我以后再不用充汉子了。好小姐,你以为你手边是些傻瓜吗?

玛利娅  大人,可是我还不曾跟您握手呢。

安德鲁  那很好办,让我们握手。

玛利娅  好了,大人,思想是无拘无束的。请您把这只手带到卖酒的柜台那里去,让它喝两盅吧。

安德鲁  这怎么讲,好人儿?你在打什么比方?

玛利娅  我是说它怪没劲的。

安德鲁  是啊,我也这样想。不管人家怎么说我蠢,应该好好保养两手的道理我还懂得。可是你说的是什么笑话?

玛利娅  没劲的笑话。

安德鲁  你一肚子都是这种笑话吗?

玛利娅  不错,大人,满手里抓的也都是。得,现在我放开您的手了,我的笑料也都吹了。(下。)

【胡姬压酒吗。】


托比  骑士啊!你应该喝杯酒儿。几时我见你这样给人愚弄过?

安德鲁  我想你从来没有见过;除非你见我给酒弄昏了头。有时我觉得我跟一般基督徒和平常人一样笨;可是我是个吃牛肉的老饕,我相信那对于我的聪明很有妨害。

托比  一定一定。

安德鲁  要是我真那样想的话,以后我得戒了。托比爵士,明天我要骑马回家去了。

托比  pourquoi②,我的亲爱的骑士?

安德鲁  什么叫pourquoi?好还是不好?我理该把我花在击剑、跳舞和耍熊上面的工夫学几种外国话的。唉!要是我读了文学多么好!

托比  要是你花些工夫在你的鬈发钳③上头,你就可以有一头很好的头发了。

安德鲁  怎么,那跟我的头发有什么关系?

托比  很明白,因为你瞧你的头发不用些工夫上去是不会鬈曲起来的。

安德鲁  可是我的头发不也已经够好看了吗?

托比  好得很,它披下来的样子就像纺杆上的麻线一样,我希望有哪位奶奶把你夹在大腿里纺它一纺。

安德鲁  真的,我明天要回家去了,托比爵士。你侄女不肯接见我;即使接见我,多半她也不会要我。这儿的公爵也向她求婚呢。

托比  她不要什么公爵不公爵;她不愿嫁给比她身分高、地位高、年龄高、智慧高的人,我听见她这样发过誓。嘿,老兄,还有希望呢。

安德鲁  我再耽搁一个月。我是世上心思最古怪的人;我有时老是喜欢喝酒跳舞。

托比  这种玩意儿你很擅胜场的吗,骑士?

安德鲁  可以比得过伊利里亚无论哪个不比我高明的人;可是我不愿跟老手比。

托比  你跳舞的本领怎样?

安德鲁  不骗你,我会旱地拔葱。

托比  我会葱炒羊肉。

安德鲁  讲到我的倒跳的本事,简直可以比得上伊利里亚的无论什么人。

托比  为什么你要把这种本领藏匿起来呢?为什么这种天才要复上一块幕布?难道它们也会沾上灰尘,像大姑娘的画像一样吗?为什么不跳着“加里阿”到教堂里去,跳着“科兰多”一路回家?假如是我的话,我要走步路也是“捷格”舞,撒泡尿也是五步舞呢。你是什么意思?这世界上是应该把才能隐藏起来的吗?照你那双出色的好腿看来,我想它们是在一个跳舞的星光底下生下来的。

安德鲁  哦,我这双腿很有气力,穿了火黄色的袜子倒也十分漂亮。我们喝酒去吧?

托比  除了喝酒,咱们还有什么事好做?咱们的命宫不是金牛星吗?

安德鲁  金牛星!金牛星管的是腰和心。

托比  不,老兄,是腿和股。跳个舞给我看。哈哈!跳得高些!哈哈!好极了!(同下。)

【闻鸡起舞吗。】


第四场公爵府中一室

凡伦丁及薇奥拉男装上。


凡伦丁  要是公爵继续这样宠幸你,西萨里奥,你多半就要高升起来了;他认识你还只有三天,你就跟他这样熟了。

薇奥拉  看来你不是怕他的心性捉摸不定,就是怕我会玩忽职守,所以你才怀疑他会不会继续这样宠幸我。先生,他待人是不是有始无终的?

凡伦丁  不,相信我。

薇奥拉  谢谢你。公爵来了。

公爵,丘里奥及侍从等上。

公爵  喂!有谁看见西萨里奥吗?

薇奥拉  在这儿,殿下,听候您的吩咐。

公爵  你们暂时走开些。西萨里奥,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已经把我秘密的内心中的书册向你展示过了;因此,好孩子,到她那边去,别让他们把你摈之门外,站在她的门口,对他们说,你要站到脚底下生了根,直等她把你延见为止。

薇奥拉  殿下,要是她真像人家所说的那样沉浸在悲哀里,她一定不会允许我进去的。

公爵  你可以跟他们吵闹,不用顾虑一切礼貌的界限,但一定不要毫无结果而归。

薇奥拉  假定我能够和她见面谈话了,殿下,那么又怎样呢?

公爵  噢!那么就向她宣布我的恋爱的热情,把我的一片挚诚说给她听,让她吃惊。你表演起我的伤心来一定很出色,你这样的青年一定比那些面孔板板的使者们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薇奥拉  我想不见得吧,殿下。

公爵  好孩子,相信我的话;因为像你这样的妙龄,还不能算是个成人:狄安娜的嘴唇也不比你的更柔滑而红润;你的娇细的喉咙像处女一样尖锐而清朗;在各方面你都像个女人。我知道你的性格很容易对付这件事情。四五个人陪着他去;要是你们愿意,就全去也好;因为我欢喜孤寂。你倘能成功,那么你主人的财产你也可以有份。

薇奥拉  我愿意尽力去向您的爱人求婚。(旁白)

唉,怨只怨多阻碍的前程!

但我一定要做他的夫人。(各下。)

【敢怨而不敢言吗。】


第五场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玛利娅及小丑上。


玛利娅  不,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到哪里去来,我便把我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连一根毛发也钻不进去,不替你说句好话。小姐因为你不在,要吊死你呢。

小丑  让她吊死我吧;好好地吊死的人,在这世上可以不怕敌人。

玛利娅  把你的话解释解释。

小丑  因为他看不见敌人了。

玛利娅  好一句无聊的回答。让我告诉你“不怕敌人”这句话夜是怎么来的吧。

小丑  怎么来的,玛利娅姑娘?

玛利娅  是从打仗里来的;下回你再撒赖的时候,就可以放开胆子这样说。

小丑  好吧,上帝给聪明与聪明人;至于傻子们呢,那只好靠他们的本事了。

玛利娅  可是你这么久在外边鬼混,小姐一定要把你吊死的,否则把你赶出去,那不是跟把你吊死一样好吗?

小丑  好好地吊死常常可以防止坏的婚姻;至于赶出去,那在夏天倒还没甚要紧。

玛利娅  那么你已经下了决心了吗?

小丑  不,没有;可是我决定了两端。

玛利娅  假如一端断了,一端还连着;假如两端都断了,你的裤子也落下来了。

小丑  妙,真的很妙。好,去你的吧;要是托比老爷戒了酒,你在伊利里亚的雌儿中间也好算是个门当户对的调皮角色了。

玛利娅  闭嘴,你这坏蛋,别胡说了。小姐来啦,你还是好好地想出个推托来。(下。)

【一碗水端平吗。】


小丑  才情呀,请你帮我好好地装一下傻瓜!那些自负才情的人,实际上往往是些傻瓜;我知道我自己没有才情,因此也许可以算做聪明人。昆那拍勒斯④怎么说的?“与其做愚蠢的智人,不如做聪明的愚人。”

奥丽维娅偕马伏里奥上。

小丑  上帝祝福你,小姐!

奥丽维娅  把这傻子撵出去!

小丑  喂,你们不听见吗?把这位小姐撵出去。

奥丽维娅  算了吧!你是个干燥无味的傻子,我不要再看见你了;而且你已经变得不老实起来了。

小丑  我的小姐,这两个毛病用酒和忠告都可以治好。只要给干燥无味的傻子一点酒喝,他就不干燥了。只要劝不老实的人洗心革面,弥补他从前的过失:假如他能够弥补的话,他就不再不老实了;假如他不能弥补,那么叫裁缝把他补一补也就得了。弥补者,弥而补之也:道德的失足无非补上了一块罪恶;罪恶悔改之后,也无非补上了一块道德。假如这种简单的论理可以通得过去,很好;假如通不过去,还有什么办法?当忘八是一件倒霉的事,美人好比鲜花,这都是无可怀疑的。小姐吩咐把傻子撵出去;因此我再说一句,把她撵出去吧。

奥丽维娅  尊驾,我吩咐他们把你撵出去呢。

小丑  这就是大错而特错了!小姐,“戴了和尚帽,不定是和尚”;那就好比是说,我身上虽然穿着愚人的彩衣,可是我并不一定连头脑里也穿着它呀。我的好小姐,准许我证明您是个傻子。

奥丽维娅  你能吗?

小丑  再便当也没有了,我的好小姐。

奥丽维娅  那么证明一下看。

小丑  小姐,我必须把您盘问;我的贤淑的小乖乖,回答我。

奥丽维娅  好吧,先生,为了没有别的消遣,我就等候着你的证明吧。

小丑  我的好小姐,你为什么悲伤?

奥丽维娅  好傻子,为了我哥哥的死。

小丑  小姐,我想他的灵魂是在地狱里。

奥丽维娅  傻子,我知道他的灵魂是在天上。

小丑  这就越显得你的傻了,我的小姐;你哥哥的灵魂既然在天上,为什么要悲伤呢?列位,把这傻子撵出去。

奥丽维娅  马伏里奥,你以为这傻子怎样?是不是更有趣了?

【人傻钱多吗。】


马伏里奥  是的,而且会变得越来越有趣,一直到死。老弱会使聪明减退,可是对于傻子却能使他变得格外傻起来。

小丑  大爷,上帝保佑您快快老弱起来,好让您格外傻得厉害!托比老爷可以发誓说我不是狐狸,可是他不愿跟人家打赌两便士说您不是个傻子。

奥丽维娅  你怎么说,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我不懂您小姐怎么会喜欢这种没有头脑的混账东西。前天我看见他给一个像石头一样冥顽不灵的下等的傻子算计了去。您瞧,他已经毫无招架之功了;要是您不笑笑给他一点题目,他便要无话可说。我说,听见这种傻子的话也会那么高兴的聪明人们,都不过是些傻子们的应声虫罢了。

奥丽维娅  啊!你是太自命不凡了,马伏里奥;你缺少一副健全的胃口。你认为是炮弹的,在宽容慷慨、气度汪洋的人看来,不过是鸟箭。傻子有特许放肆的权利,虽然他满口骂人,人家不会见怪于他;君子出言必有分量,虽然他老是指摘人家的错处,也不能算为谩骂。

小丑  麦鸠利赏给你说谎的本领吧,因为你给傻子说了好话!

玛利娅重上。

玛利娅  小姐,门口有一位年轻的先生很想见您说话。

奥丽维娅  从奥西诺公爵那儿来的吧?

玛利娅  我不知道,小姐;他是一位漂亮的青年,随从很盛。

奥丽维娅  我家里有谁在跟他周旋呢?

玛利娅  是令亲托比老爷,小姐。

奥丽维娅  你去叫他走开;他满口都是些疯话。不害羞的!(玛利娅下)马伏里奥,你给我去;假若是公爵差来的,说我病了,或是不在家,随你怎样说,把他打发走。(马伏里奥下)你瞧,先生,你的打诨已经陈腐起来,人家不喜欢了。

【方圆难周吗。】


小丑  我的小姐,你帮我说话就像你的大儿子也会是个傻子一般;愿上帝在他的头颅里塞满脑子吧!瞧你的那位有一副最不中用的头脑的令亲来了。

托比·培尔契爵士上。

奥丽维娅  哎哟,又已经半醉了。叔叔,门口是谁?

托比  一个绅士。

奥丽维娅  一个绅士!什么绅士?

托比  有一个绅士在这儿——这种该死的咸鱼!怎样,蠢货!

小丑  好托比爷爷!

奥丽维娅  叔叔,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昏天黑地了?

托比  声天色地!我打倒声天色地!有一个人在门口。

小丑  是呀,他是谁呢?

托比  让他是魔鬼也好,我不管;我说,我心里耿耿三尺有神明。好,都是一样。(下。)

奥丽维娅  傻子,醉汉像个什么东西?

小丑  像个溺死鬼,像个傻瓜,又像个疯子。多喝了一口就会把他变成个傻瓜;再喝一口就发了疯;喝了第三口就把他溺死了。

奥丽维娅  你去找个验尸的来吧,让他来验验我的叔叔;因为他已经喝酒喝到了第三个阶段,他已经溺死了。瞧瞧他去。

小丑  他还不过是发疯呢,我的小姐;傻子该去照顾疯子。(下。)

马伏里奥重上。

马伏里奥  小姐,那个少年发誓说要见您说话。我对他说您有病;他说他知道,因此要来见您说话。我对他说您睡了;他似乎也早已知道了,因此要来见您说话。还有什么话好对他说呢,小姐?什么拒绝都挡他不了。

奥丽维娅  对他说我不要见他说话。

马伏里奥  这也已经对他说过了;他说,他要像州官衙门前竖着的旗杆那样立在您的门前不去,像凳子脚一样直挺挺地站着,非得见您说话不可。

奥丽维娅  他是怎样一个人?

马伏里奥  呃,就像一个人那么的。

奥丽维娅  可是是什么样子的呢?

马伏里奥  很无礼的样子;不管您愿不愿意,他一定要见您说话。

奥丽维娅  他的相貌怎样?多大年纪?

马伏里奥  说是个大人吧,年纪还太轻;说是个孩子吧,又嫌大些:就像是一颗没有成熟的豆荚,或是一只半生的苹果,又像大人又像小孩,所谓介乎两可之间。他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刁钻;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未脱乳臭。

奥丽维娅  叫他进来。把我的侍女唤来。

马伏里奥  姑娘,小姐叫着你呢。(下。)

【防民之口吗。】


玛利娅重上。

奥丽维娅  把我的面纱拿来;来,罩住我的脸。我们要再听一次奥西诺来使的说话。

薇奥拉及侍从等上。

薇奥拉  哪一位是这里府中的贵小姐?

奥丽维娅  有什么话对我说吧;我可以代她答话。你来有什么见教?

薇奥拉  最辉煌的、卓越的、无双的美人!请您指示我这位是不是就是这里府中的小姐,因为我没有见过她。我不大甘心浪掷我的言辞;因为它不但写得非常出色,而且我费了好大的辛苦才把它背熟。两位美人,不要把我取笑;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一点点轻侮都受不了的。

奥丽维娅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先生?

薇奥拉  除了我背熟了的以外,我不能说别的话;您那问题是我所不曾预备作答的。温柔的好人儿,好好儿地告诉我您是不是府里的小姐,好让我陈说我的来意。

奥丽维娅  你是个唱戏的吗?

薇奥拉  不,我的深心的人儿;可是我敢当着最有恶意的敌人发誓,我并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您是这府中的小姐吗?

奥丽维娅  是的,要是我没有篡夺了我自己。

薇奥拉  假如您就是她,那么您的确是篡夺了您自己了;因为您有权力给与别人的,您却没有权力把它藏匿起来。但是这种话跟我来此的使命无关;就要继续着恭维您的言辞,然后告知您我的来意。

奥丽维娅  把重要的话说出来;恭维免了吧。

薇奥拉  唉!我好容易才把它背熟,而且它又是很有诗意的。

奥丽维娅  那么多半是些鬼话,请你留着不用说了吧。我听说你在我门口一味挺撞;让你进来只是为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并不是要听你说话。要是你没有发疯,那么去吧;要是你明白事理,那么说得简单一些:我现在没有那样心思去理会一段没有意思的谈话。

玛利娅  请你动身吧,先生;这儿便是你的路。

薇奥拉  不,好清道夫,我还要在这儿闲荡一会儿呢。亲爱的小姐,请您劝劝您这位“彪形大汉”别那么神气活现。

奥丽维娅  把你的尊意告诉我。

薇奥拉  我是一个使者。

奥丽维娅  你那种礼貌那么可怕,你带来的信息一定是些坏事情。有什么话说出来。

薇奥拉  除了您之外不能让别人听见。我不是来向您宣战,也不是来要求您臣服;我手里握着橄榄枝,我的话里充满了和平,也充满了意义。

奥丽维娅  可是你一开始就不讲礼。你是谁?你要的是什么?

薇奥拉  我的不讲礼是我从你们对我的接待上学来的。我是谁,我要些什么,是个秘密;在您的耳中是神圣,别人听起来就是亵渎。

【甚于防川吗。】


奥丽维娅  你们都走开吧;我们要听一听这段神圣的话。(玛利娅及侍从等下)现在,先生,请教你的经文?

薇奥拉  最可爱的小姐——

奥丽维娅  倒是一种叫人听了怪舒服的教理,可以大发议论呢。你的经文呢?

薇奥拉  在奥西诺的心头。

奥丽维娅  在他的心头!在他的心头的哪一章?

薇奥拉  照目录上排起来,是他心头的第一章。

奥丽维娅  噢!那我已经读过了,无非是些旁门左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薇奥拉  好小姐,让我瞧瞧您的脸。

奥丽维娅  贵主人有什么事要差你来跟我的脸接洽的吗?你现在岔开你的正文了;可是我们不妨拉开幕儿,让你看看这幅图画。(揭除面幕)你瞧,先生,我就是这个样子;它不是画得很好吗?

薇奥拉  要是一切都出于上帝的手,那真是绝妙之笔。

奥丽维娅  它的色彩很耐久,先生,受得起风霜的侵蚀。

薇奥拉  那真是各种色彩精妙地调和而成的美貌;那红红的白白的都是造化亲自用他的可爱的巧手敷上去的。小姐,您是世上最忍心的女人,要是您甘心让这种美埋没在坟墓里,不给世间留下一份副本。

奥丽维娅  啊!先生,我不会那样狠心;我可以列下一张我的美貌的清单,一一开陈清楚,把每一件细目都载在我的遗嘱上,例如:一款,浓淡适中的朱唇两片;一款,灰色的倩眼一双,附眼睑;一款,玉颈一围,柔颐一个,等等。你是奉命到这儿来恭维我的吗?

薇奥拉  我明白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您太骄傲了;可是即使您是个魔鬼,您是美貌的。我的主人爱着您;啊!这么一种爱情,即使您是人间的绝色,也应该酬答他的。

奥丽维娅  他怎样爱着我呢?

薇奥拉  用崇拜,大量的眼泪,震响着爱情的呻吟,吞吐着烈火的叹息。

奥丽维娅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爱他;虽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贵,很有身分,年轻而纯洁,有很好的名声,慷慨,博学,勇敢,长得又体面;可是我总不能爱他,他老早就已经得到我的回音了。

薇奥拉  要是我也像我主人一样热情地爱着您,也是这样的受苦,这样了无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会懂得您的拒绝是什么意思。

奥丽维娅  啊,你预备怎样呢?

薇奥拉  我要在您的门前用柳枝筑成一所小屋,不时到府中访谒我的灵魂;我要吟咏着被冷淡的忠诚的爱情的篇什,不顾夜多么深我要把它们高声歌唱,我要向着回声的山崖呼喊您的名字,使饶舌的风都叫着“奥丽维娅”。啊!您在天地之间将要得不到安静,除非您怜悯了我!

奥丽维娅  你的口才倒是颇堪造就的。你的家世怎样?

薇奥拉  超过于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个有身分的士人。

奥丽维娅  回到你主人那里去;我不能爱他,叫他不要再差人来了;除非或者你再来见我,告诉我他对于我的答复觉得怎样。再会!多谢你的辛苦;这几个钱赏给你。

薇奥拉  我不是个要钱的信差,小姐,留着您的钱吧;不曾得到报酬的,是我的主人,不是我。但愿爱神使您所爱的人也是心如铁石,好让您的热情也跟我主人的一样遭到轻蔑!再会,忍心的美人!(下。)

【一美遮百丑吗。】


奥丽维娅  “你的家世怎样?“超过于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个有身分的士人。”我可以发誓你一定是的;你的语调,你的脸,你的肢体、动作、精神,各方面都可以证明你的高贵。——别这么性急。且慢!且慢!除非颠倒了主仆的名分。——什么!这么快便染上那种病了?我觉得好像这个少年的美处在悄悄地蹑步进入我的眼中。好,让它去吧。喂!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重上。

马伏里奥  有,小姐,听候您的吩咐。

奥丽维娅  去追上那个无礼的使者,公爵差来的人,他不管我要不要,硬把这戒指留下;对他说我不要,请他不要向他的主人献功,让他死不了心,我跟他没有缘分。要是那少年明天还打这儿走过,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去吧,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是,小姐。(下。)

奥丽维娅  我的行事我自己全不懂,

怎一下子便会把人看中?

一切但凭着命运的吩咐,

谁能够作得了自己的主!(下。)

【六神无主吗。】



第二幕


第一场海滨

安东尼奥及西巴斯辛上。


安东尼奥  您不愿住下去了吗?您也不愿让我陪着您去吗?

西巴斯辛  请您原谅,我不愿。我是个倒霉的人,我的晦气也许要连累了您,所以我要请您离开我,好让我独自担承我的恶运;假如连累到您身上,那是太辜负了您的好意了。

安东尼奥  可是让我知道您的去向吧。

西巴斯辛  不瞒您说,先生,我不能告诉您;因为我所决定的航行不过是无目的的漫游。可是我看您这样有礼,您一定不会强迫我说出我所保守的秘密来;因此按礼该我来向您表白我自己。安东尼奥,您要知道我的名字是西巴斯辛,罗德利哥是我的化名。我的父亲便是梅萨林的西巴斯辛,我知道您一定听见过他的名字。他死后丢下我和一个妹妹,我们两人是在同一个时辰出世的;我多么希望上天也让我们两人在同一个时辰死去!可是您,先生,却来改变我的命运,因为就在您把我从海浪里打救起来之前不久,我的妹妹已经淹死了。

安东尼奥  唉,可惜!

西巴斯辛  先生,虽然人家说她非常像我,许多人都说她是个美貌的姑娘;我虽然不好意思相信这句话,但是至少可以大胆说一句,即使妒嫉她的人也不能不承认她有一颗美好的心。她是已经给海水淹死的了,先生,虽然似乎我要用更多的泪水来淹没对她的记忆。

安东尼奥  先生,请您恕我招待不周。

西巴斯辛  啊,好安东尼奥!我才是多多打扰了您哪!

安东尼奥  要是您看在我的交情分上,不愿叫我痛不欲生的话,请您允许我做您的仆人吧。

西巴斯辛  您已经打救了我的生命,要是您不愿让我抱愧而死,那么请不要提出那样的请求,免得您白白救了我一场。我立刻告辞了!我的心是怪软的,还不曾脱去我母亲的性质,为了一点点理由,我的眼睛里就会露出我的弱点来。就要到奥西诺公爵的宫廷里去;再会了。(下。)

安东尼奥  一切神明护佑着你!我在奥西诺的宫廷里有许多敌人,否则我就会马上到那边去会你——

但无论如何我爱你太深,

履险如夷我定要把你寻。(下。)

【赴汤蹈火吗。】


第二场街道

薇奥拉上,马伏里奥随上。


马伏里奥  您不是刚从奥丽维娅伯爵小姐那儿来的吗?

薇奥拉  是的,先生;因为我走得慢,所以现在还不过在这儿。

马伏里奥  先生,这戒指她还给您;您当初还不如自己拿走呢,免得我麻烦。她又说您必须叫您家主人死了心,明白她不要跟他来往。还有,您不用再那么莽撞地到这里来替他说话了,除非来回报一声您家主人已经对她的拒绝表示认可。好,拿去吧。

薇奥拉  她自己拿了我这戒指去的;我不要。

马伏里奥  算了吧,先生,您使性子把它丢给她;她的意思也要我把它照样丢还给您。假如它是值得弯下身子拾起来的话,它就在您的眼前;不然的话,让什么人看见就给什么人拿去吧。(下。)

薇奥拉  我没有留下戒指呀;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但愿她不要迷恋了我的外貌才好!她把我打量得那么仔细;真的,我觉得她看得我那么出神,连自己讲的什么话儿也顾不到了,那么没头没脑,颠颠倒倒的。一定的,她爱上我啦;情急智生,才差这个无礼的使者来邀请我。不要我主人的戒指!嘿,他并没有把什么戒指送给她呀!我才是她意中的人;真是这样的话——事实上确是这样——那么,可怜的小姐,她真是做梦了!我现在才明白假扮的确不是一桩好事情,魔鬼会乘机大显他的身手。一个又漂亮又靠不住的男人,多么容易占据了女人家柔弱的心!唉!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错处;因为上天造下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这种事情怎么了结呢?我的主人深深地爱着她;我呢,可怜的小鬼,也是那样恋着他;她呢,认错了人,似乎在思念我。这怎么了呢?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没有希望叫我的主人爱上我;因为我是个女人,唉!可怜的奥丽维娅也要白费无数的叹息了!

这纠纷要让时间来理清;

叫我打开这结儿怎么成!(下。)

【逝者如斯吗。】


第三场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上。


托比  过来,安德鲁爵士。深夜不睡即是起身得早;“起身早,身体好”,你知道的——

安德鲁  不,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深夜不睡便是深夜不睡。

托比  一个错误的结论;我听见这种话就像看见一个空酒瓶那么头痛。深夜不睡,过了半夜才睡,那就是到大清早才睡,岂不是睡得很早?我们的生命不是由四大原素组成的吗?

安德鲁  不错,他们是这样说;可是我以为我们的生命不过是吃吃喝喝而已。

托比  你真有学问;那么让我们吃吃喝喝吧。玛利娅,喂!开一瓶酒来!

小丑上。

安德鲁  那个傻子来啦。

小丑  啊,我的心肝们!咱们刚好凑成一幅《三个臭皮匠》。

托比  欢迎,驴子!现在我们来一个轮唱歌吧。

安德鲁  说老实话,这傻子有一副很好的喉咙。我宁愿拿四十个先令去换他这么一条腿和这么一副可爱的声音。真的,你昨夜打诨打的很好,说什么匹格罗格罗密忒斯哪维比亚人越过了丘勃斯的赤道线哪,真是好得很。我送六便士给你的姘头,收到了没有?

小丑  你的恩典我已经放进了我的口袋;因为马伏里奥的鼻子不是鞭柄,我的小姐有一双玉手,她的跟班们不是开酒馆的。

安德鲁  好极了!嗯,无论如何这要算是最好的打诨了。现在唱个歌吧。

托比  来,给你六便士,唱个歌吧。

安德鲁  我也有六便士给你呢;要是一个骑士大方起来——

小丑  你们要我唱支爱情的歌呢,还是唱支劝人为善的歌?

托比  唱个情歌,唱个情歌。

安德鲁  是的,是的,劝人为善有什么意思。

小丑  (唱)

你到哪儿去,啊我的姑娘?

听呀,那边来了你的情郎,

嘴里吟着抑扬的曲调。

不要再走了,美貌的亲亲;

恋人的相遇终结了行程,

每个聪明人全都知晓。

安德鲁  真好极了!

托比  好,好!

小丑  (唱)

什么是爱情?它不在明天;

欢笑嬉游莫放过了眼前,

将来的事有谁能猜料?

不要蹉跎了大好的年华;

来吻着我吧,你双十娇娃,

转眼青春早化成衰老。

安德鲁  凭良心说话,好一副流利的歌喉!

托比  好一股恶臭的气息!

安德鲁  真的,很甜蜜又很恶臭。

托比  用鼻子听起来,那么恶臭也很动听。可是我们要不要让天空跳起舞来呢?我们要不要唱一支轮唱歌,把夜枭吵醒;那曲调会叫一个织工听了三魂出窍?

【死而复生吗。】


安德鲁  要是你爱我,让我们来一下吧;唱轮唱歌我挺拿手啦。

小丑  对啦,大人,有许多狗也会唱得很好。

安德鲁  不错不错。让我们唱《你这坏蛋》吧。

小丑  《闭住你的嘴,你这坏蛋》,是不是这一首,骑士?那么我可不得不叫你做坏蛋啦,骑士。

安德鲁  人家不得不叫我做坏蛋,这也不是第一次。你开头,傻子;第一句是,“闭住你的嘴。”

小丑  要是我闭住我的嘴,我就再也开不了头啦。

安德鲁  说得好,真的。来,唱起来吧。(三人唱轮唱歌。)

玛利娅上。

玛利娅  你们在这里猫儿叫春似的闹些什么呀!要是小姐没有叫起她的管家马伏里奥来把你们赶出门外去,再不用相信我的话好了。

托比  小姐是个骗子;我们都是大人物;马伏里奥是拉姆西的佩格姑娘;“我们是三个快活的人”。我不是同宗吗?我不是她的一家人吗?胡说八道,姑娘!巴比伦有一个人,姑娘,姑娘!”

小丑  要命,这位老爷真会开玩笑。

安德鲁  哦,他高兴开起玩笑来,开得可是真好,我也一样;不过他的玩笑开得富于风趣,而我的玩笑开得更为自然。

托比

啊!十二月十二——

玛利娅  看在上帝的面上,别闹了吧!

马伏里奥上。

马伏里奥  我的爷爷们,你们疯了吗,还是怎么啦?难道你们没有脑子,不懂规矩,全无礼貌,在这种夜深时候还要像一群发酒疯的补锅匠似的乱吵?你们把小姐的屋子当作一间酒馆,好让你们直着喉咙,唱那种鞋匠的歌儿吗?难道你们全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儿住的是什么人,或者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吗?

托比  老兄,我们的轮唱是严守时刻的。你去上吊吧!

马伏里奥  托比老爷,莫怪我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小姐吩咐我告诉您说,她虽然把您当个亲戚留住在这儿,可是她不能容忍您那种胡闹。要是您能够循规蹈矩,我们这儿是十分欢迎您的;否则的话,要是您愿意向她告别,她一定会让您走。

托比

既然我非去不可,那么再会吧,亲亲!

玛利娅  别这样,好托比老爷。

小丑

他的眼睛显示出他末日将要来临。

马伏里奥  岂有此理!

托比

可是我决不会死亡。

小丑  托比老爷,您在说谎。

马伏里奥  真有体统!

托比

我要不要叫他滚蛋?

小丑

叫他滚蛋又怎样?

托比

要不要叫他滚蛋,毫无留贷?

小丑

啊!不,不,不,你没有这种胆量。

托比  唱的不入调吗?先生,你说谎!你不过是一个管家,有什么可以神气的?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人家便不能喝酒取乐了吗?

小丑  是啊,凭圣安起誓,生姜吃下嘴去也总是辣的。

托比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去,朋友,用面包屑去擦你的项链吧。开一瓶酒来,玛利娅!

马伏里奥  玛利娅姑娘,要是你没有把小姐的恩典看作一钱不值,你可不要帮助他们作这种胡闹;我一定会去告诉她的。(下。)

【歪嘴和尚吗。】


玛利娅  滚你的吧!

安德鲁  向他挑战,然后失约,愚弄他一下子,倒是个很好的办法,就像人肚子饿了喝酒一样。

托比  好,骑士,我给你写挑战书,或者代你去口头通知他你的愤怒。

玛利娅  亲爱的托比老爷,今夜请忍耐一下子吧;今天公爵那边来的少年会见了小姐之后,她心里很烦。至于马伏里奥先生,我去对付他好了;要是我不把他愚弄得给人当作笑柄,让大家取乐儿,我便是个连直挺挺躺在床上都不会的蠢东西。我知道我一定能够。

托比  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玛利娅  好,老爷,有时候他有点儿像清教徒。

安德鲁  啊!要是我早想到了这一点,我要把他像狗一样打一顿呢。

托比  什么,为了像清教徒吗?你有什么绝妙的理由,亲爱的骑士?

安德鲁  我没有什么绝妙的理由,可是我有相当的理由。

玛利娅  他是个鬼清教徒,反复无常、逢迎取巧是他的本领;一头装腔作势的驴子,背熟了几句官话,便倒也似的倒了出来;自信非凡,以为自己真了不得,谁看见他都会爱他;我可以凭着那个弱点堂堂正正地给他一顿教训。

托比  你打算怎样?

玛利娅  我要在他走过的路上丢了一封暧昧的情书,里面活生生地描写着他的胡须的颜色、他的腿的形状、他走路的姿势、他的眼睛、额角和脸上的表情;他一见就会觉得是写的他自己。我会学您侄小姐的笔迹写字;在已经忘记了的信件上,我们连自己的笔迹也很难辨认呢。

托比  好极了,我嗅到了一个计策了。

安德鲁  我鼻子里也闻到了呢。

托比  他见了你丢下的这封信,便会以为是我的侄女写的,以为她爱上了他。

玛利娅  我的意思正是这样。

安德鲁  你的意思是要叫他变成一头驴子。

玛利娅  驴子,那是毫无疑问的。

安德鲁  啊!那好极了!

玛利娅  出色的把戏,你们瞧着好了;我知道我的药对他一定生效。我可以把你们两人连那傻子安顿在他拾着那信的地方,瞧他怎样把它解释。今夜呢,大家上床睡去,梦着那回事吧。再见。(下。)

托比  晚安,好姑娘!

安德鲁  我说,她是个好丫头。

托比  她是头纯种的小猎犬,很爱我;怎样?

安德鲁  我也曾经给人爱过呢。

托比  我们去睡吧,骑士。你应该叫家里再寄些钱来。

安德鲁  要是我不能得到你的侄女,我就大上其当了。

托比  去要钱吧,骑士;要是你结果终不能得到她,你就叫我傻子。

安德鲁  要是我不去要,就再不要相信我,随你怎么办。

托比  来,来,我去烫些酒来;现在去睡太晚了。来,骑士;来,骑士。(同下。)

【会念酒经吗。】


第四场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薇奥拉、丘里奥及余人等上。


公爵  给我奏些音乐。早安,朋友们。好西萨里奥,我只要听我们昨晚听的那支古曲;我觉得它比目前轻音乐中那种轻倩的乐调和警炼的字句更能慰解我的痴情。来,只唱一节吧。

丘里奥  启禀殿下,会唱这歌儿的人不在这儿。

公爵  他是谁?

丘里奥  是那个弄人费斯特,殿下;他是奥丽维娅小姐的尊翁所宠幸的傻子。他就在这儿左近。

公爵  去找他来,现在先把那曲调奏起来吧。(丘里奥下。奏乐)过来,孩子。要是你有一天和人恋爱了,请在甜蜜的痛苦中记着我;因为真心的恋人都像我一样,在其他一切情感上都是轻浮易变,但他所爱的人儿的影像,却永远铭刻在他的心头。你喜不喜欢这个曲调?

薇奥拉  它传出了爱情的宝座上的回声。

公爵  你说得很好。我相信你虽然这样年轻,你的眼睛一定曾经看中过什么人;是不是,孩子?

薇奥拉  略为有点,请您恕我。

公爵  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薇奥拉  相貌跟您差不多。

公爵  那么她是不配被你爱的。什么年纪呢?

薇奥拉  年纪也跟您差不多,殿下。

公爵  啊,那太老了!女人应当拣一个比她年纪大些的男人,这样她才跟他合得拢来,不会失去她丈夫的欢心;因为,孩子,不论我们怎样自称自赞,我们的爱情总比女人们流动不定些,富于希求,易于反复,更容易消失而生厌。

薇奥拉  这一层我也想到,殿下。

公爵  那么选一个比你年轻一点的姑娘做你的爱人吧,否则你的爱情便不能常青——

女人正像是娇艳的蔷薇,

花开才不久便转眼枯萎。

薇奥拉  是啊,可叹她刹那的光荣,早枝头零落留不住东风!

丘里奥偕小丑重上。

公爵  啊,朋友!来,把我们昨夜听的那支歌儿再唱一遍。好好听着,西萨里奥。那是个古老而平凡的歌儿,是晒着太阳的纺线工人和织布工人以及无忧无虑的制花边的女郎们常唱的;歌里的话儿都是些平常不过的真理,搬弄着纯朴的古代的那种爱情的纯洁。

小丑  您预备好了吗,殿下?

公爵  好,请你唱吧。(奏乐。)

小丑  (唱)

过来吧,过来吧,死神!

让我横陈在凄凉的柏棺⑤的中央;

飞去吧,飞去吧,浮生!

我被害于一个狠心的美貌姑娘。

为我罩上白色的殓衾铺满紫衫;

没有一个真心的人为我而悲哀。

莫让一朵花儿甜柔,

撒上了我那黑色的、黑色的棺材;

没有一个朋友迓候

我尸身,不久我的骨骼将会散开。

免得多情的人们千万次的感伤,

请把我埋葬在无从凭吊的荒场。

公爵  这是赏给你的辛苦钱。

小丑  一点不辛苦,殿下;我以唱歌为乐呢。

公爵  那么就算赏给你的快乐钱。

小丑  不错,殿下,快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爵  现在允许我不再见你吧。

小丑  好,忧愁之神保佑着你!但愿裁缝用闪缎给你裁一身衫子,因为你的心就像猫眼石那样闪烁不定。我希望像这种没有恒心的人都航海去,好让他们过着五湖四海,千变万化的生活;因为这样的人总会两手空空地回家。再会。(下。)

【朽木不可雕吗。】


公爵  大家都退开去。(丘里奥及侍从等下)西萨里奥,你再给我到那位忍心的女王那边去;对她说,我的爱情是超越世间的,泥污的土地不是我所看重的事物;命运所赐给她的尊荣财富,你对她说,在我的眼中都像命运一样无常;吸引我的灵魂的是她的天赋的灵奇,绝世的仙姿。

薇奥拉  可是假如她不能爱您呢,殿下?

公爵  我不能得到这样的回音。

薇奥拉  可是您不能不得到这样的回音。假如有一位姑娘——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也像您爱着奥丽维娅一样痛苦地爱着您;您不能爱她,您这样告诉她;那么她岂不是必得以这样的答复为满足吗?

公爵  女人的小小的身体一定受不住像爱情强加于我心中的那种激烈的搏跳;女人的心没有这样广大,可以藏得下这许多;她们缺少含忍的能力。唉,她们的爱就像一个人的口味一样,不是从脏腑里,而是从舌尖上感觉到的,过饱了便会食伤呕吐;可是我的爱就像饥饿的大海,能够消化一切。不要把一个女人所能对我发生的爱情跟我对于奥丽维娅的爱情相提并论吧。

薇奥拉  哦,可是我知道——

公爵  你知道什么?

薇奥拉  我知道得很清楚女人对于男人会怀着怎样的爱情;真的,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真心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了您殿下一样。

公爵  她的历史怎样?

薇奥拉  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从来不向人诉说她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着她的绯红的脸颊;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忧愁折磨着她,像是墓碑上刻着的“忍耐”的化身,默坐着向悲哀微笑。这不是真的爱情吗?我们男人也许更多话,更会发誓,可是我们所表示的,总多于我们所决心实行的;不论我们怎样山盟海誓,我们的爱情总不过如此。

公爵  但是你的姊姊有没有殉情而死,我的孩子?

薇奥拉  我父亲的女儿只有我一个,儿子也只有我一个——可她有没有殉情我不知道。殿下,我要不要就去见这位小姐?

公爵  对了,这是正事——

快前去,送给她这颗珍珠;

说我的爱情永不会认输。(各下。)

【以身殉道吗。】


第五场奥丽维娅的花园

托比·培尔契爵士、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及费边上。


托比  来吧,费边先生。

费边  噢,我就来;要是我把这场好戏略为错过了一点点儿,让我在懊恼里煎死了吧。

托比  让这个卑鄙龌龊的丑东西出一场丑,你高兴不高兴?

费边  我才要快活死哩!您知道那次我因为耍熊,被他在小姐跟前说我坏话。

托比  我们再把那头熊牵来激他发怒;我们要把他作弄得体无完肤。你说怎样,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要是我们不那么做,那才是终身的憾事呢。

托比  小坏东西来了。

玛利娅上。

托比  啊,我的小宝贝!

玛利娅  你们三人都躲到黄杨树后面去。马伏里奥正从这条道上走过来了;他已经在那边太阳光底下对他自己的影子练习了半个钟头仪法。谁要是喜欢笑话,就留心瞧着他吧;我知道这封信一定会叫他变成一个发痴的呆子的。凭着玩笑的名义,躲起来吧!你躺在那边;(丢下一信)这条鲟鱼已经来了,你不去撩撩他的痒处是捉不到手的。(下。)

马伏里奥上。

马伏里奥  不过是运气;一切都是运气。玛利娅曾经对我说过小姐喜欢我;我也曾经听见她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说要是她爱上了人的话,一定要选像我这种脾气的人。而且,她待我比待其他的下人显得分外尊敬。这点我应该怎么解释呢?

托比  瞧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费边  静些!他已经痴心妄想得变成一头出色的火鸡了;瞧他那种蓬起了羽毛高视阔步的样子!

安德鲁  他妈的,我可以把这混蛋痛打一顿!

托比  别闹啦!

马伏里奥  做了马伏里奥伯爵!

托比  啊,混蛋!

安德鲁  给他吃手枪!给他吃手枪!

托比  别闹!别闹!

马伏里奥  这种事情是有前例可援的;斯特拉契夫人也下嫁给家臣。

安德鲁  该死,这畜生!

费边  静些!现在他着了魔啦;瞧他越想越得意。

马伏里奥  跟她结婚过了三个月,我坐在我的宝座上——

托比  啊!我要弹一颗石子到他的眼睛里去!

马伏里奥  身上披着绣花的丝绒袍子,召唤我的臣僚过来;那时我刚睡罢午觉,撇下奥丽维娅酣睡未醒——

托比  大火硫磺烧死他!

费边  静些!静些!

马伏里奥  那时我装出一副威严的神气,先目光凛凛地向众人瞟视一周,对他们表示我知道我的地位,他们也必须明白自己的身分;然后吩咐他们去请我的托比老叔过来——

托比  把他铐起来!

费边  别闹!别闹!别闹!好啦!好啦!

马伏里奥  我的七个仆人恭恭敬敬地前去找他。我皱了皱眉头,或者给我的表上了上弦,或者抚弄着我的——什么珠宝之类。托比来了,向我行了个礼——

托比  这家伙可以让他活命吗?

费边  哪怕有几辆马车要把我们的静默拉走,也不要闹吧!

马伏里奥  我这样向他伸出手去,用一副庄严的威势来抑住我的亲昵的笑容——

托比  那时托比不就给了你一个嘴巴子吗?

马伏里奥  说,“托比叔父,我已蒙令侄女不弃下嫁,请您准许我这样说话——”

托比  什么?什么?

马伏里奥  “你必须把喝酒的习惯戒掉。”

托比  他妈的,这狗东西!

费边  嗳,别生气,否则我们的计策就要失败了。

马伏里奥  “而且,您还把您的宝贵的光阴跟一个傻瓜骑士在一块儿浪费——”

安德鲁  说的是我,一定的啦。

马伏里奥  “那个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我知道是我;因为许多人都管我叫傻瓜。

【阳春白雪吗。】


马伏里奥  (见信)这儿有些什么东西呢?

费边  现在那蠢鸟走近陷阱旁边来了。

托比  啊,静些!但愿能操纵人心意的神灵叫他高声朗读。

马伏里奥  (拾信)嗳哟,这是小姐的手笔!瞧这一钩一弯一横一直,那不正是她的笔锋吗?没有问题,一定是她写的。

安德鲁  她的一钩一弯一横一直,那是什么意思?

马伏里奥  (读)“给不知名的恋人,至诚的祝福。”完全是她的口气!对不住,封蜡。且慢!这封口上的钤记不就是她一直用作封印的鲁克丽丝的肖像吗?一定是我的小姐。可是那是写给谁的呢?

费边  这叫他心窝儿里都痒起来了。

马伏里奥

知我者天,

我爱为谁?

慎莫多言,

莫令人知。

“莫令人知。”下面还写些什么?又换了句调了!“莫令人知”:说的也许是你哩,马伏里奥!

托比  嘿,该死,这獾子!

马伏里奥

我可以向我所爱的人发号施令;

但隐秘的衷情如鲁克丽丝之刀,

杀人不见血地把我的深心 刃:

我的命在m,o,a,i的手里飘摇。

费边  无聊的谜语!

托比  我说是个好丫头。

马伏里奥  “我的命在m,o,a,i的手里飘摇。”不,让我先想一想,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费边  她给他吃了一服多好的毒药!

托比  瞧那头鹰儿多么饿急似的想一口吞下去!

马伏里奥  “我可以向我所爱的人发号施令。”哦,她可以命令我;我侍候着她,她是我的小姐。这是无论哪个有一点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全然合得拢。可是那结尾一句,那几个字母又是什么意思呢?能不能牵附到我的身上?——慢慢!m,o,a,i——

托比  哎,这应该想个法儿;他弄糊涂了。

费边  即使像一头狐狸那样臊气冲天,这狗子也会闻出味来,汪汪地叫起来的。

马伏里奥  m,马伏里奥;m,嘿,那正是我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哩。

费边  我不是说他会想出来的吗?这狗的鼻子在没有味的地方也会闻出味来。

马伏里奥  m——可是这次序不大对;这样一试,反而不成功了。跟着来的应该是个a字,可是却是个o字。

费边  我希望o字应该放在结尾的吧?

托比  对了,否则我要揍他一顿,让他喊出个“o!”来。

马伏里奥  a的背后又跟着个i。

费边  哼,要是你背后生眼睛⑥的话,你就知道你眼前并没有什么幸运,你的背后却有倒霉的事跟着呢。

【下里巴人吗。】


马伏里奥  m,o,a,i;这隐语可跟前面所说的不很合辙;可是稍为把它颠倒一下,也就可以适合我了,因为这几个字母都在我的名字里。且慢!这儿还有散文呢。“要是这封信落到你手里,请你想一想。照我的命运而论,我是在你之上,可是你不用惧怕富贵: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你的好运已经向你伸出手来,赶快用你的全副精神抱住它。你应该练习一下怎样才合乎你所将要做的那种人的身分,脱去你卑恭的旧习,放出一些活泼的神气来。对亲戚不妨分庭抗礼,对仆人不妨摆摆架子;你嘴里要鼓唇弄舌地谈些国家大事,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为你叹息的人儿这样吩咐着你。记着谁曾经赞美过你的黄袜子,愿意看见你永远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我对你说,你记着吧。好,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出头了;否则让我见你一生一世做个管家,与众仆为伍,不值得抬举。再会!我是愿意跟你交换地位的,幸运的不幸者。”青天白日也没有这么明白,平原旷野也没有这么显豁。我要摆起架子来,谈起国家大事来;我要叫托比丧气,我要断绝那些鄙贱之交,我要一点不含糊地做起这么一个人来。我没有自己哄骗自己,让想像把我愚弄;因为每一个理由都指点着说,我的小姐爱上了我了。她最近称赞过我的黄袜子和我的十字交叉的袜带;她就是用这方法表示她爱我,用一种命令的方法叫我打扮成她所喜欢的样式。谢谢我的命星,我好幸福!我要放出高傲的神气来,穿了黄袜子,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立刻就去装束起来。赞美上帝和我的命星!这儿还有附启:“你一定想得到我是谁。要是你接受我的爱情,请你用微笑表示你的意思;你的微笑是很好看的。我的好人儿,请你当着我的面前永远微笑着吧。”上帝,我谢谢你!我要微笑;我要作每一件你吩咐我作的事。(下。)

费边  即使波斯王给我一笔几千块钱的恩俸,我也不愿错过这场玩意儿。

托比  这丫头想得出这种主意,我简直可以娶了她。

安德鲁  我也可以娶了她呢。

托比  我不要她什么妆奁,只要再给我想出这么一个笑话来就行了。

安德鲁  我也不要她什么妆奁。

费边  我那位捉蠢鹅的好手来了。

玛利娅重上。

托比  你愿意把你的脚搁在我的头颈上吗?

安德鲁  或者搁在我的头颈上?

托比  要不要我把我的自由作孤注一掷,做你的奴隶?

安德鲁  是的,要不要我也做你的奴隶?

托比  你已经叫他大做其梦,要是那种幻象一离开了他,他一定会发疯的。

玛利娅  可是您老实对我说,他中计了吗?

托比  就像收生婆喝了烧酒一样。

玛利娅  要是你们要看看这场把戏会闹出些什么结果来,请看好他怎样到小姐跟前去:他会穿起了黄袜子,那正是她所讨厌的颜色;还要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那正是她所厌恶的式样;他还要向她微笑,照她现在那样悒郁的心境,她一定会不高兴,管保叫他大受一场没趣。假如你们要看的话,跟我来吧。

托比  好,就是到地狱门口也行,你这好机灵鬼!

安德鲁  我也要去。(同下。)

【以道殉身吗。】



第三幕


第一场奥丽维娅的花园

薇奥拉及小丑持手鼓上。


薇奥拉  上帝保佑你和你的音乐,朋友!你是靠着打手鼓过日子的吗?

小丑  不,先生,我靠着教堂过日子。

薇奥拉  你是个教士吗?

小丑  没有的事,先生。我靠着教堂过日子,因为我住在我的家里,而我的家是在教堂附近。

薇奥拉  你也可以说,国王住在叫化窝的附近,因为叫化子住在王宫的附近;教堂筑在你的手鼓旁边,因为你的手鼓放在教堂旁边。

小丑  您说得对,先生。人们一代比一代聪明了!一句话对于一个聪明人就像是一副小山羊皮的手套,一下子就可以翻了转来。

薇奥拉  嗯,那是一定的啦;善于在字面上翻弄花样的,很容易流于轻薄。

小丑  那么,先生,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有名字。

薇奥拉  为什么呢,朋友?

小丑  先生,她的名字不也是个字吗?在那个字上面翻弄翻弄花样,也许我的妹妹就会轻薄起来。可是文字自从失去自由以后,也就变成很危险的家伙了。

薇奥拉  你说出理由来,朋友?

小丑  不瞒您说,先生,要是我向您说出理由来,那非得用文字不可;可是现在文字变得那么坏,我真不高兴用它们来证明我的理由。

薇奥拉  我敢说你是个快活的家伙,万事都不关心。

小丑  不是的,先生,我所关心的事倒有一点儿;可是凭良心说,先生,我可一点不关心您;如果不关心您就是无所关心的话,先生,我倒希望您也能够化为乌有才好。

薇奥拉  你不是奥丽维娅小姐府中的傻子吗?

小丑  真的不是,先生。奥丽维娅小姐不喜欢傻气;她要嫁了人才会在家里养起傻子来,先生;傻子之于丈夫,犹之乎小鱼之于大鱼,丈夫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傻子而已。我真的不是她的傻子,我是给她说说笑话的人。

薇奥拉  我最近曾经在奥西诺公爵的地方看见过你。

小丑  先生,傻气就像太阳一样环绕着地球,到处放射它的光辉。要是傻子不常到您主人那里去,如同常在我的小姐那儿一样,那么,先生,我可真是抱歉。我想我也曾经在那边看见过您这聪明人。

薇奥拉  哼,你要在我身上打趣,我可要不睬你了。拿去,这个钱给你。(给他一枚钱币。)

【就地还钱吗。】


小丑  好,上帝保佑您长起胡子来吧!

薇奥拉  老实告诉你,我倒真为了胡子害相思呢;虽然我不要在自己脸上长起来。小姐在里面吗?

小丑  (指着钱币)先生,您要是再赏我一个钱,凑成两个,不就可以养儿子了吗?

薇奥拉  不错,如果你拿它们去放债取利息。

小丑  先生,我愿意做个弗里吉亚的潘达洛斯,给这个特洛伊罗斯找一个克瑞西达来。⑦

薇奥拉  我知道了,朋友;你很善于乞讨。

小丑  我希望您不会认为这是非分的乞讨,先生,我要乞讨的不过是个叫化子——克瑞西达后来不是变成个叫化子了吗?小姐就在里面,先生。我可以对他们说明您是从哪儿来的;至于您是谁,您来有什么事,那就不属于我的领域之内了——我应当说“范围”,可是那两个字已经给人用得太熟了。(下。)

薇奥拉  这家伙扮傻子很有点儿聪明。装傻装得好也是要靠才情的:他必须窥伺被他所取笑的人们的心情,了解他们的身分,还得看准了时机;然后像窥伺着眼前每一只鸟雀的野鹰一样,每个机会都不放松。这是一种和聪明人的艺术一样艰难的工作:傻子不妨说几句聪明话,聪明人说傻话难免笑骂。

托比·培尔契爵士、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同上。

托比  您好,先生。

薇奥拉  您好,爵士。

安德鲁  上帝保佑您,先生。

薇奥拉  上帝保佑您,我是您的仆人。

安德鲁  先生,我希望您是我的仆人;我也是您的仆人。

托比  请您进去吧。舍侄女有请,要是您是来看她的话。

薇奥拉  我来正是要拜见令侄女,爵士;她是我的航行的目标。

托比  请您试试您的腿吧,先生;把它们移动起来。

薇奥拉  我的腿倒是听我使唤,爵士,可是我却听不懂您叫我试试我的腿是什么意思?

托比  我的意思是,先生,请您走,请您进去。

薇奥拉  好,我就移步前进。可是人家已经先来了。

奥丽维娅及玛利娅上。

薇奥拉  最卓越最完美的小姐,愿诸天为您散下芬芳的香雾!

安德鲁  那年轻人是一个出色的廷臣。“散下芬芳的香雾”!好得很。

薇奥拉  我的来意,小姐,只能让您自己的玉耳眷听。

安德鲁  “香雾”、“玉耳”、“眷听”,我已经学会了三句话了。

奥丽维娅  关上园门,让我们两人谈话。(托比、安德鲁、玛利娅同下)把你的手给我,先生。

薇奥拉  小姐,我愿意奉献我的绵薄之力为您效劳。

奥丽维娅  你叫什么名字?

薇奥拉  您仆人的名字是西萨里奥,美貌的公主。

奥丽维娅  我的仆人,先生!自从假作卑恭认为是一种恭维之后,世界上从此不曾有过乐趣。你是奥西诺公爵的仆人,年轻人。

薇奥拉  他是您的仆人,他的仆人自然也是您的仆人;您的仆人的仆人便是您的仆人,小姐。

奥丽维娅  我不高兴想他;我希望他心里空无所有,不要充满着我。

薇奥拉  小姐,我来是要替他说动您那颗温柔的心。

【漫天要价吗。】


奥丽维娅  啊!对不起,请你不要再提起他了。可是如果你肯为另外一个人求爱,我愿意听你的请求,胜过于听天乐。

薇奥拉  亲爱的小姐——

奥丽维娅  对不起,让我说句话。上次你到这儿来把我迷醉了之后,我叫人拿了个戒指追你;我欺骗了我自己,欺骗了我的仆人,也许欺骗了你;我用那种无耻的狡狯把你明知道不属于你的东西强纳在你手里,一定会使你看不起我。你会怎样想呢?你不曾把我的名誉拴在桩柱上,让你那残酷的心所想得到的一切思想恣意地把它虐弄吧?像你这样敏慧的人,我已经表示得太露骨了;掩藏着我的心事的,只是一层薄薄的蝉纱。所以,让我听你的意见吧。

薇奥拉  我可怜你。

奥丽维娅  那是到达恋爱的一个阶段。

薇奥拉  不,此路不通,我们对敌人也往往会发生怜悯,这是常有的经验。

奥丽维娅  啊,听了你的话,我倒是又要笑起来了。世界啊!微贱的人多么容易骄傲!要是作了俘虏,那么落于狮子的爪下比之豺狼的吻中要幸运多少啊!(钟鸣)时钟在谴责我把时间浪费。别担心,好孩子,我不会留住你。可是等到才情和青春成熟之后,你的妻子将会收获到一个出色的男人。向西是你的路。

薇奥拉  那么向西开步走!愿小姐称心如意!您没有什么话要我向我的主人说吗,小姐?

奥丽维娅  且慢,请你告诉我你以为我这人怎样?

薇奥拉  我以为你以为你不是你自己。

奥丽维娅  要是我以为这样,我以为你也是这样。

薇奥拉  你猜想得不错,我不是我自己。

奥丽维娅  我希望你是我所希望于你的那种人!

薇奥拉  那是不是比现在的我要好些,小姐?我希望好一些,因为现在我不过是你的弄人。

奥丽维娅  唉!他嘴角的轻蔑和怒气,

冷然的神态可多么美丽!

爱比杀人重罪更难隐藏;

爱的黑夜有中午的阳光。

西萨里奥,凭着春日蔷薇、

贞操、忠信与一切,我爱你

这样真诚,不顾你的骄傲,

理智拦不住热情的宣告。

别以为我这样向你求情,

你就可以无须再献殷勤;

须知求得的爱虽费心力,

不劳而获的更应该珍惜。

薇奥拉  我起誓,凭着天真与青春,

我只有一条心一片忠诚,

没有女人能够把它占有,

只有我是我自己的君后。

别了,小姐,我从此不再

来为我主人向你苦苦陈哀。

奥丽维娅  你不妨再来,也许能感动

我释去憎嫌把感情珍重。(同下。)

【珍禽异兽吗。】


第二场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托比·培尔契爵士,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及费边上。


安德鲁  不,真的,我再不能住下去了。

托比  为什么呢,恼火的朋友?说出你的理由来。

费边  是啊,安德鲁爵士,您得说出个理由来。

安德鲁  嘿,我见你的侄小姐对待那个公爵的用人比之待我好得多;我在花园里瞧见的。

托比  她那时也看见你吗,老兄?告诉我。

安德鲁  就像我现在看见你一样明白。

费边  那正是她爱您的一个很好的证据。

安德鲁  啐!你把我当作一头驴子吗?

费边  大人,我可以用判断和推理来证明这句话的不错。

托比  说得好,判断和推理在挪亚⑧还没有上船以前,已经就当上陪审官了。

费边  她当着您的脸对那个少年表示殷勤,是要叫您发急,唤醒您那打瞌睡的勇气,给您的心里燃起火来,在您的肝脏里加点儿硫磺罢了。您那时就该走上去向她招呼,说几句崭新的俏皮话儿叫那年轻人哑口无言。她盼望您这样,可是您却大意错过了。您放过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我的小姐自然要冷淡您啦;您目前在她心里的地位就像挂在荷兰人胡须上的冰柱一样,除非您能用勇气或是手段干出一些出色的勾当,才可以挽回过来。

安德鲁  无论如何,我宁愿用勇气;因为我顶讨厌使手段。叫我做个政客,还不如做个布朗派⑨的教徒。

托比  好啊,那么把你的命运建筑在勇气上吧。给我去向那公爵差来的少年挑战,在他身上戳十来个窟窿,我的侄女一定会注意到。你可以相信,世上没有一个媒人会比一个勇敢的名声更能说动女人的心了。

费边  此外可没有别的办法了,安德鲁大人。

安德鲁  你们谁肯替我向他下战书?

托比  快去用一手虎虎有威的笔法写起来;要干脆简单;不用说俏皮活,只要言之成理,别出心裁就得了。尽你的笔墨所能把他嘲骂;要是你把他“你”啊“你”的“你”了三四次,那不会有错;再把纸上写满了谎,即使你的纸大得足以铺满英国威尔地方的那张大床⑩。快去写吧。把你的墨水里掺满着怨毒,虽然你用的是一枝鹅毛笔。去吧。

安德鲁  我到什么地方来见你们?

托比  我们会到你房间里来看你;去吧。(安德鲁下。)

费边  这是您的一个宝货,托比老爷。

托比  我倒累他破费过不少呢,孩儿,约莫有两千多块钱的样子。

费边  我们就可以看到他的一封妙信了。可是您不会给他送去的吧?

托比  要是我不送去,你别相信我;我一定要把那年轻人激出一个回音来。我想就是叫牛儿拉着车绳也拉不拢他们两人在一起。你把安德鲁解剖开来,要是能在他肝脏里找得出一滴可以沾湿一只跳蚤的脚的血,我愿意把他那副臭皮囊吃下去。

费边  他那个对头的年轻人,照那副相貌看来,也不像是会下辣手的。

托比  瞧,一窠九只的鹪鹩中顶小的一只来了。

玛利娅上。

玛利娅  要是你们愿意捧腹大笑,不怕笑到腰酸背痛,那么跟我来吧。那只蠢鹅马伏里奥已经信了邪道,变成一个十足的异教徒了;因为没有一个相信正道而希望得救的基督徒,会作出这种丑恶不堪的奇形怪状来的。他穿着黄袜子呢。

托比  袜带是十字交叉的吗?

玛利娅  再难看不过的了,就像个在寺院里开学堂的塾师先生。我像是他的刺客一样紧跟着他。我故意掉下来诱他的那封信上的话,他每一句都听从;他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比增添了东印度群岛的新地图上的线纹还多。你们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东西;我真忍不住要向他丢东西过去。我知道小姐一定会打他;要是她打了他,他一定仍然会笑,以为是一件大恩典。

托比  来,带我们去,带我们到他那儿去。(同下。)

【赋比兴吗。】


第三场街道

西巴斯辛及安东尼奥上。


西巴斯辛  我本来不愿意麻烦你,可是你既然这样欢喜自己劳碌,那么我也不再向你多话了。

安东尼奥  我抛不下你;我的愿望比磨过的刀还要锐利地驱迫着我。虽然为了要看见你,再远的路我也会跟着你去;可并不全然为着这个理由:我担心你在这些地方是个陌生人,路上也许会碰到些什么;一路没人领导没有朋友的异乡客,出门总有许多不方便。我的诚心的爱,再加上这样使我忧虑的理由,迫使我来追赶你。

西巴斯辛  我的善良的安东尼奥,除了感谢、感谢、永远的感谢之外,再没有别的话好回答你了。一件好事常常只换得一声空口的道谢;可是我的钱财假如能跟我的衷心的感谢一样多,你的好心一定不会得不到重重的酬报。我们干些什么呢?要不要去瞧瞧这城里的古迹?

安东尼奥  明天吧,先生;还是先去找个下处。

西巴斯辛  我并不疲倦,到天黑还有许多时候呢;让我们去瞧瞧这儿的名胜,一饱眼福吧。

安东尼奥  请你原谅我;我在这一带街道上走路是冒着危险的。从前我曾经参加海战,和公爵的舰队作过对;那时我很立了一点功,假如在这儿给捉到了,可不知要怎样抵罪哩。

西巴斯辛  大概你杀死了很多的人吧?

安东尼奥  我的罪名并不是这么一种杀人流血的性质;虽然照那时的情形和争执的激烈看来,很容易有流血的可能。本来把我们夺来的东西还给了他们,就可以和平解决了,我们城里大多数人为了经商,也都这样做了;可是我却不肯屈服:因此,要是我在这儿给捉到了的话,他们决不会轻轻放过我。

西巴斯辛  那么你不要太出来招摇吧。

安东尼奥  那的确不大妥当。先生,这儿是我的钱袋,请你拿着吧。南郊的大象旅店是最好的下宿的地方,我先去定好膳宿;你可以在城里逛着见识见识,再到那边来见我好了。

西巴斯辛  为什么你要把你的钱袋给我?

安东尼奥  也许你会看中什么玩意儿想要买下;我知道你的钱不够买这些非急用的东西,先生。

西巴斯辛  好,我就替你保管你的钱袋;过一个钟头再见吧。

安东尼奥  在大象旅店。

西巴斯辛  我记得。(各下。)

【拉大旗吗。】


第四场奥丽维娅的花园

奥丽维娅及玛利娅上。


奥丽维娅  我已经差人去请他了。假如他肯来,我要怎样款待他呢?我要给他些什么呢?因为年轻人常常是买来的,而不是讨来或借来的。我说得太高声了。马伏里奥在哪儿呢?他这人很严肃,懂得规矩,以我目前的处境来说,很配做我的仆人。马伏里奥在什么地方?

玛利娅  他就来了,小姐;可是他的样子古怪得很。他一定给鬼迷了,小姐。

奥丽维娅  啊,怎么啦?他在说胡话吗?

玛利娅  不,小姐;他只是一味笑。他来的时候,小姐,您最好叫人保护着您,因为这人的神经有点不正常呢。

奥丽维娅  去叫他来。(玛利娅下。)

他是痴汉,我也是个疯婆;

他欢喜,我忧愁,一样糊涂。

玛利娅偕马伏里奥重上。

奥丽维娅  怎样,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亲爱的小姐,哈哈!

奥丽维娅  你笑吗?我要差你作一件正经事呢,别那么快活。

马伏里奥  不快活,小姐!我当然可以不快活,这种十字交叉的袜带扎得我血脉不通;可是那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能叫一个人看了欢喜,那就像诗上所说的“一人欢喜,人人欢喜”了。

奥丽维娅  什么,你怎么啦,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伏里奥  我的腿儿虽然是黄的,我的心儿却不黑。那信已经到了他的手里,命令一定要服从。我想那一手簪花妙楷我们都是认得出来的。

奥丽维娅  你还是睡觉去吧,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睡觉去!对了,好人儿;我一定奉陪。

奥丽维娅  上帝保佑你!为什么你这样笑着,还老是吻你的手?

玛利娅  您怎么啦,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多承见问!是的,夜莺应该回答乌鸦的问话。

玛利娅  您为什么当着小姐的面前这样放肆?

马伏里奥  “不用惧怕富贵,”写得很好!

奥丽维娅  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

奥丽维娅  嘿!

马伏里奥  “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

奥丽维娅  你说什么?

马伏里奥  “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

奥丽维娅  上天保佑你!

马伏里奥  “记着谁曾经赞美过你的黄袜子,”——

奥丽维娅  你的黄袜子!

马伏里奥  “愿意看见你永远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

奥丽维娅  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

马伏里奥  “好,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出头了,”——

奥丽维娅  我就可以出头了?

马伏里奥  “否则让我见你一生一世做个管家吧。”

奥丽维娅  哎哟,这家伙简直中了暑在发疯了。

【作虎皮吗。】


一仆人上。

仆人  小姐,奥西诺公爵的那位青年使者回来了,我好容易才请他回来。他在等候着小姐的意旨。

奥丽维娅  我就去见他。(仆人下)好玛利娅,这家伙要好好看管。我的托比叔父呢?叫几个人加意留心着他;我宁可失掉我嫁妆的一半,也不希望看到他有什么意外。(奥丽维娅、玛利娅下。)

马伏里奥  啊,哈哈!你现在明白了吗?不叫别人,却叫托比爵士来照看我!我正合信上所说的:她有意叫他来,好让我跟他顶撞一下;因为她信里正要我这样。“脱去你卑恭的旧习;”她说,“对亲戚不妨分庭抗礼,对仆人不妨摆摆架子;你嘴里要鼓唇弄舌地谈些国家大事,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随后还写着怎样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庄重的举止、慢声慢气的说话腔调,学着大人先生的样子,诸如此类。我已经捉到她了;可是那是上帝的功劳,感谢上帝!而且她刚才临去的时候,她说,“这家伙要好好看管;”家伙!不说马伏里奥,也不照我的地位称呼我,而叫我家伙。哈哈,一切都符合,一点儿没有疑惑,一点儿没有阻碍,一点儿没有不放心的地方。还有什么好说呢?什么也不能阻止我达到我的全部的希望。好,干这种事情的是上帝,不是我,感谢上帝!

玛利娅偕托比·培尔契爵士及费边上。

托比  凭着神圣的名义,他在哪儿?要是地狱里的群鬼都缩小了身子,一起走进他的身体里去,我也要跟他说话。

费边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您怎么啦,大爷?您怎么啦,老兄?

马伏里奥  走开,我用不着你;别搅扰了我的安静。走开!

玛利娅  听,魔鬼在他嘴里说着鬼话了!我不是对您说过吗?托比老爷,小姐请您看顾看顾他。

马伏里奥  啊!啊!她这样说吗?

托比  好了,好了,别闹了吧!我们一定要客客气气对付他;让我一个人来吧。——你好,马伏里奥?你怎么啦?嘿,老兄!抵抗魔鬼呀!你想,他是人类的仇敌呢。

马伏里奥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话吗?

玛利娅  你们瞧!你们一说了魔鬼的坏话,他就生气了。求求上帝,不要让他中了鬼迷才好!

费边  把他的小便送到巫婆那边去吧。

玛利娅  好,明天早晨一定送去。我的小姐舍不得他哩。

马伏里奥  怎么,姑娘!

玛利娅  主啊!

托比  请你别闹,这不是个办法;你不见你惹他生气了吗?让我来对付他。

费边  除了用软功之外,没有别的法子;轻轻地、轻轻地,魔鬼是个粗坯,你要跟他动粗是不行的。

托比  喂,怎么啦,我的好家伙!你好,好人儿?

马伏里奥  爵士!

托比  哦,小鸡,跟我来吧。嘿,老兄!跟魔鬼在一起玩可不对。该死的黑鬼!

玛利娅  叫他念祈祷,好托比老爷,叫他祈祷。

马伏里奥  念祈祷,小淫妇!

玛利娅  你们听着,跟他讲到关于上帝的话,他就听不进去了。

马伏里奥  你们全给我去上吊吧!你们都是些浅薄无聊的东西;我不是跟你们一样的人。你们就会知道的。(下。)

【寿终正寝吗。】


托比  有这等事吗?

费边  要是这种情形在舞台上表演起来,我一定要批评它捏造得出乎情理之外。

托比  这个计策已经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了,老兄。

玛利娅  还是追上他去吧;也许这计策一漏了风,就会毁掉。

费边  哦,我们真的要叫他发起疯来。

玛利娅  那时屋子里可以清静些。

托比  来,我们要把他捆起来关在一间暗室里。我的侄女已经相信他疯了;我们可以这样依计而行,让我们开开心,叫他吃吃苦头。等到我们开腻了这玩笑,再向他发起慈悲来;那时我们宣布我们的计策,把你封做疯人的发现者。可是瞧,瞧!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上。

费边  又有别的花样来了。

安德鲁  挑战书已经写好在此,你读读看;念上去就像酸醋胡椒的味道呢。

费边  是这样厉害吗?

安德鲁  对了,我向他保证的;你只要读着好了。

托比  给我。(读)“年轻人,不管你是谁,你不过是个下贱的东西。”

费边  好,真勇敢!

托比  “不要吃惊,也不要奇怪为什么我这样称呼你,因为我不愿告诉你是什么理由。”

费边  一句很好的话,这样您就可以不受法律的攻击了。

托比  “你来见奥丽维娅小姐,她当着我的面把你厚待;可是你说谎,那并不是我要向你挑战的理由。”

费边  很简单明白,而且百分之百地——不通。

托比  “我要在你回去的时候埋伏着等候你;要是命该你把我杀死的话——”

费边  很好。

托比  “你便是个坏蛋和恶人。”

费边  您仍旧避过了法律方面的责任,很好。

托比  “再会吧;上帝超度我们两人中一人的灵魂吧!也许他会超度我的灵魂;可是我比你有希望一些,所以你留心着自己吧。你的朋友(这要看你怎样对待他),和你的誓不两立的仇敌,安德鲁·艾古契克上。”——要是这封信不能激动他,那么他的两条腿也不能走动了。我去送给他。

玛利娅  您有很凑巧的机会;他现在正在跟小姐谈话,等会儿就要出来了。

托比  去,安德鲁大人,给我在园子角落里等着他,像个衙役似的;一看见他,便拔出剑来;一拔剑,就高声咒骂;一句可怕的咒骂,神气活现地从嘴里厉声发出来,比之真才实艺更能叫人相信他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去吧!

安德鲁  好,骂人的事情我自己会。(下。)

【超度亡灵吗。】


托比  我可不去送这封信。因为照这位青年的举止看来,是个很有资格很有教养的人,否则他的主人不会差他来拉拢我的侄女的。这封信写得那么奇妙不通,一定不会叫这青年害怕;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呆子写的。可是,老兄,我要口头去替他挑战,故意夸张艾古契克的勇气,让这位仁兄相信他是个勇猛暴躁的家伙;我知道他那样年轻一定会害怕起来的。这样他们两人便会彼此害怕,就像眼光能杀人的毒蜥蜴似的,两人一照面,就都呜呼哀哉了。

费边  他和您的侄小姐来了;让我们回避他们,等他告别之后再追上去。

托比  我可以想出几句可怕的挑战话儿来。(托比、费边、玛丽娅下。)

奥丽维娅偕薇奥拉重上。

奥丽维娅  我对一颗石子样的心太多费唇舌了,卤莽地把我的名誉下了赌注。我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错;可是那是个极其倔强的错,埋怨只能招它一阵讪笑。

薇奥拉  我主人的悲哀也正和您这种痴情的样子相同。

奥丽维娅  拿着,为我的缘故把这玩意儿戴在你身上吧,那上面有我的小像。不要拒绝它,它不会多话讨你厌的。请你明天再过来。你无论向我要什么,只要于我的名誉没有妨碍,我都可以给你。

薇奥拉  我向您要的,只是请您把真心的爱给我的主人。

奥丽维娅  那我已经给了你了,怎么还能凭着我的名誉再给他呢?

薇奥拉  我可以奉还给你。

奥丽维娅  好,明天再来吧。

再见!像你这样一个恶魔,

我甘愿被你向地狱里拖。(下。)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费边重上。

托比  先生,上帝保佑你!

薇奥拉  上帝保佑您,爵士!

托比  准备着防御吧。我不知道你作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你那位对头满心怀恨,一股子的杀气在园子尽头等着你呢。拔出你的剑来,赶快预备好;因为你的敌人是个敏捷精明而可怕的人。

薇奥拉  您弄错了,爵士,我相信没人会跟我争吵;我完全不记得我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托比  你会知道事情是恰恰相反的,我告诉你;所以要是你看重你的生命的话,留点神吧;因为你的冤家年轻力壮,武艺不凡,火气又那么大。

薇奥拉  请问爵士,他是谁呀?

托比  他是个不靠军功而受封的骑士;可是跟人吵起架来,那简直是个魔鬼:他已经叫三个人的灵魂出壳了。现在他的怒气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非把人杀死送进坟墓里去决不甘心。他的格言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拚个你死我活。

薇奥拉  我要回到府里去请小姐派几个人给我保镖。我不会跟人打架。我听说有些人故意向别人寻事,试验他们的勇气;这个人大概也是这一类的。

托比  不,先生,他的发怒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你得罪了他;所以你还是上去答应他的要求吧。你不能回到屋子里去,除非你在没有跟他交手之前先跟我比个高低。横竖都得冒险,你何必不去会会他呢?所以上去吧,把你的剑赤条条地拔出来;无论如何你非得动手不可,否则以后你再不用带剑了。

薇奥拉  这真是既无礼又古怪。请您帮我一下忙,去问问那骑士我得罪了他什么。那一定是我偶然的疏忽,决不是有意的。

托比  我就去问他。费边先生,你陪着这位先生等我回来。(下。)

【木剑驱鬼吗。】


薇奥拉  先生,请问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费边  我知道那骑士对您很不乐意,抱着拚命的决心;可是详细的情形却不知道。

薇奥拉  请您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费边  照他的外表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可是您跟他一交手,就知道他的厉害了。他,先生,的确是您在伊利里亚无论哪个地方所碰得到的最有本领、最凶狠、最厉害的敌手。您就过去见他好不好?我愿意替您跟他讲和,要是能够的话。

薇奥拉  那多谢您了。我是个宁愿亲近教士不愿亲近骑士的人;我这副小胆子,即使让别人知道了,我也不在乎。(同下。)

托比及安德鲁重上。

托比  嘿,老兄,他才是个魔鬼呢;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么一个泼货。我跟他连剑带鞘较量了一回,他给我这么致命的一刺,简直无从招架;至于他还起手来,那简直像是你的脚踏在地上一样万无一失。他们说他曾经在波斯王宫里当过剑师。

安德鲁  糟了!我不高兴跟他动手。

托比  好,但是他可不肯甘休呢;费边在那边简直拦不住他。

安德鲁  该死!早知道他有这种本领,我再也不去惹他的。假如他肯放过这回,我情愿把我的灰色马儿送给他。

托比  我去跟他说去。站在这儿,摆出些威势来;这件事情总可以和平了结的。(旁白)你的马儿少不得要让我来骑,你可大大地给我捉弄了。

费边及薇奥拉重上。

托比  (向费边)我已经叫他把他的马儿送上议和。我已经叫他相信这孩子是个魔鬼。

费边  他也是十分害怕他,吓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像是一头熊追在背后似的。

托比  (向薇奥拉)没有法子,先生;他因为已经发过了誓,非得跟你决斗一下不可。他已经把这回吵闹考虑过,认为起因的确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为了他所发的誓起见,拔出你的剑来吧,他声明他不会伤害你的。

薇奥拉  (旁白)求上帝保佑我!一点点事情就会给他们知道我是不配当男人的。

费边  要是你见他势不可当,就让让他吧。

托比  来,安德鲁爵士,没有办法,这位先生为了他的名誉起见,不得不跟你较量一下,按着决斗的规则,他不能规避这一回事;可是他已经答应我,因为他是个堂堂君子又是个军人,他不会伤害你的。来吧,上去!

安德鲁  求上帝让他不要背誓!(拔剑。)

薇奥拉  相信我,这全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拨剑。)

安东尼奥上。

安东尼奥  放下你的剑。要是这位年轻的先生得罪了你,我替他担个不是;要是你得罪了他,我可不肯对你甘休。(拔剑。)

托比  你,朋友!咦,你是谁呀?

安东尼奥  先生,我是他的好朋友;为了他的缘故,无论什么事情说得出的便做得到。

托比  好吧,你既然这样喜欢管人家的闲事,我就奉陪了。(拔剑。)

费边  啊,好托比老爷,住手吧!警官们来了。

托比  过会儿再跟你算账。

薇奥拉  (向安德鲁)先生,请你放下你的剑吧。

安德鲁  好,放下就放下,朋友;我可以向你担保,我的话说过就算数。那匹马你骑起来准很舒服,它也很听话。

【道士做法吗。】


二警吏上。

警吏甲  就是这个人;执行你的任务吧。

警吏乙  安东尼奥,我奉奥西诺公爵之命来逮捕你。

安东尼奥  你看错人了,朋友。

警吏甲  不,先生,一点没有错。我很认识你的脸,虽然你现在头上不戴着水手的帽子。——把他带走,他知道我认识他的。

安东尼奥  我只好服从。(向薇奥拉)这场祸事都是因为要来寻找你而起;可是没有办法,我必得服罪。现在我不得不向你要回我的钱袋了,你预备怎样呢?叫我难过的倒不是我自己的遭遇,而是不能给你尽一点力。你吃惊吗?请你宽心吧。

警吏乙  来,朋友,去吧。

安东尼奥  那笔钱我必须向你要几个。

薇奥拉  什么钱,先生?为了您在这儿对我的好意相助,又看见您现在的不幸,我愿意尽我的微弱的力量借给您几个钱;我是个穷小子,这儿随身带着的钱,可以跟您平分。拿着吧,这是我一半的家私。

安东尼奥  你现在不认识我了吗?难道我给你的好处不能使你心动吗?别看着我倒霉好欺侮,要是激起我的性子来,我也会不顾一切,向你一一数说你的忘恩负义的。

薇奥拉  我一点不知道;您的声音相貌我也完全不认识。我痛恨人们的忘恩,比之痛恨说谎、虚荣、饶舌、酗酒,或是其他存在于脆弱的人心中的陷入的恶德还要厉害。

安东尼奥  唉,天哪!

警吏乙  好了,对不起,朋友,走吧。

安东尼奥  让我再说句话,你们瞧这个孩子,他是我从死神的掌握中夺了来的,我用神圣的爱心照顾着他;我以为他的样子是个好人,才那样看重着他。

警史甲  那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呢?别耽误了时间,去吧!

安东尼奥  可是唉!这个天神一样的人,原来却是个邪魔外道!西巴斯辛,你未免太羞辱了你这副好相貌了。

心上的瑕疵是真的垢污;

无情的人才是残废之徒。

善即是美;但美丽的奸恶,

是魔鬼雕就文彩的空椟。

警吏甲  这家伙发疯了;带他去吧!来,来,先生。

安东尼奥  带我去吧。(警吏带安东尼奥下。)

薇奥拉  他的话儿句句发自衷肠;

他坚持不疑,我意乱心慌。

但愿想像的事果真不错,

是他把妹妹错认作哥哥!

托比  过来,骑士;过来,费边;让我们悄悄地讲几句聪明话。

薇奥拉  他说起西巴斯辛的名字,

我哥哥正是我镜中影子,

兄妹俩生就一般的形状,

再加上穿扮得一模一样;

但愿暴风雨真发了慈心,

无情的波浪变作了多情!(下。)

托比  好一个刁滑的卑劣的孩子,比兔子还胆怯!他坐视朋友危急而不顾,还要装做不认识,可见他刁恶的一斑,至于他的胆怯呢,问费边好了。

费边  一个懦夫,一个把怯懦当神灵一样敬奉的懦夫。

安德鲁  他妈的,我要追上去把他揍一顿。

托比  好,把他狠狠地揍一顿,可是别拔出你的剑来。

安德鲁  要是我不——(下。)

费边  来,让我们去瞧去。

托比  我可以赌无论多少钱,到头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同下。)

【指着和尚骂贼秃吗。】



第四幕


第一场奥丽维娅宅旁街道

西巴斯辛及小丑上。


小丑  你要我相信我不是差来请你的吗?

西巴斯辛  算了吧,算了吧,你是个傻瓜;给我走开去。

小丑  装腔装得真好!是的,我不认识你;我的小姐也不会差我来请你去讲话;你的名字也不是西萨里奥大爷。什么都不是。

西巴斯辛  请你到别处去大放厥辞吧;你又不认识我。

小丑  大放厥辞!他从什么大人物那儿听了这句话,却来用在一个傻瓜身上。大放厥辞!我担心整个痴愚的世界都要装腔作态起来了。请你别那么怯生生的,告诉我应当向我的小姐放些什么“厥辞”。要不要对她说你就来?

西巴斯辛  傻东西,请你走开吧;这儿有钱给你;要是你再不去,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小丑  真的,你倒是很慷慨。这种聪明人把钱给傻子,就像用十四年的收益来买一句好话。

安德鲁上。

安德鲁  呀,朋友,我又碰见你了吗?吃这一下。(击西巴斯辛。)

西巴斯辛  怎么,给你尝尝这一下,这一下,这一下!(打安德鲁)所有的人们都疯了吗?

托比及费边上。

托比  停住,朋友,否则我要把你的刀子摔到屋子里去了。

小丑  我就去把这事告诉我的小姐。我不愿凭两便士就代人受过。(下。)

托比  (拉西巴斯辛)算了,朋友,住手吧。

安德鲁  不,让他去吧。我要换一个法儿对付他。要是伊利里亚是有法律的话,我要告他非法殴打的罪;虽然是我先动手,可是那没有关系。

西巴斯辛  放下你的手!

托比  算了吧,朋友,我不能放走你。来,我的青年的勇士,放下你的家伙。你打架已经打够了;来吧。

西巴斯辛  你别想抓住我。(挣脱)现在你要怎样?要是你有胆子的话,拔出你的剑来吧。

托比  什么!什么!那么我倒要让你流几滴莽撞的血呢。(拔剑。)

奥丽维娅上。

奥丽维娅  住手,托比!我命令你!

托比  小姐!

奥丽维娅  有这等事吗?忘恩的恶人!只配住在从来不懂得礼貌的山林和洞窟里的。滚开!——别生气,亲爱的西萨里奥。——莽汉,走开!(托比、安德鲁、费边同下)好朋友,你是个有见识的人,这回的惊扰实在太失礼、太不成话了,请你不要生气。跟我到舍下去吧;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恶人曾经多少次无缘无故地惹是招非,你听了就可以把这回事情一笑置之了。你一定要去的:

别推托!他灵魂该受天戳,

为你惊起了我心头小鹿。

西巴斯辛  滋味难名,不识其中奥妙;

是疯眼昏迷?是梦魂颠倒?

愿心魂永远在忘河沉浸;

有这般好梦再不须梦醒!

奥丽维娅  请你来吧;你得听我的话。

西巴斯辛  小姐,遵命。

奥丽维娅  但愿这回非假!(同下。)

【和尚娶妻吗。】


第二场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玛利娅及小丑上;马伏里奥在相接的暗室内。


玛利娅  哦,我请你把这件袍子穿上,这把胡须套上,让他相信你是副牧师托巴斯师傅。快些,我就去叫托比老爷来。(下。)

小丑  好,我就穿起来,假装一下;我希望我是第一个扮作这种样子的。我的身材不够高,穿起来不怎么神气;略为胖一点,也不像个用功念书的:可是给人称赞一声是个老实汉子和很好的当家人,也就跟一个用心思的读书人一样好了。——那两个同党的来了。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玛利娅上。

托比  上帝祝福你,牧师先生!

小丑  早安,托比大人!目不识丁的布拉格的老隐士曾经向高波杜克王的侄女说过这么一句聪明话:“是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我既是牧师先生,也就是牧师先生;因为“什么”即是“什么”,“是”即是“是”。

托比  走过去,托巴斯师傅。

小丑  呃哼,喂!这监狱里平安呀!

托比  这小子装得很像,好小子。

马伏里奥  (在内)谁在叫?

小丑  副牧师托巴斯师傅来看疯人马伏里奥来了。

马伏里奥  托巴斯师傅,托巴斯师傅,托巴斯好师傅,请您到我小姐那儿去一趟。

小丑  滚你的,胡言乱道的魔鬼!瞧这个人给你缠得这样子!只晓得嚷小姐吗?

托比  说得好,牧师先生。

马伏里奥  (在内)托巴斯师傅,从来不曾有人给人这样冤枉过。托巴斯好师傅,别以为我疯了。他们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小丑  啐,你这不老实的撒旦!我用最客气的称呼叫你,因为我是个最有礼貌的人,即使对于魔鬼也不肯失礼。你说这屋子是黑的吗?

马伏里奥  像地狱一样,托巴斯师傅。

小丑  嘿,它的凸窗像壁垒一样透明,它的向着南北方的顶窗像乌木一样发光呢;你还说看不见吗?

马伏里奥  我没有发疯,托巴斯师傅。我对您说,这屋子是黑的。

小丑  疯子,你错了。我对你说,世间并无黑暗,只有愚昧。埃及人在大雾中辨不清方向,还不及你在愚昧里那样发昏。

马伏里奥  我说,这座屋子简直像愚昧一样黑暗,即使愚昧是像地狱一样黑暗。我说,从来不曾有人给人这样欺侮过。我并不比您更疯;您不妨提出几个合理的问题来问我,试试我疯不疯。

小丑  毕达哥拉斯对于野鸟有什么意见?

马伏里奥  他说我们祖母的灵魂也许曾经在鸟儿的身体里寄住过。

小丑  你对于他的意见觉得怎样?

马伏里奥  我认为灵魂是高贵的,绝对不赞成他的说法。

小丑  再见,你在黑暗里住下去吧。等到你赞成了毕达哥拉斯的说法之后,我才可以承认你的头脑健全。留心别打山鹬,因为也许你要害得你祖母的灵魂流离失所了。再见。

马伏里奥  托巴斯师傅!托巴斯师傅!

托比  我的了不得的托巴斯师傅!

小丑  嘿,我可真是多才多艺呢。

玛利娅  你就是不挂胡须不穿道袍也没有关系;他又看不见你。

托比  你再用你自己的口音去对他说话;怎样的情形再来告诉我。我希望这场恶作剧快快告个段落。要是不妨把他释放,我看就放了他吧;因为我已经大大地失去了我侄女的欢心,倘把这玩意儿尽管闹下去,恐怕不大妥当。等会儿到我的屋子里来吧。(托比、玛利娅下。)

小丑

嗨,罗宾,快活的罗宾哥,

问你的姑娘近况如何。

马伏里奥  傻子!

小丑

不骗你,她心肠有点硬。

马伏里奥  傻子!

小丑

唉,为了什么原因,请问?

马伏里奥  喂,傻子!

小丑

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嘿!谁叫我?

马伏里奥  好傻子,谢谢你给我拿一支蜡烛、笔、墨水和纸张来,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君子不扯谎,我永远感你的恩。

小丑  马伏里奥大爷吗?

马伏里奥  是的,好傻子。

小丑  唉,大爷,您怎么会发起疯来呢?

马伏里奥  傻子,从来不曾有人给人这样欺侮过。我的头脑跟你一样清楚呢,傻子。

小丑  跟我一样?那么您真的是疯了,要是您的头脑跟傻子差不多。

马伏里奥  他们把我当作一件家具看待,把我关在黑暗里,差牧师们——那些蠢驴子!——来看我,千方百计想把我弄昏了头。

小丑  您说话留点神吧;牧师就在这儿呢。——马伏里奥,马伏里奥,上天保佑你明白过来吧!好好地睡睡觉儿,别噜哩噜苏地讲空话。

马伏里奥  托巴斯师傅!

小丑  别跟他说话,好伙计。——谁?我吗,师傅?我可不要跟他说话哩,师傅。上帝和您同在,好托巴斯师傅!——呃,阿门!——好的,师傅,好的。

马伏里奥  傻子,傻子,傻子,我对你说!

小丑  唉,大爷,您耐心吧!您怎么说,师傅?——师傅怪我跟您说话哩。

马伏里奥  好傻子,给我拿一点儿灯火和纸张来。我对你说,我跟伊利里亚无论哪个人一样头脑清楚呢。

小丑  唉,我巴不得这样呢,大爷!

马伏里奥  我可以举手发誓我没有发疯。好傻子,拿墨水、纸和灯火来;我写好之后,你去替我送给小姐。你送了这封信去,一定会到手一笔空前的大赏赐的。

小丑  我愿意帮您的忙。但是老实告诉我,您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马伏里奥  相信我,我没有发疯,我老实告诉你。

小丑  嘿,我可信不过一个疯子的话,除非我能看见他的脑子。我去给您拿蜡烛、纸和墨水。

马伏里奥  傻子,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请你去吧。

小丑

大爷我去了,

请您不要吵,

不多一会的时光,

小鬼再来见魔王;

手拿木板刀,

胸中如火烧,

向着魔鬼打哈哈,

样子像个疯娃娃:

爹爹不要恼,

给您剪指爪,

再见,我的魔王爷!(下。)

【阎王好见吗。】


第三场奥丽维娅的花园

西巴斯辛上。


西巴斯辛  这是空气;那是灿烂的太阳;这是她给我的珍珠,我看得见也摸得到:虽然怪事这样包围着我,然而却不是疯狂。那么安东尼奥到哪儿去了呢?我在大象旅店里找不到他;可是他曾经到过那边,据说他到城中各处寻找我去了。现在我很需要他的指教;因为虽然我心里很觉得这也许是出于错误,而并非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可是这种意外和飞来的好运太有些未之前闻,无可理解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无论我的理智怎样向我解释,我总觉得不是我疯了便是这位小姐疯了。可是,真是这样的话,她一定不会那样井井有条,神气那么端庄地操持她的家务,指挥她的仆人,料理一切的事情,如同我所看见的那样。其中一定有些蹊跷。她来了。

奥丽维娅及一牧师上。

奥丽维娅  不要怪我太性急。要是你没有坏心肠的话,现在就跟我和这位神父到我家的礼拜堂里去吧;当着他的面前,在那座圣堂的屋顶下,你要向我充分证明你的忠诚,好让我小气的、多疑的心安定下来。他可以保守秘密,直到你愿意宣布出来按照着我的身分的婚礼将在什么时候举行。你说怎样?

西巴斯辛  我愿意跟你们两位前往;

立过的盟誓永没有欺罔。

奥丽维娅  走吧,神父;但愿天公作美,

一片阳光照着我们酣醉!(同下。)

【小鬼难当吗。】



第五幕


第一场奥丽维娅宅前街道

小丑及费边上。


费边  看在咱们交情的分上,让我瞧一瞧他的信吧。

小丑  好费边先生,允许我一个请求。

费边  尽管说吧。

小丑  别向我要这封信看。

费边  这就是说,把一条狗给了人,要求的代价是,再把那条狗要还。

公爵、薇奥拉、丘里奥及侍从等上。

公爵  朋友们,你们是奥丽维娅小姐府中的人吗?

小丑  是的,殿下;我们是附属于她的一两件零星小物。

公爵  我认识你;你好吗,我的好朋友?

小丑  不瞒您说,殿下,我的仇敌使我好些,我的朋友使我坏些。

公爵  恰恰相反,你的朋友使你好些。

小丑  不,殿下,坏些。

公爵  为什么呢?

小丑  呃,殿下,他们称赞我,把我当作驴子一样愚弄;可是我的仇敌却坦白地告诉我说我是一头驴子;因此,殿下,多亏我的仇敌我才能明白我自己,我的朋友却把我欺骗了;因此,结论就像接吻一样,说四声“不”就等于说两声“请”,这样一来,当然是朋友使我坏些,仇敌使我好些了。

公爵  啊,这说得好极了!

小丑  凭良心说,殿下,这一点不好;虽然您愿意做我的朋友。

公爵  我不会使你坏些;这儿是钱。

小丑  倘不是恐怕犯了骗人钱财的罪名,殿下,我倒希望您把它再加一倍。

公爵  啊,你给我出的好主意。

小丑  把您的慷慨的手伸进您的袋里去,殿下;只这一次,不要犹疑吧。

公爵  好吧,我姑且来一次罪上加罪,拿去。

小丑  掷骰子有幺二三;古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三回才算数”;跳舞要用三拍子;您只要听圣班纳特教堂的钟声好了,殿下——一,二,三。

公爵  你这回可骗不动我的钱了。要是你愿意去对你小姐说我在这儿要见她说话,同着她到这儿来,那么也许会再唤醒我的慷慨来的。

小丑  好吧,殿下,给您的慷慨唱个安眠歌,等着我回来吧。我去了,殿下;可是我希望您明白我的要钱并不是贪财。好吧,殿下,就照您的话,让您的慷慨打个盹儿,我等一会儿再来叫醒他吧。(下。)

【春眠不觉晓吗。】


薇奥拉  殿下,这儿来的人就是打救了我的。

安东尼奥及警吏上。

公爵  他那张脸我记得很清楚;可是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脸上涂得黑黑的,就像烽烟里的乌尔冈一样。他是一只吃水量和体积都很小的舰上的舰长,可是却使我们舰队中最好的船只大遭损失,就是心怀嫉恨的、给他打败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为了什么事?

警吏  启禀殿下,这就是在坎迪地方把“凤凰号”和它的货物劫了去的安东尼奥;也就是在“猛虎号”上把您的侄公子泰特斯削去了腿的那人。我们在这儿的街道上看见他穷极无赖,在跟人家打架,因此抓了来了。

薇奥拉  殿下,他曾经拔刀相助,帮过我忙,可是后来却对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似乎发了疯似的。

公爵  好一个海盗!在水上行窃的贼徒!你怎么敢凭着你的愚勇,投身到被你用血肉和巨量的代价结下冤仇的人们的手里呢?

安东尼奥  尊贵的奥西诺,请许我洗刷去您给我的称呼;安东尼奥从来不曾做过海盗或贼徒,虽然我有充分的理由和原因承认我是奥西诺的敌人。一种魔法把我吸引到这儿来。在您身边的那个最没有良心的孩子,是我从汹涌的怒海的吞噬中救了出来的,否则他已经毫无希望了。我给了他生命,又把我的友情无条件地完全给了他;为了他的缘故,纯粹出于爱心,我冒着危险出现在这个敌对的城里,见他给人包围了,就拔剑相助;可是我遭了逮捕,他的狡恶的心肠因恐我连累他受罪,便假装不认识我,一霎眼就像已经睽违了二十年似的,甚至于我在半点钟前给他任意使用的我自己的钱袋,也不肯还给我。

薇奥拉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公爵  他在什么时候到这城里来的?

安东尼奥  今天,殿下;三个月来,我们朝朝夜夜都在一起,不曾有一分钟分离过。

奥丽维娅及侍从等上。

公爵  这里来的是伯爵小姐,天神降临人世了!——可是你这家伙,完全在说疯话;这孩子已经侍候我三个月了。那种话等会儿再说吧。把他带到一旁去。

奥丽维娅  殿下有什么下示?除了断难遵命的一件事之外,凡是奥丽维娅力量所能及的,一定愿意效劳。——西萨里奥,你失了我的约啦。

薇奥拉  小姐!

公爵  温柔的奥丽维娅!——

奥丽维娅  你怎么说,西萨里奥?——殿下——

薇奥拉  我的主人要跟您说话;地位关系我不能开口。

奥丽维娅  殿下,要是您说的仍旧是那么一套,我可已经听厌了,就像奏过音乐以后的叫号一样令人不耐。

公爵  仍旧是那么残酷吗?

奥丽维娅  仍旧是那么坚定,殿下。

公爵  什么,坚定得不肯改变一下你的乖僻吗?你这无礼的女郎!向着你的无情的不仁的祭坛,我的灵魂已经用无比的虔诚吐露出最忠心的献礼。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奥丽维娅  办法就请殿下自己斟酌吧。

公爵  假如我狠得起那么一条心,为什么我不可以像临死时的埃及大盗⑾一样,把我所爱的人杀死了呢?蛮性的嫉妒有时也带着几分高贵的气质。但是你听着我吧:既然你漠视我的诚意,我也有些知道谁在你的心中夺去了我的位置,你就继续做你的铁石心肠的暴君吧;可是你所爱着的这个宝贝,我当天发誓我曾经那样宠爱着他,我要把他从你的那双冷酷的眼睛里除去,免得他傲视他的主人。来,孩子,跟我来。我的恶念已经成熟:

我要牺牲我钟爱的羔羊,

白鸽的外貌乌鸦的心肠。(走。)

【鸦雀无声吗。】


薇奥拉  我甘心愿受一千次死罪,

只要您的心里得到安慰。(随行。)

奥丽维娅  西萨里奥到哪儿去?

薇奥拉  追随我所爱的人,

我爱他甚于生命和眼睛,

远过于对于妻子的爱情。

愿上天鉴察我一片诚挚,

倘有虚谎我决不辞一死!

奥丽维娅  嗳哟,他厌弃了我!我受了欺骗了!

薇奥拉  谁把你欺骗?谁给你受气?

奥丽维娅  才不久你难道已经忘记?——请神父来。(一侍从下。)

公爵  (向薇奥拉)去吧!

奥丽维娅  到哪里去,殿下?西萨里奥,我的夫,别去!

公爵  你的夫?

奥丽维娅  是的,我的夫;他能抵赖吗?

公爵  她的夫,嘿?

薇奥拉  不,殿下,我不是。

奥丽维娅  唉!是你的卑怯的恐惧使你否认了自己的身分。不要害怕,西萨里奥;别放弃了你的地位。你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承认了出来,你就跟你所害怕的人并肩相埒了。

牧师上。

奥丽维娅  啊,欢迎,神父!神父,我请你凭着你的可尊敬的身分,到这里来宣布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位少年和我之间不久以前的事情;虽然我们本来预备保守秘密,但现在不得不在时机未到之前公布了。

牧师  一个永久相爱的盟约,已经由你们两人握手缔结,用神圣的吻证明,用戒指的交换确定了。这婚约的一切仪式,都由我主持作证;照我的表上所指示,距离现在我不过向我的坟墓走了两小时的行程。

公爵  唉,你这骗人的小畜生!等你年纪一大了起来,你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也许你过分早熟的奸诡,

反会害你自己身败名毁。

别了,你尽管和她论嫁娶;

可留心以后别和我相遇。

薇奥拉  殿下,我要声明——

奥丽维娅  不要发誓;

放大胆些,别亵渎了神衹!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头破血流上。

安德鲁  看在上帝的分上,叫个外科医生来吧!立刻去请一个来瞧瞧托比爵士。

奥丽维娅  什么事?

安德鲁  他把我的头给打破了,托比爵士也给他弄得满头是血。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救命吧!谁要是给我四十镑钱,我也宁愿回到家里去。

奥丽维娅  谁干了这种事,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公爵的跟班名叫西萨里奥的。我们把他当作一个孱头,哪晓得他简直是个魔鬼。

公爵  我的跟班西萨里奥?

安德鲁  他妈的!他就在这儿。你无缘无故敲破我的头!我不过是给托比爵士怂恿了才动手的。

薇奥拉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呢?我没有伤害你呀。你自己无缘无故向我拔剑;可是我对你很客气,并没有伤害你。

安德鲁  假如一颗血淋淋的头可以算得是伤害的话,你已经把我伤害了;我想你以为满头是血,是算不了一回事的。托比爵士一跷一拐地来了——

托比·培尔契爵士由小丑搀扶醉步上。

安德鲁  你等着瞧吧:如果他刚才不是喝醉了,你一定会尝到他的厉害手段。

公爵  怎么,老兄!你怎么啦?

托比  有什么关系?他把我打坏了,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傻瓜,你有没有看见狄克医生,傻瓜?

小丑  喔!他在一个钟头之前喝醉了,托比老爷;他的眼睛在早上八点钟就昏花了。

托比  那么他便是个踱着八字步的混蛋。我顶讨厌酒鬼。

奥丽维娅  把他带走!谁把他们弄成这样子的?

安德鲁  我来扶着您吧,托比爵士;咱们一块儿裹伤口去。

托比  你来扶着我?蠢驴,傻瓜,混蛋,瘦脸的混蛋,笨鹅!

奥丽维娅  招呼他上床去,好好看顾一下他的伤口。(小丑、费边、托比、安德鲁同下。)

【惨不忍睹吗。】


西巴斯辛上。

西巴斯辛  小姐,我很抱歉伤了令亲;可是即使他是我的同胞兄弟,为了自卫起见我也只好出此手段。您用那样冷淡的眼光瞧着我,我知道我一定冒犯了您了;原谅我吧,好人,看在不久以前我们彼此立下的盟誓分上。

公爵  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装束,化成了两个身体;一副天然的幻镜,真实和虚妄的对照!

西巴斯辛  安东尼奥!啊,我的亲爱的安东尼奥!自从我不见了你之后,我的时间过得多么痛苦啊!

安东尼奥  你是西巴斯辛吗?

西巴斯辛  难道你不相信是我吗,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  你怎么会分身呢?把一只苹果切成两半,也不会比这两人更为相像。哪一个是西巴斯辛?

奥丽维娅  真奇怪呀!

西巴斯辛  那边站着的是我吗?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兄弟;我又不是一尊无所不在的神明。我只有一个妹妹,但已经被盲目的波涛卷去了。对不住,请问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你是哪一国人?叫什么名字?谁是你的父母?

薇奥拉  我是梅萨林人。西巴斯辛是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也是一个像你一样的西巴斯辛,他葬身于海洋中的时候也穿着像你一样的衣服。要是灵魂能够照着在生时的形状和服饰出现,那么你是来吓我们的。

西巴斯辛  我的确是一个灵魂;可是还没有脱离我的生而具有的物质的皮囊。你的一切都能符合,只要你是个女人,我一定会让我的眼泪滴在你的脸上,而说,“大大地欢迎,溺死了的薇奥拉!”

薇奥拉  我的父亲额角上有一颗黑痣。

西巴斯辛  我的父亲也有。

薇奥拉  他死的时候薇奥拉才十三岁。

西巴斯辛  唉!那记忆还鲜明地留在我的灵魂里。他的确在我妹妹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完毕了他人世的任务。

薇奥拉  假如只是我这一身僭妄的男装阻碍了我们彼此的欢欣,那么等一切关于地点、时间、遭遇的枝节完全衔接,证明我确是薇奥拉之后,再拥抱我吧。我可以叫一个在这城中的船长来为我证明,我的女衣便是寄放在他那里的;多亏他的帮忙,我才侥幸保全了生命,能够来侍候这位尊贵的公爵。此后我便一直奔走于这位小姐和这位贵人之间。

西巴斯辛  (向奥丽维娅)小姐;原来您是弄错了;但那也是心理上的自然的倾向。您本来要跟一个女孩子订婚;可是拿我的生命起誓,您的希望并没有落空。您现在同时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未婚妻了。

公爵  不要惊骇;他的血统也很高贵。要是这回事情果然是真,看来似乎不是一面骗人的镜子,那么在这番最幸运的覆舟里我也要沾点儿光。(向薇奥拉)孩子,你曾经向我说过一千次决不会像爱我一样爱着一个女人。

薇奥拉  那一切的话我愿意再发誓证明;那一切的誓我都要坚守在心中,就像分隔昼夜的天球中蕴藏着的烈火一样。

【欲火攻心吗。】


公爵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瞧你穿了女人的衣服是怎么样子。

薇奥拉  把我带上岸来的船长那里存放着我的女服;可是他现在跟这儿小姐府上的管家马伏里奥有点讼事,被拘留起来了。

奥丽维娅  一定要他把他放出来。去叫马伏里奥来。——唉。我现在记起来了,他们说,可怜的人,他的神经病很厉害呢。因为我自己在大发其疯,所以把他的疯病完全忘记了。

小丑持信及费边上。

奥丽维娅  他怎样啦,小子?

小丑  启禀小姐,他总算很尽力抵挡着魔鬼。他写了一封信给您。我本该今天早上就给您的;可是疯人的信不比福音,送没送到都没甚关系。

奥丽维娅  拆开来读给我听。

小丑  傻子要念疯子的话了,请你们洗耳恭听。(读)“凭着上帝的各义,小姐——”

奥丽维娅  怎么!你疯了吗?

小丑  不,小姐,我在读疯话呢。您小姐既然要我读这种东西,那么您就得准许我疯声疯气地读。

奥丽维娅  请你读得清楚一些。

小丑  我正是在这样作,小姐;可是他的话怎么清楚,我就只能怎么读。所以,我的好公主,请您还是全神贯注,留意倾听吧。

奥丽维娅  (向费边)喂,还是你读吧。

费边  (读)“凭着上帝的名义,小姐,您屈待了我;全世界都要知道这回事。虽然您已经把我幽闭在黑暗里,叫您的醉酒的令叔看管我,可是我的头脑跟您小姐一样清楚呢。您自己骗我打扮成那个样子,您的信还在我手里;我很可以用它来证明我自己的无辜,可是您的脸上却不好看哩。随您把我怎么看待吧。因为冤枉难明,不得不暂时僭越了奴仆的身分,请您原谅。被虐待的马伏里奥上。”

奥丽维娅  这封信是他写的吗?

小丑  是的,小姐。

公爵  这倒不像是个疯子的话哩。

奥丽维娅  去把他放出来,费边;带他到这儿来。(费边下)殿下,等您把这一切再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如果您不嫌弃,肯认我作一个亲戚,而不是妻子,那么同一天将庆祝我们两家的婚礼,地点就在我家,费用也由我来承担。

公爵  小姐,多蒙厚意,敢不领情。(向薇奥拉)你的主人解除了你的职务了。你事主多么勤劳,全然不顾那种职务多么不适于你的娇弱的身分和优雅的教养;你既然一直把我称作主人,从此以后,你便是你主人的主妇了。握着我的手吧。

奥丽维娅  你是我的妹妹了!

费边偕马伏里奥重上。

公爵  这便是那个疯子吗?

奥丽维娅  是的,殿下,就是他。——怎样,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小姐,您屈待了我,大大地屈待了我!

奥丽维娅  我屈待了你吗,马伏里奥?没有的事。

马伏里奥  小姐,您屈待了我。请您瞧这封信。您能抵赖说那不是您写的吗?您能写几笔跟这不同的字,几句跟这不同的句子吗?您能说这不是您的图章,不是您的大作吗?您可不能否认。好,那么承认了吧;凭着您的贞洁告诉我:为什么您向我表示这种露骨的恩意,吩咐我见您的时候脸带笑容,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穿着黄袜子,对托比大人和底下人要皱眉头?我满心怀着希望,一切服从您,您怎么要把我关起来,禁锢在暗室里,叫牧师来看我,给人当做闻所未闻的大傻瓜愚弄?告诉我为什么?

奥丽维娅  唉!马伏里奥,这不是我写的,虽然我承认很像我的笔迹;但这一定是玛利娅写的。现在我记起来了,第一个告诉我你发疯了的就是她;那时你便一路带笑而来,打扮和动作的样子就跟信里所说的一样。你别恼吧;这场诡计未免太恶作剧,等我们调查明白原因和主谋的人之后,你可以自己兼作原告和审判官来到断这件案子。

【徇私枉法吗。】


费边  好小姐,听我说,不要让争闹和口角来打断了当前这个使我惊喜交加的好时光。我希望您不会见怪,我坦白地承认是我跟托比老爷因为看不上眼这个马伏里奥的顽固无礼,才想出这个计策来。因为托比老爷央求不过,玛利娅才写了这封信;为了酬劳她,他已经跟她结了婚了。假如把两方所受到的难堪衡情酌理地判断起来,那么这种恶作剧的戏谑可供一笑,也不必计较了吧。

奥丽维娅  唉,可怜的傻子,他们太把你欺侮了!

小丑  嘿,“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这本戏文里我也是一个角色呢,大爷;托巴斯师傅就是我,大爷;但这没有什么相干。“凭着上帝起誓,傻子,我没有疯。”可是您记得吗?“小姐,您为什么要对这么一个没头脑的混蛋发笑?您要是不笑,他就开不了口啦。”六十年风水轮流转,您也遭了报应了。

马伏里奥  我一定要出这一口气,你们这批东西一个都不放过。(下。)

奥丽维娅  他给人欺侮得太不成话了。

公爵  追他回来,跟他讲个和;他还不曾把那船长的事告诉我们哩。等我们知道了以后,假如时辰吉利,我们便可以举行郑重的结合的典礼。贤妹,我们现在还不会离开这儿。西萨里奥,来吧;当你还是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便是西萨里奥——

等你换过了别样的衣裙,

你才是奥西诺心上情人。(除小丑外均下。)

小丑  歌

当初我是个小儿郎,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做了傻事毫不思量,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年纪长大啦不学好,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闭门羹到处吃个饱,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娶了老婆,唉!要照顾,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法螺医不了肚子饿,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一壶老酒往头里灌,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掀开了被窝三不管,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开天辟地有几多年,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咱们的戏文早完篇,

愿诸君欢喜笑融融!(下。)

【云雨一番吗。】


注释:

1、阿里翁(arion),希腊诗人和音乐家,传说他在某次乘船自西西里至科林多,途中为水手所迫害,因跃入海中,为海豚负至岸上,盖深感其音乐之力云。

2、法文:“为什么”之意。

3、原文鬈发钳(tongs)与外国话(tongues)音相近。

4、似为杜撰的人名。

5、此处“柏棺”原文为cypress,自来注家均肯定应作crape(丧礼用之黑色绉纱)解释,按字面解cypress为一种杉柏之属,径译“柏棺”,在语调上似乎更为适当,故仍将错就错,据字臆译。

6、眼睛原文为eye,与i音相近。

7、关于特洛伊罗斯(troilus)与克瑞西达(cressida)恋爱的故事可参看莎士比亚所著悲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潘达洛斯(pandarus)系克瑞西达之舅,为他们居间撮合者。克瑞西达因生性轻浮,后被人所弃,沦为乞丐。

8、挪亚(noah)及其方舟的故事,见《圣经》《创世记》第六章。

9、布朗派为英国伊利莎白时代清教徒布朗(robert browne)所创的教派。

10、该床方十一呎,今尚存。

11、事见赫利俄多洛斯(heliodorus)所著希腊浪漫故事《埃塞俄比亚人》(ethiopica)。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二三、解构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23.Deconstruct Shakespeare(Hamlet)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三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Hamlet)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新旧交接】【装神弄鬼】【大楚兴】【陈胜王】【孤苦伶仃】【三缄其口】【昼思夜想】【定海神针】【神汉骗色】【虎毒不食子】【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知子莫如父】【天旋地转】


第二幕【仁义岂有常】【肝胆反为贼】【万恶淫为首】 【百善孝为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罔两问影】【五湖四海的】【革命同志】【白马过隙】【风雅颂】【九歌九章】【隐隐作痛】


第三幕【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擒贼先擒王】【丑人多作怪】【家丑不可外扬】【煽动罪】【泄密罪】【做贼心虚】【患得患失】【一了百了】【如泣如诉】【最高指示】【神志不清】【监狱耍猴】【仇恨入心】【恨要发芽】


第四幕【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目空一切】【九五之尊】【无事生非】【哀痛欲绝】【冤魂不散】【罪有应得】【冤冤相报】【海盗精神】【杀父之仇】【抽刀断水】


第五幕【答非所问】【男女有别】【死生一体】【群魔乱舞】【各得其所】【大权在握】【礼多人不怪】【安乐死】【兵不厌诈】【酒后吐真言】【杯酒释兵权】【如数家珍】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哈姆雷特》

(Hamlet)



剧中人物:

克劳狄斯 丹麦国王

哈姆莱特 前王之子,今王之侄

福丁布拉斯 挪威王子

霍拉旭 哈姆莱特之友

波洛涅斯 御前大臣

雷欧提斯 波洛涅斯之子

伏提曼德

考尼律斯

罗森格兰兹

吉尔登斯吞

奥斯里克 朝臣

侍臣

教士

马西勒斯

勃那多 军官

弗兰西斯科 兵士

雷奈尔多 波洛涅斯之仆

队长

英国使臣

众伶人

二小丑 掘坟墓者

乔特鲁德 丹麦王后,哈姆莱特之母

奥菲利娅 波洛涅斯之女

贵族、贵妇、军官、兵士、教士、水手、使者及侍从等

哈姆莱特父亲的鬼魂


地点:艾尔西诺



第一幕


第一场  艾尔西诺。城堡前的露台

弗兰西斯科立台上守望。勃那多自对面上。


勃那多  那边是谁?

弗兰西斯科  不,你先回答我;站住,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勃那多  国王万岁!

弗兰西斯科  勃那多吗?

勃那多  正是。

弗兰西斯科  你来得很准时。

勃那多    现在已经打过十二点钟;你去睡吧,弗兰西斯科。

弗兰西斯科  谢谢你来替我;天冷得厉害,我心里也老大不舒服。

勃那多  你守在这儿,一切都很安静吗?

弗兰西斯科  一只小老鼠也不见走动。

勃那多  好,晚安!要是你碰见霍拉旭和马西勒斯,我的守夜的伙伴们,就叫他们赶紧来。

弗兰西斯科  我想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喂,站住!你是谁?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霍拉旭  都是自己人。

马西勒斯  丹麦王的臣民。

弗兰西斯科  祝你们晚安!

马西勒斯  啊!再会,正直的军人!谁替了你?

弗兰西斯科  勃那多接我的班。祝你们晚安!(下。)

【新旧交接吗。】


马西勒斯  喂!勃那多!

勃那多  喂,——啊!霍拉旭也来了吗?

霍拉旭  有这么一个他。

勃那多  欢迎,霍拉旭!欢迎,好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  什么!这东西今晚又出现过了吗?

勃那多  我还没有瞧见什么。

马西勒斯  霍拉旭说那不过是我们的幻想。我告诉他我们已经两次看见过这一个可怕的怪象,他总是不肯相信;所以我请他今晚也来陪我们守一夜,要是这鬼魂再出来,就可以证明我们并没有看错,还可以叫他和它说几句话。

霍拉旭  嘿,嘿,它不会出现的。

勃那多  先请坐下;虽然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们的故事,我们还是要把我们这两夜来所看见的情形再向你絮叨一遍。

霍拉旭  好,我们坐下来,听听勃那多怎么说。

勃那多  昨天晚上,北极星西面的那颗星已经移到了它现在吐射光辉的地方,时钟刚敲了一点,马西勒斯跟我两个人——

马西勒斯  住声!不要说下去;瞧,它又来了!

【装神弄鬼吗。】


鬼魂上。

勃那多  正像已故的国王的模样。

马西勒斯  你是有学问的人,去和它说话,霍拉旭。

勃那多  它的样子不像已故的国王吗?看,霍拉旭。

霍拉旭  像得很;它使我心里充满了恐怖和惊奇。

勃那多  它希望我们对它说话。

马西勒斯  你去问它,霍拉旭。

霍拉旭  你是什么鬼怪,胆敢僭窃丹麦先王出征时的神武的雄姿,在这样深夜的时分出现?凭着上天的名义.我命令你说话!

马西勒斯  它生气了。

勃那多  瞧,它昂然不顾地走开了!

霍拉旭  不要走!说呀,说呀!我命令你,快说!(鬼魂下。)

马西勒斯  它走了,不愿回答我们。

勃那多  怎么,霍拉旭!你在发抖,你的脸色这样惨白。这不是幻想吧?你有什么高见?

霍拉旭  凭上帝起誓,倘不是我自己的眼睛向我证明,我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怪事。

马西勒斯  它不像我们的国王吗?

霍拉旭  正和你像你自己一样。它身上的那副战铠,就是它讨伐野心的挪威王的时候所穿的;它脸上的那副怒容,活像它有一次在谈判决裂以后把那些乘雪车的波兰人击溃在冰上的时候的神气。怪事怪事!

马西勒斯  前两次它也是这样不先不后地在这个静寂的时辰,用军人的步态走过我们的眼前。

霍拉旭  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想法;可是大概推测起来,这恐怕预兆着我们国内将要有一番非常的变故。

马西勒斯  好吧,坐下来。谁要是知道的,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有这样森严的戒备,使全国的军民每夜不得安息;为什么每天都在制造铜炮,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什么征集大批造船匠,连星期日也不停止工作;这样夜以继日地辛苦忙碌,究竟为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霍拉旭  我可以告诉你;至少一般人都是这样传说。刚才它的形象还向我们出现的那位已故的王上,你们知道,曾经接受骄矜好胜的挪威的福丁布拉斯的挑战;在那一次决斗中间,我们的勇武的哈姆莱特,——他的英名是举世称颂的——把福丁布拉斯杀死了;按照双方根据法律和骑士精神所订立的协定,福丁布拉斯要是战败了,除了他自己的生命以外,必须把他所有的一切土地拨归胜利的一方;同时我们的王上也提出相当的土地作为赌注,要是福丁布拉斯得胜了,那土地也就归他所有,正像在同一协定上所规定的,他失败了,哈姆莱特可以把他的土地没收一样。现在要说起那位福丁布拉斯的儿子,他生得一副未经锻炼的烈火也似的性格,在挪威四境召集了一群无赖之徒,供给他们衣食,驱策他们去干冒险的勾当,好叫他们显一显身手。他的唯一的目的,我们的当局看得很清楚,无非是要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照我所知道的,这就是我们种种准备的主要动机,我们这样戒备的唯一原因,也是全国所以这样慌忙骚乱的缘故。

【大楚兴吗。】


勃那多  我想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那位王上在过去和目前的战乱中间,都是一个主要的角色,所以无怪他的武装的形象要向我们出现示警了。

霍拉旭  那是扰乱我们心灵之眼的一点微尘。从前在富强繁盛的罗马,在那雄才大略的裘力斯?凯撒遇害以前不久,披着殓衾的死人都从坟墓里出来,在街道上瞅瞅鬼语,星辰拖着火尾,露水带血,太阳变色,支配潮汐的月亮被吞蚀得像一个没有起色的病人;这一类预报重大变故的朕兆,在我们国内的天上地下也已经屡次出现了。可是不要响!瞧!瞧!它又来了!

鬼魂重上。

霍拉旭  我要挡住它的去路,即使它会害我。不要走,鬼魂!要是你能出声,会开口,对我说话吧;要是我有可以为你效劳之处,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那么对我说话吧;要是你预知祖国的命运,靠着你的指示,也许可以及时避免未来的灾祸,那么对我说话吧;或者你在生前曾经把你搜刮得来的财宝埋藏在地下,我听见人家说,鬼魂往往在他们藏金的地方徘徊不散,(鸡啼)要是有这样的事,你也对我说吧;不要走,说呀!拦住它,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  要不要我用我的戟刺它?

霍拉旭  好的,要是它不肯站定。

勃那多  它在这儿!

霍拉旭  它在这儿!(鬼魂下。)

马西勒斯  它走了!我们不该用暴力对待这样一个尊严的亡魂;因为它是像空气一样不可侵害的,我们无益的打击不过是恶意的徒劳。

勃那多  它正要说话的时候,鸡就啼了。

霍拉旭  于是它就像一个罪犯听到了可怕的召唤似的惊跳起来。我听人家说,报晓的雄鸡用它高锐的啼声,唤醒了白昼之神,一听到它的警告,那些在海里、火里、地下、空中到处浪游的有罪的灵魂,就一个个钻回自己的巢穴里去;这句话现在已经证实了。

马西勒斯  那鬼魂正是在鸡鸣的时候隐去的。有人说,在我们每次欢庆圣诞之前不久,这报晓的鸟儿总会彻夜长鸣;那时候,他们说,没有一个鬼魂可以出外行走,夜间的空气非常清净,没有一颗星用毒光射人,没有一个神仙用法术迷人,妖巫的符咒也失去了力量,一切都是圣洁而美好的。

霍拉旭  我也听人家这样说过,倒有几分相信。可是瞧,清晨披着赤褐色的外衣,已经踏着那边东方高山上的露水走过来了。我们也可以下班了。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把我们今夜看见的事情告诉年轻的哈姆莱特;因为凭着我的生命起誓,这一个鬼魂虽然对我们不发一言,见了他一定有话要说。我们以为按着我们的交情和责任说起来,是不是应当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马西勒斯  很好,我们决定去告诉他吧;我知道今天早上在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他。(同下。)

【陈胜王吗。】


第二场  城堡中的大厅


国王、王后、哈姆莱特、波洛涅斯、雷欧提斯、伏提曼德、考尼律斯、群臣、侍从等上。

国王  虽然我们亲爱的王兄哈姆莱特新丧未久,我们的心里应当充满了悲痛,我们全国都应当表示一致的哀悼,可是我们凛于后死者责任的重大,不能不违情逆性,一方面固然要用适度的悲哀纪念他,一方面也要为自身的利害着想;所以,在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之下,让幸福和忧郁分据了我的两眼,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同时井奏,用盛大的喜乐抵消沉重的不幸,我已经和我旧日的长嫂,当今的王后,这一个多事之国的共同的统治者,结为夫妇;这一次婚姻事先曾经征求各位的意见,多承你们诚意的赞助,这是我必须向大家致谢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知道,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看轻了我们的实力,也许他以为自从我们亲爱的王兄驾崩以后,我们的国家已经瓦解,所以挟着他的从中取利的梦想,不断向我们书面要求把他的父亲依法割让给我们英勇的王兄的土地归还。这是他一方面的话。现在要讲到我们的态度和今天召集各位来此的目的。我们的对策是这样的:我这儿已经写好了一封信给挪威国王,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的叔父——他因为卧病在床,不曾与闻他侄子的企图——在信里我请他注意他的侄子擅自在国内征募壮丁,训练士卒,积极进行各种准备的事实,要求他从速制止他的进一步的行动;现在我就派遣你,考尼律斯,还有你,伏提曼德,替我把这封信送给挪威老王,除了训令上所规定的条件以外,你们不得僭用你们的权力,和挪威成立逾越范围的妥协。你们赶紧去吧,再会!

国王  我相信你们的忠心;再会!(伏提曼德、考尼律斯同下)—现在,雷欧提斯,你有什么话说?你对我说你有一个请求;是什么请求,雷欧提斯?只要是合理的事情,你向丹麦王说了,他总不会不答应你。你有什么要求,雷欧提斯,不是你未开口我就自动许给了你?丹麦王室和你父亲的关系,正像头脑之于心灵一样密切;丹麦国王乐意为你父亲效劳,正像双手乐于为嘴服役一样。你要些什么,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  陛下,我要请求您允许我回到法国去。这一次我回国参加陛下加冕的盛典,略尽臣子的微忱,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可是现在我的任务已尽,我的心愿又向法国飞驰,但求陛下开恩允准。

国王  你父亲已经答应你了吗?波洛涅斯怎么说?

波洛涅斯  陛下,我却不过他几次三番的恳求,已经勉强答应他了;请陛下放他去吧。

国王  好好利用你的时间,雷欧提斯,尽情发挥你的才能吧!可是来,我的侄儿哈姆莱特,我的孩子——

哈姆莱特  (旁白)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国王  为什么愁云依旧笼罩在你的身上?

哈姆莱特  不,陛下;我已经在太阳里晒得太久了。

王后  好哈姆莱特,抛开你阴郁的神气吧,对丹麦王应该和颜悦色一点;不要老是垂下了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寻你的高贵的父亲。你知道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活着的人谁都要死去,从生活踏进永久的宁静。

【孤苦伶仃吗。】


哈姆莱特  嗯,母亲,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王后  既然是很普通的,那么你为什么瞧上去好像老是这样郁郁于心呢?

哈姆莱特  好像,母亲!不,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好妈妈,我的墨黑的外套、礼俗上规定的丧服、难以吐出来的叹气、像滚滚江流一样的眼泪、悲苦沮丧的脸色,以及一切仪式、外表和忧伤的流露,都不能表示出我的真实的情绪。这些才真是给人瞧的,因为谁也可以做作成这种样子。它们不过是悲哀的装饰和衣服;可是我的郁结的心事却是无法表现出来的。

国王  哈姆莱特,你这样孝思不匮,原是你天性中纯笃过人之处;可是你要知道,你的父亲也曾失去过一个父亲,那失去的父亲自己也失去过父亲;那后死的儿子为了尽他的孝道,必须有一个时期服丧守制,然而固执不变的哀伤,却是一种逆天勃理的愚行,不是堂堂男子所应有的举动,它表现出一个不肯安于天命的意志,一个经不起艰难痛苦的心,一个缺少忍耐的头脑和一个简单愚昧的理性。既然我们知道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无论谁都要遭遇到同样的经验,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把它介介于怀呢?嘿!那是对上天的罪戾,对死者的罪戾,也是违反人情的罪戾;在理智上它是完全荒谬的,因为从第一个死了的父亲起,直到今天死去的最后一个父亲为止;理智永远在呼喊,“这是无可避免的”。我请你抛弃了这种无益的悲伤,把我当作你的父亲;因为我要让全世界知道,你是王位的直接继承者,我要给你的尊荣和恩宠,不亚于一个最慈爱的父亲之于他的儿子。至于你要回到威登堡去继续求学的意思,那是完全违反我们的愿望的;请你听从我的劝告,不要离开这里,在朝廷上领袖群臣,做我们最亲近的国亲和王子,使我们因为每天能看见你而感到欢欣。

王后  不要让你母亲的祈求全归无用,哈姆莱特;请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到威登堡去。

哈姆莱特  我将要勉力服从您的意志,母亲。

国王  啊,那才是一句有孝心的答复;你将在丹麦享有和我同等的尊荣。御妻,来。哈姆莱特这一种自动的顺从使我非常高兴;为了表示庆祝,今天丹麦王每一次举杯祝饮的时候,都要放一响高入云霄的祝炮,让上天应和着地上的雷鸣,发出欢乐的回声。来。(除哈姆莱特外均下。)

哈姆莱特  啊,但愿这一个太坚实的肉体会融解、消散,化成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未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上帝啊!上帝啊!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哼!哼!那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刚死了两个月!不,两个月还不满!这样好的一个国王,比起当前这个来,简直是天神和丑怪;这样爱我的母亲,甚至于不愿让天风吹痛了她的脸。天地呀!我必须记着吗?嘿,她会偎倚在他的身旁,好像吃了美味的食物,格外促进了食欲一般;可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能再想下去了!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短短的一个月以前,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送我可怜的父亲下葬;她在送葬的时候所穿的那双鞋子还没有破旧,她就,她就——上帝啊!一头没有理性的畜生也要悲伤得长久一些——她就嫁给我的叔父,我的父亲的弟弟,可是他一点不像我的父亲,正像我一点不像赫刺克勒斯一样。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那流着虚伪之泪的眼睛还没有消去红肿,她就嫁了人了。啊,罪恶的匆促,这样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那不是好事,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碎了吧,我的心,因为我必须噤住我的嘴!

【三缄其口吗。】


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上。

霍拉旭  祝福,殿下!

哈姆莱特  我很高兴看见你身体健康。你不是霍拉旭吗?绝对没有错。

霍拉旭  正是,殿下;我永远是您的卑微的仆人。

哈姆莱特  不,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和你朋友相称。你怎么不在威登堡,霍拉旭?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  殿下——

哈姆莱特  我很高兴看见你。(向勃那多)你好,朋友。——可是你究竟为什么离开威登堡?

霍拉旭  无非是偷闲躲懒罢了,殿下。

哈姆莱特  我不愿听见你的仇敌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能用这样的话刺痛我的耳朵,使它相信你对你自己所作的诽谤;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偷闲躲懒的人。可是你到艾尔西诺来有什么事?趁你未去之前,我们要陪你痛饮几杯哩。

霍拉旭  殿下,我是来参加您的父王的葬礼的。

哈姆莱特  请你不要取笑,我的同学;我想你是来参加我的母后的婚礼的。

勃那多  真的,殿下,这两件事情相去得太近了。

哈姆莱特  这是一举两便的办法,霍拉旭!葬礼中剩下来的残羹冷炙,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霍拉旭,我宁愿在天上遇见我的最痛恨的仇人,也不愿看到那样的一天!我的父亲,我仿佛看见我的父亲。

霍拉旭  啊,在什么地方,殿下?

哈姆莱特  在我的心灵的眼睛里,霍拉旭。

霍拉旭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他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哈姆莱特  他是一个堂堂男子;整个说起来,我再也见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霍拉旭  殿下,我想我昨天晚上看见他。

哈姆莱特  看见谁?

霍拉旭  殿下,我看见您的父王。

哈姆莱特  我的父王。

霍拉旭  不要吃惊,请您静静地听我把这件奇事告诉您,这两位可以替我作见证。

哈姆莱特  看在上帝的份上,讲给我听。

霍拉旭  这两位朋友,马西勒斯和勃那多,在万籁俱寂的午夜守望的时候,曾经连续两夜看见一个自顶至踵全身甲胄、像您父亲一样的人形,在他们的面前出现,用庄严而缓慢的步伐走过他们的身边。在他们惊奇骇愕的眼前,它三次走过去,它手里所握的鞭杖可以碰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吓得几乎浑身都瘫痪了,只是呆立着不动,一句话也没有对它说。怀着惴惧的心情,他们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我,我就在第三夜陪着他们一起守望;正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那鬼魂又出现了。出现的是时间和它的形状,证实了他们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我认识您的父亲;那鬼魂是那样酷肖它的生前,我这两手也不及他们彼此的相似。

【昼思夜想吗。】


哈姆莱特  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马西勒斯  殿下,就在我们守望的露台上。

哈姆莱特  你们有没有和它说话?

霍拉旭  殿下,我说了,可是它没有回答我;不过有一次我觉得它好像抬起头来,像要开口说话似的,可是就在那时候,晨鸡高声啼了起来,它一听见鸡声,就很快地隐去不见了。

哈姆莱特  这很奇怪。

霍拉旭  凭着我的生命起誓,殿下,这是真的;我们认为按着我们的责任,应该让您知道这件事。

哈姆莱特  不错,不错,朋友们;可是这件事情很使我迷惑。你们今晚仍旧要去守望吗?

哈姆莱特  你们说它穿着甲胄吧?

哈姆莱特  从头到脚?

哈姆莱特  那么你们没有看见它的脸吗?

霍拉旭  啊,看见的,殿下;它的脸甲是掀起的。哈姆莱特

怎么,它瞧上去像在发怒吗?

霍拉旭  它的脸上悲哀多于愤怒。

哈姆莱特  它的脸色是惨白的还是红红的?

霍拉旭  非常惨白。

哈姆莱特  它把眼睛注视着你吗?

霍拉旭  它直盯着我瞧。

哈姆莱特  我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

霍拉旭  那一定会使您吃惊万分。

哈姆莱特  多半会的,多半会的。它停留得长久吗?霍拉旭

大概有一个人用不快不慢的速度从一数到一百的那段时间。

霍拉旭  我看见它的时候,不过这么久。

哈姆莱特  它的胡须是斑白的吗?

霍拉旭  是的,正像我在它生前看见的那样,乌黑的胡须里略有几根变成白色。

哈姆莱特  我今晚也要守夜去;也许它还会出来。霍拉旭

我可以担保它一定会出来。

哈姆莱特  要是它借着我的父王的形貌出现,即使地狱张开嘴来,叫我不要作声,我也一定要对它说话。要是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把你们所看见的告诉别人,那么我要请求你们大家继续保持沉默;无论今夜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放在心里,不要在口舌之间泄漏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忠诚。好,再会;今晚十一点钟到十二点钟之间,我要到露台上来看你们。

众人  我们愿意为殿下尽忠。

哈姆莱特  让我们彼此保持着不渝的交情;再会!(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下)我父亲的灵魂披着甲胄!事情有些不妙;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奸人的恶计。但愿黑夜早点到来!静静地等着吧,我的灵魂;罪恶的行为总有一天会发现.虽然地上所有的泥土把它们遮掩。(下。)

【定海神针吗。】


第三场  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雷欧提斯及奥菲利娅上。


雷欧提斯  我需要的物件已经装在船上,再会了;妹妹,在好风给人方便、船只来往无阻的时候,不要贪睡,让我听见你的消息。

奥菲利娅  你还不相信我吗?

雷欧提斯  对于哈姆莱特和他的调情献媚,你必须把它认作年轻人一时的感情冲动,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雕,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芬芳的喜悦,如此而已。

奥菲利娅  不过如此吗?

雷欧提斯  不过如此;因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不仅是肌肉和体格增强,而且随着身体的发展,精神和心灵也同时扩大。也许他现在爱你,他的真诚的意志是纯洁而不带欺诈的;可是你必须留心,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自己也要被他的血统所支配;他不能像一般庶民一样为自己选择,因为他的决定足以影响到整个国本的安危,他是全身的首脑,他的选择必须得到各部分肢体的同意;所以要是他说,他爱你,你不可贸然相信,应该明白:照他的身分地位说来,他要想把自己的话付诸实现,决不能越出丹麦国内普遍舆论所同意的范围。你再想一想,要是你用过于轻信的耳朵倾听他的歌曲,让他攫走了你的心,在狂妄的渎求之下,打开了你的宝贵的童贞,那时候你的名誉将要蒙受多大的损失。留心,奥菲利娅,留心,我的亲爱的妹妹,不要放纵你的爱情,不要让欲望的利箭把你射中。一个自爱的女郎,若是向月亮显露她的美貌就算是极端放荡了;圣贤也不能逃避谗口的中伤;春天的草木往往还没有吐放它们的蓓蕾,就被蛀虫蠹蚀;朝露一样晶莹的青春,常常会受到罡风的吹打。所以留心吧,戒惧是最安全的方策;即使没有旁人的诱惑,少年的血气也要向他自己叛变。

奥菲利娅  我将要记住你这个很好的教训,让它看守着我的心。可是,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像有些坏牧师一样,指点我上天去的险峻的刑棘之途,自己却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忘记了自己的箴言。

雷欧提斯  啊!不要为我担心。我耽搁得太久了;可是父亲来了。

【神汉骗色吗。】


彼洛涅斯上。

雷欧提斯  两度的祝福是双倍的福分;第二次的告别是格外可喜的。

波洛涅斯  还在这儿,雷欧提斯!上船去,上船去,真好意思!风息在帆顶上,人家都在等着你哩。好,我为你祝福!还有几句教训,希望你铭刻在记忆之中: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分狎呢。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用钢圈箍在你的灵魂上,可是不要对每一个泛泛的新知滥施你的交情。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可是只对极少数人发表你的意见;接受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尽你的财力购制贵重的衣服,可是不要炫新立异,必须富丽而不浮艳,因为服装往往可以表现人格;法国的名流要人,就是在这点上显得最高尚,与众不同。不要向人告贷,也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款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的结果,容易养成因循懒惰的习惯。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再会;愿我的祝福使这一番话在你的行事中奏效!

雷欧提斯  父亲,我告别了。

波洛涅斯  时候不早了;去吧,你的仆人都在等着。

雷欧提斯  再会,奥菲利娅,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奥菲利娅  你的话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你替我保管着吧。

雷欧提斯  再会!(下。)

波洛涅斯  奥菲利娅,他对你说些什么话?

奥菲利娅  回父亲的话,我们刚才谈起哈姆莱特殿下的事情。

波洛涅斯  嗯,这是应该考虑一下的。听说他近来常常跟你在一起,你也从来不拒绝他的求见;要是果然有这种事——人家这样告诉我,也无非是叫我注意的意思——那么我必须对你说,你还没有懂得你做了我的女儿,按照你的身分,应该怎样留心你自己的行动。究竟在你们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关系?老实告诉我。

奥菲利娅  父亲,他最近曾经屡次向我表示他的爱情。

波洛涅斯  爱情!呸!你讲的话完全像是一个不曾经历过这种危险的不懂事的女孩子。你相信你所说的他的那种表示吗?

奥菲利娅  父亲,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想才好。

波洛涅斯  好,让我来教你;你应该这样想,你是一个毛孩子,竟然把这些假意的表示当作了真心的奉献。你应该“表示”出一番更大的架子,要不然——就此打住吧,这个可怜的字眼被我唤得都快断气了——你就“表示”你是个十足的傻瓜。

奥菲利娅  父亲,他向我求爱的态度是很光明正大的。

波洛涅斯  不错,那只是态度;算了,算了。

奥菲利娅  而且,父亲,他差不多用尽一切指天誓日的神圣的盟约,证实他的言语。

波洛涅斯  嗯,这些都是捕捉愚蠢的山鹬的圈套。我知道在热情燃烧的时候,一个人无论什么盟誓都会说出口来;这些火焰,女儿,是光多于热的,刚刚说出口就会光消焰灭,你不能把它们当作真火看待。从现在起,你还是少露一些你的女儿家的脸;你应该抬高身价,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可以随意呼召的。对于哈姆莱特殿下,你应该这样想,他是个年轻的王子,他比你在行动上有更大的自由。总而言之,奥菲利娅,不要相信他的盟誓,它们不过是淫媒,内心的颜色和服装完全不一样,只晓得诱人于一些龌龊的勾当,正像道貌岸然大放厥辞的鸨母,只求达到骗人的目的。我的言尽于此,简单一句话,从现在起,我不许你一有空闲就跟哈姆莱特殿下聊天。你留点儿神吧;进去。

奥菲利娅  我一定听从您的话,父亲。(同下。)

【虎毒不食子吗。】


第四场  露台


哈姆莱特、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哈姆莱特  风吹得人怪痛的,这天气真冷。

霍拉旭  是很凛冽的寒风。

哈姆莱特  现在什么时候了?

霍拉旭  我想还不到十二点。

马西勒斯  不,已经打过了。

霍拉旭  真的?我没有听见;那么鬼魂出现的时候快要到了。(内喇叭奏花腔及鸣炮声)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  王上今晚大宴群臣,作通宵的醉舞;每次他喝下了一杯葡萄美酒,铜鼓和喇叭便吹打起来,欢祝万寿。

霍拉旭  这是向来的风俗吗?

哈姆莱特  嗯,是的。可是我虽然从小就熟习这种风俗,我却以为把它破坏了倒比遵守它还体面些。这一种酗酒纵乐的风俗,使我们在东西各国受到许多非议;他们称我们为酒徒醉汉,将下流的污名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各项伟大的成就都因此而大为减色。在个人方面也常常是这样,由于品性上有某些丑恶的瘢痣;或者是天生的——这就不能怪本人,因为天性不能由自己选择;或者是某种脾气发展到反常地步,冲破了理智的约束和防卫;或者是某种习惯玷污了原来令人喜爱的举止;这些人只要带着上述一种缺点的烙印——天生的标记或者偶然的机缘——不管在其余方面他们是如何圣洁,如何具备一个人所能有的无限美德,由于那点特殊的毛病,在世人的非议中也会感染溃烂;少量的邪恶足以勾销全部高贵的品质,害得人声名狼藉。

鬼魂上。

霍拉旭  瞧,殿下,它来了!

哈姆莱特  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或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或是地狱中的罡风,不管你的来意好坏,因为你的形状是这样引起我的怀疑,我要对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严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无知的蒙昧里抱恨终天;告诉我为什么你的长眠的骸骨不安窀穸,为什么安葬着你的遗体的坟墓张开它的沉重的大理石的两颚,把你重新吐放出来。你这已死的尸体这样全身甲胄,出现在日光之下,使黑夜变得这样阴森,使我们这些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由于不可思议的恐怖而心惊胆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鬼魂向哈姆莱特招手。)

霍拉旭  它招手叫您跟着它去,好像它有什么话要对您一个人说似的。

马西勒斯  瞧,它用很有礼貌的举动,招呼您到一个僻远的所在去;可是别跟它去。

霍拉旭  千万不要跟它去。

【旁观者清吗。】


哈姆莱特  它不肯说话;我还是跟它去。

霍拉旭  不要去,殿下。

哈姆莱特  嗨,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针;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它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它能够加害它吗?它又在招手叫我前去了;我要跟它去。

霍拉旭  殿下,要是它把您诱到潮水里去,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在那边它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丧失理智,变成疯狂,那可怎么好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下面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奔腾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起穷凶极恶的怪念的。

哈姆莱特  它还在向我招手。去吧,我跟着你。

马西勒斯  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莱特  放开你们的手!

霍拉旭  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  我的运命在高声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它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挣脱二人之手)凭着上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要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去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霍拉旭  幻想占据了他的头脑,使他不顾一切。

马西勒斯  让我们跟上去;我们不应该服从他的话。

霍拉旭  那么跟上去吧。这种事情会引出些什么结果来呢?

马西勒斯  丹麦国里恐怕有些不可告人的坏事。

霍拉旭  上帝的旨意支配一切。

马西勒斯  得了,我们还是跟上去吧。(同下。)

【当局者迷吗。】



第五场  露台的另一部分


鬼魂及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你要领我到什么地方去?说;我不愿再前进了。

鬼魂  听我说。

哈姆莱特  我在听着。

鬼魂  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再回到硫黄的烈火里去受煎熬的痛苦。

哈姆莱特  唉,可怜的亡魂!

鬼魂  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留心听着我要告诉你的话。

哈姆莱特  说吧;我自然要听。

鬼魂  你听了以后,也自然要替我报仇。

哈姆莱特  什么?

鬼魂  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的时期,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的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桩事,最轻微的几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永恒的神秘,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听着,听着,啊,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的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  上帝啊!

鬼魂  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惨恶的杀身的仇恨。

哈姆莱特  杀身的仇恨!

鬼魂  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一件谋杀的惨案,更是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

哈姆莱特  赶快告诉我,让我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

鬼魂  我的话果然激动了你;要是你听见了这种事情而漠然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比舒散在忘河之滨的蔓草还要冥顽不灵。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一般人都以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蛇来把我螯死,这一个虚构的死状,把丹麦全国的人都骗过了;可是你要知道,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

哈姆莱特  啊,我的预感果然是真的!我的叔父!

鬼魂  嗯,那个乱伦的、奸淫的畜生,他有的是过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凭着他的阴险的手段,诱惑了我的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的王后,满足他的无耻的兽欲。啊,哈姆莱特,那是一个多么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真诚,始终信守着我在结婚的时候对她所作的盟誓;她却会对一个天赋的才德远不如我的恶人降心相从!可是正像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淫欲罩上神圣的外表,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淫妇虽然和光明的天使为偶,也会有一天厌倦于天上的唱随之乐,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可是且慢!我仿佛嗅到了清晨的空气;让我把话说得简短一些。当我按照每天午后的惯例,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叔父乘我不备,悄悄溜了进来,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注人我的耳腔之内,那药性发作起来,会像水银一样很快地流过全身的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一般把淡薄而健全的血液凝结起来;它一进人我的身体,我全身光滑的皮肤上便立刻发生无数疱疹,像害着癞病似的满布着可憎的鳞片。这样,我在睡梦之中,被一个兄弟同时夺去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和我的王后;甚至于不给我一个忏罪的机会,使我在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一无准备地负着我的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怕啊,可怕!要是你有天性之情,不要默尔而息,不要让丹麦的御寝变成了藏奸养逆的卧榻;可是无论你怎样进行复仇,不要胡乱猜疑,更不可对你的母亲有什么不利的图谋,她自会受到上天的裁判,和她自己内心中的荆棘的刺戳。现在我必须去了!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清晨快要到来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

【知子莫如父吗。】


哈姆莱特  天上的神明啊!地啊!再有什么呢?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忍着吧,忍着吧,我的心!我的全身的筋骨,不要一下子就变成衰老,支持着我的身体呀!记着你!是的,我可怜的亡魂。当记忆不曾从我这混乱的头脑里消失的时候,我会记着你的。记着你!是的,我要从我的记忆的碑版上,拭去一切琐碎愚蠢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一切陈言套语、一切过去的印象、我的少年的阅历所留下的痕迹,只让你的命令留在我的脑筋的书卷里,不搀杂一些下贱的废料;是的,上天为我作证!啊,最恶毒的妇人!啊,奸贼,奸贼,脸上堆着笑的万恶的奸贼!我的记事簿呢?我必须把它记下来:一个人可以尽管满面都是笑,骨子里却是杀人的奸贼;至少我相信在丹麦是这样的。(写字)好,叔父,我把你写下来了。现在我要记下我的座右铭那是,“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

霍拉旭  (在内)殿下!殿下!

马西勒斯  (在内)哈姆莱特殿下!

霍拉旭  (在内)上天保佑他!

马西勒斯  (在内)但愿如此!

霍拉旭  (在内)喂,呵,呵,殿下!

哈姆莱特  喂,呵,呵,孩儿!来,鸟儿,来。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马西勒斯  怎样,殿下!

霍拉旭  有什么事,殿下?

哈姆莱特  啊!奇怪!

霍拉旭  好殿下,告诉我们。

哈姆莱特  不,你们会泄漏出去的。

霍拉旭  不,殿下,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不泄漏。

马西勒斯  我也一定不泄漏,殿下。

哈姆莱特  那么你们说,哪一个人会想得到有这种事?可是你们能够保守秘密吗?

哈姆莱特  全丹麦从来不曾有哪一个奸贼不是一个十足的坏人。

霍拉旭  殿下,这样一句话是用不着什么鬼魂从坟墓里出来告诉我们的。

哈姆莱特  啊,对了,你说得有理;所以,我们还是不必多说废话,大家握握手分开了吧。你们可以去照你们自己的意思干你们自己的事——因为各人都有各人的意思和各人的事,这是实际情况——至于我自己,那么我对你们说,我是要祈祷去的。

霍拉旭  殿下,您这些话好像有些疯疯癫癫似的。

哈姆莱特  我的话得罪了你,真是非常抱歉;是的,我从心底里抱歉。

霍拉旭  谈不上得罪,殿下。

哈姆莱特  不,凭着圣伯特力克的名义,霍拉旭,谈得上,而且罪还不小呢。讲到这一个幽灵,那么让我告诉你们,它是一个老实的亡魂;你们要是想知道它对我说了些什么话,我只好请你们暂时不必动问。现在,好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学者和军人,请你们允许我一个卑微的要求。

霍拉旭  是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一定允许您。

哈姆莱特  永远不要把你们今晚所见的事情告诉别人。

哈姆莱特  不,你们必须宣誓。

霍拉旭  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决不告诉别人。

马西勒斯  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也决不告诉别人。

哈姆莱特  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马西勒斯  殿下,我们已经宣誓过了。

哈姆莱特  那不算,把手按在我的剑上。

鬼魂  (在下)宣誓!

哈姆莱  特  啊哈!孩儿!你也这样说吗?你在那儿吗,好家伙?来,你们不听见这个地下的人怎么说吗?宣誓吧。

霍拉旭  请您教我们怎样宣誓,殿下。

哈姆莱特  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看见的这一切。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鬼魂  (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  “说哪里,到哪里”吗?那么我们换一个地方。过来,朋友们。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听见的这件事。

鬼魂  (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  说得好,老鼹鼠!你能够在地底钻得这么快吗?好一个开路的先锋!好朋友们,我们再来换一个地方。

霍拉旭  暖哟,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哈姆莱特  那么你还是用见怪不怪的态度对待它吧。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所没有梦想到的呢。可是,来,上帝的慈悲保佑你们,你们必须再作一次宣誓。我今后也许有时候要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在那时候看见了我的古怪的举动,切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这样摇头摆脑的,或者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言词,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者“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的含糊其辞的话语,表示你们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开这一类言词,上帝的恩惠和慈悲保佑着你们,宣誓吧。

鬼魂  (在下)宣誓!(二人宣誓。)

哈姆莱特  安息吧,安息吧,受难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热情.信赖着你们两位;要是在哈姆莱特的微弱的能力以内,能够有可以向你们表示他的友情之处,上帝在上,我一定不会有负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请你们记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楣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来,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天旋地转吗。】



第二幕


第一场  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波洛涅斯及雷奈尔多上。


波洛涅斯  把这些钱和这封信交给他,雷奈尔多。

雷奈尔多  是,老爷。

波洛涅斯  好雷奈尔多,你在没有去看他以前,最好先探听探听他的行为。

雷奈尔多  老爷,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波洛涅斯  很好,很好,好得很。你先给我调查调查有些什么丹麦人在巴黎,他们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有没有钱,住在什么地方,跟哪些人作伴,用度大不大;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方法,要是你打听到他们也认识我的儿子,你就可以更进一步,表示你对他也有相当的认识;你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对他也略为有点认识。”你听见没有,雷奈尔多?

雷奈尔多  是,我在留心听着,老爷。

波洛涅斯  “对他也略有点认识,可是”,你可以说,“不怎么熟悉;不过假如果然是他的话,那么他是个很放浪的人,有些怎样怎样的坏习惯。”说到这里,你就可以随便捏造一些关于他的坏话;当然罗,你不能把他说得太不成样子,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这一点你必须注意;可是你不妨举出一些纨绔子弟们所犯的最普遍的浪荡的行为。

雷奈尔多  譬如赌钱,老爷。

波洛涅斯  对了,或是喝酒、斗剑、赌咒、吵嘴、嫖妓之类,你都可以说。

雷奈尔多  老爷,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

波洛涅斯  不,不,你可以在言语之间说得轻淡一些。你不能说他公然纵欲,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可是你要把他的过失讲得那么巧妙,让人家听着好像那不过是行为上的小小的不检,一个躁急的性格不免会有的发作,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一时胡闹,算不了什么。

雷奈尔多  可是老爷——

波洛涅斯  为什么叫你做这种事?

雷奈尔多  是的,老爷,请您告诉我。

波洛涅斯  呃,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相信这是一种说得过去的策略;你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我儿子的一些坏话,就像你提起一件略有污损的东西似的,听着,要是跟你谈话的那个人,也就是你向他探询的那个人,果然看见过你所说起的那个少年犯了你刚才所列举的那些罪恶,他一定会用这样的话向你表示同意:“好先生——”也许他称你“朋友”,“仁兄”,按照着各人的身分和各国的习惯。

雷奈尔多  很好,老爷。

【仁义岂有常吗。】


波洛涅斯  然后他就——他就——我刚才要说一句什么话?嗳哟,我正要说一句什么话;我说到什么地方啦?

雷奈尔多  您刚才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还有“朋友”或者“仁兄”。

波洛涅斯  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嗯,对了;他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我认识这位绅士,昨天我还看见他,或许是前天,或许是什么什么时候,跟什么什么人在一起,正像您所说的,他在什么地方赌钱,在什么地方喝得酩酊大醉,在什么地方因为打网球而跟人家打起架来;”也许他还会说,“我看见他走进什么什么一家生意人家去,”那就是说窑子或是诸如此类的所在。你瞧,你用说谎的钓饵,就可以把事实的真相诱上你的钓钩;我们有智慧、有见识的人,往往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间接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也可以照着我上面所说的那一番话,探听出我的儿子的行为。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

雷奈尔多  老爷,我懂得。

波洛涅斯  上帝和你同在;再会!

雷奈尔多  那么我走了,老爷。

波洛涅斯  你自己也得留心观察他的举止。

雷奈尔多  是,老爷。

波洛涅斯  叫他用心学习音乐。

雷奈尔多  是,老爷。

波洛涅斯  你去吧!(雷奈尔多下。)

奥菲利娅上。

波洛涅斯  啊,奥菲利娅!什么事?

奥菲利娅  嗳哟,父亲,吓死我了!

波洛涅斯  凭着上帝的名义,怕什么?

奥菲利娅  父亲,我正在房间里缝纫的时候,哈姆莱特殿下跑了进来,走到我的面前;他的上身的衣服完全没有扣上纽子,头上也不戴帽子,他的袜子上沾着污泥,没有袜带,一直垂到脚踝上;他的脸色像他的衬衫一样白,他的膝盖互相碰撞,他的神气是那样凄惨,好像他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要向人讲述地狱的恐怖一样。

波洛涅斯  他因为不能得到你的爱而发疯了吗?

奥菲利娅  父亲,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也许是的。

波洛涅斯  他怎么说?

奥菲利娅  他握住我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手臂向后退立,用他的另一只手这样遮在他的额角上,一眼不眨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临摹下来似的。这样经过了好久的时间,然后他轻轻地摇动一下我的手臂,他的头上上下下点了三次,于是他发出一声非常惨痛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的整个的胸部都要爆裂,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间完毕似的。然后他放松了我,转过他的身体,他的头还是向后回顾,好像他不用眼睛的帮助也能够找到他的路,因为直到他走出了门外,他的两眼还是注视在我的身上。

波洛涅斯  跟我来;我要见王上去。这正是恋爱不遂的疯狂;一个人受到这种剧烈的刺激,什么不顾一切的事情都会干得出来,其他一切能迷住我们本性的狂热,最厉害也不过如此。我真后悔。怎么,你最近对他说过什么使他难堪的话没有?

奥菲利娅  没有,父亲,可是我已经遵从您的命令,拒绝他的来信,并不允许他来见我。

波洛涅斯  这就是使他疯狂的原因。我很后悔考虑得不够周到,看错了人。我以为他不过把你玩弄玩弄,恐怕贻误你的终身;可是我不该这样多疑!正像年轻人干起事来,往往不知道瞻前顾后一样,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免不了鳃鳃过虑,来,我们见王上去。这种事情是不能蒙蔽起来的,要是隐讳不报,也许会闹出乱子来,比直言受责要严重得多。来。(同下。)

【肝胆反为贼吗。】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侍从等上。


国王  欢迎,亲爱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这次匆匆召请你们两位前来,一方面是因为我非常思念你们,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你们大概已经听到哈姆莱特的变化;我把它称为变化,因为无论在外表上或是精神上,他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除了他父亲的死以外,究竟还有些什么原因,把他激成了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实在无从猜测。你们从小便跟他在一起长大,素来知道他的脾气,所以我特地请你们到我们宫廷里来盘桓几天,陪伴陪伴他,替他解解愁闷,同时乘机窥探他究竟有些什么秘密的心事,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也许一旦公开之后,我们就可以替他对症下药。

王后  他常常讲起你们两位,我相信世上没有哪两个人比你们更为他所亲信了。你们要是不嫌怠慢,答应在我们这儿小作勾留,帮助我们实现我们的希望,那么你们的盛情雅意,一定会受到丹麦王室隆重的礼谢的。

罗森格兰兹  我们是两位陛下的臣子,两位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命令我们;像这样言重的话,倒使我们置身无地了。

吉尔登斯吞  我们愿意投身在两位陛下的足下,两位陛下无论有什么命令,我们都愿意尽力奉行。

国王  谢谢你们,罗森格兰兹和善良的吉尔登斯吞。

王后  谢谢你们,吉尔登斯吞和善良的罗森格兰兹。现在我就要请你们立刻去看看我的大大变了样子的儿子。来人,领这两位绅士到哈姆莱特的地方去。

吉尔登斯吞  但愿上天加佑,使我们能够得到他的欢心,帮助他恢复常态!

王后  阿门!(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若干侍从下。)

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  启禀陛下,我们派往挪威去的两位钦使已经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国王  你总是带着好消息来报告我们。

波洛涅斯  真的吗,陛下?不瞒陛下说,我把我对于我的上帝和我的宽仁厚德的王上的责任,看得跟我的灵魂一样重呢。此外除非我的脑筋在观察问题上不如过去那样有把握了,不然我肯定相信我已经发现了哈姆莱特发疯的原因。

国王  啊!你说吧,我急着要听呢。

波洛涅斯  请陛下先接见了钦使;我的消息留着做盛筵以后的佳果美点吧。

国王  那么有劳你去迎接他们进来。(波洛涅斯下)我的亲爱的乔特鲁德,他对我说他已经发现了你的儿子心神不定的原因。

王后  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父亲的死和我们过于迅速的结婚。

国王  好,等我们仔细问问。

【万恶淫为首吗。】


波洛涅斯率伏提曼德及考尼律斯重上。

国王  欢迎,我的好朋友们!伏提曼德,我们的挪威王兄怎么说?

伏提曼德  他叫我们向陛下转达他的友好的问候。他听到了我们的要求,就立刻传谕他的侄儿停止征兵;本来他以为这种举动是准备对付波兰人的,可是一经调查,才知道它的对象原来是陛下;他知道此事以后,痛心自己因为年老多病,受人欺罔,震怒之下,传令把福丁布拉斯逮捕;福丁布拉斯并未反抗,受到了挪威王一番申斥,最后就在他的叔父面前立誓决不兴兵侵犯陛下。老王看见他诚心悔过,非常欢喜,当下就给他三千克朗的年俸,并且委任他统率他所征募的那些兵士,去向波兰人征伐;同时他叫我把这封信呈上陛下,(以书信呈上)请求陛下允许他的军队借道通过陛下的领土,他已经在信里提出若干条件,保证决不扰乱地方的安宁。

国王  这样很好,等我们有空的时候,还要仔细考虑一下,然后答复。你们远道跋涉,不辱使命,很是劳苦了,先去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在一起欢宴。欢迎你们回来!(伏提曼德、考尼律斯同下。)

波洛涅斯  这件事情总算圆满结束了。王上,娘娘,要是我向你们长篇大论地解释君上的尊严,臣下的名分,白昼何以为白昼,黑夜何以为黑夜,时间何以为时间,那不过徒然浪费了昼、夜、时间;所以,既然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我还是把话说得简单一些吧。你们的那位殿下是疯了;我说他疯了,因为假如要说明什么才是真疯,那就只有发疯,此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可是那也不用说了。

王后  多谈些实际,少弄些玄虚。

波洛涅斯  娘娘,我发誓我一点不弄玄虚。他疯了,这是真的;惟其是真的,所以才可叹,它的可叹也是真的——蠢话少说,因为我不愿弄玄虚。好,让我们同意他已经疯了;现在我们就应该求出这一个结果的原因,或者不如说,这一种病态的原因,因为这个病态的结果不是无因而至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步工作。我们来想一想吧。我有一个女儿——当她还不过是我的女儿的时候,她是属于我的——难得她一片孝心,把这封信给了我;现在,请猜一猜这里面说些什么话。“给那天仙化人的,我的灵魂的偶像,最艳丽的奥菲利娅——”这是一个粗俗的说法,下流的说法;“艳丽”两字用得非常下流;可是你们听下去吧;“让这几行诗句留下在她的皎洁的胸中——”

【百善孝为先吗。】


王后  这是哈姆莱特写给她的吗?

波洛涅斯  好娘娘,等一等,我要老老实实地照原文念:

“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

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

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

可是我的爱永没有改变。

亲爱的奥菲利娅啊!我的诗写得太坏。我不会用诗句来抒写我的愁怀;可是相信我,最好的人儿啊!我最爱的是你。再会!最亲爱的小姐,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远是你的,哈姆莱特”。这一封信是我的女儿出于孝顺之心拿来给我看的;此外,她又把他一次次求爱的情形,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所在,全都讲给我听了。

国王  可是她对于他的爱情抱着怎样的态度呢?

波洛涅斯  陛下以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国王  一个忠心正直的人。

波洛涅斯  但愿我能够证明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假如我看见这场热烈的恋爱正在进行——不瞒陛下说,我在我的女儿没有告诉我以前,早就看出来了——假如我知道有了这么一回事,却在暗中玉成他们的好事,或者故意视若无睹,假作痴聋,一切不闻不问,那时候陛下的心里觉得怎样?我的好娘娘,您这位王后陛下的心里又觉得怎样?不,我一点儿也不敢懈怠我的责任,立刻就对我那位小姐说:“哈姆莱特殿下是一位王子,不是你可以仰望的;这种事情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于是我把她教训一番,叫她深居简出,不要和他见面,不要接纳他的来使,也不要收受他的礼物;她听了这番话,就照着我的意思实行起来。说来话短,他遭到拒绝以后,心里就郁郁不快,于是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他的身体一天樵悴一天,他的精神一天恍惚一天,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就变成现在他这一种为我们大家所悲痛的疯狂。

国王  你想是这个原因吗?

王后  这是很可能的。

波洛涅斯  我倒很想知道知道,哪一次我曾经肯定地说过了“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而结果却并不这样?

国王  照我所知道的,那倒没有。

波洛涅斯  要是我说错了话,把这个东西从这个上面拿下来吧。(指自己的头及肩)只要有线索可寻,我总会找出事实的真相,即使那真相一直藏在地球的中心。

国王  我们怎么可以进一步试验试验?

波洛涅斯  您知道,有时候他会接连几个钟头在这儿走廊里踱来踱去。

王后  他真的常常这样踱来踱去。

波洛涅斯  乘他踱来踱去的时候,我就让我的女儿去见他,你我可以躲在帏幕后面注视他们相会的情形;要是他不爱她,他的理智不是因为恋爱而丧失,那么不要叫我襄理国家的政务,让我去做个耕田赶牲口的农夫吧。

国王  我们要试一试。

王后  可是瞧,这可怜的孩子忧忧愁愁地念着一本书来了。

波洛涅斯  请陛下和娘娘避一避;让我走上去招呼他。(国王、王后及侍从等下。)

【万般皆下品吗。】


哈姆莱特读书上。

波洛涅斯  啊,恕我冒昧,您好,哈姆莱特殿下?

哈姆莱特  呃,上帝怜悯世人!

波洛涅斯  你认识我吗,殿下?

哈姆莱特  认识认识,你是一个卖鱼的贩子。

波洛涅斯  我不是,殿下。

哈姆莱特  那么我但愿你是一个和鱼贩子一样的老实人。

波洛涅斯  老实,殿下!

哈姆莱特  嗯,先生;在这世上,一万个人中间只不过有一个老实人。

波洛涅斯  这句话说得很对,殿下。

哈姆莱特  要是太阳能在一条死狗尸体上孵育蛆虫,因为它是一块可亲吻的臭肉——你有一个女儿吗?

波洛涅斯  我有,殿下。

哈姆莱特  不要让她在太阳光底下行走,肚子里有学问是幸福,但不是像你女儿肚子里会有的那种学问。朋友,留心哪。

波洛涅斯  (旁白)你们瞧,他念念不忘地提我的女儿;可是最初他不认识我,他说我是一个卖鱼的贩子。他的疯病已经很深了,很深了。说句老实话,我在年轻的时候,为了恋爱也曾大发其疯,那样子也跟他差不多哩。让我再去对他说话。——您在读些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  都是些空话,空话,空话。

波洛涅斯  讲的是什么事,殿下?

哈姆莱特  谁同谁的什么事?

波洛涅斯  我是说您读的书里讲到些什么事,殿下。

哈姆莱特  一派诽谤,先生;这个专爱把人讥笑的坏蛋在这儿说着,老年人长着灰白的胡须,他们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们的眼睛里粘满了眼屎,他们的头脑里空空洞洞的,他们的两腿是摇摇摆摆的;这些话,先生,虽然我十分相信,可是照这样写在书上,总有些有伤厚道;因为就是拿您先生自己来说,要是您能够像一只蟹一样向后倒退,那么您也应该跟我一样年轻了。

波洛涅斯  (旁白)这些虽然是疯话,却有深意在内。——您要走进里边去吗,殿下?别让风吹着!

哈姆莱特  走进我的坟墓里去?

波洛涅斯  那倒真是风吹不着的地方。(旁白)他的回答有时候是多么深刻!疯狂的人往往能够说出理智清明的人所说不出来的话。我要离开他,立刻就去想法让他跟我的女儿见面。——殿下,我要向您告别了。

哈姆莱特  先生,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

波洛涅斯  再会,殿下。(欲去。)

哈姆莱特  这些讨厌的老傻瓜!

【惟有读书高吗。】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波洛涅斯  你们要找哈姆莱特殿下,那儿就是。

罗森格兰兹  上帝保佑您,大人!(波洛涅斯下。)

吉尔登斯吞  我的尊贵的殿下!

罗森格兰兹  我的最亲爱的殿下!

哈姆莱特  我的好朋友们!你好,吉尔登斯吞?啊,罗森格兰兹!好孩子们,你们两人都好?

罗森格兰兹  不过像一般庸庸碌碌之辈,在这世上虚度时光而已。

吉尔登斯吞  无荣无辱便是我们的幸福;我们高不到命运女神帽子上的钮扣。

哈姆莱特  也低不到她的鞋底吗?

罗森格兰兹  正是,殿下。

哈姆莱特  那么你们是在她的腰上,或是在她的怀抱之中吗?

吉尔登斯吞  说老实话,我们是在她的私处。

哈姆莱特  在命运身上秘密的那部分吗?啊,对了;她本来是一个娼妓。你们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罗森格兰兹  没有,殿下,我们只知道这世界变得老实起来了。

哈姆莱特  那么世界末日快到了;可是你们的消息是假的。让我再仔细问问你们;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在命运手里犯了什么案子,她把你们送到这儿牢狱里来了?

吉尔登斯吞  牢狱,殿下!

哈姆莱特  丹麦是一所牢狱。

罗森格兰兹  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狱。

哈姆莱特  一所很大的牢狱,里面有许多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

罗森格兰兹  我们倒不这样想,殿下。

哈姆莱特  啊,那么对于你们它并不是牢狱;因为世上的事情本来没有善恶,都是各人的思想把它们分别出来的;对于我它是一所牢狱。

罗森格兰兹  啊,那是因为您的雄心太大,丹麦是个狭小的地方,不够给您发展,所以您把它看成一所牢狱啦。

哈姆莱特  上帝啊!倘不是因为我总作恶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着无限空间的君主的。

吉尔登斯吞  那种恶梦便是您的野心;因为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

哈姆莱特  一个梦的本身便是一个影子。

罗森格兰兹  不错,因为野心是那么空虚轻浮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它不过是影子的影子。

【罔两问影吗。】


哈姆莱特  那么我们的乞丐是实体,我们的帝王和大言不渐的英雄,却是乞丐的影子了。我们进官去好不好?因为我实在不能陪着你们谈玄说理。

哈姆莱特  没有的事,我不愿把你们当作我的仆人一样看待;老实对你们说吧,在我旁边侍候我的人全很不成样了。可是,凭着我们多年的交情,老实告诉我,你们到艾尔西诺来有什么贵干?

罗森格兰兹  我们是来拜访您来的,殿下;没有别的原因。

哈姆莱特  像我这样一个叫化子,我的感谢也是不值钱的,可是我谢谢你们;我想,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专程而来,只换到我的一声不值半文钱的感谢,未免太不值得了。不是有人叫你们来的吗?果然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吗?真的是自动的访问吗?来,不要骗我。来,来,快说。

吉尔登斯吞  叫我们说些什么话呢,殿下?

哈姆莱特  无论什么话都行,只要不是废话。你们是奉命而来的;瞧你们掩饰不了你们良心上的惭愧,已经从你们的脸色上招认出来了。我知道是我们这位好国王和好王后叫你们来的。

罗森格兰兹  为了什么目的呢,殿下?

哈姆莱特  那可要请你们指教我了。可是凭着我们朋友间的道义,凭着我们少年时候亲密的情谊,凭着我们始终不渝的友好的精神,凭着比我口才更好的人所能提出的其他一切更有力量的理由,让我要求你们开诚布公,告诉我究竟你们是不是奉命而来的?

罗森格兰兹  (向吉尔登斯吞旁白)你怎么说?

哈姆莱特  (旁白)好,那么我看透你们的行动了。——要是你们爱我,别再抵赖了吧。

吉尔登斯吞  殿下,我们是奉命而来的。

哈姆莱特  让我代你们说明来意,免得你们泄漏了自己的秘密,有负国王、王后的付托。我近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什么游乐的事都懒得过问;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虽然从你现在的微笑之中,我可以看到你在这样想。

罗森格兰兹  殿下,我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思想。

哈姆莱特  那么当我说“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的时候,你为什么笑起来?

罗森格兰兹  我想,殿下,要是人类不能使您发生兴趣,那么那班戏子们恐怕要来自讨一场没趣了;我们在路上赶过了他们,他们是要到这儿来向您献技的。

哈姆莱特  扮演国王的那个人将要得到我的欢迎,我要在他的御座之前致献我的敬礼;冒险的骑士可以挥舞他的剑盾;情人的叹息不会没有酬报;躁急易怒的角色可以平安下场;小丑将要使那班善笑的观众捧腹;我们的女主角可以坦白诉说她的心事,不用怕那无韵诗的句子脱去板眼。他们是一班什么戏子?

【五湖四海的吗。】


罗森格兰兹  就是您向来所欢喜的那一个班子,在城里专演悲剧的。

哈姆莱特  他们怎么走起江湖来了呢?固定在一个地方演戏,在名誉和进益上都要好得多哩。

罗森格兰兹  我想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立足,是为了时势的变化。

哈姆莱特  他们的名誉还是跟我在城里那时候一样吗?他们的观众还是那么多吗?

罗森格兰兹  不,他们现在已经大非昔比了。

哈姆莱特  怎么会这样的?他们的演技退步了吗?

罗森格兰兹  不,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努力;可是,殿下,他们的地位已经被一群羽毛未丰的黄口小儿占夺了去。这些娃娃们的嘶叫博得了台下疯狂的喝采,他们是目前流行的宠儿,他们的声势压倒了所谓普遍的戏班,以至于许多腰佩长剑的上流顾客,都因为惧怕批评家鹅毛管的威力,而不敢到那边去。

哈姆莱特  什么!是一些童伶吗?谁维持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薪工是怎么计算的?他们一到不能唱歌的年龄,就不再继续他们的本行了吗?要是他们赚不了多少钱,长大起来多半还是要做普通戏子的,那时候难道他们不会抱怨写戏词的人把他们害了,因为原先叫他们挖苦备至的不正是他们自己的未来前途吗?

罗森格兰兹  真的,两方面闹过不少的纠纷,全国的人都站在旁边恬不为意地呐喊助威,怂恿他们互相争斗。曾经有一个时期,一个脚本非得插进一段编剧家和演员争吵的对话,不然是没有人愿意出钱购买的。

哈姆莱特  有这等事?

吉尔登斯吞  是啊,在那场交锋里,许多人都投人了大量心血。

哈姆莱特  结果是娃娃们打赢了吗?

罗森格兰兹  正是,殿下;连赫刺克勒斯和他背负的地球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哈姆莱特  那也没有什么希奇;我的叔父是丹麦的国王,那些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扮鬼脸的人,现在都愿意拿出二十、四十、五十、一百块金洋来买他的一幅小照。哼,这里面有些不是常理可解的地方,要是哲学能够把它推究出来的话。(内喇叭奏花腔。)

吉尔登斯吞  这班戏子们来了。

【革命同志吗。】


哈姆莱特  两位先生,欢迎你们到艾尔西诺来。把你们的手给我;欢迎总要讲究这些礼节、俗套;让我不要对你们失礼,因为这些戏子们来了以来,我不能不敷衍他们一番,也许你们见了会发生误会,以为我招待你们还不及招待他们殷勤。我欢迎你们;可是我的叔父父亲和婶母母亲可弄错啦。

吉尔登斯吞  弄错了什么,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  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发疯;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只鹰当作了一只鹭鸶。

波洛涅斯重上。

波洛涅斯  祝福你们,两位先生!

哈姆莱特  听着,吉尔登斯吞;你也听着;一只耳朵边有一个人听:你们看见的那个大孩子,还住襁褓之中,没有学会走路哩。

罗森格兰兹  也许他是第二次裹在襁褓里,因为人家说,一个老年人是第二次做婴孩。

哈姆莱特  我可以预言他是来报告我戏子们来到的消息的;听好。——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上;正是正是。

波洛涅斯  殿下,我有消息要来向您报告。

哈姆莱特  大人,我也有消息要向您报告。当罗歇斯在罗马演戏的时候——

波洛涅斯  那班戏子们已经到这儿来了,殿下。

哈姆莱特  嗤,嗤!

波洛涅斯  凭着我的名誉起誓——

哈姆莱特  那时每一个伶人都骑着驴子而来——

波洛涅斯  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伶人,无论悲剧、喜剧、历史剧、田园剧、田园喜剧、田园史剧、历史悲剧、历史田园悲喜剧、场面不变的正宗戏或是摆脱拘束的新派戏,他们无不拿手;塞内加的悲剧不嫌其太沉重,普鲁图斯的喜剧不嫌其太轻浮。无论演出规律的或是自由的剧本方面,他们都是唯一的演员。

哈姆莱特  以色列的士师耶弗他啊,你有一件怎样的宝贝!

波洛涅斯  他有什么宝贝,殿下?

哈姆莱特  嗨,

他有一个独生娇女,

爱她胜过掌上明珠。

波洛涅斯  (旁白)还在提我的女儿。

哈姆莱特  我念得对不对,耶弗他老头儿?

波洛涅斯  要是您叫我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有一个爱如掌珠的娇女。

哈姆莱特  不,下面不是这样的。

波洛涅斯  那么应当是怎样的呢,殿下?

哈姆莱特  嗨,

上天不佑,劫数临头。

下面你知道还有,

偏偏凑巧,谁也难保——

要知道全文,请查这支圣歌的第一节,因为,你瞧,有人来把我的话头打断了。

【白马过隙吗。】


优伶四五人上。

哈姆莱特  欢迎,各位朋友,欢迎欢迎!——我很高兴看见你这样健康。——欢迎,列位。——啊,我的老朋友!你的脸上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多长了几根胡子,格外显得威武啦;你是要到丹麦来向我挑战吗?啊,我的年轻的姑娘!凭着圣母起誓,您穿上了一双高底木靴,比我上次看见您的时候更苗条得多啦;求求上帝,但愿您的喉咙不要沙嘎得像一面破碎的铜锣才好!各位朋友,欢迎欢迎!我们要像法国的鹰师一样,不管看见什么就撒出鹰去;让我们立刻就来念一段剧词。来,试一试你们的本领,来一段激昂慷慨的剧词。

伶甲  殿下要听的是哪一段?

哈姆莱特  我曾经听见你向我背诵过一段台词,可是它从来没有上演过;即使上演,也不会有一次以上,因为我记得这本戏并不受大众的欢迎。它是不合一般人口味的鱼子酱;可是照我的意思看来,还有其他在这方面比我更有权威的人也抱着同样的见解,它是一本绝妙的戏剧,场面支配得很是适当,文字质朴而富于技巧。我记得有人这样说过:那出戏里没有滥加提味的作料,字里行间毫无矮揉造作的痕迹;他把它称为一种老老实实的写法,兼有刚健与柔和之美,壮丽而不流于纤巧。其中有一段话是我最喜爱的,那就是埃涅阿斯对狄多讲述的故事,尤其是讲到普里阿摩斯被杀的那一节。要是你们还没有把它忘记,请从这一行念起;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野蛮的皮洛斯像猛虎一样——

不,不是这样;但是的确是从皮洛斯开始的:——

野蛮的皮洛斯蹲伏在木马之中,

黝黑的手臂和他的决心一样,

像黑夜一般阴森而恐怖;

在这黑暗狰狞的肌肤之上,

现在更染上令人惊怖的纹章,

从头到脚,他全身一片殷红,

溅满了父母子女们无辜的血,

那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街道,

发出残忍而惨恶的凶光,

照亮敌人去肆行他们的杀戮,

也焙干了到处横流的血泊;

冒着火焰的熏炙,像恶魔一般,

全身胶黏着凝结的血块,

圆睁着两颗血红的眼睛,

来往寻找普里阿摩斯老王的踪迹。

你接下去吧。

波洛涅斯  上帝在上,殿下,您念得好极了,真是抑扬顿挫,曲尽其妙。

伶甲  那老王正在苦战,

但是砍不着和他对敌的希腊人;

一点不听他手臂的指挥,

他的古老的剑锵然落地;

皮洛斯瞧他孤弱可欺,

疯狂似的向他猛力攻击,

凶恶的利刃虽然没有击中,

一阵风却把那衰弱的老王倒。

这一下打击有如天崩地裂,

惊动了没有感觉的伊利恩,

冒着火焰的城楼霎时坍下,

那轰然的巨响像一个霹雳,

震聋了皮洛斯的耳朵;瞧!

他的剑还没砍下普里阿摩斯

白发的头颅,却已在空中停住;

像一个涂朱抹彩的暴君,

对自己的行为漠不关心,

他兀立不动。

在一场暴风雨未来以前,

天上往往有片刻的宁寂,

一块块乌云静悬在空中,

狂风悄悄地收起它的声息,

死样的沉默笼罩整个大地;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内,

可怕的雷鸣震裂了天空。

经过暂时的休止,杀人的暴念

重新激起了皮洛斯的精神;

库克罗普斯为战神铸造甲胄,

那巨力的锤击,还不及皮洛斯

流血的剑向普里阿摩斯身上劈下

那样凶狠无情。

去,去,你娼妇一样的命运!

天上的诸神啊!剥去她的权力,

不要让她僭窃神明的宝座;

拆毁她的车轮,把它滚下神山,

直到地狱的深渊。

【风雅颂吗。】


波洛涅斯  这一段太长啦。

哈姆莱特  它应当跟你的胡子一起到理发匠那儿去一薙一薙。念下去吧。他只爱听俚俗的歌曲和淫秽的故事,否则他就要瞌睡的。念下去;下面要讲到赫卡柏了。

伶甲  可是啊!谁看见那蒙脸的王后——

哈姆莱特  “那蒙脸的王后”?

波洛涅斯  那很好;“蒙脸的王后”是很好的句子。

伶甲  满面流泪,在火焰中赤脚奔走,

一块布覆在失去宝冕的头上,

也没有一件蔽体的衣服,

只有在惊惶中抓到的一幅毡巾,

裹住她瘦削而多产的腰身;

谁见了这样伤心惨目的景象,

不要向残酷的命运申申毒詈?

她看见皮洛斯以杀人为戏,

正在把她的丈夫的肢体脔割,

忍不住大放哀声,那凄凉的号叫——

除非人间的哀乐不能感动天庭——

即使天上的星星也会陪她流泪,

假使那时诸神曾在场目击,

他们的心中都要充满悲愤。

波洛涅斯  瞧,他的脸色都变了,他的眼睛里已经含着眼泪!不要念下去了吧。

哈姆莱特  很好,其余的部分等会儿再念给我听吧。大人,请您去找一处好好的地方安顿这班伶人。听着,他们是不可怠慢的,因为他们是这一个时代的缩影;宁可在死后得到一首恶劣的墓铭,不要在生前受他们一场刻毒的讥讽。

波洛涅斯  殿下,我按着他们应得的名分对待他们就是了。

哈姆莱特  嗳哟,朋友,还要客气得多哩!要是照每一个人应得的名分对待他,那么谁逃得了一顿鞭子?照你自己的名誉地位对待他们;他们越是不配受这样的待遇,越可以显出你的谦虚有礼。领他们进去。

波洛涅斯  来,各位朋友。

哈姆莱特  跟他去,朋友们;明天我们要听你们唱一本戏。(波洛涅斯偕众伶下,伶甲独留)听着,老朋友,你会演《贡扎古之死》吗?

伶甲  会演的,殿下。

哈姆莱特  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把它上演。也许我为了必要的理由,要另外写下约莫十几行句子的一段剧词插进去,你能够把它预先背熟吗?

伶甲  可以,殿下。

哈姆莱特  很好。跟着那位老爷去;留心不要取笑他。(伶甲下。向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我的两位朋友,我们今天晚上再见;欢迎你们到艾尔西诺来!

吉尔登斯吞  再会,殿下!(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九歌九章吗。】


哈姆莱特  好,上帝和你们同在!现在我只剩一个人了。啊,我是一个多么不中用的蠢才!这一个伶人不过在一本虚构的故事、一场激昂的幻梦之中,却能够使他的灵魂融化在他的意象里,在它的影响之下,他的整个的脸色变成惨白,他的眼中洋溢着热泪,他的神情流露着仓皇,他的声音是这么呜咽凄凉,他的全部动作都表现得和他的意象一致,这不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吗?而且一点也不为了什么!为了赫卡柏!赫卡柏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他却要为她流泪?要是他也有了像我所有的那样使人痛心的理由,他将要怎样呢?他一定会让眼泪淹没了舞台,用可怖的字句震裂了听众的耳朵,使有罪的人发狂,使无罪的人惊骇,使愚昧无知的人惊惶失措,使所有的耳目迷乱了它们的功能。可是我,一个糊涂颟顸的家伙,垂头丧气,一天到晚像在做梦似的,忘记了杀父的大仇;虽然一个国王给人家用万恶的手段掠夺了他的权位,杀害了他的最宝贵的生命,我却始终哼不出一句话来。我是一个懦夫吗?谁骂我恶人?谁敲破我的脑壳?谁拔去我的胡子,把它吹在我的脸上?谁扭我的鼻子?谁当面指斥我胡说?谁对我做这种事?嘿!我应该忍受这样的侮辱,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心肝、逆来顺受的怯汉,否则我早已用这奴才的尸肉,喂肥了满天盘旋的乌鸢了。嗜血的、荒淫的恶贼!狠心的、奸诈的、淫邪的、悖逆的恶贼!啊!复仇!——嗨,我真是个蠢才!我的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鞭策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像一个下流女人似的,只会用空言发发牢骚,学起泼妇骂街的样子来,在我已经是了不得的了!呸!呸!活动起来吧,我的脑筋!我听人家说,犯罪的人在看戏的时候,因为台上表演的巧妙,有时会激动天良,当场供认他们的罪恶;因为暗杀的事情无论干得怎样秘密,总会借着神奇的喉舌泄露出来。我要叫这班伶人在我的叔父面前表演一本跟我的父亲的惨死情节相仿的戏剧,我就在一旁窥察他的神色;我要探视到他的灵魂的深处,要是他稍露惊骇不安之态,我就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所看见的幽灵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借着一个美好的形状出现,魔鬼是有这一种本领的;对于柔弱忧郁的灵魂,他最容易发挥他的力量;也许他看准了我的柔弱和忧郁,才来向我作祟,要把我引诱到沉沦的路上。我要先得到一些比这更切实的证据;凭着这本戏,我可以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下。)

【隐隐作痛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  你们不能用迂回婉转的方法,探出他为什么这样神魂颠倒,让紊乱而危险的疯狂困扰他的安静的生活吗?

罗森格兰兹  他承认他自己有些神经迷惘,可是绝口不肯说为了什么缘故。

吉尔登斯吞  他也不肯虚心接受我们的探问;当我们想要引导他吐露他自己的一些真相的时候,他总是用假作痴呆的神气故意回避。

王后  他对待你们还客气吗?

罗森格兰兹  很有礼貌。

吉尔登斯吞  可是不大自然。

罗森格兰兹  他很吝惜自己的话,可是我们问他话的时候,他回答起来却是毫无拘束。

王后  你们有没有劝诱他找些什么消遣?

罗森格兰兹  娘娘,我们来的时候,刚巧有一班戏子也要到这儿来,给我们赶过了;我们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听了好像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宫里,我想他已经吩咐他们今晚为他演出了。

波洛涅斯  一点不错;他还叫我来请两位陛下同去看看他们演得怎样哩。

国王  那好极了;我非常高兴听见他在这方面感到兴趣。请你们两位还要更进一步鼓起他的兴味,把他的心思移转到这种娱乐上面。

罗森格兰兹  是,陛下。(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国王  亲爱的乔特鲁德,你也暂时离开我们;因为我们已经暗中差人去唤哈姆莱特到这儿来,让他和奥菲利娅见见面,就像他们偶然相遇一般。她的父亲跟我两人将要权充一下密探,躲在可以看见他们,却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地方,注意他们会面的情形,从他的行为上判断他的疯病究竟是不是因为恋爱上的苦闷。

王后  我愿意服从您的意旨。奥菲利娅,但愿你的美貌果然是哈姆莱特疯狂的原因;更愿你的美德能够帮助他恢复原状,使你们两人都能安享尊荣。

奥菲利娅  娘娘,但愿如此。(王后下。)

波洛涅斯  奥菲利娅,你在这儿走走。陛下,我们就去躲起来吧。(向奥菲娅)你拿这本书去读,他看见你这样用功,就不会疑心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了。人们往往用至诚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动,掩饰一颗魔鬼般的内心,这样的例子是太多了。

国王  (旁白)啊,这句话是太真实了!它在我的良心上抽了多么重的一鞭!涂脂抹粉的娼妇的脸,还不及掩藏在虚伪的言辞后面的我的行为更丑恶。难堪的重负啊!

波洛涅斯  我听见他来了;我们退下去吧,陛下。(国王及波洛涅斯下。)

【纵有千年铁门槛吗。】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因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且慢!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侮我的罪孽。

奥菲利娅  我的好殿下,您这许多天来贵体安好吗?

哈姆莱特  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奥菲利娅  殿下,我有几件您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把它们还给您;请您现在收回去吧。

哈姆莱特  不,我不要;我从来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奥菲利娅  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了我,那时候您还向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使这些东西格外显得贵重;现在它们的芳香已经消散,请您拿回去吧,因为在有骨气的人看来,送礼的人要是变了心,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了价值。拿去吧,殿下。

哈姆莱特  哈哈!你贞洁吗?

奥菲利娅  殿下!

哈姆莱特  你美丽吗?

奥菲利娅  殿下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  要是你既贞洁又美丽,那么你的贞洁应该断绝跟你的美丽来往。

奥菲利娅  殿下,难道美丽除了贞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伴侣吗?

哈姆莱特  嗯,真的;因为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自己的感化;这句话从前像是怪诞之谈,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把它证实了。我的确曾经爱过你。

奥菲利娅  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

哈姆莱特  你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我,因为美德不能熏陶我们罪恶的本性;我没有爱过你。

奥菲利娅  那么我真是受了骗了。

哈姆莱特  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你要生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一个人有了那些过失,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来的好。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象也不能给它们形象,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像我这样的家伙,匍匐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处呢?我们都是些十足的坏人;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进尼姑庵去吧。你的父亲呢?

奥菲利娅  在家里,殿下。

哈姆莱特  把他关起来,让他只好在家里发发傻劲。再会!

奥菲利娅  嗳哟,天哪!救救他!

哈姆莱特  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把这一个咒诅送给你做嫁奁: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逃不过谗人的诽谤。进尼姑庵去吧,去;再会!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嫁给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明白你们会叫他们变成怎样的怪物。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奥菲利娅  天上的神明啊,让他清醒过来吧!

哈姆莱特  我也知道你们会怎样涂脂抹粉;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替自己另外造了一张。你们烟视媚行,淫声浪气,替上帝造下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不懂事的风骚。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使我发了狂。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已经结过婚的,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进尼姑庵去吧,去。(下。)

【终须一个土馒头吗。】


奥菲利娅  啊,一颗多么高贵的心是这样殒落了!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瞩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注目的中心,这样无可挽回地殒落了!我是一切妇女中间最伤心而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的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美貌,在疯狂中凋谢!啊!我好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

国王及波洛涅斯重上。

国王  恋爱!他的精神错乱不像是为了恋爱;他说的话虽然有些颠倒,也不像是疯狂。他有些什么心事盘踞在他的灵魂里,我怕它也许会产生危险的结果。为了防止万一,我已经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办法:他必须立刻到英国去,向他们追索延宕未纳的贡物;也许他到海外各国游历一趟以后,时时变换的环境,可以替他排解去这一桩使他神思恍惚的心事。你看怎么样?

波洛涅斯  那很好;可是我相信他的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恋爱上的失意。啊,奥菲利娅!你不用告诉我们哈姆莱特殿下说些什么话;我们全都听见了。陛下,照你的意思办吧;可是您要是认为可以的话,不妨在戏剧终场以后,让他的母后独自一人跟他在一起,恳求他向她吐露他的心事;她必须很坦白地跟他谈谈,我就找一个所在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她也探听不出他的秘密来,您就叫他到英国去,或者凭着您的高见,把他关禁在一个适当的地方。

国王  就这样吧;大人物的疯狂是不能听其自然的。(同下。)

【擒贼先擒王吗。】


第二场  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及若干伶人上。


哈姆莱特  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给你听的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打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多数的伶人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宣布告示的公差念我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这么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因为就是在洪水暴风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取得一种节制,免得流于过火。啊!我顶不愿意听见一个披着满头假发的家伙在台上乱嚷乱叫,把一段感情片片撕碎,让那些只爱热闹的低级观众听了出神,他们中间的大部分是除了欣赏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以外,什么都不懂。我可以把这种家伙抓起来抽一顿鞭子,因为他把妥玛刚特形容过分,希律王的凶暴也要对他甘拜下风。请你留心避免才好。

伶甲  我留心着就是了,殿下。

哈姆莱特  可是太平淡了也不对,你应该接受你自己的常识的指导,把动作和言语互相配合起来;特别要注意到这一点,你不能越过自然的常道;因为任何过分的表现都是和演剧的原意相反的,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要是表演得过分了或者太懈怠了,虽然可以博外行的观众一笑,明眼之士却要因此而皱眉;你必须看重这样一个卓识者的批评甚于满场观众盲目的毁誉。啊!我曾经看见有几个伶人演戏,而且也听见有人把他们极口捧场,说一句比喻不伦的话,他们既不会说基督徒的语言,又不会学着基督徒、异教徒或者一般人的样子走路,瞧他们在台上大摇大摆,使劲叫喊的样子,我心里就想一定是什么造化的雇工把他们造了下来:造得这样拙劣,以至于全然失去了人类的面目。

伶甲  我希望我们在这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纠正了。

哈姆莱特  啊!你们必须彻底纠正这一种弊病。还有你们那些扮演小丑的,除了剧本上专为他们写下的台词以外,不要让他们临时编造一些话加上去。往往有许多小丑爱用自己的笑声,引起台下一些无知的观众的哄笑,虽然那时候全场的注意力应当集中于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上;这种行为是不可恕的,它表示出那丑角的可鄙的野心。去,准备起来吧。(伶人等同下。)

【丑人多作怪吗。】


波洛涅斯、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哈姆莱特  啊,大人,王上愿意来听这一本戏吗?

波洛涅斯  他跟娘娘都就要来了。

哈姆莱特  叫那些戏子们赶紧点儿。(波洛涅斯下)你们两人也去帮着催催他们。

哈姆莱特  喂!霍拉旭!

霍拉旭上。

霍拉旭  有,殿下。

哈姆莱特  霍拉旭,你是我所交结的人们中间最正直的一个人。

霍拉旭  啊,殿下!——

哈姆莱特  不,不要以为我在恭维了你;你除了你的善良的精神以外,身无长物,我恭维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向穷人恭维?不,让蜜糖一样的嘴唇去吮舐愚妄的荣华,在有利可图的所在屈下他们生财有道的膝盖来吧。听着。自从我能够辨别是非、察择贤愚以后,你就是我灵魂里选中的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颠沛,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命运的虐待和恩宠,你都是受之泰然;能够把感情和理智调整得那么适当,命运不能把他玩弄于指掌之间,那样的人是有福的。给我一个不为感情所奴役的人,我愿意把他珍藏在我的心坎,我的灵魂的深处,正像我对你一样。这些话现在也不必多说了。今晚我们要在国王面前演一出戏,其中有一场的情节跟我告诉过你的我的父亲的死状颇相仿佛;当那幕戏正在串演的时候,我要请你集中你的全副精神,注视我的叔父,要是他在听到了那一段戏词以后,他的隐藏的罪恶还是不露出一丝痕迹来,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鬼魂一定是个恶魔,我的幻想也就像铁匠的砧石那样黑漆一团了。留心看他;我也要把我的眼睛看定他的脸上;过后我们再把各人观察的结果综合起来,给他下一个判断。

霍拉旭  很好,殿下;在演这出戏的时候,要是他在容色举止之间,有什么地方逃过了我们的注意,请您唯我是问。

哈姆莱特  他们来看戏了;我必须装出一副糊涂样子。你去拣一个地方坐下。

奏丹麦进行曲,喇叭奏花腔。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余人等上。

国王  你过得好吗,哈姆莱特贤侄?

哈姆莱特  很好,好极了;我过的是变色蜥蝎的生活,整天吃空气,肚子让甜言蜜语塞满了;这可不是你们填鸭子的办法。

国王  你这种话真是答非所问,哈姆莱特;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姆莱特  不,我现在也没有那个意恩。(向波洛涅斯)大人,您说您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曾经演过一回戏吗?

波洛涅斯  是的,殿下,他们都称赞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哩。

哈姆莱特  您扮演什么角色呢?

波洛涅斯  我扮的是裘力斯?凯撒;勃鲁托斯在朱庇特神殿里把我杀死。

哈姆莱特  他在神殿里杀死了那么好的一头小牛,真太残忍了。那班戏子已经预备好了吗?

【家丑不可外扬吗。】


罗森格兰兹  是,殿下,我们在等候您的旨意。

王后  过来,我的好哈姆莱特,坐在我的旁边。

哈姆莱特  不,好妈妈,这儿有一个更迷人的东西哩。

波洛涅斯  (向国王)啊哈!您看见吗?

哈姆莱特  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怀里吗?

奥菲利娅  不,殿下。

哈姆莱特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奥菲利娅  嗯,殿下。

哈姆莱特  您以为我在转着下流的念头吗?

奥菲利妞  我没有想到,殿下。

哈姆莱特  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倒是很有趣的。

奥菲利娅  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  没有什么。

奥菲利娅  您在开玩笑哩,殿下。

哈姆莱特  谁,我吗?

奥菲利娅  嗯,殿下。

哈姆莱特  上帝啊!要说玩笑,那就得属我了。一个人为什么不说说笑笑呢?你瞧,我的母亲多么高兴,我的父亲还不过死了两个钟头。

奥菲利娅  不,已经四个月了,殿下。

哈姆莱特  这么久了吧?嗳哟,那么让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一身貂皮的新衣啦。天啊!死了两个月,还没有把他忘记吗?那么也许一个大人物死了以后,他的记忆还可以保持半年之久;可是凭着圣母起誓,他必须造下几所教堂,否则他就要跟那被遗弃的木马一样,没有人再会想念他了。

高音笛奏乐。哑剧登场。

一国王及一王后上,状极亲热,互相拥抱。后跪地,向王作宣誓状,王扶后起,俯首后颈上。王就花坪上睡下;后见王睡熟离去。另一人上,自王头上去冠,吻冠,注毒药于王耳,下。后重上,见王死,作哀恸状。下毒者率其他二、三人重上,佯作陪后悲哭状。从者舁王尸下。下毒者以礼物赠后,向其乞爱;后先作憎恶不愿状,卒允其请。同下。

奥菲利娅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  呃,这是阴谋诡计、不干好事的意思。

奥菲利娅  大概这一场哑剧就是全剧的本事了。致开场词者上。

哈姆莱特  这家伙可以告诉我们一切;演戏的都不能保守秘密,他们什么话都会说出来。

奥菲利娅  他也会给我们解释方才那场哑剧有什么奥妙吗?

哈姆莱特  是啊;这还不算,只要你做给他看什么,他也能给你解释什么;只要你做出来不害臊,他解释起来也决不害臊。

奥菲利娅  殿下真是淘气,真是淘气。我还是看戏吧。

开场词

这悲剧要是演不好,

要请各位原谅指教,

小的在这厢有礼了。(致开场词者下。)

【煽动罪吗。】


哈姆莱特  这算开场词呢,还是指环上的诗铭?

奥菲利娅  它很短,殿下。

哈姆莱特  正像女人的爱情一样。

二伶人扮国王、王后上。

伶王  日轮已经盘绕三十春秋,

那茫茫海水和滚滚地球。

月亮吐耀着借来的晶光,

三百六十回向大地环航,

自从爱把我们缔结良姻,

许门替我们证下了鸳盟。

伶后  愿日月继续他们的周游,

让我们再厮守三十春秋!

可是唉,你近来这样多病

郁郁寡欢,失去旧时高兴

好教我满心里为你忧惧。

可是,我的主,你不必疑虑;女人的忧伤像爱情一样,

不是大少,就是超过分量;你知道我爱你是多么深,

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忧心。

越是相爱,越是挂肚牵胸;不这样哪显得你我情浓?

伶王  爱人,我不久必须离开你,

我的全身将要失去生机;

留下你在这繁华的世界

安享尊荣,受人们的敬爱:

也许再嫁一位如意郎君——

伶后  啊!我断不是那样薄情人;

我倘忘旧迎新,难邀天恕,

再嫁的除非是杀夫淫妇。

哈姆莱特  (旁白)苦恼,苦恼!

伶后  妇人失节大半贪慕荣华,

多情女子决不另抱琵琶;

我要是与他人共枕同衾,

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灵!

伶王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心田,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前言。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我们对自己的所负的债务,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反会毁害了感惰的本常。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痛哭转瞬早变成了狂欢。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把我们的谈话拉回本题,

意志命运往往背道而驰,

决心到最后会全部推倒,

事实的结果总难符预料。

你以为你自己不会再嫁,

只怕我一死你就要变卦。

伶后  地不要养我,天不要亮我!

昼不得游乐,夜不得安卧!

毁灭了我的希望和信心;

铁锁囚门把我监禁终身!

每一种恼人的飞来横逆,

把我一重重的心愿摧折!

我倘死了丈夫再作新人,

让我生前死后永陷沉沦!

哈姆莱特  要是她现在背了誓!

伶王  难为你发这样重的誓愿。

爱人,你且去;我神思昏倦,

想要小睡片刻。(睡。)

伶后  愿你安睡;

上天保佑我俩永远灾悔!(下。)

【泄密罪吗。】


哈姆莱特  母亲,您觉得这出戏怎样?

王后  我觉得那女人在表白心迹的时候,说话过火了一些。

哈姆莱特  啊,可是她会守约的。

国王  这本戏是怎么一个情节?里面没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吗?

哈姆莱特  不,不,他们不过开玩笑毒死了一个人;没有什么要不得的。

国王  戏名叫什么?

哈姆莱特  《捕鼠机》。呃,怎么?这是一个象征的名字。戏中的故事影射着维也纳的一件谋杀案。贡扎古是那公爵的名字;他的妻子叫做白普蒂丝姐。您看下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啦。这是个很恶劣的作品,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它不会对您陛下跟我们这些灵魂清白的人有什么相干;让那有毛病的马儿去惊跳退缩吧,我们的肩背都是好好的。

一伶人扮琉西安纳斯上。

哈姆莱特  这个人叫做琉西安纳斯,是那国王的侄子。

奥菲利娅  您很会解释剧情,殿下。

哈姆莱特  要是我看见傀儡戏搬演您跟您爱人的故事,我也会替你们解释的。

奥菲利娅  您的嘴真厉害,殿下,您的嘴真厉害。

哈姆莱特  我要是真厉害起来,你非得哼哼不可。

奥菲利娅  说好就好,说糟就糟。

哈姆莱特  女人嫁丈夫也是一样。动手吧,凶手!混账东西,别扮鬼脸了,动手吧!来;哇哇的乌鸦发出复仇的啼声。

琉西安纳斯

黑心快手,遇到妙药良机;

趁着没人看见事不宜迟。

你夜半采来的毒草炼成,

赫卡忒的咒语念上三巡,

赶快发挥你凶恶的魔力,

让他的生命速归于幻灭。(以毒药注入睡者耳中。)

哈姆莱特  他为了觊觎权位,在花园里把他毒死。他的名字叫贡扎古;那故事原文还存在,是用很好的意大利文写成的。底下就要做到那凶手怎样得到贡扎古的妻子的爱了。

奥菲利娅  王上站起来了!

哈姆莱特  什么!给一响空枪吓怕了吗?

王后  陛下怎么样啦?

波洛涅斯  不要演下去了!

国王  给我点起火把来!去!

众人  火把!火把!火把!(除哈姆莱特、霍拉旭外均下。)

【做贼心虚吗。】


哈姆莱特  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

没有伤的公鹿自去游玩;

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

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

老兄,要是我的命运跟我作起对来,凭着我这念词的本领,头上插上满头的羽毛,开缝的靴子上再缀上两朵绢花,你想我能不能在戏班子里插足?

霍拉旭  也许他们可以让您领半额包银。

哈姆莱特  我可要领全额的。

因为你知道,亲爱的朋友,

这一个荒凉破碎的国王

原本是乔武统治的雄邦,

而今王位却坐着——孔雀。

霍拉旭  您该押韵才是。

哈姆莱特  啊,好霍拉旭!那鬼魂真的没有骗我。你看见吗?

霍拉旭  看见的,殿下。

哈姆莱特  在那演戏的一提到毒药的时候?

霍拉旭  我看得他很清楚。

哈姆莱特  啊哈!来,奏乐!来,那吹笛子的呢?

要是国王不爱这出喜剧,

那么他多半是不能赏识。

来,奏乐!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吉尔登斯吞  殿下,允许我跟您说句话。

哈姆莱特  好,你对我讲全部历史都可以。

吉尔登斯吞  殿下,王上——

哈姆莱特  嗯,王上怎么样?

吉尔登斯吞  他回去以后,非常不舒服。

哈姆莱特  喝醉了吗?

吉尔登斯吞  不,殿下,他在发脾气。

哈姆莱特  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医生,才算你的聪明因为叫我去替他诊视,恐怕反而更会激动他的脾气的。

吉尔登斯吞  好殿下,请您说话检点些,别这样拉扯开去。

哈姆莱特  好,我是听话的,你说吧。

吉尔登斯吞  您的母后心里很难过,所以叫我来。

哈姆莱特  欢迎得很。

吉尔登斯吞  不,殿下,这一种礼貌是用不着的。要是您愿意给我一个好好的回答,我就把您母亲的意旨向您传达;不然的话,请您原谅我,让我就这么回去,我的事情就算完了。

哈姆莱特  我不能。

吉尔登斯吞  您不能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  我不能给你一个好好的回答,因为我的脑子已经坏了;可是我所能够给你的回答,你——我应该说我的母亲——可以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别说废话,言归正传吧;你说我的母亲——

罗森格兰兹  她这样说:您的行为使她非常吃惊。

哈姆莱特  啊,好儿子,居然会叫一个母亲吃惊!可是在这母亲的吃惊的后面,还有些什么话呢?说吧。

罗森格兰兹  她请您在就寝以前,到她房间里去跟她谈谈。

哈姆莱特  即使她十次是我的母亲,我也一定服从她。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罗森格兰兹  殿下,我曾经蒙您错爱。

哈姆莱特  凭着我这双扒手起誓,我现在还是欢喜你的。

罗森格兰兹  好殿下,您心里这样不痛快,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要是您不肯把您的心事告诉您的朋友,那恐怕会害您自己失去自由。

哈姆莱特  我不满足我现在的地位。

罗森格兰兹  怎么!王上自己已经亲口把您立为王位的继承者了,您还不能满足吗?

哈姆莱特  嗯,可是“要等草儿青青——”这句老话也有点儿发了霉啦。

【患得患失吗。】


乐工等持笛上。

哈姆莱特  啊!笛子来了;拿一支给我。跟你们退后一步说话;为什么你们总这样千方百计地绕到我下风的一面,好像一定要把我逼进你们的圈套?

吉尔登斯吞  啊!殿下,要是我有太冒昧放肆的地方,那都是因为我对于您敬爱太深的缘故。

哈姆莱特  我不大懂得你的话。你愿意吹吹这笛子吗?

吉尔登斯吞  殿下,我不会吹。

哈姆莱特  请你吹一吹。

吉尔登斯吞  我真的不会吹。

哈姆莱特  请你不要客气。

吉尔登斯吞  我真的一点不会,殿下。

哈姆莱特  那是跟说谎一样容易的;你只要用你的手指按着这些笛孔,把你的嘴放在上面一吹,它就会发出最好听的音乐来。瞧,这些是音栓。

吉尔登斯吞  可是我不会从它里面吹出谐和的曲调来;我不懂那技巧。

哈姆莱特  哼,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东西!你会玩弄我;你自以为摸得到我的心窍;你想要探出我的内心的秘密;你会从我的最低音试到我的最高音;可是在这支小小的乐器之内,藏着绝妙的音乐,你却不会使它发出声音来。哼,你以为玩弄我比玩弄一支笛子容易吗?无论你把我叫作什么乐器,你也只能撩拨我,不能玩弄我。

波洛涅斯重上。

哈姆莱特  上帝祝福你,先生!

波洛涅斯  殿下,娘娘请您立刻就去见她说话。

哈姆莱特  你看见那片像骆驼一样的云吗?

波洛涅斯  嗳哟,它真的像一头骆驼。

哈姆莱特  我想它还是像一头鼬鼠。

波洛涅斯  它拱起了背,正像是一头鼬鼠。

哈姆莱特  还是像一条鲸鱼吧?

波洛涅斯  很像一条鲸鱼。

哈姆莱特  那么等一会儿我就去见我的母亲。(旁白)我给他们愚弄得再也忍不住了。(高声)我等一会儿就来。

波洛涅斯  我就去这么说。(下。)

哈姆莱特  说等一会儿是很容易的。离开我,朋友们。(除哈姆莱特外均下)现在是一夜之中最阴森的时候,鬼魂都在此刻从坟墓里出来,地狱也要向人世吐放疠气;现在我可以痛饮热腾腾的鲜血,干那白昼所不敢正视的残忍的行为。且慢!我还要到我母亲那儿去一趟。心啊!不要失去你的天性之情,永远不要让尼禄的灵魂潜入我这坚定的胸怀;让我做一个凶徒,可是不要做一个逆子。我要用利剑一样的说话刺痛她的心,可是决不伤害她身体上一根毛发;我的舌头和灵魂要在这一次学学伪善者的样子,无论在言语上给她多么严厉的谴责,在行动上却要做得丝毫不让人家指摘。(下。)

【一了百了吗。】


第三场  城堡中一室

国王、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  我不喜欢他;纵容他这样疯闹下去,对于我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所以你们快去准备起来吧;我马上叫人办好你们要递送的文书,同时打发他跟你们一块儿到英国去。就我的地位而论,他的疯狂每小时都可以危害我的安全,我不能让他留在我的近旁。

吉尔登斯吞  我们就去准备起来;许多人的安危都寄托在陛下身上,这一种顾虑是最圣明不过的。

罗森格兰兹  每一个庶民都知道怎样远祸全身,一个身负天下重寄的人,尤其应该时刻不懈地防备危害的袭击。君主的薨逝不仅是个人的死亡,它像一个漩涡一样,凡是在它近旁的东西,都要被它卷去同归于尽;又像一个矗立在最高山峰上的巨轮,它的轮辐上连附着无数的小物件,当巨轮轰然崩裂的时候,那些小物件也跟着它一齐粉碎。国王的一声叹息,总是随着全国的呻吟。

国王  请你们准备立刻出发;因为我们必须及早制止这一种公然的威胁。

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  陛下,他到他母亲房间里去了。我现在就去躲在帏幕后面,听他们怎么说。我可以断定她一定会把他好好教训一顿的。您说得很不错。母亲对于儿子总有几分偏心,所以最好有一个第三者躲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谈话。再会,陛下;在您未睡以前,我还要来看您一次,把我所探听到的事情告诉您。

国王  谢谢你,贤卿。(波洛涅斯下)啊!我的罪恶的戾气已经上达于天;我的灵魂上负着一个元始以来最初的咒诅,杀害兄弟的暴行!我不能祈祷,虽然我的愿望像决心一样强烈;我的更坚强的罪恶击败了我的坚强的意愿。像一个人同时要做两件事情,我因为不知道应该先从什么地方下手而徘徊歧途,结果反弄得一事无成。要是这一只可咒诅的手上染满了一层比它本身还厚的兄弟的血,难道天上所有的甘霖,都不能把它洗涤得像雪一样的洁白吗?慈悲的使命,不就是宽宥罪恶吗?祈祷的目的,不是一方面预防我们的堕落,一方面救拔我们于已堕落之后吗?那么我要仰望上天;我的过失已经犯下了。可是唉!哪一种祈祷才是我所适用的呢?“求上帝赦免我的杀人重罪”吗?那不能,因为我现在还占有着那些引起我的犯罪动机的目的物,我的王冠、我的野心和我的王后。非分攫取的利益还在手里,就可以幸邀宽恕吗?在这贪污的人世,罪恶的镀金的手也许可以把公道推开不顾,暴徒的赃物往往成为枉法的贿赂;可是天上却不是这样的,在那边一切都无可遁避,任何行动都要显现它的真相,我们必须当面为我们自己的罪恶作证。那么怎么办呢?还有什么法子好想呢?试一试忏悔的力量吧。什么事情是忏侮所不能做到的?可是对于一个不能忏侮的人,它又有什么用呢?啊,不幸的处境!啊,像死亡一样黑暗的心胸!啊,越是挣扎,越是不能脱身的胶住了的灵魂!救救我,天使们!试一试吗:屈下来,顽强的膝盖;钢丝一样的心弦,变得像新生之婴的筋肉一样柔嫩吧!但愿一切转祸为福!(退后跪祷。)

【如泣如诉吗。】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他现在正在祈祷,我正好动手;我决定现在就干,让他上天堂去,我也算报了仇了。不,那还要考虑一下:一个恶人杀死我的父亲;我,他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是以恩报怨了。他用卑鄙的手段,在我父亲满心俗念、罪孽正重的时候乘其不备把他杀死;虽然谁也不知道在上帝面前,他的生前的善恶如何相抵,可是照我们一般的推想,他的孽债多半是很重的。现在他正在洗涤他的灵魂,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是复仇吗?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惨酷的机会吧;当他在酒醉以后,在愤怒之中,或是在乱伦纵欲的时候,有赌博、咒骂或是其他邪恶的行为的中间,我就要叫他颠踬在我的脚下,让他幽深黑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永堕地狱。我的母亲在等我。这一服续命的药剂不过延长了你临死的痛苦。(下。)

国王起立上前。

国王  我的言语高高飞起,我的思想滞留地下;没有思想的言语永远不会上升天界。(下。)

【最高指示吗。】


第四场  王后寝宫


王后及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  他就要来了。请您把他着实教训一顿,对他说他这种狂妄的态度,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倘没有您娘娘替他居中回护,王上早已对他大发雷霆了。我就悄悄地躲在这儿。请您对他讲得着力一点。

哈姆莱特  (在内)母亲,母亲,母亲!

王后  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吧。下去吧,我听见他来了。(波洛涅斯匿帏后。)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母亲,您叫我有什么事?

王后  哈姆莱特,你已经大大得罪了你的父亲啦。

哈姆莱特  母亲,您已经大大得罪了我的父亲啦。

王后  来,来,不要用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回答我。

哈姆莱特  去,去,不要用这种胡说八道的话问我。

王后  啊,怎么,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现在又是什么事?

王后  你忘记我了吗?

哈姆莱特  不,凭着十字架起誓,我没有忘记你;你是王后,你的丈夫的兄弟的妻子,你又是我的母亲——但愿你不是!

王后  嗳哟,那么我要去叫那些会说话的人来跟你谈谈了。

哈姆莱特  来,来,坐下来,不要动;我要把一面镜子放在你的面前,让你看一看你自己的灵魂。

王后  你要干么呀?你不是要杀我吗?救命!救命呀!

波洛涅斯  (在后)喂!救命!救命!救命!

哈姆莱特  (拔剑)怎么!是哪一个鼠贼?准是不要命了,我来结果你。(以剑刺穿帏幕。)

波洛涅斯  (在后)啊!我死了!

王后  嗳哟!你干了什么事啦?

哈姆莱特  我也不知道;那不是国王吗?

王后  啊,多么卤莽残酷的行为!

哈姆莱特  残酷的行为!好妈妈,简直就跟杀了一个国王再去嫁给他的兄弟一样坏。

王后  杀了一个国王!

哈姆莱特  嗯,母亲,我正是这样说。(揭帏见波洛涅斯)你这倒运的、粗心的、爱管闲事的傻瓜,再会!我还以为是一个在你上面的人哩。也是你命不该活;现在你可知道爱管闲事的危险了。——别尽扭着你的手。静一静,坐下来,让我扭你的心;你的心倘不是铁石打成的,万恶的习惯倘不曾把它硬化得透不进一点感情,那么我的话一定可以把它刺痛。

王后  我干了些什么错事,你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向我摇唇弄舌?

哈姆莱特  你的行为可以使贞节蒙污,使美德得到了伪善的名称;从纯洁的恋情的额上取下娇艳的蔷薇,替它盖上一个烙印;使婚姻的盟约变成博徒的誓言一样虚伪;啊!这样一种行为,简真使盟约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神圣的婚礼变成一串谵妄的狂言;苍天的脸上也为它带上羞色,大地因为痛心这样的行为,也罩上满面的愁容,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一般。

王后  唉!究竟是什么极恶重罪,你把它说得这样惊人呢?

【神志不清吗。】


哈姆莱特  瞧这一幅图画,再瞧这一幅;这是两个兄弟的肖像。你看这一个的相貌多么高雅优美;太阳神的鬈发,天神的前额,像战神一样威风凛凛的眼睛,像降落在高吻穹苍的山巅的神使一样矫健的姿态;这一个完善卓越的仪表,真像每一个天神都曾在那上面打下印记,向世间证明这是一个男子的典型。这是你从前的丈夫。现在你再看这一个:这是你现在丈夫,像一株霉烂的禾穗,损害了他的健硕的兄弟。你有眼睛吗?你甘心离开这一座大好的高山,靠着这荒野生活吗?嘿!你有眼睛吗?你不能说那是爱情,因为在你的年纪,热情已经冷淡下来,变驯服了,肯听从理智的判断;什么理智愿意从这么高的地方,降落到这么低的所在呢?知觉你当然是有的,否则你就不会有行动;可是你那知觉也一定已经麻木了;因为就是疯人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无论怎样丧心病狂,总不会连这样悬殊的差异都分辨不出来。那么是什么魔鬼蒙住了你的眼睛,把你这样欺骗呢?有眼睛而没有触觉、有触觉而没有视觉、有耳朵而没有眼或手、只有嗅觉而别的什么都没有,甚至只剩下一种官觉还出了毛病,也不会糊涂到你这步田地。羞啊!你不觉得惭愧吗?要是地狱中的孽火可以在一个中年妇人的骨髓里煽起了蠢动,那么在青春的烈焰中,让贞操像蜡一样融化了吧。当无法阻遏的情欲大举进攻的时候,用不着喊什么羞耻了,因为霜雪都会自动燃烧,理智都会做情欲的奴隶呢。

王后  啊,哈姆莱特!不要说下去了!你使我的眼睛看进了我自己灵魂的深处,看见我灵魂里那些洗拭不去的黑色的污点。

哈姆莱特  嘿,生活在汗臭垢腻的眠床上,让淫邪熏没了心窍,在污秽的猪圈里调情弄爱——

王后  啊,不要再对我说下去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戳进我的耳朵里;不要说下去了,亲爱的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一个杀人犯、一个恶徒、一个不及你前夫二百分之一的庸奴、一个冒充国王的丑角、一个盗国窃位的扒手,从架子上偷下那顶珍贵的王冠,塞在自己的腰包里!

王后  别说了!

哈姆莱特  一个下流褴褛的国王——

鬼魂上。

哈姆莱特  天上的神明啊,救救我,用你们的翅膀覆盖我的头顶!——陛下英灵不昧,有什么见教?

王后  嗳哟,他疯了!

哈姆莱特  您不是来责备您的儿子不该消磨时间和热情,把您煌煌的命令搁在一旁,耽误了应该做的大事吗?啊,说吧!

鬼魂  不要忘记。我现在是来磨砺你的快要蹉跎下去的决心。可是瞧!你的母亲那副惊愕的表情。啊,快去安慰安慰她的正在交战中的灵魂吧!最柔弱的人最容易受幻想的激动。去对她说话,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您怎么啦,母亲?

王后  唉!你怎么啦?为什么你把眼睛睁视着虚无,向空中喃喃说话?你的眼睛里射出狂乱的神情;像熟睡的兵士突然听到警号一般,你的整齐的头发一根根都像有了生命似的竖立起来。啊,好儿子!在你的疯狂的热焰上,浇洒一些清凉的镇静吧!你瞧什么?

哈姆莱特  他,他!您瞧,他的脸色多么惨淡!看见了他这一种形状,要是再知道他所负的沉冤,即使石块也会感动的。——不要瞧着我,免得你那种可怜的神气反会妨碍我的冷酷的决心;也许我会因此而失去勇气,让挥泪代替了流血。

【监狱耍猴吗。】


王后  你这番话是对谁说的?

哈姆莱特  您没有看见什么吗?

王后  什么也没有:要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我不会看不见的。

哈姆莱特  您也没有听见什么吗?

王后  不,除了我们两人的说话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哈姆莱特  啊,您瞧!瞧,它悄悄地去了!我的父亲,穿着他生前所穿的衣服!瞧!瞧!他就在这一刻,从门口走出去了!(鬼魂下。)

王后  这是你脑中虚构的意象;一个人在心神恍惚之中,最容易发生这种幻妄的错觉。

哈姆莱特  心神恍惚!我的脉搏跟您的一样,在按着正常的节奏跳动哩。我所说的并不是疯话;要是您不信,不防试试,我可以把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一个疯人是不会记忆得那样清楚的。母亲,为了上帝的慈悲,不要自己安慰自己,以为我这一番说话,只是出于疯狂,不是真的对您的过失而发;那样的思想不过是骗人的油膏,只能使您溃烂的良心上结起一层薄膜,那内部的毒疮却在底下愈长愈大。向上天承认您的罪恶吧,忏悔过去,警戒未来;不要把肥料浇在莠草上,使它们格外蔓延起来。原谅我这一番正义的劝告;因为在这种万恶的时世,正义必须向罪恶乞恕,它必须俯首屈膝,要求人家接纳他的善意的箴规。

王后  啊,哈姆莱特!你把我的心劈为两半了!

【仇恨入心吗。】


哈姆莱特  啊!把那坏的一半丢掉,保留那另外的一半,让您的灵魂清净一些。晚安!可是不要上我叔父的床;即使您已经失节,也得勉力学做一个贞节妇人的样子。习惯虽然是一个可以使人失去羞耻的魔鬼,但是它也可以做一个天使,对于勉力为善的人,它会用潜移默化的手段,使他徙恶从善。您要是今天晚上自加抑制,下一次就会觉得这一种自制的功夫并不怎样为难,慢慢地就可以习以为常了;因为习惯简直有一种改变气质的神奇的力量,它可以制服魔鬼,并且把他从人们心里驱逐出去。让我再向您道一次晚安;当您希望得到上天祝福的时候,我将求您祝福我。至于这一位老人家,(指波洛涅斯)我很后悔自己一时卤莽把他杀死;可是这是上天的意思,要借着他的死惩罚我,同时借着我的手处罚他,使我成为代天行刑的凶器和使者。我现在先去把他的尸体安顿好了,再来承担这个杀人的过咎。晚安!为了顾全母子的恩慈,我不得不忍情暴戾;不幸已经开始,更大的灾祸还在接踵而至。再有一句话,母亲。

王后  我应当怎么做?

哈姆莱特  我不能禁止您不再让那肥猪似的僭王引诱您和他同床,让他拧您的脸,叫您做他的小耗子;我也不能禁止您因为他给了您一两个恶臭的吻,或是用他万恶的手指抚摩您的颈项,就把您所知道的事情一起说了出来,告诉他我实在是装疯,不是真疯。您应该让他知道的;因为哪一个美貌聪明懂事的王后,愿意隐藏着这样重大的消息,不去告诉一只蛤蟆、一只蝙蝠、一只老雄猫知道呢?不,虽然理性警告您保守秘密,您尽管学那寓言中的猴子,因为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到屋顶上去开了笼门,把鸟儿放走,自己钻进笼里去,结果连笼子一起掉下来跌死吧。

王后  你放心吧,要是言语来自呼吸,呼吸来自生命,只要我一息犹存,就决不会让我的呼吸泄漏了你对我所说的话。

哈姆莱特  我必须到英国去;您知道吗?

王后  唉!我忘了;这事情已经这样决定了。

哈姆莱特  公文已经封好,打算交给我那两个同学带去,对这两个家伙我要像对待两条咬人的毒蛇一样随时提防;他们将要做我的先驱,引导我钻进什么圈套里去。我倒要瞧瞧他们的能耐。开炮的要是给炮轰了,也是一件好玩的事;他们会埋地雷,我要比他们埋得更深,把他们轰到月亮里去。啊!用诡计对付诡计,不是顶有趣的吗?这家伙一死,多半会提早了我的行期;让我把这尸体拖到隔壁去。母亲,晚安!这一位大臣生前是个愚蠢饶舌的家伙,现在却变成非常谨严庄重的人了。来,老先生,该是收场的时候了。晚安,母亲!(各下。哈姆莱特曳波洛涅斯尸入内。)

【恨要发芽吗。】



第四幕


第一场  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  这些长吁短叹之中,都含着深长的意义,你必须明说出来,让我知道。你的儿子呢?

王后  (向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请你们暂时退开。(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啊,陛下!今晚我看见了多么惊人的事情!

国王  什么,乔特鲁德?哈姆莱特怎么啦?

王后  疯狂得像彼此争强斗胜的天风和海浪一样。在他野性发作的时候,他听见帏幕后而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就拔出剑来,嚷着,“有耗子!有耗子!”于是在一阵疯狂的恐惧之中,把那躲在幕后的好老人家杀死了。

国王  啊,罪过罪过!要是我在那儿,我也会照样死在他手里的;放任他这样胡作非为,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极大的威胁。唉!这一件流血的暴行应当由谁负责呢?我是不能辞其咎的,因为我早该防患未然,把这个发疯的孩子关禁起来,不让他到处乱走;可是我太爱他了,以至于不愿想一个适当的方策,正像一个害着恶疮的人,因为不让它出毒的缘故,弄到毒气攻心,无法救治一样。他到哪儿去了?

王后  拖着那个被他杀死的尸体出去了。像一堆下贱的铅铁,掩不了真金的光彩一样,他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事,他的纯良的本性就从他的疯狂里透露出来,他哭了。

国王  啊,乔特鲁德!来!太阳一到了山上,我就赶紧让他登船出发。对于这一件罪恶的行为,我只有尽量利用我的威权和手腕,替他掩饰过去。喂!吉尔登斯吞!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国王  两位朋友,你们去多找几个人帮忙。哈姆莱特在疯狂之中,已经把波洛涅斯杀死;他现在把尸体从他母亲的房间里拖出去了。你们去找他来,对他说话要和气一点,再把那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请你们快去把这件事情办好。(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来,乔特鲁德,我要去召集我那些最有见识的朋友们,把我的决定和这一件意外的变故告诉他们,免得外边无稽的谰言牵涉到我身上,它的毒箭从低声的密语中间散放出去,是像弹丸从炮口射出去一样每发必中的,现在我们这样做后,它或许会落空了。啊,来吧!我的灵魂里充满着混乱和惊愕。(同下。)

【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吗。】


第二场  城堡中另一室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  藏好了。

哈姆莱特  什么声音?谁在叫哈姆莱特?啊,他们来了。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罗森格兰兹  殿下,您把那尸体怎么样啦?

哈姆莱特  它本来就是泥土,我仍旧让它回到泥土里去。

罗森格兰兹  告诉我们它在什么地方,让我们把它搬到教堂里去。

哈姆莱特  不要相信。

罗森格兰兹  不要相信什么?

哈姆莱特  不要相信我会说出我的秘密,倒替你们保守秘密。而且,一块海绵也敢问起我来!一个堂堂王子应该用什么话去回答它呢?

罗森格兰兹  您把我当作一块海绵吗?殿下?

哈姆莱特  嗯,先生,一块吸收君王的恩宠、利禄和官爵的海绵。可是这样的官员要到最后才会显出他们对于君王的最大用处来;像猴子吃硬壳果一般,他们的君王先把他们含在嘴里舐弄了好久,然后再一口咽了下去。当他需要被你们所吸收去的东西的时候,他只要把你们一挤,于是,海绵,你又是一块干巴巴的东西了。

罗森格兰兹  我不懂您的话,殿下。

哈姆莱特  那很好,下流的话正好让它埋葬在一个傻瓜的耳朵里。

罗森格兰兹  殿下,您必须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然后跟我们见王上去。

哈姆莱特  他的身体和国王同在,可是那国王并不和他的身体同在。国王是一件东西——。

吉尔登斯吞  一件东西,殿下!

哈姆莱特  一件虚无的东西。带我去见他。狐狸躲起来,大家追上去。(同下。)

【目空一切吗。】


第三场  城堡中另一室

国王上,侍从后随。


国王  我已经叫他们找他去了,并且叫他们把那尸体寻出来。让这家伙任意胡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又不能把严刑峻法加在他的身上,他是为糊涂的群众所喜爱的,他们喜欢一个人,只凭眼睛,不凭理智;我要是处罚了他,他们只看见我的刑罚的苛酷,却不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为了顾全各方面的关系,这样叫他迅速离国,必须显得像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应付非常的变故,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不然是不中用的。

罗森格兰兹上。

国王  啊!事情怎样啦?

罗森格兰兹  陛下,他不肯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国王

可是他呢?

罗森格兰兹  在外面,陛下;我们把他看起来了,等候您的旨意。

国王  带他来见我。

罗森格兰兹  喂,吉尔登斯吞!带殿下进来。

哈姆莱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  啊,哈姆莱特,波洛涅斯呢?

哈姆莱特  吃饭去了。

国王  吃饭去了!在什么地方?

哈姆莱特  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吃特吃哩。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给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个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莱;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国王  唉!唉!

哈姆莱特  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

国王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  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指点你一个国王可以在一个乞丐的脏腑里作一番巡礼。

国王  波洛涅斯呢?

哈姆莱特  在天上;你差人到那边去找他吧。要是你的使者在天上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自己到另外一个所在去找他。可是你们在这一个月里要是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要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国王  (向若干侍从)到走廊里去找一找。

哈姆莱特  他一定会恭候你们。(侍从等下。)

国王  哈姆莱特,你干出这种事来,使我非常痛心。由于我很关心你的安全,你必须火速离开国境;所以快去自己预备预备。船已经整装待发,风势也很顺利,同行的人都在等着你,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向英国出发。

哈姆莱特  到英国去!

国王  是的,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好。

国王  要是你明白我的用意,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你的好处。

哈姆莱特  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的用意的天使。可是来,到英国去!再会,亲爱的母亲!

国王  我是你慈爱的父亲,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我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是夫妇两个,夫妇是一体之亲;所以再会吧,我的母亲!来,到英国去!(下。)

国王  跟在他后面,劝诱他赶快上船,不要耽误;我要叫他今晚离开国境。去!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公文要件,都已经密封停当了。请你们赶快一点(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英格兰王啊,丹麦的宝剑在你的国土上还留着鲜明的创痕,你向我们纳款输诚的敬礼至今未减,要是你畏惧我的威力,重视我的友谊,你就不能忽视我的意旨;我已经在公函里要求你把哈姆莱特立即处死,照着我的意思做吧,英格兰王,因为他像是我深入膏盲的痼疾,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医好。我必须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我的脸上才会浮起笑容。(下。)

【九五之尊吗。】


第四场  丹麦原野


福丁布拉斯、一队长及兵士等列队行进上。

福丁布拉斯  队长,你去替我问候丹麦国王,告诉他说福丁布拉斯因为得到他的允许,已经按照约定,率领一支军队通过他的国境,请他派人来带路,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集合。要是丹麦王有什么话要跟我当面说,我也可以入朝晋谒;你就这样对他说吧。

队长  是,主将。

福丁布拉斯  慢步前进。(福丁布拉斯及兵士等下。)

哈姆莱特、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等同上。

哈姆莱特  官长,这些是什么人的军队?

队长  他们都是挪威的军队,先生。

哈姆莱特  请问他们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

队长  到波兰的某一部分去。

哈姆莱特  谁是领兵的主将?

队长  挪威老王的侄儿福丁布拉斯。

哈姆莱特  他们是要向波兰本土进攻呢,还是去袭击边疆?

队长  不瞒您说,我们是要去夺一小块徒有虚名毫无实利的土地。叫我出五块钱去把它租下来,我也不要;要是把它标卖起来,不管是归挪威,还是归波兰,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哈姆莱特  啊,那么波兰人一定不会防卫它的了。

队长  不,他们早已布防好了。

哈姆莱特  为了这一块荒瘠的土地,牺牲了二千人的生命,二万块的金圆。争执也不会解决。这完全是因为国家富足升平了,晏安的积毒蕴蓄于内,虽然已经到了溃烂的程度,外表上却还一点看不出致的死的原因来。谢谢您,官长。

队长  上帝和您同在,先生。(下。)

罗森格兰兹  我们去吧,殿下。

哈姆莱特  我就来,你们先走一点。(除哈姆莱特外均下)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对我谴责,鞭策我赶快进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复仇大愿!一个人要是把生活的幸福和目的,只看作吃吃睡睡,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过是一头畜生!上帝造下我们来,使我们能够这样高谈阔论,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与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灵明的理智,不让它们白白废掉。现在我明明有理由、有决心、有力量、有方法,可以动手干我所要干的事,可是我还是在大言不惭地说:“这件事需要做。”可是始终不曾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像鹿豕一般的健忘呢,还是因为三分懦怯一分智慧的过于审慎的顾虑。像大地一样显明的榜样都在鼓励我;瞧这一支勇猛的大军,领队的是一个娇养的少年王子,勃勃的雄心振起了他的精神,使他蔑视不可知的结果,为了区区弹丸大小的一块不毛之地,拚着血肉之躯,去向命运、死亡和危险挑战。真正的伟大不是轻举妄动,而是在荣誉遭遇危险的时候,即使为了一根稻秆之微,也要慷慨力争。可是我的父亲给人惨杀,我的母亲给人污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所激动,我却因循隐忍,一切听其自然,看着这二万个人为了博取一个空虚的名声,视死如归地走下他们的坟墓里去,目的只是争夺一方还不够给他们作战场或者埋骨之所的土地,相形之下,我将何地自容呢?啊!从这一刻起,让我屏除一切的疑虑妄念,把流血的思想充满在我的脑际!(下。)

【无事生非吗。】


第五场  艾尔西诺。城堡中一室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王后  我不愿意跟她说话。

侍臣  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疯疯癫癫,瞧着怪可怜的。

王后  她要什么?

侍臣  她不断提起她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是诡计;一边呻吟,一边捶她的心,对一些琐琐屑屑的事情痛骂,讲的都是些很玄妙的话,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没有意思,她的话虽然不知所云,可是却能使听见的人心中发生反应,而企图从它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加猜测,把她的话断章取义,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讲那些话的时候,有时眨眼,有时点头,做着种种的手势,的确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语之间,含蓄着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确定,却可以作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释。

霍拉旭  最好有什么人跟她谈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散布一些危险的猜测。

王后  让她进来。(侍臣下。)

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

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

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侍臣率奥菲利娅重上。

奥菲利娅  丹麦的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王后  啊,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唱)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头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王后  唉!好姑娘,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

奥菲利娅  您说?请您听好了。(唱)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王后  嗳,可是,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  请您听好了。(唱)

殓衾遮体白如雪——

国王上。

王后  唉!陛下,您瞧。

奥菲利娅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国王  你好,美丽的姑娘?

奥菲利娅  好,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一个面包师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都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愿上帝和您同席!

国王  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幻想。

奥菲利娅  对不起,我们再别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就这样对他说:(唱)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国王  美丽的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  真的,不用发誓,我会把它唱完:(唱)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这种事太丢脸!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一味无赖纠缠。

她说你曾答应娶我,

然后再同枕席。

——本来确是想这样做,

无奈你等不及。

国王  她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奥菲利娅  我希望一切转祸为福!我们必须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去,我就禁不住掉泪。我的哥哥必须知道这件事。谢谢你们很好的劝告。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下。)

【哀痛欲绝吗。】


国王  紧紧跟着她;留心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拉旭下)啊!深心的忧伤把她害成这样子;这完全是为了她父亲的死。啊,乔特鲁德,乔特鲁德!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第一是她父亲的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远别,他闯了这样大祸,不得不亡命异国,也是自取其咎。人民对于善良的波洛涅斯的暴死,已经群疑蜂起,议论纷纷;我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间的疑窦;可怜的奥菲利娅也因此而伤心得失去了她的正常的理智,我们人类没有了理智,不过是画上的图形,无知的禽兽。最后,跟这些事情同样使我不安的,她的哥哥已经从法国秘密回来,行动诡异,居心叵测,他的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播弄是非的人所散播的关于他父亲死状的恶意的谣言;这些谣言,由于找不到确凿的事实根据,少不得牵涉到我的身上。啊,我的亲爱的乔特鲁德!这就像一尊厉害的开花炮,打得我遍体血肉横飞,死上加死。(内喧呼声。)

王后  嗳哟!这是什么声音?

一侍臣上。

国王  我的瑞士卫队呢?叫他们把守宫门,什么事?

侍臣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席卷平原还要汹汹其势,年轻的雷欧提斯带领着一队叛军,打败了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才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惯,自己制订规矩,擅作主张,高喊着,“我们推举雷欧提斯做国王!”他们掷帽举手,吆呼的声音响彻云霄,“让雷欧提斯做国王,让雷欧提斯做国王!”

王后  他们这样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已经误入歧途!啊,你们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国王  宫门都已打破了。

雷欧提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雷欧提斯  国王在哪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

众人  不,让我们进来。

雷欧提斯  对不起,请你们听我的话。

众人  好,好。(众人退立门外。)

雷欧提斯  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王后  安静一点,好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忘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国王  雷欧提斯,你这样大张声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乔特鲁德;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灵呵护的,叛逆只能在一边蓄意窥伺,作不出什么事情来。——告诉我,雷欧提斯,你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乔特鲁德。——你说吧。

雷欧提斯  我的父亲呢?

国王  死了。

王后  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

国王  尽他问下去。

雷欧提斯  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下无底的深渊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战。我的立场已经坚决:今生怎样,来生怎样,我一概不顾,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国王  有谁阻止你呢?

雷欧提斯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至于我的力量,我一定要使用得当,叫它事半功倍。

国王  好雷欧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难道你复仇的方式是把朋友和敌人都当作对象,把赢钱的和输钱的赌注都一扫而光吗?

雷欧提斯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账。

国王  那么你要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雷欧提斯  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我的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的鹈鹕一样,把我的血供他们畅饮。

国王  啊,现在你才说得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于令尊的死不曾有分,而且为此也感觉到非常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众人(在内)放她进去!

雷欧提斯  怎么!那是什么声音?

【冤魂不散吗。】


奥菲利娅重上。

雷欧提斯  啊,赤热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奥菲利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受不起打击吗?人类的天性由于爱情而格外敏感,因为是敏感的,所以会把自己最珍贵的部分舍弃给所爱的事物。

奥菲利娅(唱)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再会,我的鸽子!

雷欧提斯  要是你没有发疯而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使我感动了。

奥菲利娅  你应该唱:“当啊当,还叫他啊当啊。”哦,这纺轮转动的声音配合得多么好听!唱的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雷欧提斯  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有力得多。

奥菲利娅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雷欧提斯  这疯话很有道理,思想和记忆都提得很合适。

奥菲利娅  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这是给您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一点。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唱)

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雷欧提斯  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

奥菲利娅(唱)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歇;

上帝饶赦他灵魂!

求上帝饶赦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下。)

雷欧提斯  上帝啊,你看见这种惨事吗?

国王  雷欧提斯,我必须跟你详细谈谈关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绝我这一个权利。你不妨先去选择几个你的最有见识的朋友,请他们在你我两人之间做公正人:要是他们评断的结果,认为我是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的国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可是他们假如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两人开诚合作,定出一个惩凶的方策来。

雷欧提斯  就这样吧;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些战士的荣饰,也不曾替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了愤懑不平的呼声,我不能不问一个明白。

国王  你可以明白一切;谁是真有罪的,让斧铖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

【罪有应得吗。】


第六场  城堡中另一室

霍拉旭及一仆人上。


霍拉旭  要来见我说话的是些什么人?

仆人  是几个水手,主人;他们说他们有信要交给您。

霍拉旭  叫他们进来。(仆人下)倘不是哈姆莱特殿下差来的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的哪一部分会有人来看我。

众水手上。

水手甲  上帝祝福您,先生!

霍拉旭  愿他也祝福你。

水手乙  他要是高兴,先生,他会祝福我们的。这儿有一封信给您,先生——它是从那位到英国去的钦使寄来的。——要是您的名字果然是霍拉旭的话。

霍拉旭(读信)“霍拉旭,你把这封信看过以后,请把来人领去见一见国王;他们还有信要交给他。我们在海上的第二天,就有一艘很凶猛的海盗船向我们追击。我们因为船行太慢,只好勉力迎敌;在彼此相持的时候,我跳上了盗船,他们就立刻抛下我们的船,扬帆而去,剩下我一人做他们的俘虏。他们对待我很是有礼,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对他们有利;我还要重谢他们哩。把我给国王的信交给他以后,请你就像逃命一般火速来见我。我有一些可以使你听了咋舌的话要在你的耳边说;可是事实的本身比这些话还要严重得多,来人可以把您带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到英国去了;关于他们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再会。你的知心朋友哈姆莱特。”来,让我立刻就带你们去把你们的信送出,然后请你们尽快领我到那把这些信交给你们的那个人的地方去。(同下。)

【冤冤相报吗。】


第七场  城堡中另一室


国王及雷欧提斯上。


国王  你已经用你同情的耳朵,听见我告诉你那杀死令尊的人,也在图谋我的生命;现在你必须明白我的无罪,并且把我当作你的一个心腹的友人了。

雷欧提斯  听您所说,果然像是真的;可是告诉我,您自己的安全、长远的谋虑和其他一切,都在大力推动您,为什么您对于这样罪大恶极的暴行,反而不采取严厉的手段呢?

国王  啊!那是因为有两个理由,也许在你看来是不成其为理由的,可是对于我却有很大的关系。王后,他的母亲,差不多一天不看见他就不能生活;至于我自己,那么不管这是我的好处或是我的致命的弱点,我的生命和灵魂是这样跟她连结在一起,正像星球不能跳出轨道一样,我也不能没有她而生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这件案子公开,还有一个重要的顾虑:一般民众对他都有很大的好感,他们盲目的崇拜像一道使树木变成石块的魔泉一样,会把他戴的镣铐也当作光荣。我的筋太轻、太没有力了,遇到这样的狂风,一定不能射中目的,反而给吹了转来。

雷欧提斯  那么难道我的一个高贵的父亲就这样白白死去,一个好好的妹妹就这样白白疯了不成?如果能允许我赞美她过去的容貌才德,那简直是可以傲视一世、睥睨古今的。可是我的报仇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

国王  不要让这件事扰乱了你的睡眠;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会让人家揪着我的胡须,还以为这不过是开开玩笑。不久你就可以听到消息。我爱你父亲,我也爱我自己;那我希望可以使你想到——

一使者上。

国王  啊!什么消息?

使者  启禀陛下,是哈姆莱特寄来的信;这一封是给陛下的,这一封是给王后的。

国王  哈姆莱特寄来!是谁把它们送到这儿来的?

使者  他们说是几个水手,陛下,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两封信是克劳狄奥交给我的,来人把信送在他手里。

国王  雷欧提斯,你可以听一听这封信。出去!(使者下。读信)“陛下,我已经光着身子到您的国土上来了。明天我就要请您允许我的拜谒御容。让我先向您告我的不召而返之罪,然后再向您禀告我这次突然意外回国的原因。哈姆莱特敬上。”这是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来了吗?还是有什么人在捣鬼,事实上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雷欧提斯  您认识这笔迹吗?

国王  这确是哈姆莱特的亲笔。“光着身子”!这儿还附着一笔,说是“一个人回来”。你看他是什么用意?

【海盗精神吗。】


雷欧提斯  我可不懂,陛下。可是他来得正好;我一想到我能够有这样一天当面申斥他:“你干的好事”,我的郁闷的心也热起来了。

国王  要是果然这样的话,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然而,此外又如何解释呢?雷欧提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雷欧提斯  愿意,陛下,只要您不勉强我跟他和解。

国王  我是要使你自己心里得到平安。要是他现在中途而返,不预备再作这样的航行,那么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策,怂恿他去作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投罗网;而且他死了以后,谁也不能讲一句闲话,即使他的母亲也不能觉察我们的诡计,只好认为是一件意外的灾祸。

雷欧提斯  陛下,我愿意服从您的指挥;最好请您设法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国王  我正是这样计划。自从你到国外游学以后,人家常常说起你有一种特长的本领,这种话哈姆莱特也是早就听到过的;虽然在我的意见之中,这不过是你所有的才艺中间最不足道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艺的总和,都不及这一种本领更能挑起他的妒忌。

雷欧提斯  是什么本领呢,陛下?

国王  它虽然不过是装饰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条缎带,但也是少不了的;因为年轻人应该装束得华丽潇洒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泼,正像老年人应该装束得朴素大方一些,表示他的矜严庄重一样。两个月以前,这儿来了一个诺曼绅士;我自己曾经见过法国人,和他们打过仗,他们都是很精于骑术的;可是这位好汉简直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他骑在马上,好像和他的坐骑化成一体似的,随意驰骤,无不出神入化。他的技术是那样远超过我的预料,无论我杜撰一些怎样夸大的辞句,都不够形容它的奇妙。

雷欧提斯  是个诺曼人吗?

国王  是诺曼人。

雷欧提斯  那么一定是拉摩德了。

国王  正是他。

雷欧提斯  我认识他;他的确是全国知名的勇士。

国王  他承认你的武艺很了不得,对于你的剑术尤其极口称赞,说是倘有人能够和你对敌,那一定大有可观;他发誓说他们国里的剑士要是跟你交起手来,一定会眼花撩乱,全然失去招架之功。他对你的这一番夸奖,使哈姆莱特妒恼交集,一心希望你快些回来,跟他比赛一下。从这一点上——

雷欧提斯  从这一点上怎么,陛下?

国王  雷欧提斯,你真爱你的父亲吗?还是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只有表面,没有真心?

雷欧提斯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国王  我不是以为你不爱你的父亲;可是我知道爱不过起于一时感情的冲动,经验告诉我,经过了相当时间,它是会逐渐冷淡下去的。爱像一盏油灯,灯芯烧枯以后,它的火焰也会由微暗而至于消灭。一切事情都不能永远保持良好,因为过度的善反会摧毁它的本身,正像一个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样。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有多少舌头、多少手、多少意外,就会有多少犹豫、多少迟延;那时候再空谈该作什么,只不过等于聊以自慰的长吁短叹,只能伤害自己的身体罢了。可是回到我们所要谈论的中心问题上来吧。哈姆莱特回来了;你预备怎样用行动代替言语,表明你自己的确是你父亲的孝子呢?

【杀父之仇吗。】


雷欧提斯  我要在教堂里割破他的喉咙。

国王  当然,无论什么所在都不能庇护一个杀人的凶手;复仇应该不受地点的限制。可是,好雷欧提斯,你要是果然志在复仇,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来。哈姆莱特回来以后,我们可以让他知道你也已经回来,叫几个人在他的面前夸奖你的本领,把你说得比那法国人所讲的还要了不得,怂恿他和你作一次比赛,赌个输赢。他是个粗心的人,一向厚道,想不到人家在算计他,一定不会仔细检视比赛用的刀剑的利钝;你只要预先把一柄利剑混杂在里面,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自己拿了,在比赛之际,看准他的要害刺了过去,就可以替你的父亲报了仇了。

雷欧提斯  我愿意这样做;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我还要在我的剑上涂一些毒药。我已经从一个卖药人手里买到一种致命的药油,只要在剑头上沾了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些皮肤,也会毒性发作,无论什么灵丹仙草,都不能挽救。我就去把剑尖蘸上这种烈性毒剂,只要我刺破他一点,就叫他送命。

国王  让我们再考虑考虑,看时间和机会能够给我们什么方便。要是这一个计策会失败,要是我们会在行动之间露出破绽,那么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为了预防失败起见,我们应该另外再想一个万全之计。且慢!让我想来:我们可以对你们两人的胜负打赌;啊,有了:你在跟也交手的时候,必须使出你全副的精神,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烦躁,要讨水喝的当儿,我就为他预备好一杯毒酒,万一他逃过了你的毒剑,只要他让酒沾唇,我们的目的也就同样达到了。且慢!什么声音?

王后上。

国王  啊,亲爱的王后!

王后  一桩祸事刚刚到来,又有一桩接踵而至。雷欧提斯,你的妹妹掉在水里淹死了。

雷欧提斯  淹死了!啊!在哪儿?

王后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

雷欧提斯  唉!那么她淹死了吗?

王后  淹死了,淹死了!

雷欧提斯  太多的水淹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奥菲利娅,所以我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可是人类的常情是不能遏阻的,我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哀,只好顾不得惭愧了;当我们的眼泪干了以后,我们的妇人之仁也会随着消灭的。再会,陛下!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话,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泪把它浇熄了。(下。)

国王  让我们跟上去,乔特鲁德;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平息了一下,现在我怕又要把它挑起来了。快让我们跟上去吧。(同下。)

【抽刀断水吗。】



第五幕


第一场  墓地


二小丑携锄锹等上。


小丑甲  她存心自己脱离人世,却要照基督徒的仪式下葬吗?

小丑乙  我对你说是的,所以你赶快把她的坟掘好吧;验尸官已经验明她的死状,宜布应该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

小丑甲  这可奇了,难道她是因为自卫而跳下水里的吗?

小丑乙  他们验明是这样的。

小丑甲  那一定是为了自毁,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因为问题是这样的:要是我有意投水自杀,那必须成立一个行为;一个行为可以分为三部分,那就是干、行、做;所以,她是有意投水自杀的。

小丑乙  嗳,你听我说——

小丑甲  让我说完。这儿是水;好,这儿站着人;好,要是这个人跑到这个水里,把他自己淹死了,那么,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总是他自己跑下去的;你听见了没有?可是要是那水来到他的身上把他淹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所以,对于他自己的死无罪的人,并没有缩短他自己的生命。

小丑乙  法律上是这样说的吗?

小丑甲  嗯,是的,这是验尸官的验尸法。

小丑乙  说一句老实话,要是死的不是一位贵家女子,他们决不会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的。

小丑甲  对了,你说得有理;有财有势的人,就是要投河上吊,比起他们同教的基督徒来也可以格外通融,世上的事情真是太不公平了!来,我的锄头。要讲家世最悠久的人,就得数种地的、开沟的和掘坟的;他们都继承着亚当的行业。

小丑乙  亚当也算世家吗?

小丑甲  自然要算,他在创立家业方面很有两手呢。

小丑乙  他有什么两手?

小丑甲  怎么?你是个异教徒吗?你的《圣经)是怎么念的?《圣经》上说亚当掘地;没有两手,能够掘地吗?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口答得不过,那么你就承认你自己——

小丑乙  你问吧。

小丑甲  谁造出东西来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小丑乙  造绞架的人;因为一千个寄寓在上面的人都已经先后死去,它还是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小丑甲  我很喜欢你的聪明,真的。绞架是很合适的;可是它怎么是合适的?它对于那些有罪的人是合适的。你说绞架造得比教堂还坚固,说这样的话是罪过的;所以,绞架对于你是合适的。来,重新说过。

小丑乙  谁造出东西来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

小丑甲  嗯,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让你下工。

小丑乙  呃,现在我知道了。

小丑甲  说吧。

小丑乙  真的,我可回答不出来。

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立远处。

【答非所问吗。】


小丑甲  别尽绞你的脑汁了,懒驴子是打死也走不快的;下回有人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对他说,“掘坟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是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的。去,到约翰的酒店里去给我倒一杯酒来。(小丑乙下。小丑甲且掘且歌)

年轻时候最爱偷情,

觉得那事很有趣味;

规规矩矩学做好人,

在我看来太无意义。

哈姆莱特  这家伙难道对于他的工作一点没有什么感觉,在掘坟的时候还会唱歌吗?

霍拉旭  他做惯了这种事,所以不以为意。

哈姆莱特  正是;不大劳动的手,它的感觉要比较灵敏一些。

小丑甲(唱)

谁料如今岁月潜移,

老景催人急于星火,

两腿挺直,一命归西,

世上原来不曾有我。(掷起一骷髅。)

哈姆莱特  那个骷髅里面曾经有一条舌头,它也会唱歌哩;瞧这家伙把它摔在地上,好像它是第一个杀人凶手该隐的颚骨似的!它也许是一个政客的头颅,现在却让这蠢货把它丢来踢去;也许他生前是个偷天换日的好手,你看是不是?

霍拉旭  也许是的,殿下。

哈姆莱特  也许是一个朝臣,他会说,“早安,大人!您好,大人!”也许他就是某大人,嘴里称赞某大人的马好,心里却想把它讨了来,你看是不是?

霍拉旭  是,殿下。

哈姆莱特  啊,正是;现在却让蛆虫伴寝,他的下巴也脱掉了,一柄工役的锄头可以在他头上敲来敲去。从这种变化上,我们大可看透了生命的无常。难道这些枯骨生前受了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好给人家当木块一般抛着玩吗?想起来真是怪不好受的。

小丑甲(唱)

锄头一柄,铁铲一把,

殓衾一方掩面随身;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掷起另一骷髅。)

哈姆莱特  又是一个;谁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的玩弄刀笔的手段,颠倒黑白的雄辩,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他让这个放肆的家伙用龌龊的铁铲敲他的脑壳,不去控告他一个殴打罪?哼!这家伙生前也许曾经买下许多地产,开口闭口用那些条文、具结、罚款、双重保证、赔偿一类的名词吓人;现在他的脑壳里塞满了泥土,这就算是他所取得的罚款和最后的赔偿了吗?他的双重保证人难道不能保他再多买点地皮,只给他留下和那种一式二份的契约同样大小的一块地面吗?这个小木头匣子,原来要装他土地的字据都恐怕装不下,如今地主本人却也只能有这么一点地盘,哈?

霍拉旭  不能比这再多一点了,殿下。

哈姆莱特  契约纸不是用羊皮作的吗?

霍拉旭  是的,殿下,也有用牛皮作的。

哈姆莱特  我看痴心指靠那玩意儿的人,比牲口聪明不了多少。我要去跟这家伙谈谈。大哥,这是谁的坟?

小丑甲  我的,先生——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

哈姆莱特  我看也是你的,因为你在里头胡闹。

小丑甲  您在外头也不老实,先生,所以这坟不是您的;至于说我,我倒没有在里头胡闹,可是这坟的确是我的。

哈姆莱特  你在里头,又说是你的,这就是“在里头胡闹”。因为挖坟是为死人,不是为会蹦会跳的活人,所以说你胡闹。

小丑甲  这套胡闹的话果然会蹦会跳,先生;等会儿又该从我这里跳到您那里去了。

哈姆莱特  你是在给什么人挖坟?是个男人吗?

小丑甲  不是男人,先生。

哈姆莱特  那么是个女人?

小丑甲  也不是女人。

哈姆莱特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谁葬在这里面?

小丑甲  先生,她本来是一个女人,可是上帝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她已经死了。

【男女有别吗。】


哈姆莱特  这混蛋倒会分辨得这样清楚!我们讲话可得字斟句酌,精心推敲,稍有含糊,就会出丑。凭着上帝发誓,霍拉旭,我觉得这三年来,人人都越变越精明,庄稼汉的脚趾头已经挨近朝廷贵人的脚后跟,可以磨破那上面的冻疮了。——你做这掘墓的营生,已经多久了?

小丑甲  我开始干这营生,是在我们的老王爷哈姆莱特打败福丁布拉斯那一天。

哈姆莱特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小丑甲  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傻子都知道的;那正是小哈姆莱特出世的那一天,就是那个发了疯给他们送到英国去的。

哈姆莱特  嗯,对了;为什么他们叫他到英国去?

小丑甲  就是因为他发了疯呀;他到英国去,他的疯病就会好的,即使疯病不会好,在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哈姆莱特  为什么?

小丑甲  英国人不会把他当作疯子;他们都跟他一样疯。

哈姆莱特  他怎么会发疯?

小丑甲  人家说得很奇怪。

哈姆莱特  怎么奇怪。

小丑甲  他们说他神经有了毛病。

哈姆莱特  从哪里来的?

小丑甲  还不就是从丹麦本地来的?我在本地干这掘墓的营生,从小到大,一共有三十年了。

哈姆莱特  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少时候才会腐烂?

小丑甲  假如他不是在未死以前就已经腐烂——就如现在有的是害杨梅疮死去的尸体,简直抬都抬不下去——他大概可以过八九年;一个硝皮匠在九年以内不会腐烂。

哈姆莱特  为什么他要比别人长久一些?

小丑甲  因为,先生,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长久不透水;倒楣的尸体一碰到水,是最会腐烂的。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哈姆莱特  它是谁的骷髅?

小丑甲  是个婊子养的疯小子;你猜是谁?

哈姆莱特  不,我猜不出。

小丑甲  这个遭温的疯小子!他有一次把一瓶葡萄酒倒在我的头上。这一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弄人郁利克的骷髅。

哈姆莱特  这就是他!

小丑甲  正是他。

哈姆莱特  让我看。(取骷髅)唉,可怜的郁利克!霍拉旭,我认识他;他是一个最会开玩笑、非常富于想象力的家伙。他曾经把我负在背上一千次;现在我一想起来,却忍不住胸头作恶。这儿本来有两片嘴唇,我不知吻过它们多少次。——现在你还会挖苦人吗?你还会蹦蹦跳跳,逗人发笑吗?你还会唱歌吗?你还会随口编造一些笑话,说得满座捧腹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笑你自己吗?这样垂头丧气了吗?现在你给我到小姐的闺房里去,对她说,凭她脸上的脂粉搽得一寸厚,到后来总要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用这样的话告诉她,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霍拉旭  什么事情,殿下?

哈姆莱特  你想亚历山大在地下也是这副形状吗?

霍拉旭  也是这样。

哈姆莱特  也有同样的臭味吗?呸!(掷下骷髅。)

【死生一体吗。】


霍拉旭  也有同样的臭味,殿下。

哈姆莱特  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一些什么下贱的东西,霍拉旭!要是我们用想象推测下去,谁知道亚历山大的高贵的尸体,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

霍拉旭  那未免太想入非非了。

哈姆莱特  不,一点不,我们可以不作怪论、合情合理地推想他怎样会到那个地步;比方说吧:亚历山大死了;亚历山大埋葬了;亚历山大化为尘土;人们把尘土做成烂泥;那么为什么亚历山大所变成烂泥,不会被人家拿来塞在啤酒桶的口上呢?

凯撒死了,你尊严的尸体

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

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

现在只好替人挡雨遮风!

可是不要作声!不要作声!站开;国王来了。

教士等列队上;众舁奥菲利娅尸体前行;雷欧提斯及诸送葬者、国王、王后及侍从等随后。

哈姆莱特  王后和朝臣们也都来了;他们是送什么人下葬呢?仪式又是这样草率的?瞧上去好像他们所送葬的那个人,是自杀而死的,同时又是个很有身分的人。让我们躲在一旁瞧瞧他们。(与霍拉旭退后。)

雷欧提斯  还有些什么仪式?

哈姆莱特(向霍拉旭旁白)那是雷欧提斯,一个很高贵的青年;听着。

雷欧提斯  还有些什么仪式?

教士甲  她的葬礼已经超过了她所应得的名分。她的死状很是可疑;倘不是因为我们迫于权力,按例就该把她安葬在圣地以外,直到最后审判的喇叭吹召她起来。我们不但不应该替她祷告,并且还要用砖瓦碎石丢在她坟上;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允许给她处女的葬礼,用花圈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散播鲜花,鸣钟送她入土,这还不够吗?

雷欧提斯  难道不能再有其他仪式了吗?

教士甲  不能再有其他仪式了;要是我们为她唱安魂曲,就像对于一般平安死去的灵魂一样,那就要亵读了教规。

雷欧提斯  把她放下泥土里去;愿她的娇美无暇的肉体上,生出芬芳馥郁的紫罗兰来!我告诉你,你这下贱的教士,我的妹妹将要做一个天使,你死了却要在地狱里呼号。

哈姆莱特  什么!美丽的奥菲利娅吗?

王后  好花是应当散在美人身上的;水别了!(散花)我本来希望你做我的哈姆莱特的妻子;这些鲜花本来要铺在你的新床上,亲爱的女郎,谁想得到我要把它们散在你的坟上!

雷欧提斯  啊!但愿千百重的灾祸,降临在害得你精神错乱的那个该死的恶人的头上!等一等,不要把泥土盖上去,让我再拥抱她一次。(跳下墓中)现在把你们的泥土倒下来,把死和活的一起掩埋了吧;让这块平地上堆起一座高山,那古老的丕利恩和苍秀插天的俄林波斯都要俯伏在它的足下。

【群魔乱舞吗。】


哈姆莱特(上前)哪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哪一个人的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行星惊疑止步?

那是我,丹麦王子哈姆莱特!(跳下墓中。)

雷欧提斯  魔鬼抓了你的灵魂去!(将哈姆莱特揪住。)

哈姆莱特  你祷告错了。请你不要掐住我的头颈;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可是我的火性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你还是不要激恼我吧。放开你的手!

国王  把他们扯开!

王后  哈姆莱特!哈姆莱特!

众人  殿下,公子——

霍拉旭  好殿下,安静点儿。(侍从等分开二人,二人自墓中出。)

哈姆莱特  嘿,我愿意为了这个题目跟他决斗,直到我的眼皮不再动。

王后  啊,我的孩子!什么题目?

哈姆莱特  我爱奥菲利娅;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还抵不过我对她的爱。你愿意为她干些什么事情?

国王  啊!他是个疯人,雷欧提斯。

王后  看在上帝的情分上,不要跟他认真。

哈姆莱特  哼,让我瞧瞧你会干些什么事。你会哭吗?你会打架吗?你会绝食吗?你会撕破你自己的身体吗?你会喝一大缸醋吗?你会吃一条鳄鱼吗?我都做得到。你是到这儿来哭泣的吗?你跳下她的坟墓里,是要当面羞辱我吗?你跟她活埋在一起,我也会跟她活埋在一起;要是你还要夸说什么高山大岭,那么让他们把几百万亩的泥土堆在我们身上,直到把我们的地面推得高到可以被“烈火天”烧焦,让巍峨的奥萨山在相形之下变得只像一个瘤那么大吧!嘿,你会吹,我就不会吹吗?

王后  这不过是他一时的疯话。他的疯病一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等一会儿他就会安静下来,正像母鸽孵育它那一双金羽的雏鸽的时候一样温和了。

哈姆莱特  听我说,老兄;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一向是爱你的。可是这些都不用说了,有本领的,随他干什么事吧;猫总是要叫,狗总是要闹的。(下。)

国王  好霍拉旭,请你跟住他。(霍拉旭下。向雷欧提斯)记住我们昨天晚上所说的话,格外忍耐点儿吧;我们马上就可以实行我们的办法。好乔特鲁德,叫几个人好好看守你的儿子。这一个坟上要有个活生生的纪念物,平静的时间不久就会到来;现在我们必须耐着心把一切安排。(同下。)

【各得其所吗。】



第二场  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

哈姆莱特  这个题目已经讲完,现在我可以让你知道另外一段事情。你还记得当初的一切经过情形吗?

霍拉旭  记得,殿下!

哈姆莱特  当时在我的心里有一种战争,使我不能睡眠;我觉得我的处境比锁在脚镣里的叛变的水手还要难堪。我就卤莽行事。——结果倒卤莽对了,我们应该承认,有时候一时孟浪,往往反而可以做出一些为我们的深谋密虑所做不成功的事;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出来,无论我们怎样辛苦图谋,我们的结果却早已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把它布置好了。

霍拉旭  这是无可置疑的。

哈姆莱特  我从舱里起来,把一件航海的宽衣罩在我的身上,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找寻那封公文,果然给我达到目的,摸到了他们的包裹;我拿着它回到我自己的地方,疑心使我忘记了礼貌,我大胆地拆开他们的公文,在那里面,霍拉旭——啊,堂皇的诡计!——我发现一道严厉的命令,借了许多好听的理由为名,说是为了丹麦和英国双方的利益,决不能让我这个险恶的人物逃脱,接到公文之后,必须不等磨好利斧,立即枭下我的首级。

霍拉旭  有这等事?

哈姆莱特  这一封就是原来的国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仔细读一下。可是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后来我怎么办吗?

霍拉旭  请您告诉我。

哈姆莱特  在这样重重诡计的包围之中,我的脑筋不等我定下心来思索,就开始活动起来了;我坐下来另外写了一通国书,字迹清清楚楚。从前我曾经抱着跟我们那些政治家们同样的意见,认为字体端正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总是想竭力忘记这一种技能,可是现在它却对我有了大大的用处。你知道我写些什么话吗?

霍拉旭  嗯,殿下。

哈姆莱特  我用国王的名义,向英王提出恳切的要求,因为英国是他忠心的藩属,因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必须让它像棕榈树一样发荣繁茂,因为和平的女神必须永远戴着她的荣冠,沟通彼此的情感,以及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重要理由,请他在读完这一封信以后,不要有任何的迟延,立刻把那两个传书的来使处死,不让他们有从容忏悔的时间。

霍拉旭  可是国书上没有盖印,那怎么办呢?

【大权在握吗。】


哈姆莱特  啊,就在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一切都是上天预先注定。我的衣袋里恰巧藏着我父亲的私印,它跟丹麦的国玺是一个式样的;我把伪造的国书照着原来的样子折好,签上名字,盖上印玺,把它小心封好,归还原处,一点没有露出破绽。下一天就遇见了海盗,那以后的情形,你早已知道了。

霍拉旭  这样说来,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兹是去送死的了。

哈姆莱特  哎,朋友,他们本来是自己钻求这件差使的;我在良心上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是他们自己的阿庚献媚断送了他们的生命。两个强敌猛烈争斗的时候,不自量力的微弱之辈,却去插身在他们的刀剑中间,这样的事情是最危险不过的。

霍拉旭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国王!

哈姆莱特  你想,我是不是应该——他杀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亲,篡夺了我的嗣位的权利,用这种诡计谋害我的生命,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应该亲手向他复仇雪恨?如果我不去剪除这一个戕害天性的蟊贼,让他继续为非作恶,岂不是该受天谴吗?

霍拉旭  他不久就会从英国得到消息,知道这一回事情产生了怎样的结果。

哈姆莱特  时间虽然很局促,可是我已经抓住眼前这一刻工夫;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说一个“一”字的一刹那之间了结。可是我很后悔,好霍拉旭,不该在雷欧提斯之前失去了自制;因为他所遭遇的惨痛,正是我自己的怨愤的影子。我要取得他的好感。可是他倘不是那样夸大他的悲哀,我也决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霍拉旭  不要作声!谁来了?

奥斯里克上。

奥斯里克  殿下,欢迎您回到丹麦来!

哈姆莱特  谢谢您,先生。(向霍拉旭旁白)你认识这只水苍蝇吗?

霍拉旭(向哈姆莱特旁白)不,殿下。

哈姆莱特(向霍拉旭旁白)那是你的运气,因为认识他是一件丢脸的事。他有许多肥田美壤;一头畜生要是作了一群畜生的主子,就有资格把食槽搬到国王的席上来了。他“咯咯”叫起来简直没个完,可是——我方才也说了——他拥有大批粪土。

奥斯里克  殿下,您要是有空的话,我奉陛下之命,要来告诉您一件事情。

哈姆莱特  先生,我愿意恭聆大教。您的帽子是应该戴在头上的,您还是戴上去吧。

奥斯里克  谢谢殿下,天气真热。

哈姆莱特  不,相信我,天冷得很,在刮北风哩。

奥斯里克  真的有点儿冷,殿下。

哈姆莱特  可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体质,我觉得这一种天气却是闷热得厉害。

奥斯里克  对了,殿下;真是说不出来的闷热。可是,殿下,陛下叫我来通知您一声,他已经为您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了。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哈姆莱特  请您不要这样多礼。(促奥斯里克戴上帽子。)

【礼多人不怪吗。】


奥斯里克  不,殿下,我还是这样舒服些,真的。殿下,雷欧提斯新近到我们的宫廷里来;相信我,他是一位完善的绅士,充满着最卓越的特点,他的态度非常温雅,他的仪表非常英俊;说一句发自衷心的话,他是上流社会的指南针,因为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绅士所应有的品质的总汇。

哈姆莱特  先生,他对于您这一番描写,的确可以当之无愧;虽然我知道,要是把他的好处一件一件列举出来,不但我们的记忆将要因此而淆乱,交不出一篇正确的账目来,而且他这一艘满帆的快船,也决不是我们失舵之舟所能追及;可是,凭着真诚的赞美而言,我认为他是一个才德优异的人,他的高超的禀赋是那样稀有而罕见,说一句真心的话,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他同样的人,纷纷追踪求迹之辈,不过是他的影子而已。

奥斯里克  殿下把他说得一点不错。

哈姆莱特  您的用意呢?为什么我们要用尘俗的呼吸,嘘在这位绅士的身上呢?

奥斯里克  殿下?

霍拉旭  自己所用的语言,到了别人嘴里,就听不懂了吗?早晚你会懂的,先生。

哈姆莱特  您向我提起这位绅士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奥斯里克  雷欧提斯吗?

霍拉旭  他的嘴里已经变得空空洞洞,因为他的那些好听话都说完了。

哈姆莱特  正是雷欧提斯。

奥斯里克  我知道您不是不明白——

哈姆莱特  您真能知道我这人不是不明白,那倒很好;可是,说老实话,即使你知道我是明白人,对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您怎么说?

奥斯里克  我是说,您不是不明白雷欧提斯有些什么特长——

哈姆莱特  那我可不敢说,因为也许人家会疑心我有意跟他比高下;可是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应该先知道他自己。

奥斯里克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武艺;人家都称赞他的本领一时无两。

哈姆莱特  他会使些什么武器?

奥斯里克  长剑和短刀。

哈姆莱特  他会使这两种武器吗?很好。

奥斯里克  殿下,王上已经用六匹巴巴里的骏马跟他打赌;在他的一方面,照我所知道的,押的是六柄法国的宝剑和好刀,连同一切鞘带钩子之类的附件,其中有三柄的挂机尤其珍奇可爱,跟剑柄配得非常合适,式样非常精致,花纹非常富丽。

哈姆莱特  您所说的挂机是什么东西?

霍拉旭  我知道您要听懂他的话,非得翻查一下注解不可。

奥斯里克  殿下,挂机就是钩子。

哈姆莱特  要是我们腰间挂着大炮,用这个名词倒还合适;在那一天没有来到以前,我看还是就叫它钩子吧。好,说下去;六匹巴巴里骏马对六柄法国宝剑,附件在内,外加三个花纹富丽的挂机;法国产品对丹麦产品。可是,用你的话来说,这样“押”是为了什么呢?

【安乐死吗。】


奥斯里克  殿下,王上跟他打赌,要是你们两人交起手来,在十二个回合之中,他至多不过多赢您三着;可是他却觉得他可以稳赢九个回合。殿下要是答应的话,马上就可以试一试。

哈姆莱特  要是我答应个“不”字呢?

奥斯里克  殿下,我的意思是说,您答应跟他当面比较高低。

哈姆莱特  先生,我还要在这儿厅堂里散散步。您去回陛下说,现在是我一天之中休息的时间。叫他们把比赛用的钝剑预备好了,要是这位绅士愿意,王上也不改变他的意见的话,我愿意尽力为他博取一次胜利;万一不幸失败,那我也不过丢了一次脸,给他多剁了两下。

奥斯里克  我就照这样回话吗?

哈姆莱特  您就照这个意思去说,随便您再加上一些什么新颖词藻都行。

奥斯里克  我保证为殿下效劳。

哈姆莱特  不敢,不敢。(奥斯里克下)多亏他自己保证,别人谁也不会替他张口的。

霍拉旭  这一只小鸭子顶着壳儿逃走了。

哈姆莱特  他在母亲怀抱里的时候,也要先把他母亲的奶头恭维几句,然后吮吸。像他这一类靠着一些繁文缛礼撑撑场面的家伙,正是愚妄的世人所醉心的;他们的浅薄的牙慧使傻瓜和聪明人同样受他们的欺骗,可是一经试验,他们的水泡就爆破了。

一贵族上。

贵族  殿下,陛下刚才叫奥斯里克来向您传话,知道您在这儿厅上等候他的旨意;他叫我再来问您一声,您是不是仍旧愿意跟雷欧提斯比剑,还是慢慢再说。

哈姆莱特  我没有改变我的初心,一切服从王上的旨意。现在也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只要他方便,我总是随时准备着,除非我丧失了现在所有的力气。

贵族  王上、娘娘,跟其他的人都要到这儿来了。

哈姆莱特  他们来得正好。

贵族  娘娘请您在开始比赛以前,对雷欧提斯客气几句。

哈姆莱特  我愿意服从她的教诲。(贵族下。)

霍拉旭  殿下,您在这一回打赌中间,多半要失败的。

哈姆莱特  我想我不会失败。自从他到法国去以后,我练习得很勤;我一定可以把他打败。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不舒服;那也不用说了。

霍拉旭  啊,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  那不过是一种傻气的心理;可是一个女人也许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疑虑而惶惑。

霍拉旭  要是您心里不愿意做一件事,那么就不要做吧。我可以去通知他们不用到这儿来,说您现在不能比赛。

哈姆莱特  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预兆;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注定在今天,就不会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今天,明天还是逃不了,随时准备着就是了。一个人既然在离开世界的时候,只能一无所有,那么早早脱身而去,不是更好吗?随它去。

国王、王后、雷欧提斯、众贵族、奥斯里克及侍从等持钝剑等上。

国王  来,哈姆莱特,来,让我替你们两人和解和解。(牵雷欧提斯、哈姆莱特二人手使相握。)

【兵不厌诈吗。】


哈姆莱特  原谅我,雷欧提斯;我得罪了你,可是你是个堂堂男子,请你原谅我吧。这儿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你也一定听见人家说起,我是怎样被疯狂害苦了。凡是我的所作所为,足以伤害你的感情和荣誉、激起你的愤怒来的,我现在声明都是我在疯狂中犯下的过失。难道哈姆莱特会做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吗?哈姆莱特决不会做这种事。要是哈姆莱特在丧失他自己的心神的时候,做了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那样的事不是哈姆莱特做的,哈姆莱特不能承认。那么是谁做的呢?是他的疯狂。既然是这样,那么哈姆莱特也是属于受害的一方,他的疯狂是可怜的哈姆莱特的敌人。当着在座众人之前,我承认我在无心中射出的箭,误伤了我的兄弟;我现在要向他请求大度包涵、宽恕我的不是出于故意的罪恶。

雷欧提斯  按理讲,对这件事情,我的感情应该是激动我复仇的主要力量,现在我在感情上总算满意了;但是另外还有荣誉这一关,除非有什么为众人所敬仰的长者,告诉我可以跟你捐除宿怨,指出这样的事是有前例可援的,不至于损害我的名誉,那时我才可以跟你言归于好。目前我且先接受你友好的表示,并且保证决不会辜负你的盛情。

哈姆莱特  我绝对信任你的诚意,愿意奉陪你举行这一次友谊的比赛。把钝剑给我们。来。

雷欧提斯  来,给我一柄。

哈姆莱特  雷欧提斯,我的剑术荒疏已久,只能给你帮场;正像最黑暗的夜里一颗吐耀的明星一般,彼此相形之下,一定更显得你的本领的高强。

雷欧提斯  殿下不要取笑。

哈姆莱特  不,我可以举手起誓,这不是取笑。

国王  奥斯里克,把钝剑分给他们。哈姆莱特侄儿,你知道我们怎样打赌吗?

哈姆莱特  我知道,陛下;您把赌注下在实力较弱的一方了。

国王  我想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你们两人的技术我都领教过;但是后来他又有了进步,所以才规定他必须多赢几着。

雷欧提斯  这一柄太重了;换一柄给我。

哈姆莱特  这一柄我很满意。这些钝剑都是同样长短的吗?

奥斯里克  是,殿下。(二人准备比剑)

国王  替我在那桌子上斟下几杯酒。要是哈姆莱特击中了第一剑或是第二剑,或者在第三次交锋的时候争得上风,让所有碉堡上一齐鸣起炮来;国王将要饮酒慰劳哈姆莱特,他还要拿一颗比丹麦四代国王戴在王冠上的更贵重的珍珠丢在酒杯里。把杯子给我;鼓声一起,喇叭就接着吹响,通知外面的炮手,让炮声震彻天地,报告这一个消息,“现在国王为哈姆莱特祝饮了!”来,开始比赛吧;你们在场裁判的都要留心看着。

哈姆莱特  请了。

雷欧提斯  请了,殿下。(二人比剑。)

哈姆莱特  一剑。

雷欧提斯  不,没有击中。

哈姆莱特  请裁判员公断。

奥斯里克  中了,很明显的一剑。

雷欧提斯  好;再来。

国王  且慢;拿酒来。哈姆莱特,这一颗珍珠是你的;祝你健康!把这一杯酒给他。(喇叭齐奏。内鸣炮。)

【酒后吐真言吗。】


哈姆莱特  让我先赛完这一局;暂时把它放在一旁。来。(二人比剑)又是一剑;你怎么说?

雷欧提斯  我承认给你碰着了。

国王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胜利。

王后  他身体太胖,有些喘不过气来。来,哈姆莱特,把我的手巾拿去,揩干你额上的汗。王后为你饮下这一杯酒,祝你的胜利了,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  好妈妈!

国王  乔特鲁德,不要喝。

王后  我要喝的,陛下;请您原谅我。

国王(旁白)这一杯酒里有毒;太迟了!

哈姆莱特  母亲,我现在还不敢喝酒;等一等再喝吧。

王后  来,让我擦干你的脸。

雷欧提斯  陛下,现在我一定要击中他了。

王后  我怕你击不中他。

雷欧提斯(旁白)可是我的良心却不赞成我干这件事。

哈姆莱特  来,该第三个回合了,雷欧提斯。你怎么一点不起劲?请你使出你全身的本领来吧;我怕你在开我的玩笑哩。

雷欧提斯  你这样说吗?来。(二人比剑。)

奥斯里克  两边都没有中。

雷欧提斯  受我这一剑!(雷欧提斯挺剑刺伤哈姆莱特;二人在争夺中彼此手中之剑备为对方夺去,哈姆莱特以夺来之剑刺雷欧提斯,雷欧提斯亦受伤。)

国王  分开他们!他们动起火来了。

哈姆莱特  来,再试一下。(王后倒地。)

奥斯里克  嗳哟,瞧王后怎么啦!

霍拉旭  他们两人都在流血。您怎么啦,殿下?

奥斯里克  您怎么啦,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  唉,奥斯里克,正像一只自投罗网的山鹬,我用诡计害人,反而害了自己,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哈姆莱特  王后怎么啦?

国王  她看见他们流血,昏了过去了。

王后  不,不,那杯酒,那怀酒——啊,我的亲爱的哈姆莱特!那杯酒,那杯酒;我中毒了。(死。)

哈姆莱特  啊,奸恶的阴谋!喂!把门锁上!阴谋!查出来是啊一个人干的。(雷欧提斯倒地。)

雷欧提斯  凶手就在这儿,哈姆莱特。哈姆莱特,你已经不能活命了;世上没有一种药可以救治你,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死去。那杀人的凶器就在你的手里,它的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这奸恶的诡计已经回转来害了我自己;瞧!我躺在这儿,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你的母亲也中了毒。我说不下去了。国王——国王——都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哈姆莱特  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好,毒药,发挥你的力量吧!(刺国王。)

众人  反了!反了!

国王  啊!帮帮我,朋友们;我不过受了点伤。

哈姆莱特  好,你这败坏伦常、嗜杀贪淫、万恶不赦的丹麦奸王!喝干了这杯毒药——你那颗珍珠是在这儿吗?——跟我的母亲一道去吧!(国王死。)

雷欧提斯  他死得应该;这毒药是他亲手调下的。尊贵的哈姆莱特,让我们互相宽恕;我不怪你杀死我和我的父亲,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死。)

【杯酒释兵权吗。】


哈姆莱特  愿上天赦免你的错误!我也跟着你来了。我死了,霍拉旭。不幸的王后,别了!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惨变而战栗失色的无言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拘捕不给人片刻停留,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随它去吧。霍拉旭,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请你把我的行事的始末根由昭告世人,解除他们的疑惑。

霍拉旭  不,我虽然是个丹麦人,可是在精神上我却更是个古代的罗马人;这儿还留剩着一些毒药。

哈姆莱特  你是个汉子,把那杯子给我;放手;凭着上天起誓,你必须把它给我。啊,上帝!霍拉旭,我一死之后,要是世人不明白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名誉将要永远蒙着怎样的损伤!你倘然爱我,请你暂时牺牲一下天堂上的幸福,留在这一个冷酷的人间,替我传述我的故事吧。(内军队自远处行进及鸣炮声)这是哪儿来的战场上的声音?

奥斯里克  年轻的福丁布拉斯从波兰奏凯班师,这是他对英国来的钦使所发的礼炮。

哈姆莱特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着听见英国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预言福丁布拉斯将被推戴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同意;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仅余沉默而已。(死。)

霍拉旭  一颗高贵的心现在碎裂了!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为什么鼓声越来越近了?(内军队行进声。)

福丁布拉斯、英国使臣及余人等上。

福丁布拉斯  这一场比赛在什么地方举行?

霍拉旭  你们要看些什么?要是你们想知道一些惊人的惨事,那么不用再到别处去找了。

福丁布拉斯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腕,一下子杀死了这许多王裔贵胄,在你的永久的幽窟里,将要有一席多么丰美的盛筵!

使臣甲  这一个景象太惨了。我们从英国奉命来此,本来是要回复这儿的王上,告诉他我们已经遵从他的命令,把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两人处死;不幸我们来迟了一步,那应该听我们说话的耳朵已经没有知觉了,我们还希望从谁的嘴里得到一声感谢呢?

霍拉旭  即使他能够向你们开口说话,他也不会感谢你们;他从来不曾命令你们把他们处死。可是既然你们都来得这样凑巧,有的刚从波兰回来,有的刚从英国到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流血的惨剧,那么请你们叫人把这几个尸体抬起来放在高台上面,让大家可以看见,让我向那懵无所知的世人报告这些事情的发生经过;你们可以听到奸淫残杀、反常悖理的行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借手杀人的狡计,以及陷人自害的结局;这一切我都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们。

福丁布拉斯  让我们赶快听你说;所有最尊贵的人,都叫他们一起来吧。我在这一个国内本来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现在国中无主,正是我要求这一个权利的机会;可是我虽然准备接受我的幸运,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悲哀。

霍拉旭  关于那一点,我受死者的嘱托,也有一句话要说,他的意见是可以影响许多人的;可是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让我还是先把这一切解释明白了,免得引起更多的不幸、阴谋和错误来。

福丁布拉斯  让四个将士把哈姆莱特像一个军人似的抬到台上,因为要是他能够践登王位,一定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为了表示对他的悲悼,我们要用军乐和战地的仪式,向他致敬。把这些尸体一起抬起来。这一种情形在战场上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在宫廷之内,却是非常的变故。去,叫兵士放起炮来。(奏丧礼进行曲;众舁尸同下。内鸣炮。)

【如数家珍吗。】


注释:

1、圣伯特力克(St.Patrick),一爱一尔兰的保护神,据说曾从一爱一尔兰把蛇驱走。

2、赫剌克勒斯曾背负地球。莎士比亚剧一团一经常在环球剧院演出,那剧院即以赫剌克勒斯背负地球为招牌。

3、这句是故意说给波洛涅斯听的,表示他正在专心和朋友谈话。

4、罗歇斯(Roscius),古罗马著名伶人。

5、二人均系古罗马剧作家,前者写悲剧,后者写喜剧。

6、耶弗他得上帝之助,击败敌人,乃以其女献祭。事见《旧约》:《士师记》。

7、伊利恩(Ilium),特洛亚之别名。像一个涂朱抹彩的暴君,对自己的行为漠不关心,他兀立不动。在一场暴风雨未来以前,天上往往有片刻的宁寂,一块块乌云静悬在空中,狂风悄悄地收起它的声息,死样的沉默笼罩整个大地;可是就在这片刻之内,可怕的雷鸣震裂了天空。经过暂时的休止,杀人的暴念重新激起了皮洛斯的一精一神;库克罗普斯为战神铸造甲胄,那巨力的锤击,还不及皮洛斯流血的剑向普里阿摩斯身上劈下那样凶狠无情。去,去,你娼妇一样的命运!天上的诸神啊!剥去她的权力,不要让她僭窃神明的宝座;拆毁她的车轮,把它滚下神山,直到地狱的深渊。

8、库克罗普斯(Cyclops),希腊神话中一族独眼巨人,是大匠神赫准斯托斯的助手。

9、妥玛刚特是基督徒假想的伊斯兰教神祇,希律是耶稣诞生时的犹太暴君,二者均为英国旧日的宗教剧中常见之角色*。

10、这句谚语是:“要等草儿青青,马儿早已饿死。”

11、尼禄,曾谋杀其母。

12、昔人误信鹈鹕以其血哺雏,故云。

13、该隐(Cain),亚当之长子,杀其弟亚伯,事见《旧约》:《创世记》。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四、解构莎士比亚《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24.Deconstruct Shakespeare(Troilus and Cressida)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四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Troilus and Cressida)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秃笔一支】【皇宫选秀】【独善其身】【逍遥派】【气量狭窄】【有眼无珠】【吃里扒外】【目不转睛】【恨别鸟惊心】【个人崇拜】【桃色新闻】【守口如瓶】【四大皆空】【哼哈二将】【众人皆睡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狗官争宠】


第二幕【任重道远】【聪明反被聪明误】【英雄气短】【隔岸观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权大于法】【对答如流】【谁人背后不说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第三幕【爹亲娘亲】【张冠李戴】【黑社会亲】【祸莫大于轻敌】【爱博而情不专】【爱之必以其道】【一床锦被遮盖】【十大元帅】【热锅上的蚂蚁】【八面威风】【杀猴儆鸡】【摸不着头脑】


第四幕【走为上计】【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宁为玉碎】【石人落泪】【莫逆于心】【神气十足】【唯我独尊】【斗私批修】【互相吹捧】【孙吴兵法】【强扭的瓜不甜】


第五幕【不食人间烟火】【鸦片贩子】【引蛇出洞】【一误再误】【偷鸡不成】【虎父无犬子】【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逃我追】【祸起萧墙】【周而复始】【左丘明】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Troilus and Cressida)



剧中人物:

普里阿摩斯  特洛亚国王

赫克托

特洛伊罗斯

帕里斯

得伊福玻斯

赫勒诺斯  普里阿摩斯之子

玛伽瑞隆  普里阿摩斯的庶子

埃涅阿斯

安忒诺  特洛亚将领

卡尔卡斯  特洛亚祭司,投降于希腊

潘达洛斯  克瑞西达的舅父

阿伽门农  希腊主帅

墨涅拉俄斯  阿伽门农之弟

阿喀琉斯

埃阿斯

俄底修斯

涅斯托

狄俄墨得斯

帕特洛克罗斯  希腊将领

忒耳西忒斯  丑陋而好谩骂的希腊人

亚历山大  克瑞西达的仆人

特洛伊罗斯的仆人

帕里斯的仆人

狄俄墨得斯的仆人

海伦  墨涅拉俄斯之妻

安德洛玛刻  赫克托之妻

卡珊德拉  普里阿摩斯之女,能预知未来

克瑞西达  卡尔卡斯之女

特洛亚及希腊兵士、侍从等


地点:特洛亚;特洛亚郊外的希腊营地



开场白


这一场戏的地点是在特洛亚。一群心性高傲的希腊王子,怀着满腔的愤怒,把他们满载着准备一场恶战的武器的船舶会集在雅典港口;六十九个戴着王冠的武士,从雅典海湾浩浩荡荡向弗里吉亚出发;他们立誓荡平特洛亚,因为在特洛亚的坚强的城墙内,墨涅拉俄斯的王妃,失了身的海伦,正在风流的帕里斯怀抱中睡着:这就是引起战衅的原因。他们到了忒涅多斯,从庞大的船舶上搬下了他们的坚甲利兵;这批新上战场未临矢石的希腊人,就在达耳丹平原上扎下他们威武的营寨。普里阿摩斯的城市的六个城门,达耳丹、丁勃里亚、伊里亚斯、契他斯、特洛琴和安替诺力第斯,都用重重的铁锁封闭起来,关住了特洛亚的健儿。一边是特洛亚人,一边是希腊人,两方面各自提心吊胆,不知道谁胜谁败;正像我这念开场白的人,又要担心编剧的一枝笔太笨拙,又要担心演戏的嗓子太坏,不知道这本戏究竟演得像个什么样子。在座的诸位观众,我要声明一句,我们并不从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演起,却是从中途开始的;后来的种种事实,都尽量在这出戏里表演出来。诸位欢喜它也好,不满意也好,都随诸位的高兴;本来胜败兵家常事,万一我们演得不好,也是不足为奇的呀。

【秃笔一支吗。】



第一幕


第一场特洛亚。普里阿摩斯王宫门前

特洛伊罗斯披甲胄上,潘达洛斯随上。


特洛伊罗斯  叫我的仆人来,我要把盔甲脱下了。我自己心里正在发生激战,为什么还要到特洛亚的城外去作战呢?让每一个能够主宰自己的心的特洛亚人去上战场吧;唉!特洛伊罗斯的心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潘达洛斯  您不能把您的精神振作起来吗?

特洛伊罗斯  希腊人又强壮、又有智谋,又凶猛、又勇敢;我却比妇人的眼泪还柔弱,比睡眠还温驯,比无知的蠢汉还痴愚,比夜间的处女还懦怯,比不懂事的婴儿还笨拙。

潘达洛斯  好,我的话也早就说完了;我自己实在不愿再多管什么闲事。一个人要吃面饼,总得先等把麦子磨成了面粉。

特洛伊罗斯  我不是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麦子磨成了面粉;可是您必须再等面粉放在筛里筛过。

特洛伊罗斯  那我不是也已经等过了吗?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到面粉放在筛里筛过;可是您必须再等它发起酵来。

特洛伊罗斯  那我也已经等过了。

潘达洛斯  嗯,您已经等它发过酵了;可是以后您还要等面粉搓成了面团,炉子里生起了火,把面饼烘熟;就是烘熟以后,您还要等它凉一凉,免得烫痛了您的嘴唇。

特洛伊罗斯  忍耐的女神也没有遭受过像我所遭受的那么多的苦难的煎熬。我坐在普里阿摩斯的华贵的食桌前,只要一想起美丽的克瑞西达——该死的家伙!“只要一想起”!什么时候她离开过我的脑海呢?

潘达洛斯  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像昨天晚上那样美丽,她比无论哪一个女人都美丽。

【皇宫选秀吗。】


特洛伊罗斯  我要告诉你:当我那颗心好像要被叹息劈成两半的时候,为了恐怕被赫克托或是我的父亲觉察,我不得不把这叹息隐藏在笑纹的后面,正像懒洋洋的阳光勉强从阴云密布的天空探出头来一样;可是强作欢娱的忧伤,是和乐极生悲同样使人难堪的。

潘达洛斯  她的头发倘不是比海伦的头发略微黑了点儿——嗯,那也不用说了,她们两个人是不能相比的;可是拿我自己来说,她是我的甥女,我当然不好意思像人家所说的那样过分夸奖她,不过我倒很希望有人听见她昨天的谈话,就像我听见的一样。令姊卡珊德拉的口才固然很好,可是——

特洛伊罗斯  啊,潘达洛斯!我对你说,潘达洛斯——当我告诉你我的希望沉没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你不该回答我它们葬身的深渊有多么深。我告诉你,我为了爱克瑞西达都快发疯了;你却回答我她是多么美丽,把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面庞、她的步态、她的语调,尽量倾注在我心头的伤口上。啊!你口口声声对我说,一切洁白的东西,和她的玉手一比,都会变成墨水一样黝黑,写下它们自己的谴责;比起她柔荑的一握来,天鹅的绒毛是坚硬的,最敏锐的感觉相形之下,也会迟钝得好像农夫的手掌。当我说我爱她的时候,你这样告诉我;你的话并没有说错,可是你不但不替我在爱情所加于我的伤痕上敷抹油膏,反而用刀子加深我的一道道伤痕。

潘达洛斯  我说的不过是真话。

特洛伊罗斯  你的话还没有说到十分。

潘达洛斯  真的,我以后不管了。随她美也好,丑也好,她果然是美的,那是她自己的福气;要是她不美,也只好让她自己去设法补救。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怎么啦,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为你们费了许多的气力,她也怪我,您也怪我;在你们两人中间跑来跑去,今天一趟,明天一趟,也不曾听见一句感谢的话。

特洛伊罗斯  怎么!你生气了吗,潘达洛斯?怎么!生我的气吗?

潘达洛斯  因为她是我的亲戚,所以她就比不上海伦美丽;倘使她不是我的亲戚,那么她穿着平日的衣服也像海伦穿着节日的衣服一样美丽。可是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呢!即使她是个又黑又丑的人,也不关我的事。

特洛伊罗斯  我说她不美吗?

潘达洛斯  您说她美也好,说她不美也好,我都不管。她是个傻瓜,不跟她父亲去,偏要留在这儿;让她到希腊人那儿去吧,下次我看见她的时候,一定这样对她说。拿我自己来说,那么我以后可再也不管人家的闲事了。

特洛伊罗斯  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我什么都不管。

特洛伊罗斯  好潘达洛斯——

潘达洛斯  请您别再跟我多说了!言尽于此,我还是让一切照旧的好。(潘达洛斯下。号角声。)

【独善其身吗。】


特洛伊罗斯  别吵,你们这些聒耳的喧哗!别吵,粗暴的声音!两方面都是些傻瓜!无怪海伦是美丽的,因为你们每天用鲜血涂染着她的红颜。我不能为了这一个理由去和人家作战;它对于我的剑是一个太贫乏的题目。可是潘达洛斯——老天爷!您怎么这样作弄我!我要向克瑞西达传达我的情愫,只有靠着潘达洛斯的力量;可是求他去说情,他自己就是这么难说话,克瑞西达又是那么凛若冰霜,把一切哀求置之不闻。阿波罗,为了你对达芙妮的爱,告诉我,克瑞西达是什么,潘达洛斯是什么,我们都是些什么;她的眠床就是印度;她睡在上面,是一颗无价的明珠;一道汹涌的波涛隔开在我们的中间;我是个采宝的商人,这个潘达洛斯便是我的不可靠的希望,我的载登彼岸的渡航。

号角声。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啊,特洛伊罗斯王子!您怎么不上战场去?

洛伊罗斯  我不上战场就是因为我不上战场:这是一个娘儿们的答案,因为不上战场就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埃涅阿斯,战场上今天有什么消息?

埃涅阿斯  帕里斯受了伤回来了。

特洛伊罗斯  谁伤了他,埃涅阿斯?

埃涅阿斯  墨涅拉俄斯。

特洛伊罗斯  让帕里斯流血吧;他虏了人家的妻子来,就让人家的犄角碰伤了,也只算礼尚往来。(号角声。)

埃涅阿斯  听!今天城外厮杀得多么热闹!

特洛伊罗斯  我倒宁愿在家里安静点儿。可是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

埃涅阿斯  我立刻就去。

特洛伊罗斯  好,那么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逍遥派吗。】


第二场同前。街道

克瑞西达及亚历山大上。


克瑞西达  走过去的那些人是谁?

亚历山大  赫卡柏王后和海伦。

克瑞西达  她们到什么地方去?

亚历山大  她们是上东塔去的,从塔上可以俯瞰山谷,看到战事的进行。赫克托素来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今天却发了脾气;他骂过他的妻子安德洛玛刻,打过给他造甲胄的人;看来战事吃紧,在太阳升起以前他就披着轻甲,上战场去了;那战地上的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先知似的,在赫克托的愤怒中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场血战而凄然堕泪。

克瑞西达  他为什么发怒?

亚历山大  据说是这样的:在希腊军队里有一个特洛亚血统的将领,同赫克托是表兄弟;他们叫他做埃阿斯。

克瑞西达  好,他怎么样?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且单独站得住脚的男子汉。

克瑞西达  个个男子都是如此的呀,除非他们喝醉了,病了,或是没有了腿。

亚历山大  这个人,姑娘,从许多野兽身上偷到了它们的特点:他像狮子一样勇敢,熊一样粗蠢,象一样迟钝。造物在他身上放进了太多的怪脾气,以致于把他的勇气揉成了愚蠢,在他的愚蠢之中,却又有几分聪明。每一个人的好处,他都有一点;每一个人的坏处,他也都有一点。他会无缘无故地垂头丧气,也会莫名其妙地兴高采烈。什么事情他都懂得几分,可是什么都是鸡零狗碎的,就像一个害着痛风的布里阿洛斯①,生了许多的手,一点用处都没有;又像一个昏眊 的阿耳戈斯②,生了许多的眼睛,瞧不见什么东西。

克瑞西达  可是这个人我听了觉得好笑,怎么会把赫克托激怒了呢?

亚历山大  他们说他昨天和赫克托交战,把赫克托打下马来;赫克托受到这场耻辱,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克瑞西达  谁来啦?

【气量狭窄吗。】


潘达洛斯上。

亚历山大  姑娘,是您的舅父潘达洛斯。

克瑞西达  赫克托是一条好汉。

亚历山大  他在这世上可算是一条好汉,姑娘。

潘达洛斯  你们说些什么?你们说些什么?

克瑞西达  早安,潘达洛斯舅舅。

潘达洛斯  早安,克瑞西达甥女。你们在那儿讲些什么?早安,亚历山大。你好吗,甥女?你什么时候到王宫里去的?

克瑞西达  今天早上,舅舅。

潘达洛斯  我来的时候你们在讲些什么?赫克托在你进宫去的时候已经披上甲出去了吗?海伦还没有起来吗?

克瑞西达  赫克托已经出去了,海伦还没有起来。

潘达洛斯  是这样吗?赫克托起来得倒很早。

克瑞西达  我们刚才就在讲这件事,也说起了他发怒的事情。

潘达洛斯  他在发怒吗?

克瑞西达  这个人说他在发怒。

潘达洛斯  不错,他是在发怒;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发怒。大家瞧着吧,他今天一定要显一显他的全身本领;还有特洛伊罗斯,他的武艺也不比他差多少哩;大家留意特洛伊罗斯吧,看我的话有没有错。

克瑞西达  什么!他也发怒了吗?

潘达洛斯  谁,特洛伊罗斯吗?这两个人比较起来,还是特洛伊罗斯强。

克瑞西达  天哪!这两个人怎么能相比?

潘达洛斯  什么!特洛伊罗斯不能跟赫克托相比吗?你难道有眼不识英雄吗?

克瑞西达  嗯,要是我见过他,我会认识他的。

【有眼无珠吗。】


潘达洛斯  好,我说特洛伊罗斯是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那么您的意思跟我一样,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赫克托。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有不如特洛伊罗斯的地方。

克瑞西达  不错,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本色;各人都是他自己。

潘达洛斯  他自己!唉,可怜的特洛伊罗斯!我希望他是他自己。

克瑞西达  他正是他自己呀。

潘达洛斯  除非我赤了脚去印度朝拜了回来。

克瑞西达  他该不是赫克托哪。

潘达洛斯  他自己!不,他不是他自己。但愿他是他自己!好,天神在上,时间倘不照顾人,就会摧毁人的。好,特洛伊罗斯,好!我巴不得我的心在她的胸膛里。不,赫克托并不比特洛伊罗斯强。

克瑞西达  对不起。

潘达洛斯  他年纪大了些。

克瑞西达  对不起,对不起。

潘达洛斯  那一个还不曾到他这样的年纪;等到那一个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你就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赫克托今年已经老得有点头脑糊涂了,他没有特洛伊罗斯的聪明。

克瑞西达  他有他自己的聪明,用不着别人的聪明。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才能。

克瑞西达  那也用不着。

潘达洛斯  也没有特洛伊罗斯的漂亮。克瑞西达那是和他的威武不相称的;还是他自己的相貌好。

潘达洛斯  甥女,你真是不生眼睛。海伦前天也说过,特洛伊罗斯虽然皮肤黑了点儿——我必须承认他的皮肤是黑了点儿,不过也不算怎么黑——

克瑞西达  不,就是有点儿黑。

潘达洛斯  凭良心说,黑是黑的,可是也不算黑。

克瑞西达  说老实话,真是真的,可是有点儿假。

潘达洛斯  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

克瑞西达  啊,帕里斯的皮肤难道血色不足吗?

潘达洛斯  不,他的血色很足。

克瑞西达  那么特洛伊罗斯的血色就嫌太多了:要是她说他的皮肤的颜色胜过帕里斯,那么他的血色一定比帕里斯更旺;一个的血色已经很足,一个却比他更旺,那一定红得像火烧一样,还有什么好看。我倒还是希望海伦的金口恭维特洛伊罗斯长着一个紫铜色的鼻子。

潘达洛斯  我向你发誓,我想海伦爱他胜过帕里斯哩。

【吃里扒外吗。】


克瑞西达  那么她真是一个风流的希腊女人了。

潘达洛斯  是的,我的的确确知道她爱着他。有一天她跑到他的房间里去——你知道他的下巴上一共不过长着三四根胡子——

克瑞西达  不错,一个酒保都可以很快地把他的胡须算出一个总数来。

潘达洛斯  他年纪很轻,可是他的哥哥赫克托能够举起的重量,他也举得起来。

克瑞西达  他这样一个年轻人,居然就已经是举重能手了吗?

潘达洛斯  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的确爱他:她跑过去用她白嫩的手摸他那分岔的下巴——

克瑞西达  我的天哪!怎么会有分岔的下巴呢?

潘达洛斯  你知道他的脸上有酒涡,他笑起来比弗里吉亚的任何人都好看。

克瑞西达  啊,他笑得很好看。

潘达洛斯  不是吗?

克瑞西达  是,是,就像秋天起了乌云一般。

潘达洛斯  那才怪呢。可是我要向你证明海伦爱着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要是您证明有这么一回事,特洛伊罗斯一定不会否认。

潘达洛斯  特洛伊罗斯!嘿,他才不把她放在心上,就像我瞧不起一个坏蛋一样呢。

克瑞西达  要是您喜欢吃坏蛋,就像您喜欢胡说八道一样,那您一定会在蛋壳里找小鸡吃。

潘达洛斯  我一想到她怎样摸弄他的下巴,就忍不住发笑;她的手真是白得出奇,我必须承认——

克瑞西达  这一点是不用上刑罚您也会承认的。

潘达洛斯  她在他的下巴上发现了一根白须。

克瑞西达  唉!可怜的下巴!许多人的肉瘤上都长着比它更多的毛呢。

潘达洛斯  可是大家都笑得不亦乐乎;赫卡柏王后笑得眼珠都打起滚来。

克瑞西达  就像两块磨石似的。

潘达洛斯  卡珊德拉也笑。

克瑞西达  可是她的眼睛底下火烧得不是顶猛;她的眼珠也打滚吗?

【目不转睛吗。】


潘达洛斯  赫克托也笑。

克瑞西达  他们究竟都在笑些什么?

潘达洛斯  哈哈,他们就是笑海伦在特洛伊罗斯下巴上发现的那根白须。

克瑞西达  倘若那是一根绿须,那么我也要笑起来了。

潘达洛斯  这根胡须还不算好笑,他那俏皮的回答才叫他们笑得透不过气来呢。

克瑞西达  他怎么说?

潘达洛斯  她说,“你的下巴上一共只有五十一根胡须,其中倒有一根是白的。”

克瑞西达  这是她提出的问题。

潘达洛斯  不错,那你可以不用问。他说,“五十一根胡须,一根是白的;这根白须是我的父亲,其余都是他的儿子。”“天哪!”她说,“哪一根胡须是我的丈夫帕里斯呢?”“出角的那一根,”他说;“拔下来,给他拿去吧。”大家听了都哄然大笑起来,害得海伦怪不好意思的,帕里斯气得满脸通红,别的人一个个哈哈大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来。

克瑞西达  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现在您也可以合拢一下嘴了。

潘达洛斯  好,甥女,昨天我对你说起的事情,请你仔细想一想。

克瑞西达  我正在想着呢。

潘达洛斯  我可以发誓说那是真的;他哭起来就像个四月里出世的泪人儿一般。

克瑞西达  那么我就像一棵盼望五月到来的荨麻一样,在他的泪雨之中长了起来。(归营号声。)

【恨别鸟惊心吗。】


潘达洛斯  听!他们从战场上回来了。我们站在这儿高一点的地方,看他们回宫去好不好?好甥女,看一看吧,亲爱的克瑞西达。

克瑞西达  随您的便。

潘达洛斯  这儿,这儿,这儿有一块很好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走过的时候,我可以一个个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可是你尤其要注意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说话轻一点。

埃涅阿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埃涅阿斯;他不是一个好汉吗?我告诉你,他是特洛亚的一朵花。可是留心看特洛伊罗斯;他就要来了。

安忒诺自台前走过。

克瑞西达  那个人是谁?

潘达洛斯  那是安忒诺;我告诉你,他是一个很有机智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子汉;他在特洛亚是一个顶有见识的人,他的仪表也很不错。特洛伊罗斯什么时候才来呢?特洛伊罗斯来的时候,我一定指给你看;他要是看见我,一定会向我点头招呼的。

克瑞西达  他会向你点头么?

潘达洛斯  你看吧。

克瑞西达  那样的话,你就更成了个颠三倒四的呆子了。

赫克托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克托,你瞧,你瞧,这才是个汉子!愿你胜利,赫克托!甥女,这才是个好汉。啊,勇敢的赫克托!瞧他的神气多么威武!他不是个好汉吗?

克瑞西达  啊!真是个好汉。

潘达洛斯  不是吗?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你瞧他盔上有多少刀剑的痕迹!瞧那里,你看见吗?瞧,瞧,这不是说笑话;那一道一道的,好像在说,有本领的,把我挑下来吧!

克瑞西达  那些都是刀剑割破的吗?

潘达洛斯  刀剑?他什么都不怕;即使魔鬼来找他,他也不放在心上。看见了这样的人,真叫人心里高兴。你瞧,那不是帕里斯来了吗?那不是帕里斯来了吗?

帕里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甥女,你瞧;他不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吗?嗳哟,瞧他多神气!谁说他今天受了伤回来?他没有受伤;海伦看见了一定很高兴,哈哈!我希望现在就看见特洛伊罗斯!那么你也就可以看见特洛伊罗斯了。

克瑞西达  那是谁?

赫勒诺斯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那是赫勒诺斯。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赫勒诺斯。我想他今天大概没有出来。那是赫勒诺斯。

克瑞西达  赫勒诺斯会不会打仗,舅舅?

潘达洛斯  赫勒诺斯?不,是,他还能应付两下。我不知道特洛伊罗斯到什么地方去了。听!你不听见人们在喊“特洛伊罗斯”吗?赫勒诺斯是个祭司。

克瑞西达  那边来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谁?

特洛伊罗斯自台前走过。

【个人崇拜吗。】


潘达洛斯  什么地方?那儿吗?那是得伊福玻斯。啊,那是特洛伊罗斯!甥女,这才是个好汉子!嘿!勇敢的特洛伊罗斯!骑士中的魁首!

克瑞西达  别说啦!不害羞吗?别说啦!

潘达洛斯  瞧着他,留心瞧着他;啊,勇敢的特洛伊罗斯!甥女,好好瞧着他;瞧他的剑上沾着多少血,他盔上的刀伤剑痕比赫克托的盔上还要多;瞧他的神气,瞧他走路的姿势!啊,可钦佩的少年!他还没有满二十三岁哩。愿你胜利,特洛伊罗斯,愿你胜利!要是我有一个姊妹是女神,或是有一个女儿是天仙,我也愿意让他自己选一个去。啊,可钦佩的男子!帕里斯?嘿!帕里斯比起他来简直泥土不如;我可以大胆说一句,海伦要是能够把帕里斯换了特洛伊罗斯,就是叫她挖出一颗眼珠来她也心甘情愿。

克瑞西达  又有许多人来了。

众兵士自台前走过。

潘达洛斯  驴子!傻瓜!蠢才!麸皮和糠屑,麸皮和糠屑!大鱼大肉以后的稀粥!我可以在特洛伊罗斯的眼面前度过我的一生。别瞧啦,别瞧啦;鹰隼已经过去,现在就剩了些乌鸦,就剩了些乌鸦了!我宁愿做一个像特洛伊罗斯那样的男子,不愿做阿伽门农以及整个的希腊。

克瑞西达  在希腊人中间有一个阿喀琉斯,他比特洛伊罗斯强得多啦。

潘达洛斯  阿喀琉斯!他只好推推车子,扛扛东西,他简直是一匹骆驼。

克瑞西达  好,好。

潘达洛斯  “好,好”!嘿,难道你一点不懂得好坏吗?难道你没有眼睛吗?你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男子吗?家世、容貌、体格、谈吐、勇气、学问、文雅、品行、青春、慷慨,这些岂不都足以加强一个男子的美德吗?

克瑞西达  是呀,这样简直是以人为脍啦;烤成了一只去骨鸡,那还有什么骨气可言。潘达洛斯你在女人中间也正是这样一个角色罗,谁也不知道你采用了一套什么护身符。

【桃色新闻吗。】


克瑞西达  我靠在背上好保卫我的肚子;靠我的聪明好守住我肚子里的玩意儿;靠我守住秘密好保持我的清白;靠我的面罩好卫护我的美貌;我还靠着你来保卫这一切:这就是我的一套护身法宝,招架着四面八方。

潘达洛斯  你且把你所招架的一面一方说来听听。

克瑞西达  嘿,首先就是把你看紧;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我如果不能抵御对方的袭击,至少可以注意到你的把戏,不让你看出我是怎样接住那横刺的剑头,除非我被击中受伤,那就藏也无从藏起了。

潘达洛斯  你真也算得一个。

特洛伊罗斯侍童上。

侍童  老爷,我的主人请您马上过去,有事相谈。

潘达洛斯  在什么地方?

侍童  就在您府上;他就在那里脱下他的盔甲。

潘达洛斯  好孩子,对他说我就来。(侍童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再见,好甥女。

克瑞西达  再见,舅舅。

潘达洛斯  甥女,等会儿我就来看你。

克瑞西达  舅舅,您要带些什么来呢?

潘达洛斯  啊,我要带一件特洛伊罗斯的礼物给你。

克瑞西达  那么您真是个氤氲使者了。(潘达洛斯下)言语、盟誓、礼物、眼泪以及恋爱的全部祭礼,他都借着别人的手向我呈献过了;然而我从特洛伊罗斯本身所看到的,比之从潘达洛斯的谀辞的镜子里所看到的,还要清楚千倍。可是我却还不能就答应他。女人在被人追求的时候是个天使;无论什么东西,一到了人家手里,便一切都完了;无论什么事情,也只有正在进行的时候兴趣最为浓厚。一个被人恋爱的女子,要是不知道男人重视未获得的事物,甚于既得的事物,她就等于一无所知;一个女人要是以为恋爱在达到目的以后,还是像热情未获满足以前一样的甜蜜,那么她一定从来不曾有过恋爱的经验。所以我从恋爱中间归纳出这一句箴言:既得之后是命令,未得之前是请求。虽然我的心里装满了爱情,我却不让我的眼睛泄漏我的秘密。(克瑞西达、亚历山大同下。)

【守口如瓶吗。】


第三场希腊营地。阿伽门农帐前

吹号;阿伽门农、涅斯托、俄底修斯、墨涅拉俄斯及余人等上。


阿伽门农  各位王子,你们的脸上为什么都这样郁郁不乐?希望所给我们的远大计划,并不能达到我们的预期;我们雄心勃勃的行为,发生了种种阻碍困难,正像壅结的树瘿扭曲了松树的纹理,妨害了它的发展。各位王子,你们都知道我们这次远征,把特洛亚城围困了七年,却还不能把它攻克下来;我们每一次的进攻,都不能收到理想的效果。你们看到了这样的成绩,满脸羞愧,认为是莫大的耻辱吗?实在说起来,那不过是伟大的乔武的一个长时期的考验,故意试探我们人类有没有恒心。人们在被命运眷宠的时候,勇、怯、强、弱、智、愚、贤、不肖,都看不出什么分别来;可是一旦为幸运所抛弃,开始涉历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把有力的大扇子,把他们掮开了,柔弱无用的都被掮去,有毅力、有操守的却会卓立不动。

涅斯托  伟大的阿伽门农,恕我不揣冒昧,说几句话补充你的意思。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们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时候,有多少轻如一叶的小舟,敢在宁谧的海面上行驶,和那些载重的大船并驾齐驱!可是一等到风涛怒作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那坚固的大船像一匹凌空的天马,从如山的雪浪里腾跃疾进;那凭着自己单薄脆弱的船身,便想和有力者竞胜的不自量力的小舟呢,不是逃进港口,便是葬身在海神的腹中。表面的勇敢和实际的威武,也正是这样在命运的风浪中区别出来: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之下,迫害牛羊的不是猛虎而是蝇虻;可是当烈风吹倒了多节的橡树,蝇虻向有荫庇的地方纷纷飞去的时候,那山谷中的猛虎便会应和着天风的怒号,发出惊人的长啸,正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志士,不肯在命运的困迫之前低头一样。

俄底修斯  阿伽门农,伟大的统帅,整个希腊的神经和脊骨,我们全军的灵魂和主脑,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对于你从你崇高的领导地位上所发表的有力的言词,以及你,涅斯托,凭着你的老成练达的人生经验所提出的可尊敬的意见,我只有赞美和同意;你的话,伟大的阿伽门农,应当刻在高耸云霄的铜柱上,让整个希腊都瞻望得到;你的话,尊严的涅斯托,应当像天轴地柱一样,把所有希腊人的心系束在一起:可是请你们再听俄底修斯说几句话。

阿伽门农  说吧,伊塔刻的王子;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的,一定不会是琐屑的空谈,无聊的废话,正像下流的忒耳西忒斯一张开嘴,我们便知道不会有音乐、智慧和天神的启示一样。

【四大皆空吗。】


俄底修斯  特洛亚至今兀立不动,没有给我们攻下,赫克托的宝剑仍旧在它主人的手里,这都是因为我们漠视了军令的森严所致。看这一带大军驻屯的阵地,散布着多少虚有其表的营寨,谁都怀着各不相下的私心。大将就像是一个蜂房里的蜂王,要是采蜜的工蜂大家各自为政,不把采得的粮食归献蜂王,那么还有什么蜜可以酿得出来呢?尊卑的等级可以不分,那么最微贱的人,也可以和最有才能的人分庭抗礼了。诸天的星辰,在运行的时候,谁都格守着自身的等级和地位,遵循着各自的不变的轨道,依照着一定的范围、季候和方式,履行它们经常的职责;所以灿烂的太阳才能高拱出天,炯察寰宇,纠正星辰的过失,揭恶扬善,发挥它的无上威权。可是众星如果出了常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那么多少的灾祸、变异、叛乱、海啸、地震、风暴、惊骇、恐怖,将要震撼、摧裂、破坏、毁灭这宇宙间的和谐!纪律是达到一切雄图的阶梯,要是纪律发生动摇,啊!那时候事业的前途也就变成黯淡了。要是没有纪律,社会上的秩序怎么得以稳定?学校中的班次怎么得以整齐?城市中的和平怎么得以保持?各地间的贸易怎么得以畅通?法律上所规定的与生俱来的特权,以及尊长、君王、统治者、胜利者所享有的特殊权利,怎么得以确立不坠?只要把纪律的琴弦拆去,听吧!多少刺耳的噪音就会发出来;一切都是互相抵触;江河里的水会泛滥得高过堤岸,淹没整个的世界;强壮的要欺凌老弱,不孝的儿子要打死他的父亲;威力将代替公理,没有是非之分,也没有正义存在。那时候权力便是一切,而凭仗着权力,便可以逞着自己的意志,放纵无厌的贪欲;欲望,这一头贪心不足的饿狼,得到了意志和权力的两重辅佐,势必至于把全世界供它的馋吻,然后把自己也吃下去。伟大的阿伽门农,这一种混乱的状态,只有在纪律被人扼杀以后才会发生。就是因为漠视了纪律,有意前进的才反而会向后退却。主帅被他属下的将领所轻视,那将领又被他的属下所轻视,这样上行下效,谁都瞧不起他的长官,结果就引起了猜嫉争竞的心理,损害了整个军队的元气。特洛亚所以至今兀立不动,不是靠着它自己的力量,乃是靠着我们的这一种弱点;换句话说,它的生命是全赖我们的弱点替它支持下来的。

涅斯托  俄底修斯已经很聪明地指出了我们的士气所以不振的原因。

阿伽门农  俄底修斯,病源已经发现了,那么应当怎样对症下药呢?

俄底修斯  公认为我军中坚的阿喀琉斯,因为听惯了人家的赞誉,养成了骄矜自负的心理,常常高卧在他的营帐里,讥笑着我们的战略;还有帕特洛克罗斯也整天陪着他懒洋洋地躺在一起,说些粗俗的笑话,用荒唐古怪的动作扮演着我们,说是模拟我们的神气。有时候,伟大的阿伽门农,他模仿着崇高的你,像一个高视阔步的伶人似的,走起路来脚底下发出蹬蹬的声响,用这种可怜又可笑的夸张的举止,表演着你的庄严的形状;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串哑钟的声音,发出一些荒诞无稽的怪话。魁梧的阿喀琉斯听见了这腐臭的一套,就会笑得在床上打滚,从他的胸口笑出了一声洪亮的喝彩:“好哇!这正是阿伽门农。现在再给我扮演涅斯托;咳嗽一声,摸摸你的胡须,就像他正要发表什么演说一样。”帕特洛克罗斯就这样扮了,扮得一点也不像,可是阿喀琉斯仍旧喊着,“好哇!这正是涅斯托。现在,帕特洛克罗斯,给我表演他穿上盔甲去抵御敌人夜袭的姿态。”于是老年人的弱点,就成为他们的笑料:咳一声嗽,吐一口痰,瘫痪的手乱抓乱摸着领口的钮钉。我们的英雄看见了这样的把戏,简直要笑死了,他喊着,“啊!够了,帕特洛克罗斯;我的肋骨不是钢铁打的,你再扮下去,我要把它们一起笑断了。”他们这样嘲笑着我们的能力、才干、性格、外貌,各个的和一般的优长;我们的进展、计谋、命令、防御、临阵的兴奋、议和的言论,我们的胜利或失败,以及一切真实的或无中生有的事实,都被这两人引作信口雌黄的题目。

【哼哈二将吗。】


涅斯托  许多人看着这两个人的榜样,也沾上了这种恶习。埃阿斯也变得执拗起来了,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气,就跟阿喀琉斯没有两样;他也照样在自己的寨中独张一帜,聚集一班私党饮酒喧哗,大言无忌地辱骂各位将领;他手下有一个名叫忒耳西忒斯的奴才,一肚子都是骂人的言语,他就纵容着他把我们比得泥土不如,使军中对我们失去了信仰,也不管这种言论会引起多么危险的后果。

俄底修斯  他们斥责我们的政策,说它是懦怯;他们以为在战争中间用不着智慧;先见之明是不需要的,唯有行动才是一切;至于怎样调遣适当的军力,怎样测度敌人的强弱,这一类运筹帷幄的智谋,在他们的眼中都不值一笑,认为只是些痴人说梦,纸上谈兵:所以在他们看来,一辆凭着它的庞大的蛮力冲破城墙的战车,它的功劳远过于制造这战车的人,也远过于运用他们的智慧指挥它行动的人。

涅斯托  我们如果承认这一点,那就是说,阿喀琉斯的战马也比得上许多希腊的英雄了。(喇叭奏花腔。)

阿伽门农  这是哪里来的喇叭声音?墨涅拉俄斯,你去瞧瞧。

墨涅拉俄斯  是从特洛亚来的。

埃涅阿斯上。

阿伽门农  你到我们的帐前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请问一声,这就是伟大的阿伽门农的营寨吗?

阿伽门农  正是。

埃涅阿斯  我是一个使者,也是一个王子,可不可以让我把一个善意的音信传到他的尊贵的耳中?

阿伽门农  当着全体拥戴阿伽门农为他们统帅的希腊将士面前,我给你比阿喀琉斯的手臂更坚强的保证,你可以对他说话。

埃涅阿斯  谢谢你给我这样宽大的允许和保证。可是一个异邦人怎么可以从这许多人中间,辨别出哪一个是他们最尊贵的领袖呢?

阿伽门农  怎么!

埃涅阿斯  是的,我这样问是因为我要让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恭敬的表情,叫我的颊上露出一重羞愧的颜色,就像黎明冷眼窥探着少年的福玻斯一样。哪一位是指导世人的天神,尊贵威严的阿伽门农?

阿伽门农  这个特洛亚人在嘲笑我们;否则特洛亚人就都是些善于辞令的朝士。

埃涅阿斯  在和平的时候,他们是以天使般的坦白、文雅温恭而著称的朝士;可是当他们披上甲胄的时候,他们有的是无比的胆量、精良的武器、强健的筋骨、锋利的刀剑,什么也比不上他们的勇敢。可是住口吧,埃涅阿斯!赞美倘然从被赞美者自己的嘴里发出,是会减去赞美的价值的;从敌人嘴里发出的赞美,才是真正的光荣。

阿伽门农  特洛亚的使者,你说你的名字是埃涅阿斯吗?

埃涅阿斯  是,希腊人,那是我的名字。

阿伽门农  你来有什么事?

埃涅阿斯  恕我,将军,我必须向阿伽门农当面说知我的来意。

阿伽门农  从特洛亚带来的消息,他必须公之于众人。

埃涅阿斯  我从特洛亚奉命来此,并不是来向他耳边密语的;我带了一个喇叭来,要吹醒他的耳朵,唤起他的注意,然后再让他听我的话。

阿伽门农  请你像风一样自由地说吧,现在不是阿伽门农酣睡的时候;特洛亚人,你将要知道他是清醒着,因为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众人皆睡我独醒吗。】


埃涅阿斯  喇叭,高声吹起来吧,把你的响亮的声音传进这些怠惰的营帐;让每一个有骨气的希腊人知道,特洛亚的意旨是要用高声宣布出来的。(喇叭吹响)伟大的阿伽门农,在我们特洛亚有一位赫克托王子,普里阿摩斯是他的父亲,他在这沉闷的长期的休战中,感到了髀肉复生的悲哀;他叫我带了一个喇叭来通知你们:各位贤王、各位王子、各位将军!要是在希腊的济济英才之中,有谁重视荣誉甚于安乐;有谁为了博取世人的赞美,不惜冒着重大的危险;有谁信任着自己的勇气,不知道世间有可怕的事;有谁爱恋自己的情人,不仅会在他所爱的人面前发空言,并且也敢在别人面前用武力证明她的美貌和才德:要是有这样的人,那么请他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赫克托愿意当着特洛亚人和希腊人的面前,用他的全力证明他有一个比任何希腊人所曾经拥抱过的更聪明、更美貌、更忠心的爱人;明天他要在你们的阵地和特洛亚的城墙之间的地带,用喇叭声唤起一个真心爱自己情人的希腊人前来,赫克托愿意和他一决胜负;倘然没有这样的人,那么他要回到特洛亚去向人家说,希腊的姑娘们都是又黑又丑,不值得为她们一战。这就是他叫我来说的话。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这番话我可以去告诉我们军中的情人们;要是我们军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一定把这样的人都留在国内了。可是我们都是军人;一个军人要是不想恋爱、不曾恋爱或者不是正在恋爱,他一定是个卑怯的家伙!我们中间倘有一个正在恋爱,或者曾经恋爱过的,或者准备恋爱的人,他可以接受赫克托的挑战;要是没有别人,我愿意亲自出马。

涅斯托  对他说有一个涅斯托,在赫克托的祖父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是个汉子了,他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在我们希腊军中,倘然没有一个胸膛里燃着一星光荣的火花,愿意为他的恋人而应战的勇士,你就去替我告诉他,我要把我的银须藏在黄金的面甲里,凭着我这一身衰朽的筋骨,也要披上甲胄,和他在战场上相见;我要对他说我的爱人比他的祖母更美,全世界没有比她更贞洁的女子;为了证明这一个事实,我要用我仅余的两三滴老血,和他的壮年的盛气决一高下。

埃涅阿斯  天哪!难道年轻的人这么少,一定要您老人家上阵吗?

俄底修斯  阿门。

阿伽门农  埃涅阿斯将军,让我搀着您的手,先带您到我们大营里看看,阿喀琉斯必须知道您这次的来意;各营各寨,每一个希腊将领,也都要一体传闻。在您回去以前,我们还要请您喝杯酒儿,表示我们对于一个高贵的敌人的敬礼。(除俄底修斯、涅斯托外同下。)

【举世皆浊我独清吗。】


俄底修斯  涅斯托!

涅斯托  你有什么话,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  我想起了一个幼稚的念头;请您帮我斟酌斟酌。

涅斯托  你想起些什么?

俄底修斯  我说,钝斧斩硬节,阿喀琉斯骄傲到这么一个地步,倘不把他及时挫折一下,让他的骄傲的种子播散开去,恐怕后患不堪设想。

涅斯托  那么你看应当怎么办?

俄底修斯  赫克托的这一次挑战虽然没有指名叫姓,实际上完全是对阿喀琉斯而发的。

涅斯托  他的目的很显然;我们在宣布他挑战的时候,应当尽力使阿喀琉斯明白——即使他的头脑像利比亚沙漠一样荒凉——赫克托的意思里是以他为目标的。

俄底修斯  您以为我们应当激他一下,叫他去应战吗?

涅斯托  是的,这是最适当的办法。除了阿喀琉斯以外,谁还能从赫克托的手里夺下胜利的光荣来呢?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斗争,可是从这回试验里,却可以判断出两方实力的高低;因为特洛亚人这次用他们最优秀的将材来试探我们的声威;相信我,俄底修斯,我们的名誉在这场儿戏的行动中将要遭受严重的考验,结果如何,虽然只是一时的得失,但一隅可窥全局,未来的重大演变,未始不可以从此举的结果观察出来。前去和赫克托决战的人,在众人的心目中必须是从我们这里挑选出来的最有本领的人物,为我们全军的灵魂所寄,就好像他是从我们各个人的长处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要是他失败了,那得胜的一方岂不将勇气百倍,格外加强他们的自信,即使单凭着一双赤手,也会出入白刃之间而不知恐惧吗?

俄底修斯  恕我这样说,我以为唯其如此,所以不能让阿喀琉斯去接受赫克托的挑战。我们应当像商人一样,尽先把次货拿出来,试试有没有脱售的可能;要是次货卖不出去,然后再把上等货色拿出来,那么在相形之下,更可以显出它的光彩。不要容许赫克托和阿喀琉斯交战,因为我们全军的荣辱,虽然系此一举,可是无论哪一方面得胜,胜利的光荣总不会属于我们的。

涅斯托  我老糊涂了,不能懂得你的意思。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倘不是这样骄傲,那么他从赫克托手里取得的光荣,也就是我们共同的光荣;可是他现在已经是这样傲慢不逊,倘使赫克托也不能取胜于他,那他一定会更加目空一世,在他侮蔑的目光之下,我们都要像置身于非洲的骄阳中一样汗流浃背了;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是我们的首将,他的耻辱当然要影响到我们全军的声誉。不,我们还是采取抽签的办法,预先安排好让愚蠢的埃阿斯抽中,叫他去和赫克托交战;我们私下里再竭力捧他一下,恭维他的本领比阿喀琉斯还强,那对于我们这位戴惯高帽子的大英雄可以成为一服清心的药剂,把他冲天的傲气挫折几分。要是这个没有头脑的、愚蠢的埃阿斯奏凯而归,我们不妨替他大吹特吹;要是他失败了,那么他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算丢了我们的脸。不管胜负如何,我们主要的目的,是要借埃阿斯的手,压下阿喀琉斯的气焰。

涅斯托  俄底修斯,你的意思果然很好,我可以先去向阿伽门农说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制伏两条咬人的恶犬,最好的办法是请它们彼此相争,骄傲便是挑拨它们搏斗的一根肉骨。(同下。)

【狗官争宠吗。】



第二幕


第一场希腊营地的一部分

埃阿斯及忒耳西忒斯上。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要是阿伽门农浑身长起毒疮来呢?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要是那些毒疮都出起脓来呢?

埃阿斯  狗!

忒耳西忒斯  那样他总该可以拿出些东西来了吧;我现在可没看见他拿出什么东西来。

埃阿斯  你这狼狗养的,你没听见吗?且叫你尝点味儿。(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整个希腊的瘟疫降在你身上,你这蠢牛一样的狗杂种将军!

埃阿斯  你再说,你这发霉的酵母,再说;我要打掉你这丑陋的皮囊。

忒耳西忒斯  我要骂开你那糊涂的心窍;可是我想等到你能够不瞧着书本念熟一段祷告的时候,你的马也会背诵一篇演说了。你会打人吗?你这害血瘟症的!

埃阿斯  坏东西,把布告念给我听。

忒耳西忒斯  你这样打我,你以为我是没有知觉的吗?

埃阿斯  那布告上怎么说?

忒耳西忒斯  我想它说你是个傻瓜。

埃阿斯  你再说,野猪,你再说;我的手指头痒着呢。

忒耳西忒斯  我希望你从头上痒到脚上,让我把你浑身的皮都搔破了,叫你做一个全希腊顶讨人厌的癞皮化子。在你冲锋陷阵的时候,你就打不动了。

埃阿斯  我叫你把布告念给我听!

忒耳西忒斯  你一天到晚叽哩咕噜地骂阿喀琉斯,因为他比你神气,所以你一肚子不舒服,就像一个丑妇瞧不惯别人长得比她好看一样;哼,你简直像狗一样地向他叫个不停。

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老太太!

忒耳西忒斯  你可以打他呀。

埃阿斯  你这烘坏了的歪面包块儿!

忒耳西忒斯  他会像一个水手砸碎一块硬面包似的,一拳头就把你打得血肉横飞。

埃阿斯  你这婊子生的贱狗!(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你打,你打。

埃阿斯  你这替妖精垫屁股的凳子!

忒耳西忒斯  好,你打,你打;你这糊涂将军!我的臂弯里也比你有更多的头脑;一头蠢驴都可以做你的老师;你这下贱的莽驴子!他们叫你到这儿来打几个特洛亚人,你却给那些聪明人卖来卖去,好像一个蛮族的奴隶一般。要是你尽打我,我就从你的脚跟骂起,一寸一寸骂上去,一直骂到你的头顶,你这没有肚肠的东西,你!

埃阿斯  你这狗!

忒耳西忒斯  你这下贱的将军!

埃阿斯  你这恶狗!(打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你这战神手下的白痴!你打,不讲理的东西;你打,蠢骆驼;你打,你打。

阿喀琉斯及帕特洛克罗斯上。

【任重道远吗。】


阿喀琉斯  啊,怎么,埃阿斯!你为什么打他?喂,忒耳西忒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你瞧他,你看见吗?

阿喀琉斯  我看见;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不,你再瞧瞧他。

阿喀琉斯  好;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不,你仔细瞧瞧他。

阿喀琉斯  好,我瞧过了。

忒耳西忒斯  可是你还没有把他瞧清楚;因为无论你把他当作什么人,他总是埃阿斯。

阿喀琉斯  那我也知道,傻瓜。

忒耳西忒斯  不错,可是那傻瓜却不知道他自己。

埃阿斯  所以我打你。

忒耳西忒斯  听,听,听,听,这还成什么话!简直是驴子的理由。我已经敲扁了他的脑袋,他倒还没有打痛我的骨头;我可以拿一个铜子去买九只麻雀,可是他的脑袋还不值一只麻雀的九分之一。我告诉你,阿喀琉斯,这家伙把思想装在肚子里,把大肠小肠一起塞在他的脑袋里,让我告诉你我怎么说他的。

阿喀琉斯  你怎么说的?

忒耳西忒斯  我说,这个埃阿斯——(埃阿斯举手欲打。)

阿喀琉斯  且慢,好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他所有的一点点儿智慧——

阿喀琉斯  不,你不要动手。

忒耳西忒斯  还塞不满海伦的针眼,其实他还是为了这个海伦才来打仗的。

阿喀琉斯  住口,傻瓜!

忒耳西忒斯  我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可是那傻瓜一定要跟我闹;瞧他,瞧他,你瞧。

埃阿斯  啊,你这该死的贱狗!我要——

阿喀琉斯  你何必跟一个傻瓜斗嘴呢?

忒耳西忒斯  不,他才不敢哩;他还斗不过一个傻瓜的嘴。

帕特洛克罗斯  说得好,忒耳西忒斯。

阿喀琉斯  为什么闹起来的?

埃阿斯  我叫这坏猫头鹰去替我看看布告上说些什么话,他就骂起我来了。

忒耳西忒斯  我又不是替你做事的。

埃阿斯  好,很好。

忒耳西忒斯  我是自己到这儿来的。

阿喀琉斯  你刚才到这儿来挨了打,不是自动的;没有人愿意挨打。埃阿斯才是自己来的,你却是不得已才来的。

忒耳西忒斯  哼,你也是条没脑子的蛮牛。赫克托要是把你们两个人的脑壳捶了开来,那才是个大笑话,因为这简直就跟捶碎一个空心的烂胡桃没有分别。

阿喀琉斯  怎么,忒耳西忒斯,你把我也骂起来了吗?

忒耳西忒斯  俄底修斯,还有那个涅斯托老头子,他们的头脑在你们的祖父还没有长脚爪的时候就已经发了霉了,把你们当作牛马一样驾驭,赶你们到战场上去替他们打仗。

阿喀琉斯  什么?什么?

忒耳西忒斯  是的,老实对你们说吧。哼,阿喀琉斯!哼,埃阿斯!哼!

埃阿斯  我要割下你的舌头。

忒耳西忒斯  没有关系,我被割下了舌头还比你会说话些。

帕特洛克罗斯  别多说啦,忒耳西忒斯;还不住口!

忒耳西忒斯  阿喀琉斯的走狗叫我别说话,我就闭上嘴吗?

阿喀琉斯  他骂到你身上来了,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  我要瞧你们像一串猪狗似的给吊死,然后我才会再踏进你们的营帐;我要去找一个有聪明人的地方住下,再不跟傻瓜们混在一起了。(下。)

帕特洛克罗斯  他去了倒也干净。

阿喀琉斯  埃阿斯,传谕全军的是这么一件事:赫克托要在明天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在我们的营地和特洛亚城墙之间,以喇叭为号,召唤我们这儿的一个骑士去和他决战;要是谁敢宣称——我记不得那一套话,全是些胡说八道。再见。

埃阿斯  再见。那么派谁去应战呢?

阿喀琉斯  我不知道;那是要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的;否则他们应该知道叫谁去的。

埃阿斯  啊,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待我再去探听探听消息。(各下。)

【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第二场特洛亚。普里阿摩斯宫中一室

普里阿摩斯、赫克托、特洛伊罗斯、帕里斯及赫勒诺斯上。


普里阿摩斯  抛掷了这许多时间、生命和言语以后,希腊军中的涅斯托又向我们发出了这样的通牒:“把海伦交还我们,那么一切其他的损害,例如荣誉上的污辱,时间上的损失,人力物力的消耗,将士的伤亡,以及充填战争欲壑所消费的一切,都可以置之不问。”赫克托,你的意思怎样?

赫克托  就我个人而论,虽然我比谁都不怕这些希腊人,可是,尊严的普里阿摩斯,没有一个软心肠的女人会像我这样为了瞻望着不可知的前途而忧惧。太平景象最能带来一种危险,就是使人高枕无忧;所以适当的疑虑还是智者的明灯,是防患于未然的良方。放海伦回去吧;自从为了这一个问题开始掀动干戈以来,我们已经牺牲了无数的兵士,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海伦一样宝贵;要是我们丧亡了这许多同胞,去保卫一件既不属于我们、对于我们又没有多大价值的东西,那么我们凭着什么理由,拒绝把她交还给人家呢?

特洛伊罗斯  什么话!哥哥,你把我们伟大尊严的父王的荣誉,去和微贱的生命放在一个天平里称量吗?你要用算盘来计算出他无限的广大,用恐惧和理智的狭窄的分寸来束缚不可测度的巨人的腰身吗?呸,说这样丢脸的话!

赫勒诺斯  你这样痛斥理智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你是个完全没有理智的人。是不是因为你说了这一套意气用事的话,我们的父王就不该用理智来处理他的事务了吗?

特洛伊罗斯  你还是去做梦打瞌睡吧,我的祭司哥哥;你满口都是大道理。我可以代你把你的这番大道理说出来:你知道敌人是要来加害于你的;你知道一柄出鞘的剑是危险的,按照理智,一个人应当明哲保身;所以赫勒诺斯一看见拿起了剑的希腊人,就会像一颗出了轨道的流星似的,借着理智的翅膀高飞远走,这还用得着奇怪吗?不,我们要是谈理智,那么还是关起大门睡觉吧。一个堂堂男子,要是让他的脑中塞满了理智,就会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汩没了他的英勇的气概。

【英雄气短吗。】


赫克托  兄弟,她是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代价保留下来的。

特洛伊罗斯  哪一样东西的价值不是按照着人们的估计而决定的?

赫克托  可是价值不能凭着私心的爱憎而决定;一方面这东西的本身必须确有可贵的地方,另一方面它必须为估计者所重视,这样它的价值才能确立。要是把隆重的祭礼去向一个卑微的神衹献祭,那就是疯狂的崇拜;偏执着私人的感情而不知辨别是非利害,那也是溺爱不明。

特洛伊罗斯  假如我今天娶了一个妻子,我的选择是取决于我的意志,我的意志是受我的耳目所左右;假如我在选定以后,我的意志重新不满于我的选择,那么我怎么可以避免既成的事实呢?一方面逃避责任,一方面又要不损害自己的荣誉,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我们把绸缎污毁了以后,就不能再拿它向商家退换;我们也不因为已经吃饱,就把剩余的食物倒在肮脏的阴沟里。当初大家都赞成帕里斯去向希腊人报复;你们的一致同意鼓励了他的远行,善于捣乱的海浪和天风,也协力帮助他一帆风顺地到了他的目的地;为了希腊人俘掳了我们一个年老的姑母,他夺回了一个希腊的王妃作为交换,她的青春和娇艳掩盖了朝暾的美丽。我们为什么留住她不放?因为希腊人没有放还我们的姑母;她是值得我们保留的吗?啊,她是一颗明珠,它的高贵的价值,曾经掀动过千百个国王迢迢渡海而来,大家都要做一个觅宝的商人。你们不能不承认帕里斯的前去并不是失策,因为你们大家都喊着“去!去!”你们也不能不承认他带回了光荣的战利品,因为你们大家都拍手欢呼,说她的价值是不可估计的;那么你们现在为什么要诋毁从你们自己的智慧中产生的果实,把你们曾经估计为价值超过海洋和陆地的宝物重新贬斥得一文不值呢?啊!赃物已经偷了来了,我们却不敢把它保留下来,这才是最卑劣的偷窃!这样的盗贼是不配偷窃这样的宝物的。

卡珊德拉  (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

普里阿摩斯  什么声音?谁在那儿喊叫?

特洛伊罗斯  这是我们那位发疯的姊姊,我听得出她的声音。

卡珊德拉  (在内)痛哭吧,特洛亚人!

赫克托  这是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上,狂呼。

卡珊德拉  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借给我一万只眼睛,我要使它们充满先知的眼泪。

赫克托  安静些,妹妹,别闹!

卡珊德拉  少年的男女们,中年的、老年的人们,还有只会哭泣的荏弱的婴孩们,大家帮着我哭喊呀!让我们先付清一部分将来的重大的悲恸。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让你们的眼睛练习练习哭泣吧!特洛亚要化为一片平地,我们美好的宫殿要变成一堆瓦砾;我们那闯祸的兄弟帕里斯放了一把火,把我们一起烧成灰烬啦!痛哭吧,特洛亚人!痛哭吧!海伦是我们的祸根!痛哭吧,痛哭吧!特洛亚要烧起来啦,快把海伦放回去吧(下。)

【隔岸观火吗。】


赫克托  特洛伊罗斯兄弟,你听了我们的姊妹这一种激昂的预言,难道一点都无动于衷吗?难道你的血液竟狂热得这样无可理喻,不知道师出无名,必遭天谴吗?

特洛伊罗斯  赫克托大哥,行动的是非曲直,只有从事实的发展上去判断,卡珊德拉的疯话,更不能打消我们的勇气;我们已经把我们各人的荣誉寄托在这一次战争里了,她的神经错乱的谵语,决不能抹煞我们行动的光明正大。拿我自己来说,我正像所有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一样,什么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愿上帝唾弃我们中间那些畏首畏尾的懦夫!

帕里斯  要是我们不能贯彻始终,那么世人将要讥笑我的行动的轻率,也要讥笑你们决策的鲁莽;可是我指着天神为证,我因为得到你们完全的同意,才敢放胆行事,屏除一切恐惧,去进行这一个危险的计划;要不然单凭着这一双赤手空拳,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一个人的匹夫之勇,怎么抵挡得了倾国之众的敌意呢?然而我可以说一句,要是我必须独自担当这些困难,要是我能够运用充分的权力,那么帕里斯决不从他已经做下的事情中缩回手来,也决不会中途气馁。

普里阿摩斯  帕里斯,你的话说得完全像一个沉醉于自己的欢乐中的人;你自己吮吸着蜜糖,让人家去尝胆汁的苦味。我不敢恭维你的勇敢。

帕里斯  父王,我本来不敢独占这样一个美人所带来的欢乐,可是为了洗刷她的失身的羞辱,我不能不保持她的光荣的完整。要是现在因为迫于对方的威胁,再把她还给敌人,那对于这位被劫的王妃是一件多么不可容忍的罪恶,对于您的尊严是一个多大的污点,对于我又是一桩多么难堪的耻辱!难道像这样一种卑劣的思想,也会侵入您的高贵的心灵吗?在我们这儿即使是一个最凡庸的懦夫,为了保卫海伦的缘故,也会挺身而出,拔剑而起;无论怎样高贵的人,都愿意为海伦献身效命;她既然是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我们难道不应该为她而作战吗?

赫克托  帕里斯,特洛伊罗斯,你们两人的话都说得很好;可是你们对于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不过作了一番文饰外表的诡辩,正像亚理斯多德所说的那种不适宜于听讲道德哲学的年轻人一样。你们所提出的理由,只能煽动偏激的意气,不能作为抉择是非的标准;因为一个耽于欢乐或是渴于复仇的人,他的耳朵是比蝮蛇更聋,听不见正确的判断的。物各有主,这是造物的意旨;在一切人类关系之中,还有什么比妻子对于丈夫更亲近的?要是这一条自然的法律为感情所破坏,思想卓越的人因为被私心所蒙蔽,也对它悍然不顾,那么在每一个组织健全的国家里,都有一条制定的法律,抑制这一类悖逆的乱行。海伦既然是斯巴达的王妃,按照自然的和国家的道德法律,就应该把她还给斯巴达;错误已经铸成,倘再执迷不悟地坚持下去,那就大错而特错了。这是赫克托认为正确的见解;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勇敢的兄弟们,我仍旧赞同你们的意思,把海伦留下来,因为这是对于我们全体和各人的荣誉大有关系的。

【一荣俱荣吗。】


特洛伊罗斯  你这句话才真说中了我们的本意;倘然这不过是一场意气之争,而不是因为重视我们的光荣,那么我也不愿为了保卫她的缘故,再洒一滴特洛亚的血。可是,尊贵的赫克托,她是一个光荣的题目,可以策励我们建立英勇卓绝的伟业,使我们战胜当前的敌人,树立万世不朽的声名;我相信即使有人给他整个世界的财富,勇敢的赫克托也不愿放弃这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

赫克托  我愿意和你们通力合作,伟大的普里阿摩斯的英勇的后人。我已经向这些行动滞钝、党派纷歧的希腊贵人们提出挑战,惊醒他们昏睡的灵魂。我听说他们的主将只会睡觉不会管事,听任手下的将士们明争暗斗;也许我这一声怒吼,可以叫他觉醒过来。(同下。)

第三场希腊营地。阿喀琉斯帐前

忒耳西忒斯上。

忒耳西忒斯  怎么,忒耳西忒斯!你把头都气昏了吗?埃阿斯这蠢象欺人太甚;他居然动手打人;可是他会打我,我就会骂他,总算也出了气了。要是颠倒过来,他骂我的时候我也可以打他,那才痛快呢!他妈的!我一定要去学会一些降神召鬼的法术,让我瞧见我的咒诅降在他身上。还有那个阿喀琉斯,也真是一尊好大炮。要是特洛亚一定要等这两个人去打下来,那么除非等到城墙自己坍倒。啊!你俄林波斯山上发射雷霆的乔武大神,还有你,蛇一样狡猾的麦鸠利,你们要是不能把他们所有的不过这么一点点儿的智慧拿去,那么还算什么万神之王,还算什么足智多谋?他们的智慧稀少得这样出奇,为了搭救一只粘在蜘蛛网上的飞虫,他们竟不知道除了拔出他们的刀剑来把蛛丝斩断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然后,我希望整个的军队都遭到灾殃;或者让他们一起害杨梅疮,因为他们在为一个婊子打仗,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我的祷告已经说过了,让不怀好意的魔鬼去说他们吧。喂!阿喀琉斯将军!

帕特洛克罗斯上。

【一损俱损吗。】


帕特洛克罗斯  是谁?忒耳西忒斯!好忒耳西忒斯,进来骂几句人给我们听吧。

忒耳西忒斯  要是我能够记得一枚镀金的铅币,我一定会想起你;可是那也不用说了,我要骂你的时候,只要提起你的名字就够了。但愿人类共同的咒诅,无知和愚蠢一起降在你的身上!上天保佑你终身得不到明师的指示,听不到教诲的启迪!让你的血气引导着你直到死去!等你死了的时候,替你掩埋的那位太太要是说你是一个漂亮的尸体,我就要再三发誓,说她除了掩埋害麻疯病死的人以外,从来不曾掩埋过别的尸体。阿门。阿喀琉斯呢?

帕特洛克罗斯  什么!你也会虔诚起来吗?你刚才在祷告吗?

忒耳西忒斯  是的,上天听见了我的话!

阿喀琉斯上。

阿喀琉斯  谁在这儿?

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将军。

阿喀琉斯  哪儿?哪儿?你来了吗?啊,我的干酪,我的开胃的妙药,你为什么不常常到我的餐桌上来吃饭呢?来,告诉我阿伽门农是什么?

忒耳西忒斯  你的主帅,阿喀琉斯。告诉我,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是什么?

帕特洛克罗斯  你的主人,忒耳西忒斯。再请你告诉我,你自己是什么?

忒耳西忒斯  我是知道你的人,帕特洛克罗斯。告诉我,帕特洛克罗斯,你是什么?

帕特洛克罗斯  你知道我,就不用问了。

阿喀琉斯  啊,你说,你说。

忒耳西忒斯  我可以把整个问题演绎下来。阿伽门农指挥阿喀琉斯;阿喀琉斯是我的主人;我是知道帕特洛克罗斯的人;帕特洛克罗斯是个傻瓜。

帕特洛克罗斯  你这混蛋!

忒耳西忒斯  闭嘴,傻瓜!我还没有说完呢。

阿喀琉斯  他是一个有谩骂特权的人。说下去吧,忒耳西忒斯。

忒耳西忒斯  阿伽门农是个傻瓜;阿喀琉斯是个傻瓜;忒耳西忒斯是个傻瓜;帕特洛克罗斯已经说过了是个傻瓜。

阿喀琉斯  来,把你的理由推论出来。

忒耳西忒斯  阿伽门农倘不是个傻瓜,他就不会指挥阿喀琉斯;阿喀琉斯倘不是个傻瓜,他就不会受阿伽门农的指挥;忒耳西忒斯倘不是个傻瓜,他就不会侍候这样一个傻瓜;帕特洛克罗斯不用说啦,当然是个傻瓜。

帕特洛克罗斯  为什么我是个傻瓜?

忒耳西忒斯  那你该去问那造下你来的上帝。我只要知道你是个傻瓜就够了。瞧,谁来啦?

阿喀琉斯  帕特洛克罗斯,我不想跟什么人说话。跟我进来,忒耳西忒斯。(下。)

【权大于法吗。】


忒耳西忒斯  全是些捣鬼的家伙!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忘八和一个婊子,结果弄得彼此猜忌,白白损失了多少人的血。但愿战争和奸淫把他们一起抓了去!(下。)

阿伽门农、俄底修斯、涅斯托、狄俄墨得斯及埃阿斯上。

阿伽门农  阿喀琉斯呢?

帕特洛克罗斯  在他的帐里,元帅;可是他的身子不大舒服。

阿伽门农  你去对他说,我在这儿。他辱骂我的使者,现在我又卑躬屈节地来拜访他;你对他说吧,叫他不要以为我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我的地位,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身分。

帕特洛克罗斯  我就照这样对他说。(下。)

俄底修斯  我们刚才看见他站在营帐的前面;他没有病。

埃阿斯  他害的是狮子的病,骄傲是他的病根。你们要是喜欢这个人,那么也可以说是一种忧郁症;可是照我说起来,完全是骄傲。他凭着什么理由这样骄傲呢?元帅,我对你说句话。(拉阿伽门农立一旁。)

涅斯托  埃阿斯为什么这样骂他?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把他的弄人骗去了。

涅斯托  谁,忒耳西忒斯吗?

俄底修斯  正是他。

涅斯托  那很好,我们希望看见他们分裂,不希望看见他们勾结;可是为了这样一个傻子就会叫他们彼此不和,那么他们的友谊也实在太巩固了。

俄底修斯  智慧连络不起来的好感,愚蠢一下子就会把它打破。帕特洛克罗斯来了。

帕特洛克罗斯重上。

涅斯托  阿喀琉斯没有跟他来。

俄底修斯  巨象的腿是为步行用的,不是为屈膝用的。

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叫我回复元帅,要是元帅的大驾光临敝寨,除了游玩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那么他真是抱歉万分;他希望您不过是因为要在饭后活活筋骨,助助消化,所以才出来散散步的。

阿伽门农  听着,帕特洛克罗斯,他这种语含讥讽的推托,我们早就听厌了。他这个人不是没有可取的地方,可是因为自恃己长的缘故,他的优点已经开始在我们的眼中失去光彩,正像一枚很好的鲜果,因为放在龌龊的盆子里,没有人要去吃它,只好听任它腐烂。你去对他说,我们要来找他说话;你尽管大胆告诉他,说我们认为他太骄傲,也不够爽气,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说不上什么明智;他故意摆出一股威风,装模作样,目中无人,反而自鸣得意;他横行霸道,喜怒无常,好像天下大事都要由他摆布。你去把这些话告诉他,要是他把自己估价得这么高,那么我们也用不着他这么一个人,只好让他像一架无法拖曳的重炮一样,搁在武器库里生锈;对他说,我们宁愿重用一个活跃的侏儒,不要一个贪睡的巨人。

帕特洛克罗斯  是,我就去这样对他说,把他的回音立刻带出来。(下。)

阿伽门农  我们是来找他说话的,一定要听到他亲口的答复。俄底修斯,你进去。(俄底修斯下。)

【对答如流吗。】


埃阿斯  他有什么胜过别人的地方?

阿伽门农  他不过自以为比别人了不起罢了。

埃阿斯  他竟这样了不起吗?您想他是不是以为他比我强?

阿伽门农  那是没有问题的。

埃阿斯  您也跟他有同样的见解,认为他比我强吗?

阿伽门农  不,尊贵的埃阿斯,你跟他一样强,一样勇敢,一样聪明,一样高贵,可是你比他脾气好得多,也比他更听号令。

埃阿斯  一个人为什么要骄傲?骄傲的心理是怎么起来的?我就不知道什么是骄傲。

阿伽门农  埃阿斯,你的头脑比他明白,你的人格也比他高尚。一个骄傲的人,结果总是在骄傲里毁灭了自己。他一味对镜自赏,自吹自擂,遇事只顾浮夸失实,到头来只是事事落空而已。

埃阿斯  我讨厌一个骄傲的人,就像讨厌一窠癞蛤蟆一样。

涅斯托  (旁白)可是他却不讨厌他自己;这不是很奇怪吗?

俄底修斯重上。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明天不愿上阵。

阿伽门农  他有什么理由?

俄底修斯  他也不讲什么理由,只逞着自己的性子,一味执拗,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阿伽门农  我们再三请他,为什么他总不出来?

俄底修斯  正因为我们前来移樽就教,他便妄自尊大起来,把草纸当文书;他好比着了迷似的,甚至连自己嘴里出一口气都不得平静。我们这位阿喀琉斯是如此自命不凡,连他的思想与行动也互相仇视,自相残杀,使他不能自主。我该怎么说呢?他的骄傲确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阿伽门农  让埃阿斯去叫他出来。将军,你到他帐里去看看他;听说他对你的感情不错,也许你去请他,他会却不过你的情面。

俄底修斯  啊,阿伽门农!不要这样。我们应当让埃阿斯离开阿喀琉斯越远越好。这个骄悍的将军用傲慢塞住了自己的心窍,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难道我们反要叫一个更被我们敬重的人去向他礼拜吗?不,我们不能让这位比他尊贵三倍的、勇武超群的将军污损了他的血战得来的光荣;他的才能并不在阿喀琉斯之下,为什么要叫他贬低身分去向阿喀琉斯央求呢?那不过格外助长他的骄傲的气焰罢了。叫这位将军去看他!不,天神不容许这样的事,天神会用雷鸣一样的声音怒吼着说,“叫阿喀琉斯出来见他!”

涅斯托  (旁白)啊!这样很好,说到他的心窝里去了。

狄俄墨得斯  (旁白)瞧他一声不响地听得多么出神!

埃阿斯  要是我去看他,我要一拳打歪他的脸。

阿伽门农  啊,不!你不要去。

埃阿斯  要是他对我神气活现,我可老实不客气要教训他一下。让我去看他。

俄底修斯  不,用不着惊动你去。

埃阿斯  下贱的、放肆的家伙!

涅斯托  (旁白)他把自己形容得一点不错!

埃阿斯  他不能客气一点吗?

俄底修斯  (旁白)乌鸦也会骂别人太黑!

埃阿斯  我要叫他的傲气变成鲜血。

阿伽门农  (旁白)他自己原是病人,倒去当起医生来了。

埃阿斯  要是大家的思想都跟我一样——

俄底修斯  (旁白)那么世上没有聪明人了。

埃阿斯  ——一定不让他放肆到这个地步;他要是装腔作势,就叫他吞下他的刀子。

涅斯托  (旁白)果真如此,你也得同他平分秋色呢。

俄底修斯  (旁白)半斤八两。

埃阿斯  尽管他是个铁铮铮的硬汉,我也要把他揉做面团。

涅斯托  (旁白)他的热度还不是顶高;再恭维他几句,把他的野心煽起来。

俄底修斯  (向阿伽门农)元帅,你太容忍他了。

【谁人背后不说人吗。】


涅斯托  尊贵的元帅,不要这样做。

狄俄墨得斯  你必须准备不靠阿喀琉斯的力量去和特洛亚人作战。

俄底修斯  就是因为人家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所以养成了他的骄傲。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可是他就在我们眼前,我还是不说了吧。

涅斯托  你为什么不说呢?他又不像阿喀琉斯一样争强好胜。

俄底修斯  整个世界都知道他是跟阿喀琉斯一样勇敢的。

埃阿斯  婊子养的畜生!在我们面前摆他的臭架子!但愿他是个特洛亚人!

涅斯托  要是埃阿斯现在也像他一样古怪——

俄底修斯  像他一样傲慢——

狄俄墨得斯  像他一样的喜欢人家奉承——

俄底修斯  像他一样的坏脾气——

狄俄墨得斯  像他一样的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俄底修斯  感谢上天,将军,你的天性是这样仁厚;那生下你的令尊、乳哺你的令堂,真是应该赞美;教你念书的那位先生,愿他名垂万世;你那非博学所能几及的天赋聪明,更可与日月争光;至于传授你武艺的那位师傅,那么他是应该和战神马斯并享千秋的;讲到你的神勇,那么力举全牛的迈罗③,也不得不向强壮的埃阿斯甘拜下风。我用不着称赞你的智慧,那是像一道围墙、一堵堤岸,包围着你的广大丰富的才能。咱们这位涅斯托老将军眼睛里见过的多,自然智慧超人一等;可是对不起,涅斯托老爹,要是您也像埃阿斯一样年轻,您的教育也不过像他一样,那么您的智慧也决不会超过他的。

埃阿斯  我拜您做干爹吧。

俄底修斯  好,我的好儿子。

狄俄墨得斯  你要听他的话啊,埃阿斯将军。

俄底修斯  咱们不要在这儿多耽搁了;阿喀琉斯这野兔子在丛林里躲着呢。请元帅立刻传令全军,召集所有人马;新的君王们到特洛亚来了,明天我们一定要用全力保持我们的声威。这儿有一位大将,让从东方到西方来的骑士们各自争取他们的光荣吧,最大的胜利将是属于埃阿斯的。

阿伽门农  我们就去召开会议。让阿喀琉斯睡吧;正是轻舟虽捷,怎及巨舶容深。(同下。)

【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第三幕


第一场特洛亚。普里阿摩斯宫中

潘达洛斯及一仆人上。


潘达洛斯  喂,朋友!对不起,请问一声,你是跟随帕里斯王子的吗?

仆人  是的,老爷,他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跟在他后面。

潘达洛斯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靠他吃饭的吗?

仆人  老爷,我是靠天吃饭的。

潘达洛斯  你依靠着一位贵人,我必须赞美他。

仆人  愿赞美归于上帝!

潘达洛斯  你认识我吗?

仆人  说老实话,老爷,我不过在外表上认识您。

潘达洛斯  朋友,我们大家应当熟悉一点。我是潘达洛斯老爷。

仆人  我希望以后跟您老爷熟悉一点。

潘达洛斯  那很好。

仆人  您是一位殿下吗?

潘达洛斯  殿下!不,朋友,你只可以叫我老爷或是大人。(内乐声)这是什么音乐?

仆人  我不大知道,老爷,我想那是数部合奏的音乐。

潘达洛斯  你认识那些奏乐的人吗?

仆人  我全都认识,老爷。

潘达洛斯  他们奏乐给谁听?

仆人  他们奏给听音乐的人听,老爷。

潘达洛斯  是谁想听这音乐,朋友?

仆人  我想听,还有爱音乐的人也想听。

潘达洛斯  朋友,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太客气,你又太调皮。我是说什么人叫他们奏的。

仆人  呃,老爷,是我的主人帕里斯叫他们奏的,他就在里面;那位人间的维纳斯,美的心血,爱的微妙的灵魂,也陪着他在一起。

潘达洛斯  谁,我的甥女克瑞西达吗?

仆人  不,老爷,是海伦;您听了我形容她的话还不知道吗?

潘达洛斯  朋友,看来你还没有见过克瑞西达小姐。我是奉特洛伊罗斯王子之命来见帕里斯的;我的事情急得像热锅里的沸水,来不及等你进去通报了。

仆人  好个热锅上的蚂蚁!呀,一句陈词滥调罢了!

帕里斯及海伦率侍从上。

潘达洛斯  您好,我的好殿下,这些好朋友们都好!愿美好的欲望好好地领导他们!您好,我的好娘娘!愿美好的思想做您的美好的枕头!

海伦  好大人,您满嘴都是好话。

潘达洛斯  谢谢您的谬奖,好娘娘。好殿下,刚才的音乐很好,很好的杂色合奏呢。

帕里斯  是被你搀杂的,贤卿;现在要你加进来,奏得和谐起来。耐儿④,他是很懂得和声的呢。

潘达洛斯  真的,娘娘,没有这回事。

海伦  啊,大人!

潘达洛斯  粗俗得很,真的,粗俗不堪。

帕里斯  说得好,我的大人!你真说得好听。

潘达洛斯  好娘娘,我有事情要来对殿下说。殿下,您允许我跟您说句话吗?

海伦  不,您不能这样赖过去。我们一定要听您唱歌。

潘达洛斯  哎,好娘娘,您在跟我开玩笑啦。可是,殿下,您的令弟特洛伊罗斯殿下——

海伦  潘达洛斯大人,甜甜蜜蜜的大人——

潘达洛斯  算了,好娘娘,算了。——叫我向您致意问候。

【爹亲娘亲吗。】


海伦  您不能赖掉我们的歌;要是您不唱,我可要生气了。

潘达洛斯  好娘娘,好娘娘!真是位好娘娘。

海伦  叫一位好娘娘生气是一件大大的罪过。

潘达洛斯  不,不,不,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哈哈!殿下,他要我对您说,晚餐的时候王上要是问起他,请您替他推托一下。

海伦  潘达洛斯大人?——

潘达洛斯  我的好娘娘,我的顶好的好娘娘怎么说?

帕里斯  他有些什么要公?今晚他在什么地方吃饭?

海伦  可是,大人——

潘达洛斯  我的好娘娘怎么说?——我那位殿下要生你的气了。我不能让您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吃饭。

帕里斯  我可以拿我的生命打赌,他一定是到那位富有风趣的克瑞西达那儿去啦。

潘达洛斯  不,不,哪有这样的事;您真是说笑话了。那位富有风趣的婢子在害病呢。

帕里斯  好,我就替他捏造一个托辞。

潘达洛斯  是,我的好殿下。您为什么要说克瑞西达呢?不,这个婢子在害病呢。

帕里斯  我早就看出来了。

潘达洛斯  您看出来了!您看出什么来啦?来,给我一件乐器。好娘娘,请听吧。

海伦  呵,这样才对。

潘达洛斯  我这位外甥女一心只想着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好娘娘,您倒是有了。

海伦  我的大人,只要她所想要的不是我的丈夫帕里斯,什么都可以给她。

潘达洛斯  哈!她不会要他;他两人只是彼此彼此。

海伦  生过了气,和好如初,“彼此”两人就要变成三人了。

潘达洛斯  算了,算了,不谈这些;我来唱一支歌给您听吧。

海伦  好,好,请你快唱吧。好大人,你的额角长得很好看哩。

潘达洛斯  啊,谬奖谬奖。

海伦  你要给我唱一支爱情的歌;这个爱情要把我们一起葬送了。啊,丘匹德,丘匹德,丘匹德!

潘达洛斯  爱情!啊,很好,很好。

帕里斯  对了,爱情,爱情,只有爱情是一切!

潘达洛斯  这支歌正是这样开始的:(唱)

爱情,爱情,只有爱情是一切!

爱情的宝弓,射雌也射雄;

爱情的箭锋,射中了心胸,

不会伤人,只叫人心头火热,

那受伤的恋人痛哭哀号,

啊!啊!啊!这一回性命难逃!

等会儿他就要放声大笑,

哈!哈!哈!爱情的味道真好!

暂时的痛苦呻吟,啊!啊!啊!

变成了一片笑声,哈!哈!啥!

咳呵!

海伦  嗳哟,他的鼻尖儿都在恋爱哩。

帕里斯  爱人,他除了鸽子以外什么东西都不吃;一个人多吃了鸽子,他的血液里会添加热力,血液里添加热力便会激动情欲,情欲激动了便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玩女人闹恋爱。

潘达洛斯  这就是恋爱的产生经过吗?而这些经过不就是《圣经》里所说的毒蛇吗?好殿下,今天是什么人上阵?

【张冠李戴吗。】


帕里斯  赫克托、得伊福玻斯、赫勒诺斯、安忒诺以及所有特洛亚的英雄们都去了;我本来也想去的,可是我的耐儿不放我走。我的兄弟特洛伊罗斯为什么不去?

海伦  他噘起了嘴唇,好像有些什么心事似的。潘达洛斯大人,您一定什么都知道。

潘达洛斯  哪儿的话,甜甜蜜蜜的娘娘。我很想听听他们今天打得怎样。您会记得替令弟设辞推托吗?

帕里斯  我记得就是了。

潘达洛斯  再会,好娘娘。

海伦  替我问候您的甥女。

潘达洛斯  是,好娘娘。(下;归营号声。)

帕里斯  他们从战场上回来了,我们到普里阿摩斯的大厅上去迎接这一群战士吧。亲爱的海伦,我必须请求你帮助我们的赫克托卸下他的甲胄;他的坚强的带扣,利剑的锋刃和希腊人的武力都不能把它打开,却不能抵抗你的纤指的魔力;你的力量胜过希腊诸岛所有的国王。替伟大的赫克托卸除他的甲胄吧。

海伦  帕里斯,我能够做他的仆人是莫大的荣幸;为他服役的光荣,比我们天生的美貌更值得夸耀。

帕里斯  亲爱的,我爱你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同下。)

【黑社会亲吗。】


第二场同前。潘达洛斯的花园

潘达洛斯及特洛伊罗斯的侍童自相对方向上。


潘达洛斯  啊!你的主人呢?在我的甥女克瑞西达家里吗?

侍童  不,老爷;他等着您带他去呢。

特洛伊罗斯上。

潘达洛斯  啊!他来了。怎么!怎么!

特洛伊罗斯  孩子,走开。(侍童下。)

潘达洛斯  您见过我的甥女吗?

特洛伊罗斯  不,潘达洛斯;我在她的门口踯躅,像一个站在冥河边岸的游魂,等待着渡船的接引。啊!请你做我的船夫卡戎⑤,赶快把我载到得救者的乐土中去,让我徜徉在百合花的中央!好潘达洛斯啊!请你从丘匹德的肩背上拔下他的彩翼来,陪着我飞到克瑞西达身边去吧!

潘达洛斯  您在这园子里随便玩玩。我立刻就去带她来。(下。)

特洛伊罗斯  我觉得眼前迷迷糊糊的,期望使我的头脑打着回旋。想像中的美味是这样甘芳,它迷醉了我的神经。要是我的生津的齿颊果然尝到了经过三次提炼的爱情的旨酒,那该怎样呢?我怕我会死去,昏昏沉沉地倒下去不再醒来;我怕那种太微妙渊深的快乐,调和在太芳冽的甘美里,不是我的粗俗的感官所能禁受;我怕,我更怕在无边的幸福之中,我会失去一切的知觉,正像大军冲锋、敌人披靡的时候,每个人忘记了自己一样。

【祸莫大于轻敌吗。】


潘达洛斯重上。

潘达洛斯  她正在打扮;她就要来了;您说话可要机灵点儿。她怕难为情怕得了不得,慌张得气都喘不过来,好像给一个鬼附上了身似的。我就去带她来。她真是个顶可爱的坏东西;就像一头刚给人捉住的麻雀似的慌张得喘不过气来。(下。)

特洛伊罗斯  我自己的心里也感到了这样一种情绪;我的心跳得比一个害热病的人的脉搏还快;我的一切感官都失去了作用,正像臣仆在无意中瞥见了君王威严的眼光一样。

潘达洛斯偕克瑞西达重上。

潘达洛斯  来,来,有什么害羞呢?小孩子才怕难为情。他就在这儿呢。把您向我发过的誓当着她的面再发一遍吧。怎么!你又要回去了吗?你在没有给人家驯服以前,一定要有人看守着吗?来吧,来吧,要是你再退回去,我们可要把你像一匹马似的套在辕木里了。您为什么不对她说话呢?来,打开这一块面纱,好给我们看看你的美容。呵,你何必这样不肯得罪一下日光呀!天黑了,你更要马上遮掩起来呢。好了,好了,赶快趁此将上一军吧。这才对了!一吻就定了终身!经营起来;多么甜美呵。让你们两颗心去扭成一团吧,莫等我把你们扯开了就迟了。真是英雄美人,好一双天配良缘;真不错,真不错。

特洛伊罗斯  姑娘,您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潘达洛斯  相思债是不能用说话去还清的,你还是给她一些行动吧,不要又是一动也不动的。怎么!又在亲嘴了吗?好,“良缘永缔,互结同心,”——进来吧,进来吧;我先去拿个火来。(下。)

克瑞西达  请进去吧,殿下。

特洛伊罗斯  啊,克瑞西达!我好容易盼望到这一天!

克瑞西达  盼望,殿下!但愿——啊,殿下!

特洛伊罗斯  但愿什么?为什么,您又不说下去了?我的亲爱的姑娘在我们爱的灵泉里发现什么渣滓了?

克瑞西达  要是我的恐惧是生眼睛的,那么我看见的渣滓比泉水还多。

特洛伊罗斯  恐惧可以使天使变成魔鬼,它所看到的永远不是真实。

克瑞西达  盲目的恐惧有明眼的理智领导,比之凭着盲目的理智毫无恐惧地横冲直撞,更容易找到一个安全的立足点;倘能时时忧虑着最大的不幸,那么在较小的不幸来临的时候往往可以安之若素。

特洛伊罗斯  啊!让我的爱人不要怀着丝毫恐惧;在爱神导演的戏剧里是没有恶魔的。

克瑞西达  也没有可怕的巨人吗?

特洛伊罗斯  没有,只有我们自己才是可怕的巨人,因为我们会发誓泪流成海,入火吞山,驯伏猛虎,凡是我们的爱人所想得到的事,我们都可以做到。姑娘,这就是恋爱的可怕的地方,意志是无限的,实行起来就有许多不可能;欲望是无穷的,行为却必须受制于种种束缚。

【爱博而情不专吗。】


克瑞西达  人家说恋人们发誓要做的事情,总是超过他们的能力,可是他们却保留着一种永不实行的能力;他们发誓做十件以上的事,实际做到的还不满一件事的十分之一。这种声音像狮子、行动像兔子一样的家伙,可不是怪物吗?

特洛伊罗斯  果然有这样的怪物吗?我可不是这样。请您考验了我以后,再来估计我的价值吧;当我没有用行为证明我的爱情以前,我是不愿戴上胜利的荣冠的。一个人要继承产业,在没有到手之前不必得意:出世以前,谁也无从断定一个人的功绩,并且,一旦出世,他的名位也不会太高。为了真心的爱,让我简单讲一两句话。特洛伊罗斯将会向克瑞西达证明,一切出于恶意猜嫉的诽谤,都不足以诬蔑他的忠心;真理所能宣说的最真实的言语,也不会比特洛伊罗斯的爱情更真实。

克瑞西达  请进去吧,殿下。

潘达洛斯重上。

潘达洛斯  怎么!还有点不好意思吗?你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吗?

克瑞西达  好,舅舅,要是我干下了什么错事,那都是您不好。

潘达洛斯  那么要是你给殿下生下了一位小殿下,你就把他抱来给我好了。你对殿下要忠心;他要是变了心,你尽管骂我。

特洛伊罗斯  令舅的话,和我的不变的忠诚,都可以给您做保证。

潘达洛斯  我也可以替她向您保证:我们家里的人都是不轻易许诺的,可是一旦许身于人,便永远不会变心,就像芒刺一样,碰上了身,再也掉不下来。

克瑞西达  我现在已经有了勇气:特洛伊罗斯王子,我朝思暮想,已经苦苦地爱着您几个月了。

特洛伊罗斯  那么我的克瑞西达为什么这样不容易征服呢?

克瑞西达  似乎不容易征服,可是,殿下,当您第一眼看着我的时候,我早就给您征服了——恕我不再说下去,要是我招认得太多,您会看轻我的。我现在爱着您;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我还能够控制我自己的感情;不,说老实话,我说了谎了;我的思想就像一群顽劣的孩子,倔强得不受他们母亲的管束。瞧,我们真是些傻瓜!为什么就要唠唠叨叨说这些话呢?要是我们不能替自己保守秘密,谁还会对我们忠实呢?可是我虽然这样爱您,却没有向您求爱;然而说老实话,我却希望我自己是个男子,或者我们女子也像男子一样有先启口的权利。亲爱的,快叫我止住我的舌头吧;因为我这样得意忘形,一定会说出使我后悔的话来。瞧,瞧!您这么狡猾地一声不响,已经使我从我的脆弱当中流露出我的内心来了。封住我的嘴吧。

特洛伊罗斯  好,虽然甜蜜的音乐从您嘴里发出,我愿意用一吻封住它。

潘达洛斯  妙得很,妙得很。

克瑞西达  殿下,请您原谅我;我并不是有意要求您吻我;真是怪羞人的!天哪!我做了什么事啦?现在我真的要告辞了,殿下。

特洛伊罗斯  告辞了,亲爱的克瑞西达?

潘达洛斯  告辞!你就是告辞到明天早晨,还会跟他在一起的。

【爱之必以其道吗。】


克瑞西达  请您不要多说。

特洛伊罗斯  姑娘,什么事情使您生气了?

克瑞西达  我讨厌我自己。

特洛伊罗斯  您可不能逃避您自己。

克瑞西达  让我试一试。我有另外一个自己跟您在一起,可是它是无情的,宁愿离开它自己,去受别人的愚弄。我真的要走了;我的智慧掉在什么地方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

特洛伊罗斯  说着这样聪明话的人,是不会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的。

克瑞西达  殿下,也许您会以为我所吐露的不是真情,我不过在耍着手段,故意用这种不害羞的招认,来试探您的意思,可是您是个聪明人,否则您也许不在恋爱,因为智慧和爱情只有在天神的心里才会同时存在,人们是不能兼而有之的。

特洛伊罗斯  啊!要是我能够相信一个女人会永远点亮她的爱情的不灭的明灯,保持她的不变的忠心和不老的青春,她那永远美好的灵魂不会随着美丽的外表同归衰谢;只要我能够相信我对您的一片至诚和忠心,会换到您的同样纯洁的爱情,那时我将要怎样地欢欣鼓舞呢!可是唉!我的忠心是这样单纯,比赤子之心还要简单而纯朴。

克瑞西达  在那一点上我要跟您互相竞争。

特洛伊罗斯  啊,当两种真理为了互争高下而相战的时候,那是一场多么道义的战争!从今以后,世上真心的情郎们都要以特洛伊罗斯为榜样;当他们充满了声诉、盟誓和夸大的比拟的诗句中缺少新的譬喻的时候,当他们厌倦于那些陈陈相因的套语,例如:像钢铁一样坚贞,像草木对于月亮、太阳对于白昼、斑鸠对于她的配偶一样忠心——当他们用尽了这一切关于忠诚的譬喻,而希望援引一个更有力的例证的时候,他们便可以加上一句说,“像特洛伊罗斯一样忠心。”

克瑞西达  愿您的话成为预言!要是我变了心,或者有一丝不忠不贞的地方,那么当时间变成古老而忘记了它自己的时候,当特洛亚的岩石被水珠滴烂、无数的城市被盲目的遗忘所吞噬、无数强大的国家了无痕迹地化为一堆泥土的时候,让我的不贞继续存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受人唾骂!当他们说过了“像空气、像水、像风、像沙土一样轻浮;像狐狸对于羔羊、豺狼对于小牛、豹子对于母鹿、继母对于前妻的儿子一样虚伪”以后,让他们举出一个最轻浮最虚伪的榜样来,说,“像克瑞西达一样负心。”

潘达洛斯  好,交易已经作成,两方面盖个印吧;来,来,我替你们做证人。这儿我握着您的手,这儿我握着我甥女的手。我这样辛辛苦苦把你们两人拉在一起,要是你们中间无论哪一个变了心,那么从此以后,让世上所有可怜的媒人们都叫着我的名字,直到永远!让一切忠心的男人都叫做特洛伊罗斯,一切负心的女子都叫做克瑞西达,一切做媒的人都叫做潘达洛斯!大家说阿门。

特洛伊罗斯  阿门。

克瑞西达  阿门。

潘达洛斯  阿门。现在我要带你们到一间房间里去,那里面还有一张眠床;那张床是不会泄漏你们的秘密的,你们尽管去成其美事吧。去!(同下。)

【一床锦被遮盖吗。】


第三场希腊营地

阿伽门农、俄底修斯、狄俄墨得斯、涅斯托、埃阿斯、墨涅拉俄斯及卡尔卡斯上。


卡尔卡斯  各位王子,为了我替你们所做的事情,现在我可以向你们要求报偿了。请你们想一想,我因为审察未来的大势,决心舍弃特洛亚,丢下了我的家产,顶上一个叛逆的名字;牺牲了现成的安稳的地位,来追求不可知的命运;抛开了我所习惯的一切,到这举目生疏的地方来替你们尽力:你们曾经允许给我许多好处,现在我只要求你们让我略沾小惠,想来你们总不会拒绝我吧。

阿伽门农  特洛亚人,你要向我们要求什么?说吧。

卡尔卡斯  你们昨天捉来了一个特洛亚的俘虏,名叫安忒诺;特洛亚对他是很重视的。你们常常要求他们拿我的女儿克瑞西达来交换被俘的特洛亚重要将士,可是特洛亚总是加以拒绝;据我所知,这个安忒诺在特洛亚军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一切事务倘没有他去处理,都要陷于停顿,他们甚至于愿意拿一个普里阿摩斯亲生的王子来和他交换;各位殿下,把他送回去,交换我的女儿来吧,只要让我瞧见她一面,就可以补偿我替你们所尽的一切劳力了。

阿伽门农  让狄俄墨得斯把他送去,带克瑞西达回来吧;卡尔卡斯的要求可以让他得到满足。狄俄墨得斯,你去准备好这一次交换所需要的一切,同时带个信去,问一声赫克托明天是不是预备决战,埃阿斯已经预备好了。

狄俄墨得斯  我愿意担负这一个使命,并且认为这是莫大的光荣。(狄俄墨得斯、卡尔卡斯同下。)

阿喀琉斯及帕特洛克罗斯自帐内走出。

俄底修斯  阿喀琉斯正在他的帐前站着,请元帅在他面前走过去,理也不要理他,就好像忘记了他是个什么人似的;各位王子也都对他装出一副冷淡的态度。让我在最后走过,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人家都向他投掷这样轻蔑的眼光;那时我就借你们的冷淡做题目,对他的骄傲发出一些意含针砭的讥讽,使他不能不饮下我给他的这一服清心药剂。这服药也许会发生效力。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只有用别人的骄傲给他做镜子;倘然向他卑躬屈节,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徒然自取其辱。

阿伽门农  我就依照你的计策而行,当我走过他身旁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气;每一位将军也都要这样,或者不理他,或者用轻蔑的态度向他打个招呼,那是会比完全不理他更使他难堪的。大家跟着我来。

阿喀琉斯  怎么!元帅又要来找我说话了吗?您知道我的意思,我是不愿再跟特洛亚人打仗的了。

阿伽门农  阿喀琉斯说些什么?他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涅斯托  将军,您有什么事要对元帅说吗?

阿喀琉斯  没有。

涅斯托  元帅,他说没有。

阿伽门农  那再好没有了。(阿伽门农、涅斯托同下。)

阿喀琉斯  早安,早安。

墨涅拉俄斯  您好?您好?(下。)

阿喀琉斯  怎么!那忘八也瞧不起我吗?

埃阿斯  啊,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  早安,埃阿斯。

埃阿斯  嘿?

阿喀琉斯  早安。

埃阿斯  是,是,早安,早安。(下。)

【十大元帅吗。】


阿喀琉斯  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认识阿喀琉斯了吗?

帕特洛克罗斯  他们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从前他们一看见阿喀琉斯,总是鞠躬如也,笑脸相迎,那一副恭而敬之的神气,就像礼拜神明一样。

阿喀琉斯  怎么!难道我的威风已经衰落了吗?大丈夫在失欢于命运以后,不用说会被众人所厌弃,他可以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他自己的没落;因为人们都是像蝴蝶一样,只会向炙手可热的夏天蹁跹起舞;在他们的俗眼之中,只有富贵尊荣,这一些不一定用才能去博得的身外浮华,才是值得敬重的;当这些不足恃的浮华化为乌有的时候,人们的敬意也就会烟消云散。可是我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命运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依然充分享受着我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些人却对我改变了态度,我想他们一定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俄底修斯也来了,他在读些什么;待我前去打断他的诵读。啊,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  啊,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  你在读些什么?

俄底修斯  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写给我这样几句话:“无论一个人的天赋如何优异,外表或内心如何美好,也必须在他的德性的光辉照耀到他人身上发生了热力、再由感受他的热力的人把那热力反射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他本身的价值的存在。”

【热锅上的蚂蚁吗。】


阿喀琉斯  这没有什么奇怪,俄底修斯!一个人看不见自己的美貌,他的美貌只能反映在别人的眼里;眼睛,那最灵敏的感官,也看不见它自己,只有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相遇的时候,才可以交换彼此的形象,因为视力不能反及自身,除非把自己的影子映在可以被自己看见的地方。这事一点也不足为怪。

俄底修斯  我并不重视这一种很普通的道理,可是我不懂写这几句话的人的用意;他用迂回婉转的说法,证明一个人无论禀有着什么奇才异能,倘然不把那种才能传达到别人的身上,他就等于一无所有;也只有在把才能发展出去以后所博得的赞美声中,才可以认识他本身的价值,正像一座穹窿把声音弹射回来,又像一扇迎着阳光的铁门,反映出太阳所投射的形状,同时吐发出它所吸收的热力一样。他这番话很引起了我的思索,使我立刻想起了没没无闻的埃阿斯。天哪,这是一个多好的汉子!真是一匹轶群的骏马,他的奇才还没有为他自己所发现。天下真有这样被人贱视的珍宝!也有毫无价值的东西,反会受尽世人的赞赏!明天我们可以看见埃阿斯在无意中得到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从此以后,他的威名将要遍传人口了。天啊!有些人会乘着别人懈怠的时候,干出怎样一番事业!有的人悄悄地钻进了反复无常的命运女神的厅堂,有的人却在她的眼中扮演着痴人!有的人利用着别人的骄傲而飞黄腾达,有的人却因为骄傲而使他的地位一落千丈!瞧这些希腊的将军们!他们已经在那儿拍着粗笨的埃阿斯的肩膀,好像他的脚已经踏在勇敢的赫克托的胸口,强大的特洛亚已经濒于末日了。

阿喀琉斯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他们走过我的身旁,就像守财奴看见叫化子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也没有一张好脸。怎么!难道我的功劳都已经被人忘记了吗?

俄底修斯  将军,时间老人的背上负着一个庞大的布袋,那里面装满着被寡恩负义的世人所遗忘的丰功伟绩;那些已成过去的美绩,一转眼间就会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只有继续不断的前进,才可以使荣名永垂不替;如果一旦罢手,就会像一套久遭搁置的生锈的铠甲,谁也不记得它的往日的勋劳,徒然让它的不合时宜的式样,留作世人揶揄的资料。不要放弃眼前的捷径,光荣的路是狭窄的,一个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所以你应该继续在这一条狭路上迈步前进,因为无数竞争的人都在你的背后,一个紧追着一个;要是你略事退让,或者闪在路旁,他们就会像汹涌的怒潮一样直冲过来,把你遗弃在最后;又像一匹落伍的骏马,倒在地上,下驷的驽骀都可以追在它的前面,从它的身上践踏过去。那时候人家现在所做的事,虽然比不上你从前所做的事,但是你的声名却要被他们所掩盖,因为时间正像一个趋炎附势的主人,对于一个临去的客人不过和他略微握一握手,对于一个新来的客人,却伸开了两臂,飞也似的过去抱住他;欢迎是永远含笑的,告别总是带着叹息。啊!不要让德行追索它旧日的酬报,因为美貌、智慧、门第、膂力、功业、爱情、友谊、慈善,这些都要受到无情的时间的侵蚀。世人有一个共同的天性,他们一致赞美新制的玩物,虽然它们原是从旧有的材料改造而成的;他们宁愿拂拭发着亮光的金器,却不去过问那被灰尘掩蔽了光彩的金器。人们的眼睛只能看见现在,他们所赞赏的也只有眼前的人物;所以不用奇怪,你伟大的完人,一切希腊人都在开始崇拜埃阿斯,因为活动的东西是比停滞不动的东西更容易引人注目的。众人的属望曾经集于你的身上,要是你不把你自己活活埋葬,把你的威名收藏在你的营帐里,那么你也未始不可恢复旧日的光荣;不久以前,你那在战场上的赫赫声威,是曾经使天神为之侧目的。

【八面威风吗。】


阿喀琉斯  我这样深居简出,却有极充分的理由。

俄底修斯  可是有更充分、更有力的理由反对你的深居简出。阿喀琉斯,人家都知道你恋爱着普里阿摩斯的一个女儿。

阿喀琉斯  嘿!人家都知道!

俄底修斯  你以为那很奇怪吗?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旁观者的冷眼;渊深莫测的海底也可以量度得到,潜藏在心头的思想也会被人猜中。国家事务中往往有一些秘密,是任何史乘所无法发现的。你和特洛亚人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完全明白的;可是阿喀琉斯倘然是个真正的英雄,他就应该去把赫克托打败,不应该把波吕克塞娜⑥丢弃不顾。要是现在小小的皮洛斯在家里听见了光荣的号角在我们诸岛上吹响,所有的希腊少女们都在跳跃欢唱,“伟大的赫克托的妹妹征服了阿喀琉斯,可是我们的伟大的埃阿斯勇敢地把他打倒,”那时候他的心里该是多么难受。再见,将军,我对你这样说完全是出于好意;留心你脚底下的冰块,不要让一个傻子从这上面滑了过去,你自己却把它踹碎了。(下。)

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我也曾经这样劝告过您。一个男人在需要行动的时候优柔寡断,没有一点丈夫的气概,比一个卤莽粗野、有男子气概的女子更为可憎。人家常常责怪我,以为我对于战争的厌恶以及您对于我的亲密的友谊,是使您懈怠到现在这种样子的根本原因。好人,振作起来吧;只要您振臂一呼,那柔弱轻佻的丘匹德就会从您的颈上放松他的淫荡的拥抱,像雄狮鬣上的一滴露珠似的,摇散在空气之中。

阿喀琉斯  埃阿斯要去和赫克托交战吗?

帕特洛克罗斯  是的,也许他会在他身上得到极大的荣誉。

阿喀琉斯  我的声誉已经遭到极大的危险,我的威名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帕特洛克罗斯  啊!那么您要留心,自己加于自己的伤害是最不容易治疗的;忽略了应该做的事,往往会引起危险的后果,这种危险就像寒热病一样,会在我们向阳闲坐的时候侵袭到我们的身上。

阿喀琉斯  好帕特洛克罗斯,去把忒耳西忒斯叫来;我要差这傻瓜去见埃阿斯,请他在决战完毕以后,邀请特洛亚的骑士们到我们这儿来,大家便服相见。我简直像一个女人似的害着相思,渴想着会一会卸除武装的赫克托,跟他握手谈心,把他的面貌瞧一个清楚。——他来得正好!

忒耳西忒斯上。

忒耳西忒斯  怪事,怪事!

阿喀琉斯  什么怪事?

忒耳西忒斯  埃阿斯在战场上走来走去,像失了魂似的。

阿喀琉斯  是怎么一回事?

忒耳西忒斯  他明天必须单人匹马去和赫克托交战;他因为预想到这一场英勇的厮杀,骄傲得了不得,所以满口乱嚷乱叫,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阿喀琉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杀猴儆鸡吗。】


忒耳西忒斯  他跨着大步,像一只孔雀似的走来走去,踱了一步又立定了一会儿;他那满腹心事的样子,就像一个在脑子里打算盘的女店主在那儿计算她的账目;他咬着嘴唇,装出一副深谋远虑的神气,好像说,“我这儿有一脑袋的神机妙算,你们等着瞧吧;”他说得不错,可是他那脑袋里的智慧,就像打火石里的火花一样,不去打它是不肯出来的。这家伙一辈子算是完了;因为赫克托倘不在交战的时候扭断他的头颈,凭着他那股摇头摆脑的得意劲儿,也会把自己的头颈摇断的。他已经不认识我;我说,“早安,埃阿斯;”他却回答我,“谢谢,阿伽门农。”你们看他还算个什么人,会把我当作元帅!他简直变成了一条失水的鱼儿,一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啦。自以为了不起!就像一件皮背心一样,两面都好穿。

阿喀琉斯  忒耳西忒斯,你必须做我的使者,替我带一个信给他。

忒耳西忒斯  谁,我吗?嘿,他见了谁都不睬;他不愿意回答人家;只有叫化子才老是开口;他的舌头是长在臂膀上的。我可以扮做他的样子,让帕特洛克罗斯向我提出问题,你们就可以瞧瞧埃阿斯是怎么样的。

阿喀琉斯  帕特洛克罗斯,对他说:我恭恭敬敬地请求英武的埃阿斯邀请骁勇无比的赫克托便服到敝寨一叙;关于他的身体上的安全,我可以要求慷慨宽宏、声名卓著、高贵尊荣的希腊军大元帅阿伽门农特予保证,等等,等等。你这样说吧。

帕特洛克罗斯  乔武大神祝福伟大的埃阿斯!

忒耳西忒斯  哼!

帕特洛克罗斯  我奉尊贵的阿喀琉斯的命令前来——

忒耳西忒斯  嘿!

帕特洛克罗斯  他,恭恭敬敬地请求您邀请赫克托到他的寨内一叙——

忒耳西忒斯  哼!

帕特洛克罗斯  他可以从阿伽门农取得安全通行的保证。

忒耳西忒斯  阿伽门农!

帕特洛克罗斯  是,将军。

忒耳西忒斯  嘿!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意思怎样?

忒耳西忒斯  愿上帝和你同在。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答复呢,将军?

忒耳西忒斯  明天要是天晴,那么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一定可以见个分晓;可是他即使得胜,我也要叫他付下重大的代价。

帕特洛克罗斯  您的答复呢,将军?

忒耳西忒斯  再见,再见。

阿喀琉斯  啊,难道他就是这么一副腔调吗?

忒耳西忒斯  不,他简直是脱腔走调;我不知道赫克托捶破了他的脑壳以后,他还会唱些什么调调儿出来;不过我想他是不会有什么调调儿唱出来的,除非阿波罗抽了他的筋去做琴弦。

阿喀琉斯  来,你必须立刻替我去送一封信给他。

忒耳西忒斯  让我再带一封去给他的马吧;比较起来,还是他的马有些知觉哩。

阿喀琉斯  我心里很乱,就像一池搅乱了的泉水,我自己也看不见它的底。(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同下。)

忒耳西忒斯  但愿你那心里的泉水再清澈起来,好让我把我的驴子牵下去喝几口水!我宁愿做一只羊身上的虱子,也不愿做这么一个没有头脑的勇士。(下。)

【摸不着头脑吗。】



第四幕


第一场特洛亚。街道

埃涅阿斯及仆人持火炬自一方上;帕里斯、得伊福玻斯、安忒诺、狄俄墨得斯及余人等各持火炬自另一方上。


帕里斯  瞧!喂!那儿是谁?

得伊福玻斯  那是埃涅阿斯将军。

埃涅阿斯  那一位是帕里斯王子吗?要是我也安享着像您这样的艳福,除非有天大的事情,什么也不能叫我离开我床头的伴侣的。

狄俄墨得斯  我也这样想呢。早安,埃涅阿斯将军。

帕里斯  埃涅阿斯,这是一位勇敢的希腊人,你跟他拉拉手吧。你不是说过,狄俄墨得斯曾经有整整一个星期在战场上把你纠缠住不放吗?现在你可以仔细瞧瞧他的面貌了。

埃涅阿斯  在我们继续休战的期间,勇敢的将军,我愿意祝您健康;可是当我们戎装相见的时候,我对您只有不共戴天的敌忾。

狄俄墨得斯  狄俄墨得斯对于您的友情和敌意,都同样欣然接受。当我们现在心平气和的时候,请您许我向您还祝健康;可是我们要是在战场上角逐起来,那么乔武在上,我要用我全身的力量和计谋,来夺取你的生命。

埃涅阿斯  你将要猎逐一头狮子,当它逃走的时候,是用它的脸奔向敌人的。现在我却用善意的温情,欢迎你到特洛亚来!凭着维纳斯的玉手起誓,世上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着他所准备杀死的东西。

狄俄墨得斯  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乔武,要是埃涅阿斯的末日不就是我的宝剑的光荣,那么愿他活到千秋万岁吧!可是当我们为了光荣而互相争斗的时候,那么愿他明天就死去,而且每一处骨节上都留着一个伤痕!

埃涅阿斯  我们真是知己相逢。

狄俄墨得斯  正是;我们更希望下一次相逢的时候,彼此互成仇敌。

帕里斯  像这样满含着敌意的热烈欢迎,像这样无上高贵的充满仇恨的友情,真是我平生所未闻。将军,你有什么事起得这样早?

埃涅阿斯  王上叫我去,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帕里斯  这儿就是他所要叫你干的事:你带着这位希腊人到卡尔卡斯的家里,在那里把美丽的克瑞西达交给他,以交换他们放回来的安忒诺。你可以陪着我们一块儿去;否则你先走一步也可以。我总是觉得——也可以说的确相信——我的兄弟特洛伊罗斯昨天晚上在那里过夜;你就把他叫醒起来,通知他我们就要来了,同时把一切情形告诉他。我怕我们此去是一定非常不受欢迎的。

埃涅阿斯  那还用说吗?特洛伊罗斯宁愿让希腊人拿了特洛亚去,也不愿让克瑞西达被人从特洛亚带走。

帕里斯  那也没有办法;时势所迫,不得不然。请吧,将军;我们随后就来。

埃涅阿斯  那么各位早安!(下。)

帕里斯  告诉我,尊贵的狄俄墨得斯,像一个好朋友似的老实告诉我,照您看起来,我跟墨涅拉俄斯两个人究竟是谁更配得上美丽的海伦?

狄俄墨得斯  你们两人都差不多。一个不以她的失节为嫌,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把她追寻回来;一个也不以舔人唾余为耻,不惜牺牲了如许的资财将士,把她保留下来。他像一个懦弱的忘八似的,甘心喝下人家残余的无味的糟粕;您像一个好色之徒似的,愿意让她淫荡的身体生育您的后嗣。照这样比较起来,你们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帕里斯  您把您的同国的姊妹说得太不堪了。

狄俄墨得斯  她太对不起她的祖国了。听我说,帕里斯,在她的淫邪的血管里,每一滴负心的血液,都有一个希腊人为它而丧失了生命;在她的腐烂的尸体上,每一分、每一厘的皮肉,都有一个特洛亚人为它而暴骨沙场。自从她牙牙学语以来,她所说过的好话的数目,还抵不上死在她手里的希腊人和特洛亚人的总数。

帕里斯  好,狄俄墨得斯,您说的话就像一个做买卖的人似的,故意把您所要买的东西说得这样坏;可是我们却不愿多费唇舌,夸赞我们所要出卖的东西。请往这边走。(同下。)

【走为上计吗。】


第二场同前。潘达洛斯家的庭前

特洛伊罗斯及克瑞西达上。


特洛伊罗斯  亲爱的,进去吧;早晨很冷呢。

克瑞西达  那么,我的好殿下,让我去叫舅舅下来,替您开门。

特洛伊罗斯  不要麻烦他;去睡吧,去睡吧;你那双可爱的眼睛已经倦得睁不开来,你的全身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好像一个没有思虑的婴孩似的。

克瑞西达  那么再会吧。

特洛伊罗斯  请你快去睡一会儿。

克瑞西达  您已经讨厌我了吗?

特洛伊罗斯  啊,克瑞西达!倘不是忙碌的白昼被云雀叫醒,惊起了无赖的乌鸦;倘不是酣梦的黑夜不再遮掩我们的欢乐,我是怎么也不愿离开你的。

克瑞西达  夜是太短了。

特洛伊罗斯  可恨的妖巫!对于心绪烦乱的人们,她会像地狱中的长夜一样逗留不去;对于欢会的恋人们,她就驾着比思想还快的翅膀迅速飞走。你再不进去,会受寒的,那时你又要骂我了。

克瑞西达  请您再稍留片刻吧;你们男人总是不肯多留一会儿的。唉,好傻的克瑞西达!我应该继续推拒您的要求,那么您就不肯走开了。听!有人起来啦。

潘达洛斯  (在尔)怎么!这儿的门都开着吗?

特洛伊罗斯  这是你的舅舅。

克瑞西达  真讨厌!现在他又要来把我取笑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潘达洛斯上。

潘达洛斯  啊,啊!其味如何?喂,你这位大娘子!我的甥女克瑞西达呢?

克瑞西达  该死的坏舅舅,老是把人取笑!你自己害得我——现在却来讥笑我。

潘达洛斯  害得你怎样?害得你怎样?让她自己说,我害得你怎样?

克瑞西达  算了,算了,你这坏人!你自己永远做不出好事来,也不让人家做一个安安分分的人。

潘达洛斯  哈,哈!唉,可怜的东西!真是个傻丫头!昨天晚上没有睡觉吗?他这个坏家伙不让你睡吗?让妖精抓了他去!

克瑞西达  我不是对您说过吗?我恨不得打他一顿才痛快!(内叩门声)谁在打门?好舅舅,去瞧瞧。殿下,您再到我房里坐一会儿;您在笑我,好像我的话里头存着邪心似的。

特洛伊罗斯  哈哈!克瑞西达不,您弄错了,我没有转这种念头。(内叩门)他们把门擂得多急!请您快进去吧,我怎么也不愿让人家瞧见您在这儿。(特洛伊罗斯、克瑞西达同下。)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吗。】


潘达洛斯  (往门口)是谁?什么事?你们要把门都打破了吗?怎么!什么事?

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早安,大人,早安。

潘达洛斯  是谁?埃涅阿斯将军!哎哟,我人都不认识啦。您这么早来有什么见教?

埃涅阿斯  特洛伊罗斯王子在这儿吗?

潘达洛斯  在这儿?他在这儿干么?

埃涅阿斯  算了,大人,我知道他在这儿,您不用瞒我。我有一些对他很有关系的话要跟他说。

潘达洛斯  您说他在这儿吗?那么我可以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很晚才回来的。他到这儿来干么呢?

埃涅阿斯  算了,算了,您这样替他遮掩,也许是对朋友的一片好心,可是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不管您知道不知道,快去叫他出来;去。

特洛伊罗斯重上。

特洛伊罗斯  怎么!什么事?

埃涅阿斯  殿下,恕我少礼,我的事情很紧急;令兄帕里斯、得伊福玻斯、希腊来的狄俄墨得斯和被释归来的安忒诺都要来了。因为希腊人把安忒诺还给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一小时内,把克瑞西达姑娘交给狄俄墨得斯带回希腊,作为交换。

特洛伊罗斯  已经这样决定了吗?

埃涅阿斯  这件事情已经由普里阿摩斯和全体廷臣通过,立刻就要实行。

特洛伊罗斯  好容易如愿以偿,又变了一场梦幻!我要见他们去;埃涅阿斯将军,请你装作我们是偶然相遇的,不要说在这儿找到了我。

埃涅阿斯  很好,很好,殿下;我决不泄漏秘密。(特洛伊罗斯、埃涅阿斯同下。)

潘达洛斯  有这等事?刚才到手就丢了?魔鬼把安忒诺抓了去!这位小王子准要发疯了。该死的安忒诺!我希望他们扭断他的头颈!

克瑞西达重上。

克瑞西达  怎么!什么事?刚才是谁?

潘达洛斯  唉!唉!

克瑞西达  您为什么这样长叹?他呢?去了!好舅舅,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潘达洛斯  我还是死了干净!

克瑞西达  天哪!是什么事?

潘达洛斯  你进去吧。你为什么要生到这世上来?我知道你会把他害死的。唉,可怜的王子!该死的安忒诺!

克瑞西达  好舅舅,我求求您,我跪在地上求求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潘达洛斯  你得走了,丫头,你得走了;人家拿安忒诺来换你来了。你必须到你父亲那儿去,不能再跟特洛伊罗斯在一起。他一定要伤心死的;他再也受不了的。

克瑞西达  啊,你们天上的神明!我是不愿意去的。

潘达洛斯  你非去不可。

克瑞西达  我不愿意去,舅舅。我已经忘记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什么骨肉之情,只有亲爱的特洛伊罗斯才是我最亲近的亲人。神明啊!要是克瑞西达有一天会离开特洛伊罗斯,那么让她的名字永远被人唾骂吧!时间、武力、死亡,尽你们把我的身体怎样摧残吧;可是我的爱情的基础是这样坚固,就像吸引万物的地心,永远不会动摇的。我要进去哭了。

潘达洛斯  好,你去哭吧。

克瑞西达  我要扯下我的光亮的头发,抓破我的被人赞美的脸,哭哑我的娇好的喉咙,用特洛伊罗斯的名字捶碎我的心。我不愿离开特洛亚一步。(同下。)

【宁为玉碎吗。】


第三场同前。潘达洛斯家门前

帕里斯、将洛伊罗斯、埃涅阿斯、得伊福玻斯、安忒诺及狄俄墨得斯上。


帕里斯  天已经大亮,把她交给这位希腊勇士的预定时间很快就要到了。特洛伊罗斯,我的好兄弟,你去告诉这位姑娘她所应该做的事,催她赶快收拾一切,准备动身。

特洛伊罗斯  你们各位都跟我到她家里去;我立刻带她出来。当我把她交给这个希腊人的时候,请你把他的手当作一座祭坛,你的兄弟特洛伊罗斯是个祭司,把他自己的心挖出来作为献祭了。(下。)

帕里斯  我知道一个人在恋爱中的心理;可是我虽然老大不忍,却没有法子帮助他!各位将军,请进去吧。(同下。)

第四场同前。潘达洛斯家中一室

潘达洛斯及克瑞西达上。

潘达洛斯  别太伤心啦,别太伤心啦。

克瑞西达  你为什么叫我别太伤心呢?我所感到的悲哀是这样地深刻、广泛、透彻而强烈,我怎么能够把它压抑下去呢?要是我可以节制我的感情,或是把它的味道冲得淡薄一点,那么也许我也可以节制我的悲哀;可是我的爱是不容许掺入任何水分的,我失去了这样一个爱人的悲哀,也是没有法子可以排遣的。

特洛伊罗斯上。

潘达洛斯  他、他、他来了。啊!好一对鸳鸯!

克瑞西达  (抱特洛伊罗斯)啊,特洛伊罗斯!特洛伊罗斯!

潘达洛斯  瞧这一双痴男怨女!我也要想抱着什么人哭一场哩。那歌儿是怎么说的?

啊,心啊,悲哀的心,

你这样叹息为何不破碎?

下面的答句是——

因为言语或友情,

都不能给你的痛苦以安慰。

这几行诗句真是说得入情入理。可见什么东西都不应该随便丢弃,因为我们也许会有一天用得着这样几句诗的。喂,小羊们!

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我因为爱你爱得这样虔诚,远胜于从我的冷淡的嘴唇里所吐出来的对于神明的颂祷,所以激怒了天神,把你夺去了。

克瑞西达  天神也会嫉妒吗?

潘达洛斯  是,是,是,是,这是一桩非常明显的事实。

克瑞西达  我真的必须离开特洛亚吗?

特洛伊罗斯  这是一件无可避免的恨事。

克瑞西达  怎么!也必须离开特洛伊罗斯吗?

特洛伊罗斯  你必须离开特洛亚,也必须离开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  真会有这种事吗?

特洛伊罗斯  而且是这样匆促。运命的无情的毒手把我们硬生生拆分开来,不留给我们一些从容握别的时间;它粗暴地阻止了我们唇吻的交融,用蛮力打散了我们紧紧的偎抱,把我们无限郑重的深盟密誓扼死在我们的喉间。我们用千万声叹息买到了彼此的爱情,现在却必须用一声短促的叹息把我们自己廉价出卖。无情的时间像一个强盗似的,现在必须把他所偷到的珍贵宝物急急忙忙塞在他的包裹里:像天上的星那么多的离情别意,每一句道别都伴着一声叹息一个吻,都被他挤塞在一句简单的“再会”里;只剩给我们草草的一吻,被断续的泪珠和成了辛酸的滋味。

【石人落泪吗。】


埃涅阿斯  (在内)殿下,那姑娘预备好了没有?

特洛伊罗斯  听!他们在叫你啦。有人说,一个人将死的时候,催命的鬼差也是这样向他“来吧!”“来吧!”地招呼着的。叫他们耐心等一会儿;她就要来了。

潘达洛斯  我的眼泪呢?快下起雨来,把我的叹息打下去,因为它像一阵大风似的,要把我的心连根吹起来了呢!(下。)

克瑞西达  那么我必须到希腊人那儿去吗?

特洛伊罗斯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克瑞西达  那么我要在快活的希腊人中间,做一个伤心的克瑞西达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相会呢?

特洛伊罗斯  听我说,我的爱人。只要你忠心不变——

克瑞西达  我忠心不变!怎么!你怀疑我吗?

特洛伊罗斯  不,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说“只要你忠心不变”,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我不过用这样一句话,引起我下面的意思。只要你忠心不变,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克瑞西达  啊!殿下,那您就要遭到不测的危险啦;可是我的忠心是不会变的。

特洛伊罗斯  我要出入危险,习以为常。你佩戴着我这衣袖吧。

克瑞西达  这手套也请您永远戴在手上。我什么时候再看见您呢?

特洛伊罗斯  我会贿赂希腊的守兵,每天晚上来探望你。可是你不要变心。

克瑞西达  天啊!又是“不要变心”!

特洛伊罗斯  爱人,听我告诉你我说这句话的理由:希腊的青年们都是充满美好的品质的,他们都很可爱,很俊秀,有很好的天赋,又博学多能,我怕你也许会喜新忘旧;唉!一种真诚的嫉妒占据着我的心头,请你把它叫作纯洁的罪恶吧。

克瑞西达  天啊!您不爱我。

特洛伊罗斯  那么让我像一个恶徒一样不得好死!我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只是不相信自己有什么长处: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讲那些花言巧语,也不会跟人家勾心斗角,这些都是希腊人最擅长的本领;可是我可以说在每一种这一类的优点中间,都潜伏着一个不动声色的狡猾的恶魔,引诱人堕入他的圈套。希望你不要被他诱惑。

克瑞西达  您想我会被他诱惑吗?

特洛伊罗斯  不。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的意志所能作主的;有时候我们会变成引诱自己的恶魔,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脆弱易变的心性,而陷于身败名裂的地步。

埃涅阿斯  (在内)殿下!

特洛伊罗斯  来,吻我;我们就此分别了。

帕里斯  (在内)特洛伊罗斯兄弟!

特洛伊罗斯  哥哥,你带着埃涅阿斯和那希腊人进来吧。

克瑞西达  殿下,您不会变心吗?

特洛伊罗斯  谁,我吗?唉,忠心是我唯一的过失:当别人用手段去沽名钓誉的时候,我却用一片忠心博得一个痴愚的名声;人家用奸诈在他们的铜冠上镀了一层金,我只有纯朴的真诚,我的王冠是敝旧而没有虚饰的。你尽可相信我的一片真心:我的为人就是纯正朴实,如此而已。

【莫逆于心吗。】


埃涅阿斯、帕里斯、安忒诺、得伊福玻斯及狄俄墨得斯上。

特洛伊罗斯  欢迎,狄俄墨得斯将军!这就是我们向你们交换安忒诺的那位姑娘,等我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我就把她交给你,一路上我还要告诉你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要好好看顾她;凭着我的灵魂起誓,希腊人,要是有一天你的生命悬在我的剑下,只要一提起克瑞西达的名字,你就可以像普里阿摩斯坐在他的深宫里一样安全。

狄俄墨得斯  克瑞西达姑娘,您无须感谢这位王子的关切,您那明亮的眼睛,您那天仙化人的面庞,就是最有力的言辞,使我不能不给您尽心的爱护;您今后就是狄俄墨得斯的女主人,他愿意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特洛伊罗斯  希腊人,你用这种恭维她的话语,来嘲笑我的诚意的请托,未免太没有礼貌了。我告诉你吧,希腊的将军,她的好处是远超过你的恭维以上的,你也不配作她的仆人。我吩咐你好好看顾她,因为这就是我的吩咐;要是你胆敢欺负她,那么即使阿喀琉斯那个大汉做你的保镳,我也要切断你的喉咙。

狄俄墨得斯  啊!特洛伊罗斯王子,您不用生气,让我凭着我的地位和使命所赋有的特权,说句坦白的话:当我离开这儿以后,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什么人也不能命令我;我将按照她本身的价值看重她,可是您要是叫我必须怎么怎么做,那么我就用我的勇气和荣誉,回答您一个“不”字。

特洛伊罗斯  来,到城门口去吧。我对你说,狄俄墨得斯,你今天对我这样出言不逊,以后你可不要碰在我的手里。姑娘,让我搀着您的手,我们就在路上谈谈我们两人所要说的话吧。(特洛伊罗斯、克瑞西达、狄俄墨得斯同下;喇叭声。)

帕里斯  听!赫克托的喇叭声。

埃涅阿斯  我们把这一个早晨浪费过去了!我曾经对他发誓,要比他先到战场上去,现在他一定要怪我怠惰迟慢了。

帕里斯  这都是特洛伊罗斯不好。来,来,到战场上去会他。

得伊福玻斯  我们立刻就去吧。

埃涅阿斯  好,让我们像一个精神奋发的新郎似的,赶快去追随在赫克托的左右;我们特洛亚的光荣,今天完全依靠着他一个人的神威。(同下。)

【神气十足吗。】


第五场希腊营地。前设围场

埃阿斯披甲胄及阿伽门农、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墨涅拉俄斯、俄底修斯、涅斯托等同上。


阿伽门农  你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勇气勃勃地等候时间的到来。威武的埃阿斯,用你的喇叭向特洛亚高声吹响,让它传到你那英勇的敌人的耳中,召唤他出来吧。

埃阿斯  吹喇叭的,我多赏你几个钱,你替我使劲地吹,把你那喇叭管子都吹破了吧。吹啊,家伙,鼓起你的腮帮,挺起你的胸脯,吹得你的眼睛里冒血,给我把赫克托吹了出来。(吹喇叭。)

俄底修斯  没有喇叭回答的声音。

阿喀琉斯  时候还早哩。

阿伽门农  那里不是狄俄墨得斯带着卡尔卡斯的女儿来了吗?

俄底修斯  正是他,我认识他走路的姿态;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非常得意。

狄俄墨得斯及克瑞西达上。

阿伽门农  这位就是克瑞西达姑娘吗?

狄俄墨得斯  正是。

阿伽门农  好姑娘,欢迎您到我们这儿来。

涅斯托  我们的元帅用一个吻来欢迎您哩。

俄底修斯  可是那只能表示他个人的盛意;她是应该让我们大家都有接一次吻的机会的。

涅斯托  说得有理;我来开始吧。涅斯托已经吻过了。

阿喀琉斯  美人,让我吻去您嘴唇上的冰霜;阿喀琉斯向您表示他的欢迎。

墨涅拉俄斯  我也有吻她一次的权利。

帕特洛克罗斯  你还是放弃了你的权利吧;帕里斯也正是这样打旁边杀了过来,把你的权利夺了去的。

俄底修斯  啊,杀人的祸根,我们一切灾难的主因;为了一个人而我们来混战这一场。

帕特洛克罗斯  姑娘,这第一个吻是墨涅拉俄斯的;第二个是我的:帕特洛克罗斯吻着您。

墨涅拉俄斯  啊!这倒很方便!

帕特洛克罗斯  帕里斯跟我两个人总是代替他和人家接吻。

墨涅拉俄斯  我一定要得到我的一吻。姑娘,对不起。

克瑞西达  在接吻的时候,是您给我吻呢还是您受我的吻?

帕特洛克罗斯  我给您吻,也受您的吻。

克瑞西达  权衡轻重,不可吃亏,您所受的吻胜过您所给的吻,所以我不让您吻。

墨涅拉俄斯  那么我给您利息;让我用三个吻换您的一个吧。

克瑞西达  你确是个怪人;偏偏不用双数。

墨涅拉俄斯  姑娘,单身汉都很古怪。

克瑞西达  帕里斯却成了双;你也明明知道;你变得吊单了,他占了你的便宜,你是有苦说不出。

墨涅拉俄斯  你真是当头一棒呢。

克瑞西达  对不起。

俄底修斯  你俩并不能针锋相对,这笔买卖是做不成的。好姑娘,我可以向您讨一个吻吗?

克瑞西达  可以。

俄底修斯  我真想吻你。

克瑞西达  好,您讨吧。

俄底修斯  那么,为了维纳斯的缘故,给我一个吻;等海伦再变成一个处女的时候,他也可以吻您,他的吻也让我代领了吧。

克瑞西达  这一笔债可以记在账上,等它到期的时候,您再来问我讨吧。

俄底修斯  那是永远不会到期的,那么把我的一吻给我。

狄俄墨得斯  姑娘,我带您去见令尊吧。(狄俄墨得斯偕克瑞西达下。)

【唯我独尊吗。】


涅斯托  一个伶俐的女人。

俄底修斯  算了,算了!她的眼睛里、面庞上、嘴唇边都有话,连她的脚都会讲话呢;她身上的每一处骨节,每一个行动,都透露出风流的心情来。呵,这类油腔滑调的东西,厚着脸皮,侧步而进;她们把心里的话全部打开,引人上钩:简直是街头卖俏,唾手可得。(喇叭声。)

众人  特洛亚人的喇叭。

阿伽门农  他们的军队来了。

赫克托披甲胄;埃涅阿斯、特洛伊罗斯与其他特洛亚将士等上。

埃涅阿斯  各位希腊将军请了!赫克托叫我来问你们,在今天这次比武中间,交战双方是不是一定要一决雌雄,死伤流血,在所不计;还是在一方面已经占到上风的时候,就由监战的人发令双方停止?

阿伽门农  赫克托愿意采取哪一种方式?

埃涅阿斯  他没有意见;他愿意服从两方面议定的条件。

阿喀琉斯  这正是赫克托的作风,想得很周到,有点儿骄傲,可是未免太小看对方的骑士了。

埃涅阿斯  将军,您倘然不是阿喀琉斯,那么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阿喀琉斯  我倘不是阿喀琉斯,就是个无名小卒。

埃涅阿斯  那么尊驾正是阿喀琉斯了。可是让我告诉您吧:赫克托有的是吞吐宇宙的无限大的勇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您要是知道他的为人,那么他这种表面上的骄傲,正是他的礼貌。你们这位埃阿斯的身体上有一半是和赫克托同血统的,为了顾念亲属的情谊,今天只有半个赫克托出场,用他一半的心,一半的身体,来跟这个一半特洛亚人一半希腊人的混血骑士相会。

阿喀琉斯  那么今天的战争只是一场娘儿们的打架吗?啊!我知道了。

狄俄墨得斯重上。

阿伽门农  狄俄墨得斯将军来了。善良的骑士,你去站在我们这位埃阿斯的旁边;你和埃涅阿斯将军就做两方面的监战人吧,或者让他们战到精疲力竭,或者让他们略为打上一两回合,都由你们两人决定。这两个交战的既然是亲戚,恐怕他们剑下不免有所顾忌。(埃阿斯、赫克托二人入场。)

俄底修斯  他们已经拔剑相向了。

阿伽门农  那个满脸懊丧的特洛亚人是谁?

俄底修斯  普里阿摩斯的最小的儿子,一个真正的骑士:他未曾经过多大的历练,可是已经卓尔不群;他的出言很坚决,他的行为代替了他的言辞,他也从不矜功伐能;他不容易动怒,可是一动了怒,他的怒气却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有一颗坦白的心和一双慷慨的手,他所有的都可以给人家,他所想到的都不加掩饰,可是他的慷慨并不是滥施滥与,他的嘴里也从不曾吐露过一些卑劣的思想。他像赫克托一样勇敢,可是比赫克托更厉害;因为赫克托在盛怒之中,只要看见柔弱的事物,就会心软下来,可是他在激烈行动的时候,是比善妒的爱情更为凶狠的。他们称他为特洛伊罗斯,在他的身上建立着未来的希望,足与赫克托先后媲美。这是埃涅阿斯对我说的,他很熟悉这个少年,当我在特洛亚宫里的时候,他这样私下告诉我的。

【斗私批修吗。】


(号角声;赫克托与埃阿斯交战。)

阿伽门农  他们打起来了。

涅斯托  埃阿斯,出力!

特洛伊罗斯  赫克托,你睡着了吗;醒来!

阿伽门农  他的剑法很不错;好啊,埃阿斯!

狄俄墨得斯  大家住手。(号角声停止。)

埃涅阿斯  两位王子,够了,请歇手吧。

埃阿斯  我还没有上劲呢;再打一会儿吧。

狄俄墨得斯  请问赫克托的意思。

赫克托  好,那么我是不愿意再打下去了。将军,你是我的父亲的妹妹的儿子,伟大的普里阿摩斯的侄儿;血统上的关系,阻止我们作流血的斗争。要是在你身上混合着的希腊和特洛亚的血液,可以使你这样说,“这一只手是完全属于希腊的,这一只是属于特洛亚的;这腿上的筋肉全然是希腊的,这腿上全然是特洛亚的;右边的脸上流着我母亲的血液,左边的流着我父亲的血液,”那么凭着万能的乔武起誓,我要用我的剑在你每一处流着希腊血液的肢体上留下这一场恶战的痕迹;可是我不能上干天怒,让我的利剑沾上一滴你所得自你的母亲、我的可尊敬的姑母的血液。让我拥抱你,埃阿斯;凭着震响着雷霆的天神起誓,你有很壮健的手臂:兄弟,愿你得到一切的光荣!

埃阿斯  谢谢你,赫克托;你是一个太仁厚慷慨的人。我本意是要来杀死你,替自己博得一个英雄的名声。

赫克托  即使最负盛名的涅俄普托勒摩斯⑦,也不能希望从赫克托身上夺得光荣。

埃涅阿斯  两方面都在等着看你们两位还有什么行动。

赫克托  我们就这样回答:拥抱是这一场决战的结果。埃阿斯,再会。

埃阿斯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要是我的请求可以获得胜利,那么我要请我的著名的表兄到我们希腊营中一叙。

狄俄墨得斯  这是阿伽门农的意思,伟大的阿喀琉斯也渴想见一见解除甲胄的赫克托的英姿。

赫克托  埃涅阿斯,叫我的兄弟特洛伊罗斯过来见我;把这次友谊的访问通知我们特洛亚方面的观战将士,叫他们回去吧。兄弟,把你的手给我;我愿意跟你一起吃吃喝喝,认识认识你们的骑士。

埃阿斯  伟大的阿伽门农亲自来迎接我们了。

赫克托  凡是他们中间最有名的人物,都请你一个一个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可是轮到阿喀琉斯的时候,我要凭着我自己的眼睛,从他魁梧庞大的身体上认出他来。

阿伽门农  尊贵的英雄!我们热烈欢迎你,正像我们热烈希望早早去掉你这样一位敌人一样;可是在欢迎的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请你明白我的意思,在过去和未来的路上,是布满毁灭的零落的残迹的,可是在此时此刻,我们却毫不猜疑,以出于真心的诚意向你表示欢迎,伟大的赫克托!

赫克托  谢谢你,尊严的阿伽门农。

【互相吹捧吗。】


阿伽门农  (向特洛伊罗斯)特洛亚著名的将军,我们同样欢迎你的光降。

墨涅拉俄斯  让我继我的王兄之后,欢迎你们两位英雄的兄弟。

赫克托  这一位将军是谁?

埃涅阿斯  尊贵的墨涅拉俄斯。

赫克托  啊!是您吗,将军?凭着战神的臂鞲,谢谢您!不要笑我发这样古怪的誓,您那位从前的太太总是凭着爱神的手套起誓的;她很安好,可是没有叫我向您问候。

墨涅拉俄斯  别提起她,将军;她是一个死了的题目。

赫克托  啊!对不起,恕我失言。

涅斯托  勇敢的特洛亚人,我常常看见你突过希腊青年的队伍,像披荆斩棘一样挥舞着你的宝剑,一手操纵着死生的命运;我也看见你像一个盛怒的珀耳修斯⑧似的鞭策着骏马驰聘,把你的剑停留在空中,不去加诛那些望风披靡的败将降卒;那时我曾经对旁边的人说,“瞧!那边正是天神朱庇特在那儿决定人们的生死呢!”我也看见一群希腊人把你紧紧包围在中间,像俄林波斯山上的一场角斗似的,你却从容不迫地在那儿休息;可是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脸总是深锁在钢铁的面甲里,直到现在方才看到你的面目。我认识你的祖父,曾经跟他交战过一次,他是一位很好的军人;可是凭着伟大的战神起誓,你比他强得多啦。让一个老年人拥抱你;可尊敬的战士,欢迎你驾临我们的营地。

埃涅阿斯  这位是年老的涅斯托。

赫克托  让我拥抱你,久历沧桑的好老人家;最可尊敬的涅斯托,我很高兴遇见你。

涅斯托  我希望我的臂膀不但能够拥抱你,也能够和你在疆场上决战。

赫克托  我也希望它们能够。

涅斯托  嘿!凭着我这一把白须,我明天可要跟你决战几回合呢。好,欢迎,欢迎!我现在是老了——

俄底修斯  特洛亚的柱石已经在我们这儿了,我不知道现在那座城会不会倒下来。

赫克托  俄底修斯将军,您的容貌我还记得很清楚。啊!自从上次您跟狄俄墨得斯出使敝城,我们初次会面以后,已经死了多少希腊人和特洛亚人啦。

俄底修斯  将军,我那时候早就向您预告后来的事情了;我的预言还不过应验了一半,因为那座屏障贵邦的顽强的城墙,那些高耸云霄的碉楼,都必须吻它们自己脚下的泥土。

赫克托  我不能相信您的话,它们现在还是固若金汤;照我并不夸大的估计,打落每一块弗里吉亚的石头,都必须用一滴希腊人的血做代价。什么事情都要到结局方才知道究竟,那位惯于调停一切的时间老人,总有一天会替我们结束这一场纷争的。

俄底修斯  那么就让他去解决一切吧。最温良、最勇武的赫克托,欢迎!等元帅宴请过您以后,我也要请您驾临敝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阿喀琉斯  对不起,俄底修斯将军,我要占先一下!赫克托,我已经把你看了个饱,仔细端详过你的面貌,把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牢牢记住了。

赫克托  这位就是阿喀琉斯吗?

阿喀琉斯  我就是阿喀琉斯。

赫克托  请你站好,我也要看看你。

阿喀琉斯  你尽管看吧。

赫克托  我已经看好了。

阿喀琉斯  你看得太快了。我可要像买东西似的再把你从头到脚细细看一遍。

赫克托  啊!你要把我当作一本兵法书细看吗?可是我怕你有许多地方看不懂。为什么你要这样尽盯着我?

【孙吴兵法吗。】


阿喀琉斯  天神啊,告诉我,我应该在他身上的哪一部分把他杀死呢?是这儿,是这儿,还是这儿?让我认清在什么方位结果赫克托的生命。天神啊,回答我吧!

赫克托  骄傲的人,天神倘会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他们也不成其为天神了。请你再站一站。你以为取我的命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可以让你预先认清在什么地方把我杀死吗?

阿喀琉斯  我告诉你,是的。

赫克托  即使你的话是天神的启示,我也不会相信。你还是自己留心点儿吧,因为我要把你杀死的时候,我不是在这儿那儿杀死你,凭着替战神打盔的铁砧起誓,我要在你身上每一处地方杀死你。各位聪明的希腊人,恕我夸下这样的海口,他出言不逊,激我说出这样狂妄的话来;可是我倘不能用行为证实我的话,我就永不——

埃阿斯  表兄,你不必生气。阿喀琉斯,您也不用说这种恫吓的话,等您用得着它们的时候再拿出来吧;只要您有胃口,您可以每天去跟赫克托厮杀的。可是我怕我们全营将士请您出马的时候,您又请也请不出来了。

赫克托  请您让我在战场上跟您相见好不好?自从您不肯替希腊人出力以来,我们已经好久不曾有过痛快的厮杀了。

阿喀琉斯  赫克托,你请求我吗?好,明天我一定和你相会,决一个你死我活;可是今天晚上我们是好朋友。

赫克托  一言为定,把你的手给我。

阿伽门农  各位希腊将士,你们大家先到我的营帐里来,参加共同的欢宴;要是赫克托有功夫,你们有谁想要表示你们好客的殷勤,再可以各自招待他。把鼓儿高声打起来,把喇叭吹起来,让这位大英雄知道我们对他的欢迎。(除特洛伊罗斯、俄底修斯二人外皆下。)

特洛伊罗斯  俄底修斯将军,请您告诉我,卡尔卡斯住在什么地方?

俄底修斯  在墨涅拉俄斯的营帐里,尊贵的特洛伊罗斯;狄俄墨得斯今晚就在那儿陪他喝酒,这家伙眼睛里不见天地,只是瞧着美丽的克瑞西达。

特洛伊罗斯  将军,我们从阿伽门农帐里出来以后,可不可以有劳您带我到那里去?

俄底修斯  您可以命令我。我也要请问一声,这位克瑞西达姑娘在特洛亚的名誉怎样?她在那里有没有什么情人因为跟她分别而伤心?

特洛伊罗斯  啊,将军!我真像一个向人夸示他的伤疤的人一样,反而遭到您的讥笑了。请吧,将军。她曾经被人爱,她也爱过人,她现在还是这样;可是甜蜜的爱情往往是命运嘴里的食物。(同下。)

【强扭的瓜不甜吗。】



第五幕


第一场希腊营地。阿喀琉斯帐前

阿喀琉斯及帕特洛克罗斯上。


阿喀琉斯  今夜我要用希腊的美酒烧热他的血液,明天再用我的宝剑叫它冷下来。帕特洛克罗斯,我们一定要请他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

帕特洛克罗斯  忒耳西忒斯来了。

忒耳西忒斯上。

阿喀琉斯  啊,你这嫉妒的核儿!你这天生的硬面包壳儿!有什么消息?

忒耳西忒斯  嘿,你这虚有其表的画像,你这痴人崇拜者的偶像,这儿有一封信给你。

阿喀琉斯  从哪儿来的,你这七零八碎的东西?

忒耳西忒斯  嘿,你这满盘的傻瓜,从特洛亚来的。

帕特洛克罗斯  现在谁在看守着营帐?

忒耳西忒斯  军医和伤兵。⑨

帕特洛克罗斯  说得妙,你这捣蛋鬼,要这种把戏有什么意思?

忒耳西忒斯  请你免开尊口,孩子;我一点也不能从你的谈话里得到什么好处。人家都以为你是阿喀琉斯的雄丫头。

帕特洛克罗斯  混蛋!什么叫做雄丫头?

忒耳西忒斯  嘿,雄丫头就是男婊子。但愿南方的各种恶病,绞肠、脱肠、伤风、肾砂、昏睡症、瘫痪、烂眼、坏肝、哮喘、膀胱肿毒、坐骨神经痛、灰掌疯、无药可医的筋骨痛、终身不治的水泡疹,一古脑儿染到你这荒唐家伙的身上!

帕特洛克罗斯  怎么,你这该死的嫉妒匣子,你这样咒人是什么意思?

忒耳西忒斯  我咒你吗?

帕特洛克罗斯  哼,你这烂木桶,你这婊子生的不成形的恶狗,你没有咒我。

忒耳西忒斯  没有!那么你为什么发急,你这一绞轻薄的丝线,你这罩在烂眼上的绿绸眼罩,你这浪子钱袋上的流苏,你?啊!这个寒伧的世间怎么尽是这些水面的飞虫,这些可厌的渺小的生物!

帕特洛克罗斯  闭嘴,恶毒的东西!

忒耳西忒斯  你这麻雀蛋儿!

阿喀琉斯  我的好帕特洛克罗斯,我明天出战的雄心已经受到挫折。这儿是一封从赫卡柏王后写来的信,还有她的女儿,我的爱人,给我的一件礼物,她们都恳求我遵守我从前发过的一句誓言。我不愿违背我的誓言。让希腊没落,让名誉消失,让光荣或去或留吧;我必须服从我所已经发过的重誓。来,来,忒耳西忒斯,帮着布置布置我的营帐;今夜一定要在欢宴中消度过去。去吧,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帕特洛克罗斯同下。)

忒耳西忒斯  这两个人有太多的血气,太少的头脑,也许会发起疯来;要是他们因为有太多的头脑,太少的血气而发疯,那么我倒可以治愈他们的疯病。还有那个阿伽门农,人倒很老实,他也很爱玩鹌鹑,可是他的头脑总共还不过像耳屎那么一点点。讲到他那个外表像天神的兄弟,那头公牛,那尊原始的雕像,那座歪斜的忘八的纪念碑,他不过是用链条穿起了挂在他哥哥腿上的一块小小的鞋拔;像他这种家伙,智慧里掺了些奸恶,奸恶里拼了些智慧,还能够叫他变得比现在的样子好一点吗?变一头驴子,那也不算什么;他又是驴子又是牛。变一头牛,那也不算什么;他又是牛又是驴子。变一条狗、一头骡子、一头猫、一只臭鼬、一只蛤蟆、一条蜥蜴、一只枭、一只鹞子,或是一条没有卵的鲱鱼,我都不在乎;可是倘要叫我变一个墨涅拉俄斯!嘿,我才要向命运造反呢。要是我不是忒耳西忒斯,那么别问我愿意变什么,因为就是叫我做癞病人身上的一个虱子我都愿意,只要不是做墨涅拉俄斯。嗳唷!精灵们带着火把来啦!

【不食人间烟火吗。】


赫克托、特洛伊罗斯、埃阿斯、阿伽门农、俄底修斯、涅斯托、墨涅拉俄斯及狄俄墨得斯各持火炬上。


阿伽门农  我们走错了,我们走错了。

埃阿斯  不,那儿就是;就是那个有火光的地方。

赫克托  真太麻烦你们了。

埃阿斯  不,没有什么。

俄底修斯  他自己来接您啦。

阿喀琉斯重上。

阿喀琉斯  欢迎,勇敢的赫克托;欢迎,各位王子。

阿伽门农  特洛亚的英雄王子,我现在要向您道晚安了。埃阿斯会吩咐卫士们侍候您的。

赫克托  谢谢您,愿您晚安,希腊的元帅。

墨涅拉俄斯  晚安,将军。

赫克托  晚安,墨涅拉俄斯好将军。

忒耳西忒斯  好个屁:你说好呀?好粪坑,好尿桶。

阿喀琉斯  回去的人我向他们道晚安,留着的人我欢迎他们。

阿伽门农  晚安。(阿伽门农、墨涅拉俄斯同下。)

阿喀琉斯  年老的涅斯托也没有去,狄俄墨得斯,你也在这儿耽搁一二小时,陪陪赫克托吧。

狄俄墨得斯  我不能,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要去了。晚安,伟大的赫克托。

赫克托  把您的手给我。

俄底修斯  (向特洛伊罗斯旁白)跟着他的火把跑;他是到卡尔卡斯的帐里去的。我陪您走走。

特洛伊罗斯  真是有劳您啦。

赫克托  好,晚安。(狄俄墨得斯下,俄底修斯、特洛伊罗斯随下。)

阿喀琉斯  来,来,我们进帐吧。(阿喀琉斯、赫克托、埃阿斯、涅斯托同下。)

忒耳西忒斯  那个狄俄墨得斯是个奸诈小人,一个居心不正的坏家伙;当他斜着眼睛瞧人的时候,正像一条发着咝咝声音的蛇一样靠不住。他会随口许愿,可是等到他履行他所许的愿的时候,天文学家也会发出预告,因为那时候天象一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太阳反而要向月亮借光了。我宁愿不看赫克托,一定要跟住他;人家说他养着一个特洛亚的婊子,借那卖国贼卡尔卡斯的营帐幽会。我要跟他去。奸淫,只有奸淫!全都是些不要脸的淫棍!(下。)

【鸦片贩子吗。】


第二场同前。卡尔卡斯帐前

狄俄墨得斯上。


狄俄墨得斯  喂!你睡了没有?

卡尔卡斯  (在内)谁在叫?

狄俄墨得斯  狄俄墨得斯。是卡尔卡斯吗?你的女儿呢?

卡尔卡斯  (在内)她就来了。

特洛伊罗斯及俄底修斯自远处上;忒耳西忒斯随上。

俄底修斯  站远一些,别让火把照见我们。克瑞西达上。

特洛伊罗斯  克瑞西达出来会他了。

狄俄墨得斯  啊,我的被保护人!

克瑞西达  我的亲爱的保护人!来!我给您说句话。(向狄俄墨得斯耳语。)

特洛伊罗斯  哼,这样亲热!

俄底修斯  她会向无论哪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唱歌。

忒耳西忒斯  不论哪个男人都能跟她唱到一块儿去,只要他能搭上她的腔调,她的调门多得很。

狄俄墨得斯  你会记得吗?

克瑞西达  记得,记得。

狄俄墨得斯  好,你可记住了;不要口不应心。

特洛伊罗斯  叫她记住些什么?

俄底修斯  听着!

克瑞西达  甜甜蜜蜜的希腊人,别再诱我干那些傻事情了。

忒耳西忒斯  捣什么鬼!

狄俄墨得斯  不,那么——

克瑞西达  我对您说呀——

狄俄墨得斯  算了,算了,有什么说的;你已经背了誓了。

克瑞西达  真的,我不能。你要我怎么样?

忒耳西忒斯  一个鬼把戏——公开的秘密。

狄俄墨得斯  你不是发过誓要给我一件什么东西吗?

克瑞西达  请您不要逼我履行我的誓言了,亲爱的希腊人;除了这一件事情以外,我什么都依你。

狄俄墨得斯  晚安!

特洛伊罗斯  忍耐,把这口怒气压下去吧!

俄底修斯  你怎么啦,特洛亚人?

克瑞西达  狄俄墨得斯——

狄俄墨得斯  不,不,晚安;我不愿再被愚弄了。

特洛伊罗斯  比你更好的人也被她愚弄过了。

克瑞西达  听着!我向您的耳边说句话。

特洛伊罗斯  该死,该死!

俄底修斯  您在动怒了,王子;我们还是走吧,免得您的脾气越发越大。这地方是个危险的地方,这时间也是容易闯祸的时间。请您回去吧。

特洛伊罗斯  不,你瞧你瞧!

俄底修斯  您还是走吧;您已经气得发疯了。来,来,来。

特洛伊罗斯  请你再等一会儿。

俄底修斯  您快要忍耐不住了;来。

特洛伊罗斯  请你等一会儿。凭着地狱和一切地狱里的酷刑发誓,我决不说一句话!

狄俄墨得斯  好,晚安!

克瑞西达  可是您是含怒而去的。

特洛伊罗斯  那使你心里难过吗?啊,枯萎了的忠心!

俄底修斯  怎么,怎么,王子!

特洛伊罗斯  天神在上,我忍耐就是了。

克瑞西达  我的保护人!——喂,希腊人!

狄俄墨得斯  呸,呸!再见;你老是作弄人家。

克瑞西达  凭良心说,我没有;您回来呀。

俄底修斯  您在气得发抖了;王子;我们走吧,您要忍不住了。

特洛伊罗斯  她摸他的脸!

俄底修斯  来,来。

特洛伊罗斯  不,等一会儿;天神在上,我决不说一句话;在我的意志和一切耻辱的中间,有忍耐在那儿看守着;再等一会儿吧。

忒耳西忒斯  那个屁股胖胖的、手指粗得像马铃薯般的荒淫的魔鬼怎么会把这两个宝货撮在一起!煎吧,都给我在奸淫里煎枯了吧!

狄俄墨得斯  那么你答应了吗?

克瑞西达  是,我答应了;不骗您。

狄俄墨得斯  给我一件什么东西做保证吧。

克瑞西达  我去给您拿来。(下。)

【引蛇出洞吗。】


俄底修斯  您发誓说一定忍耐的。

特洛伊罗斯  你放心吧,好将军;我一定抑制住自己,不让我的感情暴露出来;我满心都是忍耐。

克瑞西达重上。

忒耳西忒斯  抵押品来了!瞧,瞧,瞧!

克瑞西达  狄俄墨得斯,这衣袖请您收下来吧。

特洛伊罗斯  啊,美人!你的忠心呢?

俄底修斯  王子——

特洛伊罗斯  我会忍耐;在外表上忍住我的怒气。

克瑞西达  您瞧瞧那衣袖;瞧清楚了。他曾经爱过我——啊,负心的女人!把它还给我。

狄俄墨得斯  这是谁的?

克瑞西达  您已经还了我,不用再问了。明天晚上我不愿跟您相会。狄俄墨得斯,请您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吧。

忒耳西忒斯  现在她又要磨他了;说得好,磨石!

狄俄墨得斯  拿来给我。

克瑞西达  什么,是这个吗?

狄俄墨得斯  是这个。

克瑞西达  天上的诸神啊!你可爱的、可爱的信物!你的主人现在正在床上躺着想起你也想起我;他一定在那儿叹气,拿着我的手套,一边回忆一边轻轻地吻着它;就像我吻着你一样。不,不要从我手里把它夺去;谁拿了它去,就是把我的心也一块儿拿去了。

狄俄墨得斯  你的心已经给了我了;这东西也是我的。

特洛伊罗斯  我已经发誓忍耐。

克瑞西达  你不能把它拿去,狄俄墨得斯;真的您不能拿去;我宁愿把别的东西给您。

狄俄墨得斯  我一定要这个。它是谁的?

克瑞西达  您不用问。

狄俄墨得斯  快说,它本来是属于谁的?

克瑞西达  它本来是属于一个比您更爱我的人的。可是您既然已经拿了去,就给了您吧。

狄俄墨得斯  它是谁的?

克瑞西达  凭着狄安娜女神和侍候她的那群星娥们起誓,我不愿告诉您它是谁的。

狄俄墨得斯  明天我要把它佩在我的战盔上,要是他不敢向我挑战,也叫他看着心里难过。

特洛伊罗斯  即使你是魔鬼,把它挂在你的角上,我也要向你挑战。

克瑞西达  好,好,事情已经过去,也不用说了;可是不,我不愿应您的约会。

狄俄墨得斯  好,那么再见;狄俄墨得斯以后再不让你玩弄了。

克瑞西达  您不要去;人家刚说了一句话,您又恼起来啦。

狄俄墨得斯  我不喜欢让人开这样的玩笑。

忒耳西忒斯  我也不喜欢,自有地狱王为证;可是你不喜欢的事我倒最喜欢。

狄俄墨得斯  那么我要不要来?什么时候?

克瑞西达  好,你来吧;——天啊!——你来吧;——我一定要受神明的惩罚了!

狄俄墨得斯  再会。

克瑞西达  晚安;请你一定来。(狄俄墨得斯下)别了,特洛伊罗斯!我的一只眼睛还在望着你,可是另一只眼睛已经随着我的心转换了方向。唉,我们可怜的女人!我发现了我们这一个弱点,我们的眼睛所犯的错误支配着我们的心;一时的失足把我们带到了永远错误的路上。啊,从这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受眼睛支配的思念一定是十分卑劣的。(下。)

【一误再误吗。】


忒耳西忒斯  这是她对于她自己的贞节的最老实的供认,除非她再说一句,“我的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娼妇。”

俄底修斯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王子。

特洛伊罗斯  是的,一切都完了。

俄底修斯  那么我们还留在这儿干吗?

特洛伊罗斯  我要把他们在这儿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在我的灵魂里。可是我倘把这两个人共同串演的这一出活剧告诉人家,虽然我宣布的是事实,这事实会不会是一个谎呢?因为在我的心里还留着一个顽强的信仰,不肯接受眼睛和耳朵的见证,好像这两个器官都是善于欺骗,它们的作用只是颠倒是非,淆乱黑白。刚才出来的真是克瑞西达吗?

俄底修斯  我又不会驱神役鬼,特洛亚人。

特洛伊罗斯  一定不是她。

俄底修斯  的确是她。

特洛伊罗斯  我还没有发疯,我知道那不是她。

俄底修斯  难道倒是我疯了吗?刚才明明是克瑞西达。

特洛伊罗斯  为了女人的光荣,不要相信她是克瑞西达!我们都是有母亲的;不要让那些找不到诽谤的题目的顽固批评家们得到借口,用克瑞西达的例子来评断一切女性;还是相信她不是克瑞西达吧。

俄底修斯  王子,她干了些什么事,可以使我们的母亲都蒙上污辱呢?

特洛伊罗斯  她没有干什么事,除非刚才的女人真的就是她。

忒耳西忒斯  他自己亲眼瞧见了还要强词诡辩吗?

特洛伊罗斯  这是她吗?不,这是狄俄墨得斯的克瑞西达。美貌如果是有灵魂的,这就不是她;灵魂如果指导着誓言,誓言如果代表着虔诚的心愿,虔诚如果是天神的喜悦,世间如果有不变的常道,这就不是她。啊,疯狂的理论!为自己起诉,控诉自己,却又全无实证,矛盾重重:理智造了反,却不违反理智;理智丢光了,却仍做得合理,保持一个场面。这是克瑞西达,又不是克瑞西达。我的灵魂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奇怪的战争,一件不可分的东西,分隔得比天地相去还要辽阔;可是在这样广大的距离中间,却又找不到一个针眼大的线缝。像地狱之门一样坚强的证据,证明克瑞西达是我的,上天的赤绳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像上天本身一样坚强的证据,却证明神圣的约束已经分裂松懈,她的破碎的忠心、她的残余的爱情、她的狼藉的贞操,都拿去与狄俄墨得斯另结新欢了。

俄底修斯  尊贵的特洛伊罗斯也会受制于他所吐露的那种感情吗?

特洛伊罗斯  是的,希腊人;我要用像热恋着维纳斯的战神马斯的心一样鲜红的大字把它书写出来;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年轻的男子用我这样永恒而坚定的灵魂恋爱过。听着,希腊人,正像我深爱着克瑞西达一样,我也同样痛恨着她的狄俄墨得斯;他将要佩在盔上的那块衣袖是我的,即使他的盔是用天上的神火打成的,我的剑也要把它挑下来;疾风卷海,波涛怒立的声势,也将不及我的利剑落在狄俄墨得斯身上的时候那样惊心动魄。

忒耳西忒斯  这是他偷女人的报应。

特洛伊罗斯  啊,克瑞西达!负心的克瑞西达!你好负心!一切不忠不信、无情无义,比起你的失节负心来,都会变成光荣。

俄底修斯  啊!您忍着些吧;您这一番愤激的话,已经给人家听见了。

埃涅阿斯上。

埃涅阿斯  殿下,我已经找您一个钟头了。赫克托现在正在特洛亚披起他的甲胄来了。埃阿斯等着护送您回去。

特洛伊罗斯  那么我们一同走吧。多礼的将军,再会。别了,叛逆的美人!狄俄墨得斯,留心站稳了,顶一座堡垒在你的头上吧!

俄底修斯  我送你们两位到门口。

特洛伊罗斯  请接受我心烦意乱的感谢。(特洛伊罗斯、埃涅阿斯、俄底修斯同下。)

忒耳西忒斯  要是我碰见了那个混蛋狄俄墨得斯!我要向他学老鸦叫,叫得他满身晦气。我倘把这婊子的事情告诉了帕特洛克罗斯,他一定愿意把无论什么东西送给我;鹦鹉瞧见了一粒杏仁,也不及他听见了一个近在手头的婊子更高兴。奸淫,奸淫;永远是战争和奸淫,别的什么都不时髦。浑身火焰的魔鬼抓了他们去!(下。)

【偷鸡不成吗。】


第三场特洛亚。普里阿摩斯王宫门前

赫克托及安德洛玛刻上。


安德洛玛刻  我的夫君今天怎么脾气坏到这样子,不肯接受人家的劝告呢?脱下你的甲胄来,今天不要出去打仗了。

赫克托  不要激怒我,快进去;凭着一切永生的天神起誓,我非去不可。

安德洛玛刻  我的梦一定会应验的。

赫克托  别多说啦。

卡珊德拉上。

卡珊德拉  我的哥哥赫克托呢?

安德洛玛刻  在这儿,妹妹;他已经披上甲胄,充满了杀心。陪着我向他高声恳求吧;让我们跪下来哀求他,因为我梦见流血的混乱,整夜里只是梦着屠杀的惨象。

卡珊德拉  啊!这是真的。

赫克托  喂!让我的喇叭吹起来。

卡珊德拉  看在上天的面上,好哥哥,不要吹起进攻的信号。

赫克托  快去;天神已经听见我发过誓了。

卡珊德拉  天神对于愤激暴怒的誓言是充耳不闻的;它们是不洁的祭礼,比污秽的兽肝更受憎恨。

安德洛玛刻  啊!听从我们的劝告吧。不要以为自恃正义,便可以伤害他人;如果那是合法的,那么用暴力劫夺所得的财物拿去布施,也可以说是合法的了。

卡珊德拉  誓言是否有效,必须视发誓的目的而定;不是任何的目的都可以使誓言发生力量。脱下你的甲胄吧,亲爱的赫克托。

赫克托  你们别闹。我的荣誉主宰着我的命运。生命是每一个人所重视的;可是高贵的人重视荣誉远过于生命。

特洛伊罗斯上。

赫克托  啊,孩子!你今天预备上战场吗?

安德洛玛刻  卡珊德拉,叫我们的父亲来劝劝他。(卡珊德拉下。)

【虎父无犬子吗。】


赫克托  不,你不要去,特洛伊罗斯;脱下你的铠甲,孩子;我今天充满了骑士的精神。让你的筋骨再长得结实一点,不要就去试探战争的锋刃吧。脱下你的铠甲,去,不要怀疑,勇敢的孩子,我今天要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整个的特洛亚而作战。

特洛伊罗斯  哥哥,您有一个太仁慈的弱点,这弱点适宜于一头狮子,却不适宜于一个勇士。

赫克托  是怎样一个弱点,好特洛伊罗斯?你指出来责备我吧。

特洛伊罗斯  好几次战败的希腊人倒在地上,您虽然已经举起您的剑,却叫他们站起来,放他们活命。

赫克托  啊!那是公道的行为。

特洛伊罗斯  不,那是傻气的行为,赫克托。

赫克托  怎么!怎么!

特洛伊罗斯  看在一切天神的面上,让我们把恻隐之心留在我们母亲那儿吧;当我们披上甲胄的时候,让残酷的愤怒指挥着我们的剑锋,执行无情的杀戮。

赫克托  嘿!那太野蛮了。

特洛伊罗斯  赫克托,这样才是战争呀。

赫克托  特洛伊罗斯,我今天不要你临阵。

特洛伊罗斯  谁可以阻止我?命运、命令,或是握着火红的指挥杖的战神的手,都不能叫我退下;普里阿摩斯父王和赫卡柏母后含着满眶的眼泪跪在地上,都不能打消我的决心;就是您,我的哥哥,拔出您的锋利的剑来,也挡不住我;除了我自己的毁灭以外,我不怕任何的阻力。

卡珊德拉偕普里阿摩斯上。

卡珊德拉  拖住他,普里阿摩斯,不要放松。他是你的拐杖;要是你失去你的拐杖,那么你依靠着他,整个的特洛亚依靠着你,大家都要一起倒下了。

普里阿摩斯  来,赫克托,来,回来;你的妻子做了恶梦,你的母亲看见了幻象,卡珊德拉预知未来,我自己也像一个突然得到天启的先知一样,告诉你今天是一个不祥的日子,所以你回来吧。

赫克托  埃涅阿斯在战场上等我;我和许多希腊人有约在先,今天一定要去跟他们相会。

普里阿摩斯  可是你不能去。

赫克托  我不能失信于人。您知道我一向是不敢违抗您的意旨的,所以,亲爱的父亲,不要使我负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请您允许我出战吧。

卡珊德拉  普里阿摩斯啊!不要听从他。

安德洛玛刻  不要允许他,亲爱的父亲。

赫克托  安德洛玛刻,你使我生气了。为了你对我的爱情,快给我进去吧。(安德洛玛刻下。)

【敌退我进吗。】


特洛伊罗斯  都是这个愚蠢的、做梦的、迷信的姑娘,凭空虚构出这许多恶兆。

卡珊德拉  啊,别了!亲爱的赫克托!瞧,你死了!瞧,你的眼睛变成惨白了!瞧,你满身的伤口都在流血!听,特洛亚在呼号,赫卡柏在痛哭,可怜的安德洛玛刻在发出她尖锐的悲声!瞧,慌乱、疯狂和惊愕,像一群没有头脑的痴人彼此相遇,大家都在哭喊着赫克托:赫克托死了!啊,赫克托!

特洛伊罗斯  去!去!

卡珊德拉  别了。且慢,赫克托,我还要向你告别:你欺骗了你自己,也欺骗了我们全体特洛亚人。(下。)

赫克托  父王,您听见她这样嚷叫,有点儿惊恐吗?进去安慰安慰我们的军民;我们现在要出去作战,干一些值得赞美的事情,今天晚上再来讲给您听吧。

普里阿摩斯  再会,愿神明保佑你平安!(普里阿摩斯、赫克托各下;号角声。)

特洛伊罗斯  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听!骄傲的狄俄墨得斯,相信我,我今天不是失去我的手臂,就要夺回我的衣袖。

特洛伊罗斯将去时,潘达洛斯自另一方上。

潘达洛斯  您听见吗,殿下?您听见吗?

特洛伊罗斯  现在又有什么事?

潘达洛斯  这儿是那可怜的女孩子寄来的一封信。

特洛伊罗斯  让我看。

潘达洛斯  这倒霉的混账咳嗽害得我好苦,还要让这傻丫头把我搅得心神不安,又是这样,又是那样,看来我这条老命也活不长久了;我的眼睛里又害起了风湿症,我的骨节又痛得这么厉害,不知道我作了什么孽,才受到这样的罪。她说些什么?

特洛伊罗斯  空话,空话,只有空话,没有一点真心;行为和言语背道而驰。(撕信)去,你风一样轻浮的,跟着风飘去,也化成一阵风吧。她用空话和罪恶搪塞我的爱情,却用行为去满足他人。(各下。)

【敌进我退吗。】


第四场特洛亚及希腊营地之间

号角声;兵士混战;忒耳西忒斯上。


忒耳西忒斯  现在他们在那儿打起来了,待我去看个热闹。那个奸诈的卑鄙小人,狄俄墨得斯,把那个下流的痴心的特洛亚小傻瓜的衣袖裹在他的战盔上;我巴不得看见他们碰头,看那头爱着那婊子的特洛亚小驴子怎样放那个希腊淫棍回到那只假情假义的浪蹄子那儿去,叫他有袖而来,无袖而归。在另一方面,那些狡猾的信口发誓的坏东西——那块耗子咬过的陈年干酪,涅斯托,和那头狗狐俄底修斯,他们定下的计策,简直不值一颗乌莓子:他们的计策是要叫那条杂种恶狗埃阿斯去对抗那条同样坏的恶狗阿喀琉斯;现在埃阿斯那恶狗已经变得比阿喀琉斯那恶狗更骄傲了,今天他不肯出战;所以那些希腊人都像野蛮人一样胡作非为起来,计策权谋把军誉一起搅坏了。且慢!衣袖来了;那一个也来了。

狄俄墨得斯上,特洛伊罗斯随上。

特洛伊罗斯  别逃;你就是跳下了冥河,我也要入水追你。

狄俄墨得斯  你弄错了,我没有逃;因为你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我才抽身出来。你小心点儿吧!

忒耳西忒斯  守住你那婊子,希腊人!为了那婊子的缘故,特洛亚人,出力吧!挑下那衣袖来,挑下那衣袖来!(特洛伊罗斯、狄俄墨得斯随战随下。)

赫克托上。

赫克托  希腊人,你是谁?你也是要来跟赫克托比一个高下的吗?你是不是一个贵族?

忒耳西忒斯  不,不,我是个无赖,一个只会骂人的下流汉,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赫克托  我相信你;放你活命吧。(下。)

忒耳西忒斯  慈悲的上帝,你居然会相信我!这天杀的把我吓了这么一跳!那两个扭成一团的混蛋呢?我想他们也许把彼此吞下去了,那才是个笑话哩。看起来,淫欲总是自食其果的。我要找他们去。(下。)

【敌疲我打吗。】


第五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狄俄墨得斯及仆人上。


狄俄墨得斯  来,给我把特洛伊罗斯的骏马牵了回去,把它奉献给我的爱人克瑞西达,向她表示我对于她的美貌的敬礼;对她说,我已经教训过那个多情的特洛亚人,用事实证明我是她的骑士了。

仆人  我就去,将军。(下。)

阿伽门农上。

阿伽门农  添救兵,添救兵!凶猛的波吕达玛斯已经把门农打了下来;那私生子玛伽瑞隆把多里俄斯捉了去,像一尊巨大的石像似的,站在被杀的厄庇斯特洛福斯和刻狄俄斯二王的尸体上,挥舞着他的枪杆;波吕克塞诺斯也死了;安菲玛科斯和托阿斯都受了致命的重伤;帕特洛克罗斯被擒被杀,下落不明;帕拉墨得斯身受重创;可怕的萨癸塔里大逞威风,把我们的兵士吓得四散奔窜。狄俄墨得斯,快去添救兵,否则我们要一败涂地了。

涅斯托上。

涅斯托  去,把帕特洛克罗斯的尸体抬到阿喀琉斯帐里;再叫西达那像蜗牛一样慢腾腾的埃阿斯赶快披上甲胄。有一千个赫克托在战场上,一会儿他骑着马在这儿鏖战,一会儿他又在那边徒步奔突,挡着他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就像一群轻舟小艇,遇见了一头喷射海水的巨鲸一样;一会儿他又在别的地方,把那些稻草般的希腊人摧枯拉朽似的杀得望风披靡,这里,那里,到处有他神出鬼没的踪迹,他的敏捷的行动,简直是得心应手,要怎么样便怎么样,看见了也会叫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俄底修斯上。

俄底修斯  啊!勇气,勇气,王子们!伟大的阿喀琉斯披起铠甲来了;他在哭泣,咒骂,发誓复仇,帕特洛克罗斯身上的创伤已经激起了他的昏睡的雄心;他手下的那些负伤的壮士,有的割去了鼻子,有的砍掉了手,断臂的,刖足的,都在叫喊着赫克托的名字。埃阿斯也失去了一个朋友,恼得他咬牙切齿,已经披甲出战,要去找特洛伊罗斯拚命;那特洛伊罗斯今天就像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勇不可当,命运也像故意讥讽智谋的无用一样,对他特别照顾,使他战无不胜。

埃阿斯上。

埃阿斯  特洛伊罗斯!你这懦夫躲到哪里去了?(下。)

狄俄墨得斯  在那儿,在那儿。

涅斯托  好,好,我们也上去杀一阵。

阿喀琉斯上。

阿喀琉斯  这赫克托在什么地方?来,来,你这吓吓小孩子的家伙,还不给我出来吗?我要让你知道遇见一个发怒的阿喀琉斯是怎么样的。赫克托!赫克托呢?我只要找赫克托。(各下。)

【敌逃我追吗。】


第六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埃阿斯上。


埃阿斯  特洛伊罗斯,你这懦夫,出来!

狄俄墨得斯上。

狄俄墨得斯  特洛伊罗斯!特洛伊罗斯在什么地方?

埃阿斯  你要找他干么?

狄俄墨得斯  我要教训教训他。

埃阿斯  等我做了元帅,你到了我的地位,你再来教训他吧。特洛伊罗斯!喂,特洛伊罗斯!

特洛伊罗斯上。

特洛伊罗斯  啊,奸贼,狄俄墨得斯!转过你的奸诈的脸来,你这奸贼!拿你的命来赔偿我的马儿!

狄俄墨得斯  嘿!你来了吗?

埃阿斯  我要独自跟他交战;站开,狄俄墨得斯。

狄俄墨得斯  他是我的目的物;我不愿意袖手旁观。

特洛伊罗斯  来,你们这两个希腊贼子;你们一起来吧!(随战随下。)

赫克托上。

赫克托  呀,特洛伊罗斯吗?啊,打得好,我的小兄弟!阿喀琉斯上。

阿喀琉斯  现在我看见你了。嘿!等着吧,赫克托!

赫克托  住手,你还是休息一会儿。

阿喀琉斯  我不要你卖什么人情,骄傲的特洛亚人。我的手臂久已不举兵器了,这是你的幸运;我的休息和怠惰,给你很大的便宜;可是我不久就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现在你还是去追寻你的命运吧。(下。)

赫克托  再会,要是我早知道会遇见你,我的勇气一定会增加百倍。啊,我的兄弟!

特洛伊罗斯重上。

特洛伊罗斯  埃阿斯把埃涅阿斯捉了去了;真有这样的事吗?不,凭着那边天空中灿烂的阳光发誓,他不能让他捉去;我一定要去救他出来,否则宁愿让他们把我也一起捉了去。听着,命运!今天我已经把死生置之度外了。(下。)

一骑士披富丽铠甲上。

赫克托  站住,站住,希腊人;你是一个很好的目标。啊,你不愿站住吗?我很喜欢你这身甲胄;即使把它割破砍碎,也要剥它下来。畜生,你不愿站住吗?好,你逃,我就追,非得剥下你的皮来不可。(同下。)


第七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阿喀琉斯及众骑士上。


阿喀琉斯  过来,我的骑士们,听清我的话。你们看我到什么地方,就跟到什么地方。不要动你们的刀剑,蓄养好你们的气力;当我找到了凶猛的赫克托以后,你们就用武器把他密密围住,一阵乱剑剁死他。跟我来,孩子们,留心我的行动;伟大的赫克托决定要在今天丧命。(同下。)

墨涅拉俄斯及帕里斯互战上;忒耳西忒斯随上。

忒耳西忒斯  那忘八跟那奸夫也打起来了。出力,公牛!出力,狗子!呦,帕里斯,呦!啊,我的两个雌儿的麻雀!呦,帕里斯,呦!那公牛打胜了;喂,留心他的角!(帕里斯、墨涅拉俄斯下。)

玛伽瑞隆上。

玛伽瑞隆  奴才,转过来跟我打。

忒耳西忒斯  你是什么人?

玛伽瑞隆  普里阿寥斯的庶子。

忒耳西忒斯  你是个私生子,我也是个私生子,我喜欢私生子,一个私生子生我出来,教养我成为一个私生头脑、私生血气的变种:一头熊不会咬它的同类,那么私生子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要注意,我们彼此不和是最不吉祥之兆:一个私生子为一个婊子打起架来就会惹祸上身的:再会,私生子。(下。)

玛伽瑞隆  魔鬼抓了你去,懦夫!(下。)

【祸起萧墙吗。】


第八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赫克托上。


赫克托  富丽的外表包裹着一个腐烂不堪的核心,你这一身好盔甲送了你的性命。现在我已经作完一天的工作,待我好好休息一下。我的剑啊,你已经饱餐了鲜血和死亡,你也休息休息吧。(脱下战盔,将盾牌悬挂背后。)

阿喀疏斯及众骑士上。

阿喀琉斯  瞧。赫克托,太阳已经开始没落,丑恶的黑夜在他的背后追踪而来;赫克托的生命,也要跟太阳一起西沉,结束了这一个白昼。

赫克托  我现在已经解除武装;不要乘人不备,希腊人。

阿喀琉斯  动手,孩子们,动手!这就是我所要找的人。(赫克托倒地)现在,特洛亚,你也跟着倒下来吧!这儿躺着你的心脏,你的筋肉,你的骨胳。上去,骑士们!大家齐声高呼,“阿喀琉斯已经把勇武的赫克托杀死了!”(吹归营号)听!我军在吹归营号了。

骑士  主将,特洛亚的喇叭跟我们的喇叭声音是一样的。

阿喀琉斯  黑夜的巨龙之翼已经覆盖了大地,分开了交战的两军。我的尚未餍足的宝剑,因为已经尝到了美味,也要归寝了。(插剑入鞘)来,把他的尸体缚在我的马尾巴上,我要把这特洛亚人拖过战场。(同下。)


第九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阿伽门农、埃阿斯、墨涅拉俄斯、涅斯托、狄俄墨得斯及余人等列队行进,内喧呼声。


阿伽门农  听!听!那是什么呼声?

涅斯托  静下来,鼓声!

内呼声:“阿喀琉斯!阿喀琉斯!赫克托被杀了!阿喀琉斯!”

狄俄墨得斯  听他们的呼声,好像是赫克托给阿喀琉斯杀了。

埃阿斯  果然有这样的事,我们也不要自夸;伟大的赫克托并没有不如他的地方。

阿伽门农  大家静静前进。派一个人到阿喀琉斯那里去,请他到我的大营里来。要是他的死是天神有心照顾我们,那么伟大的特洛亚已经是我们的,惨酷的战争也要从此结束了。(众列队行进下。)

【周而复始吗。】


第十场战地的另一部分

埃涅阿斯及特洛亚兵士上。


埃涅阿斯  站住!我们现在还控制着这战场。不要回去,让我们忍着饥饿挨过这一夜。

特洛伊罗斯上。

特洛伊罗斯  赫克托被杀了。

众人  赫克托!哪有这样的事!

特洛伊罗斯  他死了,他的尸体缚在那凶手的马尾上,惨无人道地拖过了充满着耻辱的战场。天啊,颦蹙你的怒眉,赶快降下你的惩罚来吧!神明啊,坐在你们的宝座上,眷顾着特洛亚吧!让你们的迅速的灾祸变成慈悲,不要拖延我们不可避免的毁灭吧!

埃涅阿斯  殿下,您不要瓦解我们全军的士气。

特洛伊罗斯  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所以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没有说到逃走、恐惧和死亡;我是向着一切天神和世人所加于我们的迫切的危险挑战。赫克托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谁去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普里阿摩斯和赫卡柏呢?有谁现在到特洛亚去,宣布赫克托的死讯的,让他永远被称为不祥的啼枭吧。这样一句话是会使普里阿摩斯变成一座石像,使妇女们变成泪泉和化石,使少年们变成冰冷的雕像,使整个的特洛亚惊怖失色的。可是去吧,赫克托死了,还有什么话说呢?且慢!你们这些可恶的营帐,这样骄傲地布下在我们弗里吉亚的平原上,无论太阳起得多早,我要把你们踏为平地!还有你,你这肥胖的懦夫。无论怎样广阔的距离,都不能分解我们两人的仇恨;我要永远像一颗疑神疑鬼的负疚的良心一样缠绕着你!回到特洛亚去!我们不要懊恼,让复仇的希望掩盖我们内心的悲痛。(埃涅阿斯及特洛亚军队下。)

特洛伊罗斯将去时,潘达洛斯自另一方上。

潘达洛斯  听我说,听我说!

特洛伊罗斯  滚开,下贱的龟奴!丑恶和耻辱追随着你,永远和你的名字连在一起!(下。)

潘达洛斯  好一服医治我的骨痛的妙药!啊,世界,世界,世界!一个替别人奔走的人,是这样被人轻视!做卖国贼的,做淫媒的,人家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是多么重用你们,可是他们会给你们些什么好处呢?为什么人家这样喜欢我们所干的事,却这样痛恨我们的行业?有什么诗句可以证明?——让我想一想!——

那采蜜的蜂儿无虑无愁,

终日在花丛里歌唱优游;

等到它一朝失去了利刺,

甘蜜和柔歌也一齐消逝。

奉告吃风月饭的朋友们,把这几句诗做你们的座右铭吧。(下。)

【左丘明吗。】


注释:

1、布里阿洛斯(briareus),希腊神话中百手的巨人。

2、阿耳戈斯(argus),希腊神话中的百眼怪物。

3、迈罗(milo),希腊六世纪末的运动家,以力大能举一牛著名,曾六次获得奥林匹克胜利者的称号。

4、耐儿(nell),海伦的爱称。

5、卡戎(charon),希腊神话中渡亡魂过冥河到冥府去的船夫。

6、波吕克塞娜(polyxena),普里阿摩斯的女儿,为阿喀琉斯所恋。

7、涅俄普托勒摩斯(neoptolemus),即皮洛斯,是阿喀琉斯的儿子。此处显然是指阿喀琉斯本人。

8、珀耳修斯(perseus),希腊神话中的著名英雄。

9、原文tent有两个意思:营帐和检查伤口的针具。忒耳西忒斯在回答时故意曲解原意,答非所问。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五、解构莎士比亚《终成眷属》

25.Deconstruct Shakespeare(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五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终成眷属》(All's Well That Ends Well)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品行兼优】【谣言四起】【弃若敝屣】【曲终人散】【一步登天】【来者不善】【涅槃入定】【以命相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顺手之劳】


第二幕【一步三回头】【见者有份】【望闻问切】【封赏万户】【吮痈舐痔】【人手一册】【阴阳互补】【身不由己】【俯仰天地】【唇枪舌剑】【气可鼓而不可泄】【后生可畏】【小人难养】【放马过来】


第三幕【好整以暇】【舍车马而保将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月黑风高】【以泪洗面】【徒有其名】【全陪地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见异思迁】【拉郎配】


第四幕【掷杯为号】【严守机密】【一而再、再而三】【以黑打黑】【乐以忘忧】【大宴群臣】【莫邪干将】【惟妙惟肖】【鼠目寸光】【萧何月下追韩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吹毛求疵】


第五幕【黄沙铺路】【何不食肉糜】【幽兰露如啼眼】【思想犯】【家有敝帚】【抛绣球】【羽化登仙】【既济未济】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终成眷属》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剧中人物:

法国国王

弗罗棱萨公爵

勃特拉姆  罗西昂伯爵

拉佛  法国宫廷中的老臣

帕洛  勃特拉姆的侍从

罗西昂伯爵夫人的管家

拉瓦契  伯爵夫人府中的小丑

侍童

罗西昂伯爵夫人  勃特拉姆之母

海丽娜  寄养于伯爵夫人府中的少女

弗罗棱萨―老寡妇

狄安娜  寡妇之女

薇奥兰塔

玛利安娜  寡妇的邻居女

法国及弗罗棱萨的群臣、差役、兵士等


地点:罗西昂;巴黎;弗罗棱萨;马赛



第一幕


第一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勃特拉姆、罗西昂伯爵夫人、海丽娜、拉佛同上;均服丧。


伯爵夫人  我儿如今离我而去,无异使我重新感到先夫去世的痛苦。

勃特拉姆  母亲,我因为离开您膝下而流泪,也像是再度悲恸父亲的死亡一样。可是儿子多蒙王上眷顾,理应尽忠效命,他的命令是必须服从的。

拉佛  夫人,王上一定会尽力照顾您,就像尊夫在世的时候一样;他对于令郎,也一定会看作自己的儿子一样。不要说王上圣恩宽厚,德泽广被,决不会把您冷落不顾,就凭着夫人这么贤德,无论怎样刻薄寡恩的人,也一定愿意推诚相助的。

伯爵夫人  听说王上圣体违和,不知道有没有早占勿药之望?

拉佛  夫人,他已经谢绝了一切的医生。他曾经在他们的诊治之下,耐心守候着病魔脱体,可是药石无灵,痊愈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淡薄了。

伯爵夫人  这位年轻的姑娘有一位父亲,可惜现今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不但为人正直,而且精通医术,要是天假以年,使他能够更求深造,那么也许他真会使世人尽得长生,死神也将无所事事了。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王上的病一定会霍然脱体的。

拉佛  夫人,您说起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伯爵夫人  大人,他在他们这一行之中,是赫赫有名的,而且的确不是滥博虚声;他的名字是吉拉·德·拿滂。

拉佛  啊,夫人,他的确是一个好医生;王上最近还称赞过他的本领,悼惜他死得太早。要是学问真能和死亡抗争,那么凭着他的才能,他应该至今健在的。

勃特拉姆  大人,王上害的究竟是什么病?

拉佛  他害的是瘘管症。

勃特拉姆  这病名我倒没有听见过。

拉佛  我但愿这痛对世人是永远生疏的。这位姑娘就是吉拉·德·拿滂的女儿吗?

伯爵夫人  她是他的独生女儿,大人;他在临死的时候,托我把她照顾。她有天赋淳厚优美的性质,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如锦上添花,我对她抱着极大的期望。一个心地不纯正的人,即使有几分好处,人家在称赞他的时候,总不免带着几分惋惜;因为那样的好处也就等于是邪恶的帮手。可是她的优点却由于天性纯朴而越加出色,她的正直得自天禀,教育更培植了她的德性。

【品行兼优吗。】


拉佛  夫人,您这样称赞她,使她感激涕零了。

伯爵夫人  女孩儿家听见人家称赞而流泪,是最适合她的身分的。她每次想起她的父亲,总是自伤身世而面容惨淡。海丽娜,别伤心了,算了吧;人家看见你这样,也许会说你是故意做作出来的。

海丽娜  我的伤心的确是做作出来的,可是我也有真正伤心的事情。

拉佛  适度的悲伤是对于死者应有的情分;过分的哀戚是摧残生命的仇敌。

海丽娜  如果人们不对悲伤屈服,过度的悲伤不久就会自己告终的。

勃特拉姆  母亲,请您祝福我。

拉佛  这话怎么讲?

伯爵夫人  祝福你,勃特拉姆,愿你不但在仪表上像你的父亲,在气概风度上也能够克绍箕裘,愿你的出身和美德永远不相上下,愿你的操行与你高贵的血统相称!对众人一视同仁,对少数人推心置腹,对任何人不要亏负;在能力上你应当能和你的敌人抗衡,但不要因为争强好胜而炫耀你的才干;对于你的朋友,你应该开诚相与;宁可被人责备你朴讷寡言,不要让人嗔怪你多言偾事。愿上天的护佑和我的祈祷降临到你的头上!再会,大人;他是一个不懂世故的孩子,请您多多指教他。

拉佛  夫人,您放心吧,他不会缺少出自对他一片热爱的最好的忠告。

伯爵夫人  上天祝福他!再见,勃特拉姆。(下。)勃特拉姆(向海丽娜)愿你一切如愿!好好安慰我的母亲,你的女主人,替我加意侍候她老人家。

拉佛  再见;好姑娘,愿你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令誉。(勃特拉姆、拉佛下。)

海丽娜  唉!要是真的只是这样倒好了。我不是想我的父亲;我这些滔滔的眼泪,虽然好像是一片孺慕的哀忱,却不是为他而流。他的容貌怎样,我也早就忘记了,在我的想像之中,除了勃特拉姆以外没有别人的影子。我现在一切都完了!要是勃特拉姆离我而去,我还有什么生趣?我正像爱上了一颗灿烂的明星,痴心地希望着有一天能够和它结合,他是这样高不可攀;我不能 越我的名分和他亲近,只好在他的耀目的光华下,沾取他的几分余辉,安慰安慰我的饥渴。我的爱情的野心使我备受痛苦,希望和狮子匹配的驯鹿,必须为爱而死。每时每刻看见他,是愉快也是苦痛;我默坐在他的旁边,在心版上深深地刻划着他的秀曲的眉毛,他的敏锐的眼睛,他的迷人的鬈发,他那可爱的脸庞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微细的特点,都会清清楚楚地摄在我的心里。可是现在他去了,我的爱慕的私衷,只好以眷怀旧日的陈迹为满足。——谁来啦?这是一个和他同去的人;为了他的缘故我爱他,虽然我知道他是一个出名爱造谣言的人,是一个傻子,也是一个懦夫。但是这些本性难移的坏处,加在他身上,却十分合适,比起美德的瘦骨受寒风摧残要合适得多:我们不是时常见到衣不蔽体的聪明人,不得不听候浑身锦绣的愚夫使唤吗?

【谣言四起吗。】


帕洛上。

帕洛  您好,美貌的娘娘!

海丽娜  您好,大王!

帕洛  不敢。

海丽娜  我也不敢。

帕洛  您是不是在想着处女的贞操问题?

海丽娜  是啊。你还有几分军人的经验,让我请教你一个问题。男人是处女贞操的仇敌,我们应当怎样实施封锁,才可以防御他?

帕洛  不要让他进来。

海丽娜  可是他会向我们进攻;我们的贞操虽然奋勇抵抗,毕竟是脆弱的。告诉我们一些有效的防御战略吧。

帕洛  没有。男人不动声色坐在你的面前,他会在暗中埋下地雷,轰破你的贞操的。

海丽娜  上帝保佑我们可怜的贞操不要给人这样轰破!那么难道处女们就不能采取一种战术,把男人轰得远远的吗?

帕洛  处女的贞操轰破了以后,男人就会更快地被轰得远远的。但是,你们虽然把男人轰倒了,自己的围墙也就有了缺口,那么城市当然就保不住啦。在自然界中,保全处女的贞操决非得策。贞操的丧失是合理的增加,倘不先把处女的贞操破坏,处女们从何而来?你的身体恰恰就是造成处女的材料。贞操一次丧失可以十倍增加;永远保持,就会永远失去。这种冷冰冰的东西,你要它作什么!

海丽娜  我还想暂时保全它一下,虽然也许我会因此而以处女终老。

帕洛  那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这是违反自然界的法律的。你要是为贞操辩护,等于诋毁你的母亲,那就是忤逆不孝。以处女终老的人,等于自己杀害了自己,这种女人应该让她露骨道旁,不让她的尸骸进入圣地,因为她是反叛自然意志的罪人。贞操像一块干酪一样,搁的日子长久了就会生虫霉烂,自己把自己的内脏掏空;而且它是一种乖僻骄傲无聊的东西,重视贞操的人,无非因为自视不凡,这是教条中所大忌的一种罪过。何必把它保持起来呢?这样作只有让你吃亏。算了吧!在一年之内,你就可以收回双倍利息,而且你的本钱也不会怎么走了样子。放弃了它吧!

【弃若敝屣吗。】


海丽娜  请问一个女人怎样才可以照她自己的意思把它失去?

帕洛  这得好好想想。有了,就是得倒行逆施,去喜欢那不喜欢贞操的人。贞操是一注搁置过久了会失去光彩的商品;越是保存得长久,越是不值钱。趁着有销路的时候,还是早点把它脱手了的好;时机不可失去。贞操像一个年老的廷臣,虽然衣冠富丽,那一副不合时宜的装束却会使人瞧着发笑,就像别针和牙签似的,现在早不时兴了。做在饼饵里和在粥里的红枣,是悦目而可口的,你颊上的红枣,却会转瞬失去鲜润;你那陈年封固的贞操,也就像一颗干瘪的梨儿一样,样子又难看,入口又无味,虽然它从前也是很甘美的,现在却已经干瘪了。你要它作什么呢?

海丽娜  可是我还不愿放弃我的贞操。你的主人在外面将会博得无数女子的倾心,他会找到一个母亲,一个情人,一个朋友,一个绝世的佳人,一个司令官,一个敌人,一个向导,一个女神,一个君王,一个顾问,一个叛徒,一个亲人;他会找到他的卑微的野心,骄傲的谦逊,他的不和谐的和谐,悦耳的嘈音,他的信仰,他的甜蜜的灾难,以及一大堆瞎眼的爱神编出来的可爱的、痴心的、虚伪的名字。他现在将要——我不知道他将要什么。但愿上帝护佑他!宫廷是可以增长见识的地方,他是一个——

帕洛  他是一个什么?

海丽娜  他是一个我愿意为他虔诚祝福的人。可惜——

帕洛  可惜什么?

海丽娜  可惜我们的愿望只是一种渺茫而感觉不到的东西,否则我们这些出身寒贱的人,虽然命运注定我们只能在愿望中消度我们的生涯,也可以借着愿望的力量追随我们的朋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衷曲,而不致永远得不到一点报酬了。

一侍童上。

侍童  帕洛先生,爵爷叫你去。(下。)

【曲终人散吗。】


帕洛  小海伦,再会;我在宫廷里要是记得起你,我会想念你的。

海丽娜  帕洛先生,你降生的时候准是吉星照命。

帕洛  不错,我是武曲星照命。

海丽娜  我也相信你是地地道道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

帕洛  为什么在武曲星下面?

海丽娜  一打起仗来,你就甘拜下风,那还不是在武曲星下面降生的吗?

帕洛  我是说在武曲星居前的时候。

海丽娜  我看还是在退后的时候吧?

帕洛  为什么说退后呢?

海丽娜  交手的时候,你总是步步退后呀。

帕洛  那是为了等待时机。

海丽娜  心中害怕,想寻求安全,掉头就跑,也同样是为了等待时机;勇气和恐惧在你身上倒是满协调的,凭你这种打扮,跑起来准能一日千里,花样也很别致。

帕洛  我事情很忙,没功夫伶牙俐齿地回答你。且等我回来,再叫你看我那副彬彬君子的派头吧。到那时候,我的教养会对你发生作用,你会领略到一个朝廷贵人的善意,对他大开方便之门;如若不然,你就是不知感激,只有自己遭殃,最后一窍不通地死去。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祈祷祈祷;要是没有空,不妨想念想念你的朋友们。早点嫁一个好丈夫,他怎样待你,你也怎样待他。好!再见。(下。)

海丽娜  一切办法都在我们自己,虽然我们把它诿之天意;注定人类运命的上天,给我们自由发展的机会,只有当我们自己冥顽不灵、不能利用这种机会的时候,我们的计划才会遭遇挫折。哪一种力量激起我爱情的雄心,使我能够看见,却不能喂饱我的视欲?尽管地位如何悬殊,惺惺相怜的人,造物总会使他们结合在一起。只有那些斤斤计较、害怕麻烦、认为好梦已成过去的人,他们的希冀才永无实现的可能;能够努力发挥她的本领的,怎么会在恋爱上失败?王上的病——我的计划也许只是一种妄想,可是我的主意已决,一定要把它尝试一下。(下。)

【一步登天吗。】


第二场巴黎。国王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法国国王持书信上,群臣及侍从等随上。


国王  弗罗棱萨人和西诺哀人相持不下,胜负互见,还在那里继续着猛烈的战争。

臣甲  是有这样的消息,陛下。

国王  不,那是非常可靠的消息;这儿有一封从我们的友邦奥地利来的信,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他还警告我们,说是弗罗棱萨就要向我们请求给他们迅速的援助,照我们这位好朋友的意思,似乎很不赞同,希望我们拒绝他们的请求。

臣甲  陛下素来称道奥王的诚信明智,他的意见当然是可以充分信任的。

国王  他已经替我们决定了如何答复,虽然弗罗棱萨还没有来乞援,我已经决定拒绝他们了。可是我们这儿要是有人愿意参加都斯加的战事,不论他们愿意站在哪一方面,都可以自由前去。

臣乙  我们这些绅士们闲居无事,本来就感到十分苦闷,渴想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这次战事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他们去磨练磨练。

国王  来的是什么人?

勃特拉姆、拉佛及帕洛上。

臣甲  陛下,这是罗西昂伯爵,年轻的勃特拉姆。

国王  孩子,你的面貌很像你的父亲;造物在雕塑你形状的时候,一定是非常用心而不是草率从事的。但愿你也秉有你父亲的德性!欢迎你到巴黎来!

【来者不善吗。】


勃特拉姆  感谢陛下圣恩,小臣愿效犬马之劳。

国王  想起你父亲在日,与我交称莫逆,我们两人初上战场的时候,大家都是年轻力壮,现在要是也像那样就好了!他是个熟谙时务的干才,也是个能征惯战的健儿;他活到很大年纪,可是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老朽,不中用了。提起你的父亲,使我精神为之一振。他年轻时候的那种才华,我可以从我们现在这辈贵介少年身上同样看到,可是他们的信口讥评,往往来不及遮掩他们的轻薄,已经在无意中自取其辱。你父亲才真是一个有大臣风度的人,在他的高傲之中没有轻蔑,在他的严峻之中没有苛酷;只有当那些和他同等地位的人激起他的不满的时候,他才会对他们作无情的指责;他的良知就像一具时钟,正确地知道在哪一分钟为了特殊的理由使他不能不侃侃而言,那时他的舌头就会听从他的指挥。他把那些在他下面的人当作不同地位的人看待,在他们卑微的身分前降尊纡贵,听了他们贫弱的谀辞,也会谦谢不遑,使他们因他的逊让而受宠若惊。这样一个人是可以作为现在这辈年轻人的模范的。如果他们肯认真效仿他,就会明白自己实际上是大大地后退了。

勃特拉姆  陛下不忘旧人,先父虽死犹生;任何铭刻在碑碣上的文字,都不及陛下口中品题的确当。

国王  但愿我也和他在一起!他老是这样说——我觉得我仿佛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动人的辞令不是随便散播在人的耳中,却是深植在人们的心头,永远存留在那里。每当欢欣和娱乐行将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就会发出这样的感喟:“等我的火焰把油烧干以后,让我不要继续活下去,给那些年轻的人们揶揄讥笑,他们凭着他们的聪明,除了新奇的事物以外,什么都瞧不上眼;他们的思想都花在穿衣服上面,而且变化得比衣服的式样更快。”他有这样的愿望;我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愿望,因为我已经是一只无用的衰蜂,不能再把蜜、蜡带回巢中,我愿意赶快从这世上消灭,好给其余作工的人留出一个地位。

臣乙  陛下圣德恢恢,臣民无不感戴;最不知感恩的人,将是最先悼惜您的人。

国王  我知道我不过是空占着一个地位。伯爵,你父亲家里的那个医生死了多久了?他的名誉很不错哩。

勃特拉姆  陛下,他已经死了差不多六个月了。

国王  他要是现在还活着,我倒还要试一试他的本领。请你扶我一下。那些庸医们给我吃这样那样的药,把我的精力完全销磨掉了,弄成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欢迎,伯爵,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儿子一样。

勃特拉姆  感谢陛下。(同下;喇叭奏花腔。)

【涅槃入定吗。】


第三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管家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我现在要听你讲,你说这位姑娘怎样?

管家  夫人,小的过去怎样尽心竭力侍候您的情形,想来您一定是十分明白的;因为我们要是自己宣布自己的功劳,那就太狂妄了,即使我们真的有功,人家也会疑心我们。

伯爵夫人  这狗才站在这儿干吗?滚出去!人家说起关于你的种种坏话,我并不完全相信,可是那也许因为我太忠厚了;照你这样蠢法,是很会去干那些勾当的,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干坏事的本领。

小丑  夫人,您知道我是一个苦人儿。

伯爵夫人  好,你怎么说?

小丑  不,夫人,我是个苦人儿,并没有什么好,虽然有许多有钱的人们都不是好东西。可是夫人要是答应我让我到外面去成家立业,那么伊丝贝尔那个女人就可以跟我成其好事了。

伯爵夫人  你一定要去做一个叫化子吗?

小丑  在这一件事情上,我不要您布施我别的什么,只要请求您开恩准许。

伯爵夫人  在哪一件事情上?

小丑  在伊丝贝尔跟我的事情上。做用人的不一定世世代代做用人;我想我要是一生一世没有一个亲生的骨肉,就要永远得不到上帝的祝福,因为人家说有孩子的人才是有福气的。

伯爵夫人  告诉我你一定要结婚的理由。

小丑  夫人,贱体有这样的需要;我因为受到肉体的驱使,不能不听从魔鬼的指挥。

伯爵夫人  那就是尊驾的理由了吗?

小丑  不,夫人,我还有其他神圣的理由,这样的那样的。

伯爵夫人  那么可以请教一二吗?

小丑  夫人,我过去是一个坏人,正像您跟一切血肉的凡人一样;老实说吧,我结婚是为了要痛悔前非。

伯爵夫人  你结了婚以后,第一要懊悔的不是从前的错处,而是你不该结婚。

小丑  夫人,我是个举目无亲的人;我希望娶了老婆以后,可以靠着她结识几个朋友。

伯爵夫人  蠢才,这样的朋友是你的仇敌呢。

小丑  夫人,您还不懂得友谊的深意哩;那些家伙都是来替我做我所不耐烦做的事的。耕耘我的田地的人,省了我牛马之劳,使我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虽然他害我做了忘八,可是我叫他替我干活儿。夫妻一体,他安慰了我的老婆,也就是看重我;看重我,也就是爱我;爱我,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吻我老婆的人,就是我的好朋友。人们只要能够乐天安命,结了婚准不会闹什么意见。因为吃肉的少年清教徒,和吃鱼的老年教皇党,虽然论起心来,在宗教问题上大有分歧;论起脑袋来,却完全一式一样;他们可以用犄角相互顶撞,就跟一帮鹿似的。

【以命相搏吗。】


伯爵夫人  你这狗嘴里永远长不出象牙来吗?

小丑  夫人,我是一个先知,我用讽谕的方式,宣扬人生的真理:

我要重新唱那首歌曲,

列位要洗耳恭听:

婚姻全都是命里注定,

乌龟是天性生成。

伯爵夫人  滚出去吧,混账东西;等会儿再跟你说话。

管家  夫人,请您叫他去吩咐海丽娜姑娘出来;我要跟您讲的就是关于她的事。

伯爵夫人  蠢材,去对我的侍女说,我有话对她讲——就是那海丽娜姑娘。

小丑

是不是为了这张俊脸,

希腊人把特洛亚攻陷?

作的好事,作的好事,

这就是普里阿摩斯的心肝?

她长叹一声站在那里,

她长叹一声站在那里,

这样把道理说明:

有九个坏的,有一个好的,

有九个坏的,有一个好的,

总算还落下一成。①

伯爵夫人  什么,十个人里才有一个好的?你把歌词也糟蹋了,蠢货。

小丑  夫人,我指的是女人——十个女人里有一个好的,这是把歌词往好里唱。愿上帝能一年到头保持这个比率!我要是牧师,对这样一个抽什一税的女人,决不会有什么意见。一成,你还嫌少吗?哼,就算每出现一次扫帚星,或是发生一次地震的时候,才有一个好女人降生,这个彩票也是抽得来的。照现在这样,你把心都抽没有了,也不会中彩。

伯爵夫人  混账,你还不快去作我叫你作的事吗?

小丑  唉,女人反倒骑在男人身上,发号施令,认为算不了什么!当然,作好人,就不能作清教徒,可是那也算不了什么;可以外面穿上一件必恭必敬的袈裟,罩着底下的黑袍子,仍旧心安理得。好,这回我真走了;您的吩咐是叫海丽娜姑娘到这儿来。(下。)

伯爵夫人  现在你说吧。

管家  夫人,我知道您是非常喜欢这位姑娘的。

伯爵夫人  不错,我很喜欢她。她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把她托付给我;单单凭着她本身的好处,也就够惹人怜爱了。我欠她的债,多过于已经给她的酬报;我将要报答她的,一定超过她自己的要求。

管家  夫人,小的最近在无意中间,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可以代她起誓,她是以为她说的话不会给什么人听了去的。原来她爱上了我们的少爷了!她怨恨命运,不该在他们两人之间安下了这样一道鸿沟;她嗔怪爱神,不肯运用他的大力,使地位不同的人也有结合的机会;她说狄安娜不配做处女们的保护神,因为她坐令纤纤弱质受到爱情的袭击甚至成为俘虏而不加援手。她用无限哀怨的语调声诉着她的心事,小的听了之后,因恐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故此不敢疏忽,特来禀知夫人。

伯爵夫人  你把这事干得很好,可是千万不要声张出去。我早已猜疑到几分,因为事无实据,不敢十分相信。现在你去吧,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很感谢你的忠心诚实。等会儿咱们再谈吧。(管家下。)

【疑人不用吗。】


海丽娜上。

伯爵夫人  我在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的。我们是自然的子女,谁都有天赋的感情;这一枚棘刺,正是青春的蔷薇上少不了的。有了我们,就有感情;有了感情,就少不了这种事。当热烈的恋情给青春打下了烙印,这正是自然天性的标志和记号。在我们旧日的回忆之中,我们也曾经犯过同样的过失,虽然在那时我们并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我现在可以清楚看见,她的眼睛里透露着因相思而憔悴的神色。

海丽娜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伯爵夫人  海丽娜,你知道我可以说就是你的母亲。

海丽娜  不,您是我的尊贵的女主人。

伯爵夫人  不,我是你的母亲,为什么不是呢?当我说“我是你的母亲”的时候,我觉得你仿佛看见了一条蛇似的;为什么你听了“母亲”两个字,就要吃惊呢?我说,我是你的母亲;我把你当作我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异姓的子女,有时往往胜过自己生养的孩子;外来的种子,也一样可以长成优美的花木。你不曾使我忍受怀胎的辛苦,我却像母亲一样关心着你。天哪,这丫头!难道我说了我是你的母亲,你就这样惊惶失色吗?为什么你的眼边会润湿而起了一重重的虹晕?难道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吗?

海丽娜  因为我不是您的女儿。

伯爵夫人  我说,我是你的母亲。

海丽娜  恕我,夫人,罗西昂伯爵不能做我的哥哥;我的出身这样寒贱,他的家世这样高贵;我的父母是闾巷平民,他的都是簪缨巨族。他是我的主人,我活着是他的婢子,到死也是他的奴才。他一定不可以做我的哥哥。

伯爵夫人  那么我也不能做你的母亲吗?

海丽娜  您是我的母亲,夫人;我也愿意您真做我的母亲,只要您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我希望您是我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只要我不是他的妹妹,那么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是不是我做了您的女儿以后,他必须做我的哥哥呢?

伯爵夫人  不,海伦,你可以做我的媳妇;上帝保佑你不在转着这样的念头!难道女儿和母亲竟会这样扰乱了你的心绪?怎么,你又脸色惨白起来了?你的心事果然被我猜中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寂寞无聊的缘故,发现了你的伤心挥泪的根源。你爱着我的儿子,这是显明的事实。你的感情既然已经完全暴露,想来你也不好意思再编造谎话企图抵赖了。还是告诉我老实话吧;告诉我真有这样的事,因为瞧,你两颊的红云,已经彼此互相招认了;你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从你自己的举止上,看出你的不安来;只有罪恶的感觉和无理的执拗使你缄口无言,不敢吐露真情。你说,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要是真有这回事,那么这场麻烦你已经惹上了,不然的话,你就该发誓否认。无论如何,你不要瞒住我吧,我总是会尽力帮助你的。

海丽娜  好夫人,原谅我吧!

伯爵夫人  你爱我的儿子吗?

海丽娜  请您原谅我,夫人!

伯爵夫人  你是爱我的儿子的。

海丽娜  夫人,您不也是爱他的吗?

伯爵夫人  不要绕圈子说话;我爱他是分所当然,用不到向世人讳饰;你究竟爱他到什么程度,还是快说吧,因为你的感情早就完全泄露出来了。

【用人不疑吗。】


海丽娜  既然如此,我就当着上天和您的面前跪下,承认我是爱着您的儿子,并且爱他胜过您,仅次于爱上天。我的亲友虽然贫寒,都是正直的人;我的爱情也是一样。不要因此而恼怒,因为他被我所爱,对他并无损害;我并不用僭越名分的表示向他追求,在我不配得到他的眷爱以前,决不愿把他占有,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配得上他。我知道我的爱是没有希望的徒劳,可是在这罗网一样千孔万眼的筛子里,依然把我如水的深情灌注下去,永远不感到干涸。我正像印度人一样虔信而执迷,我崇拜着太阳,它的光辉虽然也照到它的信徒的身上,却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的最亲爱的夫人,不要因为我爱了您所爱的人而憎恨我,您是一位年高德劭的人,要是在您纯洁的青春,也曾经燃起过同样真诚的情热,怀抱着无邪的愿望和深挚的爱慕,使您同时能忠实于贞操和恋情,那么请您可怜可怜我这命薄缘悭、自知无望、拚着在默默无闻中了此残生的人儿吧!

伯爵夫人  你最近不是想要到巴黎去吗?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过这个意思。

海丽娜  有过,夫人。

伯爵夫人  为什么呢?

海丽娜  我不愿向夫人说谎;您知道先父在日,曾经传给我几种灵验的秘方,是他凭着潜心研究和实际经验配合起来的,对一般病症都有卓越的效能;他嘱咐我不要把它们轻易授人,因为它们都是世间不大知道的珍贵的方剂。在这些秘方之中,有一种是专门医治王上现在所患一般认为无法医治的那种痼疾的。

伯爵夫人  这就是你要到巴黎去的动机吗?你说吧。

海丽娜  您的儿子使我想起了这一个念头;不然的话,什么巴黎,什么药方,什么王上的病,都是我永远不会想到的事物。

伯爵夫人  可是海伦,你想你要是自请为王上治病,他就会接受你的帮助吗?他跟他那班医生们已经意见归于一致,他认为他的病已经使群医束手,他们认为一切药石都已失去效力。那些熟谙医道的大夫们都这样敬谢不敏了,他们怎么会相信一个不学无术的少女呢?

海丽娜  我相信这药方,不仅因为我父亲的医术称得上并世无双,而且我觉得他传给我这一份遗产,一定会带给我极大的幸运。只要夫人允许我冒险一试,我愿意就在此日此时动身前去,拚着这一条没有什么希冀的微命,为王上治疗他的疾病。

伯爵夫人  你相信你会成功吗?

海丽娜  是的,夫人,我相信我会成功。

伯爵夫人  那么很好,海伦,你不但可以得到我的准许,也可以得到我的爱,我愿意为你置备行装,派仆从护送你前去,还要请你传言致候我那些在宫廷中的熟人。我在家里愿意为你祈祷上帝,保佑你达到目的。你明天就去吧,你尽管放心,只要是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事情,我一定会作的。(同下。)

【顺手之劳吗。】



第二幕


第一场巴黎。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国王、出发参加弗罗棱萨战争之若干少年廷臣、勃特拉姆、帕洛及侍从等上。


国王  诸位贤卿,再会,希望你们恪守骑士的精神;还有你们诸位,再会,我的话你们可以分领;但是即使双方都打算独占,我的忠告也可以自行扩大,供你们双方听取。

臣甲  但愿我们立功回来,陛下早已恢复了健康。

国王  不,不,那可是没有希望的了,虽然我的未死的雄心,还不肯承认它已经沾上了不治的痼疾。再会,诸位贤卿,无论我是死是活,你们总要做个发扬祖国光荣的法兰西好男儿,让那些国运凌夷的意大利人知道你们去不是向光荣求婚,而是去把它迎娶回来。当那些意气纵横的勇士知难怯退的时候,便是你们奋身博取世人称誉的机会。再会!

臣乙  但愿陛下早复健康。

国王  那些意大利的姑娘们是要留心提防的;人家说,要是她们有什么请求,我们法文中缺少拒绝她们的字眼;倘然你们还没有上战场,就已经作了俘虏,那可不行的。

臣甲

臣乙  我们诚心接受陛下的警告。

国王  再会!你们跟我过来。(侍从扶下。)

臣甲  啊,大人,真想不到您不能跟我们一起出去!

帕洛  那不是他自己的错处,他是个汉子。

臣乙  啊,打仗是怪好玩的。

帕洛  真有意思,我也经历过这种战争哩。

勃特拉姆  王上命令我留在这儿,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说我太年轻,叫我明年再去,说是现在太早了。

帕洛  哥儿,您要是立定主意,就该放大胆子,偷偷地逃跑出去。

勃特拉姆  我留在这儿,就像一匹给妇人女子驾驭的辕下驹,终日在石道上销磨我的足力,等着人家一个个夺了光荣回来,再没有机会一试我的身手,让腰间的宝剑除了作跳舞的装饰以外,没有一点别的用处!不,天日在上,我一定要逃跑出去。

臣甲  这虽然是一件偷偷摸摸干着的事,可是并不丢脸。

帕洛  爵爷,您就这么干吧。

臣乙  您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尽力帮您的忙。回头见。

勃特拉姆  咱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我真不忍和你们分别。

臣甲  再见,队长。

臣乙  好帕洛先生,回头见!

【一步三回头吗。】


帕洛  高贵的英雄们,我的剑和你们的剑是同气相求的:同样晶莹,同样明亮,一句话,同样是用上等精钢铸成的。让我告诉你们,在斯宾那人的营伍里有一个史布利奥上尉,他那凶神一样的脸上有一道疤痕,那就是我亲手用这柄剑给他刻下来的;你们要是见了他,请告诉他我还活着,听他怎样说我。

臣乙  我们一定这样告诉他,队长。(廷臣等下。)

帕洛  战神保佑你们这批新收的门徒!您怎么办呢?

勃特拉姆  且住,王上来了。

国王重上;帕洛及勃特拉姆退后。

帕洛  你应该对那些出征的同僚们表现得更殷勤一些;方才你和他们道别的神气未免过于冷淡。应该多奉承奉承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时髦的尖端;他们办事、吃喝、言谈和举止行为是受到普遍瞻仰的;即使领队跳舞的是魔鬼,也应该跟随在这些人后面。快追上去,和他们作一次更从容的叙别吧。

勃特拉姆  好吧,我就这样作。

帕洛  他们都是些有身分的小伙子,耍起剑来,胳臂也满有劲的。(勃特拉姆、帕洛下。)

拉佛上。

拉佛  (跪)陛下,请您恕我冒昧,禀告您一个消息。

国王  站起来说吧。

拉佛  好,我得到宽恕,站起来了。陛下,我希望原来是您跪着向我求恕,我叫您站起来,您也能这样不费力地站起来。

国王  我也愿意这样,我很想打破你的头,再请你原谅。

拉佛  那可不敢当。可是陛下,您愿意医好您的病吗?

国王  不。

拉佛  啊,我尊贵的狐狸,不吃葡萄了吗?但是我这些葡萄品种特别优良,只要您够得着,您一定会吃的。我刚看到一种药,可以使顽石有了生命,您吃了之后,就会生龙活虎似的跳起舞来;它可以使培平大王重返阳世,它可以使查里曼大帝拿起笔来,为她写一行情诗。

国王  是哪一个“她”?

拉佛  她就是我所要说的那位女医生。陛下,她就在外边,等候着您的赐见。我敢凭着我的忠诚和信誉发誓,要是您不以为我的话都是随便说着玩玩,不足为准的话,那么像她这样一位有能耐、聪明而意志坚定的青年女子,的确使我惊奇钦佩,我相信那不能归咎于我的天生的弱点。她现在要求拜见陛下,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准如所请,问一问她的来意?要是您在见了她之后,觉得我说的全都是虚话,那时再请您把我大大地取笑一番吧。

国王  好拉佛,那么你去带那个奇女子进来,让我们大家也像你一样惊奇,或者挖苦你无故地大惊小怪。

拉佛  请陛下等着瞧,没错。我马上就来。(下。)

【见者有份吗。】


国王  他无论有什么事,总是先拉上一堆废话。

拉佛率海丽娜重上。

拉佛  来,这儿来。

国王  这么快!他倒真是插着翅膀飞的。

拉佛  来,这儿来。这位就是王上陛下,你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瞧你的样子像一个叛徒,可是你这样的叛徒,王上是不会害怕的。我就是克瑞西达的舅父,把青年男女留在一块,毫不担心。再见。(下。)

国王  姑娘,你是有什么事情来见我的吗?

海丽娜  是的,陛下。吉拉·德·拿滂是我的父亲,他在医道上是颇有研究的。

国王  我知道他。

海丽娜  陛下既然知道他,我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夸奖他了。他在临死的时候,传给我许多秘方,其中主要的一个,是他积多年悬壶的经验配制而成,他对它十分珍惜,叫我用心保藏起来,把它当作自己心头一块肉一样珍爱着。我听从着他的嘱咐,从来不敢把它轻易示人,现在闻知陛下的症状,正就是先父所传秘方主治的一种疾病,所以甘冒万死前来,把它和我的技术呈献陛下。

国王  谢谢你,姑娘,可是我不能轻信你的药饵;我们这里最高明的医生都已经离开了我,众口一辞地断定病入膏肓,决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我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地把我的痴心妄想,寄托在庸医的试验上,认为它可以医治我的不治之症呢?我不能让人家讥笑我的昏愦,当一切救助都已无能为力的时候,再去相信一种无意识的救助呀。

海丽娜  陛下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敢勉强陛下接纳我的微劳,总算我跋涉了这一趟,略尽我对陛下的一番忠悃,也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我别无所求,但求陛下放我回去。

国王  你来此也是一番好意,这一个要求当然可以准许你。你想来帮助我,一个垂死之人,对于希望他转死回生的人,不用说是十分感激的;可是我自己充分知道我的病状已经险恶到什么程度,你却没有着手成春的妙术,又有什么办法呢?

海丽娜  既然陛下已经断定一切治疗都已无望,那么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我的本领,又有什么妨碍呢?创造世界的神,往往借助于最微弱者之手,当士师们有如童癔的时候,上帝的旨意往往借着婴儿的身上显示;洪水可以从涓滴的细流中发生;当世间的君王不肯承认奇迹的时候,大海却会干涸。最有把握的希望,往往结果终于失望;最少希望的事情,反会出人意外地成功。

国王  我不能再听你说下去了;再会,善心的姑娘!你的殷勤未邀采纳,只好徒然往返;未被接受的帮助,只能以感谢为报酬。

海丽娜  天启的智能,就是这样为一言所毁。人们总是凭着外表妄加臆测,无所不知的上帝却不是这样,明明是来自上天的援助,人们却武断地诿之于人力。陛下,请您接受我的劳力吧,这并不是试验我的本领,乃是试验上天的意旨。我不是一个大言欺人的骗子,而能够说到作到;我知道我有充分的把握,我也确信我的医方决不会失去效力,陛下的病也决不会毫无希望。

【望闻问切吗。】


国王  你是这样确信着吗?那么你希望在多少时间内把我的病医好?

海丽娜  只要慈悲的上帝鉴临垂佑,在太阳神的骏马拖着火轮兜了两个圈子,阴沉的暮色两次吹熄了朦胧的残辉,或是航海者的滴漏二十四回告诉人们那窃贼一样的时间怎样偷溜过去以前,陛下身上的病痛便会霍然脱体,重享着自由自在的健康生活。

国王  你有这样的自信,要是结果失败呢?

海丽娜  请陛下谴责我的卤莽,把我当作一个无耻的娼妓,让世人编造诽谤的歌谣,宣扬我的耻辱;我的处女的清名永远丧失,如果这还不够,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最苛虐的酷刑中毁灭。

国王  我觉得仿佛有一个天使,借着你柔弱的口中发出他的有力的声音;虽然就常识判断起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却使我不能不信。你的生命是可贵的,因为在你身上具备一切生命中值得赞美的事物,青春、美貌、智慧、勇气、贤德,这些都是足以使人生幸福的;你愿意把这一切作为孤注,那必然表示你有非凡的能耐,否则你一定有一种异常胆大妄为的天性。好医生,我愿意试一试你的药方,要是我死了,你自己可也不免一死。

海丽娜  要是我不能按照限定的时间把陛下治愈,或者医治的结果,跟我说过的话稍有不符之处,我愿意引颈就戮,死而无怨。药方若不能奏效,死就是我的犒赏;不过要是我把陛下的病治好了,那么陛下答应给我什么酬报呢?

国王  你可以提出无论什么要求。

海丽娜  可是陛下是不是能够满足我的要求呢?

国王  凭着我的王杖和死后超生的希望起誓,我一定答应你。

海丽娜  那么我要请陛下亲手赐给我一个我所选中的丈夫。我不敢冒昧在法兰西的王族中寻求选择的对象,把我这卑贱的名姓攀附金枝玉叶;只要陛下准许我在您的臣仆之中,拣一个我可以向您要求、您也可以允许给我的人,我就感激不尽了。

国王  那么一言为定,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也一定帮助你如愿以偿。我已经决心信赖着你的治疗,你等着自己选择吧。我本来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我也必须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和谁一起来的;可是即使我不问你这些问题,我也可以完全相信你,因此,不问也罢。请你接受我真心的欢迎和诚意的祝福。来人!扶我进去。你的手段倘使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高明,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处。(喇叭奏花腔。同下。)

【封赏万户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来,小子,现在我要试试你的教养如何了。

小丑  人家会说我是个锦衣玉食的鄙夫。您的意思不过是要叫我上宫廷里去吗?

伯爵夫人  上宫廷里去!你到过些什么好地方,说的话儿这样神气活现,“不过是上宫廷里去。”

小丑  不说假话,太太,一个人只要懂得三分礼貌,在宫廷里混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谁要是连屈个膝儿,脱个帽儿,吻个手儿,说些个空话儿也不会,那简直是个不生腿、不生手、不生嘴唇的木头人。这种家伙当然是不配到宫廷里去的。可是我有一句话儿,什么问话都可以应付过去。

伯爵夫人  啊,一句答话可以回答一切问题,这倒是闻所未闻。

小丑  它就像理发匠的椅子一样,什么屁股坐上去都合适;尖屁股,扁屁股,瘦屁股,肥屁股,或是无论什么屁股。

伯爵夫人  那么你的答话对于无论什么问题也都一样合适吗?

小丑  正像律师手里的讼费、娼妓手里的夜度资、新郎手指上的婚戒、忏悔火曜日②的煎饼、五朔节③的化装跳舞一样合适;也正像钉之于孔、乌龟之于绿头巾、尖嘴姑娘之于泼皮无赖、尼姑嘴唇之于和尚嘴巴,或者说,腊肠之于腊肠皮一样天造地设。

伯爵夫人  你果然有这样一句百发百中的答话吗?

小丑  上至公卿,下至皂隶,什么问话都可以用这句话回答。

伯爵夫人  那准是个又臭又长的答话,才能应付所有的问题。

小丑  再简单没有了,真的,有学问的老先生都这么说。一共不过几个字,我来给您演一下。您先问我我是不是个官儿;问啊,这有什么关系呢?

伯爵夫人  好,我就充一会儿傻瓜,也许可以跟你学点儿乖。请问足下是不是在朝廷里得意?

小丑  啊,岂敢岂敢!——这不是很便当地应付过去了吗?再问下去,再问我一百个问题。

伯爵夫人  老兄,咱们是老朋友,小弟一向佩服您的。

小丑  啊,岂敢岂敢!——再来,再来,不要放过我。

伯爵夫人  这肉煮得太不入味,恐怕不合老兄胃口。

小丑  啊,岂敢岂敢!——再问下去,尽管问下去。

伯爵夫人  听说最近您曾经给人家抽了一顿鞭子。

小丑  啊,岂敢岂敢!——不要放过我。

伯爵夫人  你在给人家鞭打的时候,也是喊着“岂敢岂敢”,还要叫他们不要放过你吗?可是你在挨一顿鞭子之后,也的确应该喊几声“岂敢岂敢!”只要叫你手脚老实些,你对鞭子准能够应答如流。

小丑  我的“岂敢岂敢”百试百灵,今天却是第一次倒了霉。看来无论怎样经久耐用的东西,也总有一天失去效用的。

伯爵夫人  我就像是个大手大脚的女管家,对时间不肯精打细算,所以才跟你这傻瓜胡扯了半天。

小丑  啊,岂敢岂敢!你看,不是又用上了吗?

伯爵夫人  住口吧,老兄,现在还是谈正事吧。你看见了海伦姑娘,就把这封信交给她,请她立刻答复我;还给我致意问候我的那些亲戚们,也去问问少爷安好。这算不了什么吧?

小丑  您是说您的问候算不了什么吗?

伯爵夫人  我是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你听懂了吧?

小丑  哦,恍然大悟。我这就叫腰腿活动起来。

伯爵夫人  你快去吧。(各下。)

【吮痈舐痔吗。】


第三场巴黎。宫中一室

勃特拉姆、拉佛、帕洛同上。


拉佛  人家说奇迹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一辈博学深思的人们,惯把不可思议的事情看作平淡无奇,因此我们把惊骇视同儿戏,当我们应当为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而战栗的时候,我们却用谬妄的知识作为护身符。

帕洛  可不是吗?这件事真称得起是我们这个时代里发生的最了不起的奇闻。

勃特拉姆  正是正是。

拉佛  当精通医道的人都束手无策了——

帕洛  是是。

拉佛  什么伽伦,什么巴拉塞尔萨斯④——

帕洛  是是。

拉佛  以及那一大群有学问的专家们——

帕洛  是是。

拉佛  他们都断定他无药可治——

帕洛  对啊,一点不错。

拉佛  毫无痊愈的希望——

帕洛  对啊,他正像是——

拉佛  风中之烛,吉少凶多。

帕洛  正是,您说得真对。本来我也想这样说的。

拉佛  像这样的事情,真可以说是不世的奇迹。

帕洛  正是正是,要是您想知道舆论对这件事的反应,您就可以去看看那篇——叫什么来着?

拉佛  “上苍借手人力表现出来的灵异。”

帕洛  对了,那正是我所要说的话。

拉佛  现在他简直比海豚还壮健;这不是我故意说着不敬的话。

帕洛  总而言之,这真是奇事;只有最顽愚不化的人,才会不承认那是——

拉佛  上天借手于——

帕洛  是是。

拉佛  一个最柔弱无能的使者,表现他的伟大超越的力量;感谢上天的眷顾,他不但保佑我们王上恢复健康,一定还会赐更多的幸福给我们。

帕洛  您说得真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王上来了。

国王、海丽娜及侍从等上。

拉佛  正像荷兰人爱说的口头语:“可喜可庆。”我以后要格外喜欢姑娘们了,趁着我的牙齿还没有完全掉下。瞧,他简直可以拉着她跳舞呢。

帕洛  嗳哟!这不是海伦吗?

拉佛  我相信是的。

国王  去,把朝廷中所有的贵族一起召来。(一侍从下)我的恩人,请你坐在你病人的旁边。我这一只手多亏你使它恢复了知觉,现在它将要给与你我已经允许你的礼物,只等你指点出来。

若干廷臣上。

国王  好姑娘,用你的眼睛观看,这一群年轻未婚的贵人,我对他们都可以运用君上和严亲的两重权力,把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许配给你;你可以随意选择,他们都不能拒绝你。

海丽娜  愿爱神保佑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一位美貌贤淑的爱人!除了你们中间的一个人之外。

【人手一册吗。】


拉佛  啊,我宁愿把我那匹短尾巴的棕色马连同鞍勒一齐送掉,只要我能恢复青春,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嘴里牙齿生得满满的,唇上胡须没多少。

国王  仔细看看他们,他们谁都有一个高贵的父亲。

海丽娜  各位大人,上天已经假手于我,治愈了王上的疾病。

众人  是,我们感谢上天差遣您前来。

海丽娜  我是一个简单愚鲁的女子,我可以向人夸耀的,只是我是一个清白的少女。陛下,我已经选好了。我颊上的羞红向我低声耳语:“我们为你害羞,因为你竟敢选择你自己的意中人;可是你倘然给人拒绝了,那么让苍白的死亡永远罩在你的颊上吧,我们是永不再来的了。”

国王  你尽管放心选择吧,谁要是躲避你的爱情,让他永远得不到我的眷宠。

海丽娜  狄安娜女神,现在我要离开你的圣坛,把我的叹息奉献给至高无上的爱神龛下了。大人,您愿意听我的诉请吗?

臣甲  但有所命,敢不乐从。

海丽娜  谢谢您,大人;我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说的。

拉佛  我要是也能站在队里应选,就是叫我拿生命去押宝我也甘心。

海丽娜  (向臣乙)大人,我还没有向您开口,您眼睛里闪耀着的威焰,已经使我自惭形秽、望而却步了。但愿爱神赐给您幸运,使您得到一位胜过我二十倍的美人!

臣乙  得偶仙姿,已属万幸,岂敢更有奢求?

海丽娜  请您接受我的祝愿,少陪了。

拉佛  难道他们都拒绝了她吗?要是他们是我的儿子,我一定要把他们每人抽一顿鞭子,或者把他们赏给土耳其人做太监去。

海丽娜  (向臣丙)不要害怕我会选中您,我决不会使您难堪的。上帝祝福您!要是您有一天结婚,希望您娶到一位更好的妻子!

拉佛  这些孩子们放着这样一个人不要,难道都是冰做成的不成?他们一定是英国人的私生子,咱们法国人决不会这样的。

【阴阳互补吗。】


海丽娜  (向臣丁)您是太年轻、太幸福、太好了,我配不上给您生儿养女。

臣丁  美人,我不能同意您的话。

拉佛  还剩下一颗葡萄。你的父亲大概是喝酒的。可是你倘然不是一头驴子,就算我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海丽娜  (向勃特拉姆)我不敢说我选取了您,可是我愿意把我自己奉献给您,终身为您服役,一切听从您的指导。——这就是我选中的人。

国王  很好,勃特拉姆,那么你娶了她吧,她是你的妻子。

勃特拉姆  我的妻子,陛下!请陛下原谅,在这一件事情上,我是要凭着自己的眼睛作主的。

国王  勃特拉姆,你不知道她给我作了什么事吗?

勃特拉姆  我知道,陛下;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娶她。

国王  你知道她把我从病床上救了起来。

勃特拉姆  所以我必须降低身分,和一个下贱的女子结婚吗?我认识她是什么人,她是靠着我家养活长大的。一个穷医生的女儿做我的妻子!我宁可一辈子倒霉!

国王  你看不起她,不过因为她地位低微,那我可以把她抬高起来。要是把人们的血液倾注在一起,那颜色、重量和热度都难以区别,偏偏在人间的关系上,会划分这样清楚的鸿沟,真是一件怪事。她倘然是一个道德上完善的女子,你不喜欢她,只因为她是一个穷医生的女儿,那么你重视虚名甚于美德,这就错了。穷巷陋室,有德之士居之,可以使蓬荜增辉,世禄之家,不务修善,虽有盛名,亦将隳败。善恶的区别,在于行为的本身,不在于地位的有无。她有天赋的青春、智慧和美貌,这一切的本身即是光荣;最可耻的,却是那些席父祖的余荫、不知绍述先志、一味妄自尊大的人。最好的光荣应该来自我们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倚恃家门。虚名是一个下贱的奴隶,在每一座墓碑上说着谎话,倒是在默默无言的一杯荒土之下,往往埋葬着忠臣义士的骸骨。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要你能因为这女子的本身而爱她,我可以给她其余的一切;她的贤淑美貌是她自己的嫁奁,光荣和财富是我给她的赏赐。

勃特拉姆  我不能爱她,也不想爱她。

【身不由己吗。】


国王  你要是抗不奉命,一定要自讨没趣的。

海丽娜  陛下圣体复原,已经使我欣慰万分;其余的事情,不必谈了。

国王  这与我的信用有关,为使它不受损害,我必须运用我的权力。来,骄横傲慢的孩子,握着她的手,你才不配接受这一件卓越的赐与呢。你的愚妄狂悖,不但辜负了她的好处,也已经丧失了我的欢心。你以为她和你处在天平的不平衡的两端,却不知道我站在她的一面,便可以把两方的轻重倒转过来;你也没有想到你的升沉荣辱,完全操在我的手中。为了你自己的好处,赶快抑制你的轻蔑,服从我的旨意;我有命令你的权力,你有服从我的天职;否则你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眷顾,让年轻的愚昧把你拖下了终身蹭蹬的深渊,我的愤恨和憎恶将要用王法的名义降临到你的头上,没有一点怜悯宽恕。快回答我吧。

勃特拉姆  求陛下恕罪,我愿意捐弃个人的爱憎,服从陛下的指示。当我一想起多少恩荣富贵,都可以随着陛下的一言而予夺,我就觉得适才我所认为最卑贱的她,已经受到陛下的宠眷,而和出身贵族的女子同样高贵了。

国王  搀着她的手,对她说她是你的。我答应给她一份财产,即使不比你原有的财产更富,也一定可以和你的互相匹敌。

勃特拉姆  我愿意娶她为妻。

国王  幸运和国王的恩宠祝福着你们的结合;你们的婚礼在双方同意之后应该尽快举行,时间就订在今晚。至于隆重的婚宴,那么等远道的亲友到来以后再办吧。你既然答应娶她,就该真诚爱她,不可稍有贰心。去吧。(国王、勃特拉姆、海丽娜、群臣及侍从等同下。)

拉佛  对不起,朋友,跟你说句话儿。

帕洛  请问有何见教?

拉佛  贵主人一见形势不对就改变口气,倒很见机乖巧。

帕洛  改变口气!贵主人!

拉佛  啊,难道是我说错了吗?

帕洛  岂有此理!人家对我这样说话,我可不肯和他甘休的。贵主人!

拉佛  难道尊驾是罗西昂伯爵的朋友吗?

帕洛  什么伯爵都是我的朋友,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就跟他做朋友。

拉佛  你只好跟伯爵们的跟班做朋友,伯爵们的主人你是攀不上的。

帕洛  你年纪太老了,老人家,你年纪太老了,还是少找些是非吧。

拉佛  混蛋,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再活上一把年纪去也够不上做个汉子。

帕洛  要不是为了礼节和体统,我准会给你点厉害。

拉佛  原先有一段时候(也就是吃两顿饭的光景),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家伙,你的故事也编造得有几分意思,可是一看你的装束,就知道你不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我现在总算把你看透了,希望你以后少跟我往来。像你这样的家伙,真是俯拾即是,不值得人家理睬。

【俯仰天地吗。】


帕洛  倘不是瞧在你这一把年纪份上——

拉佛  别太动肝火了吧,那会促短你的寿命的;上帝大发慈悲,可怜可怜你这只老母鸡吧!再见,我的好格子窗;我不必打开窗门,因为我早已看得你雪亮了。来,拉拉手。

帕洛  大人,你给我太难堪的侮辱了。

拉佛  是的,我诚心侮辱你,你可以受之无愧。

帕洛  大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该受您的侮辱。

拉佛  哪里的话?你不但该受,而且休想叫我减掉一分半毫。

帕洛  算了,以后我学乖一点。

拉佛  还是趁早吧;你吃的全是学呆而不是学乖的药。如果有一天别人拿你的肩巾把你捆起来,好生揍你一顿,你就会领略到打扮成这份奴才相还扬扬得意是什么滋味了。我倒想继续和你结交,至少认识你,这样你以后再出丑的时候,我可以说:“那家伙我认识。”

帕洛  大人,您这样招惹我,真是忍无可忍。

拉佛  但愿我给你点起来的是地狱的烈火,可以把你烧个没完。可惜论我这个年岁,是不能再叫你忍什么了,所以让我把这几根老骨头活动活动,就此告辞。(下。)

帕洛  哼,你还有一个儿子,我一定要向他报复这场耻辱,这卑鄙龌龊的老官儿!我且按下这口气,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不是好惹的。要是我有了下手的机会,不管他是怎么大的官儿,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顿,决不因为他有了年纪而饶过他。等我下次碰见他的时候,非把他揍一顿不可!

拉佛重上。

拉佛  喂,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主人结了婚了,你有了一位新主妇啦。

帕洛  千万请求大人不要欺人太过,他是我的好长官,在我顶上我所服侍的才是我的主人。

拉佛  谁?上帝吗?

帕洛  是的。

拉佛  魔鬼才是你的主人。为什么你要把带子在手臂上绑成这个样子?你把衣袖当作袜管吗?人家的仆人也像你这样吗?你还是把你的鸡巴装在你鼻子的地方吧。要是我再年轻一些儿,我一定要给你一顿好打;谁见了你都会生气,谁都应该打你一顿;我看上帝造下你来的目的,是为给人家嘘气用的。

帕洛  大人,你这样无缘无故破口骂人,未免太不讲理啦。

拉佛  去你的吧,你在意大利因为从石榴里掏了一颗核,也被人家揍过。你是个无赖浪人,哪里真正游历过,见过世面啊?不想想你自己的身分,胆敢在贵人面前放肆无礼,对于你这种人真不值得多费唇舌,否则我可要骂你是个混账东西啦。我不跟你多讲话了。(下。)

【唇枪舌剑吗。】


帕洛  好,很好,咱们瞧着吧。好,很好。现在我暂时不跟你算账。

勃特拉姆重上。

勃特拉姆  完了,我永远倒霉了。

帕洛  什么事,好人儿?

勃特拉姆  我虽然已经在尊严的牧师面前起过誓,我却不愿跟她同床。

帕洛  什么,什么,好亲亲?

勃特拉姆  哼,帕洛,他们叫我结了婚啦!我要去参加都斯加战争去,永远不跟她同床。

帕洛  法兰西是个狗窠,不是堂堂男子立足之处。从军去吧!

勃特拉姆  我母亲有信给我,我还不知道里面说些什么话。

帕洛  噢,那你看了就知道了。从军去吧,我的孩子!从军去吧!在家里抱抱娇妻,把豪情壮志销磨在温柔乡里,不去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岂不埋没了自己的前途?到别的地方去吧!法兰西是一个马棚,我们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不中用的驽马。还是从军去吧!

勃特拉姆  我一定这样办。我要叫她回到我的家里去,把我对她的嫌恶告知我的母亲,说明我现在要出走到什么地方去。我还要把我当面不敢出口的话用书面禀明王上;他给我的赏赐,正好供给我到意大利战场上去,和那些勇士们在一起作战,与其闷在黑暗的家里,和一个可厌的妻子终日相对,还不如冲锋陷阵,死也死得痛快一些。

帕洛  你现在乘着一时之兴,将来会不会反悔?你有这样的决心吗?

勃特拉姆  跟我到我的寓所去,帮我出些主意。我可以马上打发她动身,明天我就上战场,让她守活寡去。

帕洛  啊,你倒不是放空炮,那好极了。一个结了婚的青年是个泄了气的汉子,勇敢地丢弃了她,去吧。不瞒你说,国王真是亏待了你。(同下。)

【气可鼓而不可泄吗。】


第四场同前。宫中另一室

海丽娜及小丑上。


海丽娜  我的婆婆很关心我。她老人家身体好吗?

小丑  不算好,但是还算硬朗;兴致很高,但是身体不好。不,感谢上帝,她身体很好,什么都不缺;不,她身体不好。

海丽娜  要是她身体很好,那么犯了什么毛病又叫她身体不好了呢?

小丑  说真的,她身体很好,只有两件事不顺心。

海丽娜  哪两件事?

小丑  一:她还没升天,愿上帝快些送她去。二:她还在人世,愿上帝叫她快些离开。

帕洛上。

帕洛  祝福您,幸运的夫人!

海丽娜  但愿如你所说,我能够得到幸运。

帕洛  我愿意为您祈祷,愿您诸事顺利,永远幸福。啊,好小子!我们那位老太太好吗?

小丑  要是把她的皱纹给了你,把她的钱给了我,我愿她像你所说的一样。

帕洛  我没有说什么呀。

小丑  对了,所以你是个聪明人;因为舌头往往是败事的祸根。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不知道什么,也没有什么,就可以使你受用不了什么。

帕洛  滚开!你这混蛋。

小丑  先生,你应该说:“气死混蛋的混蛋!”也就是“气死我的混蛋!”那就对了。

帕洛  你这傻子就会耍嘴皮,你那一套我早摸透了。

小丑  你是从自己身上把我摸透的吗,先生,还是别人教你的?你应该好好摸摸,从你身上多摸出几个傻瓜来,可以叫世界上的人多取乐,多笑笑。

帕洛  倒是个聪明的傻瓜,脑满肠肥的。夫人,爵爷因为有要事,今晚就要动身出去。他很不愿剥夺您在新婚燕尔之夕应享的权利,可是因为迫不得已,只好缓日向您补叙欢情。良会匪遥,请夫人暂忍目前,等待将来别后重逢的无边欢乐吧。

海丽娜  他还有什么吩咐?

帕洛  他说您必须立刻向王上辞别,设法找出一个可以使王上相信的理由来,能够动身得越快越好。

海丽娜  此外还有什么命令?

帕洛  他叫您照此而行,静候后命。

海丽娜  我一切都遵照他的意旨。

帕洛  好,我就这样回复他。

海丽娜  劳驾你啦。来,小子。(各下。)

【后生可畏吗。】


第五场同前。另一室

拉佛及勃特拉姆上。


拉佛  我希望大人不要把这人当作一个军人。

勃特拉姆  不,大人,他的确是一个军人,而且有很勇敢的名声。

拉佛  这是他自己告诉您的。

勃特拉姆  我还有其他方面的证明。

拉佛  那么也许是我看错了人,把这只鸿鹄看成了燕雀了。

勃特拉姆  我可以向大人保证,他是一个见多识广、而且很有胆量的人。

拉佛  那么我对于他的见识和胆量真是太失敬了,可是我却执迷不悟,因为心里一点不觉得有抱歉的意思。他来了,请您给我们和解和解吧。我一定要进一步和他结交。

帕洛上。

帕洛  (向勃特拉姆)一切事情都照您的意思办理。

拉佛  请问,大人,谁是他的裁缝?

帕洛  大人?

拉佛  哦,我认识他。不错,“大人”,他手艺不坏,是个顶好的裁缝。

勃特拉姆  (向帕洛)她去见王上了吗?

帕洛  是的。

勃特拉姆  她今晚就动身吗?

帕洛  您要她什么时候走她就什么时候走。

勃特拉姆  我已经写好信,把贵重的东西装了箱,叫人把马也备好了;就在洞房花烛的今夜,我要和她一刀两断。

拉佛  一个好的旅行者讲述他的见闻,可以在宴会上助兴;可是一个尽说谎话、拾掇一两件大家知道的事实遮掩他的一千句废话的人,听见一次就该打他三次。上帝保佑您,队长!

勃特拉姆  这位大人跟你有点儿不和吗?

帕洛  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

拉佛  你是浑身披挂,还带着马刺,硬要往我的怒火里闯;就像杂耍演员往蛋糕里跳一样;可是我要揪住你问个底细,你准会跑得飞快。

勃特拉姆  大人,也许您对他有点儿误会吧。

拉佛  我永远不想了解他,就是对他的祈祷,我也有些怀疑。再见,大人,相信我吧,这个轻壳果里是找不出核仁来的;这人的灵魂就在他的衣服上。不要信托他重要的事情,这种家伙我豢养过很多,他们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再见,先生,我并没有把你说得太难堪,照你这样的人,我应该把你狠狠骂一顿,可是我也犯不着和小人计较了。(下。)

【小人难养吗。】


帕洛  真是一个混账的官儿。

勃特拉姆  我并不以为如此。

帕洛  啊,您还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勃特拉姆  不,我跟他很熟悉,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我的绊脚的东西来了。

海丽娜上。

海丽娜  夫君,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见过王上,已蒙王上准许即日离京,可是他还要叫您去作一次私人谈话。

勃特拉姆  我一定服从他的旨意。海伦,请你不要惊奇我这次行动的突兀,我本不该在现在这样的时间匆匆远行,实在我自己在事先也毫无所知,所以弄得这样手足失措。我必须恳求你立刻动身回家,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叫你这样做,虽然看上去好像很奇怪,可是我是在详细考虑过了之后才这样决定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将要去做一番什么事情,所以当然不知道它的性质是何等重要。这一封信请你带去给我的母亲。(以信给海丽娜)我在两天之后再来看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行事吧。

海丽娜  夫君,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对您说,只是我是您的最恭顺的仆人。

勃特拉姆  算了,算了,那些话也不用说了。

海丽娜  今后我一定要尽力在各方面顺从你,借以弥补我卑微的出身和目前的好运中间的距离。

勃特拉姆  算了吧,我现在匆促得很。再见,回家去吧。

海丽娜  夫君,请您恕我。

勃特拉姆  啊,你还有什么话说?

海丽娜  我不配拥有我所有的财富,我也不敢说它是我的,虽然它是属于我的;我就像是一个胆小的窃贼,虽然法律已经把一份家产判给他,他还是想把它悄悄偷走。

勃特拉姆  你想要些什么?

海丽娜  我的要求是极其微小的,实在也可以说毫无所求。夫君,我不愿告诉您我要些什么。好吧,我说。陌路之人和仇敌们在分手的时候,是用不到亲吻的。

勃特拉姆  请你不要耽搁,赶快上马吧。

海丽娜  我决不违背您的嘱咐,夫君。

勃特拉姆  (向帕洛)还有那些人呢?(向海丽娜)再见。(海丽娜下)你回家去吧;只要我的手臂能够挥舞刀剑,我的耳朵能够听辨鼓声,我是永不回家的了。去!我们就此登程。

帕洛  好,放出勇气来!(同下。)

【放马过来吗。】



第三幕


第一场弗罗棱萨。公爵府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公爵率侍从、二法国廷臣及兵士等上。


公爵  现在你们已经详详细细知道了这次战争的根本原因,无数的血已经为此而流,以后兵连祸结,更不知何日是了。

臣甲  殿下这次出师,的确是名正言顺,而在敌人方面,也太过于暴虐无道了。

公爵  所以我很诧异我们的法兰西王兄对于我们这次堂堂正正的义师,竟会拒绝给我们援手。

臣甲  殿下,国家政令的决定,不是个人好恶所能左右,小臣地位卑微,更不敢妄加臆测,因为既然没有充分的根据,猜度也是枉然。

公爵  既然贵国这样决定,我们当然也不便强人所难。

臣乙  可是小臣相信在敝国有许多青年朝士,因为厌于安乐,一定会陆续前来,为贵邦效命的。

公爵  那我们一定非常欢迎,他们一定将在我们这里享受最隆重的礼遇。两位既然迢迢来此,诚心投效,就请各就部位;将来有什么优缺,一定首先提拔你们。明天我们就要整队出发了。(喇叭奏花腔。众下。)

【好整以暇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小丑上。


伯爵夫人  一切事情都适如我的愿望,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陪着她一起回来。

小丑  我看我们那位小爵爷心里很有点儿不痛快呢。

伯爵夫人  请问何以见得?

小丑  他在低头看着靴子的时候也会唱歌;拉正绉领的时候也会唱歌;向人家问话的时候也会唱歌;剔牙齿的时候也会唱歌。我知道有一个人在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有这种脾气,曾经把一座大庄子半卖半送地给了人家呢。

伯爵夫人  (拆信)让我看看他信里写些什么,几时可以回来。

小丑  我自从到了京城以后,对于伊丝贝尔的这颗心就冷了起来。咱们乡下的咸鱼没有京城里的咸鱼好,咱们乡下的姑娘也比不上京城里的姑娘俏。我对于恋爱已经失去了兴趣,正像老年人把钱财看作身外之物一样。

伯爵夫人  啊,这是什么话?

小丑  您自己看是什么话吧。(下。)

伯爵夫人  (读信)“儿已遣新妇回家,渠即为国王疗疾之人,而令儿终天抱恨者也。儿虽被迫完婚,未尝与共枕席;有生之日,誓不与之同处。儿今已亡命出奔,度此信到后不久,消息亦必将达于吾母耳中矣。从此远离乡土,永作他乡之客,幸母勿以儿为念。不幸儿勃特拉姆上。”岂有此理,这个卤莽倔强的孩子,这样一个帝王也不敢轻视的贤惠的妻子还不中他的意,竟敢拒绝王上的深恩,不怕激起他的嗔怒,真太不成话了!

小丑重上。

小丑  啊,夫人!那边有两个将官护送着少夫人,带着不好的消息来了。

伯爵夫人  什么事?

小丑  不,还好,还好,少爷还不会马上就送命。

伯爵夫人  他为什么要送命?

小丑  我也这样说哪,夫人——我听说他逃了,那就不会送命了;只有呆着不走才是危险的;许多男人都是那样丢了性命,虽然也弄出不少孩子来。他们来了,让他们告诉您吧;我只听见说少爷逃走了。(下。)

【舍车马而保将帅吗。】


海丽娜及二臣上。

臣甲  您好,夫人。

海丽娜  妈,我的主去了,一去不回了!

臣乙  别那么说。

伯爵夫人  你耐着点儿吧。对不起,两位,我已经尝惯人世的悲欢苦乐;因此不论什么突如其来的事变,也不能使我软下心来,流泪哭泣。请问两位,我的儿子呢?

臣乙  夫人,他去帮助弗罗棱萨公爵作战去了,我们碰见他往那边去的。我们刚从弗罗棱萨来,在朝廷里办好了一些差事,仍旧要回去的。

海丽娜  妈,请您瞧瞧这封信,这就是他给我的凭证:“汝倘能得余永不离手之指环,且能腹孕一子,确为余之骨肉者,始可称余为夫;然余可断言永无此一日也。”这是一个可怕的判决!

伯爵夫人  这封信是他请你们两位带来的吗?

臣甲  是的,夫人;我们很抱歉,因为它使你们看了不高兴。

伯爵夫人  媳妇,你不要太难过了;要是你把一切的伤心都归在你一个人身上,那么你就把我应当分担的一部分也夺去了。他虽然是我的儿子,我从此和他断绝母子的情分,你是我的唯一的孩子了。他是到弗罗棱萨去的吗?

臣乙  是的,夫人。

伯爵夫人  是从军去吗?

臣乙  这是他的英勇的志愿;相信我吧,公爵一定会依照他的身分对他十分看重的。

伯爵夫人  二位还要回到那里去吗?

臣甲  是的,夫人,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海丽娜  “余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好狠心的话!

伯爵夫人  这些话也是在那信里的吗?

海丽娜  是的,妈。

臣甲  这不过是他一时信笔写下去的话,并不是真有这样的心思。

伯爵夫人  “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法兰西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妻子更被你所辱没了;她是应该嫁给一位堂堂贵人,让二十个像你这样无礼的孩子供她驱使,在她面前太太长、太太短地小心侍候。谁和他在一起?

臣甲  他只有一个跟班,那个人我也跟他有一点认识。

伯爵夫人  是帕洛吗?

臣甲  是的,夫人,正是他。

伯爵夫人  那是一个名誉扫地的坏东西。我的儿子受了他的引诱,把他高贵的天性都染坏了。

臣甲  是啊,夫人,他确是倚靠花言巧语的诱惑,才取得了公子的欢心。

伯爵夫人  两位远道来此,恕我招待不周。要是你们看见小儿,还要请你们为我向他寄语,他的剑是永远赎不回他所已经失去的荣誉的。我还有一封信,写了要托两位带去。

臣乙  夫人但有所命,鄙人等敢不效劳。

伯爵夫人  两位太言重了。里边请坐吧。(夫人及二臣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海丽娜  “余一日有妻在法兰西,法兰西即一日无足以令余眷恋之物。”法兰西没有可以使他眷恋的东西,除非他在法兰西没有妻子!罗西昂伯爵,你将在法兰西没有妻子,那时你就可以重新得到你所眷恋的一切了。可怜的人!难道是我把你逐出祖国,让你那娇生惯养的身体去当受无情的战火吗?难道是我害你远离风流逸乐的宫廷,使你再也感受不到含情的美目对你投射的箭镞,却一变而成为冒烟的枪炮的鹄的吗?乘着火力在天空中横飞的弹丸呀,愿你们能够落空;让空气中充满着你们穿过气流而发出的歌声吧,但不要接触到我的丈夫的身体!谁要是射中了他,我就是主使暴徒行凶的祸首;谁要是向他奋不顾身的胸前挥动兵刃的,我就是陷他于死地的巨恶;虽然我不曾亲手把他杀死,他却是由我而死。我宁愿让我的身体去膏饿狮的馋吻,我宁愿世间所有的惨痛集于我的一身。不,回来吧,罗西昂伯爵!不要冒着丧失一切的危险,去换来一个光荣的创疤,我会离此而去的。既然你的不愿回来,只是因为我在这里的缘故,难道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吗?不,不,即使这屋子里播满着天堂的香味,即使这里是天使们遨游的乐境,我也不能作一日之留。我一去之后,我的出走的消息也许会传到你的耳中,使你得到安慰。快来吧,黑夜;快快结束吧,白昼!因为我这可怜的贼子,要趁着黑暗悄悄溜走。(下。)

【月黑风高吗。】


第三场弗罗棱萨。公爵府前

喇叭奏花腔。公爵、勃特拉姆、帕洛及兵士等上;鼓角声。


公爵  我们的马队归你全权统率,但愿你马到功成,不要有负我的厚望和重托。

勃特拉姆  多蒙殿下以这样重大的责任相加,只恐小臣能力微薄,难于胜任,惟有誓竭忠忱,为殿下尽瘁,任何危险,在所不辞。

公爵  那么你就向前猛进吧,但愿命运照顾着你,做你的幸运的情人!

勃特拉姆  从今天起,伟大的战神,我投身在你的麾下,帮助我使我像我的思想一样刚强,使我只爱听你的鼓声,厌恶那儿女的柔情。(同下。)


第四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管家上。


伯爵夫人  唉!你就这样接下了她的信吗?你不知道她留给我一封书信,就是表示要不别而行吗?再念一遍给我听。

管家  (读)

为爱忘畛域,致触彼苍怒,

赤足礼圣真,忏悔从头误。

沙场有游子,日与死为伍,

莫以薄命故,甘受锋镝苦。

还君自由身,弃捐勿复道!

慈母在高堂,归期须及早。

为君注瓣香,祝君永康好,

挥泪乞君恕,离别以终老。

伯爵夫人  啊,在她的最温婉的字句里,是藏着多么尖锐的刺!里那多,你问也不问一声仔细就让她这样去了,真是糊涂透顶了。我要是能够当面用话劝劝她,也许可以使她打消原来的计划,现在可来不及了。

管家  小的真是该死,要是把这封信昨夜就送给夫人,也许还可以把她追回来,现在就是去追也是白追的了。

伯爵夫人  哪一个天使愿意祝福这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呢?像他这样的人,是终身不会发达的,除非因为上苍喜欢听她的祷告,乐意答应她的祈愿,才会赦免他那弥天的大罪。里那多,赶快替我写信给这位好妻子的坏丈夫,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证明她的贤德,来反衬出他自己的薄情;我心里的忧虑悲哀,虽然他一点不曾感觉到,你也要给我切切实实地写在信上。尽快把这封信寄出去,也许他听见了她已经出走,就会回到家里来;我还希望她知道他已经回来,纯洁的爱情也会领导她重新回来。我分别不出他们两个人之中,谁是我所最疼爱的。快去把送信人找来。我的心因忧伤而沉重,年龄使我变成这样软弱,我不知道应该流泪呢,还是向人诉述我的悲哀。(同下。)

【以泪洗面吗。】


第五场弗罗棱萨城外

远处号角声。弗罗棱萨一寡妇、狄安娜、薇奥兰塔、玛利安娜及其他市民上。


寡妇  快来吧,要是他们到了城门口,咱们就瞧不见啦。

狄安娜  他们说那个法国伯爵立了很大的功劳。

寡妇  听说他捉住了他们的主将,还亲手杀死他们公爵的兄弟。倒霉!咱们白赶了一趟,他们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听!他们的喇叭声越来越远啦。

玛利安娜  来,咱们回去吧,看不见就听人家说说也好。喂,狄安娜,你留心这个法国伯爵吧;贞操是处女唯一的光荣,名节是妇人最大的遗产。

寡妇  我已经告诉我的邻居他的一个同伴曾经来作过说客。

玛利安娜  我认识那个坏蛋死东西!他的名字就叫帕洛,是个卑鄙龌龊的军官,那个年轻伯爵就是给他诱坏的。留心着他们吧,狄安娜!他们的许愿、引诱、盟誓、礼物以及这一类煽动情欲的东西,都是害人的圈套,不少的姑娘们都已经上过他们的当了;最可怜的是,这种身败名裂的可怕的前车之鉴,却不曾使后来的人知道警戒,仍旧一个个如蚊附膻,至死不悟,真可令人叹息。我希望我不必给你更多的劝告,但愿你自己能够立定主意,即使除去失掉贞操之外,别无任何其他危险。

狄安娜  你放心吧,我不会上人家当的。

寡妇  但愿如此。瞧,一个进香的人来了;我知道她会住在我的客店里的,来来往往的进香人都向朋友介绍我的客店。让我去问她一声。

海丽娜作进香人装束上。

寡妇  上帝保佑您,进香人!您要到哪儿去?

海丽娜  到圣约克·勒·格朗。请问您,朝拜圣地的人都是在什么地方住宿的?

寡妇  在圣法兰西斯,就在这港口的近旁。

海丽娜  是不是打这条路过去的?

寡妇  正是,一点不错。你听!(远处军队行进声)他们往这儿来了。进香客人,您要是在这儿等一下,等军队过去以后,我就可以领您到下宿的地方去。特别是因为我认识那家客店的女主人,正像认识我自己一样。

海丽娜  原来大娘就是店主太太吗?

寡妇  岂敢岂敢。

海丽娜  多谢您的好意,那么有劳您啦。

寡妇  我看您是从法国来的吧?

海丽娜  是的。

寡妇  您可以在这儿碰见一个同国之人,他曾经在弗罗棱萨立下很大的功劳。

海丽娜  请教他姓甚名谁?

寡妇  他就是罗西昂伯爵。您认识这样一个人吗?

海丽娜  但闻其名,不识其面,他的名誉很好。

【徒有其名吗。】


狄安娜  不管他是一个何等样人,他在这里是很出风头的。据说他从法国出亡来此,因为国王强迫他跟一个他所不喜欢的女人结婚。您想会有这回事吗?

海丽娜  是的,真有这回事;他的夫人我也认识。

狄安娜  有一个跟随这位伯爵的人,对她的批评不是顶好。

海丽娜  他叫什么名字?

狄安娜  他叫帕洛。

海丽娜  啊!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若论声誉和身价,和那位伯爵那样的大人物比较起来,她的名字的确是不值得挂齿的。她唯一的好处,只有她的贞静、缄默,我还不曾听见人家在这方面讥议过她。

狄安娜  唉,可怜的女人!做一个失爱于夫主的妻子,真够受罪了。

寡妇  是啦;好人儿,她无论在什么地方,她的心永远是载满了凄凉的。这小妮子要是愿意,也可以做一件对她不起的事呢。

海丽娜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个好色的伯爵想要勾引她?

寡妇  他确有这个意思,曾经用尽各种手段想要破坏她的贞操,可是她对他戒备森严,绝不让他稍有下手的机会。

玛利安娜  神明保佑她守身如玉!

弗罗棱萨兵士一队上,旗鼓前导,勃特拉姆及帕洛亦列队中。

寡妇  瞧,现在他们来了。那个是安东尼奥,公爵的长子;那个是埃斯卡勒斯。

海丽娜  那法国人呢?

狄安娜  他;那个帽子上插着羽毛的,他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家伙。我希望他爱他的妻子;他要是老实一点,就会显得更漂亮了。他不是一个很俊的男人吗?

海丽娜  我很喜欢他。

狄安娜  可惜他太不老实。那一个就是诱他为非作恶的坏家伙;倘然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要用毒药毒死那个混账东西。

海丽娜  哪一个是他?

狄安娜  就是披着肩巾的那个鬼家伙。他为什么好像闷闷不乐似的?

海丽娜  也许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了。

帕洛  把我们的鼓也丢了!哼!

玛利安娜  他好像有些心事。瞧,他看见我们啦。

寡妇  嘿,死东西!

玛利安娜  谁希罕你那些鬼殷勤儿!(勃特拉姆、帕洛、军官及兵士等下。)

寡妇  军队已经过去了。来,进香客人,让我领您到下宿的地方去。咱们店里已经住下了四五个修行人,他们都是去朝拜伟大的圣约克的。

海丽娜  多谢多谢。今晚我还想作个东道,请这位嫂子和这位好姑娘陪我们一起吃饭;为了进一步答报你,我还要给这位小姐讲一些值得她听取的道理。

玛利安娜

狄安娜  谢谢您,我们一定奉陪。(同下。)

【全陪地陪吗。】


第六场弗罗棱萨城前营帐

勃特拉姆及二臣上。


臣甲  不,我的好爵爷,让我们试他一试,看他怎么样。

臣乙  您要是发现他不是个卑鄙小人,请您从此别相信我。

臣甲  凭着我的生命起誓,他是一个骗子。

勃特拉姆  你们以为我一直受了他的骗吗?

臣甲  相信我,爵爷,我一点没有恶意;照我所知道的,就算他是我的亲戚,我也得说他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懦夫,一个到处造谣言说谎话的骗子,每小时都在作着背信爽约的事,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臣乙  您应该明白他是怎样一个人,否则要是您太相信了他,有一天他会在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上连累了您的。

勃特拉姆  我希望我知道用怎样方法去试验他。

臣乙  最好就是叫他去把那面失去的鼓夺回来,您已经听见他自告奋勇过了。

臣甲  我就带着一队弗罗棱萨兵士,专挑那些他会误认作敌军的人在半路上突然拦截他;我们把他捉住捆牢,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兜了几个圈子,然后带他回到自己的营里,让他相信他已经在敌人的阵地里了。您可以看我们怎样审问他,要是他并不贪生怕死,出卖友人,把他所知道的我们这里的事情指天誓日地一古脑儿招出来,那么请您以后再不要相信我的话好了。

臣乙  啊!叫他去夺回他的鼓来,好让我们解解闷儿;他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妙计;可以去把它夺回来。您要是看见了他怎样完成他的任务,看看他这块废铜烂铁究竟可以熔成什么材料,那时你倘不揍他一顿拳头,我才不信呢。他来啦。

臣甲  啊!这是个绝妙的玩笑,让我们不要阻挡他的壮志,让他去把他的鼓夺回来。

帕洛上。

勃特拉姆  啊,队长!你还在念念不忘这面鼓吗?

臣乙  妈的!这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一面鼓罢了。

帕洛  不过是一面鼓!怎么叫不过是一面鼓?难道这样丢了就算了?真是高明的指挥——叫我们的马队冲向我们自己的两翼,把我们自己的步兵截断了。

臣乙  那可不能怪谁的不是啊;这种挫折本来是战争中所不免的,就是凯撒做了大将,也是没有办法的。

勃特拉姆  究竟我们这回是打了胜仗的。丢了鼓虽然有点失面子,已经丢了没有法子夺回来,也就算了。

帕洛  它是可以夺回来的。

勃特拉姆  也许可以,可是现在已经没法想了。

帕洛  没法想也得夺它回来。倘不是因为论功行赏往往总是给滥竽充数的人占了便宜去,我一定要去拚死夺回那面鼓来。

勃特拉姆  很好,队长,你要是真有这样胆量,你要是以为你的神出鬼没的战略,可以把这三军光荣所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那么请你尽量发挥你的雄才;试一试你的本领吧。要是你能够成功,我可以给你在公爵面前特别吹嘘,他不但会大大地褒奖你,而且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


帕洛  我愿意举着这一只军人的手郑重起誓,我一定要干它一下。

勃特拉姆  好,现在你可不能含含糊糊赖过去了。

帕洛  我今晚就去;现在我马上就把一切步骤拟定下来,鼓起必胜的信念,打起视死如归的决心,等到半夜时候,你们等候我的消息吧。

勃特拉姆  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去把你的决心告诉公爵殿下?

帕洛  我不知道此去成败如何,可是大丈夫说做就做,决无反悔。

勃特拉姆  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凭着你的过人的智勇,一定会成功的。再会。

帕洛  我不喜欢多说废话。(下。)

臣甲  你要是不喜欢多说废话,那么鱼儿也不会喜欢水了。爵爷,您看他自己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办不到,偏偏会那样大言不惭地好像看得那样有把握;虽然夸下了口,却又硬不起头皮来,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臣乙  爵爷,您没有我们知道他那样详细;他凭着那副吹拍的功夫,果然很会讨人喜欢,别人在一时之间也不容易看破他的真相,可是等到你知道了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以后,你就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了。

勃特拉姆  难道你们以为他这样郑重其事地一口答应下来,竟会是空口说说的吗?

臣甲  他绝对不会认真去做的;他在什么地方溜了一趟,回来编一个谎,造两三个谣言,就算完事了。可是我们已经布下陷阱,今晚一定要叫他出丑。像他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值得您去抬举的。

臣乙  我们在把这狐狸关进笼子以前,还要先把他戏弄一番。拉佛老大人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了。等他原形毕露以后,请您瞧瞧他是个什么东西吧;今天晚上您就知道了。

臣甲  我要去找我的棒儿来,今晚一定要捉住他。

勃特拉姆  我要请你这位兄弟陪我走走。

臣甲  悉随爵爷尊便,失陪了。(下。)

勃特拉姆  现在我要把你带到我跟你说起的那家人家去,让你见见那位姑娘。

臣乙  可是您说她是很规矩的。

勃特拉姆  就是这一点讨厌。我只跟她说过一次话,她对我冷冰冰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我曾经叫帕洛那混蛋替我送给她许多礼物和情书,她都完全退还了,把我弄得毫无办法。她是个很标致的人儿。你愿意去见见她吗?

臣乙  愿意,愿意。(同下。)

【见异思迁吗。】


第七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海丽娜及寡妇上。


海丽娜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是她,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向您证明,我的计划也就没有法子可以实行了。

寡妇  我的家道虽然已经中落,可是我也是好人家出身,这一类事情从来不曾干过;我不愿现在因为做了不干不净的勾当,而玷污了我的名誉。

海丽娜  如果是不名誉的事,我也决不希望您去做。第一,我要请您相信我,这个伯爵的确就是我的丈夫,我刚才对您说过的话,没有半个字虚假;所以您要是答应帮助我,决不会有错的。

寡妇  我应当相信您,因为您已经向我证明您的确是一位名门贵妇。

海丽娜  这一袋金子请您收了,略为表示我一点感谢您好心帮助我的意思,等到事情成功以后,我还要重重谢您。伯爵看中令嫒的姿色,想要用淫邪的手段来诱惑她;让她答应了他的要求吧,我们可以指导她用怎样的方式诱他入彀;他在热情的煽动下,一定会答应她的任何条件。他的手指上佩着一个指环,是他四五代以前祖先的遗物,世世相传下来的,他把它看得非常宝贵;可是令嫒要是向他讨这指环,他为了满足他的欲念起见,也许会不顾日后的懊悔,毫无吝色地送给她的。

寡妇  现在我明白您的用意了。

海丽娜  那么您也知道这一件事情是合法的了。只要令嫒在假装愿意之前,先向他讨下了这指环,然后约他一个时间相会,事情就完了;到了那时间,我会顶替她赴约,她自己还是白璧无瑕,不会受他的污辱。事成之后,我愿意在她已有的嫁奁上,再送她三千克朗,答谢她的辛劳。

寡妇  我已经答应您了,可是您还得先去教我的女儿用怎样一种不即不离的态度,使这场合法的骗局不露破绽。他每夜都到这里来,弹唱着各种乐曲歌颂她的庸姿陋质;我们也没有法子把他赶走,他就像攸关生死一样不肯离开。

海丽娜  那么好,我们就在今夜试一试我们的计策吧;要是能够干得成功,那就是男的有邪心,女的无恶意,看似犯奸淫,实则行婚配。我们就这样进行起来吧。(同下。)

【拉郎配吗。】



第四幕


第一场弗罗棱萨军营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会打这篱笆角上经过。你们向他冲上去的时候,大家都要齐声乱嚷,讲着一些希奇古怪的话,即使说得自己都听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要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只有一个人听得懂,我们就叫那个人出来做翻译。

兵士甲  队长,让我做翻译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吗,他听不出你的声音来吗?

兵士甲  不,队长,我可以向您担保他听不出我的声音。

臣甲  那么你向我们讲些什么南腔北调呢?

兵士甲  就跟你们向我说的那些话一样。

臣甲  我们必须使他相信我们是敌人军队中的一队客籍军。他对于邻近各国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们必须每个人随口瞎嚷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儿;好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装懂得就是了;尽管像老鸦叫似的,咭哩咕噜一阵子,越糊涂越好。至于你做翻译的,必须表示出一副机警调皮的样子来。啊,快快埋伏起来!他来了,他一定是到这里来睡上两点钟,然后回去编造一些谎话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点钟了;再过三点钟便可以回去。我应当说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这谎话一定要编造得十分巧妙,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已经有点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来接二连三地落到我的头上来。我觉得我这一条舌头太胆大了,我那颗心却又太胆小了,看见战神老爷和他的那些喽罗们的影子,就会战战兢兢,话是说得出来,一动手就吓软了。

臣甲  (旁白)这是你第一次说的老实话。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丢了的鼓夺不回来,我也明明知道我一点没有去夺回那面鼓来的意思,什么鬼附在我身上,叫我夸下这个海口?我必须在我身上割破几个地方,好对他们说这是力战敌人所留的伤痕;可是轻微的伤口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要说,“你这样容易就脱身出来了吗?”重一点呢,又怕痛了皮肉。这怎么办呢?闯祸的舌头呀,你要是再这样瞎三话四地害我,我可要割下你来,放在老婆子的嘴里,这辈子宁愿做个哑巴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会有自知之明吗?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剑敲断了,也许可以叫他们相信。

臣甲  (旁白)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帕洛  或者把我的胡须割去了,说那是一个计策。

臣甲  (旁白)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丢在水里,说是给敌人剥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赌咒说我从城头上跳下来,那个城墙足有——

臣甲  (旁白)多高?

帕洛  三十丈。

臣甲  (旁白)你赌下三个重咒人家也不会信你。

帕洛  可是顶好我能够拾到一面敌人弃下来的鼓,那么我就可以赌咒说那是我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了。

臣甲  (旁白)别忙,你就可以听见敌人的鼓声了。

帕洛  哎哟,真的是敌人的鼓声!(内喧嚷声。)

【掷杯为号吗。】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众人  卡哥,卡哥,维利安达·拍·考薄,卡哥。(众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尔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们是一队莫斯科兵;我不会讲你们的话,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间有人懂得德国话、丹麦话、荷兰话、意大利话或者法国话的,请他跟我说话,我可以告诉他弗罗棱萨军队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话,会讲你的话。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说谎,小心点吧,十七把刀儿指着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哟!

兵士甲  哎哟!跪下来祷告吧。曼加·累凡尼亚·都尔契。

臣甲  奥斯考皮都尔却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将军答应暂时不杀你!现在我们要把你这样蒙着眼睛,带你回去盘问,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军事上的秘密,赎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营里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马,他们的作战方略,还有许多可以叫你们吃惊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会说谎话吧?

帕洛  要是我说了半句谎话,死后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来,饶你多活几个钟点。(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内起喧嚷声片刻。)

臣甲  去告诉罗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说我们已经把那只野鸟捉住了,他的眼睛给我们蒙着,请他们决定如何处置。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你再告诉他们,他将要在我们面前泄漏我们的秘密。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现在我先把他好好地关起来再说。(同下。)

【严守机密吗。】


第二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贝尔。

狄安娜  不,爵爷,我叫狄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可是美人,难道你外表这样秀美,你的心里竟不让爱情有一席地位吗?要是青春的炽烈的火焰不曾燃烧着你的灵魂,那么你不是女郎,简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该这样冷酷无情。你现在应该学学你母亲开始怀孕着你的时候那种榜样才对啊。

狄安娜  她是个贞洁的妇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狄安娜  不,我的母亲不过尽她应尽的名分,正像您对您夫人也有应尽的名分一样。

勃特拉姆  别说那一套了!请不要再为难我了吧。我跟她结婚完全出于被迫,可是我爱你却是因为我自己心里的爱情在鞭策着我。我愿意永远供你驱使。

狄安娜  对啦,在我们没有愿意供你们驱使之前,你们是愿意供我们驱使的;可是一等到你们把我们枝上的蔷薇采去以后,你们就把棘刺留着刺痛我们,反倒来嘲笑我们的枝残叶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发过无数次誓了吗?

【一而再、再而三吗。】


狄安娜  许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诚,真心的誓只要一个就够了。我们在发誓的时候,哪一回不是指天誓日,以最高的事物为见证?请问要是我实在一点不爱你,我却指着上帝的名字起誓,说我深深地爱着你,这样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口口声声说敬爱上帝,用他的名义起誓,干的却是违反他意旨的事,这太说不通了。所以你那些誓言都是空话,等于没有打印信的契约——至少我认为如此。

勃特拉姆  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神圣而残酷。恋爱是神圣的,我的纯洁的心,也从来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们的那种奸诈。不要再这样冷淡我,请你快来安慰安慰我的饥渴吧。你只要说一声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始终如一地永远爱着你。

狄安娜  男人们都是用这种手段诱我们失身的。把那个指环给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给你,可是我不能给你。

狄安娜  您不愿意吗,爵爷?

勃特拉姆  这是我家世世相传的荣誉,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狄安娜  我的荣誉也就像这指环一样;我的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传的宝物,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说法,拿“荣誉”这个词来抗拒您的无益的试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环拿去吧;我的家、我的荣誉甚至于我的生命,都是属于你的,我愿意一切听从你。

狄安娜  今宵半夜时分,你来敲我卧室的窗门,我可以预先设法调开我的母亲。可是你必须依从我一个条件,当你征服了我的童贞之身以后,你不能耽搁一小时以上,也不要对我说一句话。为什么要这样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这指环还给你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还要把另一个指环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后的信物。晚上再见吧,可不要失约啊。你已经赢得了一个妻子,我的终身却也许从此毁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进了地上的天堂。(下。)

狄安娜  有一天你会感谢上天,幸亏遇见了我。我的母亲告诉我他会怎样向我求爱,她就像住在他心里一样说得一点不错;她说,男人们所发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发誓说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结婚;我宁死也不愿跟他同床共枕。这种法国人这样靠不住,与其嫁给他,还不如终身做个处女好。他想用欺骗手段诱惑我,我现在也用欺骗手段报答他,想来总不能算是罪恶吧。(下。)

【以黑打黑吗。】


第三场弗罗棱萨军营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还没有把他母亲的信交给他吗?

臣乙  我已经在一点钟前给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么话激发了他的天良,因为他读了信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臣甲  他抛弃了这样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真不应该。

臣乙  他更不应该拂逆王上的旨意,王上不是为了他的幸福作出格外的恩赐吗?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讲给别人听。

臣甲  你告诉了我以后,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里,决不再向别人说起。

臣乙  他已经在这里弗罗棱萨勾搭上了一个良家少女,她的贞洁本来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欲去破坏她的贞操,他已经把他那颗宝贵的指环送给她了,还认为自己这桩见不得人的勾当十分上算。

臣甲  上帝饶恕我们!我们这些人类真不是东西!

臣乙  人不过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为一样,在达到罪恶的目的之前,总要泄漏出自己的本性。他干这种事实际会损害他自己高贵的身分,但是他虽然自食其果,却不以为意。

臣甲  我们对自己龌龊的打算竟然这样吹嘘,真是罪该万死。那么今夜他不能来了吗?

臣乙  他的时间表已经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后方才回来。

臣甲  那么再等一会儿他也该来了。我很希望他能够亲眼看见他那个同伴的本来面目,让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误,他是很看重这个骗子的。

臣乙  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处置那个人吧,这样才好叫他无所遁形。

臣甲  现在还是谈谈战事吧,你近来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臣乙  我听说两方面已经在进行和议了。

臣甲  不,我可以确实告诉你,和议已经成立了。

臣乙  那么罗西昂伯爵还有些什么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别处去旅行呢,还是打算回法国去?

臣甲  你这样问我,大概他还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愿如此,否则他干的事我也要脱不了干系了。

臣甲  告诉你吧,他的妻子在两个月以前已经从他家里出走,说是要去参礼圣约克·勒。格朗;把参礼按照最严格的仪式执行完毕以后,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经不起悲哀的袭击,所以一病不起,终于叹了最后一口气,现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这消息也许不确吧?

臣甲  她在临死以前的一切经过,都有她亲笔的信可以证明;至于她的死讯,当然她自己无法通知,但是那也已经由当地的牧师完全证实了。

臣乙  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吗?

臣甲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详详细细的一切。

臣乙  他听见这消息,一定很高兴,想起来真是可叹。

【乐以忘忧吗。】


臣甲  我们有时往往会把我们的损失当作莫大的幸事!

臣乙  有时我们却因为幸运而哀伤流泪!他在这里凭着他的勇敢,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光荣,可是他回家以后将遭遇的耻辱,也一定是同样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恶的丝线交错织成的布;我们的善行必须受我们的过失的鞭挞,才不会过分趾高气扬;我们的罪恶又赖我们的善行把它们掩盖,才不会完全绝望。

一仆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仆人  他在路上遇见公爵,已经向他辞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国去了。公爵已经给他写好了推荐信,向王上竭力称道他的才干。

臣乙  为他说几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话,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怎样好听恐怕也不能平复国王的怒气。他来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爷!已经过了午夜了吗?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经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个月时间才办得了的事情。且听我一一道来:我已经向公爵辞行,跟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告别,安葬了一个妻子,为她办好了丧事,写信通知我的母亲我就要回家了,并且雇好了护送我回去的卫队;除了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还干好了许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曾办妥。

臣乙  要是这件事情有点棘手,您又一早就要动身,那么现在您该把它赶快办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后也希望不再听见人家提起它了。现在我们还是来演一出傻子和大兵的对话吧。来,把那个冒牌货抓出来;他像一个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一样欺骗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来。(兵士下)他已经锁在脚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怜的勇士!

勃特拉姆  这也是活该,他平常脚跟上戴着马刺也太大模大样了。他被捕以后是怎样一副神气?

臣甲  我已经告诉您了,爵爷,要没有脚梏,他连坐都坐不直。说得明白些:他哭得像一个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当作了一个牧师,把他从有生以来直到锁在脚梏里为止的一生经历源源本本向他忏悔;您想他忏悔些什么?

勃特拉姆  他没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状已经笔录下来,等会儿可以当着他的面公开宣读;要是他曾经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过的——请您耐着性子听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该死的东西!还把脸都遮起来了呢!他不会说我什么的。我且不要作声,听他怎么说。

臣甲  蒙脸人来了!浦托·达达洛萨。

兵士甲  他说要对你用刑,你看怎样?

帕洛  你们不必逼我,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来;要是你们把我榨成了肉酱,我也还是说这么几句话。

【大宴群臣吗。】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却。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将军。这里有一张开列着问题的单子,将爷叫我照着它问你,你须要老实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会说谎。

兵士甲  “第一,问他公爵有多少马匹。”你怎么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过全是老弱无用的,队伍分散各处,军官都像叫化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和生命向你们担保。

兵士甲  那么我就把你的回答照这样记下来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发无论什么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真是个没有救药的狗才!

臣甲  您弄错了,爵爷;这位是赫赫有名的军事专家帕洛先生,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在他的领结里藏着全部战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着浑身武艺。

【莫邪干将吗。】


臣乙  我从此再不相信一个把他的剑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个穿束得整整齐齐的人会有什么真才实学。

兵士甲  好,你的话已经记下来了。

帕洛  我刚才说的是五六千匹马,或者大约这个数目,我说的是真话,记下来吧,我说的是真话。

臣甲  他说的这个数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像他这样的说真话,我是不感激他的。

帕洛  请您记好了,我说那些军官们都像叫化子。

兵士甲  好,那也记下了。

帕洛  谢谢您啦。真话就是真话,这些家伙都是寒伧得不成样子的。

兵士甲  “问他步兵有多少人数。”你怎么回答?

帕洛  你们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说谎话。让我看:史卑里奥,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兰勃斯,一百五十人;杰奎斯,一百五十人;吉尔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带的一队,还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来,好的歹的并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的半数连他们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拂掉,因为他们唯恐身子摇了一摇,就会像朽木一样倒塌下来。

勃特拉姆  这个人应当把他怎样处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们应该谢谢他。问他我这个人怎样,公爵对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经把你的话记下来了。“问他公爵营里有没有一个法国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对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气如何,为人是否正直,军事方面的才能怎样;假如用重金贿赂他,能不能诱他背叛。”你怎么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样?

帕洛  请您一条一条问我,让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认识这个杜曼上尉吗?

帕洛  我认识他,他本来是巴黎一家缝衣铺里的徒弟,因为把市长家里的一个不知人事的傻丫头弄大了肚皮,被他的师傅一顿好打赶了出来。(臣甲举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脑袋免不了要给一爿瓦掉下来砸碎的。

兵士甲  好,这个上尉在不在弗罗棱萨公爵的营里?

帕洛  他在公爵营里,他的名誉一塌糊涂。

臣甲  不要这样瞧着我,我的好爵爷,他就会说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对他的信用怎样?

帕洛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个下级军官,前天还写信给我叫我把他开革;我想他的信还在我的口袋里呢。

兵士甲  好,我们来搜。

帕洛  不瞒您说,我记得可不大清楚,也许它在我口袋里,也许我已经把它跟公爵给我的其余的信一起放在营里归档了。

兵士甲  找到了;这儿是一张纸,我要不要向你读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们的翻译装得真像。

臣甲  的确像极了。

【惟妙惟肖吗。】


兵士甲  “狄安娜,伯爵是个有钱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写给弗罗棱萨城里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劝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诱,因为有一个罗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个爱胡调的傻哥儿,一天到晚转女人的念头。请您还是把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对不起,我要把它先读一遍。

帕洛  我写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诚恳的,完全是为那个姑娘的前途着想;因为我知道这个少年伯爵是个危险的淫棍,他是色中饿鬼,出名的破坏处女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该死的反复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银索讨;

你须要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莫让他把温柔的滋味尝饱。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

你就永远不要想他付钞。

一个军人这样对你忠告:

宁可和有年纪人来往,

不要跟少年郎们胡调。

你的忠朴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这首诗贴在他的额角上,拖着他游行全营,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爷,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万国语言的专家,全能百晓的军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讨厌的是猫,现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头猫。

兵士甲  朋友,照我们将军的面色看来,我们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将爷,无论如何,请您放我活命吧。我并不是怕死,可是因为我自知罪孽深重,让我终其天年,也可以忏悔忏悔我的余生。将爷,把我关在地牢里,锁在脚梏里,或者丢在无论什么地方都好,千万饶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够老老实实招认一切,也许还有通融余地。现在还是继续问你那个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经回答过公爵对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气,现在要问你他这人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会在和尚庙里偷鸡蛋;讲到强奸妇女,没有人比得上他;毁誓破约,是他的拿手本领;他撒起谎来,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为他一喝酒便会烂醉如猪,倒在床上,不会再去闯祸,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气,总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关于他的正直,我没有什么话好说;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不应该有的品质,他无一不备;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应该有的品质,他一无所有。

臣甲  他说得这样天花乱坠,我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

勃特拉姆  因为他把你形容得这样巧妙吗?该死的东西!他越来越像一头猫了。

兵士甲  你说他在军事上的才能怎样?

帕洛  我不愿说他的谎话,他曾经在英国戏班子里擂过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军事上的经验了;他大概还在英国某一个迈兰德广场上教过民兵两人一排地站队。我希望尽量说他的好话,可是这最后一件事我不能十分肯定。

臣甲  他的无耻厚脸,简直是空前绝后,这样一个宝货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该死!他真是一头猫。

兵士甲  他既然是这样一个卑鄙下流的人,那么我也不必问你贿赂能不能引诱他反叛了。

帕洛  给他几毛钱,他就可以把他的灵魂连同世袭继承权全部出卖,永不反悔。

【鼠目寸光吗。】


兵士甲  他还有一个兄弟,那另外一个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为什么要问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样一个人?

帕洛  也是一个窠里的老鸦;从好的方面讲,他还不如他的兄长,从坏的方面讲,可比他的哥哥胜过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还要甘拜下风。退后起来,他比谁都奔得快;前进起来,他就寸步难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愿不愿意作内应,把弗罗棱萨公爵出卖给我们?

帕洛  愿意愿意,连同他们的骑兵队长就是那个罗西昂伯爵。

兵士甲  我去对将军说,看他意思怎样。

帕洛  (旁白)我从此再不打什么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汉,骗骗那个淫荡的伯爵哥儿,结果闯下这样大的祸;可是谁又想得到在我去的那个地方会有埋伏呢?

兵士甲  朋友,没有办法,你还是不免一死。将军说,你这样不要脸地泄漏了自己军中的秘密,还把知名当世的贵人这样信口诋毁,留你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必须把你执行死刑。来,刽子手,把他的头砍下来。

帕洛  嗳哟,我的天爷爷,饶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么也让我亲眼看个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许你,让你向你的朋友们辞行吧。(解除帕洛脸上所缚之布)你瞧一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在这里?

勃特拉姆  早安,好队长!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队长!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队长!

臣乙  队长,我要到法国去了,您要我带什么信去给拉佛大人吗?

臣甲  好队长,您肯不肯把您替罗西昂伯爵写给狄安娜小姐的情诗抄一份给我?可惜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否则我一定会强迫您默写出来;现在我不敢勉强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队长,您这回可出了丑啦!

帕洛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任是英雄好汉,也逃不过诡计阴谋。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够发现一处除了荡妇淫娃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国土,您倒很可以在那里南面称王,建立起一个无耻的国家来。再见,队长;我也要到法国去,我们会在那里说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还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个有几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会无地自容;可是虽然我从此掉了官,我还是照旧吃吃喝喝,照样睡得烂熟,像我这样的人,到处为家,什么地方不可以混混过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欢吹牛的朋友们,不要太吹过了头,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是一头驴子的。我的剑呀,你从此锈起来吧!帕洛呀,不要害臊。厚着脸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靠让人家作弄走运,天生世人,谁都不会没有办法的。他们都已经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萧何月下追韩信吗。】


第四场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海丽娜、寡妇及狄安娜上。


海丽娜  为了使你们明白我并没有欺弄你们,一个当今最伟大的人物可以替我作保证;在我还没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须在他的宝座之前下跪。过去我曾经替他做过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样宝贵的事,即使是蛮顽无情的鞑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声感谢。有人告诉我他现在在马赛,正好有便人可以护送我们到那儿去。我还要告诉你们知道,人家都当我已经死了。现在军队已经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够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许,我们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妇  好夫人,请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实的仆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无不乐意为您效劳。

海丽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才可以报答你的厚意。你应该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儿帮助我得到一个丈夫,它也一定会使我帮助她称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们的心理,他们竟会向一个被认为厌物的女子倾注他们的万种温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觉察不出自己已经受人愚弄,抱着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还以为就是那已经杳如黄鹤的玉人,可是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吧。狄安娜,我还要请你为了我的缘故,稍为委屈一下。

狄安娜  您无论吩咐我做什么事,只要不亏名节,我都愿意为您忍受一切,死而无怨。

海丽娜  请再忍耐片时,转眼就是夏天了,野蔷薇快要绿叶满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苦尽之后会有甘来。我们可以出发了,车子已经预备好,疲劳的精神也已经养息过来。万事吉凶成败,须看后场结局;倘能如愿以偿,何患路途纡曲。(同下。)

【塞翁失马吗。】


第五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为受了那个无赖的引诱,才会这样胡作非为,那家伙一日不除,全国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没有这只大马蜂,令媳现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旧在家里不出去,受着王上的眷宠。

伯爵夫人  我但愿我从来不曾认识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贤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亲生骨肉,曾经使我忍受过怀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爱她更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谓灵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

小丑  可不是吗,大人,把她拌在菜里吃,一定也很香。

拉佛  混蛋,谁跟你说香草来着?我们说的是仙草。

小丑  我不是《圣经》上说的尼布甲尼撒大王⑤。他发起疯来,整天吃草,大人,我对草可并不在行。

拉佛  你认为自己是哪个——是坏蛋呢,还是傻瓜?

小丑  给女人干活的时候,我是个傻瓜,大人;给男人干活的时候,我是个坏蛋。

拉佛  这个分别由何而来?

小丑  我把男人的妻子骗走,替他越俎代庖。

拉佛  那你果然成了替男人干活的坏蛋。

小丑  我把我常耍的这小棍给他妻子,这就也为她干活了。

拉佛  言之有理;又是坏蛋,又是傻瓜。

小丑  请您多照顾。

拉佛  不,不,不。

小丑  没关系,您要不肯照顾我,我还可以找一个身分不下于您的贵人。

拉佛  那是谁?是个法国人吗?

小丑  说真的,大人,论起姓名来,他是个英国人;可是看模样,他在法国比在英国更得意。

拉佛  你说的是哪位贵人?

小丑  黑太子,大人;也就是黑暗之王,也就是魔鬼。

拉佛  别扯啦,把这袋钱拿去。我不是要引诱你离开你方才说起的主人;还是好生侍奉他吧。

小丑  我是从山林里来的,大人,最喜欢生火取暖;我方才说起的主人也总是把火烧得热热的。他是统治全世界的大王;可是,叫那班贵族在他的宫廷里待着吧,我还是到那窄门的小屋里住着去,那是坐享荣华的人不屑于光临的。少数肯贬低自己的也许能去,可是大多数娇生惯养的准会怕冷,他们宁可沿着布满鲜花的大路,走向宽门,直趋烈火。⑥

拉佛  去吧,我有点厌烦你了;我先告诉你,免得惹你不痛快。去吧,好好看着我那几匹马,别胡闹。

小丑  要是我在看马的时候胡闹,大人,那也不过是“马胡”而已。(下。)

【焉知非福吗。】


拉佛  真是个机灵的,会捣乱的坏蛋。

伯爵夫人  您说得很对。先夫在世的时候很喜欢他,命令我们把他养在家里;这一来,他就认为自己有肆口胡言的权利了。他说话真是很没有分寸的,爱拿谁开玩笑,就拿谁开玩笑。

拉佛  我也觉得他怪有意思的,叫他说说没有关系。我刚才正要告诉您,自从我听见了少夫人的噩耗,并且知道令郎就要回来的消息以后,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头亲事;实在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都还年幼,这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当面提起过的。王上已经答应我亲任冰人;他对令郎本来颇有几分不高兴,借此正可使他忘怀旧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样?

伯爵夫人  我很满意,大人;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圆满成功。

拉佛  王上已经从马赛动身来此,他的身体健壮得像刚满三十岁的人一样。他明天就可以到这里,这消息是一个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诉我的,大概不会有错。

伯爵夫人  我能够在未死之前,再见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经接到小儿来信,说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间窄陋,就请在此耽搁一两天,等他们两人见了面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我正在想他们两人商谈的时候,我以怎样的资格参与。

伯爵夫人  只凭你尊贵的身分就够了。

拉佛  我谈不上什么尊贵,但是感谢上帝,总还算过得去。

小丑上。

小丑  啊,夫人!少爷就要来了,他脸上还贴着一块天鹅绒片呢;那天鹅绒片底下有没有伤疤,要去问那天鹅绒才知道,可是它的确是一块很好的天鹅绒。他的左脸肿起来足有两寸半,可是右脸却是光光的。

拉佛  光荣的疤痕是最好的装饰。……我看那多半是疤痕。

小丑  我看准是杨梅疮。

拉佛  让我们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这位英勇的少年战士谈谈呢。

小丑  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大家戴着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那羽毛看见每一个人都会点头招呼哩。(同下。)

【吹毛求疵吗。】



第五幕


第一场马赛。一街道

海丽娜、寡妇、狄安娜及二侍从上。


海丽娜  像这样急如星火的昼夜奔波,一定使两位十分疲倦了;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可是你们既然为了我的事情,不分昼夜地受了这许多辛苦,我一定会知恩图报,没齿不忘的。来得正好。

一朝士上。

海丽娜  这个人要是肯替我们出力,也许可以帮我带信给王上。上帝保佑您,先生!

朝士  上帝保佑您!

海丽娜  尊驾好像曾经在宫廷里见过。

朝士  我在那面曾经住过一些时间。

海丽娜  向来我听人家说您是个热心的好人,今天因为有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不揣冒昧,想要借重大力,倘蒙见助,永感大德。

朝士  您要我做什么事?

海丽娜  我想劳驾您把这一通诉状转呈王上,再请您设法带我去亲自拜见他。

朝士  王上已经不在这里了。

海丽娜  不在这里了!

朝士  不骗你们,他已经在昨天晚上离开此地,他去得很是匆忙,平常他可不是这样子的。

寡妇  主啊,我们白费了一场辛苦!

海丽娜  只要能够得到圆满的结果,何必顾虑眼前的挫折。请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朝士  大概是到罗西昂去;我也正要到那里去。

海丽娜  先生,您大概会比我早一步看见王上,可不可以请您把这一纸诉状递到他的手里?我相信您给我做了这一件事,不但不会受责,而且一定对您大有好处的。我们虽然缺少高车骏马,一定会尽我们的力量追踪着您前去。

朝士  我愿意效劳。

海丽娜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您的好心决不会没有酬报。咱们应该赶快上路了,去,去,把车马驾好了。(同下。)

【黄沙铺路吗。】


第二场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的内厅

小丑及帕洛上。


帕洛  好拉瓦契先生,请你把这封信交给拉佛大人。我从前穿绸着缎的时候,你也是认识我的;现在因为失欢于命运,所以才沾上了这一身肮脏的气味。

小丑  嘿,若照你那么说,失欢于命运可真够臭的。以后,凡是从命运的泥坑里捞上来的鱼,我是一条也不吃了。请你往那边站站。

帕洛  不,你不必堵住你的鼻子,我不过比方这样说说而已。

小丑  不管是你的比方也好,别人的比方也好,气味这样难闻,我总是得堵鼻子的。请你再站远点。

帕洛  有劳你,大哥,给我送一送这封信。

小丑  嘿!对不起,你站开点吧;从命运的毛厕里送信给一位贵人!瞧,他自己来啦。

拉佛上。

小丑  大人,这儿有一头猫,可不是带麝香味的猫,他自己说因为失欢于命运,所以跌在他的烂泥潭里,沾上了满身的肮脏。我瞧他的样子,像是一个寒酸倒霉的蠢东西坏家伙,我很可怜他这副穷相,所以才用那番话捧他,现在请大人随便发落他吧。(下。)

帕洛  大人,我是一个不幸在命运的利爪下受到重伤的人。

拉佛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呢?现在再去剪掉命运的利爪也太迟了。命运是一个很好的女神,她不愿让小人永远得志,一定是你自己做了坏事,她才会加害于你。这几个钱你拿去吧。让保甲长给你找点活干,替你向命运说合说合。我还有别的事情,少陪了。

帕洛  请大人再听我说一句话。

拉佛  你嫌这钱太少吗?好,再给你一个,不用多说啦。

帕洛  好大人,我的名字是帕洛。

拉佛  这可不止是一句话。嗳哟,失敬失敬!你的那面宝贝鼓儿怎样啦?

帕洛  啊,我的好大人,您是第一个揭破我的人。

拉佛  是真的吗?我也是第一个甩掉你的人。

帕洛  您是有能力拉我一把的,大人,因为我是由于您才落到这个地步。

拉佛  滚开,混蛋!你要我一面做坏人,一面做好人,推了你下去,再把你拉上来吗?(内喇叭声)王上来了,这是他的喇叭的声音。你等几天再来找我吧。我昨天晚上还说起你;你虽然是一个傻瓜又是一个坏人,可是我也不愿瞧着你饿死。你去吧。

帕洛  谢谢大人。(各下。)

【何不食肉糜吗。】


第三场同前。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国王、伯爵夫人、拉佛、群臣、朝士、侍卫等上。


国王  她的死对于我无异是丧失了一件珍贵的宝物,可是我真想不到你的儿子竟会这样痴愚狂悖,不知道她的真正的价值。

伯爵夫人  陛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总是他年少无知,乘着一时的血气,受不住理智的节制,才会有这样乖张的行动,请陛下不必多计较了吧。

国王  可尊敬的夫人,我曾经对他怀着莫大的愤怒,只待找到机会,便想把重罚降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我已经宽恕一切、忘怀一切了。

拉佛  请陛下恕我多言,我说,这位小爵爷太对不起陛下,太对不起他的母亲,也太对不起他的夫人了,可是他尤其对不起他自己;他所失去的这位妻子,她的美貌足以使人间粉黛一齐失色,她的言辞足以迷醉每一个人的耳朵,她的尽善尽美,足以使最高傲的人俯首臣服。

国王  赞美已经失去的事物,使它在记忆中格外显得可爱。好,叫他过来吧;我们已经言归于好,从此不再重提旧事了。他无须向我求恕;他所犯的重大过失,已经成为过去的陈迹,埋葬在永久的遗忘里了。让他过来见我吧,他现在是一个不相识者,不是一个罪人,告诉他,这就是我的旨意。

近侍  是,陛下。(下。)

国王  他对于你的女儿怎么说?你跟他说起过这回事吗?

拉佛  他说一切都要听候陛下的旨意。

国王  那么我们可以作成这一头婚事了。我已经接到几封信,对他都是备极揄扬。

勃特拉姆上。

拉佛  他今天打扮得果然英俊不凡。

国王  我的心情是变化无常的天气,你在我身上可以同时看到温煦的日光和无情的霜霰;可是当太阳大放光明的时候,蔽天的阴云是会扫荡一空的。你近前来吧,现在又是晴天了。

勃特拉姆  小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原谅。

国王  已往不咎,从前的种种,以后不用再提了,让我们还是迎头抓住眼前的片刻吧。我老了,时间的无声的脚步,往往不等我完成最紧急的事务就溜过去了。你记得这位大臣的女儿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在我脑中留着极好的印象。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钟情于她;可是我的含情欲吐的舌头还没有敢大胆倾述我的中心的爱慕;她的记忆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使我看世间粉黛只能用轻蔑的歪曲的眼光,觉得任何女子的面貌都不及她齐整秀丽,任何女子的肤色都不及她自然匀称,任何女子的身材都不及她修短合度。正因为如此,我那受尽世人赞美而我自己直到她死后才觉得她可爱的亡妻,才像是迷眼的灰尘,使我不能看中。

【幽兰露如啼眼吗。】


国王  你给自己辩护得很好,你对她还有这么一些情谊,也可以略略抵销你这一笔负心的债了。可是来得太迟了的爱情,就像已经执行死刑以后方才送到的赦状,不论如何后悔,都没有法子再挽回了。我们的粗心的错误,往往不知看重我们自己所有的可贵的事物,直至丧失了它们以后,方始认识它们的真价。我们的无理的憎嫌,往往伤害了我们的朋友,然后再在他们的坟墓之前椎胸哀泣。我们让整个白昼在憎恨中昏睡过去,而当我们清醒转来以后,再让我们的爱情因为看见已经铸成的错误而恸哭。温柔的海伦是这样地死了,我们现在把她忘记了吧。把你的定情礼物送去给美丽的穆德琳吧;两家的家长都已彼此同意,我们现在正在等着参加我们这位丧偶郎君的再婚典礼呢。

伯爵夫人  天啊,求你祝福这一次婚姻比上一次美满!不然,在他们会面之前,就叫我命终吧!

拉佛  来,贤婿。从今以后,我家的姓名也归并给你了,请你快快拿出一点什么东西来,让我的女儿高兴高兴,好叫她快点儿来。(勃特拉姆取指环与拉佛〕嗳哟!已故的海伦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我在宫廷里和她告别的时候,我也看见她的手指上有这样一个指环。

勃特拉姆  这不是她的。

国王  请你让我看一看;我刚才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指环了。——这是我的;我把它送给海伦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要是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凭着这个指环,我就可以给她帮助。你居然会用诡计把她这随身的至宝夺了下来吗?

勃特拉姆  陛下,您一定是看错了,这指环从来不曾到过她的手上。

伯爵夫人  儿呀,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为誓,我的确曾经看见她戴着这指环,她把它当作生命一样重视。

拉佛  我也可以确确实实地说我看见她戴过它。

勃特拉姆  大人,您弄错了,她从来不曾看见过这个指环。它是从弗罗棱萨一家人家的窗户里丢出来给我的,包着它的一张纸上还写着丢掷这指环的人的名字。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以为我受了这指环,等于默许了她的婚约;可是我自忖自己是一个有妇之夫,不敢妄邀非分,所以坦白地告诉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她知道事情无望,也就死下心来,可是一定不肯收回这个指环。

国王  能够辨别和冶炼各种金属的财神也不能比我自己更清楚地认出这个指环了。不管你从哪一个人手里得到它,它是我的,也是海伦的。所以你要放明白一些,快给我招认出来,你用怎样的暴力从她手里把它夺了来。她曾经指着神圣的名字为证,发誓决不让它离开她的手指,只有当她遭到极大不幸的时候,她才会把它送给我,或者当你和她同床的时候,她可以把它交给你,可是你从来不曾和她同过枕席。

勃特拉姆  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指环。

国王  你还要胡说?凭我的名誉起誓,你使我心里起了一种不敢想起的可怕的推测。要是你竟会这样忍心害理——这样的事情是不见得会有,可是我不敢断定;她是你痛恨的人,现在她死了;除非我亲自在她旁边看她死去,不然只有这指环才能使我相信她确已不在人世。把他押起来。(卫士捉勃特拉姆)已有的证据已经足够说明我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相反,我过去倒是太大意了。抓他下去!我们必须把事情查问一个水落石出。

勃特拉姆  您要是能够证明这指环曾经属她所有,那么您也可以证明我曾经在弗罗棱萨和她睡在一个床上,可是她从来不曾到过弗罗棱萨。(卫士押下。)

国王  我心中充满了可怖的思想。

【思想犯吗。】


第一场中之朝士上。

朝士  请陛下恕小臣冒昧,小臣在路上遇见一个弗罗棱萨妇人,要向陛下呈上一张状纸,因为赶不上陛下大驾,要我代她收下转呈御目。小臣因为看这个告状的妇人举止温文,言辞优雅,听她说来,好像她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和陛下也有几分关系,所以大胆答应了她。她本人大概也就可以到了。

国王  “告状人狄安娜·卡必来特,呈为被诱失身恳祈昭雪事:窃告状人前在弗罗棱萨因遭被告罗西昂伯爵甘言引诱,允于其妻去世后娶告状人为妻,告状人一时不察,误受其愚,遂致失身。今被告已成鳏夫,理应践履前约,庶告状人终身有托;乃竟意图遗弃,不别而行。告状人迫不得已,唯有追踪前来贵国,叩阍鸣冤,伏希王上陛下俯察下情,主持公道,拯弱质于颠危,示淫邪以儆惕,实为德便。”

拉佛  我宁愿在市场上买一个女婿,把这一个摇着铃出卖给人家。

国王  拉佛,这是上天有心照顾你才会有这一场发现。把这些告状的人找来,快去再把那伯爵带过来。(朝士及若干侍从下)夫人,我怕海伦是死于非命的。

伯爵夫人  但愿干这样事的人都逃不了国法的制裁!

卫士押勃特拉姆上。

国王  伯爵,我可不懂,既然在你看来,妻子就像妖怪一样可怕,你因为不愿做丈夫,嘴里刚答应了立刻就远奔异国,那么你何必又想跟人家结婚呢?

朝士率寡妇及狄安娜重上。

国王  那个妇人是谁?

狄安娜  启禀陛下,我是一个不幸的弗罗棱萨女子,旧家卡必来特的后裔;我想陛下已经知道我来此告状的目的了,请陛下量情公断,给我作主。

寡妇  陛下,我是她的母亲。我活到这一把年纪,想不到还要出头露面,受尽羞辱,要是陛下不给我们作主,那么我的名誉固然要从此扫地,我这风烛残年,也怕就要不保了。

国王  过来,伯爵,你认识这两个妇人吗?

勃特拉姆  陛下,我不能否认,也不愿否认我认识她们;她们还控诉我些什么?

狄安娜  你不认识你的妻子了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不是我的什么妻子。

狄安娜  你要是跟人家结婚,必须用这一只手表示你的诚意,而这一只手是已经属于我的了;你必须对天立誓,而那些誓也已经属于我的了。凭着我们两人的深盟密誓,我已经与你成为一体,谁要是跟你结婚,就必须同时跟我结婚,因为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拉佛  (向勃特拉姆)你的名誉太坏了,配不上我的女儿,你不配做她的丈夫。

勃特拉姆  陛下,这是一个痴心狂妄的女子,我以前不过跟她开过一些玩笑;请陛下相信我的人格,我还不至于堕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家有敝帚吗。】


国王  除非你能用行动赢回我的信任,不然我对你的人格只能作很低的评价。但愿你的人格能证明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狄安娜  陛下,请您叫他宣誓回答,我的贞操是不是他破坏的?

国王  你怎么回答她?

勃特拉姆  陛下,她太无耻了,她是军营里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狄安娜  陛下,他冤枉了我;我倘然是这样一个人,他就可以用普通的价钱买到我的身体。不要相信他。瞧这指环吧!这是一件稀有的贵重的宝物,可是他却会毫不在意地丢给一个军营里人尽可夫的娼妓!

伯爵夫人  他在脸红了,果然是的;这指环是我们家里六世相传的宝物。这女人果然是他的妻子,这指环便是一千个证据。

国王  你说你看见这里有一个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狄安娜  是的,陛下,可是他是个坏人,我很不愿意提出这样一个人来;他的名字叫帕洛。

拉佛  我今天看见过那个人,如果他也可以算是个人的话。

国王  去把这人找来。(一侍从下。)

勃特拉姆  叫他来干么呢?谁都知道他是一个无耻之尤的小人,什么坏事他都做得,讲一句老实话就会不舒服。难道随着他的信口胡说,就可以断定我的为人吗?

国王  你的指环在她手上,这可是抵赖不了的。

勃特拉姆  我想这是事实,我的确曾经喜欢过她,也曾经和她发生过一段缱绻,年轻人爱好风流,这些逢场作戏的事实是免不了的。她知道与我身分悬殊,有心诱我上钩,故意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气来激动我。因为在恋爱过程中的一切障碍,都是足以挑起更大的情热的。凭着她的层出不穷的手段和迷人的娇态,她终于把我征服了。她得到了我的指环,我向她换到的,却是出普通市价都可以买得到的东西。

狄安娜  我必须捺住我的怒气。你会抛弃你从前那位高贵的夫人,当然像我这样的女人,更不值得你一顾,玩够了就可以丢了。可是我还要请求你一件事,你既然是这样一个薄情无义的男人,我也情愿失去你这样一个丈夫,叫人去把你的指环拿来还给我,让我带回家去;你给我的指环,我也可以还你。

勃特拉姆  我没有什么指环。

国王  你的指环是什么样子的?

狄安娜  陛下,就跟您手指上的那个差不多。

国王  你认识这个指环吗?它刚才还是他的。

狄安娜  这就是他在我床上的时候我给他的那一个。

国王  那么说你从窗口把它丢下去给他的话,完全是假的了。

狄安娜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抛绣球吗。】


侍从率帕洛重上。

勃特拉姆  陛下,我承认这指环是她的。

国王  你太会躲闪了,好像见了一根羽毛的影子都会吓了一跳似的。这就是你说起的那个人吗?

狄安娜  是,陛下。

国王  来,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知道你的主人和这个妇人有什么关系?尽管照你所知道的说来,不用害怕你的主人,我不会让他碰你的。

帕洛  启禀陛下,我的主人是一位规规矩矩的绅士,有时他也有点儿不大老实,可是那也是绅士们所免不了的。

国王  来,来,别说废话,他爱这个妇人吗?

帕洛  不瞒陛下说,他爱过她;可是——

国王  可是什么?

帕洛  陛下,他爱她就像绅士们爱着女人一样。

国王  这是怎么说的?

帕洛  陛下,他爱她,但是他也不爱她。

国王  你是个混蛋,但是你也不是个混蛋。这家伙怎么说话这样莫名其妙的?

帕洛  我是个苦人儿,一切听候陛下的命令。

拉佛  陛下,他只会打鼓,不会说话。

狄安娜  你知道他答应娶我吗?

帕洛  不说假话,我有许多事情心里明白,可是嘴上却不便说。

国王  你不愿意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吗?

帕洛  陛下要我说,我就说,我的确替他们两人作过媒;而且他真是爱她,简直爱到发了疯,什么魔鬼呀,地狱呀,还有什么什么,这一类话他都说过;那个时候他们把我当作心腹看待,所以我知道他们在一起睡过觉,还有其余的花样儿,例如答应娶她哪,还有什么什么哪,这些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的好。

国王  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除非你还能够说他们已经结了婚。可是你这证人说话太绕弯了。站在一旁。——你说这指环是你的吗?

狄安娜  是,陛下。

国王  你从什么地方买来的?还是谁给你的?

狄安娜  那不是人家给我,也不是我去买来的。

国王  那么是谁借给你的?

狄安娜  也不是人家借给我的。

国王  那么你在什么地方拾来的?

狄安娜  我也没有在什么地方拾来。

国王  不是买来,又不是人家送给你,又不是人家借给你,又不是在地上拾来,那么它怎么会到你手里,你怎么会把它给了他呢?

狄安娜  我从来没有把它给过他。

拉佛  陛下,这女人的一条舌头翻来覆去,就像一只可以随便脱下套上的宽手套一样。

国王  这指环是我的,我曾经把它赐给他的前妻。

狄安娜  它也许是陛下的,也许是她的,我可不知道。

国王  把她带下去,我不喜欢这个女子。把她关在监牢里;把他也一起带下去。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得到这个指环,我就立刻把你处死。

【羽化登仙吗。】


狄安娜  我永远不告诉你。

国王  把她带下去。

狄安娜  陛下,请您让我交保吧。

国王  我现在知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狄安娜  老天在上,要说我和什么男人结识过,那除非是你。

国王  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要控诉他呢?

狄安娜  因为他有罪,但是他没有罪。他知道我已经不是处女,他会发誓说我不是处女;可是我可以发誓说我是一个处女,这是他所不知道的。陛下,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为誓,我并不是一个娼妓,我的身体是清白的,要不然我就配给这老头子为妻。

国王  她越说越不像话了;把她带下监牢里去。

狄安娜  妈,你给我去找那个保人来吧。(寡妇下)且慢,陛下,我已经叫她去找那指环的原主人来了,他可以做我的保人的。至于这位贵人,他虽然不曾害了我,他自己心里是知道他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的,现在我且放过了他吧。他知道他曾经玷污过我的枕席,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妻子跟他有了身孕,她虽然已经死去,却能够觉得她的孩子在腹中跳动。你们要是不懂得这个生生死死的哑谜,那么且看,解哑谜的人来了。

寡妇偕海丽娜重上。

国王  我的眼睛花了吗?我看见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海丽娜  不,陛下,您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妻子的影子,但有虚名,并无实际。

勃特拉姆  虚名也有,实际也有。啊,原谅我吧!

海丽娜  我的好夫君!当我冒充着这位姑娘的时候,我觉得您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这是您的指环;瞧,这儿还有您的信,它说:“汝倘能得余永不离手之指环,且能腹孕一子,确为余之骨肉者,始可称余为夫。”现在这两件事情我都做到了,您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勃特拉姆  陛下,她要是能够把这回事情向我解释明白,我愿意永远永远爱她。

海丽娜  要是我不能把这回事情解释明白,要是我的话与事实不符,我们可以从此劳燕分飞,人天永别!啊,我的亲爱的妈,想不到今生还能够看见您!

拉佛  我的眼睛里酸溜溜的,真的要哭起来了。(向帕洛)朋友,借块手帕儿给我,谢谢你。等会儿你跟我回去吧,你可以给我解解闷儿。算了,别打拱作揖了,我讨厌你这个鬼腔调儿。

国王  让我们听一听这故事的始终本末,叫大家高兴高兴。(向狄安娜)你倘然果真是一朵未经攀折的鲜花,那么你也自己选一个丈夫吧,我愿意送一份嫁奁给你;因为我可以猜到多亏你的好心的帮助,这一双怨偶才会变成佳偶,你自己也保全了清白。这一切详详细细的经过情形,等着我们慢慢儿再谈吧。正是——

团圆喜今夕,艰苦愿终偿,

不历辛酸味,奚来齿颊香。(喇叭奏花腔。众下。)

收场诗(饰国王者向观众致辞)

袍笏登场本是虚,王侯卿相总堪嗤,

但能博得观众喜,便是功成圆满时。(下。)

【既济未济吗。】


注释:

1、歌词中的“她”指特洛亚王普里阿摩斯的王后赫卡柏。赫卡柏悲叹儿子帕里斯把海伦拐至特洛亚,因而引起战争。原歌词应该是:“有九个好的,有一个坏的,总还有一个坏人。”意即:其余九个儿子都很好,只有帕里斯不好。

2、忏悔火曜日(shrove tuesday),四旬斋前的星期二,例于是日忏悔,以便开始斋戒。

3、五朔节(may-day),在五月一日举行的节日。

4、伽伦(galen),公元二世纪时希腊名医。巴拉塞尔萨斯(paracelsus,1493―1541),炼金土,医生;生于瑞士,执业于瑞士德国各地;对于医学的进步贡献甚多。

5、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巴比伦王,吃草故事见《圣经》:《但以理书》第四章。

6、窄门宽门的比喻,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三节。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六、解构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26.Deconstruct Shakespeare(Measure for Measure)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六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Measure for Measure)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欲擒故纵】【打一巴掌揉三揉】【挖苦圣礼】【野蛮大辟】【土地革命】【游街示众】【律师必修】【性贿赂】【修女上帝】【面子工程】【工农兵奴隶】【赌徒法则】


第二幕【杀鸡儆猴】【维也纳陪审】【亵渎神圣好】【娶妻如母】【逼供信】【英国王妃】【箭垛人物】【你办事我放心】【妇女能顶半边天】【金币辉煌】【贿赂高官】【重责二十大板】【基督教原理】【长舌吊死鬼】【贪官边缘】【狗官良知】【公爵无聊】【帝国秘诀】【死前挣扎】【免费下午茶】【性勒索】【性胁迫】【不能将心比心】


第三幕【剧场效果】【死刑变天使】【不愿付赎金】【想象更恐怖】【首要任务】【奸诈治国】【伊斯兰国】【革命造反】【法官狗娘养】【国王新衣】【人格担保】【赶紧下台】【咬得动公爵】【教廷骗子】【成功之道】


第四幕【穷困潦倒】【柏拉图哲学】【圈套做好】【胜利最重要】【赚钱还丢脸】【警察小偷】【严刑枉法】【特赦机密】【古代虐囚门】【古代虐囚门】【玩弄政权】【土皇帝任性】【草菅人命】【醉生梦死】【莎翁人权】【基督教化】【人格分裂】【骗子发誓】【英国婊子】【权力春药】【罪犯忏悔】【排练闹剧】


第五幕【虚情假意】【故布疑阵】【取信于民】【公众人物】【假戏真做】【贼喊捉贼】【憎恨权力】【阶级专政】【大众情人】【煞有介事】【牺牲大臣】【不服不行】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一报还一报》

(Measure for Measure)



剧中人物:

文森修  公爵

安哲鲁  公爵在假期中的摄政

爱斯卡勒斯  辅佐安哲鲁的老臣

克劳狄奥  少年绅士

路西奥  纨绔子

两个纨 绅士

凡里厄斯  公爵近侍

狱吏

托马斯、彼得  两个教士陪审官

爱尔博  糊涂的差役

弗洛斯  愚蠢的绅士

庞贝  妓院中的当差

阿伯霍逊  刽子手

巴那丁  酗酒放荡的囚犯

依莎贝拉  克劳狄奥的姊姊

玛利安娜  安哲鲁的未婚妻

朱丽叶  克劳狄奥的恋人

弗兰西丝卡  女尼

咬弗动太太  鸨妇

大臣、差役、市民、童儿、侍从等


地点:维也纳



第一幕


第一场公爵宫廷中一室

公爵、爱斯卡勒斯、群臣及侍从等上。


公爵  爱斯卡勒斯!

爱斯卡勒斯  有,殿下。

公爵  关于政治方面的种种机宜,我不必多向你絮说,因为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经验阅历,胜过我所能给你的任何指示;对于地方上人民的习性,以及布政施教的宪章、信赏必罚的律法,你也都了如指掌,比得上任何博学练达之士,所以我尽可信任你的才能,让你自己去适宜应付。我给你这一道诏书,愿你依此而行。(以诏书授爱斯卡勒斯)来人,去唤安哲鲁过来。(一侍从下)你看:他这人能不能代理我的责任?因为我在再三考虑之下,已经决定当我出巡的时候,叫他摄理政务;他可以充分享受众人的畏惧爱敬,全权处置一切的事情。你以为怎样?

爱斯卡勒斯  在维也纳地方,要是有人值得受这样隆重的眷宠恩荣,那就是安哲鲁大人了。

公爵  他来了。

安哲鲁上。

安哲鲁  听见殿下的召唤,小臣特来恭听谕令。

公爵  安哲鲁,在你的生命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地方,使人家一眼便知道你的全部的为人。你自己和你所有的一切,倘不拿出来贡献于人世,仅仅一个人独善其身,那实在是一种浪费。上天生下我们,是要把我们当作火炬,不是照亮自己,而是普照世界;因为我们的德行倘不能推及他人,那就等于没有一样。一个人有了才华智慧,必须使它产生有益的结果;造物是一个工于算计的女神,她所给与世人的每一分才智,都要受赐的人知恩感激,加倍报答。可是我虽然这样对你说,也许我倒是更应该受你教益的;所以请你受下这道诏书吧,安哲鲁;(以诏书授安哲鲁)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全权代表,你的片言一念,可以决定维也纳人民的生死,年高的爱斯卡勒斯虽然先受到我的嘱托,他却是你的辅佐。

安哲鲁  殿下,当您还没有在我这块顽铁上面打下这样光荣伟大的印记之前,最好请您先让它多受一番试验。

【欲擒故纵吗。】


公爵  不必推托了,我在详细考虑之后,才决定选中你,所以你可以受之无愧。我因为此行很是匆促,对于一切重要事务不愿多加过问。我去了以后,随时会把我在外面的一切情形写信给你;我也盼望你随时把这儿的情形告诉我。现在我们再会吧,希望你们好好执行我的命令。

安哲鲁  可是殿下,请您容许我们为您壮壮行色吧。

公爵  我急于动身,这可不必了。你在代我摄政的时候,尽管放手干去,不必有什么顾虑;你的权力就像我自己一样,无论是需要执法从严的,或者不妨衡情宽恕的,都凭着你的判断执行。让我握你的手。我这回出行不预备给大家知道,我虽然爱我的人民,可是不愿在他们面前铺张扬厉,他们热烈的夹道欢呼,虽然可以表明他们对我的好感,可是我想,喜爱这一套的人是难以称为审慎的。再会吧!

安哲鲁  上天保佑您一路平安!

爱斯卡勒斯  愿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公爵  谢谢你们。再见!(下。)

爱斯卡勒斯  大人,我想请您准许我跟您开诚布公地谈一下,我必须知道我自己的地位。主上虽然付我以重托,可是我还不曾明白我的权限是怎样。

安哲鲁  我也是一样。让我们一块儿回去对这个问题作出圆满的安排吧。

爱斯卡勒斯  敬遵台命。(同下。)


第二场街道

路西奥及二绅士上。


路西奥  我们的公爵和其他的公爵们要是跟匈牙利国王谈判不成功,那么这些公爵们要一致向匈牙利国王进攻了。

绅士甲  上天赐我们和平,可是不要让我们和匈牙利国王讲和平!

绅士乙  阿门!

路西奥  你倒像那个虔敬的海盗,带着十诫出去航海,可是把其中的一诫涂掉了。

绅士乙  是“不可偷盗”那一诫吗?

路西奥  对了,他把那一诫涂掉了。

绅士甲  是啊,有了这一诫,那简直是打碎了那海盗头子和他们这一伙的饭碗,他们出去就是为了劫取人家的财物。哪一个当兵的人在饭前感恩祈祷的时候,愿意上帝给他和平?

绅士乙  我就没有听见过哪个兵士不喜欢和平。

【打一巴掌揉三揉吗。】


路西奥  我相信你没有听见过,因为你是从来不到祈祷的地方去的。

绅士乙  什么话?至少也去过十来次。

绅士甲  啊,你也听见过有韵的祈祷文吗?

路西奥  长长短短各国语言的祈祷他都听见过。

绅士甲  我想他不论什么宗教的祈祷都听见过。

路西奥  对啊,宗教尽管不同,祈祷总是祈祷;这就好比你尽管祈祷,总是一个坏人一样。

绅士甲  嘿,我看老兄也差不多吧。

路西奥  这我倒承认;就像花边和闪缎差不多似的。你就是花边。

绅士甲  你就是闪缎,上好闪缎;真称得起是光溜溜的。我宁可作英国粗纱的花边,也不愿意像你这样,头发掉得精光,冒充法国闪缎。这话说得够味儿吧?

路西奥  够味儿;说实话,这味儿很让人恶心。你既然不打自招,以后我可就学乖了,这辈子总是先向你敬酒,不喝你用过的杯子,免得染上脏病。

【挖苦圣礼吗。】


绅士甲  我这话反倒说出破绽来了,是不是?

绅士乙  可不是吗?有病没病也不该这么说。

路西奥  瞧,瞧,我们那位消灾解难的太太来了!我这一身毛病都是在她家里买来的,简直破费了——绅士乙  请问,多少?

路西奥  猜猜看。

绅士乙  一年三千块冤大头的洋钱。

绅士甲  哼,还许不止呢。

路西奥  还得添一个法国光头克朗。

绅士甲  你老以为我有病;其实你错了,我很好。

路西奥  对啦,不是普通人所说的健康;而是好得像中空的东西那样会发出好听的声音;你的骨头早就空了,骨髓早让风流事儿吸干了。

咬弗动太太上。

绅士甲  啊,久违了!您的屁股上哪一面疼得厉害?

咬弗动太太  哼,哼,那边有一个人给他们捉去关在监牢里了,像你们这样的人,要五千个才抵得上他一个呢。

绅士乙  请问是谁啊?

咬弗动太太  嘿,是克劳狄奥大爷哪。

绅士甲  克劳狄奥关起来了!哪有此事!

咬弗动太太  嘿,可是我亲眼看见他给人捉住抓了去,而且就在三天之内,他的头要给割下了呢。

【野蛮大辟吗。】


路西奥  别说笑话,我想这是不会的。你真的知道有这样的事吗?

咬弗动太太  千真万真,原因是他叫朱丽叶小姐有了身孕。

路西奥  这倒有几分可能。他约我在两点钟以前和他会面,到现在还没有来,他这人是从不失信的。

绅士乙  再说,这和我们方才谈起的新摄政的脾气也有几分符合。

绅士甲  尤其重要的是:告示的确是这么说的。

路西奥  快走!我们去打听打听吧。(路西奥及二绅士下。)

咬弗动太太  打仗的打仗去了,病死的病死了,上绞刑架的上绞刑架去了,本来有钱的穷下来了,我现在弄得没有主顾上门啦。

庞贝上。

咬弗动太太  喂,你有什么消息?

庞贝  那边有人给抓了去坐牢了。

咬弗动太太  他干了什么事?

庞贝  关于女人的事。

咬弗动太太  可是他犯的什么罪?

庞贝  他在禁河里摸鱼。

咬弗动太太  怎么,谁家的姑娘跟他有了身孕了吗?

庞贝  反正是有一个女人怀了胎了。您还没有听见官府的告示吗?

咬弗动太太  什么告示?

庞贝  维也纳近郊的妓院一律拆除。

咬弗动太太  城里的怎么样呢?

庞贝  那是要留着传种的;它们本来也要拆除,幸亏有人说情。

咬弗动太太  那么咱们在近郊的院子都要拆除了吗?

庞贝  是啊,连片瓦也不留。

【土地革命吗。】

咬弗动太太  嗳哟,这世界真是变了!我可怎么办呢?

庞贝  您放心吧,好讼师总是有人请教的,您可以迁地为良,重操旧业,我还是做您的当差。别怕,您侍候人家辛苦了这一辈子,人家总会可怜您照应您的。

咬弗动太太  那边又有什么事啦,酒保大爷?咱们避避吧。

庞贝  狱官带着克劳狄奥大爷到监牢里去啦,后面还跟着朱丽叶小姐。(咬弗动 太太、庞贝同下。)

狱吏、克劳狄奥、朱丽叶及差役等上。

克劳狄奥  官长,你为什么要带着我这样游行全城,在众人面前羞辱我?快把我带到监狱里去吧。

【游街示众吗。】


狱吏  我也不是故意要你难堪,这是安哲鲁大人的命令。

克劳狄奥  威权就像是一尊天神,使我们在犯了过失之后必须受到重罚;它的命令是天上的纶音,不临到谁自然最好,临到谁的身上就没法反抗;可是我这次的确是咎有应得。

路西奥及二绅士重上。

路西奥  嗳哟,克劳狄奥!你怎么戴起镣铐来啦?

克劳狄奥  因为我从前太自由了,我的路西奥。过度的饱食有伤胃口,毫无节制的放纵,结果会使人失去了自由。正像饥不择食的饿鼠吞咽毒饵一样,人为了满足他的天性中的欲念,也会饮鸩止渴,送了自己的性命。

路西奥  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到了吃官司的时候还会讲这么一番大道理,我一定去把我的债主请几位来,叫他们告我。可是,说实话,与其道貌岸然地坐监,还是当个自由自在的蠢货好。你犯的是什么罪,克劳狄奥?

克劳狄奥  何必说起,说出来也是罪过。

【律师必修吗。】


路西奥  什么,是杀了人吗?

克劳狄奥  不是。

路西奥  是奸淫吗?

克劳狄奥  就算是吧。

狱吏  别多说了,去吧。

克劳狄奥  官长,让我再讲一句话吧。路西奥,我要跟你说话。(把路西奥扯至一旁。)

路西奥  只要是对你有好处的,你尽管说吧。官府把奸淫罪看得如此认真吗?

克劳狄奥  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已经和朱丽叶互许终身,和她发生了关系;你是认识她的;她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不过没有举行表面上的仪式而已,因为她还有一注嫁奁在她亲友的保管之中,我们深恐他们会反对我们相爱,所以暂守秘密,等到那注嫁奁正式到她自己手里的时候,方才举行婚礼,可是不幸我们秘密的交欢,却在朱丽叶身上留下了无法遮掩的痕迹。

路西奥  她有了身孕了吗?

克劳狄奥  正是。现在这个新任的摄政,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熟悉向来的惯例;或是因为初掌大权,为了威慑人民起见,有意来一次下马威;不知道这样的虐政是在他权限之内,还是由于他一旦高升,擅自作为——这些我都不能肯定。可是他已经把这十九年来束诸高阁的种种惩罚,重新加在我的身上了。他一定是为了要博取名誉才这样做的。

路西奥  我相信一定是这个缘故。现在你的一颗头颅搁在你的肩膀上,已经快要摇摇欲坠了,一个挤牛奶的姑娘在思念情郎的时候,叹一口气也会把它吹下来的。你还是想法叫人追上公爵,向他求情开脱吧。

克劳狄奥  这我也试过,可是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路西奥,我想请你帮我一下忙。我的姊姊今天要进庵院修道受戒,你快去把我现在的情形告诉她,代我请求她向那严厉的摄政说情。我相信她会成功,因为在她的青春的魅力里,有一种无言的辩才,可以使男子为之心动;当她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她的美妙的辞令更有折服他人的本领。

【性贿赂吗。】


路西奥  我希望她能够成功,因为否则和你犯同样毛病的人,大家都要惴惴自危,未免太教爱好风流的人丧气;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你为了一时玩耍,没来由送了性命。我就去。

克劳狄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路西奥  两点钟之内给你回音。

克劳狄奥  来,官长,我们去吧。(各下。)


第三场寺院

公爵及托马斯神父上。


公爵  不,神父,别那么想,不要以为爱情的微弱的箭镞会洞穿一个铠胄严密的胸膛。我所以要请你秘密地收容我,并不是因为我有一般年轻人那种燃烧着的情热,而是为了另外更严肃的事情。

托马斯  那么请殿下告诉我吧。

公爵  神父,你是最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多么喜爱恬静隐退的生活,而不愿把光阴销磨在少年人奢华糜费、争奇炫饰的所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权力交给安哲鲁——他是一个持身严谨、屏绝嗜欲的君子——叫他代理我治理维也纳。他以为我是到波兰去了,因为我向外边透露着这样的消息,大家也都是这样相信着。神父,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托马斯  我很愿意知道,殿下。

公爵  我们这儿有的是严峻的法律,对于放肆不驯的野马,这是少不了的羁勒,可是在这十四年来,我们却把它当作具文,就像一头蛰居山洞、久不觅食的狮子,它的爪牙全然失去了锋利。溺爱儿女的父亲倘使把藤鞭束置不用,仅仅让它作为吓人的东西,到后来它就会被孩子们所藐视,不会再对它生畏。我们的法律也是一样,因为从不施行的缘故,变成了毫无效力的东西,胆大妄为的人,可以把它恣意玩弄;正像婴孩殴打他的保姆一样,法纪完全荡然扫地了。

托马斯  殿下可以随时把这束置不用的法律实施起来,那一定比交给安哲鲁大人执行更能令人畏服。

公爵  我恐怕那样也许会叫人过分畏惧了。因为我对于人民的放纵,原是我自己的过失;罪恶的行为,要是姑息纵容,不加惩罚,那就是无形的默许,既然准许他们这样做了,现在再重新责罚他们,那就是暴政了。所以我才叫安哲鲁代理我的职权,他可以凭藉我的名义重整颓风,可是因为我自己不在其位,人民也不致对我怨谤。一方面我要默察他的治绩,预备装扮作一个贵宗的僧侣,在各处巡回察访,不论皇亲国戚或是庶民,我都要一一访问。所以我要请你借给我一套僧服,还要有劳你指教我一个教士所应有的一切行为举止。我这样的行动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可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安哲鲁这人平日拘谨严肃,从不承认他的感情会冲动,或是面包的味道胜过石子,所以我们倒要等着看看,要是权力能够转移人的本性,那么世上正人君子的本来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同下。)


第四场尼庵


依莎贝拉及弗兰西丝卡上。

依莎贝拉  那么你们做尼姑的没有其他的权利了吗?

弗兰西丝卡  你以为这样的权利还不够吗?

依莎贝拉  够了够了;我这样说并不是希望更多的权利,我倒希望我们皈依圣克来的姊妹们,应该守持更严格的戒律。

【修女上帝吗。】


路西奥  (在内)喂!上帝赐平安给你们。

依莎贝拉  谁在外面喊叫?

弗兰西丝卡  是个男人的声音。好依莎贝拉,你把钥匙拿去开门,问他有什么事。你可以去见他,我却不能,因为你还没有受戒。等到你立愿修持以后,你就不能和男人讲话,除非当着住持的面;而且讲话的时候,不准露脸,露脸的时候不准讲话。他又在叫了,请你就去回答他吧。(下。)

依莎贝拉  平安如意!谁在那里叫门?

路西奥上。

路西奥  愿你有福,姑娘!我看你脸上的红晕,就知道你是个童贞女。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依莎贝拉吗?她也是在这儿修行的,她有一个不幸的兄弟叫克劳狄奥。

【面子工程吗。】


依莎贝拉  请问您为什么要说“不幸的兄弟”?因为我就是他的姊姊依莎贝拉。

路西奥  温柔美丽的姑娘,令弟叫我向您多多致意。废话少说,令弟现在已经下狱了。

依莎贝拉  嗳哟!为了什么?

路西奥  假如我是法官,那么为了他所干的事,我不但不判他罪,还要大大地褒奖他哩。他跟他的女朋友要好,她已经有了身孕啦。

依莎贝拉  先生,请您少开玩笑吧。

路西奥  我说的是真话。虽然我惯爱跟姑娘们搭讪取笑,乱嚼舌头,可是您在我的心目中是崇高圣洁、超世绝俗的,我在您面前就像对着神明一样,不敢说半句谎话。

依莎贝拉  您这样取笑我,未免太亵渎神圣了。

路西奥  请您别那么想。简简单单、确确实实是这么一回事情:令弟和他的爱人已经同过床了。万物受过滋润灌溉,就会丰盛饱满,种子播了下去,一到开花的季节,荒芜的土地上就会变成万卉争荣;令弟的辛苦耕耘,也已经在她的身上结起果实来了。

【工农兵奴隶吗。】


依莎贝拉  有人跟他有了身孕了吗?是我的妹妹朱丽叶吗?

路西奥  她是您的妹妹吗?

依莎贝拉  是我的义妹,我们是同学,因为彼此相亲相爱,所以姊妹相称。

路西奥  正是她。

依莎贝拉  啊,那么让他跟她结婚好了。

路西奥  问题就在这里。公爵突然离开本地,许多人信以为真,准备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我们从熟悉政界情形的人们那里知道,公爵这次的真正目的,完全不是他向外边所宣布的那么一回事。代替他全权综持政务的是安哲鲁,这个人的血就像冰雪一样冷,从来不觉得感情的冲动,欲念的刺激,只知道用读书克制的工夫锻炼他的德性。他看到这里的民风习于淫佚,虽然有严刑峻法,并不能使人畏惧,正像一群小鼠在睡狮的身旁跳梁无忌一样,所以决心重整法纪;令弟触犯刑章,按律例应处死刑,现在给他捉去,正是要杀一儆百,给众人看一个榜样。他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您肯去向安哲鲁婉转求情,也许有万一之望;我所以受令弟之托前来看您的目的,也就在于此。

依莎贝拉  他一定要把他处死吗?

路西奥  他已经把他判罪了,听说处决的命令已经下来。

依莎贝拉  唉!我有什么能力能够搭救他呢?

路西奥  尽量运用您的全力吧。

依莎贝拉  我的全力?唉!我恐怕——路西奥  疑惑足以败事,一个人往往因为遇事畏缩的缘故,失去了成功的机会。到安哲鲁那边去,让他知道当一个少女有什么恳求的时候,男人应当像天神一样慷慨;当她长跪哀吁的时候,无论什么要求都应该毫不迟疑地允许她的。

【赌徒法则吗。】


依莎贝拉  那么我就去试试看吧。

路西奥  可是事不宜迟。

依莎贝拉  我马上就去;不过现在我还要去关照一声住持。谢谢您的好意,请向舍弟致意,事情成功与否,今天晚上我就给他消息。

路西奥  那么我就告别了。

依莎贝拉  再会吧,好先生。(各下。)



第二幕


第一场


安哲鲁府中厅堂安哲鲁、爱斯卡勒斯、陪审官、狱吏、差役及其他侍从上。


安哲鲁  我们不能把法律当作吓鸟用的稻草人,让它安然不动地矗立在那边,鸟儿们见惯以后,会在它顶上栖息而不再对它害怕。

【杀鸡儆猴吗。】


爱斯卡勒斯  是的,可是我们的刀锋虽然要锐利,操刀的时候却不可大意,略伤皮肉就够了,何必一定要致人于死命?唉!我所要营救的这位绅士,他有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我知道你在道德方面是一丝不苟的,可是你要想想当你在感情用事的时候 ,万一时间凑合着地点,地点凑合着你的心愿,或是你自己任性的行动,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你自己也很可能——在你一生中的某一时刻——犯下你现在给他判罪的错误 ,从而堕入法网。

安哲鲁  受到引诱是一件事,爱斯卡勒斯,堕落又是一件事。我并不否认,在宣过誓的十二个陪审员中间,也许有一两个盗贼在内,他们所犯的罪,也许比他们所判决的犯人所犯的更重;可是法律所追究的只是公开的事实,审判盗贼的人自己是不是盗贼,却是法律所不问的。我们俯身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珠宝,因为我们的眼睛看见它;可是我们没看见的,就毫不介意而践踏过去。你不能因为我也犯过同样的过失而企图轻减他的罪名;倒是应该这样告诫我:现在我既然判他的罪,有朝一日我若蹈他的覆辙,就要毫无偏袒地宣布自己的死刑。至于他,是难逃一死的。

【维也纳陪审吗。】


爱斯卡勒斯  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安哲鲁  狱官在哪里?

狱吏  有,大人。

安哲鲁  明天早上九点钟把克劳狄奥处决;让他先在神父面前忏悔一番,因为他的生命的旅途已经完毕了。(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上天饶恕他,也饶恕我们众人!也有犯罪的人飞黄腾达,也有正直的人负冤含屈;十恶不赦的也许逍遥法外,一时失足的反而铁案难逃。

爱尔博及若干差役牵弗洛斯及庞贝上。

爱尔博  来,把他们抓去。这种人什么事也不做,只晓得在窑子里鬼混,假如他们可以算是社会上的好公民,那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法律了。把他们抓去!

安哲鲁  喂,你叫什么名字?吵些什么?

爱尔博  禀老爷,小的是公爵老爷手下的一名差役,名字叫做爱尔博。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好人,要请老爷秉公发落。

安哲鲁  好人!呒,他们是什么好人?他们不是坏人吗?

爱尔博  禀老爷,他们是好人是坏人小的也不大明白,总之他们不是好东西,完全不像一个亵渎神圣的好基督徒。

【亵渎神圣好吗。】


爱斯卡勒斯  好一个聪明的差役,越说越玄妙了。

安哲鲁  说明白些,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叫爱尔博吗?你干吗不说话了,爱尔博?

庞贝  老爷,他不会说话;他是个穷光蛋。

安哲鲁  你是什么人?

爱尔博  他吗,老爷?他是个妓院里的酒保,兼充乌龟;他在一个坏女人那里做事,她的屋子在近郊的都给封起来了;现在她又开了一个窑子,我想那也不是好地方 。

爱斯卡勒斯  那你怎么知道呢?

爱尔博  禀老爷,那是因为我的老婆,我当着天在您老爷面前发誓,我恨透了我的老婆——爱斯卡勒斯  啊,这跟你老婆有什么相干?

爱尔博  是呀,老爷,谢天谢地,我的老婆是个规矩的女人。

爱斯卡勒斯  所以你才恨透了她吗?

爱尔博  我是说,老爷,这一家人家倘不是窑子,我就不但恨透我的老婆,而且我自己也是狗娘养的,因为那里从来不干好事。

【娶妻如母吗。】


爱斯卡勒斯  你怎么知道?

爱尔博  那都是因为我的老婆,老爷。她倘不是个天生规矩的女人,那么说不定在那边什么和奸略诱、不干不净的事都做出来了。

爱斯卡勒斯  一个女人会干这种事吗?

爱尔博  老爷,干这种事的正是一个女人,咬弗动太太;亏得她呸地啐他一脸唾沫,没听他那一套。

庞贝  禀老爷,他说得不对。

爱尔博  你是个好人,你就向这些混账东西说说看我怎么说得不对。

爱斯卡勒斯  (向安哲鲁)你听他说的话多么颠颠倒倒。

庞贝  老爷,她进来的时候凸起一个大肚子,嚷着要吃煮熟的梅子——我这么说请老爷别见怪。说来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屋子里就只剩两颗梅子,放在一只果碟里,那碟子是三便士买来的,您老爷大概也看见过这种碟子,不是磁碟子,可也是很好的碟子。

爱斯卡勒斯  算了算了,别尽碟子、碟子地闹个不清了。

庞贝  是,老爷,您说得一点不错。言归正传,我刚才说的,这位爱尔博奶奶因 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肚子凸得高高的;我刚才也说过,她嚷着要吃梅子,可是碟子里只剩下两颗梅子,其余的都给这位弗洛斯大爷吃去了,他是规规矩矩会过钞的。 您知道,弗洛斯大爷,我还短您三便士呢。

弗洛斯  可不是吗?

庞贝  那么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正在那儿磕着梅子的核儿。

弗洛斯  不错,我正在那里磕梅子核儿。

庞贝  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对您说,某某人某某人害的那种病,一定要当心饮食,否则无药可治。

弗洛斯  你说得一点不错。

庞贝  很好——爱斯卡勒斯  废话少说,你这讨厌的傻瓜!究竟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 不端之事,他才来控诉你们?快快给我来个明白。

庞贝  唉哟,老爷,您可来不得。

爱斯卡勒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庞贝  可是,老爷,您先别性急,可以慢慢儿来。我先要请老爷瞧瞧这位弗洛斯 大爷,他一年有八十镑钱进益,他的老太爷是在万圣节去世的。弗洛斯大爷,是在万圣节吗?

弗洛斯  在万圣节的前晚。

庞贝  很好,这才是千真万确的老实话。老爷,那时候他坐在葡萄房间里的一张矮椅上面;那是您顶欢喜坐的地方,不是吗?

弗洛斯  是的,因为那里很开敞,冬天有太阳晒。

庞贝  很好,这才没有半点儿假。

安哲鲁  这样说下去,就是在夜长的俄罗斯也可以说上整整一夜。我可要先走一步,请你代劳审问,希望你能够把他们每人抽一顿鞭子。

爱斯卡勒斯  我也希望这样。再见,大人。(安哲鲁下)现在你说吧,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事?

庞贝  什么也没有做呀,老爷。

爱尔博  老爷,我请您问他这个人对我的老婆干了些什么。

【逼供信吗。】


庞贝  请老爷问我吧。

爱斯卡勒斯  好,那么你说,这个人对她干了些什么?

庞贝  请老爷瞧瞧他的脸。好弗洛斯大爷,请您把脸对着上座的老爷,我自有道理。老爷,您有没有瞧清楚他的脸?

爱斯卡勒斯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庞贝  不,请您再仔细看一看。

爱斯卡勒斯  好,现在我仔细看过了。

庞贝  老爷,您看他的脸是不是会欺侮人的?

爱斯卡勒斯  不,我看不会。

庞贝  我可以按着《圣经》发誓,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好吧,既然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可是您老爷说的它不会欺侮人,那么弗洛斯大爷怎么会 欺侮这位差役的奶奶?我倒要请您老爷评评看。

爱斯卡勒斯  他说得有理。爱尔博,你怎么说?

爱尔博  启上老爷,他这屋子是一间清清白白的屋子,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子,他的老板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庞贝  老爷,我举手发誓,他的老婆才比我们还要清清白白得多呢。

爱尔博  放你的屁,混账东西!她从来不曾跟什么男人、女人、小孩子清清白白过。

庞贝  老爷,他还没有娶她的时候,她就跟他清清白白过了。

爱斯卡勒斯  这场官司可越审越糊涂了。到底是谁执法,谁犯法呀?他说的是真话吗?

爱尔博  狗娘养的忘八蛋!你说我还没有娶她就跟她清清白白过吗?要是我曾经跟她清清白白过,或是她曾经跟我清清白白过,那么请老爷把我革了职吧。好家伙,你给我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就要告你一个殴打罪。

爱斯卡勒斯  要是他打了你一记耳光,你还可以告他诽谤罪。

爱尔博  谢谢老爷的指教。您看这个忘八蛋应该怎样发落呢?

爱斯卡勒斯  既然他作了错事,你想尽力地揭发他,那么为了知道到底是什么错事,还是让他继续吧。

爱尔博  谢谢老爷。你看吧,你这混账东西,现在可叫你知道些厉害了,你继续吧,你这狗娘养的,非叫你继续不可。

爱斯卡勒斯  朋友,你是什么地方人?

弗洛斯  回大人,我是本地生长的。

爱斯卡勒斯  你一年八十镑收入吗?

弗洛斯  是的,大人。

爱斯卡勒斯  好!(向庞贝)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庞贝  小的是个酒保,在一个苦寡妇的酒店里做事。

爱斯卡勒斯  你的女主人叫什么名字?

庞贝  她叫咬弗动太太。

爱斯卡勒斯  她嫁过多少男人?

庞贝  回老爷,一共九个,最后一个才是咬弗动。

【英国王妃吗。】


爱斯卡勒斯  九个!——过来,弗洛斯先生。弗洛斯先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酒保、当差这一批人来往,他们会把你诱坏了的,你也会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现在你给我去吧,别让我再听见你和别人闹事。

弗洛斯  谢谢大人。我从来不曾自己高兴上什么酒楼妓院,每次都是给他们吸引进去的。

爱斯卡勒斯  好,以后你可别让他们吸引你进去了,再见吧。(弗洛斯下)过来 ,酒保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庞贝  小的名叫庞贝。

爱斯卡勒斯  有别名吗?

庞贝  别名叫屁股,大爷。

爱斯卡勒斯  你的裤子倒是又肥又大,够得上称庞贝大王。庞贝,你虽然打着酒保的幌子,也是个乌龟,是不是?给我老实说,我不来难为你。

庞贝  老老实实禀告老爷,小的是个穷小子,不过混碗饭吃。

【箭垛人物吗。】


爱斯卡勒斯  你要吃饭,就去当乌龟吗?庞贝,你说你这门生意是不是合法的?

庞贝  只要官府允许我们,它就是合法的。

爱斯卡勒斯  可是官府不能允许你们,庞贝,维也纳地方不能让你们干这种营生 。

庞贝  您老爷的意思,是打算把维也纳城里的年轻人都阉起来吗?

爱斯卡勒斯  不,庞贝。

庞贝  那么,照小的看,他们是还会干下去的。老爷只要下一道命令把那些婊子、光棍们抓住重办,像我们这种忘八羔子也就惹不了什么祸了。

爱斯卡勒斯  告诉你吧,上面正在预备许多命令,杀头的、绞死的人多着呢。

庞贝  您要是把犯风流罪的一起杀头、绞死,不消十年工夫,您就要无头可杀了 。这种法律在维也纳行上十年,我就可以出三便士租一间最好的屋子。您老爷到那时候要是还健在的话,请记住庞贝曾经这样告诉您。

爱斯卡勒斯  谢谢你,好庞贝;为了报答你的预言,请你听好:我劝你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给人抓到我这儿来;要是你再闹什么事情,或者仍旧回去干你那老营生,那时候我可要像当年的凯撒对待庞贝一样,狠狠地给你些颜色看。说得明白些,我可得叫人赏你一顿鞭子。现在姑且放过了你,快给我去吧。

庞贝  多谢老爷的嘱咐;(旁白)可是我听不听你的话,还要看我自己高兴呢,用鞭子抽我!哼!好汉不是拖车马,不怕鞭子不怕打,我还是做我的忘八羔子去。(下。)

爱斯卡勒斯  过来,爱尔博。你当官差当了多久了?

爱尔博  禀老爷,七年半了。

爱斯卡勒斯  我看你办事这样能干,就知道你是一个多年的老手。你说一共七年了吗?

爱尔博  七年半了,老爷。

爱斯卡勒斯  唉!那你太辛苦了!他们不应该叫你当一辈子的官差。在你同里之中,就没有别人可以当这个差事吗?

爱尔博  禀老爷,要找一个有脑筋干得了这个差事的人,可也不大容易,他们选来选去,还是选中了我。我为了拿几个钱,苦也吃够了。

爱斯卡勒斯  你回去把你同里之中最能干的拣六、七个人,开一张名单给我。

【你办事我放心吗。】


爱尔博  名单开好以后,送到老爷府上吗?

爱斯卡勒斯  是的,拿到我家里来。你去吧。(爱尔博下)现在大概几点钟了?

陪审官  十一点钟了,大人。

爱斯卡勒斯  请你到舍间便饭去吧。

陪审官  多谢大人。

爱斯卡勒斯  克劳狄奥不免一死,我心里很是难过,可是这也没有办法。

陪审官  安哲鲁大人是太厉害了些。

爱斯卡勒斯  那也是不得不然。慈悲不是姑息,过恶不可纵容。可怜的克劳狄奥!咱们走吧。(同下。)

第二场同前。另一室狱吏及仆人上。

仆人  他正在审案子,马上就会出来。我去给你通报。

狱吏  谢谢你。(仆人下)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唉!他不过好像在睡梦之中犯下了过失,三教九流,年老的年少的,哪一个人没有这个毛病,偏偏他因此送掉了性命!

安哲鲁上。

安哲鲁  狱官,你有什么事见我?

狱吏  是大人的意思,克劳狄奥明天必须处死吗?

安哲鲁  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了吗?你难道没有接到命令?干吗又来问我?

狱吏  卑职因为事关人命,不敢儿戏,心想大人也许会收回成命。卑职曾经看见 过法官在处决人犯以后,重新追悔他宣判的失当。

安哲鲁  追悔不追悔,与你无关。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假如你不愿意,尽可呈请辞职,我这里不缺少你。

狱吏  请大人恕卑职失言,卑职还要请问大人,朱丽叶快要分娩了,她现在正在呻吟枕蓐,我们应当把她怎样处置才好?

安哲鲁  把她赶快送到适宜一点的地方去。

仆人重上。

仆人  外面有一个犯人的姊姊求见大人。

安哲鲁  他有一个姊姊吗?

狱吏  是,大人。她是一位贞洁贤淑的姑娘,听说她预备做尼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受戒。

【妇女能顶半边天吗。】


安哲鲁  好,让她进来。(仆人下)你就去叫人把那个淫妇送出去,给她预备好一切需用的东西,可是不必过于浪费,我就会签下命令来。

依莎贝拉及路西奥上。

狱吏  大人,卑职告辞了!(欲去。)

安哲鲁  再等一会儿。(向依莎贝拉)有劳芳踪,请问贵干?

依莎贝拉  我是一个不幸之人,要向大人请求一桩恩惠,请大人俯听我的哀诉。

安哲鲁  好,你且说来。

依莎贝拉  有一件罪恶是我所深恶痛绝,切望法律把它惩治的,可是我却不能不违背我的素衷,要来请求您网开一面;我知道我不应当为它渎请,可是我的心里却徘徊莫决。

安哲鲁  是怎么一回事?

依莎贝拉  我有一个兄弟已经判处死刑,我要请大人严究他所犯的过失,宽恕了犯过失的人。

狱吏  (旁白)上帝赐给你动人的辞令吧!

【金币辉煌吗。】


安哲鲁  严究他所犯的过失,而宽恕了犯过失的人吗?所有的过失在未犯以前,都已定下应处的惩罚,假使我只管严究已经有明文禁止的过失,而让犯过失的人逍遥法外,我的职守岂不等于是一句空话吗?

依莎贝拉  唉,法律是公正的,可是太残酷了!那么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上天保佑您吧!(转身欲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别这么就算罢了;再上前去求他,跪下来,拉住他的衣角;你太冷淡了,像你刚才那样子,简直就像向人家讨一枚针一样不算一回事。你再去说吧。

【贿赂高官吗。】


依莎贝拉  他非死不可吗?

安哲鲁  姑娘,毫无挽回余地了。

依莎贝拉  不,我想您会宽恕他的,您要是肯开恩的话,一定会得到上天和众人的赞许。

安哲鲁  我不会宽恕他。

依莎贝拉  可是要是您愿意,您可以宽恕他吗?

安哲鲁  听着,我所不愿意做的事,我就不能做。

依莎贝拉  可是您要是能够对他发生怜悯,就像我这样为他悲伤一样,那么也许您会心怀不忍而宽恕了他吧?您要是宽恕了他,对于这世界是毫无损害的。

安哲鲁  他已经定了罪,太迟了。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太冷淡了。

依莎贝拉  太迟吗?不,我现在要是说错了一句话,就可以把它收回。相信我的话吧,任何大人物的章饰,无论是国王的冠冕、摄政的宝剑、大将的权标,或是法官的礼服,都比不上仁慈那样更能衬托出他们的庄严高贵。倘使您和他易地相处,也许您会像他一样失足,可是他决不会像您这样铁面无情。

安哲鲁  请你快去吧。

【重责二十大板吗。】


依莎贝拉  我愿我有您那样的权力,而您是处在我的地位!那时候我也会这样拒绝您吗?不,我要让您知道做一个法官是怎样的,做一个囚犯又是怎样的。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不错,打动他的心,这才对了。

安哲鲁  你的兄弟已经受到法律的裁判,你多说话也没有用处。

依莎贝拉  唉!唉!一切众生都是犯过罪的,可是上帝不忍惩罚他们,却替他们设法赎罪。要是高于一切的上帝毫无假借地审判到您,您能够自问无罪吗?请您这样一想,您就会恍然自失,嘴唇里吐出怜悯的话来的。

【基督教原理吗。】


安哲鲁  好姑娘,你别伤心吧;法律判你兄弟的罪,并不是我。他即使是我的亲戚、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儿子,我也是一样对待他。他明天一定要死。

依莎贝拉  明天!啊,那太快了!饶了他吧!饶了他吧!他还没有准备去死呢。我们就是在厨房里宰一只鸡鸭,也要按着季节;为了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尚且不能随便杀生害命,那么难道我们对于上帝所造的人类,就可以这样毫无顾虑地杀死吗?大人,请您想一想,有多少人犯过和他同样的罪,谁曾经因此而死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是,说得好。

安哲鲁  法律虽然暂时昏睡,它并没有死去。要是第一个犯法的人受到了处分,那么许多人也就不敢为非作恶了。现在法律已经醒了过来,看到了人家所作的事,像一个先知一样,它在镜子里望见了许多未来的罪恶,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长起来,所以它必须乘它们尚未萌芽的时候,及时设法制止。

依莎贝拉  可是您也应该发发慈悲。

安哲鲁  我在秉公执法的时候,就在大发慈悲。因为我怜悯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惩罚了一个人的过失,可以叫他们不敢以身试法。而且我也没有亏待了他,他在一次抵罪以后,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辙。你且宽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的。

依莎贝拉  那么您一定要做第一个判罪的人,而他是第一个受到这样刑罚的人吗 ?唉!有着巨人一样的膂力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它像一个巨人一样使用出来,却是残暴的行为。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得好。

依莎贝拉  世上的大人先生们倘使都能够兴雷作电,那么天上的神明将永远得不到安静,因为每一个微僚末吏都要卖弄他的威风,让天空中充满了雷声。上天是慈悲的,它宁愿把雷霆的火力,去劈碎一株槎状硕的橡树,却不去损坏柔弱的郁金香;可是骄傲的世人掌握到暂时的权力,却会忘记了自己琉璃易碎的本来面目,像一头盛怒的猴子一样,装扮出种种丑恶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们因为怜悯他们的痴愚而流泪;其实诸神的脾气如果和我们一样,他们笑也会笑死的。

【长舌吊死鬼吗。】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下去,说下去,他会懊悔的。他已经有点动心了 ,我看得出来。

狱吏  (旁白)上天保佑她把他说服!

依莎贝拉  我们不能按着自己去评判我们的兄弟;大人物可以戏侮圣贤,显露他们的才华,可是在平常人就是亵渎不敬。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说得对,再说下去。

依莎贝拉  将官嘴里一句一时气愤的话,在兵士嘴里却是大逆不道。

路西奥  (向依莎贝旁白)你明白了吧?再说下去。

安哲鲁  你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话?

依莎贝拉  因为当权的人虽然也像平常人一样有错误,可是他却可以凭藉他的权力,把自己的过失轻轻忽略过去。请您反躬自省,问一问您自己的心,有没有犯过和我的弟弟同样的错误;要是它自觉也曾沾染过这种并不超越人情的罪恶,那么请您舌上超生,恕了我弟弟的一命吧。

安哲鲁  她说得那样有理,倒叫我心思摇惑不定。——恕我失陪了。

依莎贝拉  大人,请您回过身来。

安哲鲁  我还要考虑一番。你明天再来吧。

依莎贝拉  请您听我说我要怎样报答您的恩惠。

安哲鲁  怎么!你要贿赂我吗?

依莎贝拉  是的,我要用上天也愿意嘉纳的礼物贿赂您。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亏得你这么说,不然事情又糟了。

依莎贝拉  我不向您呈献黄金铸成的钱财,也不向您呈献贵贱随人喜恶的宝石;我要献给您的,是黎明以前上达天听的虔诚的祈祷,它从太真纯璞的处女心灵中发出,是不沾染半点俗尘的。

安哲鲁  好,明天再来见我吧。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很好,我们去吧。

依莎贝拉  上天赐大人平安!

安哲鲁  (旁白)阿门;因为我已经受到诱惑了,我们两人的祈祷是貌同心异的。

依莎贝拉  明天我在什么时候访候大人呢?

安哲鲁  午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行。

【贪官边缘吗。】


依莎贝拉  愿您消灾免难!(依莎贝拉、路西奥及狱吏下。)

安哲鲁  免受你和你的德行的引诱!什么?这是从哪里说起?是她的错处?还是我的错处?诱惑的人和受诱惑的人,哪一个更有罪?嘿!她没有错,她也没有引诱我。像芝兰旁边的一块臭肉,在阳光下蒸发腐烂的是我,芝兰却不曾因为枯萎而失去了芬芳,难道一个贞淑的女子,比那些狂花浪柳更能引动我们的情欲吗?难道我们明明有许多荒芜的旷地,却必须把圣殿拆毁,种植我们的罪恶吗?呸!呸!呸!安哲鲁,你在干些什么?你是个什么人?你因为她的纯洁而对她爱慕,因为爱慕她而必须玷污的纯洁吗?啊,让她的弟弟活命吧!要是法官自己也偷窃人家的东西,那么盗贼是可以振振有词的。啊!我竟是这样爱她,所以才想再听见她说话、饱餐她的美色吗?我在做些什么梦?狡恶的魔鬼为了引诱圣徒,会把圣徒作他钩上的美饵;因为爱慕纯洁的事物而驱令我们犯罪的诱惑,才是最危险的。娼妓用尽她天生的魅力,人工的狐媚,都不能使我的心中略起微波,可是这位贞淑的女郎却把我完全征服了。我从前看 见人家为了女人发痴,总是讥笑他们,想不到我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下。)

【狗官良知吗。】


第三场狱中一室公爵作教士装及狱吏上。

公爵  尊驾是狱官吗?愿你有福!

狱吏  正是,师傅有何见教?

公爵  为了存心济世,兼奉教中之命,我特地来此访问苦难颠倒的众生。请你许我看看他们,告诉我他们各人所犯的罪名,好让我向他们劝导指点一番。

狱吏  师傅但有所命,敢不乐从。瞧,这儿来的一位姑娘,因为年轻识浅,留下了终身的玷辱,现在她怀孕在身,她的情人又被判死刑;他是一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却为风流葬送了一生!

朱丽叶上。

公爵  他的刑期定在什么时候?

狱吏  我想是明天。(向朱丽叶)我已经给你一切预备好了,稍待片刻,就可以送你过去。

公爵  美貌的人儿,你自己知道悔罪吗?

朱丽叶  我忏悔,我现在忍辱含羞,都是我自己不好。

公爵  我可以教你怎样悔罪的方法。

朱丽叶  我愿意诚心学习。

公爵  你爱那害苦你的人吗?

朱丽叶  我爱他,是我害苦了他。

公爵  这么说来,那么你们所犯的罪恶,是彼此出于自愿的吗?

朱丽叶  是的。

公爵  那么你的罪比他更重。

朱丽叶  是的,师傅,我现在忏悔了。

公爵  那很好,孩子;可是也许你的忏悔只是因为你的罪恶给你带来了耻辱,这种哀痛的心情还是为了自己,说明我们不再为非作歹不是因为爱上帝,而是因为畏惧惩罚——朱丽叶  我深知自己的罪恶,所以诚心忏悔,虽然身受耻辱,我也欣然接受。

公爵  这就是了。听说你的爱人明天就要受死,我现在要去向他开导开导。上帝保佑你!(下。)

【公爵无聊吗。】


朱丽叶  明天就要死!痛苦的爱情呀!你留着我这待死之身,却叫惨死的恐怖永 远缠绕着我!

狱吏  可怜!(同下。)


第四场安哲鲁府中一室安哲鲁上。


安哲鲁  我每次要祈祷沉思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纷乱无主:上天所听到的只是我的口不应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却贯注在依莎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挂在我的嘴边咀嚼,心头的欲念,兀自在那里奔腾。我已经厌倦于我所矜持的尊严,正像一篇大好的文章一样,在久读之后,也会使人掩耳;现在我宁愿把我这岸然道貌,去换一根因风飘荡的羽毛。什么地位!什么面子!多少愚人为了你这虚伪的外表而凛然生畏,多少聪明人为了它而俯首贴服!可是人孰无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号写在魔鬼的角上,冒充他的标志。

【帝国秘诀吗。】


一仆人上。

安哲鲁  啊,有谁来了?

仆人  一个叫依莎贝拉的尼姑求见大人。

安哲鲁  领她进来。(仆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为什么这样涌上心头,害得我心旌摇摇不定,浑身失去了气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脚地围集在一个晕去的人的身边一样,本想救他,却因阻塞了空气的流通而使他醒不过来;又像一个圣明的君主手下的子民,各弃所业争先恐后地拥挤到宫廷里来瞻望颜色,无谓的忠诚反而造成了不愉快。

依莎贝拉上。

安哲鲁  啊,姑娘!

依莎贝拉  我来听候大人的旨意。

安哲鲁  我希望你自己已经知道,用不着来问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贝拉  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鲁  可是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天;也许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样长;可是他必须死。

依莎贝拉  最后还是要受到您的判决吗?

安哲鲁  是的。

依莎贝拉  那么请问他在什么时候受死?好让他在未死之前忏悔一下,免得灵魂受苦。

安哲鲁  哼!这种下流的罪恶!用暧昧的私情偷铸上帝的形象,就像从造化窃取一个生命,同样是不可逭恕的。用诈伪的手段剥夺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个私生的孩子问世,完全没有差别。

依莎贝拉  这是天上的法律,人间却不是如此。

安哲鲁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那么我问你:你还是愿意让公正无私的法律取去你兄弟的生命呢,还是愿意像那个被他奸污的姑娘一样,牺牲肉体的清白,从而把他救赎出来?

依莎贝拉  大人,相信我,我情愿牺牲肉体,却不愿玷污灵魂。

安哲鲁  我不是跟你讲什么灵魂。你知道迫不得已犯下的罪恶是只能充数,不必计较的。

【死前挣扎吗。】


依莎贝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哲鲁  当然,我不能保证这点;因为我所说的将来还可以否认。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现在代表着明文规定的法律,宣布你兄弟的死刑;假使为了救你的兄弟而犯罪,这罪恶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依莎贝拉  请您尽管去作吧,有什么不是,我原用灵魂去担承;这是好事,根本不是什么罪恶。

安哲鲁  那么按照同样的方式权衡轻重,你也可以让灵魂冒险去犯罪呀!

依莎贝拉  倘使我为他向您乞恕是一种罪恶,那么我愿意担当上天的惩罚;倘使您准许我的请求是一种罪恶,那么我会每天清晨祈祷上天,让它归并到我的身上,决不让您负责。

安哲鲁  不,你听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也许是你不懂我的话,也许你假装不懂,那可不大好。

依莎贝拉  我除了有一点自知之明之外,宁愿什么都不懂,事事都不好。

安哲鲁  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你的美貌因为蒙上黑纱而十倍动人。可是听好,我必须明白告诉你,你兄弟必须死。

依莎贝拉  噢。

安哲鲁  按照法律,他所犯的罪名应处死刑。

依莎贝拉  是。

安哲鲁  我现在要这样问你,你的兄弟已经难逃一死,可是假使有这样一条出路——其实无论这个或任何其他作法,当然都不可能,这只是为了抽象地说明问题——假使你,他的姊姊,给一个人爱上了,他可以授意法官,或者运用他自己的权力,把你的兄弟从森严的法网中解救出来,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把你肉体上最宝贵的一部分献给此人,不然他就得送命,那么你预备怎样?

依莎贝拉  为了我可怜的弟弟,也为了我自己,我宁愿接受死刑的宣判,让无情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斑斑的血迹,我会把它当作鲜明的红玉;即使把我粉身碎骨,我也会从容就死,像一个疲倦的旅人奔赴他的渴慕的安息,我却不愿让我的身体蒙上羞辱。

安哲鲁  那么你的兄弟就再不能活了。

依莎贝拉  还是这样的好,宁可让一个兄弟在片刻的惨痛中死去,不要让他的姊姊因为救他而永远沉沦。

安哲鲁  那么你岂不是和你所申斥的判决同样残酷吗?

依莎贝拉  卑劣的赎罪和大度的宽赦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合法的慈悲,是不可和肮脏的徇纵同日而语的。

【免费下午茶吗。】


安哲鲁  可是你刚才却把法律视为暴君,把你兄弟的过失,认作一时的游戏而不是罪恶。

依莎贝拉  原谅我,大人!我们因为希望达到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往往发出违心之论。我爱我的弟弟,所以才会在无心中替我所痛恨的事情辩解。

安哲鲁  我们都是脆弱的。

依莎贝拉  如果你所说的脆弱,只限于我兄弟一人,其他千千万万的男人都毫无沾染,那么他倒是死得不冤了。

安哲鲁  不,女人也是同样的脆弱。

依莎贝拉  是的,正像她们所照的镜子一样容易留下影子,也一样容易碎裂。女人!愿上天帮助她们!男人若是利用她们的弱点来找便宜,恰恰是污毁了自己。不,你尽可以说我们是比男人十倍脆弱的,因为我们的心性像我们的容颜一样温柔,很容易接受虚伪的印记。

安哲鲁  我同意你的话。你既然自己知道你们女人的柔弱,我想我们谁都抵抗不住罪恶的引诱,那么恕我大胆,我要用你的话来劝告你自己:请你保持你女人的本色吧;你既不然能做一个超凡绝俗的神仙,而从你一切秀美的外表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女人,那么就该接受一个女人不可避免的命运。

依莎贝拉  我只有一片舌头,说不出两种言语;大人,请您还是用您原来的语调对我说话吧。

安哲鲁  老老实实说,我爱你。

依莎贝拉  我的弟弟爱朱丽叶,你却对我说他必须因此受死。

安哲鲁  依莎贝拉,只要你答应爱我,就可以免他一死。

依莎贝拉  我知道你自恃德行高超,无须检点,但是这样对别人漫意轻薄,似乎也有失体面。

安哲鲁  凭着我的名誉,请相信我的话出自本心。

依莎贝拉  嘿!相信你的名誉!你那卑鄙龌龊的本心!好一个虚有其表的正人君子!安哲鲁,我要公开你的罪恶,你等着瞧吧!快给我签署一张赦免我弟弟的命令,否则我要向世人高声宣布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性勒索吗。】


安哲鲁  谁会相信你呢,依莎贝拉?我的洁白无瑕的名声,我的持躬的严正,我的振振有词的驳斥,我的柄持国政的地位,都可以压倒你的控诉,使你自取其辱,人家会把你的话当作挟嫌诽谤,我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控制我的情欲,你必须满足我的饥渴,放弃礼法的拘束,解脱一切的忸怩,这些对你要请求的事情是有害无利的;把你的肉体呈献给我,来救你弟弟的性命,否则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因为你的无情冷酷,我要叫他遍尝各种痛苦而死去。明天给我答复,否则我要听任感情的支配,叫他知道些厉害。你尽管向人怎样说我,我的虚伪会压倒你的真实。(下。) 

【性胁迫吗。】


依莎贝拉  我将向谁诉说呢?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谁会相信我?凭着一条可怕的舌头,可以操纵人的生死,把法律供自己的驱使,是非善恶,都由他任意判断!我要去看我的弟弟,他虽然因为一时情欲的冲动而堕落,可是他是一个爱惜荣誉的人,即使他有二十颗头颅,他也宁愿让它们在二十个断头台上被人砍落,而不愿让他姊姊的身体遭受如此的污辱。依莎贝拉,你必须活着做一个清白的人,让你的弟弟死去吧,贞操是比兄弟更为重要的。我还要去把安哲鲁的要求告诉他,叫他准备一死,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下。)

【不能将心比心吗。】



第三幕


第一场狱中一室公爵作教士装及克劳狄奥、狱吏同上。

公爵  那么你在希望安哲鲁大人的赦免吗?

克劳狄奥  希望是不幸者的唯一药饵;我希望活,可是也准备着死。

公爵  能够抱着必死之念,那么活果然好,死也无所惶虑。对于生命应当作这样的譬解:要是我失去了你,我所失去的,只是一件愚人才会加以爱惜的东西,你不过是一口气,寄托在一个多灾多难的躯壳里,受着一切天时变化的支配。你不过是被死神戏弄的愚人,逃避着死,结果却奔进他的怀里,你并不高贵,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配备,都沾濡着污浊下贱。你并不勇敢,因为你畏惧着微弱的蛆虫的柔软的触角。睡眠是你所渴慕的最好的休息,可是死是永恒的宁静,你却对它心惊胆裂。你不是你自己,因为你的生存全赖着泥土中所生的谷粒。你并不快乐,因为你永远追求着你所没有的事物,而遗忘了你所已有的事物。你并不固定,因为你的脾气像月亮一样随时变化。你即使富有,也和穷苦无异,因为你正像一头不胜重负的驴子,背上驮载着金块在旅途上跋涉,直等死来替你卸下负荷。你没有朋友,因为即使是你自己的骨血,嘴里称你为父亲尊长,心里也在咒诅着你不早早伤风发疹而死。你没有青春也没有年老,二者都只不过是你在餐后的睡眠中的一场梦景;因为你在年轻的时候,必须像一个衰老无用的人一样,向你的长者乞讨;到你年老有钱的时候,你的感情已经冰冷,你的四肢已经麻痹,你的容貌已经丑陋,纵有财富,也享不到丝毫乐趣。那么所谓生命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宝爱呢?在我们的生命中隐藏着千万次的死亡,可是我们对于结束一切痛苦的死亡却那样害怕。

【剧场效果吗。】


克劳狄奥  谢谢您的教诲。我本来希望活命,现在却惟求速死;我要在死亡中寻求永生,让它临到我的身上吧。

依莎贝拉  (在内)有人吗!愿这里平安有福!

狱吏  是谁?进来吧,这样的祝颂是应该得到欢迎的。

公爵  先生,不久我会再来看你。

克劳狄奥  谢谢师傅。

依莎贝拉上。

依莎贝拉  我要跟克劳狄奥说两句话儿。

狱吏  欢迎得很。瞧,先生,你的姊姊来了。

公爵  狱官,让我跟你说句话儿。

狱吏  您尽管说吧。

公爵  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可以听见他们说话,却不让他们看见我。(公爵及狱吏下。)

克劳狄奥  姊姊,你给我带些什么安慰来?

依莎贝拉  我给你带了最好的消息来了。安哲鲁大人有事情要跟上天接洽,想差你马上就去,你可以永远住在那边;所以你赶快预备起来吧,明天就要出发了。

【死刑变天使吗。】


克劳狄奥  没有挽回了吗?

依莎贝拉  没有挽回了,除非为了要保全一颗头颅而劈碎了一颗心。

克劳狄奥  那么还有法想吗?

依莎贝拉  是的,弟弟,你可以活;法官有一种恶魔样的慈悲,你要是恳求他,他可以放你活命,可是你将终身披戴镣铐直到死去。

克劳狄奥  永久的禁锢吗?

依莎贝拉  是的,永久的禁锢;纵使你享有广大的世界,也不能挣脱这一种束缚。

克劳狄奥  是怎样一种束缚呢?

依莎贝拉  你要是屈服应承了,你的廉耻将被完全褫夺,使你毫无面目做人。

克劳狄奥  请明白告诉我吧。

依莎贝拉  啊,克劳狄奥,我在担心着你;我害怕你会爱惜一段狂热的生命,重视有限的岁月,甚于永久的荣誉。你敢毅然就死吗?死的惨痛大部分是心理上造成的恐怖,被我们践踏的一只无知的甲虫,它的肉体上的痛苦,和一个巨人在临死对所感到的并无异样。

克劳狄奥  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你以为温柔的慰藉,可以坚定我的决心吗?假如我必须死,我会把黑暗当作新娘,把它拥抱在我的怀里。

依莎贝拉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父亲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这样说的。是的,你必须死,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决不愿靠着卑鄙的手段苟全生命。这个外表俨如神圣的摄政,板起面孔摧残着年轻人的生命,像鹰隼一样不放松他人的错误,却不料他自己正是一个魔鬼。他的污浊的灵魂要是揭露出来,就像是一口地狱一样幽黑的深潭。

克劳狄奥  正人君子的安哲鲁,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依莎贝拉  啊,这是地狱里狡狯的化装,把罪恶深重的犯人装扮得像一个天神。你想得到吗,克劳狄奥?要是我把我的贞操奉献给他,他就可以把你释放。

克劳狄奥  天啊,那真太岂有此理了!

依莎贝拉  是的,我要是容许他犯这丑恶的罪过,他对你的罪恶就可以置之不顾了。今夜我必须去干那我所不愿把它说出口来的丑事,否则你明天就要死。

克劳狄奥  那你可干不得。

【不愿付赎金吗。】


依莎贝拉  唉!他倘然要的是我的命,那我为了救你的缘故,情愿把它毫不介意地抛掷了。

克劳狄奥  谢谢你,亲爱的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那么克劳狄奥,你预备着明天死吧。

克劳狄奥  是。他也有感情,使他在执法的时候自己公然犯法吗?那一定不是罪恶;即使是罪恶,在七大重罪中也该是最轻的一项。

依莎贝拉  什么是最轻的一项?

克劳狄奥  倘使那是一件不可赦的罪恶,那么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为了一时的游戏,换来了终身的愧疚?啊,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弟弟你怎么说?

克劳狄奥  死是可怕的。

依莎贝拉  耻辱的生命是尤其可恼的。

克劳狄奥  是的,可是死了,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长眠在阴寒的囚牢里发霉腐烂,让这有知觉有温暖的、活跃的生命化为泥土;一个追求着欢乐的灵魂,沐浴在.火焰一样的热流里,或者幽禁在寒气砭骨的冰山,无形的飚风把它吞卷,回绕着上下八方肆意狂吹;也许还有比一切无稽的想像所能臆测的更大的惨痛,那太可怕了!只要活在这世上,无论衰老、病痛、穷困和监禁给人怎样的烦恼苦难,比起死的恐怖来,也就像天堂一样幸福了。

【想象更恐怖吗。】


依莎贝拉  唉!唉!

克劳狄奥  好姊姊,让我活着吧!你为了救你弟弟而犯的罪孽,上天不但不会责 罚你,而且会把它当作一件善事。

依莎贝拉  呀,你这畜生!没有信心的懦夫!不知廉耻的恶人!你想靠着我的丑行而活命吗?为了苟延你自己的残喘,不惜让你的姊姊蒙污受辱,这不简直是伦常的大变吗?我真想不到!愿上帝保障我母亲不曾失去过贞操;可是像你这样一个下流畸形的不肖子,也太不像我父亲的亲骨肉了!从今以后,我和你义断恩绝,你去死吧!即使我只须一举手之劳可以把你救赎出来,我也宁愿瞧着你死。我要用千万次的祈祷求你快快死去,却不愿说半句话救你活命。

克劳狄奥  不,听我说,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呸!呸!呸!你的犯罪不是偶然的过失,你已经把它当作一件不足为奇的常事。对你怜悯的,自己也变成了淫媒。你还是快点儿死吧。(欲去。)

克劳狄奥  啊,听我说,依莎贝拉。

公爵重上。

公爵  道妹,许我跟你说句话儿。

依莎贝拉  请问有何见教?

公爵  你要是有工夫,我有些话要跟你谈谈;我所要向你探问的事情,对你自己也很有关系。

依莎贝拉  我没有多余的工夫,留在这儿会耽误其他的事情;可是我愿意为你稍驻片刻。

公爵  (向克劳狄奥旁白)孩子,我已经听到了你们姊弟俩的谈话。安哲鲁并没有向她图谋非礼的意思,他不过想试探试探她的品性,看看他对于人性的评断有没有错误。她因为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断然拒绝了他的试探,那正是他所引为异常欣慰的。我曾经监临安哲鲁的忏悔,知道这完全是事实。所以你还是准备着死吧,不要抱着错误的希望,使你的决心动摇。明天你必须死,赶快跪下来祈祷吧。

克劳狄奥  让我向我的姊姊赔罪。现在我对生命已经毫无顾恋,但愿速了此生。

公爵  打定这个主意吧,再会。(克劳狄奥下。)

【首要任务吗。】


狱吏重上。

公爵  狱官,跟你说句话儿。

狱吏  师傅有什么见教?

公爵  你现在来了,可是我希望你去。让我和这位姑娘谈一会儿话,你可以相信 我的内心和我的道袍,我不会加害于她。

狱吏  我就去。(下。)

公爵  造物给你美貌,也给你美好的德性;没有德性的美貌,是转瞬即逝的;可是因为在你的美貌之中,有一颗美好的灵魂,所以你的美貌是永存的。安哲鲁对你的侮辱,已经被我偶然知道了;倘不是他的堕落已有先例,我一定会对他大惑不解。你预备怎样满足这位摄政,搭救你的兄弟呢?

依莎贝拉  我现在就要去答复他,我宁愿让我的弟弟死于国法,不愿有一个非法而生的孩子。唉!我们那位善良的公爵是多么受了安哲鲁的欺骗!等他回来以后,我要是能够当着他的面,一定要向他揭穿安哲鲁的治绩。

公爵  那也好,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仍旧可以有辞自解,他可以说,那不过是试试你罢了。所以我劝你听我的劝告,我因为欢喜帮助人家,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我相信你可以对一位受委屈的、可怜的小姐做一件光明正大的好事,从愤怒的法律下救出你的兄弟,不但不使你冰清玉洁的身体白璧蒙玷,而且万一公爵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依莎贝拉  请你说下去。只要是无愧良心的事,我什么都敢去做。

公爵  有德必有勇,正直的人决不胆怯。你知道溺海而死的勇士弗莱德里克有一个妹妹名叫玛利安娜吗?

依莎贝拉  我曾经听人说起过这位小姐,提起她名字的时候人家总是称赞她的好处。

公爵  她和这个安哲鲁本来已经缔下婚约,婚期也已选定了,可是就在订婚以后举行婚礼以前,她的哥哥弗莱德里克在海中遇难,他妹妹的嫁奁就在那艘失事的船上也一起同归于尽。这位可怜的小姐真是倒楣透顶,她既然失去了一位高贵知名的哥哥,他对她是一向爱护备至的;而且她的嫁奁,她的大部分的财产,也随着他葬身鱼腹;这还不算,她又失去了一个已经订婚的丈夫,这个假道学的安哲鲁。

依莎贝拉  有这种事?安哲鲁就这样把她遗弃了吗?

公爵  他把她遗弃不顾,让她眼泪洗面,也不向她说半句安慰的话儿;故意说他发见了她的品行不端,把盟约完全撕毁。她直到如今,还在为他的薄幸而哀伤泣血,可是他却像一块大理石一样,眼泪洗不软他的硬心肠。

依莎贝拉  这位可怜的姑娘活着还不如死去,可是让这个家伙活在人世,那真是毫无天理了!可是我们现在怎么能够帮助她呢?

公爵  这一个裂痕你可以很容易把它修补;你要是能够成全这一件好事,不但可以救活你的兄弟,也可以保全你的贞节。

依莎贝拉  好师傅,请你指点我。

公爵  我所说起的这位姑娘,始终保持着专一的爱情;他的薄情无义,照理应该使她斩断情丝,可是像一道受到阻力的流水一样,她对他的爱反而因此更加狂烈。你现在可以去见安哲鲁,屈意应承他的要求,可是必须提出这样的条件:你和他约会的时间不能过于长久,而且必须在黄昏人静以后便于来往的地方。他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我们就可以去劝这位受屈的姑娘顶替着你如约前往。这次的幽会将来暴露出来,他不能不设法向她补偿。这样你的兄弟可以救出,你自己的清白不受污损,可怜的玛利安娜因此重圆破镜,淫邪的摄政也可以得到教训。我会去向这位姑娘说,叫她依计而行。你要是愿意这样做,那么虽然是一种骗局,可是因为它有这么多重的好处,尽可问心无愧。你的意思怎样?

【奸诈治国吗。】


依莎贝拉  想像到这一件事,已经使我感觉安慰,我相信它一定会得到美满的结果。

公爵  那可全仗你的出力。快到安哲鲁那边去,他即使要在今夜向你求欢,你也一口答应他。我现在就要到圣路加教堂去,玛利安娜所住的田庄就在它的附近,你可以在那边找我,事情要干得愈快愈妙。

依莎贝拉  谢谢你的好主意。再见,好师傅。(各下。)


第二场监狱前街道公爵作教士装上;爱尔博、庞贝及差役等自对方上。

爱尔博  嘿,要是你们不肯改邪归正,一定要把男人女人像牲畜一样买卖,那么这世界上要碰来碰去都是私生子了。

【伊斯兰国吗。】


公爵  天啊!又是什么事情?

庞贝  真是一个杀风景的世界!咱们放风月债的倒够了楣,他们放金钱债的,法律却让他穿起皮袍子来,怕他着了凉;那皮袍子是外面狐皮里面羊皮,因为狡猾的狐狸比善良的绵羊值钱,这世界到处是好人吃苦,坏人出头!

爱尔博  走吧,朋友。您好,师傅!

公爵  您好,大哥。请问这个人所犯何事?

爱尔博  不瞒师傅说,他冒犯了法律,而且我们看他还是个贼,因为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把撬锁的东西,已经送到摄政老爷那里去了。

公爵  好一个不要脸的忘八!你靠着散播罪恶,做你活命的根本。你肚里吃的,身上穿的,没有一件不是用龌龊的造孽钱换来。你自己想一想,你喝着脏肮,吃着肮脏,穿着肮脏,住着肮脏,你还能算是一个人吗?快去好好地改过自新吧。

庞贝  不错。肮脏是有些肮脏,可是我可以证明——公爵  哼,如果魔鬼给罪恶出过证明,你当然也可以证明了。官差,把他带到监狱里去吧。重刑和教诲必须同时并用,才可以叫这畜生畏法知过。

爱尔博  我们要把他带去见摄政老爷,他早就警告过他了。摄政老爷最恨的是这种忘八羔子;一个乌龟要是来到摄政老爷面前,那就是该他回老家的日子了。

公爵  我们要是大家都能像有些人在表面看来那样立身无过,犯了过错又能不加掩饰,那就好了!

爱尔博  他的脖子就要到您的腰上啦——成了一根绳索,师傅。

庞贝  谢天谢地,救命的人来了。

路西奥上。

路西奥  啊,尊贵的庞贝!你给凯撒捉住了吗?他们奏凯归来,把你拖在车轮上面游行吗?难道你现在已经没有姑娘们应市,可以让你掏空人家的钱袋吗?你怎么说?哈,这个调门儿、这场把戏、这个办法不坏吧?上次下大雨没淹着吗?你怎么说,老丈?世界已经换了样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吗?是怎么一回事?

【革命造反吗。】


公爵  世界永远是这样,向着堕落的路上跑!

路西奥  你那宝贝女东家好不好?她现在还在干那老活儿吗?

庞贝  不瞒您说,大爷,她已经坐吃山空,连裤子都当光了。

路西奥  啊,那很好,俏姐儿、骚鸨儿,免不了有这么一天。你现在到监狱里去吗,庞贝?

庞贝  是的,大爷。

路西奥  啊,那也很好,庞贝,再见!你去对他们说是我叫你来的。是为了欠了人家的钱吗,庞贝?还是为了什么?

庞贝  他们因为我是个忘八才抓我。

路西奥  好,那么把他关起来吧。他是个道地的忘八,而且还是个世袭的哩。再见,好庞贝,给我望望坐牢的朋友们。这回你可以安分守己了,庞贝;因为你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庞贝  好大爷,我想请您把我保出来。

路西奥  不,那不成,庞贝,我是不干那行的。我可以为你祈祷,求上天把你关长久一些。要是你没有耐性,在牢里惹事生非,那正说明你是个好样的。回头见,好庞贝。——祝福你,师傅。

公爵  祝福你。

路西奥  布利吉姑娘还那么爱打扮吗,庞贝?

爱尔博  走吧,朋友,走吧。

庞贝  那么您不肯保我吗?

路西奥  不保,庞贝。师傅,外面有什么消息?

爱尔博  走吧,朋友,快走。

路西奥  庞贝,钻到狗洞里去吧。(爱尔博、庞贝及差役等下)师傅,关于公爵 你知道有什么消息?

公爵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吗?

路西奥  有人说他去看俄罗斯皇帝,有人说他在罗马,可是你想他到底在哪里?

公爵  我不知道。可是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我愿他平安。

路西奥  他这样悄悄溜走,不在朝里享福,倒去做一个云游的叫化子,简直是在发疯。安哲鲁大人代理他把地方治得很好,犯罪的都逃不过他。

公爵  是的,他代理得很好。

路西奥  其实他对于犯奸淫的人稍为放松一点,也是不碍什么的,像他这样子,未免太苛了。

公爵  这种罪恶太普遍了,必须用严刑方才能够矫正过来。

路西奥  对啊,这种罪恶是人人会犯的;可是师傅,你要是想把它完全消灭,那你除非把吃喝也一起禁止了。他们说这个安哲鲁不是像平常人那样爷娘生下来的,你想这话真不真?

【法官狗娘养吗。】


公爵  那么他是怎么生下来的呢?

路西奥  有人说他是女人鱼产下的卵,有人说他的父母是两条风干的鲞鱼。可是我的的确确知道他撒下的尿都冻成了冰,我也的的确确知道他是个活动的木头人。

公爵  先生,你太爱开玩笑了。

路西奥  嘿,人家的鸡巴不安分,他就要人家的命,这还成什么话儿!公爵倘使还在这儿,他也会这样吗?哼,他不但不因为人家养了一百个私生子而把他吊死,他还要自己拿出钱来抚养一千个私生子哩。他自己也是喜欢逢场作戏的,所以他不会跟别人苦苦作对。

公爵  我可从来不知道公爵也是喜欢玩女人的,他不是那样一个人吧。

路西奥  那你可受了人家的欺了,师傅。

公爵  不见得吧。

路西奥  嘿,他看见了一个五十岁的老乞婆,也会布施她一块钱呢;他这人是有些想入非非的。告诉你知道吧,他还是个爱喝酒的。

公爵  你把他说得太不成话了。

【国王新衣吗。】


路西奥  我跟他非常熟悉。这位公爵是一个不可貌相的人,他这次离开的原因我是知道的。

公爵  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路西奥  对不起,这是一个不能泄漏的秘密;可是我可以让你知道,一般人都认为这位公爵很有智慧。

公爵  啊,他当然是很有智慧的。

路西奥  他是个浅薄愚笨、没有头脑的家伙。

公爵  也许是你妒嫉他,也许是你自己愚蠢,也许是你看错了人,所以才会这样信口胡说。他的立身处世和他的操劳国事,都可以证明你所说的话完全不对。只要按照他的言行来检验,那么即使妒嫉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学者、一个政治家和一个军人。你这样诽谤他,足见你自己的无知;或者,即使你略有所知,也是由于心怀恶意而故意掩盖真相。

路西奥  我认识他,我跟他很有交情哩。

公爵  有交情就不会说这种话;真有交情,谈话里就会体现出更真挚的友情。

路西奥  算了吧,我可不会随便瞎说的。

公爵  这我可不相信,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可是公爵倘使有一天回来——这是我们众人都馨香祷祝的——我要请你当着他的面回答我的问话;你现在 说的倘是老实话,那时候一定不会否认。我们后会有期;请教尊姓大名?

路西奥  鄙人名叫路西奥,公爵是很熟悉我的。

【人格担保吗。】


公爵  要是我有机会向他谈起你的话,他一定会更加熟悉你的。

路西奥  你去谈好了,我不怕。

公爵  啊,你希望公爵永远不会回来,也许你以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对手。当然,我的话恐怕伤害不了你,因为你准会矢口否认的。

路西奥  我要是否认就不得好死,你别看错人了。可是这些话不必多说。你知道克劳狄奥明天会不会死?

公爵  他为什么要死?

路西奥  为什么?为了把一只漏斗插进人家的瓶子里去。但愿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位公爵早点儿回来,这个绝子绝孙的摄政要叫大家不许生男育女,好让维也纳将来死得不剩一个人。就是麻雀在他的屋檐下做窠,他也要因为它们的淫荡而把它们赶掉呢。公爵在这里的时候,对于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他决不会把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出来,要是他回来了就好了!这个克劳狄奥就是因为松了松裤带,才给判了死罪。再见,好师傅,请你给我祈祷祈祷。我再告诉你吧,公爵在持斋的日子会偷吃羊肉。他人老心不老,看见个女叫化子也会拉住亲个嘴儿,尽管她满嘴都是黑面包和大蒜的气味。你就说我这样告诉你。再见。(下。)

公爵  人间的权力尊荣,总是逃不过他人的讥弹;最纯洁的德性,也免不了背后的诽谤。哪一个国王有力量堵塞住谗言的唇舌呢?可是有谁来了?

【赶紧下台吗。】


爱斯卡勒斯、狱吏及差役等牵咬弗动太太上。

爱斯卡勒斯  去,把她送到监狱里去!

咬弗动太太  好老爷,饶了我吧;您是一个慈悲的好人,我的好爷爷!

爱斯卡勒斯  再三告诫过你,你还是不知道悔改吗?无论怎样慈悲的人,看见像你这种东西,也会变做铁面阎罗的。

狱吏  禀大人,她当鸨妇已经当了十一年了。

咬弗动太太  老爷,这都是路西奥那家伙跟我作对信口胡说的。公爵老爷在朝的时候,他把一个姑娘弄大了肚皮,他答应娶她,那孩子到今年五月一日就该有一岁多了,我一直替他养着,现在他反而到处说我的坏话!

【咬得动公爵吗。】


爱斯卡勒斯  那家伙是个淫棍,去把他找来。把她送到监狱里去!走吧,别多说了。(差役推咬弗动太太下)狱官,我的同僚安哲鲁意见已决,克劳狄奥明天必须处决。给他请好神父;预备好一切身后之事。安哲鲁不肯发半点怜悯之心,我也没有办法。

狱吏  禀大人,这位师傅曾经去看过克劳狄奥,跟他谈论过死生的大道理。

爱斯卡勒斯  晚安,神父。

公爵  愿大人有福!

爱斯卡勒斯  你是从哪儿来的?

公爵  我不是本国人,只是由于偶然的机缘,目前在这里居留;我是一个以慈悲为事的教门的僧侣,新近奉教皇之命,从教廷来办一些公务。

【教廷骗子吗。】


爱斯卡勒斯  外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公爵  没有,可是我知道过于热中为善,需要一服解热的药剂;只有新奇的事物是众人追求的目标;习见既久,即成陈腐;常道一成不变,持恒即为至德;人心不可测,择交当谨慎。世间的事情,大抵就像这几句哑谜。虽然是老生常谈,可是每天都可以发见类似的例子。请问大人,公爵是个何等之人?

爱斯卡勒斯  他是一个重视自省工夫甚于一切纷争扰攘的人。

公爵  他有些什么嗜好?

爱斯卡勒斯  他欢喜看见人家快乐,甚于自己追寻快乐,他是一个淡泊寡欲的君子。可是我们现在不用说他,但愿他平安如意吧。请你告诉我你看见克劳狄奥自知将死以后,有些什么准备?我听说你已经去访问过他了。

公爵  他承认他所受的判决是情真罪当,愿意俯首听候法律的处分;可是他也抱着几分侥幸免死的妄想,我已经替他把这种妄想扫除,现在他已经安心待死了。

爱斯卡勒斯  你已经对上天尽了你的责任,也替这罪犯做了一件好事。我曾经多方设法营救他,可是我的同僚是这样的铁面无私,我不能不承认他是个严明的法官。

公爵  他自己做人倘使也像他判决他人一样严正,那就很好了;要是他也有失足的一天,那么他现在已经对他自己下过判决了。

爱斯卡勒斯  我还要去看看这个罪犯。再会。

公爵  愿您平安!(爱斯卡勒斯及狱吏下)

欲代上天行惩,先应玉洁冰清;持躬唯谨唯慎,孜孜以德自绳;诸事扪心反省,待人一秉至公;决不滥加残害,对己放肆纵容。

安哲鲁则反之,实乃羊皮虎质;严谴他人小过,自身变本加厉!

貌似正人君子,企图一手遮天;使尽狡猾伎俩,索得名誉金钱。

【成功之道吗。】


何不以诈易诈,令其弄假成真?

弱女虽遭遗弃,亦可旧约重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下。)



第四幕


第一场圣路加教堂附近的田庄    

玛利安娜及童儿上;

童儿唱歌:

童儿  莫以负心唇,婉转弄辞巧;

莫以薄幸眼,颠倒迷昏晓;

定情密吻乞君还,当日深盟今已寒!

【穷困潦倒吗。】


玛利安娜  别唱下去了,你快去吧,有一个可以给我安慰的人来了,他的劝告常常宽解了我的怨抑的情怀。(童儿下。)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玛利安娜  原谅我,师傅,我希望您不曾看见我在这里好像毫没有心事似的听着音乐。可是相信我吧,音乐不能给我快乐,我只是借它抒泄我的愁怀。

公爵  那很好,虽然音乐有一种魔力,可以感化人心向善,也可以诱人走上堕落之路。

【柏拉图哲学吗。】


请你告诉我,今天有人到这儿来探问过我吗?我跟人家约好要在这个时候见面。

玛利安娜  我今天一直坐在这儿,不见有人问起过您。

公爵  我相信你的话。现在时候就要到了,请你进去一会儿,也许随后我还要来跟你谈一些和你有切身利益的事。

玛利安娜  谢谢师傅。(下。)

依莎贝拉上。

公爵  你来得正好,欢迎欢迎。你从这位好摄政那边带了些什么消息来?

依莎贝拉  他有一个周围砌着砖墙的花园,在花园西面有一座葡萄园,必须从一道板门里进去,这个大钥匙便是开这板门的;从葡萄园到花园之间还有一扇小门,可以用这一个钥匙去开。我已经答应他在今夜夜深时分,到他花园里和他相会。

【圈套做好吗。】


公爵  可是你已经把路认清了吗?

依莎贝拉  我已经把它详详细细地记在心头;他曾经用不怀好意的殷勤,用耳语低声给我指点,领我在那条路上走了两趟。

公爵  你们有没有约定其他应注意的事项必须叫她遵守?

依莎贝拉  没有,我只对他说我们必须在黑暗中相会,我也告诉他我不能久留,因为我假意对他说有一个仆人陪着我来,他以为我是为了我弟弟的事情而来的。

公爵  这样很好。我还没有对玛利安娜说知此事。喂!出来吧!

玛利安娜重上。

公爵  让我介绍你跟这位姑娘认识,她是来帮助你的。

依莎贝拉  我愿意能够为您效劳。

公爵  你相信我是很尊重你的吧?

玛利安娜  好师傅,我一直知道您对我是一片诚心。

公爵  那么请你把这位姑娘当作你的好朋友,她有话要对你讲。你们进去谈谈,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可是不要太长久,苍茫的暮色已经逼近了。

玛利安娜  请了。(玛利安娜、依莎贝拉同下。)

公爵  啊,地位!尊严!无数双痴愚的眼睛在注视着你,无数种虚伪矛盾的流言在传说着你的行动,无数个说俏皮话的人把你奉若神明,在幻想中把你讥讽嘲弄!

【胜利最重要吗。】


玛利安娜及依莎贝拉重上。

公爵  欢迎!你们商量得怎样了?

依莎贝拉  她愿意干那件事,只要你以为不妨一试。

公爵  我不但赞成,而且还要求她这样做。

依莎贝拉  你和他分别的时候,不必多说什么,只要轻轻地说:“别忘了我的弟弟。”玛利安娜  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

公爵  好孩子,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他跟你已有婚约在先,用这种诡计把你们牵合在一起,不算是什么罪恶,因为你和他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分了,这就使欺骗成为合法。来,咱们去吧,要收获谷实,还得等待我们去播种。(同下。)


第二场狱中一室狱吏及庞贝上。


狱吏  过来,小子,你会杀头吗?

庞贝  老爷,他要是个光棍汉子,那就好办;可是他要是个有老婆的,那么人家说丈夫是妻子的头,叫我杀女人的头,我可下不了这个手。

狱吏  算了吧,别胡扯了,痛痛快快回答我。明儿早上要把克劳狄奥跟巴那丁处决。我们这儿的刽子手缺少一个助手,你要是愿意帮他,就可以脱掉你的脚镣;否则就要把你关到刑期满了,再狠狠抽你一顿鞭子,然后放你出狱,因为你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忘八。

庞贝  老爷,我做一个偷偷摸摸的忘八也不知做了多少时候了,可是我现在愿意改行做一个正正当当的刽子手。我还要向我的同事老前辈请教请教哩。

狱吏  喂,阿伯霍逊!阿伯霍逊在不在?

阿伯霍逊上。

阿伯霍逊  您叫我吗,老爷?

狱吏  这儿有一个人,可以在明天行刑的时候帮助你。你要是认为他可用,就可以和他订一年合同,让他在这儿跟你住在一起;不然的话,暂时让他帮帮忙,再叫他去吧。他不能假借什么身分来推托,他本来是一个忘八。

阿伯霍逊  是个忘八吗,老爷?他妈的!他要把咱们干这行巧艺的脸都丢尽了。

【赚钱还丢脸吗。】


狱吏  算了吧,你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完全是半斤八两。(下。)

庞贝  大哥,请您赏个脸——您的脸长得倒真是不错,就是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给我解释解释:您是管您这一行叫什么巧艺吗?

阿伯霍逊  不错,老弟,称得起是巧艺。

庞贝  我听人说调脂涂色算是巧艺;可是,大哥,您知道窑姐儿们都很拿手,她们是我的同僚,这就证明我干的那行也是巧艺;可是绞死人有何巧可言,不瞒您说,就是绞死我,我也想不出来。

阿伯霍逊  老弟,那确是巧艺。

庞贝  有何为证?

阿伯霍逊  良民的衣服,贼穿上满合适。要是贼穿着小点,良民会认为是够大的 ;要是贼穿着大点,他自己会认为是够小的。所以,良民的衣服,贼穿上永远合适。

【警察小偷吗。】


狱吏重上。

狱吏  你们说定了没有?

庞贝  老爷,我愿意给他当下手;因为我发现当刽子手确实是比当忘八更高尚的职业;每逢杀人之前,他总得说一声:“请您宽恕。”狱吏  你记着点;明天早上四点钟把斧头砧架预备好。

阿伯霍逊  来吧,忘八,让我传授给你一点手艺;跟我来。

庞贝  我很愿意领教,要是您有一天用得着我,我愿意引颈而待,报答您的好意。

狱吏  去把克劳狄奥和巴那丁叫来见我。(庞贝、阿伯霍逊同下)我很替克劳狄奥可惜,可是那个杀人犯巴那丁,却是个死不足惜的家伙。

克劳狄奥上。

狱吏  瞧,克劳狄奥,这是执行你死刑的命令,现在已经是午夜,明天八点钟你就要与世永辞了。巴那丁呢?

克劳狄奥  他睡得好好的,像一个跋涉长途的疲倦的旅人一样,叫都叫不醒。

狱吏  对他有什么办法呢?好,你去准备着吧。(内敲门声)听,什么声音?——愿上天赐给你灵魂安静!(克劳狄奥下)且慢。这也许是赦免善良的克劳狄奥的命令下来了。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狱吏  欢迎,师傅。

公爵  愿静夜的良好气氛降临到你身上,善良的狱官!刚才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狱吏  熄灯钟鸣以后,就没有人来过。

公爵  依莎贝拉也没有来吗?

狱吏  没有。

公爵  大概他们就要来了。

狱吏  关于克劳狄奥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公爵  也许会有。

狱吏  我们这位摄政是一个忍心的人。

公爵  不,不,他执法的公允,正和他立身的严正一样;他用崇高的克制工夫, 屏绝他自己心中的人欲,也运用他的权力,整饬社会的风纪。假如他明于责人,疏于责己,那么他所推行的诚然是暴政;可是我们现在却不能不称赞他的正直无私。(内敲门声)现在他们来了。(狱吏下)这是一个善良的狱官,像他这样仁慈可亲的狱官,倒是难得的。(敲门声)啊,谁在那里?门敲得这么急,一定有什么要事。

狱吏重上。

狱吏  他必须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已经把看门的人叫醒,去开门让他进来了。

公爵  你没有接到撤回成命的公文,克劳狄奥明天一定要死吗?

狱吏  没有,师傅。

公爵  天虽然快亮了,在破晓以前,大概还会有消息来的。

狱吏  也许你对内幕有所了解,可是我相信撤回成命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事情毫无先例,而且安哲鲁大人已经公开表示他决不徇私枉法,怎么还会网开一面?

【严刑枉法吗。】


一使者上。

狱吏  这是他派来的人。

公爵  他拿着克劳狄奥的赦状来了。

使者  (以公文交狱吏)安哲鲁大人叫我把这公文送给你,他还要我吩咐你,叫你依照命令行事,不得稍有差池。现在天差不多亮了,再见。

狱吏  我一定服从他的命令。(使者下。)

公爵  (旁白)这是用罪恶换来的赦状,赦罪的人自己也变成了犯罪的人;身居高位的如此以身作则,在下的还不翕然从风吗?法官要是自己有罪,那么为了同病相怜的缘故,犯罪的人当然可以逍遥法外。——请问这里面说些什么?

【特赦机密吗。】


狱吏  告诉您吧,安哲鲁大人大概以为我有失职的地方,所以要在这时候再提醒我一下。奇怪得很,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公爵  请你读给我听。

狱吏  “克劳狄奥务须于四时处决,巴那丁于午后处决,不可轻听人言,致干未便。克劳狄奥首级仰于五时送到,以凭察验。如有玩忽命令之处,即将该员严惩不贷,切切凛遵毋违。”师傅,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爵  今天下午处决的这个巴那丁是个怎么样的人?

狱吏  他是一个在这儿长大的波希米亚人,在牢里已经关了九年了。

公爵  那个公爵为什么不放他出去或者把他杀了?我听说他惯常是这样的。

狱吏  他有朋友们给他奔走疏通;他所犯的案子,直到现在安哲鲁大人握了权,方才有了确确凿凿的证据。

公爵  那么现在案情已经明白了吗?

狱吏  再明白也没有了,他自己也并不抵赖。

公爵  他在监狱里自己知道不知道忏悔?他心里感觉怎样?

狱吏  在他看来,死就像喝醉了酒睡了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可怕,对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情,他毫不关心,毫无顾虑,也一点没有忧惧;死在他心目中不算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公爵  他需要劝告。

狱吏  他可不要听什么劝告。他在监狱里是很自由的,给他机会逃走,他也不愿逃;一天到晚喝酒,喝醉了就一连睡上好几天。我们常常把他叫醒了,假装要把他拖去杀头,还给他看一张假造的公文,可是他却无动于中。

【古代虐囚门吗。】


公爵  我们等会儿再说他吧。狱官,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诚实可靠的人,我的老眼要是没有昏花,那么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所以我敢大着胆子,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现在奉命执行死刑的克劳狄奥,他所犯的罪并不比判决他的安哲鲁所犯的罪更重。为了向你证明我这一句话,我要请你给我四天的时间,同时你必须现在就帮我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狱吏  请问师傅要我做什么事?

公爵  把克劳狄奥暂缓处刑。

狱吏  唉!这怎么办得到呢?安哲鲁大人有命令下来,限定时间,还要把他的首级送去验明,我要是稍有违背他的命令之处,我的头也要跟克劳狄奥一样保不住了。

公爵  你要是听我吩咐,我可以保你没事。今天早上你把这个巴那丁处决了,把他的头送到安哲鲁那边去。

【玩弄政权吗。】


狱吏  他们两人安哲鲁都见过,他认得出来。

公爵  啊,人死了脸会变样子,你可以再把他的头发剃光,胡子扎起来,就说犯人因为表示忏悔,在临死之前要求这样,你知道这是很通行的一种习惯,假如你因为干了这事,不但得不到感激和好处,反而遭到责罚,那么凭我所信奉的圣徒起誓,我一定用我的生命为你力保。

狱吏  原谅我,好师傅,这是违背我的誓言的。

公爵  你是向公爵宣誓呢,还是向摄政宣誓的?

狱吏  我向他也向他的代理人宣誓。

公爵  要是公爵赞许你的行动,那么你总不以为那是一件错事吧?

狱吏  可是公爵怎么会赞许我这样做呢?

公爵  那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一定的。可是你既然这样胆小,我的服装、我的人格和我的谆谆劝诱,都不能使你安心听从我,那么我可以比原来打算的更进一步,替你解除一切忧虑。你看吧,这是公爵的亲笔签署和他的印信,我相信你认识他的笔迹,这图章你也看见过。

狱吏  我都认识。

公爵  这里面有一通公爵就要回来的密谕,你等会儿就可以读它,里面说的是公爵将在这两天内到此。这件事情安哲鲁也不知道,因为他就在今天会接到几封古怪的信,也许是说公爵已经死了,也许是说他已经出家修行了,可是都没有提起他就要回来的话。瞧吧,晨星已经从云端里出现,召唤牧羊人起来放羊了。你不用惊奇事情会 如此突兀,真相大白以后,一切的为难都会消释。把刽子手喊来,叫他把巴那丁杀了;我就去劝他忏悔去。来,不用惊讶,你马上就会明白一切的。天差不多已经大亮了 。(同下。)

【土皇帝任性吗。】


第三场狱中另一室庞贝上。


庞贝  我在这里倒是很熟悉,就像回到妓院里一样。人们很可能错认这是咬弗动太太开的窑子,因为她的许多老主顾都在这儿。头一个是纨绔少爷,他借了人家一笔债,是按实物付给的——全是些废纸和生姜——折合一百九十七镑;可是脱手的时候才卖了五马克现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当时生姜赶上滞销,爱吃姜的老婆子们全都死了。还有一个舞迷少爷,是让锦绣商店的老板告下来的,前后共欠桃红色缎袍四身,这会儿他可成为衣不蔽体的叫化子了。还有傻大爷,风流哥儿,贾黄金,喜欢拿刀动剑的磁公鸡,专给人闭门羹吃的浪荡子,在演武场上显手段的快马先生,周游列国、衣饰阔绰的鞋带先生,因为醉酒闹事把白干扎死的烧酒大爷……此外还有不知多少;原来都是挥金如土的阔少,这会儿只能向囚窗外面的过路人哀求施舍了。

阿伯霍逊上。

阿伯霍逊  小子,去把巴那丁带来!

庞贝  巴那丁大爷!您现在应该起来杀头了,巴那丁大爷!

阿伯霍逊  喂,巴那丁!

巴那丁  (在内)他妈的!谁在那儿大惊小怪?你是哪一个?

庞贝  是你的朋友刽子手。请你好好地起来,让我们把你杀死。

巴那丁  (在内)滚开!混账东西,给我滚开!我还要睡觉呢。

阿伯霍逊  对他说他非赶快醒来不可。

庞贝  巴那丁大爷,请你醒醒吧,等你杀过了头,再睡觉不迟。

阿伯霍逊  跑进去把他拖出来。

庞贝  他来了,他来了,我听见他的稻草在响了。

阿伯霍逊  斧头预备好了吗,小子?

庞贝  预备好了。

【草菅人命吗。】


巴那丁上。

巴那丁  啊,阿伯霍逊!你来干吗?

阿伯霍逊  老实对你说,我要请你赶快祈祷,因为命令已经下来了。

巴那丁  混账东西,老子喝了一夜的酒,现在怎么能死去?

庞贝  啊,那再好没有了,因为你喝了一夜的酒,到早上杀了头,你就可以痛痛快快睡他一整天了。

【醉生梦死吗。】


阿伯霍逊  瞧,你的神父也来了,你还以为我们在跟你开玩笑吗?

公爵仍作教士装上。

公爵  闻知尊驾不久就要离开人世,我因为被不忍之心所驱使,特地前来向你劝慰一番,我还愿意跟你一起祈祷。

巴那丁  师傅,我还不想死哩;昨天晚上我狂饮了一夜,他们要我死,我可还要从容准备一下,尽管他们把我脑浆打出都没用。无论如何,要我今天就死我是不答应的。

公爵  嗳哟,这是没有法想的,你今天一定要死,所以我劝你还是准备走上你的旅途吧。

巴那丁  我发誓不愿在今天死,什么人劝我都没用。

【莎翁人权吗。】


公爵  可是你听我说。

巴那丁  我不要听,你要是有话,到我房间里来吧,我今天一定不走。(下。)

狱吏上。

公爵  不配活也不配死,他的心肠就像石子一样!你们快追上去把他拖到刑场上去。(阿伯霍逊、庞贝下。)

狱吏  师傅,您看这犯人怎样?

公爵  他是一个毫无准备的家伙,现在还不能就让他死去;叫他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糊里糊涂死去,是上天所不容的。

【基督教化吗。】


狱吏  师傅,在这儿监狱里有一个名叫拉戈静的著名海盗,今天早上因为发着厉害的热病而死了,他的年纪跟克劳狄奥差不多, 发的颜色完全一样。我看我们不如把这无赖暂时放过,等他头脑明白一点的时候再把他处决,至于克劳狄奥的首级,可以把拉戈静的头割下来顶替,您看好不好?

公爵  啊,那是天赐的机会!赶快动手,安哲鲁预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你就依此而行,按照命令把首级送去验看,我还要去劝这个恶汉安心就死。

狱吏  好师傅,我一定就这么办。可是巴那丁必须在今天下午处死,还有克劳狄奥却怎样安置呢?假使人家知道他还活着,那我可怎么办?

公爵  就这么吧,你把巴那丁和克劳狄奥两人都关在秘密的所在,在太阳对世界的另一半照临两次之前,你就可以平安无事。

狱吏  我一切都信托着您。

公爵  快去吧,首级割了下来,就去送给安哲鲁。(狱吏下)现在我要写信给安哲鲁,叫狱官带去给他;我要对他说我已经动身回来,进城的时候要让全体人民知道;他必须在城外九哩的圣泉旁边接我,在那边我要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去揭露安哲鲁的罪恶。

狱吏重上。

狱吏  首级已经取来,让我亲自送去。

公爵  那再好没有。快些回来,我还要告诉你一些不能让别人听见的事情。

狱吏  我决不耽搁时间。(下。)

依莎贝拉  (在内)有人吗?愿你们平安!

公爵  依莎贝拉的声音。她是来打听她弟弟的赦状有没有下来;可是我要暂时把实在的情形瞒过她,让她在绝望之后,突然发现她的弟弟尚在人世,而格外感到惊喜 。

依莎贝拉上。

依莎贝拉  啊,师傅请了!

公爵  早安,好孩子!

依莎贝拉  多谢师傅。那摄政有没有颁下我弟弟的赦令?

公爵  依莎贝拉,他已经使他脱离烦恼的人世了;他的头已经割下,送去给安哲鲁了。

依莎贝拉  啊,那是不会有的事。

公爵  确有这样的事。你是个聪明人,事已如此,也不用悲伤了。

依莎贝拉  啊,我要去挖掉他的眼珠。

【人格分裂吗。】


公爵  他会不准你去见他的。

依莎贝拉  可怜的克劳狄奥!不幸的依莎贝拉!万恶的世界!该死的安哲鲁!

公爵  你这样于他无损,于你自己也没有什么益处,所以还是平心静气,一切信任上天作主吧。听好我的话,你会发现我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虚假。公爵明天要回来了;——把你的眼泪揩干了,——我有一个同道是他的亲信,是他告诉我的。他已经送信去给爱斯卡勒斯和安哲鲁,他们预备在城外迎接他,就在那边归还他们的政权。你要是能够遵照我所指点给你的一条大道而行,就可以向这恶人报复你心头的仇恨,并且还可以得到公爵的眷宠,享受莫大的尊荣。

依莎贝拉  请师傅指教。

公爵  你先去把这信送给彼得神父,公爵要回来就是他通知我的;你对他说,我要请他今晚在玛利安娜的家里会面。我把你和玛利安娜的事情详细告诉他以后,他就可以带你们去见公爵,你们可以放胆指着安哲鲁控告他。我自己因为还要履行一个神圣的誓愿,不能亲自出场。这信你拿去吧,不要再伤心落泪了。我决不会误你的事的。谁来了?

路西奥上。

【骗子发誓吗。】


路西奥  您好,师傅!狱官呢?

公爵  他出去了,先生。

路西奥  啊,可爱的依莎贝拉,我见你眼睛哭得这样红肿,我心里真是疼,你要宽心忍耐。这会儿一天两顿饭我只能喝水吃糠,根本不敢把肚子喂饱,一顿盛餐就可以要我的命。可是他们说公爵明天就要回来了。依莎贝拉,令弟是我的好朋友;那个惯会偷偷摸摸的疯癫公爵要是在家,他就不会送了命。(依莎贝拉下。)

公爵  先生,听你说起来,好像你很不满意这位公爵;可是幸而他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个人。

路西奥  师傅,你知道他哪里有我知道他那样仔细;你瞧不出他倒是一个猎艳的好手呢。

公爵  嘿,有一天他会跟你算账的。再见。

路西奥  不,且慢,咱们一块儿走;我要告诉你关于公爵的一些有趣的故事。

公爵  你的话倘使是真的,那么你已经告诉我太多了;倘使你说的都是假话,那么你一辈子也编造不完,我可没有工夫听你。

路西奥  有一次我因为跟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被他传去问话。

公爵  你干过这样的事么?

路西奥  是的,亏得我发誓说没有这样的事,否则他们就要叫我跟那个烂婊子结婚了。

【英国婊子吗。】


公爵  你不是个老实人,再见。

路西奥  不,我一定要陪你走完这条小巷。你要是不欢喜听那种下流话,我就不说好了。师傅,我就像是一根芒刺一样,钉住了人不肯放松。(同下。)


第四场安哲鲁府中一室安哲鲁及爱斯卡勒斯上。

爱斯卡勒斯  他每一次来信,都跟上回所说的不同。

安哲鲁  他的话说得颠颠倒倒。他的行动也真有点疯头疯脑的。求上天保佑他不要真的疯了才好!他为什么要我们在城门外迎接他,就在那边把我们的政权交还他呢?

【权力春药吗。】


爱斯卡勒斯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

安哲鲁  他为什么又要我们在他进城以前的一小时内,向全体人民宣告,倘有什么冤枉的事,可以让他们拦道告状呢?

爱斯卡勒斯  他的理由大概是他以为这么一来,人家有不满意我们的可以当场控诉,当场发落,免得在我们归政之后,再有谁想来暗中算计我们。

安哲鲁  好,那么就请你这样宣布出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到你家里来,各色人等需要他们一同去迎接的,都请你通告他们一声。

爱斯卡勒斯  是,大人,下官失陪了。

安哲鲁  再见。(爱斯卡勒斯下)这件事情害得我心神无主,作事也变成毫无头脑。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子,奸污她的却是禁止他人奸污的堂堂执法大吏!倘不是因为她不好意思当众承认她的失身,她将会怎样到处宣扬我的罪恶!可是她知道这样做是不聪明的,因为我的地位威权得人信仰,不是任何诽谤所能摇动;攻击我的人,不过自取其辱罢了。我本来可以让他活命,可是我怕他年轻气盛,假如知道他自己的生命是用耻辱换来的,一定会图谋报复。现在我倒希望他尚在人世!唉!我们一旦把羞耻放在脑后,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对的;又要这么做,又要那么做,结果总是一无是处。(下。)

【罪犯忏悔吗。】


第五场郊外公爵作本来装束及彼得神父同上。


公爵  这几封信给我在适当的时候送出去。(以信交彼得神父)我们的计划,狱官是知道的。事情一着手以后,你就紧记我的吩咐做去,虽然有时看着情形的需要,你自己也可以变通一下。现在你先去看弗来维厄斯,告诉他我耽搁在什么地方;然后你再去通知伐伦提纳斯、罗兰特和克拉苏,叫他们把喇叭手召集起来,在城门口集合。可是你先去叫弗来维厄斯来。

【排练闹剧吗。】


彼得  是,我马上就去。(下。)

凡里厄斯上。

公爵  谢谢你,凡里厄斯,你来得很快。来,我们一路走去吧,还有别的朋友们就会来迎接我。(同下。)

第六场城门附近的街道依莎贝拉及玛利安娜上。

依莎贝拉  我喜欢说老实话,要我这样绕圈子说话可真有点不高兴。可是他这样吩咐我,说是事实的真相必须暂时隐瞒,方才可以达到全部的目的。他要叫你告发安哲鲁所干的事。

玛利安娜  你就听他的话吧。

依莎贝拉  而且他还对我说,假如他有时对我说话不客气,仿佛站在反对的一方,那也不用惊疑,因为良药的味道总是苦的。

玛利安娜  我希望彼得神父——依莎贝拉  啊,别吵!神父来了。

彼得神父上。

彼得  来,我已经给你们找到一处很好的站立的地方,公爵经过那里的时候,一定会看见你们。喇叭已经响了两次了;有身分的士绅们都已恭立在城门口,公爵就要进来了;快去吧。(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城门附近的广场

玛利安娜蒙面纱及依莎贝拉、彼得神父各立道旁;公爵、凡里厄斯、众臣、安哲鲁、爱斯卡勒斯、路西奥、狱吏、差役及市民等自各门分别上。


公爵  贤卿,久违了!我的忠实的老友,我很高兴看见你。

安哲鲁 爱斯卡勒斯  殿下安然归来,臣等不胜雀跃!

公爵  多谢两位。我在外面听人说起你们治理国政是怎样的公正严明,为了答谢你们的勤劳,让我在没有给你们其他的褒奖之前,先向你们表示我的慰劳的微意。

【虚情假意吗。】


安哲鲁  蒙殿下过奖,使小臣感愧万分。

公爵  啊,你的功绩是有口皆碑的,它可以刻在铜柱上,永垂万世而无愧,我怎么可以隐善蔽贤呢?把你的手给我,让士民众庶知道表面上的礼遇,正可以反映出发自中心的眷宠。来,爱斯卡勒斯,你也应当在我的身旁一块儿走,你们都是我的良好的辅弼。

彼得神父及依莎贝拉上前。

彼得  现在你的时候已经到了,快去跪在他的面前,话说得响一些。

依莎贝拉  公爵殿下伸冤啊!请您低下头来看一个受屈含冤的——唉,我本来还想说,处女!尊贵的殿下!请您先不要瞻顾任何其他事务,直到您听我说完我没有半句谎言的哀诉,给我主持公道,主持公道啊!

公爵  你有什么冤枉?谁欺侮了你?简简单单地说出来吧。安哲鲁大人可以给你主持公道,你只要向他诉说好了。

依莎贝拉  嗳哟殿下,您这是要我向魔鬼求救了!请您自己听我说,因为我所要说的话,也许会因为不能见信而使我受到责罚,也许殿下会使我伸雪奇冤。求求您,就在这儿听着我吧!

安哲鲁  殿下,我看她有点儿疯头疯脑的;她曾经替她的兄弟来向我求情,她那个兄弟是依法处决的——依莎贝拉  依法处决的!

安哲鲁  所以她怀恨在心,一定会说出些荒谬奇怪的话来。

依莎贝拉  我要说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可是的的确确是事实。安哲鲁是一个背盟毁约的人,这不奇怪吗?安哲鲁是一个杀人的凶手,这不奇怪吗?安哲鲁是一个淫贼,一个伪君子,一个蹂躏女性的家伙,这不是奇之又奇的事情吗?

公爵  那真是太奇怪了。

依莎贝拉  奇怪虽然奇怪,真实却是真实,正像他是安哲鲁一样无法抵赖。真理是永远蒙蔽不了的。

公爵  把她撵走了吧!可怜的东西,她因为失去了理智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依莎贝拉  啊!殿下,假使您希望来世能得到超度,请不要以为我是个疯子而不理我。似乎不会有的事,不一定不可能。世上最恶的坏人,也许瞧上去就像安哲鲁那样拘谨严肃,正直无私;安哲鲁在庄严的外表、清正的名声、崇高的位阶的重重掩饰下,也许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相信我,殿下,我决不是诬蔑他,要是我有更坏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他,也决不会把他形容得过分。

公爵  她一定是个疯子,可是她疯得这样有头有脑,倒是奇怪得很。

【故布疑阵吗。】


依莎贝拉  啊!殿下,请您别那么想,不要为了枉法而驱除理智。请殿下明察秋毫,别让虚伪掩盖了真实。

公爵  有许多不疯的人,也不像她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你有些什么话要说?

依莎贝拉  我是克劳狄奥的姊姊,他因为犯了奸淫,被安哲鲁判决死刑。立愿修道、尚未受戒的我,从一位路西奥的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路西奥  禀殿下,我就是路西奥,克劳狄奥叫我向她报信,请她设法运动安哲鲁大人,宽恕她弟弟的死刑。

公爵  我没有叫你说话。

路西奥  是,殿下,可是您也没有叫我不说话。

公爵  我现在就叫你不说话。等我有事情要问到你的时候,我倒希望你能说得动听一点。

路西奥  请您放心,绝对没错。

公爵  这话用不着对我说;你自己当心点吧。

依莎贝拉  这位先生已经代我说出一些情况了——路西奥  不错。

公爵  她虽然不错,你不该说话而开了口,却是大错了。说下去吧。

依莎贝拉  我就去见这个恶毒卑鄙的摄政——公爵  你又在说疯话了。

依莎贝拉  原谅我,可是我说的是事实。

公爵  好,就算是事实;那么你说下去吧。

依莎贝拉  我怎样向他哀求恳告,怎样向他长跪泣请,他怎样拒绝我,我又怎样回答他,这些说来话长,也不必细说。最后的结果,一提起就叫人羞愤填膺,难于启口。他说我必须把我这清白的身体,供他发泄他的兽欲,方才可以释放我的弟弟。在无数次反复思忖以后,手足之情,使我顾不得什么羞耻,我终于答应了他。可是到了下一天早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却下了一道命令要我可怜的弟弟的首级。

公爵  哪会有这等事!

依莎贝拉  啊,那是千真万确的!

公爵  无知的贱人!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也许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有意破坏安哲鲁大人的名誉。第一,他的为人的正直,是谁都知道的;第二,他这样急不及待地惩治自己也有的过错,在道理上是完全说不通的;要是他自己也干了那一件坏事,那么他推己及人,怎么会一定要把你的兄弟处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着你,快给我从实招来,谁叫你到这儿来呼冤的?

依莎贝拉  竟是这样吗?天上的神明啊!求你们给我忍耐吧!天理昭彰,暂时包庇起来的罪恶,总有一天会揭露出来的。愿上天保佑殿下,我只能含冤莫诉,就此告辞了。

公爵  我知道你现在想要逃走了。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难道可以让这种恶意的诽谤诬蔑我所亲信的人吗?这一定是一种阴谋。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叫你到这儿来的?

依莎贝拉  是洛度维克神父,我希望他也在这儿。

公爵  是一个教士吗?有谁认识这个洛度维克?

路西奥  殿下,我认识他,他是一个爱管闲事的教士。我一见他就讨厌,要是他不是出家人,我一定要把他痛打一顿,因为他曾经在您的背后说过您的坏话。

【取信于民吗。】


公爵  说过我的坏话!好一个教士!还要教唆这个坏女人来诬告我们的摄政!去把这教士找来!

路西奥  就在昨天晚上,我看见她和那个教士都在监狱里;他是一个放肆的教士,一个下流不堪的家伙。

彼得  上帝祝福殿下!我方才始终在旁边听着,发现他们都在欺骗您。第一,这个女人控告安哲鲁大人的话都是假的,他碰也没有碰过她的身体。

公爵  我相信你的话。你认识他所说起的那个教士洛度维克吗?

彼得  我认识他,他是一个道高德重的人,并不像这位先生所说的那么下贱,那么爱管闲事,我可以担保他从来没有说过殿下一句坏话。

路西奥  殿下,相信我,他把您说得不堪入耳呢。

彼得  好,他总会有一天给自己洗刷清楚的,可是禀殿下,他现在害着一种奇怪的毛病。他知道有人要来向您控告安哲鲁大人,所以他特意叫我前来,代他说一说他所知道的是非真相;这些话将来如果召他来,他都能宣誓证明。第一,关于这个女人对这位贵人的诬蔑之词,我可以当着她的面证明她的话完全不对,并且迫使她自己承认。

公爵  师傅,你说吧。(差役执依莎贝拉下,玛利安娜趋前)安哲鲁,你对于这一幕戏剧觉得可笑吗?天啊,无知的人们是多么痴愚!端几张坐椅来。来,安哲鲁贤卿,我对这件案子完全处于旁观者的地位,你自己去作审判官吧。师傅,这个是证人吗?先让她露出脸来再说话。

玛利安娜  恕我,殿下;我要得到我丈夫的准许,才敢露脸。

公爵  啊,你是一个有夫之妇吗?

玛利安娜  不,殿下。

公爵  你是一个处女吗?

玛利安娜  不,殿下。

公爵  那么是一个寡妇吗?

玛利安娜  也不是,殿下。

公爵  咦,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既不是处女,又不是寡妇,又不是有夫之妇,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路西奥  殿下,她也许是个婊子,许多婊子都是既不是处女,又不是寡妇,又不是有夫之妇。

【公众人物吗。】


公爵  叫那家伙闭嘴!但愿有朝一日他犯了案,那时候有他说话的份儿。

路西奥  是,殿下。

玛利安娜  殿下,我承认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也承认我已经不是处女。我曾经和我的丈夫发生过关系,可是我的丈夫却不知道他曾经和我发生过关系。

路西奥  殿下,那时他大概喝醉了酒,不省人事。

公爵  你要是也喝醉了酒就好了,免得总这样唠唠叨叨。

路西奥  是,殿下。

公爵  这妇人不能做安哲鲁大人的证人。

玛利安娜  请殿下听我分说。刚才那个女子控告安哲鲁大人和她通奸,同时也就控告了我的丈夫;可是她说他和她幽叙的时间,他正在我的怀抱里两情缱绻呢。

安哲鲁  她所控告的不仅是我一个人吗?

玛利安娜  那我可不知道。

公爵  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说起你的丈夫吗?

玛利安娜  是的,殿下,那就是安哲鲁;他以为他所亲近的是依莎贝拉的肉体,却不知道他所亲近的是我的肉体。

安哲鲁  这一派胡言,说得太荒谬离奇了。让我们看一看你的脸吧。

玛利安娜  我的丈夫已经吩咐我,现在我可以露脸了。(取下面纱)狠心的安哲鲁!这就是你曾经发誓说它是值得爱顾的脸;这就是你在订盟的当时紧紧握过的手;这就是在你的花园里代替依莎贝拉的身体。

【假戏真做吗。】


公爵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路西奥  据她说,不仅认识,还发生过关系哩。

公爵  不准你再开口!

路西奥  遵命,殿下。

安哲鲁  殿下,我承认我认识她;五年以前,我曾经和她有过婚姻之议,可是后来未成事实,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的嫁奁不足预定之数,主要的原因却是她的名誉不大好。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五年以来,我可以发誓我从来不曾跟她说过话,从来不曾看见过她,也从来不曾听到过她的什么消息。

玛利安娜  殿下,天日在上,我已经许身此人,无可更移,而且在星期二晚上,我们已经在他的花园里行过夫妇之道。倘使我这样的话是谎话,让我跪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变成一座石像。

安哲鲁  我刚才还不过觉得可笑,现在可再也忍耐不住了;殿下,给我审判他们的权力吧。我看得出来这两个无耻的妇人,都不过是给人利用的工具,背后都有有力的人在那儿操纵着。殿下,让我把这种阴谋究问出来吧。

公爵  很好,照你的意思把她们重重地处罚吧。你这愚蠢的教士,你这刁恶的妇人,你们跟那个妇人串通勾结,你们以为指着一个个神圣的名字起誓,就可以破坏一个大家公认的正人君子的名誉吗?爱斯卡勒斯,你也陪着安哲鲁坐下来,帮助他推究出谁是这件事的主谋。还有一个指使他们的教士,快去把他抓来。

【贼喊捉贼吗。】


彼得  殿下,他要是也在这儿,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因为这两个女人正是因为受他的怂恿,才来此呼冤的。他住的地方狱官知道,可以叫他去召他来。

公爵  快去把他抓来。(狱吏下)贤卿,这件案子与你有关,你可以全权听断,照你所认为最适当的办法,惩罚这一辈中伤你名誉的人。我且暂时离开你们,可是你们不必起座,把这些造谣诽谤之徒办好了再说吧。

爱斯卡勒斯  殿下,我们一定要彻底究问。(公爵下)路西奥,你不是说你知道那个洛度维克神父是个坏人吗?

路西奥  他只是穿扮得像个学道修行之人,心里头可是千刁万恶。他把公爵骂得狗血喷头呢。

【憎恨权力吗。】


爱斯卡勒斯  请你在这儿等一等,等他来了,把他向你说过的话和他当面对质。这个神父大概是一个很刁钻的人。

路西奥  正是,大人,他的刁钻在维也纳可以首屈一指。

爱斯卡勒斯  把那依莎贝拉叫回来,我还要问她话。(一侍从下)大人,请您让我审问她,您可以看看我怎样对付她。

路西奥  听她方才的话,您未必比安哲鲁大人更对付得了她吧。

爱斯卡勒斯  你认为这样吗?

路西奥  我说,大人,您要是悄悄地对付她,她也许就会招认一切;当着众人的面,她会怕难为情不肯说的。

爱斯卡勒斯  我要暗地里想些办法。

路西奥  那就对了,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一本正经的,到了半夜三更才会轻狂起来。

差役等拥依莎贝拉上。

爱斯卡勒斯  (向依莎贝拉)来,姑娘,这儿有一位小姐说你的话完全不对。

路西奥  大人,我所说的那个坏蛋,给狱官找了来了。

爱斯卡勒斯  来得正好。你不要跟他说话,等我问到你的时候再说。

公爵化教士装,随狱吏上。

路西奥  禁声!

爱斯卡勒斯  来,是你叫这两个女人诽谤安哲鲁大人吗?她们已经招认是受你的主使。

公爵  没有那回事。

爱斯卡勒斯  怎么!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公爵  尊重你的地位!让魔鬼在他灼热的火椅上受人暂时的崇拜吧!公爵在哪里?他应该在这里听我说话。

爱斯卡勒斯  我们就代表公爵,我们要听你怎样说话,你可要说得小心一点。

公爵  我可要大胆地说。唉!你们这批可怜的人!你们要想在这一群狐狸中间找寻羔羊吗?你们的冤屈是没有伸雪的希望了!公爵去了吗?那么还有谁给你们作主?这公爵是个不公的公爵,把你们事实昭彰的控诉置之不顾,却让你们所控告的那个恶人来审问你们。

路西奥  就是这个坏蛋,我说的就是他。

爱斯卡勒斯  怎么,你这无礼放肆的教士!你嗾使这两个妇人诬告好人,难道还不够,还敢当着他的面,这样把他辱骂吗?你居然还敢把公爵也牵连在内,批评他审案不公!来,给他上刑!我们要敲断你的每一个骨节,好叫你老老实实招认出来。哼!不公!

【阶级专政吗。】


公爵  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公爵自己也不敢弯一弯我的手指,正像他不敢弯痛他自己的手指一样。我不是他的子民,也不是这地方的人。因为有事到此,使我有机会冷眼旁观这里的一切;我看见维也纳教化废弛,政令失修,各项罪恶虽然在法上都有处罚的明文,可是因为当局的纵容姑息,严厉的法律反而像是牙科郎中门口挂起的一串碎牙,只能让人指点当笑话。

爱斯卡勒斯  你竟敢毁谤政府!把他抓进监狱里去!

安哲鲁  路西奥,你有什么话要告发他的?他不就是你向我们说起的那个人吗?

路西奥  正是他,大人。过来,好秃老头儿,你认识我吗?

公爵  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记起你来了。公爵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们曾经在监狱门口会面过。

路西奥  啊,你还记得吗?那么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公爵什么坏话?

公爵  我记得非常清楚哩。

路西奥  真的吗?你不是说他是一个色鬼、一个蠢货、一个懦夫吗?

公爵  先生,你要是把那样的话当作我说的,那你一定把你自己当作我了。你才真这样说过他,而且还说过比这更厉害、更不堪的话呢。

路西奥  嗳呀,你这该死的家!我不是因为你出言无礼,曾经扯过你的鼻子吗?

公爵  我可以发誓,我爱公爵就像爱我自己一样。

安哲鲁  这坏人到处散布大逆不道的妖言,现在倒又想躲赖了!

爱斯卡勒斯  这种人还跟他多讲什么。把他抓进监狱里去!狱官在哪里?把他抓进监狱里去,好好地关起来,让他不再搬嘴弄舌。那两个淫妇跟那另外一个同党也都给我一起抓起来。(狱吏欲捕公爵。)

公爵  且慢,等一会儿。

安哲鲁  什么!他想反抗吗?路西奥,你帮他们捉住他。

路西奥  好了,师傅,算了吧。嗳呀,你这撒谎的贼秃,你一定要戴着你那顶头巾吗?让我们瞧瞧你那奸恶的尊容吧。他妈的!我们倒要看看你是怎样一副豺狼面孔,然后再送你的终。你不愿意脱下来吗?(扯下公爵所戴的教士头巾,公爵现出本相 。)

公爵  你是第一个把教士变成公爵的恶汉。狱官,这三个无罪的好人,先让我把他们保释了。(向路西奥)先生,别溜走啊!那个教士就要跟你说两句话儿。把他看起来。

路西奥  糟糕,我的罪名也许还不止杀头呢!

公爵  (向爱斯卡勒斯)你刚才所说的话,不知不罪,你且坐下吧。我要请他起身让座。(向安哲鲁)对不起了。你现在还可以凭藉你的口才、你的机智和你的厚颜来为你自己辩护吗?如果你自认为还能,就请辩护吧;等一会儿我开口的时候,你就没得可讲了。

安哲鲁  啊,我的威严的主上!您像天上的神明一样炯察到我的过失,我要是还以为可以在您面前掩饰过去,那岂不是罪上加罪了吗?殿下,请您不用再审判我的丑行,我愿意承认一切。求殿下立刻把我宣判死刑,那就是莫大的恩典了。

公爵  过来,玛利安娜。你说,你是不是和这女子订过婚约?

安哲鲁  是的,殿下。

公爵  那么快带她去立刻举行婚礼。神父,你去为他们主婚吧;完事以后,再带他回到这儿来。狱官,你也同去。(安哲鲁、玛利安娜、彼得及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殿下,这事情虽然出人意表,可是更使我奇怪的是他会有这种无耻的行为。

公爵  过来,依莎贝拉。你的神父现在是你的君王了;可是我的外表虽然有了变化,内心却仍是一样,当初我顾问着你的事情,现在我仍旧愿意为你继续效劳。

【大众情人吗。】


依莎贝拉  草野陋质,冒昧无知,多多劳动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公爵  恕你无罪,依莎贝拉,今后你不用拘礼吧。我知道你为了你兄弟的死去,心里很是悲伤;你也许会不懂为什么我这样隐姓埋名,设法营救他,却不愿直截爽快运用我的权力,阻止他的处决。啊,善良的姑娘!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被处死了,以致破坏了我原来的目的。可是愿他死后平安!他现在可以不用忧生怕死,比活着心怀恐惧快乐得多了,你也用这样的思想宽慰你自己吧。

依莎贝拉  我也是这样想着,殿下。

安哲鲁、玛利安娜、彼得神父及狱吏重上。

公爵  这个新婚的男子,虽然他曾经用淫猥的妄想侮辱过你的无瑕的贞操,可是为了玛利安娜的缘故,你必须宽恕他。不过他既然把你的兄弟处死,自己又同时犯了奸淫和背约的两重罪恶,那么法律无论如何仁慈,也要高声呼喊出来,“克劳狄奥怎样死,安哲鲁也必须照样偿命!”一个死得快,一个也不能容他缓死,用同样的处罚抵销同样的罪,这才叫报应循环!所以,安哲鲁,你的罪恶既然已经暴露,你就是再想抵赖,也无从抵赖,我们就判你在克劳狄奥授首的刑台上受死,也像他一样迅速处决。把他带去!

玛利安娜  啊,我的仁慈的主!请不要空给我一个名义上的丈夫!

公爵  给你一个名义上的丈夫的,是你自己的丈夫。我因为顾全你的名誉,所以给你作主完成了婚礼,否则你已经失身于他,你的终身幸福要受到影响。至于他的财产,按照法律应当由公家没收,可是我现在把它全部判给你,你可以凭着它去找一个比他好一点的丈夫。

玛利安娜  啊,好殿下,我不要别人,也不要比他更好的人。

公爵  不必为他求情,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玛利安娜  (跪下)求殿下大发慈悲——公爵  你这样也不过白费唇舌而已。快把他带下去处死!(向路西奥)朋友,现在要轮到你了。

玛利安娜  嗳哟,殿下!亲爱的依莎贝拉,帮助我,请你也陪着我跪下来吧,生生世世,我永不忘记你的恩德。

公爵  你请她帮你求情,那岂不是笑话!她要是答应了你,她的兄弟的鬼魂也会从坟墓中起来,把她抓了去的。

玛利安娜  依莎贝拉,好依莎贝拉,你只要在我一旁跪下,把你的手举起,不用说一句话,一切由我来说。人家说,最好的好人,都是犯过错误的过来人;一个人往往因为有一点小小的缺点,将来会变得更好。那么我的丈夫为什么不会也是这样?啊,依莎贝拉,你愿意陪着我下跪吗?

公爵  他必须抵偿克劳狄奥的性命。

【煞有介事吗。】


依莎贝拉  (跪下)仁德无涯的殿下,请您瞧着这个罪人,就当作我的弟弟尚在人世吧!我想他在没有看见我之前,他的行为的确是出于诚意的,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恕他一死吧。我的弟弟犯法而死,咎有应得;安哲鲁的用心虽然可恶,幸而他的行为并未贻害他人;只好把他当作图谋未遂看待,应当减罪一等。因为思想不是具体的事实,居心不良,不能作为判罪的根据。

玛利安娜  对啊,殿下。

公爵  你们的恳求都是没用的,站起来吧。我又想起了一件错误。狱官,克劳狄奥怎么不在惯例的时辰处死?

狱吏  这是命令如此。

公爵  你执行此事有没有接到正式的公文?

狱吏  不,卑职只接到安哲鲁大人私人的手谕。

公爵  你办事这样疏忽,应当把你革职。把你的钥匙交出来。

狱吏  求殿下开恩,卑职一时糊涂,干下错事,后来仔细一想,非常懊悔,所以还有一个囚犯,本来也是奉手谕应当处死的,我把他留下来没有执行。

公爵  他是谁?

狱吏  他名叫巴那丁。

公爵  我希望你把克劳狄奥也留下来就好了。去,把他带来,让我瞧瞧他是怎样一个人。(狱吏下。)

爱斯卡勒斯  安哲鲁大人,像您这样一个人,大家都看您是这样聪明博学,居然会堕落到一至于此;既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欲,事后又是这么卤莽灭裂,真太叫人失望了!

安哲鲁  我真是说不出的惭愧懊恼,我的内心中充满了悔恨,使我愧不欲生,但求速死。

狱吏率巴那丁、克劳狄奥及朱丽叶上,克劳狄奥以布罩首。

公爵  哪一个是巴那丁?

狱吏  就是这一个,殿下。

公爵  有一个教士曾经向我说起过这个人。喂,汉子,他们说你有一个冥顽不灵的灵魂,你的一生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不知道除了俗世以外还有其他的世界。你是一个罪无可逭的人,可是我赦免了你的俗世的罪恶,从此洗心革面,好好为来生作准备吧。神父,你要多多劝导他,我把他交给你了。——那个罩住了头的家伙是谁?

狱吏  这是另外一个给我救下来的罪犯,他本来应该在克劳狄奥枭首的时候受死,他的相貌简直就跟克劳狄奥一模一样。(取下克劳狄奥的首罩。)

公爵  (向依莎贝拉)要是他真和你的兄弟生得一模一样,那么我为了你兄弟的缘故赦免了他;为了可爱的你的缘故,我还要请你把你的手给我,答应我你是属于我的,那么他也将是我的兄弟。可是那事我们等会儿再说吧。安哲鲁现在也知道他的生命可以保全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突然发出光来。好吧,安哲鲁,你的坏事干得不错,好好爱着你的妻子吧,她是值得你敬爱的。可是我什么人都可以饶恕,只有一个人却不能饶恕。(向路西奥)你说我是一个笨伯、一个懦夫、一个穷奢极侈的人、一头蠢驴、一个疯子;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这样辱骂我?

【牺牲大臣吗。】


路西奥  真的,殿下,我不过是说着玩玩而已。您要是因此而把我吊死,那也随您的便;可是我希望您还是把我鞭打一顿算了吧。

公爵  先把你抽一顿鞭子,然后再把你吊死。狱官,我曾经听他发誓说过他曾经跟一个女人相好有了孩子,你给我去向全城宣告,有哪一个女人受过这淫棍之害的,叫她来见我,我就叫他跟她结婚;婚礼完毕之后,再把他鞭打一顿吊死。

路西奥  求殿下开恩,别让我跟一个婊子结婚。殿下刚才还说过,您本来是一个教士,是我把您变成了一个公爵,那么好殿下,您就是为了报答我起见,也不该叫我变成一个乌龟呀。

公爵  你必须和她结婚。我赦免了你的诽谤,其余的罪名也一概宽免。把他带到监狱里去,好好照着我的意思执行。

路西奥  殿下,跟一个婊子结婚,那可要了我的命,简直就跟压死以外再加上鞭打、吊死差不多。

公爵  侮辱君王,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克劳狄奥,你应当好好补偿你那位为你而受苦的爱人。玛利安娜,愿你从此快乐!安哲鲁,你要待她好一点,我曾经听过她的忏悔,知道她是一位贤淑的女子。爱斯卡勒斯,我的好朋友,谢谢你的贤劳,我以后还要重重酬答你。狱官,因为你的谨慎机密,我要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官职。安哲鲁,他把拉戈静的首级冒充做克劳狄奥的,把你蒙混过去,你不要见怪于他,这完全是出于好意。亲爱的依莎贝拉,我心里有一种意思,对于你的幸福大有关系;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那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来,打道回宫,我还要慢慢地把许多未了之事让你们大家知道。(同下。)

【不服不行吗。】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七、解构莎士比亚《奥瑟罗》

27.Deconstruct Shakespeare(Othello)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七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奥瑟罗》(Othello)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黑夜降临】【济公和尚】【家门不幸】【家丁家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危如累卵】【危如朝露】【不打自招】【黑道漂白】【夜色柔美】【尖嘴猴腮】【孕妇难产】【坦白从宽】


第二幕【抗拒从严】【男主外女主内】【勇冠三军】【勾心斗角】【真相大白】【饥不择食】【酒足饭饱】【酒酣喝月使倒行】【借酒发疯】【自废武功】【酒后失言】【白纸黑字】


第三幕【升职器】【夫人外交】【仆妾为雀鼠】【嘤鸣求友声】【如鱼得水】【欲擒故纵】【夫唱妇随】【尽忠职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看今朝】【疑心生暗鬼】【半信半疑】【掩人耳目】


第四幕【坐怀不乱】【乱点鸳鸯谱】【双簧演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泽蛤蟆】【立了牌坊】【自诩红颜】【千古冤案】【故作糊涂】【烘托气氛】【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五幕【色不迷人人自迷】【砸断骨头连着筋】【鸡犬升天】【顽抗到底】【死路一条】【洞若观火】【无家可归】【一人拼命、万人莫当】【智商七十】【心有戚戚】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奥瑟罗》

(Othello)



剧中人物:

威尼斯公爵

勃拉班修  元老

葛莱西安诺  勃拉班修之弟

罗多维科  勃拉班修的亲戚

奥瑟罗  摩尔族贵裔,供职威尼斯政府

凯西奥  奥瑟罗的副将

伊阿古  奥瑟罗的旗官

罗德利哥  威尼斯绅士

蒙太诺  塞浦路斯总督,奥瑟罗的前任者

小丑  奥瑟罗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之女,奥瑟罗之妻

爱米利娅  伊阿古之妻

比恩卡  凯西奥的情妇

元老、水手、吏役、军官、使者、乐工、传令官、侍从等


地点:第一幕在威尼斯;其余各幕在塞浦路斯岛一海口



第一幕


第一场 威尼斯。街道

罗德利哥及伊阿古上。


罗德利哥  嘿!别对我说,伊阿古;我把我的钱袋交给你支配,让你随意花用,你却做了他们的同谋,这太不够朋友啦。

伊阿古  他妈的!你总不肯听我说下去。要是我做梦会想到这种事情,你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人。

罗德利哥  你告诉我你恨他。

伊阿古  要是我不恨他,你从此别理我。这城里的三个当道要人亲自向他打招呼,举荐我做他的副将;凭良心说,我知道我自己的价值,难道我就做不得一个副将?可是他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对于他们的请求,都用一套充满了军事上口头禅的空话回绝了;因为,他说,“我已经选定我的将佐了。”他选中的是个什么人呢?哼,一个算学大家,一个叫做迈克尔·凯西奥的弗罗棱萨人,一个几乎因为娶了娇妻而误了终身的家伙;他从来不曾在战场上领过一队兵,对于布阵作战的知识,懂得简直也不比一个老守空闺的女人多;即使懂得一些书本上的理论,那些身穿宽袍的元老大人们讲起来也会比他更头头是道;只有空谈,不切实际,这就是他的全部的军人资格。可是,老兄,他居然得到了任命;我在罗得斯岛、塞浦路斯岛,以及其他基督徒和异教徒的国土之上,立过多少的军功,都是他亲眼看见的,现在却必须低首下心,受一个市侩的指挥。这位掌柜居然做起他的副将来,而我呢——上帝恕我这样说——却只在这位黑将军的麾下充一名旗官。

【黑夜降临吗。】


罗德利哥  天哪,我宁愿做他的刽子手。

伊阿古  这也是没有办法呀。说来真叫人恼恨,军队里的升迁可以全然不管古来的定法,按照各人的阶级依次递补,只要谁的脚力大,能够得到上官的欢心,就可以越级躐升。现在,老兄,请你替我评一评,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跟这摩尔人要好。

罗德利哥  假如是我,我就不愿跟随他。

伊阿古  啊,老兄,你放心吧;我所以跟随他,不过是要利用他达到我自己的目的。我们不能每个人都是主人,每个主人也不是都该让仆人忠心地追随他。你可以看到,有一辈天生的奴才,他们卑躬屈节,拚命讨主人的好,甘心受主人的鞭策,像一头驴子似的,为了一些粮草而出卖他们的一生,等到年纪老了,主人就把他们撵走;这种老实的奴才是应该抽一顿鞭子的。还有一种人,表面上尽管装出一副鞠躬如也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为他们自己打算;看上去好像替主人做事,实际却靠着主人发展自己的势力,等捞足了油水,就可以知道他所尊敬的其实是他本人;像这种人还有几分头脑;我承认我自己就属于这一类。因为,老兄,正像你是罗德利哥而不是别人一样,我要是做了那摩尔人,我就不会是伊阿古。同样地没有错,虽说我跟随他,其实还是跟随我自己。上天是我的公证人,我这样对他陪着小心,既不是为了忠心,也不是为了义务,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装出这一副假脸。要是我表面上的恭而敬之的行为会泄露我内心的活动,那么不久我就要掬出我的心来,让乌鸦们乱啄了。世人所知道的我,并不是实在的我。

罗德利哥  要是那厚嘴唇的家伙也有这么一手,那可让他交上大运了!

伊阿古  叫起她的父亲来;不要放过他,打断他的兴致,在各处街道上宣布他的罪恶;激怒她的亲族。让他虽然住在气候宜人的地方,也免不了受蚊蝇的滋扰,虽然享受着盛大的欢乐,也免不了受烦恼的缠绕。

罗德利哥  这儿就是她父亲的家;我要高声叫喊。

伊阿古  很好,你嚷起来吧,就像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里,因为晚间失慎而起火的时候,人们用那种惊骇惶恐的声音呼喊一样。

罗德利哥  喂,喂,勃拉班修!勃拉班修先生,喂!

伊阿古  醒来!喂,喂!勃拉班修!捉贼!捉贼!捉贼!留心你的屋子、你的女儿和你的钱袋!捉贼!捉贼!

勃拉班修自上方窗口上。

勃拉班修  大惊小怪地叫什么呀?出了什么事?

罗德利哥  先生,您家里的人没有缺少吗?

伊阿古  您的门都锁上了吗?

勃拉班修  咦,你们为什么这样问我?

伊阿古  哼!先生,有人偷了您的东西去啦,还不赶快披上您的袍子!您的心碎了,您的灵魂已经丢掉半个;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刻工夫,一头老黑羊在跟您的白母羊交尾哩。起来,起来!打钟惊醒那些鼾睡的市民,否则魔鬼要让您抱外孙啦。喂,起来!

勃拉班修  什么!你发疯了吗?

罗德利哥  最可敬的老先生,您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勃拉班修  我听不出;你是谁?

罗德利哥  我的名字是罗德利哥。

勃拉班修  讨厌!我叫你不要在我的门前走动;我已经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对你说,我的女儿是不能嫁给你的;现在你吃饱了饭,喝醉了酒,疯疯癫癫,不怀好意,又要来扰乱我的安静了。

【济公和尚吗。】


罗德利哥  先生,先生,先生!

勃拉班修  可是你必须明白,我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要是你惹我发火,凭着我的地位,只要略微拿出一点力量来,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罗德利哥  好先生,不要生气。

勃拉班修  说什么有贼没有贼?这儿是威尼斯;我的屋子不是一座独家的田庄。

罗德利哥  最尊严的勃拉班修,我是一片诚心来通知您。

伊阿古  嘿,先生,您也是那种因为魔鬼叫他敬奉上帝而把上帝丢在一旁的人。您把我们当作了坏人,所以把我们的好心看成了恶意,宁愿让您的女儿给一头黑马骑了,替您生下一些马子马孙,攀一些马亲马眷。

勃拉班修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敢这样胡说八道?

伊阿古  先生,我是一个特意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人,您的令嫒现在正在跟那摩尔人干那件禽兽一样的勾当哩。

勃拉班修  你是个混蛋!

伊阿古  您是一位——元老呢。

勃拉班修  你留点儿神吧;罗德利哥,我认识你。

罗德利哥  先生,我愿意负一切责任;可是请您允许我说一句话。要是令嫒因为得到您的明智的同意,所以才会在这样更深人静的午夜,身边并没有一个人保护,让一个下贱的谁都可以雇用的船夫,把她载到一个贪淫的摩尔人的粗野的怀抱里——要是您对于这件事情不但知道,而且默许——照我看来,您至少已经给了她一部分的同意——那么我们的确太放肆、太冒昧了;可是假如您果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从礼貌上说起来,您可不应该对我们恶声相向。难道我会这样一点不懂规矩,敢来戏侮像您这样一位年尊的长者吗?我再说一句,要是令嫒没有得到您的许可,就把她的责任、美貌、智慧和财产,全部委弃在一个到处为家、漂泊流浪的异邦人的身上,那么她的确已经干下了一件重大的逆行了。您可以立刻去调查一个明白,要是她好好地在她的房间里或是在您的宅子里,那么是我欺骗了您,您可以按照国法惩办我。

勃拉班修  喂,点起火来!给我一支蜡烛!把我的仆人全都叫起来!这件事情很像我的恶梦,它的极大的可能性已经重压在我的心头了。喂,拿火来!拿火来!(自上方下。)

【家门不幸吗。】


伊阿古  再会,我要少陪了;要是我不去,我就要出面跟这摩尔人作对证,那不但不大相宜,而且在我的地位上也很多不便;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将要因此而受到什么谴责,政府方面现在还不能就把他免职;塞浦路斯的战事正在进行,情势那么紧急,要不是马上派他前去,他们休想战到第二个人有像他那样的才能,可以担当这一个重任。所以虽然我恨他像恨地狱里的刑罚一样,可是为了事实上的必要,我不得不和他假意周旋,那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敷衍而已。你等他们出来找人的时候,只要领他们到马人旅馆去,一定可以找到他;我也在那边跟他在一起。再见。(下。)

勃拉班修率众仆持火炬自下方上。

勃拉班修  真有这样的祸事!她去了;只有悲哀怨恨伴着我这衰朽的余年!罗德利哥,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啊,不幸的孩子!——你说跟那摩尔人在一起吗?——谁还愿意做一个父亲!——你怎么知道是她?——唉,想不到她会这样欺骗我!——她对你怎么说?——再拿些蜡烛来!唤醒我的所有的亲族!——你想他们有没有结婚?

罗德利哥  说老实话,我想他们已经结了婚啦。

勃拉班修  天哪!她怎么出去的?啊,骨肉的叛逆!做父亲的人啊,从此以后,你们千万留心你们女儿的行动,不要信任她们的心思。世上有没有一种引诱青年少女失去贞操的邪术?罗德利哥,你有没有在书上读到过这一类的事情?

罗德利哥  是的,先生,我的确读到过。

勃拉班修  叫起我的兄弟来!唉,我后悔不让你娶了她去!你们快去给我分头找寻!你知道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把她和那摩尔人一起捉到?

罗德利哥  我想我可以找到他的踪迹,要是您愿意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跟我前去。

勃拉修  请你带路。我要到每一个人家去搜寻;大部分的人家都在我的势力之下。喂,多带一些武器!叫起几个巡夜的警吏!去,好罗德利哥,我一定重谢你的辛苦。(同下。)

【家丁家将吗。】


第二场 另一街道

奥瑟罗、伊阿古及侍从等持火炬上。


伊阿古  虽然我在战场上杀过不少的人,可是总觉得有意杀人是违反良心的;缺少作恶的本能,往往使我不能做我所要做的事。好多次我想要把我的剑从他的肋骨下面刺进去。

奥瑟罗  还是随他说去吧。

伊阿古  可是他唠哩唠叨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破坏您的名誉,连像我这样一个荒唐的家伙也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可是请问主帅,你们有没有完成婚礼?您要注意,这位元老是很得人心的,他的潜势力比公爵还要大上一倍;他会拆散你们的姻缘,尽量运用法律的力量来给您种种压制和迫害。

奥瑟罗  随他怎样发泄他的愤恨吧;我对贵族们所立的功劳,就可以驳倒他的控诉。世人还没有知道——要是夸口是一件荣耀的事,我就要到处宣布——我是高贵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资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骄傲的幸运。告诉你吧,伊阿古,倘不是我真心恋爱温柔的苔丝狄蒙娜,即使给我大海中所有的珍宝,我也不愿意放弃我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来俯就家室的羁缚的。可是瞧!那边举着火把走来的是些什么人?

伊阿古  她的父亲带着他的亲友来找您了;您还是进去躲一躲吧。

奥瑟罗  不,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我的人品、我的地位和我的清白的人格可以替我表明一切。是不是他们?

伊阿古  凭二脸神起誓,我想不是。

凯西奥及若干吏役持火炬上。

奥瑟罗  原来是公爵手下的人,还有我的副将。晚安,各位朋友!有什么消息?

凯西奥  主帅,公爵向您致意,请您立刻就过去。

奥瑟罗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凯西奥  照我猜想起来,大概是塞浦路斯方面的事情,看样子很是紧急。就在这一个晚上,战船上已经连续不断派了十二个使者赶来告急;许多元老都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在公爵府里集合了。他们正在到处找您;因为您不在家里,所以元老院派了三队人出来分头寻访。

奥瑟罗  幸而我给你找到了。让我到这儿屋子里去说一句话,就来跟你同去。(下。)

凯西奥  他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伊阿古  不瞒你说,他今天夜里登上了一艘陆地上的大船;要是能够证明那是一件合法的战利品,他可以从此成家立业了。

凯西奥  我不懂你的话。

伊阿古  他结了婚啦。

凯西奥  跟谁结婚?

【男大当婚吗。】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呃,跟——来,主帅,我们走吧。

奥瑟罗  好,我跟你走。

凯西奥  又有一队人来找您了。

伊阿古  那是勃拉班修。主帅,请您留心点儿;他来是不怀好意的。

勃拉班修、罗德利哥及吏役等持火炬武器上。

奥瑟罗  喂!站住!

罗德利哥  先生,这就是那摩尔人。

勃拉班修  杀死他,这贼!(双方拔剑。)

伊阿古  你,罗德利哥!来,我们来比个高下。

奥瑟罗  收起你们明晃晃的剑,它们沾了露水会生锈的。老先生,像您这么年高德劭的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命令我们,何必动起武来呢?

勃拉班修  啊,你这恶贼!你把我的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用妖法蛊惑她;我们只要凭着情理判断,像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娇生惯养的姑娘,多少我们国里有财有势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会不怕人家的笑话,背着尊亲投奔到你这个丑恶的黑鬼的怀里?——那还不早把她吓坏了,岂有什么乐趣可言!世人可以替我评一评,是不是显而易见你用邪恶的符咒欺诱她的娇弱的心灵,用药饵丹方迷惑她的知觉;我要在法庭上叫大家评一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可能的。所以我现在逮捕你;妨害风化、行使邪术,便是你的罪名。抓住他;要是他敢反抗,你们就用武力制伏他。

奥瑟罗  帮助我的,反对我的,大家放下你们的手!我要是想打架,我自己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动手。您要我到什么地方去答复您的控诉?

勃拉班修  到监牢里去,等法庭上传唤你的时候你再开口。

奥瑟罗  要是我听从您的话去了,那么怎么答复公爵呢?他的使者就在我的身边,因为有紧急的公事,等候着带我去见他。

史役  真的,大人;公爵正在举行会议,我相信他已经派人请您去了。

勃拉班修  怎么!公爵在举行会议!在这样夜深的时候!把他带去。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公爵和我的同僚们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这种侮辱简直就像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同下。)

【女大当嫁吗。】


第三场 议事厅

公爵及众元老围桌而坐;吏役等随侍。


公爵  这些消息彼此纷歧,令人难于置信。

元老甲  它们真是参差不一;我的信上说是共有船只一百零七艘。

公爵  我的信上说是一百四十艘。

元老乙  我的信上又说是二百艘。可是它们所报的数目虽然各各不同,因为根据估计所得的结果,难免多少有些出入,不过它们都证实确有一支土耳其舰队在向塞浦路斯岛进发。

公爵  嗯,这种事情推想起来很有可能;即使消息不尽正确,我也并不就此放心;大体上总是有根据的,我们倒不能不担着几分心事。

水手  (在内)喂!喂!喂!有人吗?

吏役  一个从船上来的使者。

一水手上。

公爵  什么事?

水手  安哲鲁大人叫我来此禀告殿下,土耳其人调集舰队,正在向罗得斯岛进发。

公爵  你们对于这一个变动有什么意见?

元老甲  照常识判断起来,这是不会有的事;它无非是转移我们目标的一种诡计。我们只要想一想塞浦路斯岛对于土耳其人的重要性,远在罗得斯岛以上,而且攻击塞浦路斯岛,也比攻击罗得斯岛容易得多,因为它的防务比较空虚,不像罗得斯岛那样戒备严密;我们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土耳其人决不会那样愚笨,甘心舍本逐末,避轻就重,进行一场无益的冒险。

公爵  嗯,他们的目标决不是罗得斯岛,这是可以断定的。

吏役  又有消息来了。

一使者上。

使者  公爵和各位大人,向罗得斯岛驶去的土耳其舰队,已经和另外一支殿后的舰队会合了。

元老甲  嗯,果然符合我的预料。照你猜想起来,一共有多少船只?

使者  三十艘模样;它们现在已经回过头来,显然是要开向塞浦路斯岛去的。蒙太诺大人,您的忠实英勇的仆人,本着他的职责,叫我来向您报告这一个您可以相信的消息。

公爵  那么一定是到塞浦路斯岛去的了。玛克斯·勒西科斯不在威尼斯吗?

元老甲  他现在到弗罗棱萨去了。

公爵  替我写一封十万火急的信给他。

元老甲  勃拉班修和那勇敢的摩尔人来了。

勃拉班修、奥瑟罗、伊阿古、罗德利哥及吏役等上。

公爵  英勇的奥瑟罗,我们必须立刻派你出去向我们的公敌土耳其人作战。(向勃拉班修)我没有看见你;欢迎,高贵的大人,我们今晚正需要你的指教和帮助呢。

勃拉班修  我也同样需要您的指教和帮助。殿下,请您原谅,我并不是因为职责所在,也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国家大事而从床上惊起;国家的安危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个人的悲哀是那么压倒一切,把其余的忧虑一起吞没了。

【危如累卵吗。】


公爵  啊,为了什么事?

勃拉班修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公爵

众元老  死了吗?

勃拉班修  嗯,她对于我是死了。她已经被人污辱,人家把她从我的地方拐走,用江湖骗子的符咒药物引诱她堕落;因为一个没有残疾、眼睛明亮、理智健全的人,倘不是中了魔法的蛊惑,决不会犯这样荒唐的错误的。

公爵  如果有人用这种邪恶的手段引诱你的女儿,使她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使你丧失了她,那么无论他是什么人,你都可以根据无情的法律,照你自己的解释给他应得的严刑;即使他是我的儿子,你也可以照样控诉他。

勃拉班修  感谢殿下。罪人就在这儿,就是这个摩尔人;好像您有重要的公事召他来的。

公爵  众元老 那我们真是抱憾得很。

公爵  (向奥瑟罗)你自己对于这件事有什么话要分辩?

勃拉班修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

奥瑟罗  威严无比、德高望重的各位大人,我的尊贵贤良的主人们,我把这位老人家的女儿带走了,这是完全真实的;我已经和她结了婚,这也是真的;我的最大的罪状仅止于此,别的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我的言语是粗鲁的,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因为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九个月以前,它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本领;对于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能用什么动人的字句替我自己辩护。可是你们要是愿意耐心听我说下去,我可以向你们讲述一段质朴无文的、关于我的恋爱的全部经过的故事;告诉你们我用什么药物、什么符咒、什么驱神役鬼的手段、什么神奇玄妙的魔法,骗到了他的女儿,因为这是他所控诉我的罪名。

勃拉班修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像她这样的性质,像她这样的年龄,竟会不顾国族的畛域,把名誉和一切作为牺牲,去跟一个她瞧着都感到害怕的人发生恋爱!假如有人说,这样完美的人儿会做下这样不近情理的事,那这个人的判断可太荒唐了;因此怎么也得查究,到底这里使用了什么样阴谋诡计,才会有这种事情?我断定他一定曾经用烈性的药饵或是邪术炼成的毒剂麻醉了她的血液。

公爵  没有更确实显明的证据,单单凭着这些表面上的猜测和莫须有的武断,是不能使人信服的。

元老甲  奥瑟罗,你说,你有没有用不正当的诡计诱惑这一位年轻的女郎,或是用强暴的手段逼迫她服从你;还是正大光明地对她披肝沥胆,达到你的求爱的目的?

奥瑟罗  请你们差一个人到马人旅馆去把这位小姐接来,让她当着她的父亲的面告诉你们我是怎样一个人。要是你们根据她的报告,认为我是有罪的,你们不但可以撤销你们对我的信任,解除你们给我的职权,并且可以把我判处死刑。

【危如朝露吗。】


公爵  去把苔丝狄蒙娜带来。

奥瑟罗  旗官,你领他们去;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伊阿古及吏役等下)当她没有到来以前,我要像对天忏悔我的血肉的罪恶一样,把我怎样得到这位美人的爱情和她怎样得到我的爱情的经过情形,忠实地向各位陈诉。

公爵  说吧,奥瑟罗。

奥瑟罗  她的父亲很看重我,常常请我到他家里,每次谈话的时候,总是问起我过去的历史,要我讲述我一年又一年所经历的各次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我就把我的一生事实,从我的童年时代起,直到他叫我讲述的时候为止,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说起最可怕的灾祸,海上陆上惊人的奇遇,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为奴,和遇赎脱身的经过,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那些广大的岩窟、荒凉的沙漠、突兀的崖嶂、巍峨的峰岭;接着我又讲到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和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这些都是我的谈话的题目。苔丝狄蒙娜对于这种故事,总是出神倾听;有时为了家庭中的事务,她不能不离座而起,可是她总是尽力把事情赶紧办好,再回来孜孜不倦地把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我注意到她这种情形,有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从她的嘴里逗出了她的真诚的心愿:她希望我能够把我的一生经历,对她作一次详细的复述,因为她平日所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残缺不全的片段。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我讲到我在少年时代所遭逢的不幸的打击的时候,她往往忍不住掉下泪来。我的故事讲完以后,她用无数的叹息酬劳我;她发誓说,那是非常奇异而悲惨的;她希望她没有听到这段故事,可是又希望上天为她造下这样一个男子。她向我道谢,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我听了这一个暗示,才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诚意。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这就是我的唯一的妖术。她来了;让她为我证明吧。

苔丝狄蒙娜、伊阿古及吏役等上。

公爵  像这样的故事,我想我的女儿听了也会着迷的。勃拉班修,木已成舟,不必懊恼了。刀剑虽破,比起手无寸铁来,总是略胜一筹。

勃拉班修  请殿下听她说;要是她承认她本来也有爱慕他的意思,而我却还要归咎于他,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过来,好姑娘,你看这在座的济济众人之间,谁是你所最应该服从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尊贵的父亲,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是我的分歧的义务:对您说起来,我深荷您的生养教育的大恩,您给我的生命和教养使我明白我应该怎样敬重您;您是我的家长和严君,我直到现在都是您的女儿。可是这儿是我的丈夫,正像我的母亲对您克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把您看得比她的父亲更重一样,我也应该有权利向这位摩尔人,我的夫主,尽我应尽的名分。

【不打自招吗。】


勃拉班修  上帝和你同在!我没有话说了。殿下,请您继续处理国家的要务吧。我宁愿抚养一个义子,也不愿自己生男育女。过来,摩尔人。我现在用我的全副诚心,把她给了你;倘不是你早已得到了她,我一定再也不会让她到你手里。为了你的缘故,宝贝,我很高兴我没有别的儿女,否则你的私奔将要使我变成一个虐待儿女的暴君,替他们手脚加上镣铐。我没有话说了,殿下。

公爵  让我设身处地,说几句话给你听听,也许可以帮助这一对恋人,使他们能够得到你的欢心。

眼看希望幻灭,恶运临头,

无可挽回,何必满腹牢愁?

为了既成的灾祸而痛苦,

徒然招惹出更多的灾祸。

既不能和命运争强斗胜,

还是付之一笑,安心耐忍。

聪明人遭盗窃毫不介意;

痛哭流涕反而伤害自己。

勃拉班修  让敌人夺去我们的海岛,

我们同样可以付之一笑。

那感激法官仁慈的囚犯,

他可以忘却刑罚的苦难;

倘然他怨恨那判决太重,

他就要忍受加倍的惨痛。

种种譬解虽能给人慰藉,

它们也会格外添人悲戚;

可是空言毕竟无补实际,

好听的话儿曾送进心底?

请殿下继续进行原来的公事吧。

公爵  土耳其人正在向塞浦路斯大举进犯;奥瑟罗,那岛上的实力你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虽然我们派在那边代理总督职务的,是一个公认为很有能力的人,可是谁都不能不尊重大家的意思,大家觉得由你去负责镇守,才可以万无一失;所以说只得打扰你的新婚的快乐,辛苦你去跑这一趟了。

【黑道漂白吗。】


奥瑟罗  各位尊严的元老们,习惯的暴力已经使我把冷酷无情的战场当作我的温软的眠床,对于艰难困苦,我总是挺身而赴。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命令,去和土耳其人作战;可是我要恳求你们念在我替国家尽心出力,给我的妻子一个适当的安置,按照她的身分,供给她一切日常的需要。

公爵  你要是同意的话,可以让她住在她父亲的家里。

勃拉班修  我不愿意收留她。

奥瑟罗  我也不能同意。

苔丝狄蒙娜  我也不愿住在父亲的家里,让他每天看见我生气。最仁慈的公爵,愿您俯听我的陈请,让我的卑微的衷忱得到您的谅解和赞助。

公爵  你有什么请求,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不顾一切跟命运对抗的行动可以代我向世人宣告,我因为爱这摩尔人,所以愿意和他过共同的生活;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高贵的德性所征服;我先认识他那颗心,然后认识他那奇伟的仪表;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给他了。所以,各位大人,要是他一个人迢迢出征,把我遗留在和平的后方,过着像蜉蝣一般的生活,我将要因为不能朝夕事奉他,而在镂心刻骨的离情别绪中度日如年了。让我跟他去吧。

奥瑟罗  请你们允许了她吧。上天为我作证,我向你们这样请求,并不是为了贪尝人生的甜头,也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因为青春的热情在我已成过去了;我的唯一的动机,只是不忍使她失望。请你们千万不要抱着那样的思想,以为她跟我在一起,会使我懈怠了你们所付托给我的重大的使命。不,要是插翅的爱神的风流解数,可以蒙蔽了我的灵明的理智,使我因为贪恋欢娱而误了正事,那么让主妇们把我的战盔当作水罐,让一切的污名都丛集于我的一身吧!

公爵  她的去留行止,可以由你们自己去决定。事情很是紧急,你必须立刻出发。

元老甲  今天晚上你就得动身。

奥瑟罗  很好。

公爵  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还要在这儿聚会一次。奥瑟罗,请你留下一个将佐在这儿,将来政府的委任状好由他转交给你;要是我们随后还有什么决定,可以叫他把训令传达给你。

奥瑟罗  殿下,我的旗官是一个很适当的人物,他的为人是忠实而可靠的;我还要请他负责护送我的妻子,要是此外还有什么必须寄给我的物件,也请殿下一起交给他。

公爵  很好。各位晚安!(向勃拉班修)尊贵的先生,倘然有德必有貌,说你这位女婿长得黑,远不如说他长得美。

【夜色柔美吗。】


元老甲  再会,勇敢的摩尔人!好好看顾苔丝狄蒙娜。

勃拉班修  留心看着她,摩尔人,不要视而不见;她已经愚弄了她的父亲,她也会把你欺骗。(公爵、众元老、吏役等同下。)

奥瑟罗  我用生命保证她的忠诚!正直的伊阿古,我必须把我的苔丝狄蒙娜托付给你,请你叫你的妻子当心照料她;看什么时候有方便,就烦你护送她们起程。来,苔丝狄蒙娜,我只有一小时的工夫和你诉说衷情,料理庶事了。我们必须服从环境的支配。(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同下。)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伊阿古  你怎么说,好人儿?

罗德利哥  你想我该怎么办?

伊阿古  上床睡觉去吧。

罗德利哥  我立刻就投水去。

伊阿古  好,要是你投了水,我从此不喜欢你了。嘿,你这傻大少爷!

罗德利哥  要是活着这样受苦,傻瓜才愿意活下去;一死可以了却烦恼,还是死了的好。

伊阿古  啊,该死!我在这世上也经历过四七二十八个年头了,自从我能够辨别利害以来,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什么人知道怎样爱惜他自己。要是我也会为了爱上一个雌儿的缘故而投水自杀,我宁愿变成一头猴子。

【尖嘴猴腮吗。】


罗德利哥  我该怎么办?我承认这样痴心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我没有力量把它补救过来呀。

伊阿古  力量!废话!我们变成这样那样,全在于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园圃,我们的意志是这园圃里的园丁;不论我们插荨麻、种莴苣、栽下牛膝草、拔起百里香,或者单独培植一种草木,或者把全园种得万卉纷披,让它荒废不治也好,把它辛勤耕垦也好,那权力都在于我们的意志。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我认为你所称为“爱情”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种东西。

罗德利哥  不,那不是。

伊阿古  那不过是在意志的默许之下一阵情欲的冲动而已。算了,做一个汉子。投水自杀!捉几头大猫小狗投在水里吧!我曾经声明我是你的朋友,我承认我对你的友谊是用不可摧折的、坚韧的缆索联结起来的;现在正是我应该为你出力的时候。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跟他们出征去;装上一脸假胡子,遮住了你的本来面目——我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苔丝狄蒙娜爱那摩尔人决不会长久——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他也不会长久爱她。她一开始就把他爱得这样热烈,他们感情的破裂一定也是很突然的——你只要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这些摩尔人很容易变心——把你的钱袋装满了钱——现在他吃起来像蝗虫一样美味的食物,不久便要变得像苦瓜柯萝辛一样涩口了。她必须换一个年轻的男子;当他的肉体使她餍足了以后,她就会觉悟她的选择的错误。她必须换换口味,她非换不可;所以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要是你一定要寻死,也得想一个比投水巧妙一点的死法。尽你的力量搜括一些钱。要是凭着我的计谋和魔鬼们的奸诈,破坏这一个走江湖的蛮子和这一个狡猾的威尼斯女人之间的脆弱的盟誓,还不算是一件难事,那么你一定可以享受她——所以快去设法弄些钱来吧。投水自杀!什么话!那根本就不用提;你宁可因为追求你的快乐而被人吊死,总不要在没有一亲她的香泽以前投水自杀。

罗德利哥  要是我指望着这样的好事,你一定会尽力帮助我达到我的愿望吗?

伊阿古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去,弄一些钱来。我常常对你说,一次一次反复告诉你,我恨那摩尔人;我的怨毒蓄积在心头,你也对他抱着同样深刻的仇恨,让我们同心合力向他复仇;要是你能够替他戴上一顶绿头巾,你固然是如愿以偿,我也可以拍掌称快。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我们等着看吧。去,预备好你的钱。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吧。再见。

【孕妇难产吗。】


罗德利哥  明天早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伊阿古  就在我的寓所里吧。

罗德利哥  我一早就来看你。

伊阿古  好,再会。你听见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你说什么?

伊阿古  别再提起投水的话了,你听见没有?

罗德利哥  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了。我要去把我的田地一起变卖。

伊阿古  好,再会!多往你的钱袋里放些钱。(罗德利哥下)我总是这样让这种傻瓜掏出钱来给我花用;因为倘不是为了替自己解解闷,打算占些便宜,那我浪费时间跟这样一个呆子周旋,那才冤枉哩,那还算得什么有见识的人。我恨那摩尔人;有人说他和我的妻子私通,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即使不过是嫌疑,我也要把它当作实有其事一样看待。他对我很有好感,这样可以使我对他实行我的计策的时候格外方便一些。凯西奥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让我想想看:夺到他的位置,实现我的一举两得的阴谋;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了一些时候,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太亲热了;他长得漂亮,性情又温和,天生一种媚惑妇人的魔力,像他这种人是很容易引起疑心的。那摩尔人是一个坦白爽直的人,他看见人家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厚诚实的样子,就以为一定是个好人;我可以把他像一头驴子一般牵着鼻子跑。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下。)

【坦白从宽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岛海口一市镇。码头附近的广场

蒙太诺及二军官上。


蒙太诺  你从那海岬望出去,看见海里有什么船只没有?

军官甲  一点望不见。波浪很高,在海天之间,我看不见一片船帆。

蒙太诺  风在陆地上吹得也很厉害;从来不曾有这么大的暴风摇撼过我们的雉堞。要是它在海上也这么猖狂,哪一艘橡树造成的船身支持得住山一样的巨涛迎头倒下?我们将要从这场风暴中间听到什么消息呢?

军官乙  土耳其的舰队一定要被风浪冲散了。你只要站在白沫飞溅的海岸上,就可以看见咆哮的汹涛直冲云霄,被狂风卷起的怒浪奔腾山立,好像要把海水浇向光明的大熊星上,熄灭那照耀北极的永古不移的斗宿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惊涛骇浪。

蒙太诺  要是土耳其舰队没有避进港里,它们一定沉没了;这样的风浪是抵御不了的。

另一军官上。

军官丙  报告消息!咱们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土耳其人遭受这场风暴的突击,不得不放弃他们进攻的计划。一艘从威尼斯来的大船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船只或沉或破,大部分零落不堪。

蒙太诺  啊!这是真的吗?

军官丙  大船已经在这儿进港,是一艘维洛那造的船;迈克尔·凯西奥,那勇武的摩尔人奥瑟罗的副将,已经上岸来了;那摩尔人自己还在海上,他是奉到全权委任,到塞浦路斯这儿来的。

蒙太诺  我很高兴,这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总督。

军官丙  可是这个凯西奥说起土耳其的损失,虽然兴高采烈,同时却满脸愁容,祈祷着那摩尔人的安全,因为他们是在险恶的大风浪中彼此失散的。

蒙太诺  但愿他平安无恙;因为我曾经在他手下做过事,知道他在治军用兵这方面,的确是一个大将之才。来,让我们到海边去!一方面看看新到的船舶,一方面把我们的眼睛遥望到海天相接的远处,盼候着勇敢的奥瑟罗。

军官丙  来,我们去吧;因为每一分钟都会有更多的人到来。

凯西奥上。

凯西奥  谢谢,你们这座尚武的岛上的各位壮士,因为你们这样褒奖我们的主帅。啊!但愿上天帮助他战胜风浪,因为我是在险恶的波涛之中和他失散的。

蒙太诺  他的船靠得住吗?

凯西奥  船身很坚固,舵师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很有经验的人,所以我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一条船!”)

一使者上。

凯西奥  什么声音?

使者  全市的人都出来了;海边站满了人,他们在嚷,“一条船!一条船!”

凯西奥  我希望那就是我们新任的总督。(炮声。)

军官乙  他们在放礼炮了;即使不是总督,至少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请你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军官乙  我就去。(下。)

【抗拒从严吗。】


蒙太诺  可是,副将,你们主帅有没有结过婚?

凯西奥  他的婚姻是再幸福不过的。他娶到了一位小姐,她的美貌才德,胜过一切的形容和盛大的名誉;笔墨的赞美不能写尽她的好处,没有一句适当的言语可以充分表出她的天赋的优美。

军官乙重上。

凯西奥  啊!谁到来了?

军官乙  是元帅麾下的一个旗官,名叫伊阿古。

凯西奥  他倒一帆风顺地到了。汹涌的怒涛,咆哮的狂风,埋伏在海底、跟往来的船只作对的礁石沙碛,似乎也懂得爱惜美人,收敛了它们凶恶的本性,让神圣的苔丝狄蒙娜安然通过。

蒙太诺  她是谁?

凯西奥  就是我刚才说起的,我们大帅的主帅。勇敢的伊阿古护送她到这儿来,想不到他们路上走得这么快,比我们的预期还早七天。伟大的乔武啊,保佑奥瑟罗,吹一口你的大力的气息在他的船帆上,让他的高大的桅樯在这儿海港里显现它的雄姿,让他跳动着一颗恋人的心投进了苔丝狄蒙娜的怀里,重新燃起我们奄奄欲绝的精神,使整个塞浦路斯充满了兴奋!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伊阿古、罗德利哥及侍从等上。

凯西奥  啊!瞧,船上的珍宝到岸上来了。塞浦路斯人啊,向她下跪吧。祝福你,夫人!愿神灵在你前后左右周遭呵护你!

苔丝狄蒙娜  谢谢您,英勇的凯西奥。您知道我丈夫的什么消息吗?

凯西奥  他还没有到来;我只知道他是平安的,大概不久就会到来。

苔丝狄蒙娜  啊!可是我怕——你们怎么会分散的?

凯西奥  天风和海水的猛烈的激战,使我们彼此失散。可是听!有船来了。(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炮声。)

军官乙  他们向我们城上放礼炮了;到来的也是我们的朋友。

凯西奥  你去探看探看。(军官乙下。向伊阿古)老总,欢迎!(向爱米利娅)欢迎,嫂子!请你不要恼怒,好伊阿古,我总得讲究个礼貌,按照我的教养,我就得来这么一个大胆的见面礼。(吻爱米利娅。)

伊阿古  老兄,要是她向你掀动她的嘴唇,也像她向我掀动她的舌头一样,那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苔丝狄蒙娜  唉!她又不会多嘴。

伊阿古  真的,她太会多嘴了;每次我想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她吵得不得安宁。不过,在您夫人的面前,我还要说一句,她有些话是放在心里说的,人家瞧她不开口,她却在心里骂人。

爱米利娅  你没有理由这样冤枉我。

伊阿古  得啦,得啦,你们跑出门来像图画,走进房去像响铃,到了灶下像野猫;害人的时候,面子上装得像个圣徒,人家冒犯了你们,你们便活像夜叉;叫你们管家,你们只会一味胡闹,一上床却又十足像个忙碌的主妇。

苔丝狄蒙娜  啊,啐!你这毁谤女人的家伙!

伊阿古  不,我说的话儿千真万确,你们起来游戏,上床工作。

【男主外女主内吗。】


爱米利娅  我再也不要你给我编什么赞美诗了。

伊阿古  好,不要叫我编。

苔丝狄蒙娜  要是叫你赞美我,你要怎么编法呢?

伊阿古  啊,好夫人,别叫我做这件事,因为我的脾气是要吹毛求疵的。

苔丝狄蒙娜  来,试试看。有人到港口去了吗?

伊阿古  是,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虽然心里愁闷,姑且强作欢容。来,你怎么赞美我?

伊阿古  我正在想着呢;可是我的诗情粘在我的脑壳里,用力一挤就会把脑浆一起挤出的。我的诗神可在难产呢——有了——好容易把孩子养出来了:

她要是既漂亮又智慧,

就不会误用她的娇美。

苔丝狄蒙娜  赞美得好!要是她虽黑丑而聪明呢?

伊阿古  她要是虽黑丑却聪明,包她找到一位俊郎君。

苔丝狄蒙娜  不成话。

爱米利娅  要是美貌而愚笨呢?

伊阿古  美女人决不是笨冬瓜,

蠢煞也会抱个小娃娃。

苔丝狄蒙娜  这些都是在酒店里骗傻瓜们笑笑的古老的歪诗。还有一种又丑又笨的女人,你也能够勉强赞美她两句吗?

伊阿古  别嫌她心肠笨相貌丑,

女人的戏法一样拿手。

苔丝狄蒙娜  啊,岂有此理!你把最好的赞美给了最坏的女人。可是对于一个贤惠的女人——就连天生的坏蛋看见她这么好,也不由得对天起誓,说她真是个好女人——你又怎么赞美她呢?

伊阿古  她长得美,却从不骄傲,

能说会道,却从不叫嚣;

有的是钱,但从不妖娆;

摆脱欲念,嘴里说“我要!”

她受人气恼,想把仇报,

却平了气,把烦恼打消;

明白懂事,不朝三暮四,

不拿鳕鱼头换鲑鱼翅;①

会动脑筋,却闭紧小嘴,

有人钉梢,她头也不回;

要是有这样的女娇娘——

苔丝狄蒙娜  要她干什么呢?

伊阿古  去奶傻孩子,去记油盐账。

苔丝狄蒙娜  啊,这可真是最蹩脚、最松劲的收梢!爱米利娅,不要听他的话,虽然他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说,凯西奥?他不是一个粗俗的、胡说八道的家伙吗?

凯西奥  他说得很直爽,夫人。您要是把他当作一个军人,不把他当作一个文士,您就不会嫌他出言粗俗了。

伊阿古  (旁白)他捏着她的手心。嗯,交头接耳,好得很。我只要张起这么一个小小的网,就可以捉住像凯西奥这样一只大苍蝇。嗯,对她微笑,很好;我要叫你跌翻在你自己的礼貌中间。——您说得对,正是正是。——要是这种鬼殷勤会葬送你的前程,你还是不要老是吻着你的三个指头,表示你的绅士风度吧。很好;吻得不错!绝妙的礼貌!正是正是。又把你的手指放到你的嘴唇上去了吗?让你的手指头变做你的通肠管我才高兴呢。(喇叭声)主师来了!我听得出他的喇叭声音。

凯西奥  真的是他。

苔丝狄蒙娜  让我们去迎接他。

凯西奥  瞧!他来了。

奥瑟罗及侍从等上。

【勇冠三军吗。】


奥瑟罗  啊,我的娇美的战士!

苔丝狄蒙娜  我的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看见你比我先到这里,真使我又惊又喜。啊,我的心爱的人!要是每一次暴风雨之后,都有这样和煦的阳光,那么尽管让狂风肆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了吧!让那辛苦挣扎的船舶爬上一座座如山的高浪,就像从高高的云上堕下幽深的地狱一般,一泻千丈地跌下来吧!要是我现在死去,那才是最幸福的;因为我怕我的灵魂已经尝到了无上的欢乐,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同样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苔丝狄蒙娜  但愿上天眷顾,让我们的爱情和欢乐与日俱增!

奥瑟罗  阿门,慈悲的神明!我不能充分说出我心头的快乐;太多的欢喜憋住了我的呼吸。(吻苔丝狄蒙娜)一个——再来一个——这便是两颗心儿间最大的冲突了。

伊阿古  (旁白)啊,你们现在是琴瑟调和,看我不动声色,就叫你们松了弦线走了音。

奥瑟罗  来,让我们到城堡里去。好消息,朋友们;我们的战事已经结束,土耳其人全都淹死了。我的岛上的旧友,您好?爱人,你在塞浦路斯将要受到众人的宠爱,我觉得他们都是非常热情的。啊,亲爱的,我自己太高兴了,所以会做出这样忘形的话来。好伊阿古,请你到港口去一趟,把我的箱子搬到岸上。带那船长到城堡里来;他是一个很好的家伙,他的才能非常叫人钦佩。来,苔丝狄蒙娜,我们又在塞浦路斯岛团圆了。(除伊阿古、罗德利哥外均下。)

伊阿古  你马上就到港口来会我。过来。人家说,爱情可以刺激懦夫,使他鼓起本来所没有的勇气;要是你果然有胆量,请听我说。副将今晚在卫舍守夜。第一我必须告诉你,苔丝狄蒙娜直截了当地跟他发生了恋爱。

罗德利哥  跟他发生了恋爱!那是不会有的事。

伊阿古  闭住你的嘴,好好听我说。你看她当初不过因为这摩尔人向她吹了些法螺,撒下了一些漫天的大谎,她就爱得他那么热烈;难道她会继续爱他,只是为了他的吹牛的本领吗?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以为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她的视觉必须得到满足;她能够从魔鬼脸上感到什么佳趣?情欲在一阵兴奋过了以后而渐生厌倦的时候,必须换一换新鲜的口味,方才可以把它重新刺激起来,或者是容貌的漂亮,或者是年龄的相称,或者是举止的风雅,这些都是这摩尔人所欠缺的;她因为在这些必要的方面不能得到满足,一定会觉得她的青春娇艳所托非人,而开始对这摩尔人由失望而憎恨,由憎恨而厌恶,她的天性就会迫令她再作第二次的选择。这种情形是很自然而可能的;要是承认了这一点,试问哪一个人比凯西奥更有享受这一种福分的便利?一个很会讲话的家伙,为了达到他的秘密的淫邪的欲望,他会恬不为意地装出一副殷勤文雅的外表。哼,谁也比不上他;哼,谁也比不上他!一个狡猾阴险的家伙,惯会乘机取利,无孔不钻——钻得进钻不进他才不管呢。一个鬼一样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又漂亮,又年轻,凡是可以使无知妇女醉心的条件,他无一不备;一个十足害人的家伙。这女人已经把他勾上了。

【勾心斗角吗。】


罗德利哥  我不能相信,她是一位圣洁的女人。

伊阿古  他妈的圣洁!她喝的酒也是用葡萄酿成的;她要是圣洁,她就不会爱这摩尔人了。哼,圣洁!你没有看见她捏他的手心吗?你没有看见吗?

罗德利哥  是的,我看见的;可是那不过是礼貌罢了。

伊阿古  我举手为誓,这明明是奸淫!这一段意味深长的楔子,就包括无限淫情欲念的交流。他们的嘴唇那么贴近,他们的呼吸简直互相拥抱了。该死的思想,罗德利哥!这种表面上的亲热一开了端,主要的好戏就会跟着上场,肉体的结合是必然的结论。呸!可是,老兄,你依着我的话做去。我特意把你从威尼斯带来,今晚你去值班守夜,我会给你把命令弄来;凯西奥是不认识你的;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你见了凯西奥就找一些借口向他挑衅,或者高声辱骂,破坏他的军纪,或者随你的意思用其他无论什么比较适当的方法。

罗德利哥  好。

伊阿古  老兄,他是个性情暴躁、易于发怒的人,也许会向你动武;即使他不动武,你也要激动他和你打起架来;因为借着这一个理由,我就可以在塞浦路斯人中间煽起一场暴动,假如要平息他们的愤怒,除了把凯西奥解职以外没有其他方法。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的设计协助之下,早日达到你的愿望,你的阻碍也可以从此除去,否则我们的事情是决无成功之望的。

罗德利哥  我愿意这样干,要是我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伊阿古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会儿在城门口见我。我现在必须去替他把应用物件搬上岸来。再会。

罗德利哥  再会。(下。)

伊阿古  凯西奥爱她,这一点我是可以充分相信的;她爱凯西奥,这也是一件很自然而可能的事。这摩尔人我虽然气他不过,却有一副坚定、仁爱、正直的性格;我相信他会对苔丝狄蒙娜做一个最多情的丈夫。讲到我自己,我也是爱她的,并不完全出于情欲的冲动——虽然也许我犯的罪名也并不轻一些儿——可是一半是为要报复我的仇恨,因为我疑心这好色的摩尔人已经跳上了我的坐骑。这一种思想像毒药一样腐蚀我的肝肠,什么都不能使我心满意足,除非老婆对老婆,在他身上发泄这一口怨气;即使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也要叫这摩尔人心里长起根深蒂固的嫉妒来,没有一种理智的药饵可以把它治疗。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我已经利用这威尼斯的瘟生做我的鹰犬;要是他果然听我的嗾使,我就可以抓住我们那位迈克尔·凯西奥的把柄,在这摩尔人面前大大地诽谤他——因为我疑心凯西奥跟我的妻子也是有些暧昧的。这样我可以让这摩尔人感谢我、喜欢我、报答我,因为我叫他做了一头大大的驴子,用诡计捣乱他的平和安宁,使他因气愤而发疯。方针已经决定,前途未可预料;阴谋的面目直到下手才会揭晓。(下。)

【真相大白吗。】


第二场 街道

传令官持告示上;民众随后。


传令官  我们尊贵英勇的元帅奥瑟罗有令,根据最近接到的消息,土耳其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全体军民听到这一个捷音,理应同伸庆祝:跳舞的跳舞,燃放焰火的燃放焰火,每一个人都可以随他自己的高兴尽情欢乐;因为除了这些可喜的消息以外,我们同时还要祝贺我们元帅的新婚。公家的酒窖、伙食房,一律开放;从下午五时起,直到深夜十一时,大家可以纵情饮酒宴乐。上天祝福塞浦路斯岛和我们尊贵的元帅奥瑟罗!(同下。)

【饥不择食吗。】


第三场 城堡中的厅堂

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侍从等上。


奥瑟罗  好迈克尔,今天请你留心警备;我们必须随时谨慎,免得因为纵乐无度而肇成意外。

凯西奥  我已经吩咐伊阿古怎样办了,我自己也要亲自督察照看。

奥瑟罗  伊阿古是个忠实可靠的汉子。迈克尔,晚安;明天你一早就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向苔丝狄蒙娜)来,我的爱人,我们已经把彼此心身互相交换,愿今后花开结果,恩情美满。晚安!(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欢迎,伊阿古;我们该守夜去了。

伊阿古  时候还早哪,副将;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咱们主帅因为舍不得他的新夫人,所以这么早就打发我们出去;可是我们也怪不得他,他还没有跟她真个销魂,而她这个人,任是天神见了也要动心的。

凯西奥  她是一位人间无比的佳人。

伊阿古  我可以担保她迷男人的一套功夫可好着呢。

凯西奥  她的确是一个娇艳可爱的女郎。

伊阿古  她的眼睛多么迷人!简直在向人挑战。

凯西奥  一双动人的眼睛;可是却有一种端庄贞静的神气。

伊阿古  她说话的时候,不就是爱情的警报吗?

凯西奥  她真是十全十美。

伊阿古  好,愿他们被窝里快乐!来,副将,我还有一瓶酒;外面有两个塞浦路斯的军官,要想为黑将军祝饮一杯。

凯西奥  今夜可不能奉陪了,好伊阿古。我一喝了酒,头脑就会糊涂起来。我希望有人能够发明在宾客欢会的时候,用另外一种方法招待他们。

伊阿古  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喝一杯吧——我也可以代你喝。

凯西奥  我今晚只喝了一杯,就是那一杯也被我偷偷地冲了些水,可是你看我这张脸,成个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实在不敢再多喝了。

伊阿古  嗳哟,朋友!这是一个狂欢的良夜,不要让那些军官们扫兴吧。

凯西奥  他们在什么地方?

伊阿古  就在这儿门外;请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凯西奥  我去就去,可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下。)

伊阿古  他今晚已经喝过了一些酒,我只要再灌他一杯下去,他就会像小狗一样到处惹事生非。我们那位为情憔悴的傻瓜罗德利哥今晚为了苔丝狄蒙娜也喝了几大杯的酒,我已经派他守夜了。还有三个心性高傲、重视荣誉的塞浦路斯少年,都是这座尚武的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他们今晚也是要守夜的。在这一群醉汉中间,我要叫我们这位凯西奥干出一些可以激动这岛上公愤的事来。可是他们来了。要是结果真就像我所梦想的,我这条顺风船儿顺流而下,前程可远大呢。

凯西奥率蒙太诺及军官等重上:众仆持酒后随。

【酒足饭饱吗。】


凯西奥  上帝可以作证,他们已经灌了我一满杯啦。

蒙太诺  真的,只是小小的一杯,顶多也不过一品脱的分量;我是一个军人,从来不会说谎的。

伊阿古  喂,酒来!(唱)

一瓶一瓶复一瓶,

饮酒击瓶玎 鸣。

我为军人岂无情,

人命倏忽如烟云,

聊持杯酒遣浮生。

孩子们,酒来!

凯西奥  好一支歌儿!

伊阿古  这一支歌是我在英国学来的。英国人的酒量才厉害呢;什么丹麦人、德国人、大肚子的荷兰人——酒来!——比起英国人来都算不了什么。

凯西奥  英国人果然这样善于喝酒吗?

伊阿古  嘿,他会不动声色地把丹麦人灌得烂醉如泥,面不流汗地把德国人灌得不省人事,还没有倒满下一杯,那荷兰人已经呕吐狼藉了。

凯西奥  祝我们的主帅健康!

蒙太诺  赞成,副将,您喝我也喝。

伊阿古  啊,可爱的英格兰!(唱)

英明天子斯蒂芬,

做条袴子五百文;

硬说多花钱六个,

就把裁缝骂一顿。

王爷大名天下传,

你这小子是何人?

骄奢虚荣亡了国,

不如旧衣披在身。

喂,酒来!

凯西奥  呃,这支歌比方才唱的那一支更好听了。

伊阿古  你要再听一遍吗?

凯西奥  不,因为我认为他这样地位的人做出这种事来,是有失体统的。好,上帝在我们头上,有的灵魂必须得救,有的灵魂就不能得救。

伊阿古  对了,副将。

凯西奥  讲到我自己——我并没有冒犯我们主帅或是无论哪一位大人物的意思——我是希望能够得救的。

伊阿古  我也这样希望,副将。

凯西奥  嗯,可是,对不起,你不能比我先得救;副将得救了,然后才是旗官得救。咱们别提这种话啦,还是去干我们的公事吧。上帝赦免我们的罪恶!各位先生,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事情。不要以为我是醉了,各位先生。这是我的旗官;这是我的右手,这是我的左手。我现在并没有醉;我站得很稳,我说话也很清楚。

众人  非常清楚。

凯西奥  那么很好;你们可不要以为我醉了。(下。)

【酒酣喝月使倒行吗。】


蒙太诺  各位朋友,来,我们到露台上守望去。

伊阿古  你们看刚才出去的这一个人;讲到指挥三军的才能,他可以和凯撒争一日之雄;可是你们瞧他这一种酗酒的样子,它正好和他的长处互相抵销。我真为他可惜!我怕奥瑟罗对他如此信任,也许有一天会被他误了大事,使全岛大受震动的。

蒙太诺  可是他常常是这样的吗?

伊阿古  他喝醉了酒总要睡觉;要是没有酒替他催眠,他可以一昼夜睡不着觉。

蒙太诺  这种情形应该向元帅提起;也许他没有觉察,也许他秉性仁恕,因为看重凯西奥的才能而忽略了他的短处。这句话对不对?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怎么,罗德利哥!你快追到那副将后面去吧;去。(罗德利哥下。)

蒙太诺  这高贵的摩尔人竟会让一个染上这种恶癖的人做他的辅佐,真是一件令人抱憾的事。谁能够老实对他这样说,才是一个正直的汉子。

伊阿古  即使把这一座大好的岛送给我,我也不愿意说;我很爱凯西奥,要是有办法,我愿意尽力帮助他除去这一种恶癖。可是听!什么声音?(内呼声:“救命!救命!”)

凯西奥驱罗德利哥重上。

凯西奥  混蛋!狗贼!

蒙太诺  什么事,副将?

凯西奥  一个混蛋竟敢教训起我来!我要把这混蛋打进一只瓶子里去。

罗德利哥  打我!

凯西奥  你还要利嘴吗,狗贼?(打罗德利哥。)

蒙太诺  (拉凯西奥)不,副将,请您住手。

凯西奥  放开我,先生,否则我要一拳打到你的头上来了。

蒙太诺  得啦,得啦,你醉了。

凯西奥  醉了!(与蒙太诺斗。)

伊阿古  (向罗德利哥旁白)快走!到外边去高声嚷叫,说是出了乱子啦。(罗德利哥下)不,副将!天哪,各位!喂,来人!副将!蒙太诺!帮帮忙,各位朋友!这算是守的什么夜呀!(钟鸣)谁在那儿打钟?该死!全市的人都要起来了。天哪!副将,住手!你的脸要从此丢尽啦。

奥瑟罗及侍从等重上。

奥瑟罗  这儿出了什么事情?

蒙太诺  他妈的!我的血流个不停;我受了重伤啦。

奥瑟罗  要活命的快住手!

伊阿古  喂,住手,副将!蒙太诺!各位!你们忘记你们的地位和责任了吗?住手!主帅在对你们说话;还不住手!

【借酒发疯吗。】


奥瑟罗  怎么,怎么!为什么闹起来的?难道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许土耳其人来打我们,我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吗?为了基督徒的面子,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谁要是一味呕气,再敢动一动,他就是看轻他自己的灵魂,他一举手我就叫他死。叫他们不要打那可怕的钟;它会扰乱岛上的人心。各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直的伊阿古,瞧你懊恼得脸色惨淡,告诉我,谁开始这场争闹的?凭着你的忠心,老实对我说。

伊阿古  我不知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朋友,像正在宽衣解带的新夫妇一般相亲相爱,一下子就好像受到什么星光的刺激,迷失了他们的本性,大家竟然拔出剑来,向彼此的胸前直刺过去,拚个你死我活了。我说不出这场任性的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只怪我这双腿不曾在光荣的战阵上失去,那么我也不会踏进这种是非中间了!

奥瑟罗  迈克尔,你怎么会这样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凯西奥  请您原谅我;我没有话可说。

奥瑟罗  尊贵的蒙太诺,您一向是个温文知礼的人,您的少年端庄为举世所钦佩,在贤人君子之间,您有很好的名声;为什么您会这样自贬身价,牺牲您的宝贵的名誉,让人家说您是个在深更半夜里酗酒闹事的家伙?给我一个回答。

蒙太诺  尊贵的奥瑟罗,我伤得很厉害,不能多说话;您的贵部下伊阿古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一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今夜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除非自重自爱有时会成了过失,在暴力侵凌的时候,自卫是一桩罪恶。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现在可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怒气了;我的血气蒙蔽了清明的理性,叫我只知道凭着冲动的感情行事。我只要动一动,或是举一举这一只胳臂,就可以叫你们中间最有本领的人在我的一怒之下丧失了生命。让我知道这一场可耻的骚扰是怎么开始的,谁是最初肇起事端来的人;要是证实了哪一个人是启衅的罪魁,即使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也不能放过他。什么!一个新遭战乱的城市,秩序还没有恢复,人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你们却在深更半夜,在全岛治安所系的所在为了私人间的细故争吵起来!岂有此理!伊阿古,谁是肇事的人?

蒙太诺  你要是意存偏袒,或是同僚相护,所说的话和事实不尽符合,你就不是个军人。

伊阿古  不要这样逼我;我宁愿割下自己的舌头,也不愿让它说迈克尔·凯西奥的坏话;可是事已如此,我想说老实话也不算对不起他。是这样的,主帅:蒙太诺跟我正在谈话,忽然跑进一个人来高呼救命,后面跟着凯西奥,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好像一定要杀死他才甘心似的;那时候这位先生就挺身前去拦住凯西奥,请他息怒;我自己追赶那个叫喊的人,因为恐怕他在外边大惊小怪,扰乱人心——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他跑得快,我追不上,又听见背后刀剑碰撞和凯西奥高声咒骂的声音,所以就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骂过人;我本来追得不远,一转身就看见他们在这儿你一刀、我一剑地厮杀得难解难分,正像您到来喝开他们的时候一样。我所能报告的就是这几句话。人总是人,圣贤也有错误的时候;一个人在愤怒之中,就是好朋友也会翻脸不认。虽然凯西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伤害,可是我相信凯西奥一定从那逃走的家伙手里受到什么奇耻大辱,所以才会动起那么大的火性来的。

【自废武功吗。】


奥瑟罗  伊阿古,我知道你的忠实和义气,你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替凯西奥减轻他的罪名。凯西奥,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从此以后,你不是我的部属了。

苔丝狄蒙娜率侍从重上。

奥瑟罗  瞧!我的温柔的爱人也给你们吵醒了!(向凯西奥)我要拿你做一个榜样。

苔丝狄蒙娜  什么事?

奥瑟罗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亲爱的;去睡吧。先生,您受的伤我愿意亲自替您医治。把他扶出去。(侍从扶蒙太诺下)伊阿古,你去巡视市街,安定安定受惊的人心。来,苔丝狄蒙娜;难圆的是军人的好梦,才合眼又被杀声惊动。(除伊阿古、凯西奥外均下。)

伊阿古  什么!副将,你受伤了吗?

凯西奥  嗯,我的伤是无药可救的了。

伊阿古  嗳哟,上天保佑没有这样的事!

凯西奥  名誉,名誉,名誉!啊,我的名誉已经一败涂地了!我已经失去我的生命中不死的一部分,留下来的也就跟畜生没有分别了。我的名誉,伊阿古,我的名誉!

伊阿古  我是个老实人,我还以为你受到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那是比名誉的损失痛苦得多的。名誉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么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你的名誉仍旧是好端端的,除非你自以为它已经扫地了。嘿,朋友,你要恢复主帅对你的欢心,尽有办法呢。你现在不过一时遭逢他的恼怒;他给你的这一种处分,与其说是表示对你的不满,还不如说是遮掩世人耳目的政策,正像有人为了吓退一头凶恶的狮子而故意鞭打他的驯良的狗一样。你只要向他恳求恳求,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凯西奥  我宁愿恳求他唾弃我,也不愿蒙蔽他的聪明,让这样一位贤能的主帅手下有这么一个酗酒放荡的不肖将校。纵饮无度!胡言乱道!吵架!吹牛!赌咒!跟自己的影子说些废话!啊,你空虚缥缈的旨酒的精灵,要是你还没有一个名字,让我们叫你做魔鬼吧!

伊阿古  你提着剑追逐不舍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冒犯了你?

凯西奥  我不知道。

伊阿古  你怎么会不知道?

凯西奥  我记得一大堆的事情,可是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记得跟人家吵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我们居然会在欢天喜地之中,把自己变成了畜生!

伊阿古  可是你现在已经很清醒了;你怎么会明白过来的?

凯西奥  气鬼一上了身,酒鬼就自动退让;一件过失引起了第二件过失,简直使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伊阿古  得啦,你也太认真了。照此时此地的环境说起来,我但愿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既然事已如此,替自己谋算个好办法吧。

凯西奥  我要向他请求恢复我的原职;他会对我说我是一个酒棍!即使我有一百张嘴,这样一个答复也会把它们一起封住。现在还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傻子,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头畜生!啊,奇怪!每一杯过量的酒都是魔鬼酿成的毒汁。

伊阿古  算了,算了,好酒只要不滥喝,也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你也不用咒骂它了。副将,我想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看待。

凯西奥  我很信任你的友谊。我醉了!

【酒后失言吗。】


伊阿古  朋友,一个人有时候多喝了几杯,也是免不了的。让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我们主帅的夫人现在是我们真正的主帅;我可以这样说,因为他心里只念着她的好处,眼睛里只看见她的可爱。你只要在她面前坦白忏悔,恳求恳求她,她一定会帮助你官复原职。她的性情是那么慷慨仁慈,那么体贴人心,人家请她出十分力,她要是没有出到十二分,就觉得好像对不起人似的。你请她替你弥缝弥缝你跟她的丈夫之间的这一道裂痕,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打赌,你们的交情一定反而会因此格外加强的。

凯西奥  你的主意出得很好。

伊阿古  我发誓这一种意思完全出于一片诚心。

凯西奥  我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明天一早我就请求贤德的苔丝狄蒙娜替我尽力说情。要是我在这儿给他们革退了,我的前途也就从此毁了。

伊阿古  你说得对。晚安,副将;我还要守夜去呢。

凯西奥  晚安,正直的伊阿古!(下。)

伊阿古  谁说我作事奸恶?我贡献给他的这番意见,不是光明正大、很合理,而且的确是挽回这摩尔人的心意的最好办法吗?只要是正当的请求,苔丝狄蒙娜总是有求必应的;她的为人是再慷慨、再热心不过的了。至于叫她去说动这摩尔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成为她的爱情的俘虏,无论她要做什么事,或是把已经做成的事重新推翻,即使叫他抛弃他的信仰和一切得救的希望,他也会唯命是从,让她的喜恶主宰他的无力反抗的身心。我既然凑合着凯西奥的心意,向他指示了这一条对他有利的方策,谁还能说我是个恶人呢?佛面蛇心的鬼魅!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正像我现在所用的手段一样;因为当这个老实的呆子恳求苔丝狄蒙娜为他转圜,当她竭力在那摩尔人面前替他说情的时候,我就要用毒药灌进那摩尔人的耳中,说是她所以要运动凯西奥复职,只是为了恋奸情热的缘故。这样她越是忠于所托,越是会加强那摩尔人的猜疑;我就利用她的善良的心肠污毁她的名誉,让他们一个个都落进了我的罗网之中。

罗德利哥重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这儿来,不像一头追寻狐兔的猎狗,倒像是替你们凑凑热闹的。我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今夜我还挨了一顿痛打;我想这番教训,大概就是我费去不少辛苦换来的代价了。现在我的钱囊已经空空如也,我的头脑里总算增加了一点智慧,我要回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没有耐性的人是多么可怜!什么伤口不是慢慢地平复起来的?你知道我们干事情全赖计谋,并不是用的魔法;用计谋就必须等待时机成熟。一切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凯西奥固然把你打了一顿,可是你受了一点小小的痛苦,已经使凯西奥把官职都丢了。虽然在太阳光底下,各种草木都欣欣向荣,可是最先开花的果子总是最先成熟。你安心点儿吧。嗳哟,天已经亮啦;又是喝酒,又是打架,闹哄哄的就让时间飞过去了。你去吧,回到你的宿舍里去;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去吧。(罗德利哥)我还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叫我的妻子在她的女主人面前替凯西奥说两句好话;我就去怂恿她;同时我就去设法把那摩尔人骗开,等到凯西奥去向他的妻子请求的时候,再让他亲眼看见这幕把戏。好,言之有理;不要迁延不决,耽误了锦囊妙计。(下。)

【白纸黑字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凯西奥及若干乐工上。


凯西奥  列位朋友,就在这儿奏起来吧;我会酬劳你们的。奏一支简短一些的乐曲,敬祝我们的主帅晨安。(音乐。)

小丑上。

小丑  怎么,列位朋友,你们的乐器都曾到过那不勒斯,所以会这样嗡咙嗡咙地用鼻音说话吗?

乐工甲  怎么,大哥,怎么?

小丑  请问这些都是管乐器吗?

乐工甲  正是,大哥。

小丑  啊,怪不得下面有个那玩艺儿。

乐工甲  怪不得有个什么玩艺儿,大哥?

小丑  我说,有好多管乐器就都是这么回事。可是,列位朋友,这儿是赏给你们的钱;将军非常喜欢你们的音乐,他请求你们千万不要再奏下去了。

乐工甲  好,大哥,我们不奏就是了。

小丑  要是你们会奏听不见的音乐,请奏起来吧;可是正像人家说的,将军对于听音乐这件事不大感到兴趣。

乐工甲  我们不会奏那样的音乐。

小丑  那么把你们的笛子藏起来,因为我要去了。去,消灭在空气里吧;去!(乐工等下。)

凯西奥  你听没听见,我的好朋友?

小丑  不,我没有听见您的好朋友;我只听见您。

凯西奥  少说笑话。这一块小小的金币你拿了去;要是侍候将军夫人的那位奶奶已经起身,你就告诉她有一个凯西奥请她出来说话。你肯不肯?

小丑  她已经起身了,先生;要是她愿意出来,我就告诉她。

凯西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小丑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来得正好,伊阿古。

伊阿古  你还没有上过床吗?

凯西奥  没有;我们分手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伊阿古,我已经大胆叫人去请你的妻子出来;我想请她替我设法见一见贤德的苔丝狄蒙娜。

伊阿古  我去叫她立刻出来见你。我还要想一个法子把那摩尔人调开,好让你们谈话方便一些。

凯西奥  多谢你的好意。(伊阿古下)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比他更善良正直的弗罗棱萨人。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早安,副将!听说您误触主帅之怒,真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可是一切就会转祸为福的。将军和他的夫人正在谈起此事,夫人竭力替您辩白,将军说,被您伤害的那个人,在塞浦路斯是很有名誉、很有势力的,为了避免受人非难起见,他不得不把您斥革;可是他说他很喜欢您,即使没有别人替您说情,他由于喜欢您,也会留心着一有适当的机会,就让您恢复原职的。

凯西奥  可是我还要请求您一件事:要是您认为没有妨碍,或是可以办得到的话,请您设法让我独自见一见苔丝狄蒙娜,跟她作一次简短的谈话。

爱米利娅  请您进来吧;我可以带您到一处可以让您从容吐露您的心曲的所在。

凯西奥  那真使我感激万分了。(同下。)

【升职器吗。】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伊阿古及军官等上。


奥瑟罗  伊阿古,这几封信你拿去交给舵师,叫他回去替我呈上元老院。我就在堡垒上走走!你把事情办好以后,就到那边来见我。

伊阿古  是,主帅,我就去。

奥瑟罗  各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这儿的防务?

众人  我们愿意奉陪。(同下。)


第三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爱米利娅上。


苔丝狄蒙娜  好凯西奥,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替你说情就是了。

爱米利娅  好夫人,请您千万出力。不瞒您说,我的丈夫为了这件事情,也懊恼得不得了,就像是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

苔丝狄蒙娜  啊!你的丈夫是一个好人。放心吧,凯西奥,我一定会设法使我的丈夫对你恢复原来的友谊。

凯西奥  大恩大德的夫人,无论迈克尔·凯西奥将来会有什么成就,他永远是您的忠实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我知道;我感谢你的好意。你爱我的丈夫,你又是他的多年的知交;放心吧,他除了表面上因为避免嫌疑而对你略示疏远以外,决不会真把你见外的。

凯西奥  您说得很对,夫人;可是为了这“避嫌”,时间可能就要拖得很长,或是为了一些什么细碎小事,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不便叫我回来,结果我失去了在帐下供奔走的机会,日久之后,有人代替了我的地位,恐怕主帅就要把我的忠诚和微劳一起忘记了。

苔丝狄蒙娜  那你不用担心;当着爱米利娅的面,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回复原职。请你相信我,要是我发誓帮助一个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他到底。我的丈夫将要不得安息,无论睡觉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他耳旁聒噪;无论他干什么事,我都要插进嘴去替凯西奥说情。所以高兴起来吧,凯西奥,因为你的辩护人是宁死不愿放弃你的权益的。

奥瑟罗及伊阿古自远处上。

爱米利娅  夫人,将军来了。

凯西奥  夫人,我告辞了。

苔丝狄蒙娜  啊,等一等,听我说。

凯西奥  夫人,改日再谈吧;我现在心里很不自在,见了主帅恐怕反多不便。

苔丝狄蒙娜  好,随您的便。(凯西奥下。)

【夫人外交吗。】


伊阿古  嘿!我不喜欢那种样子。

奥瑟罗  你说什么?

伊阿古  没有什么,主帅;要是——我不知道。

奥瑟罗  那从我妻子身边走开去的,不是凯西奥吗?

伊阿古  凯西奥,主帅?不,不会有那样的事,我不能够设想,他一看见您来了,就好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似的,偷偷地溜走了。

奥瑟罗  我相信是他。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刚才有人在这儿向我请托,他因为失去了您的欢心,非常抑郁不快呢。

奥瑟罗  你说的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就是您的副将凯西奥呀。我的好夫君,要是我还有几分面子,或是几分可以左右您的力量,请您立刻对他恢复原来的恩宠吧;因为他倘不是一个真心爱您的人,他的过失倘不是无心而是有意的,那么我就是看错了人啦。请您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吗?

苔丝狄蒙娜  嗯,是的;他是那样满含着羞愧,使我也不禁对他感到同情的悲哀。爱人,叫他回来吧。

奥瑟罗  现在不必,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慢慢再说吧。

苔丝狄蒙娜  可是那不会太久吗?

奥瑟罗  亲爱的,为了你的缘故,我叫他早一点复职就是了。

苔丝狄蒙娜  能不能在今天晚餐的时候?

奥瑟罗  不,今晚可不能。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午餐的时候?

奥瑟罗  明天我不在家里午餐;我要跟将领们在营中会面。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晚上吧;或者星期二早上,星期二中午,晚上,星期三早上,随您指定一个时间,可是不要超过三天以上。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失检,的确非常悔恨;固然在这种战争的时期,听说必须惩办那最好的人物,给全军立个榜样,可是照我们平常的眼光看来,他的过失实在是微乎其微,不必受什么个人的处分。什么时候让他来?告诉我,奥瑟罗。要是您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我想我决不会拒绝您,或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什么!迈克尔·凯西奥,您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他陪着您来的;好多次我表示对您不满意的时候,他总是为您辩护;现在我请您把他重新叙用,却会这样为难!相信我,我可以——

奥瑟罗  好了,不要说下去了。让他随便什么时候来吧;你要什么我总不愿拒绝的。

苔丝狄蒙娜  这并不是一个恩惠,就好像我请求您戴上您的手套,劝您吃些富于营养的菜 ,穿些温暖的衣服,或是叫您做一件对您自己有益的事情一样。不,要是我真的向您提出什么要求,来试探试探您的爱情,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棘手而难以应允的事。

奥瑟罗  我什么都不愿拒绝你;可是现在你必须答应暂时离开我一会儿。

苔丝狄蒙娜  我会拒绝您的要求吗?不。再会,我的主。

奥瑟罗  再会,我的苔丝狄蒙娜;我马上就来看你。

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来吧。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总是服从您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同下。)

【仆妾为雀鼠吗。】


奥瑟罗  可爱的女人!要是我不爱你,愿我的灵魂永堕地狱!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于混沌了。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说什么,伊阿古?

伊阿古  当您向夫人求婚的时候,迈克尔·凯西奥也知道你们在恋爱吗?

奥瑟罗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为什么问起?

伊阿古  不过是为了解释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并没有其他用意。

奥瑟罗  你有什么疑惑,伊阿古?

伊阿古  我以为他本来跟夫人是不相识的。

奥瑟罗  啊,不,他常常在我们两人之间传递消息。

伊阿古  当真!

奥瑟罗  当真!嗯,当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这人不老实吗?

伊阿古  老实,我的主帅?

奥瑟罗  老实!嗯,老实。

伊阿古  主帅,照我所知道的——

奥瑟罗  你有什么意见?

伊阿古  意见,我的主帅!

奥瑟罗  意见,我的主帅!天哪,他在学我的舌,好像在他的思想之中,藏着什么丑恶得不可见人的怪物似的。你的话里含着意思。刚才凯西奥离开我的妻子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那种样子;你不喜欢什么样子呢?当我告诉你在我求婚的全部过程中他都参预我们的秘密的时候,你又喊着说,“当真!”蹙紧了你的眉头,好像在把一个可怕的思想锁在你的脑筋里一样。要是你爱我,把你所想到的事告诉我吧。

伊阿古  主帅,您知道我是爱您的。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正直的人,从来不让一句没有忖度过的话轻易出口,所以你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格外使我惊疑。在一个奸诈的小人,这些不过是一套玩惯了的戏法;可是在一个正人君子,那就是从心底里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出来的秘密的抗议。

伊阿古  讲到迈克尔·凯西奥,我敢发誓我相信他是忠实的。

奥瑟罗  我也这样想。

伊阿古  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有的人却不是这样;要是他们能够脱下了假面,那就好了!

奥瑟罗  不错,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

伊阿古  所以我想凯西奥是个忠实的人。

奥瑟罗  不,我看你还有一些别的意思。请你老老实实把你心中的意思告诉我,尽管用最坏的字眼,说出你所想到的最坏的事情。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请原谅我;凡是我名分上应尽的责任,我当然不敢躲避,可是您不能勉强我做那一切奴隶们也没有那种义务的事。吐露我的思想?也许它们是邪恶而卑劣的;哪一座庄严的宫殿里,不会有时被下贱的东西闯入呢?哪一个人的心胸这样纯洁,没有一些污秽的念头和正大的思想分庭抗礼呢?

奥瑟罗  伊阿古,要是你以为你的朋友受人欺侮了,可是却不让他知道你的思想,这不成合谋卖友了吗?

【嘤鸣求友声吗。】


伊阿古  也许我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因为——我承认我有一种坏毛病,是个秉性多疑的人,常常会无中生有,错怪了人家;所以请您凭着您的见识,还是不要把我的无稽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不要因为我的胡乱的妄言而自寻烦恼。要是我让您知道了我的思想,一则将会破坏您的安宁,对您没有什么好处;二则那会影响我的人格,对我也是一件不智之举。

奥瑟罗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无论男人女人,名誉是他们灵魂里面最切身的珍宝。谁偷窃我的钱囊,不过偷窃到一些废物,一些虚无的东西,它只是从我的手里转到他的手里,而它也曾做过千万人的奴隶;可是谁偷去了我的名誉,那么他虽然并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

奥瑟罗  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思想。

伊阿古  即使我的心在您的手里,您也不能知道我的思想;当它还在我的保管之下,我更不能让您知道。

奥瑟罗  嘿!

伊阿古  啊,主帅,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就要受它的玩弄。本来并不爱他的妻子的那种丈夫,虽然明知被他的妻子欺骗,算来还是幸福的;可是啊!一方面那样痴心疼爱,一方面又是那样满腹狐疑,这才是活活的受罪!

奥瑟罗  啊,难堪的痛苦!

伊阿古  贫穷而知足,可以赛过富有;有钱的人要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会有一天变成穷人,那么即使他有无限的资财,实际上也像冬天一样贫困。天啊,保佑我们不要嫉妒吧!

奥瑟罗  咦,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销磨我的一生,随着每一次月亮的变化,发生一次新的猜疑吗?不,我有一天感到怀疑,就要把它立刻解决。要是我会让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支配我的心灵,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我就是一头愚蠢的山羊。谁说我的妻子貌美多姿,爱好交际,口才敏慧,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琴,决不会使我嫉妒;对于一个贤淑的女子,这些是锦上添花的美妙的外饰。我也绝不因为我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会背叛我;她倘不是独具慧眼,决不会选中我的。不,伊阿古,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果然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

伊阿古  您这番话使我听了很是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用更坦白的精神,向您披露我的忠爱之忱了;既然我不能不说,您且听我说吧。我还不能给您确实的证据。注意尊夫人的行动;留心观察她对凯西奥的态度;用冷静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要一味多心,也不要过于大意。我不愿您的慷慨豪迈的天性被人欺罔;留心着吧。我知道我们国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活剧,是不瞒天地的;她们可以不顾羞耻,干她们所要干的事,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问心无愧。

【如鱼得水吗。】


奥瑟罗  你真的这样说吗?

伊阿古  她当初跟您结婚,曾经骗过她的父亲;当她好像对您的容貌战栗畏惧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在热烈地爱着它。

奥瑟罗  她正是这样。

伊阿古  好,她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做作得不露一丝破绽,把她父亲的眼睛完全遮掩过去,使他疑心您用妖术把她骗走。——可是我不该说这种话;请您原谅我对您的过分的忠心吧。

奥瑟罗  我永远感激你的好意。

伊阿古  我看这件事情有点儿令您扫兴。

奥瑟罗  一点不,一点不。

伊阿古  真的,我怕您在生气啦。我希望您把我这番话当作善意的警戒。可是我看您真的在动怒啦。我必须请求您不要因为我这么说了,就武断地下了结论;不过是一点嫌疑,还不能就认为是事实哩。

奥瑟罗  我不会的。

伊阿古  您要是这样,主帅,那么我的话就要引起不幸的后果,完全违反我的本意了。凯西奥是我的好朋友——主帅,我看您在动怒啦。

奥瑟罗  不,并不怎么动怒。我怎么也不能不相信苔丝狄蒙娜是贞洁的。

伊阿古  但愿她永远如此!但愿您永远这样想!

奥瑟罗  可是一个人往往容易迷失本性——

伊阿古  嗯,问题就在这儿。说句大胆的话,当初多少跟她同国族、同肤色、同阶级的人向她求婚,照我们看来,要是成功了,那真是天作之合,可是她都置之不理,这明明是违反常情的举动;嘿!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一个荒唐的意志、乖僻的习性和不近人情的思想。可是原谅我,我不一定指着她说;虽然我恐怕她因为一时的孟浪跟随了您,也许后来会觉得您在各方面不能符合她自己国中的标准而懊悔她的选择的错误。

奥瑟罗  再会,再会。要是你还观察到什么事,请让我知道;叫你的妻子留心察看。离开我,伊阿古。

伊阿古  主帅,我告辞了。(欲去。)

奥瑟罗  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这个诚实的汉子所看到、所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向我宣布出来的多得多。

伊阿古  (回转)主帅,我想请您最好把这件事情搁一搁,慢慢再说吧。凯西奥虽然应该让他复职,因为他对于这一个职位是非常胜任的;可是您要是愿意对他暂时延宕一下,就可以借此窥探他的真相,看他钻的是哪一条门路。您只要注意尊夫人在您面前是不是着力替他说情;从那上头就可以看出不少情事。现在请您只把我的意见认作无谓的过虑——我相信我的确太多疑了——仍旧把尊夫人看成一个清白无罪的人。

奥瑟罗  你放心吧,我不会失去自制的。

伊阿古  那么我告辞了。(下。)

【欲擒故纵吗。】


奥瑟罗  这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家伙,对于人情世故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要是我能够证明她是一头没有驯伏的野鹰,虽然我用自己的心弦把她系住,我也要放她随风远去,追寻她自己的命运。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我已经自取其辱,只好割断对她这一段痴情。啊,结婚的烦恼!我们可以在名义上把这些可爱的人儿称为我们所有,却不能支配她们的爱憎喜恶!我宁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浊气,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爱之物的一角,让别人把它享用。可是那是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的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一生下来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了要戴那顶倒楣的绿头巾。瞧!她来了。倘然她是不贞的,啊!那么上天在开自己的玩笑了。我不信。

苔丝狄蒙娜及爱米利娅重上。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亲爱的奥瑟罗!您所宴请的那些岛上的贵人们都在等着您去就席哩。

奥瑟罗  是我失礼了。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话这样没有劲?您不大舒服吗?

奥瑟罗  我有点儿头痛。

苔丝狄蒙娜  那一定是因为睡少的缘故,不要紧的;让我替您绑紧了,一小时内就可以痊愈。

奥瑟罗  你的手帕太小了。(苔丝狄蒙娜手帕坠地)随它去;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苔丝狄蒙娜  您身子不舒服,我很懊恼。(奥瑟罗、苔丝狄蒙娜下。)

爱米利娅  我很高兴我拾到了这方手帕;这是她从那摩尔人手里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我那古怪的丈夫向我说过了不知多少好话,要我把它偷出来;可是她非常喜欢这玩意儿,因为他叫她永远保存好,所以她随时带在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把它亲吻,对它说话。我要去把那花样描下来,再把它送给伊阿古;究竟他拿去有什么用,天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只不过为了讨他的喜欢。

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爱米利娅  不要骂;我有一件好东西给你。

伊阿古  一件好东西给我?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爱米利娅  嘿!

伊阿古  娶了一个愚蠢的老婆。

爱米利娅  啊!只落得这句话吗?要是我现在把那方手帕给了你,你给我什么东西?

伊阿古  什么手帕?

爱米利娅  什么手帕!就是那摩尔人第一次送给苔丝狄蒙娜,你老是叫我偷出来的那方手帕呀。

伊阿古  已经偷来了吗?

爱米利娅  不,不瞒你说,她自己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正在旁边,乘此机会就把它拾起来了。瞧,这不是吗?

伊阿古  好妻子,给我。

爱米利娅  你一定要我偷了它来,究竟有什么用?

伊阿古  哼,那干你什么事?(夺帕。)

【夫唱妇随吗。】


爱米利娅  要是没有重要的用途,还是把它还了我吧。可怜的夫人!她失去这方手帕,准要发疯了。

伊阿古  不要说出来;我自有用处。去,离开我。(爱米利娅下)我要把这手帕丢在凯西奥的寓所里,让他找到它。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也许这就可以引起一场是非。这摩尔人已经中了我的毒药的毒,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了;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尝不到什么苦涩的味道,可是渐渐地在血液里活动起来,就会像硫矿一样轰然爆发。我的话果然不差;瞧,他又来了!

奥瑟罗重上。

伊阿古  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

奥瑟罗  嘿!嘿!对我不贞?

伊阿古  啊,怎么,主帅!别老想着那件事啦。

奥瑟罗  去!滚开!你害得我好苦。与其知道得不明不白,还是糊里糊涂受人家欺弄的好。

伊阿古  怎么,主帅!

奥瑟罗  她瞒着我跟人家私通,我不是一无知觉吗?我没有看见,没有想到,它对我漠不相干;到了晚上,我还是睡得好好的,逍遥自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嘴唇上找不到凯西奥吻过的痕迹。被盗的人要是不知道偷儿盗去了他什么东西,旁人也不去让他知道,他就等于没有被盗一样。

伊阿古  我很抱歉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奥瑟罗  要是全营的将士,从最低微的工兵起,都曾领略过她的肉体的美趣,只要我一无所知,我还是快乐的。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厉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摹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瑟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伊阿古  难道一至于此吗,主帅?

奥瑟罗  恶人,你必须证明我的爱人是一个淫妇,你必须给我目击的证据;否则凭着人类永生的灵魂起誓,我的激起了的怒火将要喷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投胎做一条狗!

伊阿古  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奥瑟罗  让我亲眼看见这种事实,或者至少给我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证据,不这样可不行;否则我要活活要你的命!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瑟罗  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毁坏她的名誉,使我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各种骇人听闻的罪恶丛集于你罪恶的一身,尽管做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吧,因为你现在已经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  天啊!您是一个汉子吗?您有灵魂吗?您有知觉吗?上帝和您同在!我也不要做这捞什子的旗官了。啊,倒楣的傻瓜!你一生只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了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什么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尽忠职守吗。】


奥瑟罗  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人。

伊阿古  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结果还是自己吃了亏。

奥瑟罗  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又疑心她不大贞洁;我想你是诚实的,可是又疑心你不大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是像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的,现在已经染上污垢,像我自己的脸一样黝黑了。要是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下去。但愿我能够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  主帅,我看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我很后悔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瑟罗  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  那倒是可以的;可是怎样办呢?怎样才算知道了呢,主帅?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看她被人奸污吗?

奥瑟罗  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  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很不容易;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怎么样呢?又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可以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风骚,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淫,即使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看不到他们这一幕把戏。可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就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要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替您解除疑惑,那倒是不难让你得到的。

奥瑟罗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经失节。

伊阿古  我不欢喜这件差使;可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经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经和凯西奥同过榻;我因为牙痛不能入睡;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往往会在睡梦之中吐露他们的私事,凯西奥也就是这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狠狠地吻着我,好像那些吻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样;然后他又把他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日有所思吗。】


奥瑟罗  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  不,这不过是他的梦。

奥瑟罗  但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可想而知;虽然只是一个梦,怎么能不叫人起疑呢。

伊阿古  本来只是很无谓的事,现在这样一看,也就大有文章了。

奥瑟罗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  不,您不能太卤莽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实际的行动;也许她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看见过在尊夫人的手里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瑟罗  我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  那我不知道;可是今天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抹他的胡子,我相信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瑟罗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又是一个对她不利的证据了。

奥瑟罗  啊,我但愿那家伙有四万条生命!单单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的愤怒的。现在我明白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经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从你的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的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经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  请不要生气。

奥瑟罗  啊,血!血!血!

伊阿古  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过来的。

奥瑟罗  决不,伊阿古。正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奔进马尔马拉海,直冲达达尼尔海峡,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的风驰电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没有充分达到以前,也决不会踟蹰回顾,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伊阿古  且慢起来。(跪)永古炳耀的日月星辰,环抱宇宙的风云雨雾,请你们为我作证:从现在起,伊阿古愿意尽心竭力,为被欺的奥瑟罗效劳;无论他叫我做什么残酷的事,我一切唯命是从。

奥瑟罗  我不用空口的感谢接受你的好意,为了表示我的诚心的嘉纳,我要请你立刻履行你的诺言:在这三天以内,让我听见你说凯西奥已经不在人世。

伊阿古  我的朋友的死已经决定了,因为这是您的意旨;可是放她活命吧。

奥瑟罗  该死的淫妇!啊,咒死她!来,跟我去;我要为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个干脆的死法。现在你是我的副将了。

伊阿古  我永远是您的忠仆。(同下。)

【夜有所梦吗。】


第四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小丑上。


苔丝狄蒙娜  喂,你知道凯西奥副将的家在什么地方吗?

小丑  我可不敢说他有“家”。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好人儿?

小丑  他是个军人,要是说军人心中有“假”,那可是性命出入的事儿。

苔丝狄蒙娜  好吧,那么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小丑  告诉您他住在什么地方,就是告诉您我在撒谎。

苔丝狄蒙娜  那是什么意思?

小丑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胡乱想出一个地方来,说他“家”住在这儿,“家”住在那儿,那就是我存心说“假”话了。

苔丝狄蒙娜  你可以打听打听他在什么地方呀。

小丑  好,我就去到处向人家打听——那是说,去盘问人家,看他们怎么回答我。

苔丝狄蒙娜  找到了他,你就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说我已经替他在将军面前说过情了,大概可以得到圆满的结果。

小丑  干这件事是一个人的智力所能及的,所以我愿意去干一下。(下。)

苔丝狄蒙娜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掉了那方手帕呢,爱米利娅?

爱米利娅  我不知道,夫人。

苔丝狄蒙娜  相信我,我宁愿失去我的一满袋金币;倘然我的摩尔人不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倘然他也像那些多疑善妒的卑鄙男人一样,这是很可以引起他的疑心的。

爱米利娅  他不会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谁!他?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的阳光已经把这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爱米利娅  瞧!他来了。

苔丝狄蒙娜  我在他没有把凯西奥叫到他跟前来以前,决不离开他一步。

奥瑟罗上。

苔丝狄蒙娜  您好吗,我的主?

奥瑟罗  好,我的好夫人。(旁白)啊,装假脸真不容易!——你好,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好,我的好夫君。

奥瑟罗  把你的手给我。这手很潮润呢,我的夫人。

苔丝狄蒙娜  它还没有感到老年的侵袭,也没有受过忧伤的损害。

奥瑟罗  这一只手表明它的主人是胸襟宽大而心肠慷慨的;这么热,这么潮。奉劝夫人努力克制邪心,常常斋戒祷告,反躬自责,礼拜神明,因为这儿有一个年少风流的魔鬼,惯会在人们血液里捣乱。这是一只好手,一只很慷慨的手。

苔丝狄蒙娜  您真的可以这样说,因为就是这一只手把我的心献给您的。

【还看今朝吗。】


奥瑟罗  一只慷慨的手。从前的姑娘把手给人,同时把心也一起给了他;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

苔丝狄蒙娜  这种话我不会说。来,您答应我的事怎么样啦?

奥瑟罗  我答应你什么,乖乖?

苔丝狄蒙娜  我已经叫人去请凯西奥来跟您谈谈了。

奥瑟罗  我的眼睛有些胀痛,老是淌着眼泪。把你的手帕借给我一用。

苔丝狄蒙娜  这儿,我的主。

奥瑟罗  我给你的那一方呢?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带在身边。

奥瑟罗  没有带?

苔丝狄蒙娜  真的没有带,我的主。

奥瑟罗  那你可错了。那方手帕是一个埃及女人送给我的母亲的;她是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女巫,她对我的母亲说,当她保存着这方手帕的时候,它可以使她得到我的父亲的欢心,享受专房的爱宠,可是她要是失去了它,或是把它送给旁人,我的父亲就要对她发生憎厌,他的心就要另觅新欢了。她在临死的时候把它传给我,叫我有了妻子以后,就把它交给新妇。我遵照她的吩咐给了你,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珍惜它像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眼睛一样;万一失去了,或是送给别人,那就难免遭到一场无比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  真会有这种事吗?

奥瑟罗  真的,这一方小小的手帕,却有神奇的魔力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来潮的时候缝就的;它那一缕缕的丝线,也不是世间的凡蚕所吐;织成以后,它曾经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过。

苔丝狄蒙娜  当真!这是真的吗?

奥瑟罗  绝对的真实!所以留心藏好它吧。

苔丝狄蒙娜  上帝啊,但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奥瑟罗  嘿!为什么?

苔丝狄蒙娜  您为什么说得这样暴躁?

奥瑟罗  它已经失去了吗?不见了吗?说,它是不是已经丢了?

苔丝狄蒙娜  上天祝福我们!

奥瑟罗  你说。

苔丝狄蒙娜  它没有失去;可是要是失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奥瑟罗  怎么!

苔丝狄蒙娜  我说它没有失去。

奥瑟罗  去把它拿来给我看。

苔丝狄蒙娜  我可以去把它拿来,可是现在我不高兴。这是一个诡计,要想把我的要求赖了过去。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了吧。

奥瑟罗  给我把那手帕拿来。我在起疑心了。

苔丝狄蒙娜  得啦,得啦,您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请您还是跟我谈谈凯西奥的事情吧。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他一向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您的眷爱上,又跟着您同甘共苦,历尽艰辛——

奥瑟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凭良心说,您也太不该。

奥瑟罗  去!(下。)

【疑心生暗鬼吗。】


爱米利娅  这个人在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这手帕一定有些不可思议的魔力;我真倒楣把它丢了。

爱米利娅  好的男人一两年里头也难得碰见一个。男人是一张胃,我们是一块肉;他们贪馋地把我们吞下去,吃饱了,就把我们呕出来。您瞧!凯西奥跟我的丈夫来啦。

伊阿古及凯西奥上。

伊阿古  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央求她出力。瞧!好运气!去求求她吧。

苔丝狄蒙娜  啊,好凯西奥!您有什么见教?

凯西奥  夫人,我还是要向您重提我的原来的请求,希望您发挥鼎力,让我重新作人,能够在我所尊敬的主帅麾下再邀恩眷。我不能这样延宕下去了。假如我果然罪大恶极,无论过去的微劳、现在的悔恨或是将来立功自赎的决心,都不能博取他的矜怜宽谅,那么我也希望得到一个明白的答复,我就死心塌地向别处去乞讨命运的布施了。

苔丝狄蒙娜  唉,善良的凯西奥!我的话已经变成刺耳的烦渎了;我的丈夫已经不是我的丈夫,要是他的面貌也像他的脾气一样变了样,我简直要不认识他了。愿神灵保佑我!我已经尽力替您说话;为了我的言辞的戆拙,我已经遭到他的憎恶。您必须暂时忍耐;只要是我力量所及的事,我都愿意为您一试;请您相信我,倘然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热心的。这样,您心里也该满意了吧。

伊阿古  主帅发怒了吗?

爱米利娅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他的神气暴躁异常。

伊阿古  他会发怒吗?我曾经看见大炮冲散他的队伍,像魔鬼一样把他的兄弟从他身边轰掉,他仍旧不动声色。他也会发怒吗?那么一定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发怒,一定有些缘故。

苔丝狄蒙娜  请你就去吧。(伊阿古下)一定是威尼斯有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他在这儿塞浦路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阴谋,扰乱了他的清明的神志;人们在这种情形之下,往往会为了一些些小事而生气,虽然实际激怒他们的却是其他更大的原因。正是这样,我们一个指头疼痛的时候,全身都会觉得难受。我们不能把男人当作完善的天神,也不能希望他们永远像新婚之夜那样殷勤体贴。爱米利娅,我真该死,我可真是个不体面的“战士”,会在心里抱怨他的无情;现在我才觉悟我是收买了假见证,让他受了冤枉。

爱米利娅  谢天谢地,但愿果然像您所想的,是为了些国家的事情,不是因为对您起了疑心。

【半信半疑吗。】


苔丝狄蒙娜  唉!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些可以使他怀疑的理由。

爱米利娅  可是多疑的人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他们往往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理由而嫉妒,只是为了嫉妒而嫉妒,那是一个凭空而来、自生自长的怪物。

苔丝狄蒙娜  愿上天保佑奥瑟罗,不要让这怪物钻进他的心里!

爱米利娅  阿门,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去找他去。凯西奥,您在这儿走走;要是我看见自己可以跟他说几句话,我会向他提起您的请求,尽力给您转圜就是了。

凯西奥  多谢夫人。(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比恩卡上。

比恩卡  你好,凯西奥朋友!

凯西奥  你怎么不在家里?你好,我的最娇美的比恩卡?不骗你,亲爱的,我正要到你家里来呢。

比恩卡  我也是要到你的尊寓去的,凯西奥。什么!一个星期不来看我?七天七夜?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在相思里挨过的时辰,比时钟是要慢上一百六十倍的;啊,这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凯西奥  对不起,比恩卡,这几天来我实在心事太重,改日加倍补报你就是了。亲爱的比恩卡,(以苔丝狄蒙娜手帕授比恩卡)替我把这手帕上的花样描下来。

比恩卡  啊,凯西奥!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这一定是哪个新相好送给你的礼物;我现在明白你不来看我的缘故了。有这等事吗?好,好。

凯西奥  得啦,女人!把你这种瞎疑心丢还给魔鬼吧。你在吃醋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情人送给我的纪念品;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比恩卡。

比恩卡  那么这是谁的?

凯西奥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在寝室里找到它。那花样我很喜欢,我想乘失主没有来问我讨还以前,把它描了下来。请你拿去给我描一描。现在请你暂时离开我。

比恩卡  离开你!为什么?

凯西奥  我在这儿等候主帅到来;让他看见我有女人陪着,恐怕不大方便,我不愿意这样。

比恩卡  为什么?我倒要请问。

凯西奥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比恩卡  只是因为你并不爱我。请你陪我稍为走一段路,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来不来看我。

凯西奥  我只能陪你稍走几步,因为我在这儿等人;可是我就会来看你的。

比恩卡  那很好;我也不能勉强你。(各下。)

【掩人耳目吗。】



第四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奥瑟罗及伊阿古上。


伊阿古  您愿意这样想吗?

奥瑟罗  这样想,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背着人接吻?

奥瑟罗  这样的接吻是为礼法所不许的。

伊阿古  脱光了衣服,和她的朋友睡在一床,经过一个多小时,却一点不起邪念?

奥瑟罗  伊阿古,脱光衣服睡在床上,还会不起邪念!这明明是对魔鬼的假意矜持;他们的本心是规矩的,可偏是做出了这种勾当;魔鬼欺骗了这两个规规矩矩的人,而他们就去欺骗上天。

伊阿古  要是他们不及于乱,那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失;可是假如我把一方手帕给了我的妻子——

奥瑟罗  给了她便怎样?

伊阿古  啊,主帅,那时候它就是她的东西了!既然是她的东西,我想她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的。

奥瑟罗  她的贞操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也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吗?

伊阿古  她的贞操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品质;世上有几个真正贞洁的妇人?可是讲到那方手帕——

奥瑟罗  天哪,我但愿忘记那句话!你说——啊!它笼罩着我的记忆,就像预兆不祥的乌鸦在染疫人家的屋顶上回旋一样——你说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

伊阿古  是的,在他手里便怎么样?

奥瑟罗  那可不大好。

伊阿古  什么!要是我说我看见他干那对您不住的事?或是听见他说——世上尽多那种家伙,他们靠着死命的追求征服了一个女人,或者得到什么情妇的自动的垂青,就禁不住到处向人吹嘘——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话吗?

伊阿古  说过的,主帅;可是您放心吧,他说过的话,他都可以发誓否认的。

奥瑟罗  他说过什么?

伊阿古  他说,他曾经——我不知道他曾经干些什么事。

奥瑟罗  什么?什么?

伊阿古  跟她睡——

奥瑟罗  在一床?

伊阿古  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随您怎么说吧。

奥瑟罗  跟她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我们说睡在她身上,岂不是对她人身的污辱——睡在一床!该死,岂有此理!手帕——口供——手帕!叫他招供了,再把他吊死。先把他吊起来,然后叫他招供。我一想起就气得发抖。人们总是有了某种感应,阴暗的情绪才会笼罩他的心灵;一两句空洞的话是不能给我这样大的震动的。呸!磨鼻子,咬耳朵,吮嘴唇。会有这样的事吗?口供!——手帕!——啊,魔鬼!(晕倒。)

【坐怀不乱吗。】


伊阿古  显出你的效力来吧,我的妙药,显出你的效力来吧!轻信的愚人是这样落进了圈套;许多贞洁贤淑的娘儿们,都是这样蒙上了不白之冤。喂,主帅!主帅!奥瑟罗!凯西奥上。

伊阿古  啊,凯西奥!

凯西奥  怎么一回事?

伊阿古  咱们大帅发起癫痫来了。这是他第二次发作;昨天他也发过一次。

凯西奥  在他太阳穴上摩擦摩擦。

伊阿古  不,不行;他这种昏迷状态,必须保持安静!要不然的话,他就要嘴里冒出白沫,慢慢地会发起疯狂来的。瞧!他在动了。你暂时走开一下,他就会恢复原状的。等他走了以后,我还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凯西奥下)怎么啦,主帅?您没有摔痛您的头吧?

奥瑟罗  你在讥笑我吗?

伊阿古  我讥笑您!不,没有这样的事!我愿您像一个大丈夫似的忍受命运的播弄。

奥瑟罗  顶上了绿头巾,还算一个人吗?

伊阿古  在一座热闹的城市里,这种不算人的人多着呢。

奥瑟罗  他自己公然承认了吗?

伊阿古  主帅,您看破一点吧;您只要想一想,哪一个有家室的须眉男子,没有遭到跟您同样命运的可能;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他们的卧榻上容留过无数素昧生平的人,他们自己还满以为这是一块私人的禁地哩;您的情形还不算顶坏。啊!这是最刻毒的恶作剧,魔鬼的最大的玩笑,让一个男人安安心心地搂着枕边的荡妇亲嘴,还以为她是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不,我要睁开眼来,先看清自己成了个什么东西,我也就看准了该拿她怎么办。

奥瑟罗  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说得一点不错。

伊阿古  现在请您暂时站在一旁,竭力耐住您的怒气。刚才您恼得昏过去的时候——大人物怎么能这样感情冲动啊——凯西奥曾经到这儿来过;我推说您不省人事是因为一时不舒服,把他打发走了,叫他过一会儿再来跟我谈谈;他已经答应我了。您只要找一处所在躲一躲,就可以看见他满脸得意忘形,冷嘲热讽的神气;因为我要叫他从头叙述他历次跟尊夫人相会的情形,还要问他重温好梦的时间和地点。您留心看看他那副表情吧。可是不要气恼;否则我就要说您一味意气用事,一点没有大丈夫的气概啦。

奥瑟罗  告诉你吧,伊阿古,我会很巧妙地不动声色;可是,你听着,我也会包藏一颗最可怕的杀心。

伊阿古  那很好;可是什么事都要看准时机。您走远一步吧。(奥瑟罗退后)现在我要向凯西奥谈起比恩卡,一个靠着出卖风情维持生活的雌儿;她热恋着凯西奥;这也是娼妓们的报应,往往她们迷惑了多少的男子,结果却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心。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来了。

凯西奥重上。

【乱点鸳鸯谱吗。】


伊阿古  他一笑起来,奥瑟罗就会发疯;可怜的凯西奥的嬉笑的神情和轻狂的举止,在他那充满着无知的嫉妒的心头,一定可以引起严重的误会。——您好,副将?

凯西奥  我因为丢掉了这个头衔,正在懊恼得要死,你却还要这样称呼我。

伊阿古  在苔丝狄蒙娜跟前多说几句央求的话,包你原官起用。(低声)要是这件事情换在比恩卡手里,早就不成问题了。

凯西奥  唉,可怜虫!

奥瑟罗  (旁白)瞧!他已经在笑起来啦!

伊阿古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这样爱一个男人。

凯西奥  唉,小东西!我看她倒是真的爱我。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含糊否认,想把这事情用一笑搪塞过去。

伊阿古  你听见吗,凯西奥?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缠住他要他讲一讲经过情形啦。说下去;很好,很好。

伊阿古  她向人家说你将要跟她结婚;你有这个意思吗?

凯西奥  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你这样得意吗,好家伙?你这样得意吗?

凯西奥  我跟她结婚!什么?一个卖淫妇?对不起,你不要这样看轻我,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哩。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好,好,好,好。得胜的人才会笑逐颜开。

伊阿古  不骗你,人家都在说你将要跟她结婚。

凯西奥  对不起,别说笑话啦。

伊阿古  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个大大的混蛋。

奥瑟罗  (旁白)你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吗?好。

凯西奥  一派胡说!她自己一厢情愿,相信我会跟她结婚;我可没有答应她。

奥瑟罗  (旁白)伊阿古在向我打招呼;现在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啦。

凯西奥  她刚才还在这儿;她到处缠着我。前天我正在海边跟几个威尼斯人谈话,那傻东西就来啦;不瞒你说,她这样攀住我的颈项——

奥瑟罗  (旁白)叫一声“啊,亲爱的凯西奥!”我可以从他的表情之间猜得出来。

凯西奥  她这样拉住我的衣服,靠在我的怀里,哭个不了,还这样把我拖来拖去,哈哈哈!

奥瑟罗  (旁白)现在他在讲她怎样把他拖到我的寝室里去啦。啊!我看见你的鼻子,可是不知道应该把它丢给哪一条狗吃。

凯西奥  好,我只好离开她。

伊阿古  啊!瞧,她来了。

凯西奥  好一头抹香粉的臭猫!

比恩卡上。

【双簧演唱吗。】


凯西奥  你这样到处钉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呀?

比恩卡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钉着你吧!你刚才给我的那方手帕算是什么意思?我是个大傻瓜,才会把它受了下来。叫我描下那花样!好看的花手帕可真多哪,居然让你在你的寝室里找到它,却不知道谁把它丢在那边!这一定是哪一个贱丫头送给你的东西,却叫我描下它的花样来!拿去,还给你那个相好吧;随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方手帕,我可不高兴描下它的花样。

凯西奥  怎么,我的亲爱的比恩卡!怎么!怎么!

奥瑟罗  (旁白)天哪,那该是我的手帕哩!

比恩卡  今天晚上你要是愿意来吃饭,尽管来吧;要是不愿意来,等你下回有兴致的时候再来吧。(下。)

伊阿古  追上去,追上去。

凯西奥  真的,我必须追上去,否则她会沿街谩骂的。

伊阿古  你预备到她家里去吃饭吗?

凯西奥  是的,我想去。

伊阿古  好,也许我会再碰见你;因为我很想跟你谈谈。

凯西奥  请你一定来吧。

伊阿古  得啦,别多说啦。(凯西奥下。)

奥瑟罗  (趋前)伊阿古,我应该怎样杀死他?

伊阿古  您看见他一听到人家提起他的丑事,就笑得多么高兴吗?

奥瑟罗  啊,伊阿古!

伊阿古  您还看见那方手帕吗?

奥瑟罗  那就是我的吗?

伊阿古  我可以举手起誓,那是您的。瞧他多么看得起您那位痴心的太太!她把手帕送给他,他却拿去给了他的娼妇。

奥瑟罗  我要用九年的时间慢慢地磨死她。一个高雅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个温柔的女人!

伊阿古  不,您必须忘掉那些。

奥瑟罗  嗯,让她今夜腐烂、死亡、堕入地狱吧,因为她不能再活在世上。不,我的心已经变成铁石了;我打它,反而打痛了我的手。啊!世上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东西;她可以睡在一个皇帝的身边,命令他干无论什么事。

伊阿古  您素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奥瑟罗  让她死吧!我不过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针线活儿是这样精妙!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啊,她唱起歌来,可以驯服一头野熊的心!她的心思才智,又是这样敏慧多能!

伊阿古  唯其这样多才多艺,干出这种丑事来,才格外叫人气恼。

奥瑟罗  啊!一千倍、一千倍的可恼!而且她的性格又是这样温柔!

伊阿古  嗯,太温柔了。

奥瑟罗  对啦,一点不错。可是,伊阿古,可惜!啊!伊阿古!伊阿古!太可惜啦!

伊阿古  要是您对于一个失节之妇,还是这样恋恋不舍,那么索性采取放任吧;因为既然您自己也不以为意,当然更不干别人的事。

奥瑟罗  我要把她剁成一堆肉酱。叫我当一个忘八!

伊阿古  啊,她太不顾羞耻啦!

奥瑟罗  跟我的部将通奸!

伊阿古  那尤其可恶。

奥瑟罗  给我弄些毒药来,伊阿古;今天晚上。我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免得她的肉体和美貌再打动了我的心。今天晚上,伊阿古。

伊阿古  不要用毒药,在她床上扼死她,就在那被她玷污了的床上。

奥瑟罗  好,好;那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处置,很好。

伊阿古  至于凯西奥,让我去取他的命吧;您在午夜前后,一定可以听到消息。

奥瑟罗  好极了。(内喇叭声)那是什么喇叭的声音?

【翻手为云吗。】


伊阿古  一定是从威尼斯来了什么人。——是罗多维科奉公爵之命到这儿来了;瞧,您那位太太也跟他在一起。

罗多维科、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将军!

奥瑟罗  祝福您,大人。

罗多维科  公爵和威尼斯的元老们问候您安好。(以信交奥瑟罗。)

奥瑟罗  我敬吻他们的恩命。(拆信阅读。)

苔丝狄蒙娜  罗多维科大哥,威尼斯有什么消息?

伊阿古  我很高兴看见您,大人;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

罗多维科  谢谢。凯西奥副将好吗?

伊阿古  他还健在,大人。

苔丝狄蒙娜  大哥,他跟我的丈夫闹了点儿别扭;可是您可以使他们言归于好。

奥瑟罗  你有把握吗?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读信)“务必照办为要,不得有误。——”

罗多维科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忙着读信。将军跟凯西奥果然有了意见吗?

苔丝狄蒙娜  有了很不幸的意见;为了我对凯西奥所抱的好感,我很愿意尽力调解他们。

奥瑟罗  该死!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聪明吗?

苔丝狄蒙娜  什么!他生气了吗?

罗多维科  也许这封信激动了他;因为照我猜想起来,他们是要召他回国,叫凯西奥代理他的职务。

苔丝狄蒙娜  真的吗?那好极了。

奥瑟罗  当真!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  你要是发了疯,我才高兴。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亲爱的奥瑟罗?

奥瑟罗  魔鬼!(击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错处,您不该这样对待我。

罗多维科  将军,我要是把这回事情告诉威尼斯人,即使发誓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我。这太过分了;向她赔罪吧,她在哭了。

奥瑟罗  啊,魔鬼!魔鬼!要是妇人的眼泪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的每一滴泪,掉在地上,都会变成一条鳄鱼。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苔丝狄蒙娜  我不愿留在这儿害您生气。(欲去。)

罗多维科  真是一位顺从的夫人。将军,请您叫她回来吧。

奥瑟罗  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大人,您要跟她说些什么话?

罗多维科  谁?我吗,将军?

奥瑟罗  嗯,您要我叫她转来,现在她转过来了。她会转来转去,走一步路回一个身;她还会哭,大人,她还会哭;她是非常顺从的,正像您所说,非常顺从。尽管流你的眼泪吧。大人,这信上的意思——好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是要叫我回去——你去吧,等会儿我再叫人来唤你——大人,我服从他们的命令,不日就可以束装上路,回到威尼斯去——去!滚开!(苔丝狄蒙娜下)凯西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今天晚上,大人,我还要请您赏光便饭。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山羊和猴子!(下。)

罗多维科  这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同声赞叹、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那喜怒之情不能把它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那命运的箭矢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吗?

伊阿古  他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啦。

罗多维科  他的头脑没有毛病吗?他的神经是不是有点错乱?

伊阿古  他就是他那个样子;我实在不敢说他还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如果他不是像他所应该的那样,那么但愿他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罗多维科  什么!打他的妻子!

伊阿古  真的,那可不大好;可是我但愿知道他对她没有比这更暴虐的行为!

罗多维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信上的话激怒了他,才会有这种以前所没有的过失?

伊阿古  唉!唉!按着我的地位,我实在不便把我所看见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口来。您不妨留心注意他,他自己的行动就可以说明一切,用不着我多说了。请您跟上去,看他还会做出什么花样来。

罗多维科  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真使我大失所望啊。(同下。)

【覆手为雨吗。】


第二场 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及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那么你没有看见什么吗?

爱米利娅  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也没有疑心到。

奥瑟罗  你不是看见凯西奥跟她在一起吗?

爱米利娅  可是我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对,而且我听见他们两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奥瑟罗  什么!他们从来不曾低声耳语吗?

爱米利娅  从来没有,将军。

奥瑟罗  也不曾打发你走开吗?

爱米利娅  没有。

奥瑟罗  没有叫你去替她拿扇子、手套、脸罩,或是什么东西吗?

爱米利娅  没有,将军。

奥瑟罗  那可奇怪了。

爱米利娅  将军,我敢用我的灵魂打赌她是贞洁的。要是您疑心她有非礼的行为,赶快除掉这种思想吧,因为那是您心理上的一个污点。要是哪一个混蛋把这种思想放进您的脑袋里,让上天罚他变成一条蛇,受永远的咒诅!假如她不是贞洁、贤淑和忠诚的,那么世上没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了;最纯洁的妻子,也会变成最丑恶的淫妇。

奥瑟罗  叫她到这儿来;去。(爱米利娅下)她的话说得很动听;可是这种拉惯皮条的人,都是天生的利嘴。这是一个狡猾的淫妇,一肚子千刁万恶,当着人却会跪下来向天祈祷;我看见过她这一种手段。

爱米利娅偕苔丝狄蒙娜重上。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您有什么吩咐?

奥瑟罗  过来,乖乖。

苔丝狄蒙娜  您要我怎么样?

奥瑟罗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瞧着我的脸。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什么古怪的念头?

奥瑟罗  (向爱米利娅)你去留心你的事吧,奶奶;把门关了,让我们两人在这儿谈谈心。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在门口咳嗽一声。干你的贵营生去吧;快,快!(爱米利娅下。)

苔丝狄蒙娜  我跪在您的面前,请您告诉我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您在生气,可是我不懂您的话。

奥瑟罗  嘿,你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是您的妻子,您的忠心不贰的妻子。

奥瑟罗  来,发一个誓,让你自己死后下地狱吧;因为你的外表太像一个天使了,倘不是在不贞之上,再加一重伪誓的罪名,也许魔鬼们会不敢抓你下去的;所以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吧。

苔丝狄蒙娜  天知道我是贞洁的。

奥瑟罗  天知道你是像地狱一样淫邪的。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我对谁干了欺心的事?我跟哪一个人有不端的行为?我怎么是淫邪的?

奥瑟罗  啊,苔丝狄蒙娜!去!去!去!

苔丝狄蒙娜  唉,不幸的日子!——您为什么哭?您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我的主?要是您疑心这次奉召回国,是我父亲的主意,请您不要怪我;您固然失去他的好感,我也已经失去他的慈爱了。

奥瑟罗  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磨折;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的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就连这个,我也完全可以容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变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池!忍耐,你朱唇韶颜的天婴啊,转变你的脸色,让它化成地狱般的狰狞吧!

【江泽蛤蟆吗。】


苔丝狄蒙娜  我希望我在我的尊贵的夫主眼中,是一个贤良贞洁的妻子。

奥瑟罗  啊,是的,就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贞洁——一边撒它的卵子,一边就在受孕。你这野草闲花啊!你的颜色是这样娇美,你的香气是这样芬芳,人家看见你嗅到你就会心疼;但愿世上从来不曾有过你!

苔丝狄蒙娜  唉!我究竟犯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罪恶呢?

奥瑟罗  这一张皎洁的白纸,这一本美丽的书册,是要让人家写上“娼妓”两个字的吗?犯了什么罪恶!啊,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我只要一说起你所干的事,我的两颊就会变成两座熔炉,把“廉耻”烧为灰烬。犯了什么罪恶!天神见了它要掩鼻而过;月亮看见了要羞得闭上眼睛;碰见什么都要亲吻的淫荡的风,也静悄悄地躲在岩窟里面,不愿听见人家提起它的名字。犯了什么罪恶!不要脸的娼妇!

苔丝狄蒙娜  天啊,您不该这样侮辱我!

奥瑟罗  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发誓我不是,否则我就不是一个基督徒。要是为我的主保持这一个清白的身子,不让淫邪的手把它污毁,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使我免去娼妇的恶名,那么我就不是娼妇。

奥瑟罗  什么!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  不,否则我死后没有得救的希望。

奥瑟罗  真的吗?

苔丝狄蒙娜  啊!上天饶恕我们!

奥瑟罗  那么我真是多多冒昧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嫁给奥瑟罗的威尼斯的狡猾的娼妇哩。——喂,你这位刚刚和圣彼得干着相反的差使的,看守地狱门户的奶奶!爱米利娅重上。

奥瑟罗  你,你,对了,你!我们已经完事了。这几个钱是给你作为酬劳的;请你开了门上的锁,不要泄漏我们的秘密。(下。)

爱米利娅  唉!这位老爷究竟在转些什么念头呀?您怎么啦,夫人?您怎么啦,我的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是在半醒半睡之中。

爱米利娅  好夫人,我的主到底有些什么心事?

苔丝狄蒙娜  谁?

爱米利娅  我的主呀,夫人。

苔丝狄蒙娜  谁是你的主?

爱米利娅  我的主就是你的丈夫,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丈夫。不要对我说话,爱米利娅;我不能哭,我没有话可以回答你,除了我的眼泪。请你今夜把我结婚的被褥铺在我的床上,记好了;再去替我叫你的丈夫来。

爱米利娅  真是变了,变了!(下。)

【立了牌坊吗。】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全然是应该的。我究竟有些什么不检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错误,才会引起他的猜疑呢?

爱米利娅率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您怎么啦?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小孩子做了错事,做父母的总是用温和的态度,轻微的责罚教训他们;他也可以这样责备我,因为我是一个该受管教的孩子。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夫人?

爱米利娅  唉!伊阿古,将军口口声声骂她娼妇,用那样难堪的名字加在她的身上,稍有人心的人,谁听见了都不能忍受。

苔丝狄蒙娜  我应该得到那样一个称呼吗,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称呼,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  就像她说我的主称呼我的那种名字。

爱米利娅  他叫她娼妇;一个喝醉了酒的叫化子,也不会把这种名字加在他的姘妇身上。

伊阿古  为什么他要这样?

苔丝狄蒙娜  我不知道;我相信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伊阿古  不要哭,不要哭。唉!

爱米利娅  多少名门贵族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她抛下了老父,离乡背井,远别亲友,结果却只讨他骂一声娼妇吗?这还不叫人伤心吗?

苔丝狄蒙娜  都是我自己命薄。

【自诩红颜吗。】


伊阿古  他太岂有此理了!他怎么会起这种心思的?

苔丝狄蒙娜  天才知道。

爱米利娅  我可以打赌,一定有一个万劫不复的恶人,一个爱管闲事、鬼讨好的家伙,一个说假话骗人的奴才,因为要想钻求差使,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要是我的话说得不对,我愿意让人家把我吊死。

伊阿古  呸!哪里有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的。

苔丝狄蒙娜  要是果然有这样的人,愿上天宽恕他!

爱米利娅  宽恕他!一条绳子箍住他的颈项,地狱里的恶鬼咬碎他的骨头!他为什么叫她娼妇?谁跟她在一起?什么所在?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什么根据?这摩尔人一定是上了不知哪一个千刁万恶的坏人的当,一个下流的大混蛋,一个卑鄙的家伙;天啊!愿你揭破这种家伙的嘴脸,让每一个老实人的手里都拿一根鞭子,把这些混蛋们脱光了衣服抽一顿,从东方一直抽到西方!

伊阿古  别嚷得给外边都听见了。

爱米利娅  哼,可恶的东西!前回弄昏了你的头,使你疑心我跟这摩尔人有暧昧的,也就是这种家伙。

伊阿古  好了,好了;你是个傻瓜。

苔丝狄蒙娜  好伊阿古啊,我应当怎样重新取得我的丈夫的欢心呢?好朋友,替我向他解释解释;因为凭着天上的太阳起誓,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会失去他的宠爱。我对天下跪,要是在思想上、行动上,我曾经有意背弃他的爱情;要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或是我的任何感觉,曾经对别人发生爱悦;要是我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不是那样始终深深地爱着他,即使他把我弃如敝屣,也不因此而改变我对他的忠诚;要是我果然有那样的过失,愿我终身不能享受快乐的日子!无情可以给人重大的打击;他的无情也许会摧残我的生命,可是永不能毁坏我的爱情。我不愿提起“娼妇”两个字,一说到它就会使我心生憎恶,更不用说亲自去干那博得这种丑名的勾当了;整个世界的荣华也不能诱动我。

伊阿古  请您宽心,这不过是他一时的心绪恶劣,在国家大事方面受了点刺激,所以跟您呕起气来啦。

苔丝狄蒙娜  要是没有别的原因——

伊阿古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可以保证。(喇叭声)听!喇叭在吹晚餐的信号了;威尼斯的使者在等候进餐。进去,不要哭;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看你全然在欺骗我。

伊阿古  我怎么欺骗你?

罗德利哥  伊阿古,你每天在我面前耍手段,把我支吾过去;照我现在看来,你非但不给我开一线方便之门,反而使我的希望一天小似一天。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为了自己的愚蠢,我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这一笔账我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伊阿古  你愿意听我说吗,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哼,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你的话和行动是不相符合的。

伊阿古  你太冤枉人啦。

【千古冤案吗。】


罗德利哥  我一点没有冤枉你。我的钱都花光啦。你从我手里拿去送给苔丝狄蒙娜的珠宝,即使一个圣徒也会被它诱惑的;你对我说她已经收下了,告诉我不久就可以听到喜讯,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动静。

伊阿古  好,算了;很好。

罗德利哥  很好!算了!我不能就此算了,朋友;这事情也不很好。我举手起誓,这种手段太卑鄙了;我开始觉得我自己受了骗了。

伊阿古  很好。

罗德利哥  我告诉你这事情不很好。我要亲自去见苔丝狄蒙娜,要是她肯把我的珠宝还我,我愿意死了这片心,忏悔我这种非礼的追求;要不然的话,你留心点儿吧,我一定要跟你算账。

伊阿古  你现在话说完了吧?

罗德利哥  喂,我的话都是说过就做的。

伊阿古  好,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从这一刻起,你已经使我比从前加倍看重你了。把你的手给我,罗德利哥。你责备我的话,都非常有理;可是我还要声明一句,我替你干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尽忠竭力,不敢昧一分良心的。

罗德利哥  那还没有事实的证明。

伊阿古  我承认还没有事实的证明,你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是,罗德利哥,要是你果然有决心,有勇气,有胆量——我现在相信你一定有的——今晚你就可以表现出来;要是明天夜里你不能享用苔丝狄蒙娜,你可以用无论什么恶毒的手段、什么阴险的计谋,取去我的生命。

罗德利哥  好,你要我怎么干?是说得通做得到的事吗?

伊阿古  老兄,威尼斯已经派了专使来,叫凯西奥代替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真的吗?那么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都要回到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啊,不,他要到毛里塔尼亚去,把那美丽的苔丝狄蒙娜一起带走,除非这儿出了什么事,使他耽搁下来。最好的办法是把凯西奥除掉。

罗德利哥  你说把他除掉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砸碎他的脑袋,让他不能担任奥瑟罗的职位。

罗德利哥  那就是你要我去干的事吗?

伊阿古  嗯,要是你敢做一件对你自己有利益的事。他今晚在一个妓女家里吃饭,我也要到那儿去见他。现在他还没有知道他自己的命运。我可以设法让他在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从那儿出来,你只要留心在门口守候,就可以照你的意思把他处置;我就在附近接应你,他在我们两人之间一定逃不了。来,不要发呆,跟我去;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的死是必要的,你听了就会知道这是你的一件无可推辞的行动。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候,夜过去得很快,准备起来吧。

罗德利哥  我还要听一听你要教我这样做的理由。

伊阿古  我一定可以向你解释明白。(同下。)

【故作糊涂吗。】


第三场 城堡中另一室

奥瑟罗、罗多维利、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将军请留步吧。

奥瑟罗  啊,没有关系;散散步对我也是很有好处的。

罗多维科  夫人,晚安;谢谢您的盛情。

苔丝狄蒙娜  大驾光临,我们是十分欢迎的。

奥瑟罗  请吧,大人。啊!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瑟罗  你快进去睡吧;我马上就回来的。把你的侍女们打发开了,不要忘记。

苔丝狄蒙娜  是,我的主。(奥瑟罗、罗多维科及侍从等下。)

爱米利娅  怎么?他现在的脸色温和得多啦。

苔丝狄蒙娜  他说他就会回来的;他叫我去睡,还叫我把你遣开。

爱米利娅  把我遣开!

苔丝狄蒙娜  这是他的吩咐;所以,好爱米利娅,把我的睡衣给我,你去吧,我们现在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爱米利娅  我希望您当初并不和他相识!

苔丝狄蒙娜  我却不希望这样;我是那么喜欢他,即使他的固执、他的呵斥、他的怒容——请你替我取下衣上的扣针——在我看来也是可爱的。

爱米利娅  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被褥铺好了。

苔丝狄蒙娜  很好。天哪!我们的思想是多么傻!要是我比你先死,请你就把那些被褥做我的殓衾。

爱米利娅  得啦得啦,您在说呆话。

苔丝狄蒙娜  我的母亲有一个侍女名叫巴巴拉,她跟人家有了恋爱;她的情人发了疯,把她丢了。她有一支《杨柳歌》,那是一支古老的曲调,可是正好说中了她的命运;她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唱着它。那支歌今天晚上老是萦回在我的脑际;我的烦乱的心绪,使我禁不住侧下我的头,学着可怜的巴巴拉的样子把它歌唱。请你赶快点儿。

爱米利娅  我要不要就去把您的睡衣拿来?

苔丝狄蒙娜  不,先替我取下这儿的扣针。这个罗多维科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爱米利娅  一个很漂亮的人。

苔丝狄蒙娜  他的谈吐很高雅。

爱米利娅  我知道威尼斯有一个女郎,愿意赤了脚步行到巴勒斯坦,为了希望碰一碰他的下唇。

苔丝狄蒙娜  (唱)

可怜的她坐在枫树下啜泣,

歌唱那青青杨柳;

她手抚着胸膛,她低头靠膝,

唱杨柳,杨柳,杨柳。

清澈的流水吐出她的呻吟,

唱杨柳,杨柳,杨柳。

她的热泪溶化了顽石的心——

把这些放在一旁。——(唱)

唱杨柳,杨柳,杨柳。

快一点,他就要来了。——(唱)

青青的柳枝编成一个翠环;

不要怪他,我甘心受他笑骂—— 

不,下面一句不是这样的。听!谁在打门?

爱米利娅  是风哩。

苔丝狄蒙娜  (唱)

我叫情哥负心郎,他又怎讲?

唱杨柳,杨柳,杨柳。

我见异思迁,由你另换情郎。

你去吧;晚安。我的眼睛在跳,那是哭泣的预兆吗?

【烘托气氛吗。】


爱米利娅  没有这样的事。

苔丝狄蒙娜  我听见人家这样说。啊,这些男人!这些男人!凭你的良心说,爱米利娅,你想世上有没有背着丈夫干这种坏事的女人?

爱米利娅  怎么没有?

苔丝狄蒙娜  你愿意为了整个世界的财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难道您不愿意吗?

苔丝狄蒙娜  不,我对着明月起誓!

爱米利娅  不,对着光天化日,我也不干这种事;要干也得暗地里干。

苔丝狄蒙娜  难道你愿意为了整个的世界而干这种事吗?

爱米利娅  世界是一个大东西;用一件小小的坏事换得这样大的代价是值得的。

苔丝狄蒙娜  真的,我想你不会。

爱米利娅  真的,我想我应该干的;等干好之后,再想法补救。当然,为了一枚对合的戒指、几丈细麻布或是几件衣服、几件裙子、一两顶帽子,以及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而叫我干这种事,我当然不愿意;可是为了整个的世界,谁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贞操,让她的丈夫做一个皇帝呢?我就是因此而下炼狱,也是甘心的。

苔丝狄蒙娜  我要是为了整个的世界,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一定不得好死。

爱米利娅  世间的是非本来没有定准;您因为干了一件错事而得到整个的世界,在您自己的世界里,您还不能把是非颠倒过来吗?

苔丝狄蒙娜  我想世上不会有那样的女人的。

爱米利娅  这样的女人不是几个,可多着呢,足够把她们用小小的坏事换来的世界塞满了。照我想来,妻子的堕落总是丈夫的过失;要是他们疏忽了自己的责任,把我们所珍爱的东西浪掷在外人的怀里,或是无缘无故吃起醋来,约束我们行动的自由,或是殴打我们,削减我们的花粉钱,我们也是有脾气的,虽然生就温柔的天性,到了一个时候也是会复仇的。让做丈夫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妻子也和他们有同样的感觉:她们的眼睛也能辨别美恶,她们的鼻子也能辨别香臭,她们的舌头也能辨别甜酸,正像她们的丈夫们一样。他们厌弃了我们,别寻新欢,是为了什么缘故呢?是逢场作戏吗?我想是的。是因为爱情的驱使吗?我想也是的。还是因为喜新厌旧的人之常情呢?那也是一个理由。那么难道我们就不会对别人发生爱情,难道我们就没有逢场作戏的欲望,难道我们就不会喜新厌旧,跟男人们一样吗?所以让他们好好地对待我们吧;否则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所干的坏事都是出于他们的指教。

苔丝狄蒙娜  晚安,晚安!愿上天监视我们的言行;我不愿以恶为师,我只愿鉴非自警!(各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吗。】



第五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街道

伊阿古及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  来,站在这堵披屋后面;他就会来的。把你的宝剑拔出鞘来,看准要害刺过去。快,快;不要怕;我就在你旁边。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你得下定决心。

罗德利哥  不要走开,也许我会失手。

伊阿古  我就在这儿,你的近旁。胆子放大些,站定了。(退后。)

罗德利哥  我对于这件事情不是顶热心;可是他讲的理由十分充足。反正不过去掉一个人。出来,我的剑;他必须死!

伊阿古  我已经激动这小脓包的心,他居然动起怒来了。不管是他杀死凯西奥,还是凯西奥杀死他,或者两败俱伤,对于我都是有好处的。要是罗德利哥活在世上,他总有一天要问我讨还那许多我从他手里干没下来、说是送给苔丝狄蒙娜的金银珠宝;这可断断不能。要是凯西奥活在世上,他那种翩翩风度,叫我每天都要在他的旁边相形见绌;而且那摩尔人万一向他当面质问起来,我的阴谋就会暴露,那时候我的地位就非常危险了。不,他非死不可。就这样吧。我听见他来了。

凯西奥上。

罗德利哥  我认识他的走路的姿势;正是他。——恶人,你给我死吧!(挺剑刺凯西奥。)

凯西奥  幸亏我穿着一身好甲,否则那一剑一定会致我的死命。让我也来试一试你的甲牢不牢吧。(拔剑刺伤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我死了!(伊阿古自后刺伤凯西奥腿,下。)

凯西奥  我从此终身残废了!救命啊!杀了人啦!杀了人啦!(倒地。)

奥瑟罗自远处上。

奥瑟罗  凯西奥的声音。伊阿古果然没有失信。

罗德利哥  啊,我真是个恶人!

奥瑟罗  一点不错。

凯西奥  啊,救命哪!拿火来!找一个医生!

奥瑟罗  正是他。勇敢正直的伊阿古呀,你这样奋不顾身,为你的朋友复仇雪耻,真是难得!你给我一个教训了。贱人,你心爱的人已经死在这儿,你的末日就在眼前;娼妇,我来了!从我的心头抹去你的媚眼的魔力;让淫邪的血溅洒你那被淫邪玷污了的枕席。(下。)

【色不迷人人自迷吗。】


罗多维科及葛莱西安诺自远处上。

凯西奥  喂!怎么!没有巡夜的逻卒?没有过路的行人?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葛莱西安诺  出了什么乱子啦?这叫声很是凄惨。

凯西奥  救命啊!

罗多维科  听!

罗德利哥  啊,该死的恶人!

罗多维科  两三个人在那儿呻吟。这是一个很阴沉的黑夜;也许他们是故意假装出来的,我们人手孤单,冒冒失失过去,恐怕不大安全。

罗德利哥  没有人来吗?那么我要流血而死了!

罗多维科  听!

伊阿古持火炬重上。

葛莱西安诺  有一个人穿着衬衫、一手拿火、一手举着武器来了。

伊阿古  那边是谁?什么人在那儿喊杀人?

罗多维科  我们不知道。

伊阿古  你们听见一个呼声吗?

凯西奥  这儿,这儿!看在上天的面上,救救我!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

葛莱西安诺  这个人好像是奥瑟罗麾下的旗官。

罗多维科  正是;一个很勇敢的汉子。

伊阿古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叫喊得这样凄惨?

凯西奥  伊阿古吗?啊,我被恶人算计,害得我不能做人啦!救救我!

伊阿古  嗳哟,副将!这是什么恶人干的事?

凯西奥  我想有一个暴徒还在这儿;他逃不了。

伊阿古  啊,可恶的奸贼!(向罗多维科、葛莱西安诺)你们是什么人?过来帮帮忙。

罗德利哥  啊,救救我!我在这儿。

凯西奥  他就是恶党中的一人。

伊阿古  好一个杀人的凶徒!啊,恶人!(刺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啊,万恶的伊阿古!没有人心的狗!

伊阿古  在暗地里杀人!这些凶恶的贼党都在哪儿?这地方多么寂静!喂!杀了人啦!杀了人啦!你们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罗多维科  请你自己判断我们吧。

伊阿古  罗多维科大人吗?

罗多维科  正是,老总。

伊阿古  恕我失礼了。这儿是凯西奥,被恶人们刺伤,倒在地上。

葛莱西安诺  凯西奥!

伊阿古  怎么样,兄弟?

凯西奥  我的腿断了。

伊阿古  嗳哟,罪过罪过!两位先生,请替我照着亮儿;我要用我的衫子把它包扎起来。

【砸断骨头连着筋吗。】


比恩卡上。

比恩卡  喂,什么事?谁在这儿叫喊?

伊阿古  谁在这儿叫喊!

比恩卡  嗳哟,我的亲爱的凯西奥!我的温柔的凯西奥!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哼,你这声名狼藉的娼妇!凯西奥,照你猜想起来,向你下这样毒手的大概是些什么人?

凯西奥  我不知道。

葛莱西安诺  我正要来找你,谁料你会遭逢这样的祸事,真是恼人!

伊阿古  借给我一条吊袜带。好。啊,要是有一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把他抬去才好!

比恩卡  嗳哟,他晕过去了!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两位先生,我很疑心这个贱人也是那些凶徒们的同党。——忍耐点儿,好凯西奥。——来,来,借我一个火。我们认不认识这一张面孔?嗳哟!是我的同国好友罗德利哥吗?不。唉,果然是他!天哪!罗德利哥!

葛莱西安诺  什么!威尼斯的罗德利哥吗?

伊阿古  正是他,先生。你认识他吗?

葛莱西安诺  认识他!我怎么不认识他?

伊阿古  葛莱西安诺先生吗?请您原谅,这些流血的惨剧,使我礼貌不周,失敬得很。

葛莱西安诺  哪儿的话;我很高兴看见您。

伊阿古  你怎么啦,凯西奥?啊,来一张椅子!来一张椅子!

葛莱西安诺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他,他,正是他。(众人携椅上)啊!很好;椅子。几个人把他小心抬走;我就去找军医官来。(向比恩卡)你,奶奶,你也不用装腔作势啦。——凯西奥,死在这儿的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人有什么仇恨?

凯西奥  一点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伊阿古  (向比恩卡)什么!你脸色变白了吗?——啊!把他抬进屋子里去。(众人舁凯西奥、罗德利哥二人下)等一等,两位先生。奶奶,你脸色变白了吗?你们看见她眼睛里这一股惊慌的神气吗?哼,要是你这样睁大了眼睛,我们还要等着听一些新鲜的话哩。留心瞧着她;你们瞧;你们看见了吗,两位先生?哼,犯了罪的人,即使舌头僵住了,也会不打自招的。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唉!出了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啦,丈夫?

伊阿古  凯西奥在这儿黑暗之中,被罗德利哥和几个在逃的同党袭击;他几乎送了性命,罗德利哥已经死了。

爱米利娅  嗳哟,好一位绅士!嗳哟,好凯西奥!

伊阿古  这是他爱嫖的结果。爱米利娅,你去问问凯西奥,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吃饭的。——什么!你听了这句话就发抖吗?

比恩卡  他在我家里吃饭;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发抖。

伊阿古  噢,他在你家里吃饭?你跟我走!

爱米利娅  呸,呸,你这不要脸的娼妇!

比恩卡  我不是娼妇;我跟你一样清白。

爱米利娅  跟我一样清白!呸!不要脸!

伊阿古  两位好先生,让我们去帮助帮助可怜的凯西奥,替他把伤口扎好。来,奶奶,你必须对我们讲老实话。爱米利娅,你快奔到城堡里去,告诉将军和夫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先请吧。(旁白)今夜是我的命运所寄,倘不能青云直上,就要一败涂地。(同下。)

【鸡犬升天吗。】


第二场 城堡中的卧室

苔丝狄蒙娜睡床上,一灯照耀室内;奥瑟罗上。


奥瑟罗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纯洁的星星啊,不要让我向你们说出它的名字!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比石膏更腻滑的肌肤。可是她不能不死,否则她将要陷害更多的男子。让我熄灭了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你的生命的火焰。融融的灯光啊,我把你吹熄以后,要是我心生后悔,仍旧可以把你重新点亮;可是你,造化最精美的形象啊,你的火焰一旦熄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天上的神火,能够燃起你的原来的光彩!我摘下了蔷薇,就不能再给它已失的生机,只好让它枯萎雕谢;当它还在枝头的时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吻苔丝狄蒙娜)啊,甘美的气息!你几乎诱动公道的心,使她折断她的利剑了!再一个吻,再一个吻。愿你到死都是这样;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再一个吻,这是最后的一吻了;这样销魂,却又是这样无比的惨痛!我必须哭泣,然而这些是无情的眼泪。这一阵阵悲伤是神圣的,因为它要惩罚的正是它最疼爱的。她醒来了。

苔丝狄蒙娜  谁?奥瑟罗吗?

奥瑟罗  嗯,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您要睡了吗,我的主?

奥瑟罗  你今晚有没有祈祷过,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祈祷过了,我的主。

奥瑟罗  要是你想到在你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宥,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苔丝狄蒙娜  嗳哟!我的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奥瑟罗  嘿,祈祷吧,干脆点儿;我就在一旁等着你。我不愿杀害你的没有准备的灵魂;不,上天禁止这种罪行!我不愿杀害你的灵魂。

苔丝狄蒙娜  您在说杀人的话吗?

奥瑟罗  嗯,是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天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但愿如此!

苔丝狄蒙娜  要是您这样说,我希望您不至于把我杀死。

奥瑟罗  哼!

苔丝狄蒙娜  可是我怕您;因为您的眼珠这样滚转的时候,您已经动了杀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可是我觉得害怕。

【顽抗到底吗。】


奥瑟罗  想想你的罪恶吧。

苔丝狄蒙娜  除非我对您的爱是罪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恶。

奥瑟罗  好,你必须因此而死。

苔丝狄蒙娜  为了爱而被杀,那样的死是违反人情的。唉!您为什么这样咬着您的下唇呢?一种饮血的欲念震撼您的全身,这便是它的征兆;可是我希望,我希望您的怒气不是对我而发。

奥瑟罗  闭嘴,不要作声!

苔丝狄蒙娜  是;可是请您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奥瑟罗  你把我给你的那条我的心爱的手帕送给凯西奥。

苔丝狄蒙娜  不,凭着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您叫他来问好了。

奥瑟罗  好人儿,留心不要发伪誓;你的死已在眼前了。

苔丝狄蒙娜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

奥瑟罗  你必须立刻死,所以赶快坦白招认你的罪恶吧;即使你发誓否认每一件事实,也不能除去那使我痛心的坚强的确信。你必须死。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帝垂怜于我!

奥瑟罗  阿门。

苔丝狄蒙娜  愿您也大发慈悲!我生平从不曾得罪过您,也从不曾用上天所不容的非分的爱情滥施在凯西奥的身上;我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亲眼看见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欺罔神明的妇人!你使我的心变成坚硬;我本来想把你作为献祭的牺牲,现在却被你激起我的屠夫的恶念来了。我明明看见那手帕的。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是他在什么地方拾到的;我没有给他。叫他到这儿来,让他供认事实的真相。

奥瑟罗  他已经承认了。

苔丝狄蒙娜  承认什么,我的主?

奥瑟罗  承认他已经和你发生关系。

苔丝狄蒙娜  怎么?非法的关系吗?

奥瑟罗  嗯。

苔丝狄蒙娜  他不会这样说的。

奥瑟罗  是的,他的嘴已经闭住,正直的伊阿古已经把他解决了。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恐惧叫我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死了吗?

奥瑟罗  即使他每一根头发里都有生命,我的复仇的怒火也会把它们一起吞下。

苔丝狄蒙娜  唉!他被人陷害,我的一生也从此断送了!

奥瑟罗  不要脸的娼妇!你当着我的面为他哭泣吗?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把我放逐,可是不要杀我!

奥瑟罗  倒下,娼妇!

苔丝狄蒙娜  明天杀我,让我活过今天!

奥瑟罗  不,要是你想挣扎——

苔丝狄蒙娜  给我半点钟的时间!

奥瑟罗  已经决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苔丝狄蒙娜  可是让我作一次祷告吧!

奥瑟罗  太迟了。(扼苔丝狄蒙娜咽喉。)

爱米利娅  (在内)将军,将军!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这是什么声音?没有死吗?还没有完全死去吗?我虽然狠心,却还有几分慈悲;我不愿你多挨受一刻痛苦。好,好。(刺苔丝狄蒙娜。)

【死路一条吗。】


爱米利娅  (在内)喂!将军,将军!

奥瑟罗  哪一个?

爱米利娅  (在内)啊,将军!我要跟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是的,这是爱米利娅。——等一等。——她死了。她多半要来说起凯西奥的死。外边已经听得见嘈杂的声音。嘿!一动也不动了吗?像坟墓一样沉寂。要不要让她进来?妥当不妥当?我想她又在动了,不,怎么办呢?要是她进来,她一定要跟我的妻子说话。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什么妻子?我没有妻子。啊,难堪!啊,不幸的时辰!我想现在日月应该晦暗不明,受惊的地球看见这种非常的灾变,也要吓得目瞪口呆。

爱米利娅  (在内)啊,好将军!请您让我进来对您说句话儿。

奥瑟罗  我忘记了。啊,进来,爱米利娅。慢点儿,等一等。让我把帐幕拉下来。你在哪儿?(启锁开门。)

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  什么事?

爱米利娅  啊,好将军!那边出了杀人命案啦!

奥瑟罗  什么!现在?

爱米利娅  就是刚才,将军。

奥瑟罗  那都是因为月亮走错了轨道,比平常更近地球,所以人们都发起疯来了。

爱米利娅  将军,凯西奥杀死了一个名叫罗德利哥的威尼斯青年。

奥瑟罗  罗德利哥被杀了!凯西奥也被杀了吗?

爱米利娅  不,凯西奥没有死。

奥瑟罗  凯西奥没有死!那么杀人认错了对象,痛快的复仇又有了变卦啦。

苔丝狄蒙娜  啊,死得好冤枉呀!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什么呼声?

奥瑟罗  那!什么?

爱米利娅  嗳哟!那是夫人的声音。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夫人,再说一声话儿!亲爱的苔丝狄蒙娜!啊,亲爱的夫人,说呀!

苔丝狄蒙娜  我是无罪而死的。

爱米利娅  啊!这是谁干的事?

苔丝狄蒙娜  谁也没有干;是我自己。再会吧;替我向我的仁慈的夫君致意。啊,再会吧!(死。)

奥瑟罗  啊!她怎么会被人杀死的?

爱米利娅  唉!谁知道?

奥瑟罗  你听见她说是她自己,我没有杀死她。

爱米利娅  她是这样说;我只好按照事实去报告。

奥瑟罗  她到地狱的火焰里去,还不愿说一句真话。杀死她的是我。

爱米利娅  啊,那么她尤其是一个天使,你尤其是一个黑心的魔鬼了!

奥瑟罗  她干了无耻的事,她是个淫妇。

爱米利娅  你冤枉她,你是个魔鬼。

奥瑟罗  她像水一样轻浮。

爱米利娅  你说她轻浮,你自己才像火一样粗暴。啊,她是圣洁而忠贞的!

奥瑟罗  凯西奥和她通奸,不信你去问你的丈夫吧。啊,要是我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并没有正当的理由,死后就要永远堕入地狱的底层!你的丈夫一切全都知道。

【洞若观火吗。】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他知道她不守贞节吗?

奥瑟罗  喂,他知道她跟凯西奥有暧昧。嘿,要是她是个贞洁的妇人,即使上帝为我用一颗完整的宝石另外造一个世界,我也不愿用她去交换。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嗯,他最初告诉我这件事。他是个正人君子,他痛恨卑鄙龌龊的行为。

爱米利娅  我的丈夫!

奥瑟罗  妇人,为什么把这句话说了又说呢?我是说你的丈夫。

爱米利娅  啊,夫人!你因为多情,受了奸人的愚弄了!我的丈夫说她不贞!

奥瑟罗  正是他,妇人;我说你的丈夫;你懂得这句话吗?我的朋友,你的丈夫,正直的、正直的伊阿古。

爱米利娅  要是他果然说了这样的话,愿他恶毒的灵魂每天一分一寸地糜烂!他全然胡说;她对于她的最卑鄙的男人是太痴心了。

奥瑟罗  嘿!

爱米利娅  随你把我怎么样吧。你配不上这样的好妻子,你这种行为是上天所不容的。

奥瑟罗  还不闭嘴!

爱米利娅  你没有半分力量可以伤害我;我的心碎了,还怕你什么!啊,笨伯!傻瓜!泥土一样蠢的家伙!你已经做了一件大大不该的事——我不怕你的剑;我要宣布你的罪恶,即使我将要因此而丧失二十条生命。救命!救命啊!救命!摩尔人杀死了夫人啦!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伊阿古及余人等上。

蒙太诺  什么事?怎么,将军!

爱米利娅  啊!你来了吗,伊阿古?你做得好事,人家都把杀人的罪名架在你头上啦!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爱米利娅  你倘是个汉子,赶快否认这恶人所说的话吧;他说你告诉他他的妻子不贞。我知道你不会说这种话,你还不会是这样一个恶人。说吧,我的心都要胀破了。

伊阿古  我不过把我自己的意思告诉他;我对他所说的话,已经由他自己证实了。

爱米利娅  可是你有没有对他说她是不贞的?

伊阿古  我对他说过。

爱米利娅  你说谎,一个可憎的、万恶不赦的谎!凭着我的灵魂起誓,一个谎,一个罪恶的谎!她跟凯西奥私通!你说她跟凯西奥私通吗?

伊阿古  跟凯西奥私通,太太。好了好了,收住你的舌头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收住我的舌头;我必须说话。夫人在这儿床上给人谋杀了。

众人  啊,哪会有这样的事!

爱米利娅  都是你造的谣言,引起这场血案。

奥瑟罗  各位不必惊慌;这事情是真的。

葛莱西安诺  真有这样的事,那可奇了!

蒙太诺  啊,骗人的行为!

爱米利娅  诡计!诡计!诡计!我现在想起来了;啊,诡计!那时候我就有些怀疑;我要伤心死了!啊,诡计!诡计!

伊阿古  什么!你疯了吗?快给我回家去!

爱米利娅  各位先生,让我有一个说话的机会。照理我应该服从他,可是现在却不能服从他。也许,伊阿古,我永远不再回家了。

【无家可归吗。】


奥瑟罗  啊!啊!啊!(扑卧床上。)

爱米利娅  哼,你躺下来哭叫吧;因为你已经杀死一个世间最温柔纯洁的人。

奥瑟罗  啊,她是淫污的!我简直不认识您啦,叔父。那边躺着您的侄女,她的呼吸刚才被我这双手扼断;我知道这件行为在世人眼中看起来是惊人而惨酷的。

葛莱西安诺  可怜的苔丝狄蒙娜!幸亏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婚事是他的致死的原因,悲伤摧折了他的衰老的生命。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看见这种惨状,一定会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的;他会咒天骂地,赶走了身边的守护神,毁灭了自己的灵魂。

奥瑟罗  这诚然是一件伤心的事;可是伊阿古知道她曾经跟凯西奥干过许多回无耻的勾当,凯西奥自己也承认了。她还把我的定情礼物送给凯西奥,作为他殷勤献媚的酬劳。我看见它在他的手里;那是一方手帕,我的父亲给我母亲的一件古老的纪念品。

爱米利娅  天啊!天上的神明啊!

伊阿古  算了,闭住你的嘴!

爱米利娅  事情总会暴露的,事情总会暴露的。闭住我的嘴?不,不,我要像北风一样自由地说话;让天神、世人和魔鬼全都把我嘲骂羞辱,我也要说我的话。

伊阿古  放明白一些,回家去吧。

爱米利娅  我不愿回家。(伊阿古拔剑欲刺爱米利娅。)

葛莱西安诺  呸!你向一个妇人动武吗?

爱米利娅  你这愚笨的摩尔人啊!你所说起的那方手帕,是我偶然拾到,把它给了我的丈夫的;虽然那只是一件小小的东西,他却几次三番恳求我替他偷出来。

伊阿古  长舌的淫妇!

爱米利娅  她送给凯西奥!唉!不,是我拾到了,把它交给我的丈夫的。

伊阿古  贱人,你说谎!

爱米利娅  苍天在上,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各位先生。杀人的傻瓜啊!像你这样一个蠢才,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呢?

奥瑟罗  天上没有石块,可以像雷霆一样打下来吗?好一个奸贼!(向伊阿古扑奔;伊阿古刺爱米利娅逃下。)

葛莱西安诺  这妇人倒下来了;他把他的妻子杀死了。

爱米利娅  是,是;啊!把我放在夫人的身旁吧!

葛莱西安诺  他走了,他的妻子给他杀了。

蒙太诺  这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你拿着我从这摩尔人手里夺下来的剑。来,在门外看守好了,别让他出去;他要是想逃走,尽管把他杀死。我要去追那恶人,那是一个不可宽恕的家伙。(蒙太诺、葛莱西安诺下。)

奥瑟罗  我的勇气也离我而去了,每一个孱弱的懦夫都可以夺下我的剑来。可是奸恶既然战胜了正直,哪里还会有荣誉存在呢?让一切都归于幻灭吧!

爱米利娅  你的歌儿是一个谶兆吗,夫人?听,你听没听见我的声音?我要像天鹅一般在歌声中死去②。(唱)

杨柳,杨柳,杨柳……

摩尔人,她是贞洁的;她爱你,狠心的摩尔人。我说的是真话,愿我的灵魂享受天福;我的话是跟我的思想一致的。我死了,我死了。(死。)

奥瑟罗  我还有一柄剑在这屋子里,那是一柄用冰泉的水所浸炼的西班牙宝剑。啊,在这儿!叔父,我一定要出来。

葛莱西安诺  (在内)你要是敢试一试,就得付重大的代价;你没有武器,只好屈服。

奥瑟罗  那么进来瞧瞧我吧,我有话对你说;否则我虽然没有武器,也只好不顾一切跟你拚一下了。

【一人拼命、万人莫当吗。】


葛莱西安诺重上。

葛莱西安诺  什么事?

奥瑟罗  瞧!我有一柄剑;从来没有一个战士佩带过比这更好的剑;凭着这一条小小的胳臂和这一柄利剑,我曾经冲破二十倍于你们这样人数的包围;可是,无聊的夸口啊!谁能主宰他自己的命运呢?现在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本领了。虽然你看我拿着武器,可是不用害怕,这儿是我的旅途的终点,我的航程的最后的目标。你吓得退走了吗?这是不必要的惊恐;谁只要拿一根灯草向奥瑟罗的胸前刺去,他也会向后退缩的。奥瑟罗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呢?——啊,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吧,薄命的女郎!像你的衬衣一样惨白!我们在天底对簿的时候,你这一副脸色就可以把我的灵魂赶下天堂,让魔鬼把它抓去。你的全身冰冷,我的恋人!正像你的贞洁一样凛若寒霜。啊,该死的、该死的奴才!魔鬼啊,把我从这天仙一样美人的面前鞭逐出去吧!让狂风把我吹卷、硫磺把我熏烤、沸汤的深渊把我沉浸吧!啊,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死了!啊!啊!啊!

罗多维科、蒙太诺,二侍从以卧椅抬凯西奥及吏役等押伊阿古同上。

罗多维科  这卤莽而不幸的人在哪儿?

奥瑟罗  那就是从前的奥瑟罗;我在这儿。

罗多维科  那条毒蛇呢?把这恶人带上来。

奥瑟罗  据说魔鬼的脚是分趾的,让我看看他的脚是不是这样。要是你真的是一个魔鬼,我也不能杀死你。(刺伤伊阿古。)

罗多维科  把他手里的剑夺下来。

伊阿古  我不过流了点儿血,还没有给他杀死。

奥瑟罗  那也好,我要你留着活命;因为在我看来,死倒是一桩幸福。

罗多维科  啊,奥瑟罗!你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汉子,却会中一个万恶的奸人的诡计,我们该说你什么呢?

奥瑟罗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说我是一个正直的凶手,因为我所干的事,都是出于荣誉的观念,不是出于猜嫌的私恨。

罗多维科  这恶人已经承认了一部分他的奸谋;杀死凯西奥是你跟他同谋的吗?

奥瑟罗  是的。

凯西奥  主帅,我从来不曾得罪过您。

奥瑟罗  我相信你的话;愿你原谅我吧。你们问一问那个顶着人头的恶魔,为什么他要这样陷害我的灵魂和肉体?

伊阿古  什么也不要问我;你们所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从这一刻起,我不再说一句话。

罗多维科  什么!你也不要祈祷吗?

葛莱西安诺  酷刑可以逼你开口。

奥瑟罗  嘿,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罗多维科  将军,一切经过,你将会明白的,我相信你现在还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从已死的罗德利哥衣袋里搜到的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其中一封信里说到杀死凯西奥的事情由罗德利哥动手执行。

【智商七十吗。】


奥瑟罗  啊,奸贼!

凯西奥  野蛮残忍的阴谋!

罗多维科  这儿还有从他的衣袋里找到的一封充满怨言的信,看来好像是罗德利哥预备寄给这个万恶的奸人的;可是信还没有寄出,伊阿古就给了他回答了。

奥瑟罗  啊,恶毒的奸贼!凯西奥,我的妻子的手帕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凯西奥  我在我的房间里找到它;他刚才已经亲口承认是他有意把它丢在那里的,借此可以达到他自己的图谋。

奥瑟罗  啊,傻瓜!傻瓜!傻瓜!

凯西奥  在罗德利哥的信里,他又埋怨伊阿古不该撺掇他在我值夜的时候向我寻事;我就是为了那一回事情而去职的。就在刚才,他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了过来,还说起他一切都受伊阿古的指使,结果却是伊阿古伤了他的生命。

罗多维科  你必须离开这所屋子,跟我们去;你的军队和兵权必须全部交卸,让凯西奥主持塞浦路斯的军政重务。对于这一个家伙,我们将要用一切巧妙的酷刑加在他的身上,使他遍受种种的痛苦,而不至于立刻死去。我们还要把你严密监禁,等候威尼斯政府判决你的罪状。来,把他带下去。

奥瑟罗  且慢,在你们未走以前,再听我说一两句话。我对于国家曾经立过相当的功劳,这是执政诸公所知道的;那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报告他们的时候,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人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一个像印度人一样糊涂的人,会把一颗比他整个部落所有的财产更贵重的珍珠随手抛弃;一个不惯于流妇人之泪的人,可是当他被感情征服的时候,也会像涌流着胶液的阿拉伯胶树一般两眼泛滥。请你们把这些话记下,再补充一句说:在阿勒坡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家,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子的咽喉,就这样把他杀了。(以剑自刎。)

罗多维科  啊,惨酷的结局!

葛莱西安诺  一切说过的话,现在又要颠倒过来了。

奥瑟罗  我在杀死你以前,曾经用一吻和你诀别;现在我自己的生命也在一吻里终结。(倒扑在苔丝狄蒙娜身上,死。)

凯西奥  我早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我还以为他没有武器;他的心地是光明正大的。

罗多维科  (向伊阿古)你这比痛苦、饥饿和大海更凶暴的猛犬啊!瞧瞧这床上一双浴血的尸身吧;这是你干的好事。这样伤心惨目的景象,赶快把它遮盖起来吧。葛莱西安诺,请您接收这一座屋子;这摩尔人的全部家产,都应该归您继承。总督大人,怎样处置这一个恶魔般的奸徒,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怎样的刑法,都要请您全权办理,千万不要宽纵他!我现在就要上船回去禀明政府,用一颗悲哀的心报告这一段悲哀的事故。(同下。)

【心有戚戚吗。】


注释:

1、鳕鱼头比喻傻瓜;全句意谓:嫁了傻瓜,并不另找漂亮的相好。

2、据说天鹅在临终时为自己唱起挽歌。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八、解构莎士比亚《李尔王》

28.Deconstruct Shakespeare(King Lear)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八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李尔王》(King Lear)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唯命是从】【刚愎自用】【专横暴虐】【无奇不有】【千奇百怪】【二姑娘倒贴】【怀璧其罪】【不择手段】【害群之马】【种瓜得瓜】【甜酸苦辣】【种豆得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大军入城】


第二幕【歧路亡羊】【掘地三尺】【人肉包子】【难舍难分】【贫而无谄】【笑面虎】【士可辱】【士不可杀】【低头认罪】【人在屋檐下】【一毛不拔】【关门大吉】


第三幕【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送瘟神】【发挥余热】【香港总督】【鞑靼大大】【伪装进步】【六出祁山】【流放宁古塔】【狗血喷头】


第四幕【萤火虫】【虫臂鼠肝】【吃软不吃硬】【吃不了兜着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视而不见】【人而无信】【死不悔改】【听之任之】【今非昔比】【军纪严明】【关进牛棚】【变相劳改】【血洗广场】


第五幕【有眼无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思想改造】【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有常】【消灭一点舒服一点】【同归于尽】【盖棺论定】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李尔王》

(King Lear)



剧中人物:

李尔  不列颠国王、法兰西国王

勃艮第公爵

康华尔公爵

奥本尼公爵

肯特伯爵

葛罗斯特伯爵

爱德伽  葛罗斯特之子

爱德蒙  葛罗斯特之庶子

克伦  朝士

奥斯华德  高纳里尔的管家

老人  葛罗斯特的佃户

医生

弄人

爱德蒙属下一军官

考狄利娅一侍臣

传令官

康华尔的众仆

高纳里尔

里根

考狄利娅  李尔之女

扈从李尔之骑士、军官、使者、兵士及侍从等


地点:不列颠



第一幕


第一场李尔王宫中大厅

肯特,葛罗斯特及爱德蒙上。


肯特  我想王上对于奥本尼公爵,比对于康华尔公爵更有好感。

葛罗斯特  我们一向都觉得是这样;可是这次划分国土的时候,却看不出来他对这两位公爵有什么偏心;因为他分配得那么平均,无论他们怎样斤斤较量,都不能说对方比自己占了便宜。

肯特  大人,这位是您的令郎吗?

葛罗斯特  他是在我手里长大的;我常常不好意思承认他,可是现在惯了,也就不以为意啦。

肯特  我不懂您的意思。

葛罗斯特  伯爵,这个小子的母亲可心里明白,因此,不瞒您说,她还没有嫁人就大了肚子生下儿子来。您想这应该不应该?

肯特  能够生下这样一个好儿子来,即使一时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

葛罗斯特  我还有一个合法的儿子,年纪比他大一岁,然而我还是喜欢他。这畜生虽然不等我的召唤,就自己莽莽撞撞来到这世上,可是他的母亲是个迷人的东西,我们在制造他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销魂的游戏,这孽种我不能不承认他。爱德蒙,你认识这位贵人吗?

爱德蒙  不认识,父亲。

葛罗斯特  肯特伯爵;从此以后,你该记着他是我的尊贵的朋友。

爱德蒙  大人,我愿意为您效劳。

肯特  我一定喜欢你,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常常见面。

爱德蒙  大人,我一定尽力报答您的垂爱。

葛罗斯特  他已经在国外九年,不久还是要出去的。王上来了。

喇叭奏花腔。李尔、康华尔、奥本尼、高纳里尔、里根、考狄利娅及侍从等上。

李尔  葛罗斯特,你去招待招待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

葛罗斯特  是,陛下。(葛罗斯特、爱德蒙同下。)

【唯命是从吗。】


李尔  现在我要向你们说明我的心事。把那地图给我。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把我的国土划成三部;我因为自己年纪老了,决心摆脱一切世务的牵萦,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让自己松一松肩,好安安心心地等死。康华尔贤婿,还有同样是我心爱的奥本尼贤婿,为了预防他日的争执,我想还是趁现在把我的几个女儿的嫁奁当众分配清楚。法兰西和勃艮第两位君主正在竞争我的小女儿的爱情,他们为了求婚而住在我们宫廷里,也已经有好多时候了,现在他们就可以得到答复。孩子们,在我还没有把我的政权、领土和国事的重任全部放弃以前,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高纳里尔,我的大女儿,你先说。

高纳里尔  父亲,我对您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不亚于赋有淑德、健康、美貌和荣誉的生命;不曾有一个儿女这样爱过他的父亲,也不曾有一个父亲这样被他的儿女所爱;这一种爱可以使唇舌无能为力,辩才失去效用;我爱您是不可以数量计算的。

考狄利娅  (旁白)考狄利娅应该怎么好呢?默默地爱着吧。

李尔  在这些疆界以内,从这一条界线起,直到这一条界线为止,所有一切浓密的森林、膏腴的平原、富庶的河流、广大的牧场,都要奉你为它们的女主人;这一块土地永远为你和奥本尼的子孙所保有。我的二女儿,最亲爱的里根,康华尔的夫人,你怎么说?

里根  我跟姊姊具有同样的品质,您凭着她就可以判断我。在我的真心之中,我觉得她刚才所说的话,正是我爱您的实际的情形,可是她还不能充分说明我的心理:我厌弃一切凡是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的幸福。

考狄利娅  (旁白)那么,考狄利娅,你只好自安于贫穷了!可是我并不贫穷,因为我深信我的爱心比我的口才更富有。

李尔  这一块从我们这美好的王国中划分出来的三分之一的沃壤,是你和你的子孙永远世袭的产业,和高纳里尔所得到的一份同样广大、同样富庶,也同样佳美。现在,我的宝贝,虽然是最后的一个,却并非最不在我的心头;法兰西的葡萄和勃艮第的乳酪都在竞争你的青春之爱;你有些什么话,可以换到一份比你的两个姊姊更富庶的土地?说吧。

考狄利娅  父亲,我没有话说。

李尔  没有?

考狄利娅  没有。

李尔  没有只能换到没有;重新说过。

考狄利娅  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尔  怎么,考狄利娅!把你的话修正修正,否则你要毁坏你自己的命运了。

考狄利娅  父亲,您生下我来,把我教养成人,爱惜我、厚待我;我受到您这样的恩德,只有恪尽我的责任,服从您、爱您、敬重您。我的姊姊们要是用她们整个的心来爱您,那么她们为什么要嫁人呢?要是我有一天出嫁了,那接受我的忠诚的誓约的丈夫,将要得到我的一半的爱、我的一半的关心和责任;假如我只爱我的父亲,我一定不会像我的两个姊姊一样再去嫁人的。

李尔  你这些话果然是从心里说出来的吗?

考狄利娅  是的,父亲。

李尔  年纪这样小,却这样没有良心吗?

考狄利娅  父亲,我年纪虽小,我的心却是忠实的。

李尔  好,那么让你的忠实做你的嫁奁吧。凭着太阳神圣的光辉,凭着黑夜的神秘,凭着主宰人类生死的星球的运行,我发誓从现在起,永远和你断绝一切父女之情和血缘亲属的关系,把你当做一个路人看待。啖食自己儿女的生番,比起你,我的旧日的女儿来,也不会更令我憎恨。

【刚愎自用吗。】


肯特  陛下——

李尔  闭嘴,肯特!不要来批怒龙的逆鳞。她是我最爱的一个,我本来想要在她的殷勤看护之下,终养我的天年。去,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让坟墓做我安息的眠床吧,我从此割断对她的天伦的慈爱了!叫法兰西王来!都是死人吗?叫勃艮第来!康华尔,奥本尼,你们已经分到我的两个女儿的嫁奁,现在把我第三个女儿那一份也拿去分了吧;让骄傲——她自己所称为坦白的——替她找一个丈夫。我把我的威力、特权和一切君主的尊荣一起给了你们。我自己只保留一百名骑士,在你们两人的地方按月轮流居住,由你们负责供养。除了国王的名义和尊号以外,所有行政的大权、国库的收入和大小事务的处理,完全交在你们手里;为了证实我的话,两位贤婿,我赐给你们这一顶宝冠,归你们两人共同保有。

肯特  尊严的李尔,我一向敬重您像敬重我的君王,爱您像爱总把您当作我的伟大的恩主——

李尔  弓已经弯好拉满,你留心躲开箭锋吧。

肯特  让它落下来吧,即使箭镞会刺进我的心里。李尔发了疯,肯特也只好不顾礼貌了。你究竟要怎样,老头儿?你以为有权有位的人向谄媚者低头,尽忠守职的臣僚就不敢说话了吗?君主不顾自己的尊严,干下了愚蠢的事情,在朝的端人正士只好直言极谏。保留你的权力,仔细考虑一下你的举措,收回这种卤莽灭裂的成命。你的小女儿并不是最不孝顺你;有人不会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可并不就是无情无义。我的判断要是有错,你尽管取我的命。

李尔  肯特,你要是想活命,赶快闭住你的嘴。

肯特  我的生命本来是预备向你的仇敌抛掷的;为了你的安全,我也不怕把它失去。

李尔  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肯特  瞧明白一些,李尔;还是让我像箭垛上的红心一般永远站在你的眼前吧。

李尔  凭着阿波罗起誓——

肯特  凭着阿波罗,老王,你向神明发誓也是没用的。

李尔  啊,可恶的奴才!(以手按剑。)

奥本尼、康华尔  陛下息怒。

肯特  好,杀了你的医生,把你的恶病养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吧。赶快撤销你的分土授国的原议;否则只要我的喉舌尚在,我就要大声疾呼,告诉你你做了错事啦。

李尔  听着,逆贼!你给我按照做臣子的道理,好生听着!你想要煽动我毁弃我的不容更改的誓言,凭着你的不法的跋扈,对我的命令和权力妄加阻挠,这一种目无君上的态度,使我忍无可忍;为了维持王命的尊严,不能不给你应得的处分。我现在宽容你五天的时间,让你预备些应用的衣服食物,免得受饥寒的痛苦;在第六天上,你那可憎的身体必须离开我的国境;要是在此后十天之内,我们的领土上再发现了你的踪迹,那时候就要把你当场处死。去!凭着朱庇特发誓,这一个判决是无可改移的。

【专横暴虐吗。】


肯特  再会,国王;你既不知悔改,

囚笼里也没有自由存在。(向考狄利娅)

姑娘,自有神明为你照应:

你心地纯洁,说话真诚!(向里根、高纳里尔)

愿你们的夸口变成实事,

假树上会结下真的果子。

各位王子,肯特从此远去;

到新的国土走他的旧路。(下。)

喇叭奏花腔。葛罗斯特偕法兰西王、勃艮第及侍从等重上。

葛罗斯特  陛下,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来了。

李尔  勃艮第公爵,您跟这位国王都是来向我的女儿求婚的,现在我先问您:您希望她至少要有多少陪嫁的奁资,否则宁愿放弃对她的追求?

勃艮第  陛下,照着您所已经答应的数目,我就很满足了;想来您也不会再吝惜的。

李尔  尊贵的勃艮第,当她为我所宠爱的时候,我是把她看得非常珍重的,可是现在她的价格已经跌落了。公爵,您瞧她站在那儿,一个小小的东西,要是除了我的憎恨以外,我什么都不给她,而您仍然觉得她有使您喜欢的地方,或者您觉得她整个儿都能使您满意,那么她就在那儿,您把她带去好了。

勃艮第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李尔  像她这样一个一无可取的女孩子,没有亲友的照顾,新近遭到我的憎恨,咒诅是她的嫁奁,我已经立誓和她断绝关系了,您还是愿意娶她呢,还是愿意把她放弃?

勃艮第  恕我,陛下;在这种条件之下,决定取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

李尔  那么放弃她吧,公爵;凭着赋与我生命的神明起誓,我已经告诉您她的全部价值了。(向法兰西王)至于您,伟大的国王,为了重视你、我的友谊,我断不愿把一个我所憎恶的人匹配给您;所以请您还是丢开了这一个为天地所不容的贱人,另外去找寻佳偶吧。

法兰西王  这太奇怪了,她刚才还是您的眼中的珍宝、您的赞美的题目、您的老年的安慰、您的最好、最心爱的人儿,怎么一转瞬间,就会干下这么一件罪大恶极的行为,丧失了您的深恩厚爱!她的罪恶倘不是超乎寻常,您的爱心决不会变得这样厉害;可是除非那是一桩奇迹,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她会干那样的事。

【无奇不有吗。】


考狄利娅  陛下,我只是因为缺少娓娓动人的口才,不会讲一些违心的言语,凡是我心里想到的事情,我总不愿在没有把它实行以前就放在嘴里宣扬;要是您因此而恼我,我必须请求您让世人知道,我所以失去您的欢心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丑恶的污点、淫邪的行动,或是不名誉的举止;只是因为我缺少像人家那样的一双献媚求恩的眼睛,一条我所认为可耻的善于逢迎的舌头,虽然没有了这些使我不能再受您的宠爱,可是唯其如此,却使我格外尊重我自己的人格。

李尔  像你这样不能在我面前曲意承欢,还不如当初没有生下你来的好。


法兰西王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吗?为了生性不肯有话便说,不肯把心里想做到的出之于口?勃艮第公爵,您对于这位公主意下如何?爱情里面要是搀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您愿不愿意娶她?她自己就是一注无价的嫁奁。

勃艮第  尊严的李尔,只要把您原来已经允许过的那一份嫁奁给我,我现在就可以使考狄利娅成为勃艮第公爵的夫人。

李尔  我什么都不给;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能挽回了。

勃艮第  那么抱歉得很,您已经失去一个父亲,现在必须再失去一个丈夫了。

考狄利娅  愿勃艮第平安!他所爱的既然只是财产,我也不愿做他的妻子。

法兰西王  最美丽的考狄利娅!你因为贫穷,所以是最富有的;你因为被遗弃,所以是最可宝贵的;你因为遭人轻视,所以最蒙我的怜爱。我现在把你和你的美德一起攫在我的手里;人弃我取是法理上所许可的。天啊天!想不到他们的冷酷的蔑视,却会激起我热烈的敬爱。陛下,您的没有嫁奁的女儿被抛在一边,正好成全我的良缘;她现在是我的分享荣华的王后,法兰西全国的女主人了;沼泽之邦的勃艮第所有的公爵,都不能从我手里买去这一个无价之宝的女郎。考狄利娅,向他们告别吧,虽然他们是这样冷酷无情;你抛弃了故国,将要得到一个更好的家乡。

李尔  你带了她去吧,法兰西王;她是你的,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也再不要看见她的脸,去吧,你们不要想得到我的恩宠和祝福。来,尊贵的勃艮第公爵。(喇叭奏花腔。李尔、勃艮第、康华尔、奥本尼、葛罗斯特及侍从等同下。)

【千奇百怪吗。】


法兰西王  向你的两位姊姊告别吧。

考狄利娅  父亲眼中的两颗宝玉,考狄利娅用泪洗过的眼睛向你们告别。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因为碍着姊妹的情分,我不愿直言指斥你们的错处。好好对待父亲;你们自己说是孝敬他的,我把他托付给你们了。可是,唉!要是我没有失去他的欢心,我一定不让他依赖你们的照顾。再会了,两位姊姊。

里根  我们用不着你教训。

高纳里尔  你还是去小心侍候你的丈夫吧,命运的慈悲把你交在他的手里;你自己忤逆不孝,今天空手跟了汉子去也是活该。

考狄利娅  总有一天,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形;罪恶虽然可以掩饰一时,免不了最后出乖露丑。愿你们幸福!

法兰西王  来,我美丽的考狄利娅。(法兰西王、考狄利娅同下。)

高纳里尔  妹妹,我有许多对我们两人有切身关系的话必须跟你谈谈。我想我们的父亲今晚就要离开此地。

里根  那是十分确定的事,他要住到你们那儿去;下个月他就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高纳里尔  你瞧他现在年纪老了,他的脾气多么变化不定;我们已经屡次注意到他的行为的乖僻了。他一向都是最爱我们妹妹的,现在他凭着一时的气恼就把她撵走,这就可以见得他是多么糊涂。

里根  这是他老年的昏悖;可是他向来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

高纳里尔  他年轻的时候性子就很暴躁,现在他任性惯了,再加上老年人刚愎自用的怪脾气,看来我们只好准备受他的气了。

里根  他把肯特也放逐了;谁知道他心里一不高兴起来,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

高纳里尔  法兰西王辞行回国,跟他还有一番礼仪上的应酬。让我们同心合力,决定一个方策;要是我们的父亲顺着他这种脾气滥施威权起来,这一次的让国对于我们未必有什么好处。

里根  我们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高纳里尔  我们必须趁早想个办法。(同下。)

【二姑娘倒贴吗。】


第二场葛罗斯特伯爵城堡中的厅堂

爱德蒙持信上。


爱德蒙  大自然,你是我的女神,我愿意在你的法律之前俯首听命。为什么我要受世俗的排挤,让世人的歧视剥夺我的应享的权利,只因为我比一个哥哥迟生了一年或是十四个月?为什么他们要叫我私生子?为什么我比人家卑贱?我的壮健的体格、我的慷慨的精神、我的端正的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正经女人生下的儿子?为什么他们要给我加上庶出、贱种、私生子的恶名?贱种,贱种;贱种?难道在热烈兴奋的奸情里,得天地精华、父母元气而生下的孩子,倒不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那一批蠢货?好,合法的爱德伽,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土地;我们的父亲喜欢他的私生子爱德蒙,正像他喜欢他的合法的嫡子一样。好听的名词,“合法”!好,我的合法的哥哥,要是这封信发生效力,我的计策能够成功,瞧着吧,庶出的爱德蒙将要把合法的嫡子压在他的下面——那时候我可要扬眉吐气啦。神啊,帮助帮助私生子吧!

葛罗斯特上。

葛罗斯特  肯特就这样放逐了!法兰西王盛怒而去;王上昨晚又走了!他的权力全部交出,依靠他的女儿过活!这些事情都在匆促中决定,不曾经过丝毫的考虑!爱德蒙,怎么!有什么消息?

爱德蒙  禀父亲,没有什么消息。(藏信。)

葛罗斯特  你为什么急急忙忙地把那封信藏起来?

爱德蒙  我不知道有什么消息,父亲。

葛罗斯特  你读的是什么信?

爱德蒙  没有什么,父亲。

葛罗斯特  没有什么?那么你为什么慌慌张张地把它塞进你的衣袋里去?既然没有什么,何必藏起来?来,给我看;要是那上面没有什么话,我也可以不用戴眼镜。

爱德蒙  父亲,请您原谅我;这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一封信,我还没有把它读完,照我所已经读到的一部分看起来,我想还是不要让您看见的好。

葛罗斯特  把信给我。

爱德蒙  不给您看您要恼我,给您看了您又要动怒。哥哥真不应该写出这种话来。

葛罗斯特  给我看,给我看。

爱德蒙  我希望哥哥写这封信是有他的理由的,他不过要试试我的德性。

葛罗斯特  (读信)“这一种尊敬老年人的政策,使我们在年轻时候不能享受生命的欢乐;我们的财产不能由我们自己处分,等到年纪老了,这些财产对我们也失去了用处。我开始觉得老年人的专制,实在是一种荒谬愚蠢的束缚;他们没有权力压迫我们,是我们自己容忍他们的压迫。来跟我讨论讨论这一个问题吧。要是我们的父亲在我把他惊醒之前,一直好好睡着,你就可以永远享受他的一半的收入,并且将要为你的哥哥所喜爱。爱德伽。”——哼!阴谋!“要是我们的父亲在我把他惊醒之前,一直好好睡着,你就可以永远享受他的一半的收入。”我的儿子爱德伽!他会有这样的心思?他能写得出这样一封信吗?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你手里的?谁把它送给你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吗。】


爱德蒙  它不是什么人送给我的,父亲;这正是他狡猾的地方;我看见它塞在我的房间的窗眼里。

葛罗斯特  你认识这笔迹是你哥哥的吗?

爱德蒙  父亲,要是这信里所写的都是很好的话,我敢发誓这是他的笔迹;可是那上面写的既然是这种话,我但愿不是他写的。

葛罗斯特  这是他的笔迹。

爱德蒙  笔迹确是他的,父亲;可是我希望这种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葛罗斯特  他以前有没有用这一类话试探过你?

爱德蒙  没有,父亲;可是我常常听见他说,儿子成年以后,父亲要是已经衰老,他应该受儿子的监护,把他的财产交给他的儿子掌管。

葛罗斯特  啊,混蛋!混蛋!正是他在这信里所表示的意思!可恶的混蛋!不孝的、没有心肝的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去,把他找来;我要依法惩办他。可恶的混蛋!他在哪儿?

爱德蒙  我不大知道,父亲。照我的意思,你在没有得到可靠的证据,证明哥哥确有这种意思以前,最好暂时耐一耐您的怒气;因为要是您立刻就对他采取激烈的手段,万一事情出于误会,那不但大大妨害了您的尊严,而且他对于您的孝心,也要从此动摇了!我敢拿我的生命为他作保,他写这封信的用意,不过是试探试探我对您的孝心,并没有其他危险的目的。

葛罗斯特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爱德蒙  您要是认为可以的话,让我把您安置在一个隐僻的地方,从那个地方您可以听到我们两人谈论这件事情,用您自己的耳朵得到一个真凭实据;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可以一试。

葛罗斯特  他不会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禽兽——

爱德蒙  他断不会是这样的人。

葛罗斯特  天地良心!我做父亲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却这样对待我。爱德蒙,找他出来;探探他究竟居心何在;你尽管照你自己的意思随机应付。我愿意放弃我的地位和财产,把这一件事情调查明白。

爱德蒙  父亲,我立刻就去找他,用最适当的方法探明这回事情,然后再来告诉您知道。

葛罗斯特  最近这一些日蚀月蚀果然不是好兆;虽然人们凭着天赋的智慧,可以对它们作种种合理的解释,可是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却不能否认是上天对人们所施的惩罚。亲爱的人互相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成仇雠;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内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纪完全破灭。我这畜生也是上应天数;有他这样逆亲犯上的儿子,也就有像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在我们的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里去。爱德蒙,去把这畜生侦查个明白;那对你不会有什么妨害的;你只要自己留心一点就是了。——忠心的肯特又放逐了!他的罪名是正直!怪事,怪事!(下。)

【怀璧其罪吗。】


爱德蒙  人们最爱用这一种糊涂思想来欺骗自己;往往当我们因为自己行为不慎而遭逢不幸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我们的灾祸归怨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运注定,做傻瓜也是出于上天的旨意,做无赖、做盗贼、做叛徒,都是受到天体运行的影响,酗酒、造谣、奸淫,都有一颗什么星在那儿主持操纵,我们无论干什么罪恶的行为,全都是因为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驱策着我们。明明自己跟人家通奸,却把他的好色的天性归咎到一颗星的身上,真是绝妙的推诿!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在巨龙星的尾巴底下交媾,我又是在大熊星底下出世,所以我就是个粗暴而好色的家伙。嘿!即使当我的父母苟合成奸的时候,有一颗最贞洁的处女星在天空 眼睛,我也决不会换个样子的。爱德伽——

爱德伽上。

爱德蒙  一说起他,他就来了,正像旧式喜剧里的大团圆一样;我现在必须装出一副忧愁煞人的样子,像疯子一般长吁短叹。唉!这些日蚀月蚀果然预兆着人世的纷争!法——索——拉——咪。

爱德伽  啊,爱德蒙兄弟!你在沉思些什么?

爱德蒙  哥哥,我正在想起前天读到的一篇预言,说是在这些日蚀月蚀之后,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爱德伽  你让这些东西烦扰你的精神吗?

爱德蒙  告诉你吧,他所预言的事情,果然不幸被他说中了;什么父子的乖离、死亡、饥荒、友谊的毁灭、国家的分裂、对于国王和贵族的恫吓和咒诅、无谓的猜疑、朋友的放逐、军队的瓦解、婚姻的破坏,还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爱德伽  你什么时候相信起星象之学来?

爱德蒙  来,来;你最近一次看见父亲在什么时候?

爱德伽  昨天晚上。

爱德蒙  你跟他说过话没有?

爱德伽  嗯,我们谈了两个钟头。

爱德蒙  你们分别的时候,没有闹什么意见吗?你在他的辞色之间,不觉得他对你有点恼怒吗?

爱德伽  一点没有。

爱德蒙  想想看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听我的劝告,暂时避开一下,等他的怒气平息下来再说,现在他正在大发雷霆,恨不得一口咬下你的肉来呢。

爱德伽  一定有哪一个坏东西在搬弄是非。

爱德蒙  我也怕有什么人在暗中离间。请你千万忍耐忍耐,不要碰在他的火性上;现在你还是跟我到我的地方去,我可以想法让你躲起来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请你去吧;这是我的钥匙。你要是在外面走动的话,最好身边带些武器。

爱德伽  带些武器,弟弟!

爱德蒙  哥哥,我这样劝告你都是为了你的好处;带些武器在身边吧;要是没有人在暗算你,就算我不是个好人。我已经把我所看到、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可还只是轻描淡写,实际的情形,却比我的话更要严重可怕得多哩。请你赶快去吧。

爱德伽  我不久就可以听到你的消息吗?

爱德蒙  我在这一件事情上总是竭力帮你的忙就是了。(爱德伽下)一个轻信的父亲,一个忠厚的哥哥,他自己从不会算计别人,所以也不疑心别人算计他;对付他们这样老实的傻瓜,我的奸计是绰绰有余的。该怎么下手,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凭我的身分,产业到不了我的手,那就只好用我的智谋;不管什么手段只要使得上,对我说来,就是正当。(下。)

【不择手段吗。】


第三场奥本尼公爵府中一室

高纳里尔及其管家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我的父亲因为我的侍卫骂了他的弄人,所以动手打他吗?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他一天到晚欺侮我;每一点钟他都要借端寻事,把我们这儿吵得鸡犬不宁。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的骑士们一天一天横行不法起来,他自己又在每一件小事上都要责骂我们。等他打猎回来的时候,我不高兴见他说话;你就对他说我病了。你也不必像从前那样殷勤侍候他;他要是见怪,都在我身上。

奥斯华德  他来了,夫人;我听见他的声音。(内号角声。)

高纳里尔  你跟你手下的人尽管对他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我要看看他有些什么话说。要是他恼了,那么让他到我妹妹那儿去吧,我知道我的妹妹的心思,她也跟我一样不能受人压制的。这老废物已经放弃了他的权力,还想管这个管那个!凭着我的生命发誓,年老的傻瓜正像小孩子一样,一味的姑息会纵容坏了他的脾气,不对他凶一点是不行的,记住我的话。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让他的骑士们也受到你们的冷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用管;你去这样通知你手下的人吧。我要造成一些借口,和他当面说个明白。我还要立刻写信给我的妹妹,叫她采取一致的行动。吩咐他们备饭。(各下。)

【害群之马吗。】


第四场奥本尼公爵府中厅堂

肯特化装上。


肯特  我已经完全隐去我的本来面目,要是我能够把我的语音也完全改变过来,那么我的一片苦心,也许可以达到目的。被放逐的肯特啊,要是你顶着一身罪名,还依然能够尽你的忠心,那么总有一天,对你所爱戴的主人会大有用处的。

内号角声。李尔、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李尔  我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去叫他们拿出饭来。(一侍从下)啊!你是什么?

肯特  我是一个人,大爷。

李尔  你是干什么的?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肯特  您瞧我像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谁要是信任我,我愿意尽忠服侍他;谁要是居心正直,我愿意爱他;谁要是聪明而不爱多说话,我愿意跟他来往;我害怕法官;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跟人家打架;我不吃鱼①。

李尔  你究竟是什么人?

肯特  一个心肠非常正直的汉子,而且像国王一样穷。

李尔  要是你这做臣民的,也像那个做国王的一样穷,那么你也可以算得真穷了。你要什么?

肯特  就要讨一个差使。

李尔  你想替谁做事?

肯特  替您。

李尔  你认识我吗?

肯特  不,大爷,可是在您的神气之间,有一种什么力量,使我愿意叫您做我的主人。

李尔  是什么力量?

肯特  一种天生的威严。

李尔  你会做些什么事?

肯特  我会保守秘密,我会骑马,我会跑路,我会把一个复杂的故事讲得索然无味,我会老老实实传一个简单的口信;凡是普通人能够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的最大的好处是勤劳。

李尔  你年纪多大了?

肯特  大爷,说我年轻,我也不算年轻,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会唱几句歌而害相思;说我年老,我也不算年老,我不会糊里糊涂地溺爱一个女人;我已经活过四十八个年头了。

李尔  跟着我吧;你可以替我做事。要是我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是这样欢喜你,那么我还不会就把你撵走。喂!饭呢?拿饭来!我的孩子呢?我的傻瓜呢?你去叫我的傻瓜来。(一侍从下。)

奥斯华德上。

李尔  喂,喂,我的女儿呢?

奥斯华德  对不起——(下。)

李尔  这家伙怎么说?叫那蠢东西回来。(一骑士下)喂,我的傻瓜呢?全都睡着了吗?怎么!那狗头呢?

骑士重上。

骑士  陛下,他说公主有病。

李尔  我叫他回来,那奴才为什么不回来?

骑士  陛下,他非常放肆,回答我说他不高兴回来。

李尔  他不高兴回来!

骑士  陛下,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可是照我看起来,他们对待您的礼貌,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殷勤了;不但一般下人从仆,就是公爵和公主也对您冷淡得多了。

李尔  嘿!你这样说吗?

骑士  陛下,要是我说错了话,请您原谅我;可是当我觉得您受人欺侮的时候,责任所在,我不能闭口不言。

李尔  你不过向我提起一件我自己已经感觉到的事;我近来也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有点儿冷淡,可是我总以为那是我自己多心,不愿断定是他们有意怠慢。我还要仔细观察观察他们的举止。可是我的傻瓜呢?我这两天没有看见他。

骑士  陛下,自从小公主到法国去了以后,这傻瓜老是郁郁不乐。

李尔  别再提那句话了;我也注意到他这种情形。——你去对我的女儿说,我要跟她说话。(一侍从下)你去叫我的傻瓜来。(另一侍从下。)

【种瓜得瓜吗。】


奥斯华德重上。

李尔  啊!你,大爷,你过来,大爷。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大爷?

奥斯华德  我们夫人的父亲。

李尔  “我们夫人的父亲”!我们大爷的奴才!好大胆的狗!你这奴才!你这狗东西!

奥斯华德  对不起,我不是狗。

李尔  你敢跟我当面顶嘴瞪眼吗,你这混蛋?(打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您不能打我。

肯特  我也不能踢你吗,你这踢皮球的下贱东西②?(自后踢奥斯华德倒地。)

李尔  谢谢你,好家伙;你帮了我,我喜欢你。

肯特  来,朋友,站起来,给我滚吧!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卑上下的分别。去!去!你还想用你蠢笨的身体在地上打滚,丈量土地吗?滚!你难道不懂得厉害吗?去。(将奥斯华德推出。)

李尔  我的好小子,谢谢你;这是你替我做事的定钱。(以钱给肯特。)

弄人上。

弄人  让我也把他雇下来;这儿是我的鸡头帽。(脱帽授肯特。)

李尔  啊,我的乖乖!你好?

弄人  喂,你还是戴了我的鸡头帽吧。

肯特  傻瓜,为什么?

弄人  为什么?因为你帮了一个失势的人。要是你不会看准风向把你的笑脸迎上去,你就会吞下一口冷气的。来,把我的鸡头帽拿去。嘿,这家伙撵走了两个女儿,他的第三个女儿倒很受他的好处,虽然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须戴上我的鸡头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两顶鸡头帽,再有两个女儿!

李尔  为什么,我的孩子?

弄人  要是我把我的家私一起给了她们,我自己还可以存下两顶鸡头帽。我这儿有一顶;再去向你的女儿们讨一顶戴戴吧。

李尔  嘿,你留心着鞭子。

弄人  真理是一条贱狗,它只好躲在狗洞里;当猎狗太太站在火边撒尿的时候,它必须一顿鞭子被人赶出去。

李尔  简直是揭我的疮疤!

弄人  (向肯特)喂,让我教你一段话。

李尔  你说吧。

弄人  听着,老伯伯;——

多积财,少摆阔;

耳多听,话少说;

少放款,多借债;

走路不如骑马快;

三言之中信一语,

多掷骰子少下注;

莫饮酒,莫嫖妓;

呆在家中把门闭;

会打算的占便宜,

不会打算叹口气。

肯特  傻瓜,这些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弄人  那么正像拿不到讼费的律师一样,我的话都白说了。老伯伯,你不能从没有意思的中间,探求出一点意思来吗?

李尔  啊,不,孩子;垃圾里是淘不出金子来的。

弄人  (向肯特)请你告诉他,他有那么多的土地,也就成为一堆垃圾了;他不肯相信一个傻瓜嘴里的话。

李尔  好尖酸的傻瓜!

弄人  我的孩子,你知道傻瓜是有酸有甜的吗?

李尔  不,孩子;告诉我。

【甜酸苦辣吗。】


弄人  听了他人话,

土地全丧失;

我傻你更傻,

两傻相并立:

一个傻瓜甜,

一个傻瓜酸;

一个穿花衣,

一个戴王冠。

李尔  你叫我傻瓜吗,孩子?

弄人  你把你所有的尊号都送了别人;只有这一个名字是你娘胎里带来的。

肯特  陛下,他倒不全然是个傻瓜哩。

弄人  不,那些老爷大人们都不肯答应我的;要是我取得了傻瓜的专利权,他们一定要来夺我一份去,就是太太小姐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不肯让我一个人做傻瓜。老伯伯,给我一个蛋,我给你两顶冠。

李尔  两顶什么冠?

弄人  我把蛋从中间切开,吃完了蛋黄、蛋白,就用蛋壳给你做两顶冠。你想你自己好端端有了一顶王冠,却把它从中间剖成两半,把两半全都送给人家,这不是背了驴子过泥潭吗?你这光秃秃的头顶连里面也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脑子,所以才会把一顶金冠送了人。我说了我要说的话,谁说这种话是傻话,让他挨一顿鞭子。——

这年头傻瓜供过于求,

聪明人个个变了糊涂,

顶着个没有思想的头,

只会跟着人依样葫芦。

李尔  你几时学会了这许多歌儿?

弄人  老伯伯,自从你把你的女儿当作了你的母亲以后,我就常常唱起歌儿来了;因为当你把棒儿给了她们,拉下你自己的裤子的时候,——

她们高兴得眼泪盈眶,

我只好唱歌自遣哀愁,

可怜你堂堂一国之王,

却跟傻瓜们作伴嬉游。

老伯伯,你去请一位先生来,教教你的傻瓜怎样说谎吧;我很想学学说谎。

李尔  要是你说了谎,小子,我就用鞭子抽你。

弄人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儿们究竟是什么亲戚:她们因为我说了真话,要用鞭子抽我,你因为我说谎,又要用鞭子抽我;有时候我话也不说,你们也要用鞭子抽我。我宁可做一个无论什么东西,也不要做个傻瓜;可是我宁可做个傻瓜,也不愿意做你,老伯伯;你把你的聪明从两边削掉了,削得中间不剩一点东西。瞧,那削下的一块来了。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啊,女儿!为什么你的脸上罩满了怒气?我看你近来老是皱着眉头。

弄人  从前你用不着看她的脸,随她皱不皱眉头都不与你相干,那时候你也算得了一个好汉子;可是现在你却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圆圈圈儿了。你还比不上我;我是个傻瓜,你简直不是个东西。(向高纳里尔)好,好,我闭嘴就是啦;虽然你没有说话,我从你的脸色知道你的意思。

闭嘴,闭嘴;

你不知道积谷防饥,

活该啃不到面包皮。

他是一个剥空了的豌豆荚。(指李尔。)

【种豆得豆吗。】


高纳里尔  父亲,您这一个肆无忌惮的傻瓜不用说了,还有您那些蛮横的卫士,也都在时时刻刻寻事骂人,种种不法的暴行,实在叫人忍无可忍。父亲,我本来还以为要是让您知道了这种情形,您一定会戒饬他们的行动;可是照您最近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看来,我不能不疑心您有意纵容他们,他们才会这样有恃无恐。要是果然出于您的授意,为了维持法纪的尊严,我们也不能默尔而息,不采取断然的处置,虽然也许在您的脸上不大好看;本来,这是说不过去的,可是眼前这样的步骤,在事实上却是必要的。

弄人  你看,老伯伯——

那篱雀养大了杜鹃鸟,

自己的头也给它吃掉。

蜡烛熄了,我们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李尔  你是我的女儿吗?

高纳里尔  算了吧,老人家,您不是一个不懂道理的人,我希望您想明白一些;近来您动不动就动气,实在太有失一个做长辈的体统啦。

弄人  马儿颠倒过来给车子拖着走,就是一头蠢驴不也看得清楚吗?“呼,玖格!我爱你。”

李尔  这儿有谁认识我吗?这不是李尔。是李尔在走路吗?在说话吗?他的眼睛呢?他的知觉迷乱了吗?他的神志麻木了吗?嘿!他醒着吗?没有的事。谁能够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弄人  李尔的影子。

李尔  我要弄明白我是谁;因为我的君权、知识和理智都在哄我,要我相信我是个有女儿的人。

弄人  那些女儿们是会叫你做一个孝顺的父亲的。

李尔  太太,请教您的芳名?

高纳里尔  父亲,您何必这样假痴假呆,近来您就爱开这么一类的玩笑。您是一个有年纪的老人家,应该懂事一些。请您明白我的意思;您在这儿养了一百个骑士,全是些胡闹放荡、胆大妄为的家伙,我们好好的宫廷给他们骚扰得像一个喧嚣的客店;他们成天吃、喝、玩女人,简直把这儿当作了酒馆妓院,哪里还是一座庄严的御邸。这一种可耻的现象,必须立刻设法纠正;所以请您依了我的要求,酌量减少您的扈从的人数,只留下一些适合于您的年龄、知道您的地位、也明白他们自己身分的人跟随您;要是您不答应,那么我没有法子,只好勉强执行了。

李尔  地狱里的魔鬼!备起我的马来;召集我的侍从。没有良心的贱人!我不要麻烦你;我还有一个女儿哩。

高纳里尔  你打我的用人,你那一班捣乱的流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胆敢把他们上面的人像奴仆一样呼来叱去。

奥本尼上。

李尔  唉!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向奥本尼)啊!你也来了吗?这是不是你的意思?你说。——替我备马。丑恶的海怪也比不上忘恩的儿女那样可怕。

奥本尼  陛下,请您不要生气。

李尔  (向高纳里尔)袅獍不如的东西!你说谎!我的卫士都是最有品行的人,他们懂得一切的礼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愧骑士之名。啊!考狄利娅不过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怎么在我的眼睛里却会变得这样丑恶!它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我的天性,抽干了我心里的慈爱,把苦味的怨恨灌了进去。啊,李尔!李尔!李尔!对准这一扇装进你的愚蠢、放出你的智慧的门,着力痛打吧!(自击其头)去,去,我的人。

奥本尼  陛下,我没有得罪您,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

李尔  也许不是你的错,公爵。——听着,造化的女神,听我的吁诉!要是你想使这畜生生男育女,请你改变你的意旨吧!取消她的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产育的器官,让她的下贱的肉体里永远生不出一个子女来抬高她的身价!要是她必须生产,请你让她生下一个忤逆狂悖的孩子,使她终身受苦!让她年轻的额角上很早就刻了皱纹;眼泪流下她的面颊,磨成一道道的沟渠;她的鞠育的辛劳,只换到一声冷笑和一个白眼;让她也感觉到一个负心的孩子,比毒蛇的牙齿还要多么使人痛入骨髓!去,去!(下。)

【惩前毖后吗。】


奥本尼  凭着我们敬奉的神明,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纳里尔  你不用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老糊涂了,让他去发他的火吧。

李尔重上。

李尔  什么!我在这儿不过住了半个月,就把我的卫士一下子裁撤了五十名吗?

奥本尼  什么事,陛下?

李尔  等一等告诉你。(向高纳里尔)吸血的魔鬼!我真惭愧,你有这本事叫我在你的面前失去了大丈夫的气概,让我的热泪为了一个下贱的婢子而滚滚流出。愿毒风吹着你,恶雾罩着你!愿一个父亲的咒诅刺透你的五官百窍,留下永远不能平复的疮痍!痴愚的老眼,要是你再为此而流泪,我要把你挖出来,丢在你所流的泪水里,和泥土拌在一起!哼!竟有这等事吗?好,我还有一个女儿,我相信她是孝顺我的;她听见你这样对待我,一定会用指爪抓破你的豺狼一样的脸。你以为我一辈子也不能恢复我的原来的威风了吗?好,你瞧着吧。(李尔、肯特及侍从等下。)

高纳里尔  你听见没有?

奥本尼  高纳里尔,虽然我十分爱你,可是我不能这样偏心——

高纳里尔  你不用管我。喂,奥斯华德!(向弄人)你这七分奸刁三分傻的东西,跟你的主人去吧。

弄人  李尔老伯伯,李尔老伯伯!等一等,带傻瓜一块儿去。

捉狐狸,杀狐狸,

谁家女儿是狐狸?

可惜我这顶帽子,

换不到一条绳子;

追上去,你这傻子。(下。)

高纳里尔  不知道是什么人替他出的好主意。一百个骑士!让他随身带着一百个全副武装的卫士,真是万全之计;只要他做了一个梦,听了一句谣言,转了一个念头,或者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不舒服,就可以任着性子,用他们的力量危害我们的生命。喂,奥斯华德!

奥本尼  也许你太过虑了。

高纳里尔  过虑总比大意好些。与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人家的暗算,宁可爽爽快快除去一切可能的威胁。我知道他的心理。他所说的话,我已经写信去告诉我的妹妹了;她要是不听我的劝告,仍旧容留他带着他的一百个骑士——

奥斯华德重上。

高纳里尔  啊,奥斯华德!什么!我叫你写给我妹妹的信,你写好了没有?

奥斯华德  写好了,夫人。

高纳里尔  带几个人跟着你,赶快上马出发;把我所担心的情形明白告诉她,再加上一些你所想到的理由,让它格外动听一些。去吧,早点回来。(奥斯华德下)不,不,我的爷,你做人太仁善厚道了,虽然我不怪你,可是恕我说一句话,只有人批评你糊涂,却没有什么人称赞你一声好。

奥本尼  我不知道你的眼光能够看到多远;可是过分操切也会误事的。

高纳里尔  咦,那么——

奥本尼  好,好,但看结果如何。(同下。)

【治病救人吗。】


第五场奥本尼公爵府外院

李尔、肯特及弄人上。


李尔  你带着这封信,先到葛罗斯特去。我的女儿看了我的信,倘然有什么话问你,你就照你所知道的回答她,此外可不要多说什么。要是你在路上偷懒耽搁时间,也许我会比你先到的。

肯特  陛下,我在没有把您的信送到以前,决不打一次盹。(下。)

弄人  要是一个人的脑筋生在脚跟上,它会不会长起脓疱来呢?

李尔  嗯,不会的,孩子。

弄人  那么你放心吧;反正你的脑筋不用穿了拖鞋走路。

李尔  哈哈哈!

弄人  你到了你那另外一个女儿的地方,就可以知道她会待你多么好;因为虽然她跟这一个就像野苹果跟家苹果一样相像,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李尔  你可以告诉我什么,孩子?

弄人  你一尝到她的滋味,就会知道她跟这一个完全相同,正像两只野苹果一般没有分别。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的鼻子生在脸中间吗?

李尔  不能。

弄人  因为中间放了鼻子,两旁就可以安放眼睛;鼻子嗅不出来的,眼睛可以看个仔细。

李尔  我对不起她——

弄人  你知道牡蛎怎样造它的壳吗?

李尔  不知道。

弄人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蜗牛为什么背着一个屋子。

李尔  为什么?

弄人  因为可以把它的头放在里面;它不会把它的屋子送给它的女儿,害得它的角也没有地方安顿。

李尔  我也顾不得什么天性之情了。我这做父亲的有什么地方亏待了她!我的马儿都已经预备好了吗?

弄人  你的驴子们正在那儿给你预备呢。北斗七星为什么只有七颗星,其中有一个绝妙的理由。

李尔  因为它们没有第八颗吗?

弄人  正是,一点不错;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傻瓜。

李尔  用武力夺回来!忘恩负义的畜生!

弄人  假如你是我的傻瓜,老伯伯,我就要打你,因为你不到时候就老了。

李尔  那是什么意思?

弄人  你应该懂得些世故再老呀。

李尔  啊!不要让我发疯!天哪,抑制住我的怒气,不要让我发疯!我不想发疯!

侍臣上。

李尔  怎么!马预备好了吗?

侍臣  预备好了,陛下。

李尔  来,孩子。

弄人  哪一个姑娘笑我走这一遭,

她的贞操眼看就要保不牢。(同下。)

【大军入城吗。】



第二幕


第一场 葛罗斯特伯爵城堡庭院

爱德蒙及克伦自相对方向上。


爱德蒙 您好,克伦?

克伦 您好,公子。我刚才见过令尊,通知他康华尔公爵跟他的夫人里根公主今天晚上要到这儿来拜访他。

爱德蒙 他们怎么要到这儿来?

克伦 我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见外边的消息?我的意思是说,人们交头接耳,在暗中互相传说的那些消息。

爱德蒙 我没有听见;请教是些什么消息?

克伦 您没有听见说起康华尔公爵也许会跟奥本尼公爵开战吗?

爱德蒙 一点没有听见。

克伦 那么您也许慢慢会听到的。再会,公子。(下。)

爱德蒙公爵今天晚上到这儿来!那也好!再好没有了!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我的父亲已经叫人四处把守,要捉我的哥哥;我还有一件不大好办的事情,必须赶快动手做起来。这事情要做得敏捷迅速,但愿命运帮助我!——哥哥,跟你说一句话;下来,哥哥!

爱德伽上。

爱德蒙父亲在那儿守着你。啊,哥哥!离开这个地方吧;有人已经告诉他你躲在什么所在;趁着现在天黑,你快逃吧。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对康华尔公爵的话?他也就要到这儿来了,在这样的夜里,急急忙忙的。里根也跟着他来;你有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说过奥本尼公爵什么话吗?想一想看。

爱德伽 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爱德蒙我听见父亲来了;原谅我;我必须假装对你动武的样子;拔出剑来,就像你在防御你自己一般;好好地应付一下吧。(高声)放下你的剑;见我的父亲去!喂,拿火来!这儿!——逃吧,哥哥。(高声)火把!火把!——再会。(爱德伽下)身上沾几点血,可以使他相信我真的作过一番凶猛的争斗。(以剑刺伤手臂)我曾经看见有些醉汉为了开玩笑的缘故,往往不顾死活地割破他自己的皮肉。(高声)父亲!父亲!住手!住手!没有人来帮我吗?

葛罗斯特率众仆持火炬上。

葛罗斯特 爱德蒙,那畜生呢?

爱德蒙 他站在这儿黑暗之中,拔出他的锋利的剑,嘴里念念有辞,见神见鬼地请月亮帮他的忙。

葛罗斯特 可是他在什么地方?

爱德蒙 瞧,父亲,我流着血呢。

葛罗斯特 爱德蒙,那畜生呢?

爱德蒙 往这边逃去了,父亲。他看见他没有法子——

葛罗斯特 喂,你们追上去!(若干仆人下)

【歧路亡羊吗。】


“没有法子”什么?

爱德蒙 没有法子劝我跟他同谋把您杀死;我对他说,疾恶如仇的神明看见弑父的逆子,是要用天雷把他殛死的;我告诉他儿子对于父亲的关系是多么深切而不可摧毁;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看见我这样憎恶他的荒谬的图谋,他就老羞成怒,拔出他的早就预备好的剑,气势汹汹地向我毫无防卫的身上挺了过来,把我的手臂刺破了;那时候我也发起怒来,自恃理直气壮,跟他奋力对抗,他倒胆怯起来,也许因为听见我喊叫的声音,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葛罗斯特 让他逃得远远的吧;除非逃到国外去,我们总有捉到他的一天;看他给我们捉住了还活得成活不成。公爵殿下,我的高贵的恩主,今晚要到这儿来啦,我要请他发出一道命令,谁要是能够把这杀人的懦夫捉住,交给我们绑在木桩上烧死,我们将要重重酬谢他;谁要是把他藏匿起来,一经发觉,就要把他处死。

爱德蒙 当他不听我的劝告,决意实行他的企图的时候,我就严辞恫吓他,对他说我要宣布他的秘密;可是他却回答我说,“你这个没份儿继承遗产的私生子!你以为要是我们两人立在敌对的地位,人家会相信你的道德品质,因而相信你所说的话吗?哼!我可以绝口否认——我自然要否认,即使你拿出我亲手写下的笔迹,我还可以反咬你一口,说这全是你的-阴-谋恶计;人们不是傻瓜,他们当然会相信你因为觊觎我死后的利益,所以才会起这样的毒心,想要害我的命。”

葛罗斯特 好狠心的畜生!他赖得掉他的信吗?他不是我生出来的。(内喇叭奏花腔)听!公爵的喇叭。我不知道他来有什么事。我要把所有的城门关起来,看这畜生逃到哪儿去;公爵必须答应我这一个要求;而且我还要把他的小像各处传送,让全国的人都可以注意他。我的孝顺的孩子,你不学你哥哥的坏样,我一定想法子使你能够承继我的土地。

【掘地三尺吗。】


康华尔、里根及侍从等上。

康华尔 您好,我的尊贵的朋友!我还不过刚到这儿,就已经听见了奇怪的消息。

里根 要是真有那样的事,那罪人真是万死不足蔽辜了。是怎么一回事,伯爵?

葛罗斯特 啊!夫人,我这颗老心已经碎了,已经碎了!

里根 什么!我父亲的义子要谋害您的性命吗?就是我父亲替他取名字的,您的爱德伽吗?

葛罗斯特 啊!夫人,夫人,发生了这种事情,真是说来叫人丢脸。

里根 他不是常常跟我父亲身边的那些横行不法的骑士们在一起吗?

葛罗斯特 我不知道,夫人。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爱德蒙 是的,夫人,他正是常跟这些人在一起的。

里根无怪他会变得这样坏;一定是他们撺掇他谋害了老头子,好把他的财产拿出来给大家挥霍。今天傍晚的时候,我接到我姊姊的一封信,她告诉我他们种种不法的情形,并且警告我要是他们想要住到我的家里来,我千万不要招待他们。

康华尔 相信我,里根,我也决不会去招待他们。爱德蒙,我听说你对你的父亲很尽孝道。

爱德蒙 那是做儿子的本分,殿下。

葛罗斯特 他揭发了他哥哥的-阴-谋;您看他身上的这一处伤就是因为他奋不顾身,想要捉住那畜生而受到的。

康华尔 那凶徒逃走了,有没有人追上去?

葛罗斯特 有的,殿下。

康华尔要是他给我们捉住了,我们一定不让他再为非作恶;你只要决定一个办法,在我的权力范围以内,我都可以替你办到。爱德蒙,你这一回所表现的深明大义的孝心,使我们十分赞美;像你这样不负付托的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将要大大地重用你。

爱德蒙 殿下,我愿意为您尽忠效命。

葛罗斯特 殿下这样看得起他,使我感激万分。

康华尔 你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所以要来看你的原因——

里根尊贵的葛罗斯特,我们这样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一路摸索前来,实在是因为有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必须请教请教您的高见。我们的父亲和姊姊都有信来,说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冲突;我想最好不要在我们自己的家里答复他们;两方面的使者都在这儿等候我打发。我们的善良的老朋友,您不要气恼,替我们赶快出个主意吧。

葛罗斯特 夫人但有所命,我总是愿意贡献我的一得之愚的。殿下和夫人光临蓬荜,欢迎得很!(同下。)

【人肉包子吗。】


第二场 葛罗斯特城堡之前

肯特及奥斯华德各上。


奥斯华德 早安,朋友;你是这屋子里的人吗?

肯特 喂。

奥斯华德 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拴马?

肯特 烂泥地里。

奥斯华德 对不起,大家是好朋友,告诉我吧。

肯特 谁是你的好朋友?

奥斯华德 好,那么我也不理你。

肯特 要是我把你一口咬住,看你理不理我。

奥斯华德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我又不认识你。

肯特 家伙,我认识你。

奥斯华德 你认识我是谁?

肯特一个无赖;一个恶棍;一个吃剩饭的家伙;一个下贱的、骄傲的、浅薄的、叫化子一样的、只有三身衣服、全部家私算起来不过一百镑的、卑鄙龌龊的、穿毛绒袜子的奴才;一个没有胆量的、靠着官府势力压人的奴才;一个婊子生的、顾影自怜的、奴颜婢膝的、涂脂抹粉的混账东西;全部家私都在一只箱子里的下流胚,一个天生的忘八胚子;又是奴才,又是叫化子,又是懦夫,又是忘八,又是一条杂种老母狗的儿子;要是你不承认你这些头衔,我要把你打得放声大哭。

奥斯华德 咦,奇怪,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怎么开口骂人?

肯特你还说不认识我,你这厚脸皮的奴才!两天以前,我不是把你踢倒在地上,还在王上的面前打过你吗?拔出剑来,你这混蛋;虽然是夜里,月亮照着呢;我要在月光底下把你剁得稀烂。(拔剑)拔出剑来,你这婊子生的、臭打扮的下流东西,拔出剑来!

奥斯华德 去!我不跟你胡闹。

肯特拔出剑来,你这恶棍!谁叫你做人家的傀儡,替一个女儿寄信攻击她的父王,还自鸣得意呢?拔出剑来,你这混蛋,否则我要砍下你的胚骨。拔出剑来,恶棍;来来来!

奥斯华德 喂!救命哪!要杀人啦!救命哪!

肯特 来,你这奴才;站住,混蛋,别跑;你这漂亮的奴才,你不会还手吗?(打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救命啊!要杀人啦!要杀人啦!

爱德蒙拔剑上。

爱德蒙 怎么!什么事?(分开二人。)

【难舍难分吗。】


肯特 好小子,你也要寻事吗?来,我们试一下吧!来,小哥儿。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葛罗斯特 动刀动剑的,什么事呀?

康华尔 大家不要闹;谁再动手,就叫他死。怎么一回事?

里根 一个是我姊姊的使者,一个是国王的使者。

康华尔 你们为什么争吵?说。

奥斯华德 殿下,我给他缠得气都喘不过来啦。

肯特 怪不得你,你把全身勇气都提起来了。你这懦怯的恶棍,造化不承认他曾经造下你这个人;你是一个裁缝手里做出来的。

康华尔 你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一个裁缝会做出一个人来吗?

肯特 嗯,一个裁缝;石匠或者油漆匠都不会把他做得这样坏,即使他们学会这行手艺才不过两个钟头。

康华尔 说,你们怎么会吵起来的?

奥斯华德 这个老不讲理的家伙,殿下,倘不是我看在他的花白胡子分上,早就要他的命了——

肯特你这婊子养的、不中用的废物!殿下,要是您允许我的话,我要把这不成东西的流氓踏成一堆替人家涂刷茅厕的泥浆。看在我的花白胡子分上?你这摇尾乞怜的狗!

康华尔 住口!畜生,你规矩也不懂吗?

肯特 是,殿下;可是我实在气愤不过,也就顾不得了。

康华尔 你为什么气愤?

肯特我气愤的是像这样一个奸诈的奴才,居然也让他佩起剑来。都是这种笑脸的小人,像老鼠一样咬破了神圣的伦常纲纪;他们的主上起了一个恶念,他们便竭力逢迎,不是火上浇油,就是雪上添霜;他们最擅长的是随风转舵,他们的主人说一声是,他们也跟着说是,说一声不,他们也跟着说不,就像狗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主人跑。恶疮烂掉了你的抽搐的面孔!你笑我所说的话,你以为我是个傻瓜吗?呆鹅,要是我在旷野里碰见了你,看我不把你打得嘎嘎乱叫,一路赶回你的老家去!

康华尔 什么!你疯了吗,老头儿?

葛罗斯特 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

肯特 我跟这混蛋是势不两立的。

康华尔 你为什么叫他混蛋?他做错了什么事?

肯特 我不喜欢他的面孔。

康华尔 也许你也不喜欢我的面孔、他的面孔,还有她的面孔。

肯特 殿下,我是说惯老实话的:我曾经见过一些面孔,比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些面孔好得多啦。

康华尔这个人正是那种因为有人称赞了他的言辞率直,就此装出一副粗鲁的、目中无人的样子,一味矫揉造作,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他不会谄媚,他有一颗正直坦白的心,他必须说老实话;要是人家愿意接受他的意见,很好;不然的话,他是个老实人。我知道这种家伙,他们用坦白的外表,包藏着极大的奸谋祸心,比二十个胁肩谄笑、小心翼翼的愚蠢的谄媚者更要不怀好意。

【贫而无谄吗。】


肯特 殿下,您的伟大的明鉴,就像福玻斯神光煜煜的额上的烨耀的火轮,诸您照临我的善意的忠诚,恳切的虔心——

康华尔 这是什么意思?

肯特因为您不喜欢我的话,所以我改变了一个样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谄媚之徒;我也不愿做一个故意用率直的言语诱惑人家听信的奸诈小人;即使您请求我做这样的人,我也不怕得罪您,决不从命。

康华尔 (向奥斯德)你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他?

奥斯华德我从来没有冒犯过他。最近王上因为对我有了点误会,把我殴打;他便助主为虐,闪在我的背后把我踢倒地上,侮辱谩骂,无所不至,装出一副非常勇敢的神气;他的王上看见他这样,把他称赞了两句,我又极力克制自己,他便得意忘形,以为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一看见我,又拔剑跟我闹起来了。

肯特 和这些流氓和懦夫相比,埃阿斯只能当他们的傻子③。

康华尔 拿足枷来!你这口出狂言的倔强的老贼,我们要教训你一下。

肯特殿下,我已经太老,不能受您的教训了;您不能用足枷枷我。我是王上的人,奉他的命令前来;您要是把他的使者枷起来,那未免对我的主上太失敬、太放肆无礼了。

康华尔 拿足枷来!凭着我的生命和荣誉起誓,他必须锁在足枷里直到中午为止。

里根 到中午为止!到晚上,殿下;把他整整枷上一夜再说。

肯特 啊,夫人,假如我是您父亲的狗,您也不该这样对待我。

里根 因为你是他的奴才,所以我要这样对待你。

康华尔 这正是我们的姊姊说起的那个家伙。来,拿足枷来。(从仆取出足枷。)

葛罗斯特殿下,请您不要这样。他的过失诚然很大,王上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他的;您所决定的这一种羞辱的刑罚,只能惩戒那些犯偷窃之类普通小罪的下贱的囚徒;他是王上差来的人,要是您给他这样的处分,王上一定要认为您轻蔑了他的来使而心中不快。

康华尔 那我可以负责。

里根我的姊姊要是知道她的使者因为奉行她的命令而被人这样侮辱殴打,她的心里还要不高兴哩。把他的腿放进去。(从仆将肯特套入足枷)来,殿下,我们走吧。(除葛罗斯特、肯特外均下。)

葛罗斯特 朋友,我很为你抱憾;这是公爵的意思,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脾气非常固执,不肯接受人家的劝阻。我还要替你向他求情。

肯特请您不必多此一举,大人。我走了许多路,还没有睡过觉;一部分的时间将在瞌睡中过去,醒着的时候我可以吹吹口哨。好人上足枷,因此就走好运也说不定呢。再会!

葛罗斯特 这是公爵的不是;王上一定会见怪的。(下。)

肯特好王上,你正像俗语说的,抛下天堂的幸福,来受赤日的煎熬了。来吧,你这照耀下土的炬火,让我借着你的温柔的光辉,可以读一读这封信。只有倒楣的人才会遇见奇迹;我知道这是考狄利娅寄来的,我的改头换面的行踪,已经侥幸给她知道了;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机会,纠正这种反常的情形。疲倦得很;闭上了吧,沉重的眼睛,免得看见你自己的耻辱。晚安,命运,求你转过你的轮子来,再向我们微笑吧。(睡。)

【笑面虎吗。】


第三场 荒野的一部

爱德伽上。


爱德伽听说他们已经发出告示捉我;幸亏我躲在一株空心的树干里,没有给他们找到。没有一处城门可以出入无阻;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警卫森严,准备把我捉住!我总得设法逃过人家的耳目,保全自己的生命;我想还不如改扮做一个最卑贱穷苦、最为世人所轻视、和禽兽相去无几的家伙;我要用污泥涂在脸上,一块毡布裹住我的腰,把满头的头发打了许多乱结,赤身,抵抗着风雨的侵凌。这地方本来有许多疯丐,他们高声叫喊,用针哪、木锥哪、钉子哪、迷迭香的树枝哪,刺在他们麻木而僵硬的手臂上;用这种可怕的形状,到那些穷苦的农场、乡村、羊棚和磨坊里去,有时候发出一些疯狂的咒诅,有时候向人哀求祈祷,乞讨一些布施。我现在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定不会引起人家的疑心。可怜的疯叫化!可怜的汤姆!倒有几分像;我现在不再是爱德伽了。(下。)

第四场 葛罗斯特城堡前

肯特系足枷中。李尔、弄人及侍臣上。

李尔 真奇怪,他们不在家里,又不打发我的使者回去。

侍臣 我听说他们在前一个晚上还不曾有走动的意思。

肯特 祝福您,尊贵的主人!

李尔 嘿!你把这样的羞辱作为消遣吗?

肯特 不,陛下。

弄人哈哈!他吊着一副多么难受的袜带!缚马缚在头上,缚狗缚熊缚在脖子上,缚猴子缚在腰上,缚人缚在腿上;一个人的腿儿太会活动了,就要叫他穿木袜子。

李尔 谁认错了人,把你锁在这儿?

肯特 是那一对男女——您的女婿和女儿。

李尔 不。

肯特 是的。

李尔 我说不。

肯特 我说是的。

李尔 不,不,他们不会干这样的事。

肯特 他们干也干了。

李尔 凭着朱庇特起誓,没有这样的事。

肯特 凭着朱诺起誓,有这样的事。

李尔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他们不能,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要是他们有意作出这种重大的暴行来,那简直比杀人更不可恕了。赶快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才会用这种刑罚来对待一个国王的使者。

肯特陛下,我带了您的信到了他们家里,当我跪在地上把信交上去,还没有立起身来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代他的女主人高纳里尔向他们请安,随后把一封书信递上去,打断了我的公事;他们看见她也有信来,就来不及理睬我,先读她的信;读罢了信,他们立刻召集仆从,上马出发,叫我跟到这儿来,等候他们的答复;对待我十分冷淡。一到这儿,我又碰见了那个使者,他也就是最近对您非常无礼的那个家伙,我知道他们对我这样冷淡,都是因为他来了的缘故,一时激于气愤,不加考虑地向他动起武来;他看见我这样,就高声发出懦怯的叫喊,惊动了全宅子的人。您的女婿女儿认为我犯了这样的罪,应该把我羞辱一下,所以就把我枷起来了。

【士可辱吗。】


弄人 冬天还没有过去,要是野雁尽往那个方向飞。

老父衣百结,

儿女不相识;

老父满囊金,

儿女尽孝心。

命运如娼妓,

贫贱遭遗弃。

虽然这样说,你的女儿们还要孝敬你数不清的烦恼哩。

李尔 啊!我这一肚子的气都涌上我的心头来了!你这一股无名的气恼,快给我平下去吧!我这女儿呢?

肯特 在里边,陛下;跟伯爵在一起。

李尔 不要跟我;在这儿等着。(下。)

侍臣 除了你刚才所说的以外,你没有犯其他的过失吗?

肯特 没有。王上怎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弄人 你会发出这么一个问题,活该给人用足枷枷起来。

肯特 为什么,傻瓜?

弄人你应该拜蚂蚁做老师,让它教训你冬天是不能工作的。谁都长着眼睛,除非瞎子,每个人都看得清自己该朝哪一边走;就算眼睛瞎了,二十个鼻子里也没有一个鼻子嗅不出来他身上发霉的味道。一个大车轮滚下山坡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抓住它,免得跟它一起滚下去,跌断了你的头颈;可是你要是看见它上山去,那么让它拖着你一起上去吧。倘然有什么聪明人给你更好的教训,请你把这番话还我;一个傻瓜的教训,只配让一个混蛋去遵从。

他为了自己的利益,

向你屈节卑躬,

天色一变就要告别,

留下你在雨中。

聪明的人全都飞散,

只剩傻瓜一个;

傻瓜逃走变成混蛋,

那混蛋不是我。

肯特 傻瓜,你从什么地方学会这支歌儿?

弄人 不是在足枷里,傻瓜。

李尔偕葛罗斯特重上。

李尔拒绝跟我说话!他们有病!他们疲倦了,他们昨天晚上走路辛苦!都是些鬼话,明明是要背叛我的意思。给我再去向他们要一个好一点的答复来。

葛罗斯特 陛下,您知道公爵的火性,他决定了怎样就是怎样,再也没有更改的。

李尔 报应哪!疫疠!死亡!祸乱!火性!什么火性?嘿,葛罗斯特,葛罗斯特,我要跟康华尔公爵和他的妻子说话。

【士不可杀吗。】


葛罗斯特 呃,陛下,我已经对他们说过了。

李尔 对他们说过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葛罗斯特 是,陛下。

李尔国王要跟康华尔说话;亲爱的父亲要跟他的女儿说话,叫她出来见我:你有没有这样告诉他们?我这口气,我这一腔血!哼,火性!火性子的公爵!对那性如烈火的公爵说——不,且慢,也许他真的不大舒服;一个人为了疾病往往疏忽了他原来健康时的责任,是应当加以原谅的;我们身体上有了病痛,精神上总是连带觉得烦躁郁闷,那时候就不由我们自己作主了。我且忍耐一下,不要太卤莽了,对一个有病的人作过分求全的责备。该死!(视肯特)为什么把他枷在这儿?这一种举动使我相信公爵和她对我回避,完全是一种预定的计谋。把我的仆人放出来还我。去,对公爵和他的妻子说,我现在立刻就要跟他们说话;叫他们赶快出来见我,否则我要在他们的寝室门前擂起鼓来,搅得他们不能安睡。

葛罗斯特 我但愿你们大家和和好好的。(下。)

李尔 啊!我的心!我的怒气直冲的心!把怒气退下去吧!

弄人你向它吆喝吧,老伯伯,就像厨娘把活鳗鱼放进面糊里的时候那样;她拿起手里的棍子,在它们的头上敲了几下,喊道:“下去,坏东西,下去!”也就像她的兄弟,为了爱他的马儿,替它在草料上涂了牛油。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李尔 你们两位早安!

康华尔 祝福陛下!(众人释肯特。)

里根 我很高兴看见陛下。

李尔 里根,我想你一定高兴看见我的;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想;要是你不高兴看见我,我就要跟你已故的母亲离婚,把她的坟墓当作一座淫妇的丘陇。(向肯特)啊!你放出来了吗?等会儿再谈吧。亲爱的里根,你的姊姊太不孝啦。啊,里根!她的无情的凶恶像饿鹰的利喙一样猛啄我的心。(以手按于心口)我简直不能告诉你;你不会相信她忍心害理到什么地步——啊,里根!

里根 父亲,请您不要恼怒。我想她不会对您有失敬礼,恐怕还是您不能谅解她的苦心哩。

李尔 啊,这是什么意思?

里根我想我的姊姊决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尽孝道;要是,父亲,她约束了您那班随从的放荡的行为,那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和正大的目的,绝对不能怪她的。

李尔 我的咒诅降在她的头上!

里根啊,父亲!您年纪老了,已经快到了生命的尽头;应该让一个比您自己更明白您的地位的人管教管教您;所以我劝您还是回到姊姊的地方去,对她赔一个不是。

【低头认罪吗。】


李尔 请求她的饶恕吗?你看这样像不像个样子:“好女儿,我承认我年纪老,不中用啦,让我跪在地上,(跪下)请求您赏给我几件衣服穿,赏给我一张床睡,赏给我一些东西吃吧。”

里根 父亲,别这样子;这算个什么,简直是胡闹!回到我姊姊那儿去吧。

李尔(起立)再也不回去了,里根。她裁撤了我一半的侍从;不给我好脸看;用她的毒蛇一样的舌头打击我的心。但愿上天蓄积的愤怒一起降在她的无情无义的头上!但愿恶风吹打她的腹中的胎儿,让它生下地来就是个瘸子!

康华尔 嘿!这是什么话!

李尔 迅疾的闪电啊,把你的眩目的火焰,射进她的傲慢的眼睛里去吧!在烈日的熏灼下蒸发起来的沼地的瘴气啊,损坏她的美貌,毁灭她的骄傲吧!

里根 天上的神明啊!您要是对我发起怒来,也会这样咒我的。

李尔 不,里根,你永远不会受我的咒诅;你的温柔的天性决不会使你干出冷酷残忍的行为来。她的眼睛里有一股凶光,可是你的眼睛却是温存而和蔼的。你决不会吝惜我的享受,裁撤我的侍从,用不逊之言向我顶嘴,削减我的费用,甚至于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来;你是懂得天伦的义务、儿女的责任、孝敬的礼貌和受恩的感激的;你总还没有忘记我曾经赐给你一半的国土。

里根 父亲,不要把话说远了。

李尔 谁把我的人枷起来?(内喇叭奏花腔。)

康华尔 那是什么喇叭声音?

里根 我知道,是我的姊姊来了;她信上说就要到这儿来的。

奥斯华德上。

里根 夫人来了吗?

李尔 这是一个靠着主妇暂时的恩宠、狐假虎威、倚势凌人的奴才。滚开,贱奴,不要让我看见你!

康华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尔 谁把我的仆人枷起来?里根,我希望你并不知道这件事。谁来啦?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天啊,要是你爱老人,要是凭着你统治人间的仁爱,你认为子女应该孝顺他们的父母,要是你自己也是老人,那么不要漠然无动于衷,降下你的愤怒来,帮我伸雪我的怨恨吧!(向高纳里尔)你看见我这一把胡须,不觉得惭愧吗?啊里根,你愿意跟她握手吗?

高纳里尔 为什么她不能跟我握手呢!我干了什么错事?难道凭着一张糊涂昏悖的嘴里的胡言乱语,就可以成立我的罪案吗?

李尔 啊,我的胸膛!你还没有胀破吗?我的人怎么给你们枷了起来?

康华尔 陛下,是我把他枷在那儿的;照他狂妄的行为,这样的惩戒还太轻呢。

李尔 你!是你干的事吗?

【人在屋檐下吗。】


里根 父亲,您该明白您是一个衰弱的老人,一切只好将就点儿。要是您现在仍旧回去跟姊姊住在一起,裁撤了您的一半的侍从,那么等住满了一个月,再到我这儿来吧。我现在不在自己家里,要供养您也有许多不便。

李尔 回到她那儿去?裁撤五十名侍从!不,我宁愿什么屋子也不要住,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和无情的大自然抗争,和豺狼鸱鸮做伴侣,忍受一切饥寒的痛苦!回去跟她住在一起?嘿,我宁愿到那娶了我的没有嫁奁的小女儿去的热情的法兰西国王的座前匍匐膝行,像一个臣仆一样向他讨一份微薄的恩俸,苟延残喘下去。回去跟她住在一起!你还是劝我在这可恶的仆人手下当奴才、当牛马吧。(指奥斯华德。)

高纳里尔 随你的便。

李尔 女儿,请你不要使我发疯;我也不愿再来打扰你了,我的孩子。再会吧;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可是你是我的肉、我的血、我的女儿;或者还不如说是我身体上的一个恶瘤,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的;你是我的fu败的血液里的一个疖子、一个瘀块、一个肿毒的疔疮。可是我不愿责骂你;让羞辱自己降临你的身上吧,我没有呼召它;我不要求天雷把你殛死,我也不把你的忤逆向垂察善恶的天神控诉,你回去仔细想一想,趁早痛改前非,还来得及。我可以忍耐;我可以带着我的一百个骑士,跟里根住在一起。

里根那绝对不行;现在还轮不到我,我也没有预备好招待您的礼数。父亲,听我姊姊的话吧;人家冷眼看着您这种愤怒的神气,他们心里都要说您因为老了,所以——可是姊姊是知道她自己该怎样做的。

李尔 这是你的好意的劝告吗?

里根是的,父亲,这是我的真诚的意见。什么!五十个卫士?这不是很好吗?再多一些有什么用处?就是这么许多人,数目也不少了,别说供养他们不起,而且让他们成群结党,也是一件危险的事。一间屋子里养了这许多人,受着两个主人支配,怎么不会发生争闹?简直不成话。

高纳里尔 父亲,您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仆人侍候您呢?

里根对了,父亲,那不是很好吗?要是他们怠慢了您,我们也可以训斥他们。您下回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请您只带二十五个人来,因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一个危险;超过这个数目,我是恕不招待的。

李尔 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们——

里根 您幸好及时给了我们。

李尔 叫你们做我的代理人、保管者,我的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我保留这么多的侍从。什么!我只能带二十五个人,到你这儿来吗?里根,你是不是这样说?

里根 父亲,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只允许您带这么几个人来。

李尔 恶人的脸相虽然狰狞可怖,要是与比他更恶的人相比,就会显得和蔼可亲;不是绝顶的凶恶,总还有几分可取。(向高纳里尔)我愿意跟你去;你的五十个人还比她的二十五个人多上一倍,你的孝心也比她大一倍。

高纳里尔 父亲,我们家里难道没有两倍这么多的仆人可以侍候您?依我说,不但用不着二十五个人,就是十个五个也是多余的。

里根 依我看来,一个也不需要。

【一毛不拔吗。】


李尔 啊!不要跟我说什么需要不需要;最卑贱的乞丐,也有他的不值钱的身外之物;人生除了天然的需要以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享受,那和畜类的生活有什么分别。你是一位夫人;你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持温暖,那就根本不合你的需要,因为这种盛装艳饰并不能使你温暖。可是,讲到真的需要,那么天啊,给我忍耐吧,我需要忍耐!神啊,你们看见我在这儿,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被忧伤和老迈折磨得好苦!假如是你们鼓动这两个女儿的心,使她们忤逆她们的父亲,那么请你们不要尽是愚弄我,叫我默然忍受吧;让我的心里激起了刚强的怒火,别让妇人所恃为武器的泪点玷污我的男子汉的面颊!不,你们这两个不孝的妖妇,我要向你们复仇,我要做出一些使全世界惊怖的事情来,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你们以为我将要哭泣;不,我不愿哭泣,我虽然有充分的哭泣的理由,可是我宁愿让这颗心碎成万片,也不愿流下一滴泪来。啊,傻瓜!我要发疯了!(李尔、葛罗斯特、肯特及弄人同下。)

康华尔 我们进去吧;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了。(远处暴风雨声。)

里根 这座房屋太小了,这老头儿带着他那班人来是容纳不下的。

高纳里尔 是他自己不好,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吃些苦,才知道自己的蠢。

里根 单是他一个人,我倒也很愿意收留他,可是他的那班跟随的人,我可一个也不能容纳。

高纳里尔 我也是这个意思。葛罗斯特伯爵呢?

康华尔 跟老头子出去了。他回来了。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王上正在盛怒之中。

康华尔 他要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他叫人备马;可是不让我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康华尔 还是不要管他,随他自己的意思吧。

高纳里尔 伯爵,您千万不要留他。

葛罗斯特 唉!天色暗起来了,田野里都在刮着狂风,附近许多哩之内,简直连一株小小的树木都没有。

里根啊!伯爵,对于刚愎自用的人,只好让他们自己招致的灾祸教训他们。关上您的门;他有一班亡命之徒跟随在身边,他自己又是这样容易受人愚弄,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煽动他干出些什么事来。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康华尔 关上您的门,伯爵;这是一个狂暴的晚上。我的里根说得一点不错。暴风雨来了,我们进去吧。(同下。)

【关门大吉吗。】



第三幕


第一场荒野

暴风雨,雷电。肯特及一侍臣上,相遇。


肯特  除了恶劣的天气以外,还有谁在这儿?

侍臣  一个心绪像这天气一样不安静的人。

肯特  我认识你。王上呢?

侍臣  正在跟暴怒的大自然竞争;他叫狂风把大地吹下海里,叫泛滥的波涛吞没了陆地,使万物都变了样子或归于毁灭;拉下他的一根根的白发,让挟着盲目的愤怒的暴风把它们卷得不知去向;在他渺小的一身之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比暴风雨的冲突更剧烈的斗争。这样的晚上,被小熊吸干了乳汁的母熊,也躲着不敢出来,狮子和饿狼都不愿沾湿它们的毛皮。他却光秃着头在风雨中狂奔,把一切付托给不可知的力量。

肯特  可是谁和他在一起?

侍臣  只有那傻瓜一路跟着他,竭力用些笑话替他排解他的中心的伤痛。

肯特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敢凭着我的观察所及,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在奥本尼和康华尔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彼此掩饰得毫无痕迹,可是暗中却已经发生了冲突;正像一般身居高位的人一样,在他们手下都有一些名为仆人、实际上却是向法国密报我们国内情形的探子,凡是这两个公爵的明争暗斗,他们两人对于善良的老王的冷酷的待遇,以及在这种种表象底下,其他更秘密的一切动静,全都传到了法国的耳中;现在已经有一支军队从法国开到我们这一个分裂的国土上来,乘着我们疏忽无备,在我们几处最好的港口秘密登陆,不久就要揭开他们鲜明的旗帜了。现在,你要是能够信任我的话,请你赶快到多佛去一趟,那边你可以碰见有人在欢迎你,你可以把被逼疯了的王上所受种种无理的屈辱向他作一个确实的报告,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好意。我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价的绅士,因为知道你的为人可靠,所以把这件差使交给你。

侍臣  我还要跟您谈谈。

肯特  不,不必。为了向你证明我并不是像我的外表那样的一个微贱之人,你可以打开这一个钱囊,把里面的东西拿去。你一到多佛,一定可以见到考狄利娅;只要把这戒指给她看了,她就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不认识的同伴是个什么人。好可恶的暴风雨!我要找王上去。

侍臣  把您的手给我。您没有别的话了吗?

肯特  还有一句话,可比什么都重要;就是:我们现在先去找王上;你往那边去,我往这边去,谁先找到他,就打一个招呼。(各下。)

【召之即来吗。】


第二场荒野的另一部分

暴风雨继续未止。李尔至弄人上。


李尔  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你,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尽管倒泻下来,浸没了我们的尖塔,淹沉了屋顶上的风标吧!你,思想一样迅速的硫磺的电火,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了我的白发的头颅吧!你,震撼一切的霹雳啊,把这生殖繁密的、饱满的地球击平了吧!打碎造物的模型,不要让一颗忘恩负义的人类的种子遗留在世上!

弄人  啊,老伯伯,在一间千燥的屋子里说几句好话,不比在这没有遮蔽的旷野里淋雨好得多吗?老伯伯,回到那所房子里去,向你的女儿们请求祝福吧;这样的夜无论对于聪明人或是傻瓜,都是不发一点慈悲的。

李尔  尽管轰着吧!尽管吐你的火舌,尽管喷你的雨水吧!雨、风、雷、电,都不是我的女儿,我不责怪你们的无情;我不曾给你们国土,不曾称你们为我的孩子,你们没有顺从我的义务;所以,随你们的高兴,降下你们可怕的威力来吧,我站在这儿,只是你们的奴隶,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可是我仍然要骂你们是卑劣的帮凶,因为你们滥用上天的威力,帮同两个万恶的女儿来跟我这个白发的老翁作对。啊!啊!这太卑劣了!

弄人  谁头上顶着个好头脑,就不愁没有屋顶来遮他的头。

脑袋还没找到屋子,

话儿倒先有安乐窝;

脑袋和他都生虱子,

就这么叫化娶老婆。

有人只爱他的脚尖,

不把心儿放在心上;

那鸡眼使他真可怜,

在床上翻身又叫嚷。

从来没有一个美女不是对着镜子做她的鬼脸。

肯特上。

李尔  不,我要忍受众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我要闭口无言。

肯特  谁在那边?

弄人  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弄人;这两人一个聪明一个傻。

肯特  唉!陛下,你在这儿吗?喜爱黑夜的东西,不会喜爱这样的黑夜;狂怒的天色吓怕了黑暗中的漫游者,使它们躲在洞里不敢出来。自从有生以来,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闪电,听见过这样可怕的雷声,这样惊人的风雨的咆哮;人类的精神是禁受不起这样的磨折和恐怖的。

李尔  伟大的神灵在我们头顶掀起这场可怕的骚动。让他们现在找到他们的敌人吧。战栗吧,你尚未被人发觉、逍遥法外的罪人!躲起来吧,你杀人的凶手,你用伪誓欺人的骗子,你道貌岸然的逆伦禽兽!魂飞魄散吧,你用正直的外表遮掩杀人阴谋的大奸巨恶!撕下你们包藏祸心的伪装,显露你们罪恶的原形,向这些可怕的天吏哀号乞命吧!我是个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却受了很大的冤屈的人。

肯特  唉!您头上没有一点遮盖的东西!陛下,这儿附近有一间茅屋,可以替您挡挡风雨。我刚才曾经到那所冷酷的屋子里——那比它墙上的石块更冷酷无情的屋子——探问您的行踪,可是他们关上了门不让我进去;现在您且暂时躲一躲雨,我还要回去,非要他们讲一点人情不可。

李尔  我的头脑开始昏乱起来了。来,我的孩子。你怎么啦,我的孩子?你冷吗?我自己也冷呢。我的朋友,这间茅屋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微贱的东西竟也会变成无价之宝。来,带我到你那间茅屋里去。可怜的傻小子,我心里还留着一块地方为你悲伤哩。

弄人

只怪自己糊涂自己蠢,

嗨呵,一阵风来一阵雨,

背时倒运莫把天公恨,

管它朝朝雨雨又风风。

李尔  不错,我的好孩子。来,领我们到这茅屋里去。(李尔、肯特下。)

弄人  今天晚上可太凉快了,叫婊子都热不起劲儿来。待我在临走之前,讲几句预言吧:

传道的嘴上一味说得好;

酿酒的酒里掺水真不少;

有钱的大爷教裁缝做活;

不烧异教徒;嫖客害流火④;

若是件件官司都问得清;

跟班不欠钱,骑士债还清;

世上的是非不出自嘴里;

扒儿手看见人堆就躲避;

放债的肯让金银露了眼;

老鸨和婊子把教堂修建;

到那时候,英国这个国家,

准会乱得无法收拾一下;

那时活着的都可以看到:

那走路的把脚步抬得高。

其实这番预言该让梅林⑤在将来说,因为我出生在他之前。(下。)

【来之能战吗。】


第三场葛罗斯特城堡中的一室

葛罗斯特及爱德蒙上。


葛罗斯特  唉,唉!爱德蒙,我不赞成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当我请求他们允许我给他一点援助的时候,他们竟会剥夺我使用自己的房屋的权利,不许我提起他的名字,不许我替他说一句恳求的话,也不许我给他任何的救济,要是违背了他们的命令,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们的欢心。

爱德蒙  太野蛮、太不近人情了!

葛罗斯特  算了,你不要多说什么。两个公爵现在已经有了意见,而且还有一件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今天晚上我接到一封信,里面的话说出来也是很危险的;我已经把这信锁在壁橱里了。王上受到这样的凌虐,总有人会来替他报复的;已经有一支军队在路上了;我们必须站在王上的一边。我就要找他去,暗地里救济救济他;你去陪公爵谈谈,免得被他觉察了我的行动。要是他问起我,你就回他说我身子不好,已经睡了。大不了是一个死——他们的确拿死来威吓——王上是我的老主人,我不能坐视不救。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快要发生了,爱德蒙,你必须小心点儿。(下。) 爱德蒙  你违背了命令去献这种殷勤,我立刻就要去告诉公爵知道;还有那封信我也要告诉他。这是我献功邀赏的好机会,我的父亲将要因此而丧失他所有的一切,也许他的全部家产都要落到我的手里;老的一代没落了,年轻的一代才会兴起。(下。)

【战之能胜吗。】


第四场荒野。茅屋之前

李尔、肯特及弄人上。


肯特  就是这地方,陛下,进去吧。在这样毫无掩庇的黑夜里,像这样的狂风暴雨,谁也受不了的。(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不要缠着我。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要碎裂我的心吗?

肯特  我宁愿碎裂我自己的心。陛下,进去吧。

李尔  你以为让这样的狂风暴雨侵袭我们的肌肤,是一件了不得的苦事;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可是一个人要是身染重病,他就不会感觉到小小的痛楚。你见了一头熊就要转身逃走;可是假如你的背后是汹涌的大海,你就只好硬着头皮向那头熊迎面走去了。当我们心绪宁静的时候,我们的肉体才是敏感的;我的心灵中的暴风雨已经取去我一切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的热血在那儿搏动。儿女的忘恩!这不就像这一只手把食物送进这一张嘴里,这一张嘴却把这一只手咬了下来吗?可是我要重重惩罚她们。不,我不愿再哭泣了。在这样的夜里,把我关在门外!尽管倒下来吧,什么大雨我都可以忍受。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啊,里根,高纳里尔!你们年老仁慈的父亲一片诚心,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啊!那样想下去是要发疯的;我不要想起那些;别再提起那些话了。

肯特  陛下,进去吧。

李尔  请你自己进去,找一个躲身的地方吧。这暴风雨不肯让我仔细思想种种的事情,那些事情我越想下去,越会增加我的痛苦。可是我要进去。(向弄人)进去,孩子,你先走。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你进去吧。我要祈祷,然后我要睡一会儿。(弄人入内)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着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你们的头上没有片瓦遮身,你们的腹中饥肠雷动,你们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抵挡得了这样的气候呢?啊!我一向太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了。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们的眼睛来,到外面来体味一下穷人所忍受的苦,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不是全无心肝的人吧!

爱德伽  (在内)九 深,九 深!可怜的汤姆!(弄人自屋内奔出。)

弄人  老伯伯,不要进去;里面有一个鬼。救命!救命!

肯特  让我搀着你,谁在里边?

弄人  一个鬼,一个鬼;他说他的名字叫做可怜的汤姆。

肯特  你是什么人,在这茅屋里大呼小叫的?出来。

爱德伽乔装疯人上。

爱德伽  走开!恶魔跟在我的背后!“风儿吹过山楂林。”哼!到你冷冰冰的床上暖一暖你的身体吧。

李尔  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的两个女儿,所以才到今天这地步吗?

爱德伽  谁把什么东西给可怜的汤姆?恶魔带着他穿过大火,穿过烈焰,穿过水道和漩涡,穿过沼地和泥泞;把刀子放在他的枕头底下,把绳子放在他的凳子底下,把毒药放在他的粥里;使他心中骄傲,骑了一匹栗色的奔马,从四时阔的桥梁上过去,把他自己的影子当作了一个叛徒,紧紧追逐不舍。祝福你的五种才智!汤姆冷着呢。啊!哆啼哆啼哆啼。愿旋风不吹你,星星不把毒箭射你,瘟疫不到你身上!做做好事,救救那给恶魔害得好苦的可怜的汤姆吧!他现在就在那儿,在那儿,又到那儿去了,在那儿。(暴风雨继续不止。)

【送瘟神吗。】


李尔  什么!他的女儿害得他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不能留下一些什么来吗?你一起都给了她们了吗?

弄人  不,他还留着一方毡毯,否则我们大家都要不好意思了。

李尔  愿那弥漫在天空之中的惩罚恶人的瘟疫一起降临在你的女儿身上!

肯特  陛下,他没有女儿哩。

李尔  该死的奸贼!他没有不孝的女儿,怎么会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地步?难道被弃的父亲,都是这样一点不爱惜他们自己的身体的吗?适当的处罚!谁叫他们的身体产下那些枭獍般的女儿来?

爱德伽  “小雄鸡坐在高墩上,”呵罗,呵罗,罗,罗!

弄人  这一个寒冷的夜晚将要使我们大家变成傻瓜和疯子。

爱德伽  当心恶魔。孝顺你的爷娘;说过的话不要反悔;不要赌咒;不要奸淫有夫之妇;不要把你的情人打扮得太漂亮。汤姆冷着呢。

李尔  你本来是干什么的?

爱德伽  一个心性高傲的仆人,头发卷得曲曲的,帽子上佩着情人的手套,惯会讨妇女的欢心,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开口发誓,闭口赌咒,当着上天的面前把它们一个个毁弃,睡梦里都在转奸淫的念头,一醒来便把它实行。我贪酒,我爱赌,我比土耳其人更好色;一颗奸诈的心,一对轻信的耳朵,一双不怕血腥气的手;猪一般懒惰,狐狸一般狡诡,狼一般贪狠,狗一般疯狂,狮子一般凶恶。不要让女人的脚步声和悉悉索索的绸衣裳的声音摄去了你的魂魄;不要把你的脚踏进窑子里去;不要把你的手伸进裙子里去;不要把你的笔碰到放债人的账簿上;抵抗恶魔的引诱吧。“冷风还是打山楂树里吹过去”;听它怎么说,吁——吁——呜——呜——哈——哈——。道芬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叱嚓!让他奔过去。(暴风雨继续不止。)

李尔  唉,你这样赤身裸体,受风雨的吹淋,还是死了的好。难道人不过是这样一个东西吗?想一想他吧。你也不向蚕身上借一根丝,也不向野兽身上借一张皮,也不向羊身上借一片毛,也不向麝猫身上借一块香料。嘿!我们这三个人都已经失掉了本来的面目,只有你才保全着天赋的原形;人类在草昧的时代,不过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寒碜的赤裸的两脚动物。脱下来,脱下来,你们这些身外之物!来,松开你的钮扣。(扯去衣服。)

弄人  老伯伯,请你安静点儿,这样危险的夜里是不能游泳的。旷野里一点小小的火光,正像一个好色的老头儿的心,只有这么一星星的热,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瞧!一团火走来了。

葛罗斯特持火炬上。

【发挥余热吗。】


爱德伽  这就是那个叫做“弗力勃铁捷贝特”的恶魔;他在黄昏的时候出现,一直到第一声鸡啼方才隐去;他叫人眼睛里长白膜,叫好眼变成斜眼;他叫人嘴唇上起裂缝;他还会叫面粉发霉,寻穷人们的开心。

圣维都尔⑥三次经过山岗,

遇见魇魔和她九个儿郎;

他说妖精快下马,⑦

发过誓儿快逃吧;

去你的,妖精,去你的!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

李尔  他是谁?

肯特  那儿什么人?你找谁?

葛罗斯特  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他吃的是泅水的青蛙、蛤蟆、蝌蚪、壁虎和水蜥;恶魔在他心里捣乱的时候,他发起狂来,就会把牛粪当做一盆美味的生菜;他吞的是老鼠和死狗,喝的是一潭死水上面绿色的浮渣,他到处给人家鞭打,锁在枷里,关在牢里;他从前有三身外衣、六件衬衫,跨着一匹马,带着一口剑;

可是在这整整七年时光,

耗子是汤姆唯一的食粮。

留心那跟在我背后的鬼。不要闹,史墨金!不要闹,你这恶魔!

葛罗斯特  什么!陛下竟会跟这种人作起伴来了吗?

爱德伽  地狱里的魔王是一个绅士;他的名字叫做摩陀,又叫做玛呼。

葛罗斯特  陛下,我们亲生的骨肉都变得那样坏,把自己生身之人当作了仇敌。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跟我回去吧。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全然服从您的女儿的无情的命令;虽然他们叫我关上了门,把您丢下在这狂暴的黑夜之中,可是我还是大胆出来找您,把您带到有火炉、有食物的地方去。

李尔  让我先跟这位哲学家谈谈。天上打雷是什么缘故?

肯特  陛下,接受他的好意;跟他回去吧。

李尔  我还要跟这位学者说一句话。您研究的是哪一门学问?

爱德伽  抵御恶魔的战略和消灭毒虫的方法。

李尔  让我私下里问您一句话。

肯特  大人,请您再催催他吧;他的神经有点儿错乱起来了。

葛罗斯特  你能怪他吗?(暴风雨继续不止)他的女儿要他死哩。唉!那善良的肯特,他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怜的被放逐的人!你说王上要疯了;告诉你吧,朋友,我自己也差不多疯了。我有一个儿子,现在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他要谋害我的生命,这还是最近的事;我爱他,朋友,没有一个父亲比我更爱他的儿子;不瞒你说,(暴风雨继续不止)我的头脑都气昏了。这是一个什么晚上!陛下,求求您——

李尔  啊!请您原谅,先生。高贵的哲学家,请了。

爱德伽  汤姆冷着呢。

葛罗斯特  进去,家伙,到这茅屋里去暖一暖吧。

李尔  来,我们大家进去。

肯特  陛下,这边走。

李尔  带着他;我要跟我这位哲学家在一起。

肯特  大人,顺顺他的意思吧;让他把这家伙带去。

葛罗斯特  您带着他来吧。

肯特  小子,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李尔  来,好雅典人⑧。

葛罗斯特  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爱德伽  罗兰骑士⑨来到黑沉沉的古堡前,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呸,嘿,哼!”我闻到了一股不列颠人的血腥。(同下。)

【香港总督吗。】


第五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及爱德蒙上。


康华尔  我在离开他的屋子以前,一定要把他惩治一下。

爱德蒙  殿下,我为了尽忠的缘故,不顾父子之情,一想到人家不知将要怎样批评我,心里很有点儿惴惴不安哩。

康华尔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哥哥想要谋害他的生命,并不完全出于恶毒的本性;多半是他自己咎有应得,才会引起他的杀心的。

爱德蒙  我的命运多么颠倒,虽然做了正义的事情,却必须抱恨终身!这就是他说起的那封信,它可以证实他私通法国的罪状。天啊!为什么他要干这种叛逆的行为,为什么偏偏又在我手里发觉了呢?

康华尔  跟我见公爵夫人去。

爱德蒙  这信上所说的事情倘然属实,那您就要有一番重大的行动了。

康华尔  不管它是真是假,它已经使你成为葛罗斯特伯爵了。你去找找你父亲在什么地方,让我们可以把他逮捕起来。

爱德蒙  (旁白)要是我看见他正在援助那老王,他的嫌疑就格外加重了。——虽然忠心和孝道在我的灵魂里发生剧烈的争战,可是大义所在,只好把私恩抛弃不顾。

康华尔  我完全信任你;你在我的恩宠之中,将要得到一个更慈爱的父亲。(各下。)

【鞑靼大大吗。】


第六场邻接城堡的农舍一室

葛罗斯特、李尔、肯特、弄人及爱德伽上。


葛罗斯特  这儿比露天好一些,不要嫌它寒伧,将就住下来吧。我再去找找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东西;我去去就来。

肯特  他的智力已经在他的盛怒之中完全消失了。神明报答您的好心!(葛罗斯特下。)

爱德伽  弗拉特累多⑩在叫我,他告诉我尼禄王在冥湖里钓鱼。喂,傻瓜,你要祷告,要留心恶魔啊。

弄人  老伯伯,告诉我,一个疯子是绅士呢还是平民?

李尔  是个国王,是个国王!

弄人  不,他是一个平民,他的儿子却挣了一个绅士头衔;他眼看他儿子做了绅士,他就成为一个气疯了的平民。

李尔  一千条血红的火舌吱啦吱啦卷到她们的身上——

爱德伽  恶魔在咬我的背。

弄人  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娼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

李尔  一定要办她们一办,我现在就要审问她们。(向爱德伽)来,最有学问的法官,你坐在这儿;(向弄人)你,贤明的官长,坐在这儿。——来,你们这两头雌狐!

爱德伽  瞧,他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你在审判的时候,要不要有人瞧着你?渡过河来会我,蓓西——

弄人  她的小船儿漏了,

她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她不敢见你。

爱德伽  恶魔借着夜莺的喉咙,向可怜的汤姆作祟了。霍普丹斯在汤姆的肚子里嚷着要两条新鲜的鲱鱼。别吵,魔鬼;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肯特  陛下,您怎么啦!不要这样呆呆地站着。您愿意躺下来,在这褥垫上面休息休息吗?

李尔  我要先看她们受了审判再说。把她们的证人带上来。(向爱德伽)你这披着法衣的审判官,请坐;(向弄人)你,他的执法的同僚,坐在他的旁边。(向肯特)你是陪审官,你也坐下。

爱德伽  让我们秉公裁判。

你睡着还是醒着,牧羊人?

你的羊儿在田里跑;

你的小嘴唇只要吹一声,

羊儿就不伤一根毛。

呼噜呼噜;这是一只灰色的猫儿。

李尔  先控诉她;她是高纳里尔。我当着尊严的堂上起誓,她曾经踢她的可怜的父王。

弄人  过来,奶奶。你的名字叫高纳里尔吗?

李尔  她不能抵赖。

弄人  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一张折凳哩。

李尔  这儿还有一个,你们瞧她满脸的横肉,就可以知道她的心肠是怎么样的。拦住她!举起你们的兵器,拔出你们的剑,点起火把来!营私舞弊的法庭!枉法的贪官,你为什么放她逃走?

爱德伽  天保佑你的神志吧!

肯特  嗳哟!陛下,您不是常常说您没有失去忍耐吗?现在您的忍耐呢?

爱德伽  (旁白)我的滚滚的热泪忍不住为他流下,怕要给他们瞧破我的假装了。

【伪装进步吗。】


李尔  这些小狗:脱雷、勃尔趋、史威塔,瞧,它们都在向我狂吠。

爱德伽  让汤姆掉过脸来把它们吓走。滚开,你们这些恶狗!

黑嘴巴,白嘴巴,

疯狗咬人磨毒牙,

猛犬猎犬杂种犬,

叭儿小犬团团转,

青屁股。卷尾毛,

汤姆一只也不饶;

只要我掉过脸来,

大狗小狗逃得快。

哆啼哆啼。叱嚓!来,我们赶庙会,上市集去。可怜的汤姆,你的牛角里干得挤不出一滴水来啦⑾。

李尔  叫他们剖开里根的身体来,看看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究竟为了什么天然的原因,她们的心才会变得这样硬?(向爱德伽)我把你收留下来,叫你做我一百名侍卫中间的一个,只是我不喜欢你的衣服的式样;你也许要对我说,这是最漂亮的波斯装;可是我看还是请你换一换吧。

肯特  陛下,您还是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李尔  不要吵,不要吵;放下帐子,好,好,好。我们到早上再去吃晚饭吧;好,好,好。

弄人  我一到中午可要睡觉哩。

葛罗斯特重上。

葛罗斯特  过来,朋友;王上呢?

肯特  在这儿,大人;可是不要打扰他,他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葛罗斯特  好朋友,请你把他抱起来。我已经听到了一个谋害他生命的阴谋。马车套好在外边,你快把他放进去,驾着它到多佛,那边有人会欢迎你,并且会保障你的安全。抱起你的主人来;要是你耽误了半点钟的时间,他的性命、你的性命以及一切出力救护他的人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抱起来,抱起来;跟我来,让我设法把你们赶快送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

肯特  受尽磨折的身心,现在安然入睡了;安息也许可以镇定镇定他的破碎的神经,但愿上天行个方便,不要让它破碎得不可收拾才好。(向弄人)来,帮我抬起你的主人来;你也不能留在这儿。

葛罗斯特  来,来,去吧。(除爱德伽外,肯特、葛罗斯特及弄人舁李尔下。)

爱德伽  做君王的不免如此下场,

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忧伤。

最大的不幸是独抱牢愁,

任何的欢娱兜不上心头;

倘有了同病相怜的侣伴,

天大痛苦也会解去一半。

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

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

他与我两个人一般遭际!

去吧,汤姆,忍住你的怨气,

你现在蒙着无辜的污名,

总有日回复你清白之身。

不管今夜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愿王上能安然出险!我还是躲起来吧。(下。)

【六出祁山吗。】


第七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康华尔、里根、高纳里尔、爱德蒙及众仆上。


康华尔  夫人,请您赶快到尊夫的地方去,把这封信交给他;法国军队已经登陆了。——来人,替我去搜寻那反贼葛罗斯特的踪迹。(若干仆人下。)

里根  把他捉到了立刻吊死。

高纳里尔  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康华尔  我自有处置他的办法。爱德蒙,我们不应该让你看见你的谋叛的父亲受到怎样的刑罚,所以请你现在护送我们的姊姊回去,替我向奥本尼公爵致意,叫他赶快准备;我们这儿也要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两地之间,必须随时用飞骑传报消息。再会,亲爱的姊姊;再会,葛罗斯特伯爵。

奥斯华德上。

康华尔  怎么啦?那国王呢?

奥斯华德  葛罗斯特伯爵已经把他载送出去了;有三十五、六个追寻他的骑士在城门口和他会合,还有几个伯爵手下的人也在一起,一同向多佛进发,据说那边有他们武装的友人在等候他们。

康华尔  替你家夫人备马。

高纳里尔  再会,殿下,再会,妹妹。

康华尔  再会,爱德蒙。(高纳里尔、爱德蒙及奥斯华德下)再去几个人把那反贼葛罗斯特捉来,像偷儿一样把他绑来见我。(若干仆人下)虽然在没有经过正式的审判手续以前,我们不能就把他判处死刑,可是为了发泄我们的愤怒,却只好不顾人们的指摘,凭着我们的权力独断独行了。那边是什么人?是那反贼吗?

众仆押葛罗斯特重上。

里根  没有良心的狐狸!正是他。

康华尔  把他枯瘪的手臂牢牢绑起来。

葛罗斯特  两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朋友们,你们是我的客人;不要用这种无礼的手段对待我。

康华尔  捆住他。(众仆绑葛罗斯特。)

里根  绑紧些,绑紧些。啊,可恶的反贼!

葛罗斯特  你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却不是反贼。

康华尔  把他绑在这张椅子上。奸贼,我要让你知道——(里根扯葛罗斯特须。)

葛罗斯特  天神在上,这还成什么话,你扯起我的胡子来啦!

里根  胡子这么白,想不到却是一个反贼!

葛罗斯特  恶妇,你从我的腮上扯下这些胡子来,它们将要像活人一样控诉你的罪恶。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不该用你强盗的手,这样报答我的好客的殷勤。你究竟要怎么样?

康华尔  说,你最近从法国得到什么书信?

里根  老实说出来,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康华尔  你跟那些最近踏到我们国境来的叛徒们有些什么来往?

里根  你把那发疯的老王送到什么人手里去了?说。

葛罗斯特  我只收到过一封信,里面都不过是些猜测之谈,寄信的是一个没有偏见的人,并不是一个敌人。

康华尔  好狡猾的推托!

里根  一派鬼话!

康华尔  你把国王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葛罗斯特  送到多佛。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我们不是早就警告你——

康华尔  为什么送到多佛?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流放宁古塔吗。】


葛罗斯特  罢了,我现在身陷虎穴,只好拚着这条老命了。

里根  为什么送到多佛?

葛罗斯特  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凶恶的指爪挖出他的可怜的老眼;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残暴的姊姊用她野猪般的利齿咬进他的神圣的肉体。他的赤裸的头顶在地狱一般黑暗的夜里冲风冒雨;受到那样狂风暴雨的震荡的海水,也要把它的怒潮喷向天空,熄灭了星星的火焰;但是他,可怜的老翁,却还要把他的热泪帮助天空浇洒。要是在那样怕人的晚上,豺狼在你的门前悲鸣,你也要说,“善良的看门人,开了门放它进来吧,”而不计较它一切的罪恶。可是我总有一天见到上天的报应降临在这种儿女的身上。

康华尔  你再也不会见到那样一天。来,按住这椅子。我要把你这一双眼睛放在我的脚底下践踏。

葛罗斯特  谁要是希望他自己平安活到老年的,帮帮我吧!啊,好惨!天啊!(葛罗斯特一眼被挖出。)

里根  还有那一颗眼珠也去掉了吧,免得它嘲笑没有眼珠的一面。

康华尔  要是你看见什么报应——

仆甲  住手,殿下;我从小为您效劳,但是只有我现在叫您住手这件事才算是最好的效劳。

里根  怎么,你这狗东西!

仆甲  要是你的腮上长起了胡子,我现在也要把它扯下来。

康华尔  混账奴才,你反了吗?(拔剑。)

仆甲  好,那么来,我们拚一个你死我活。(拔剑。二人决斗。康华尔受伤。)

里根  把你的剑给我。一个奴才也会撒野到这等地步!(取剑自后刺仆甲。)

仆甲  啊!我死了。大人,您还剩着一只眼睛,看见他受到一点小小的报应。啊!(死。)

康华尔  哼,看他再瞧得见一些什么报应!出来,可恶的浆块!现在你还会发光吗?(葛罗斯特另一眼被挖出。)

葛罗斯特  一切都是黑暗和痛苦。我的儿子爱德蒙呢?爱德蒙,燃起你天性中的怒火,替我报复这一场暗无天日的暴行吧!

里根  哼,万恶的奸贼!你在呼唤一个憎恨你的人;你对我们反叛的阴谋,就是他出首告发的,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决不会对你发一点怜悯。

葛罗斯特  啊,我是个蠢才!那么爱德伽是冤枉的了。仁慈的神明啊,赦免我的错误,保佑他有福吧!

里根  把他推出门外,让他一路摸索到多佛去。(一仆率葛罗斯特下)怎么,殿下?您的脸色怎么变啦?

康华尔  我受了伤啦。跟我来,夫人。把那瞎眼的奸贼撵出去;把这奴才丢在粪堆里。里根,我的血尽在流着;这真是无妄之灾。用你的胳臂搀着我。(里根扶康华尔同下。)

仆乙  要是这家伙会有好收场,我什么坏事都可以去做了。

仆丙  要是她会寿终正寝,所有的女人都要变成恶鬼了。

仆乙  让我们跟在那老伯爵的后面,叫那疯丐把他领到他所要去的地方;反正那个游荡的疯子什么地方都去。

仆丙  你先去吧;我还要去拿些麻布和蛋白来,替他贴在他的流血的脸上。但愿上天保佑他!(各下。)

【狗血喷头吗。】



第四幕


第一场荒野

爱德伽上。


爱德伽  与其被人在表面上恭维而背地里鄙弃,那么还是像这样自己知道为举世所不容的好。一个最困苦、最微贱、最为命运所屈辱的人,可以永远抱着希冀而无所恐惧;从最高的地位上跌下来,那变化是可悲的,对于穷困的人,命运的转机却能使他欢笑!那么欢迎你——跟我拥抱的空虚的气流;被你刮得狼狈不堪的可怜虫并不少欠你丝毫情分。可是谁来啦?

一老人率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  我的父亲,让一个穷苦的老头儿领着他吗?啊,世界,世界,世界!倘不是你的变幻无常,使我们对你心存怨恨,哪一个人是甘愿老去的?

老人  啊,我的好老爷!我在老太爷手里就做您府上的佃户,一直做到您老爷手里,已经有八十年了。

葛罗斯特  去吧,好朋友,你快去吧;你的安慰对我一点没有用处,他们也许反会害你的。

老人  您眼睛看不见,怎么走路呢?

葛罗斯特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啊!爱德伽好儿子,你的父亲受人之愚,错恨了你,要是我能在未死以前,摸到你的身体,我就要说,我又有了眼睛啦。

老人  啊!那边是什么人?

爱德伽  (旁白)神啊!谁能够说“我现在是最不幸”?我现在比从前才更不幸得多啦。

老人  那是可怜的发疯的汤姆。

爱德伽  (旁白)也许我还要碰到更不幸的命运;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不幸的事”的时候,那还不是最不幸的。

老人  汉子,你到哪儿去?

葛罗斯特  是一个叫化子吗?

老人  是个疯叫化子。

葛罗斯特  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否则他不会向人乞讨。在昨晚的暴风雨里,我也看见这样一个家伙,他使我想起一个人不过等于一条虫;那时候我的儿子的影像就闪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当时我正在恨他,不愿想起他;后来我才听到一些其他的话。天神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正像顽童捉到飞虫一样,为了戏弄的缘故而把我们杀害。

【萤火虫吗。】


爱德伽  (旁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一个伤心人的面前装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件不愉快的行为。(向葛罗斯特)祝福你,先生!

葛罗斯特  他就是那个不穿衣服的家伙吗?

老人  正是,老爷。

葛罗斯特  那么你去吧。我要请他领我到多佛去,要是你看在我的分上,愿意回去拿一点衣服来替他遮盖遮盖身体,那就再好没有了;我们不会走远,从这儿到多佛的路上一二哩之内,你一定可以追上我们。

老人  唉,老爷!他是个疯子哩。

葛罗斯特  疯子带着瞎子走路,本来是这时代的一般病态。照我的话,或者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吧;第一件事情是请你快去。

老人  我要把我的最好的衣服拿来给他,不管它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下。)

葛罗斯特  喂,不穿衣服的家伙——

爱德伽  可怜的汤姆冷着呢。(旁白)我不能再假装下去了。

葛罗斯特  过来,汉子。

爱德伽  (旁白)可是我不能不假装下去。——祝福您的可爱的眼睛,它们在流血哩。

葛罗斯特  你认识到多佛去的路吗?

爱德伽  一处处关口城门、一条条马路人行道,我全认识。可怜的汤姆被他们吓迷了心窍;祝福你,好人的儿子,愿恶魔不来缠绕你!五个魔鬼一齐作弄着可怜的汤姆:一个是色魔奥别狄克特;一个是哑鬼霍别狄丹斯;一个是偷东西的玛呼;一个是杀人的摩陀;一个是扮鬼脸的弗力勃铁捷贝特,他后来常常附在丫头、使女的身上。好,祝福您,先生!

葛罗斯特  来,你这受尽上天凌虐的人,把这钱囊拿去;我的不幸却是你的运气。天道啊,愿你常常如此!让那穷奢极欲、把你的法律当作满足他自己享受的工具、因为知觉麻木而沉迷不悟的人,赶快感到你的威力吧;从享用过度的人手里夺下一点来分给穷人,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他所应得的一份吧。你认识多佛吗?

爱德伽  认识,先生。

葛罗斯特  那边有一座悬崖,它的峭拔的绝顶俯瞰着幽深的海水;你只要领我到那悬崖的边上,我就给你一些我随身携带的贵重的东西,你拿了去可以过些舒服的日子;我也不用再烦你带路了。

爱德伽  把您的胳臂给我;让可怜的汤姆领着你走。(同下。)

【虫臂鼠肝吗。】


第二场奥本尼公爵府前

高纳里尔及爱德蒙上。


高纳里尔  欢迎,伯爵;我不知道我那位温和的丈夫为什么不来迎接我们。

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主人呢?

奥斯华德  夫人,他在里边;可是已经大大变了一个人啦。我告诉他法国军队登陆的消息,他听了只是微笑;我告诉他说您来了,他的回答却是,“还是不来的好”;我告诉他葛罗斯特怎样谋反、他的儿子怎样尽忠的时候,他骂我蠢东西,说我颠倒是非。凡是他所应该痛恨的事情,他听了都觉得很得意;他所应该欣慰的事情,反而使他恼怒。

高纳里尔  (向爱德蒙)那么你止步吧。这是他懦怯畏缩的天性,使他不敢担当大事;他宁愿忍受侮辱,不肯挺身而起。我们在路上谈起的那个愿望,也许可以实现。爱德蒙,你且回到我的妹夫那儿去;催促他赶紧调齐人马,交给你统率;我这儿只好由我自己出马,把家务托付我的丈夫照管了。这个可靠的仆人可以替我们传达消息;要是你有胆量为了你自己的好处而行事,那么不久大概就会听到你的女主人的命令。把这东西拿去带在身边;不要多说什么;(以饰物赠爱德蒙)低下你的头来:这一个吻要是能够替我说话,它会叫你的灵魂儿飞上天空的。你要明白我的心;再会吧。

爱德蒙  我愿意为您赴汤火。

高纳里尔  我的最亲爱的葛罗斯特!(爱德蒙下)唉!都是男人,却有这样的不同!哪一个女人不愿意为你贡献她的一切,我却让一个傻瓜侵占了我的眠床。

奥斯华德  夫人,殿下来了。(下。)

奥本尼上。

高纳里尔  你太瞧不起人啦。

奥本尼  啊,高纳里尔!你的价值还比不上那狂风吹在你脸上的尘土。我替你这种脾气担着心事;一个人要是看轻了自己的根本,难免做出一些越限逾分的事来;枝叶脱离了树干,跟着也要萎谢,到后来只好让人当作枯柴而付之一炬。

高纳里尔  得啦得啦;全是些傻话。

奥本尼  智慧和仁义在恶人眼中看来都是恶的;下流的人只喜欢下流的事。你们干下了些什么事情?你们是猛虎,不是女儿,你们干了些什么事啦?这样一位父亲,这样一位仁慈的老人家,一头野熊见了他也会俯首贴耳,你们这些蛮横下贱的女儿,却把他激成了疯狂!难道我那位贤襟兄竟会让你们这样胡闹吗?他也是个堂堂汉子,一邦的君主,又受过他这样的深恩厚德!要是上天不立刻降下一些明显的灾祸来,惩罚这种万恶的行为,那么人类快要像深海的怪物一样自相吞食了。

【吃软不吃硬吗。】


高纳里尔  不中用的懦夫!你让人家打肿你的脸,把侮辱加在你的头上,还以为是一件体面的事,因为你的额头上还没长着眼睛;正像那些不明是非的傻瓜,人家存心害你,幸亏发觉得早,他们在未下毒手以前就受到惩罚,你却还要可怜他们。你的鼓呢?法国的旌旗已经展开在我们安静的国境上了,你的敌人顶着羽毛飘扬的战盔,已经开始威胁你的生命。你这迂腐的傻子却坐着一动不动,只会说,“唉!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奥本尼  瞧瞧你自己吧,魔鬼!恶魔的丑恶的嘴脸,还不及一个恶魔般的女人那样丑恶万分。

高纳里尔  嗳哟,你这没有头脑的蠢货!

奥本尼  你这变化做女人的形状、掩蔽你的蛇蝎般的真相的魔鬼,不要露出你的狰狞的面目来吧!要是我可以允许这双手服从我的怒气,它们一定会把你的肉一块块撕下来,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折断;可是你虽然是一个魔鬼,你的形状却还是一个女人,我不能伤害你。

高纳里尔  哼,这就是你的男子汉的气概。——呸!一使者上。

奥本尼  有什么消息?

使者  啊!殿下,康华尔公爵死了;他正要挖去葛罗斯特第二只眼睛的时候,他的一个仆人把他杀死了。

奥本尼  葛罗斯特的眼睛!

使者  他所畜养的一个仆人因为激于义愤,反对他这一种行动,就拔出剑来向他的主人行刺;他的主人大怒,和他奋力猛斗,结果把那仆人砍死了,可是自己也受了重伤,终于不治身亡。

奥本尼  啊,天道究竟还是有的,人世的罪恶这样快就受到了诛谴!但是啊,可怜的葛罗斯特!他失去了他的第二只眼睛吗?

使者  殿下,他两只眼睛全都给挖去了。夫人,这一封信是您的妹妹写来的,请您立刻给她一个回音。

高纳里尔  (旁白)从一方面说来,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她做了寡妇,我的葛罗斯特又跟她在一起,也许我的一切美满的愿望,都要从我这可憎的生命中消灭了;不然的话,这消息还不算顶坏。(向使者)我读过以后再写回信吧。(下。)

奥本尼  他们挖去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

使者  他是跟夫人一起到这儿来的。

奥本尼  他不在这儿。

使者  是的,殿下,我在路上碰见他回去了。

奥本尼  他知道这种罪恶的事情吗?

使者  是,殿下;就是他出首告发他的,他故意离开那座房屋,为的是让他们行事方便一些。

奥本尼  葛罗斯特,我永远感激你对王上所表示的好意,一定替你报复你的挖目之仇。过来,朋友,详细告诉我一些你所知道的其他的消息。(同下。)

【吃不了兜着走吗。】


第三场多佛附近法军营地

肯特及一侍臣上。


肯特  为什么法兰西王突然回去,您知道他的理由吗?

侍臣  他在国内还有一点未了的要事,直到离国以后,方才想起;因为那件事情有关国家的安全,所以他不能不亲自回去料理。

肯特  他去了以后,委托什么人代他主持军务?

侍臣  拉?发元帅。

肯特  王后看了您的信,有没有什么悲哀的表示?

侍臣  是的,先生;她拿了信,当着我的面前读下去,一颗颗饱满的泪珠淌下她的娇嫩的颊上;可是她仍然保持着一个王后的尊严,虽然她的情感像叛徒一样想要把她压服,她还是竭力把它克制下去。

肯特  啊!那么她是受到感动的了。

侍臣  她并不痛哭流涕;“忍耐”和“悲哀”互相竞争着谁能把她表现得更美。您曾经看见过阳光和雨点同时出现;她的微笑和眼泪也正是这样,只是更要动人得多;那些荡漾在她的红润的嘴唇上的小小的微笑,似乎不知道她的眼睛里有些什么客人,他们从她钻石一样晶莹的眼球里滚出来,正像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简单一句话,要是所有的悲哀都是这样美,那么悲哀将要成为最受世人喜爱的珍奇了。

肯特  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吗?

侍臣  一两次她的嘴里迸出了“父亲”两个字,好像它们重压着她的心一般;她哀呼着,“姊姊!姊姊!女人的耻辱!姊姊!肯特!父亲!姊姊!什么,在风雨里吗?在黑夜里吗?不要相信世上还有怜悯吧!”于是她挥去了她的天仙一般的眼睛里的神圣的水珠,让眼泪淹没了她的沉痛的悲号,移步他往,和哀愁独自作伴去了。

肯特  那是天上的星辰,天上的星辰主宰着我们的命运;否则同一个父母怎么会生出这样不同的儿女来。您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吗?

侍臣  没有。

肯特  这是在法兰西王回国以前的事吗?

侍臣  不,这是他去后的事。

肯特  好,告诉您吧,可怜的受难的李尔已经到了此地,他在比较清醒的时候,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事,一定不肯见他的女儿。

侍臣  为什么呢,好先生?

肯特  羞耻之心掣住了他;他自己的忍心剥夺了她的应得的慈爱,使她远适异国,听任天命的安排,把她的权利分给那两个犬狼之心的女儿——这种种的回忆像毒刺一样整着他的心,使他充满了火烧一样的惭愧,阻止他和考狄利娅相见。

侍臣  唉!可怜的人!

肯特  关于奥本尼和康华尔的军队,您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侍臣  是的,他们已经出动了。

肯特  好,先生,我要带您去见见我们的王上,请您替我照料照料他。我因为有某种重要的理由,必须暂时隐藏我的真相;当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后,您决不会后悔跟我结识的。请您跟我走吧。(同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吗。】


第四场同前。帐幕

旗鼓前导,考狄利娅、医生及兵士等上。


考狄利娅  唉!正是他。刚才还有人看见他,疯狂得像被飓风激动的怒海,高声歌唱,头上插满了恶臭的地烟草、牛蒡、毒芹、荨麻、杜鹃花和各种蔓生在田亩间的野草。派一百个兵士到繁茂的田野里各处搜寻,把他领来见我。(一军官下)人们的智慧能不能恢复他的丧失的心神?谁要是能够医治他,我愿意把我的身外的富贵一起送给他。

医生  娘娘,法子是有的;休息是滋养疲乏的精神的保姆,他现在就是缺少休息;只要给他服一些药草,就可以阖上他的痛苦的眼睛。

考狄利娅  一切神圣的秘密、一切地下潜伏的灵奇,随着我的眼泪一起奔涌出来吧!帮助解除我的善良的父亲的痛苦!快去找他,快去找他,我只怕他在不可控制的疯狂之中会消灭了他的失去主宰的生命。

一使者上。

使者  报告娘娘,英国军队向这儿开过来了。

考狄利娅  我们早已知道;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他们到来。亲爱的父亲啊!我这次掀动干戈,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伟大的法兰西王被我的悲哀和恳求的眼泪所感动。我们出师,并非怀着什么非分的野心,只是一片真情,热烈的真情,要替我们的老父主持正义。但愿我不久就可以听见看见他!(同下。)

【视而不见吗。】


第五场葛罗斯特城堡中一室

里根及奥斯华德上。


里根  可是我的姊夫的军队已经出发了吗?

奥斯华德  出发了,夫人。

里根  他亲自率领吗?

奥斯华德  夫人,好容易才把他催上了马;还是您的姊姊是个更好的军人哩。

里根  爱德蒙伯爵到了你们家里,有没有跟你家主人谈过话?

奥斯华德  没有,夫人。

里根  我的姊姊给他的信里有些什么话?

奥斯华德  我不知道,夫人。

里根  告诉你吧,他有重要的事情,已经离开此地了。葛罗斯特挖去了眼睛以后,仍旧放他活命,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失策;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激起众人对我们的反感。我想爱德蒙因为怜悯他的苦难,是要去替他解脱他的暗无天日的生涯的;而且他还负有探察敌人实力的使命。

奥斯华德  夫人,我必须追上去把我的信送给他。

里根  我们的军队明天就要出发;你暂时耽搁在我们这儿吧,路上很危险呢。

奥斯华德  我不能,夫人;我家夫人曾经吩咐我不准误事的。

里根  为什么她要写信给爱德蒙呢?难道你不能替她口头传达她的意思吗?看来恐怕有点儿——我也说不出来。让我拆开这封信来,我会十分喜欢你的。

奥斯华德  夫人,那我可——

里根  我知道你家夫人不爱她的丈夫;这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她最近在这儿的时候,常常对高贵的爱德蒙抛掷含情的媚眼。我知道你是她的心腹之人。

奥斯华德  我,夫人!

里根  我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知道你是她的心腹;所以你且听我说,我的丈夫已经死了,爱德蒙跟我曾经谈起过,他向我求爱总比向你家夫人求爱来得方便些。其余的你自己去意会吧。要是你找到了他,请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他;你把我的话对你家夫人说了以后,再请她仔细想个明白。好,再会。假如你听见人家说起那瞎眼的老贼在什么地方,能够把他除掉,一定可以得到重赏。

奥斯华德  但愿他能够碰在我的手里,夫人;我一定可以向您表明我是哪一方面的人。

里根  再会。(各下。)

【人而无信吗。】


第六场多佛附近的乡间

葛罗斯特及爱德伽作农民装束同上。


葛罗斯特  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登上山顶?

爱德伽  您现在正在一步步上去;瞧这路多么难走。

葛罗斯特  我觉得这地面是很平的。

爱德伽  陡峭得可怕呢;听!那不是海水的声音吗?

葛罗斯特  不,我真的听不见。

爱德伽  嗳哟,那么大概因为您的眼睛痛得厉害,所以别的知觉也连带模糊起来啦。

葛罗斯特  那倒也许是真的。我觉得你的声音也变了样啦,你讲的话不像原来那样粗鲁、那样疯疯癫癫啦。

爱德伽  您错啦;除了我的衣服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变样。

葛罗斯特  我觉得你的话像样得多啦。

爱德伽  来,先生;我们已经到了,您站好。把眼睛一直望到这么低的地方,真是惊心眩目!在半空盘旋的乌鸦,瞧上去还没有甲虫那么大;山腰中间悬着一个采金花草的人,可怕的工作!我看他的全身简直抵不上一个人头的大小。在海滩上走路的渔夫就像小鼠一般,那艘碇泊在岸旁的高大的帆船小得像它的划艇,它的划艇小得像一个浮标,几乎看不出来。澎湃的波涛在海滨无数的石子上冲击的声音,也不能传到这样高的所在。我不愿再看下去了,恐怕我的头脑要昏眩起来,眼睛一花,就要一个 斗直跌下去。

葛罗斯特  带我到你所立的地方。

爱德伽  把您的手给我;您现在已经离开悬崖的边上只有一 了;谁要是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也不愿意跳下去。

葛罗斯特  放开我的手。朋友,这儿又是一个钱囊,里面有一颗宝石,一个穷人得到了它,可以终身温饱;愿天神们保佑你因此而得福吧!你再走远一点;向我告别一声,让我听见你走过去。

爱德伽  再会吧,好先生。

葛罗斯特  再会。

爱德伽  (旁白)我这样戏弄他的目的,是要把他从绝望的境界中解救出来。

葛罗斯特  威严的神明啊!我现在脱离这一个世界,当着你们的面,摆脱我的惨酷的痛苦了;要是我能够再忍受下去,而不怨尤你们不可反抗的伟大意志,我这可厌的生命的余烬不久也会燃尽的。要是爱德伽尚在人世,神啊,请你们祝福他!现在,朋友,我们再会了!(向前仆地。)

爱德伽  我去了,先生;再会。(旁白)可是我不知道当一个人愿意受他自己的幻想的欺骗,相信他已经死去的时候,那一种幻想会不会真的偷去了他的生命的至宝;要是他果然在他所想像的那一个地方,现在他早已没有思想了。活着还是死了?(向葛罗斯特)喂,你这位先生!朋友!你听见吗,先生?说呀!也许他真的死了;可是他醒过来啦。你是什么人,先生?

葛罗斯特  去,让我死。

【死不悔改吗。】


爱德伽  倘使你不是一根蛛丝、一根羽毛、一阵空气,从这样千仞的悬崖上跌落下来,早就像鸡蛋一样跌成粉碎了;可是你还在呼吸,你的身体还是好好的,不流一滴血,还会说话,简直一点损伤也没有。十根桅杆连接起来,也不及你所跌下来的地方那么高;你的生命是一个奇迹。再对我说两句话吧。

葛罗斯特  可是我有没有跌下来?

爱德伽  你就是从这可怕的悬崖绝顶上面跌下来的。抬起头来看一看吧;鸣声嘹亮的云雀飞到了那样高的所在,我们不但看不见它的形状,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你看。

葛罗斯特  唉!我没有眼睛哩。难道一个苦命的人,连寻死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去吗?一个苦恼到极点的人假使还有办法对付那暴君的狂怒,挫败他的骄傲的意志,那么他多少还有一点可以自慰。

爱德伽  把你的胳臂给我;起来,好,怎样?站得稳吗?你站住了。

葛罗斯特  很稳,很稳。

爱德伽  这真太不可思议了。刚才在那悬崖的顶上,从你身边走开的是什么东西?

葛罗斯特  一个可怜的叫化子。

爱德伽  我站在下面望着他,仿佛看见他的眼睛像两轮满月;他有一千个鼻子,满头都是像波浪一样高低不齐的犄角;一定是个什么恶魔。所以,你幸运的老人家,你应该想这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在暗中默佑你,否则决不会有这样的奇事。

葛罗斯特  我现在记起来了;从此以后,我要耐心忍受痛苦,直等它有一天自己喊了出来,“够啦,够啦,”那时候再撒手死去。你所说起的这一个东西,我还以为是个人;它老是嚷着“恶魔,恶魔”的;就是他把我领到了那个地方。

爱德伽  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忍耐。可是谁来啦?

李尔以鲜花杂乱饰身上。

爱德伽  不是疯狂的人,决不会把他自己打扮成这一个样子。

李尔  不,他们不能判我私造货币的罪名;我是国王哩。

爱德伽  啊,伤心的景象!

李尔  在那一点上,天然是胜过人工的。这是征募你们当兵的饷银。那家伙弯弓的姿势,活像一个稻草人;给我射一支一码长的箭试试看。瞧,瞧!一只小老鼠!别闹,别闹!这一块烘乳酪可以捉住它。这是我的铁手套;尽管他是一个巨人,我也要跟他一决胜负。带那些戟手上来。啊!飞得好,鸟儿;刚刚中在靶子心里,咻!口令!

爱德伽  茉荞兰。

李尔  过去。

葛罗斯特  我认识那个声音。

李尔  嘿!高纳里尔,长着一把白胡须!她们像狗一样向我献媚。说我在没有出黑须以前,就已经有了白须。⑿我说一声“是”,她们就应一声“是”;我说一声“不”,她们就应一声“不”!当雨点淋湿了我,风吹得我牙齿打颤,当雷声不肯听我的话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她们,嗅出了她们。算了,她们不是心口如一的人;她们把我恭维得天花乱坠;全然是个谎,一发起烧来我就没有办法。

葛罗斯特  这一种说话的声调我记得很清楚;他不是我们的君王吗?

【听之任之吗。】


李尔  嗯,从头到脚都是君王;我只要一瞪眼睛,我的臣子就要吓得发抖。我赦免那个人的死罪。你犯的是什么案子?奸淫吗?你不用死;为了奸淫而犯死罪!不,小鸟儿都在干那把戏,金苍蝇当着我的面也会公然交合哩。让通奸的人多子多孙吧;因为葛罗斯特的私生的儿子,也比我的合法的女儿更孝顺他的父亲。淫风越盛越好,我巴不得他们替我多制造几个兵士出来。瞧那个脸上堆着假笑的妇人,她装出一副守身如玉的神气,做作得那么端庄贞静,一听见人家谈起调情的话儿就要摇头;其实她自己干起那回事来,比臭猫和骚马还要浪得多哩。她们的上半身虽然是女人,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是属于天神的,腰带以下全是属于魔鬼的:那儿是地狱,那儿是黑暗,那儿是火坑,吐着熊熊的烈焰,发出熏人的恶臭,把一切烧成了灰。啐!啐!啐!呸!呸!好掌柜,给我称一两麝香,让我解解我的想像中的臭气;钱在这儿。

葛罗斯特  啊!让我吻一吻那只手!

李尔  让我先把它揩干净;它上面有一股热烘烘的人气。

葛罗斯特  啊,毁灭了的生命!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有一天也会像这样零落得只剩一堆残迹。你认识我吗?

李尔  我很记得你这双眼睛。你在向我腰吗?不,盲目的丘匹德,随你使出什么手段来,我是再也不会恋爱的。这是一封挑战书;你拿去读吧,瞧瞧它是怎么写的。

葛罗斯特  即使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太阳,我也瞧不见。

爱德伽  (旁白)要是人家告诉我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样的事是真的,我的心要碎了。

李尔  读呀。

葛罗斯特  什么!用眼眶子读吗?

李尔  啊哈!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你的头上也没有眼睛,你的袋里也没有银钱吗?你的眼眶子真深,你的钱袋真轻。可是你却看见这世界的丑恶。

葛罗斯特  我只能捉摸到它的丑恶。

李尔  什么!你疯了吗?一个人就是没有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丑恶。用你的耳朵瞧着吧:你没看见那法官怎样痛骂那个卑贱的偷儿吗?侧过你的耳朵来,听我告诉你:让他们两人换了地位,谁还认得出哪个是法官,哪个是偷儿?你见过农夫的一条狗向一个乞丐乱吠吗?

葛罗斯特  嗯,陛下。

李尔  你还看见那家伙怎样给那条狗赶走吗?从这一件事情上面,你就可以看到威权的伟大的影子;一条得势的狗,也可以使人家唯命是从。你这可恶的教吏,停住你的残忍的手!为什么你要鞭打那个妓女?向你自己的背上着力抽下去吧;你自己心里和她犯奸淫,却因为她跟人家犯奸淫而鞭打她。那放高利贷的家伙却把那骗子判了死刑。褴褛的衣衫遮不住小小的过失;披上锦袍裘服,便可以隐匿一切。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强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没有一个人是犯罪的,我说,没有一个人;我愿意为他们担保;相信我吧,我的朋友,我有权力封住控诉者的嘴唇。你还是去装上一副玻璃眼睛,像一个卑鄙的阴谋家似的,假装能够看见你所看不见的事情吧。来,来,来,来,替我把靴子脱下来;用力一点,用力一点;好。

【今非昔比吗。】


爱德伽  (旁白)啊!疯话和正经话夹杂在一起;虽然他发了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全无意义的。

李尔  要是你愿意为我的命运痛哭,那么把我的眼睛拿了去吧。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名字是葛罗斯特。你必须忍耐;你知道我们来到这世上,第一次嗅到了空气,就哇呀哇呀地哭起来。让我讲一番道理给你听;你听着。

葛罗斯特  唉!唉!

李尔  当我们生下地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来到了这个全是些傻瓜的广大的舞台之上,所以禁不住放声大哭。这顶帽子的式样很不错!用毡呢钉在一队马儿的蹄上,倒是一个妙计;我要把它实行一下,悄悄地偷进我那两个女婿的营里,然后我就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⒀(侍臣率侍从数人上。)

侍臣  啊!他在这儿;抓住他。陛下,您的最亲爱的女儿——

李尔  没有人救我吗?什么!我变成一个囚犯了吗?我是天生下来被命运愚弄的。不要虐待我;有人会拿钱来赎我的。替我请几个外科医生来,我的头脑受了伤啦。

侍臣  您将会得到您所需要的一切。

李尔  一个伙伴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吗?嗳哟,这样会叫一个人变成了个泪人儿,用他的眼睛充作灌园的水壶,去浇洒秋天的泥土。

侍臣  陛下——

李尔  我要像一个新郎似的勇敢地死去。嘿!我要高高兴兴的。来,来,我是一个国王,你们知道吗?

侍臣  您是一位尊严的王上,我们服从您的旨意。

李尔  那么还有几分希望。要去快去。。(下。侍从等随下。)

侍臣  最微贱的平民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也会叫人看了伤心,何况是一个国王!你那两个不孝的女儿,已经使天道人伦受到咒诅,可是你还有一个女儿,却已经把天道人伦从这样的咒诅中间拯救出来了。

爱德伽  祝福,先生。

侍臣  足下有什么见教?

爱德伽  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关于将要发生一场战事的消息?

侍臣  这已经是一件千真万确、谁都知道的事了;每一个耳朵能够辨别声音的人都听到过那样的消息。

爱德伽  可是借问一声,您知道对方的军队离这儿还有多少路?

侍臣  很近了,他们一路来得很诀;他们的主力部队每一点钟都有到来的可能。

爱德伽  谢谢您,先生;这是我所要知道的一切。

侍臣  王后虽然有特别的原因还在这儿,她的军队已经开上去了。

爱德伽  谢谢您,先生。(侍臣下。)

【军纪严明吗。】


葛罗斯特  永远仁慈的神明,请停止我的呼吸吧;不要在你没有要我离开人世之前,再让我的罪恶的灵魂引诱我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爱德伽  您祷告得很好,老人家。

葛罗斯特  好先生,您是什么人?

爱德伽  一个非常穷苦的人,受惯命运的打击;因为自己是从忧患中间过来的,所以对于不幸的人很容易抱同情。把您的手给我,让我把您领到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去。

葛罗斯特  多谢多谢;愿上天大大赐福给您!

奥斯华德上。

奥斯华德  明令缉拿的要犯!好极了,居然碰在我的手里!你那颗瞎眼的头颅,却是我的进身的阶梯。你这倒楣的老奸贼,赶快忏悔你的罪恶,剑已经拔出了,你今天难逃一死。

葛罗斯特  但愿你这慈悲的手多用一些气力,帮助我早早脱离苦痛。(爱德伽劝阻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大胆的村夫,你怎么敢袒护一个明令缉拿的叛徒?滚开,免得你也遭到和他同样的命运。放开他的胳臂。

爱德伽  先生,你不向我说明理由,我是不放的。

奥斯华德  放开,奴才,否则我叫你死。

爱德伽  好先生,你走你的路,让穷人们过去吧。要是这种吓人的话也能把我吓倒,那么我早在半个月之前,就给人吓死了。不,不要走近这个老头儿;我关照你,走远一点儿;要不然的话,我要试一试究竟还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我可不知道什么客气不客气。

奥斯华德  走开,混账东西!

爱德伽  我要拔掉你的牙齿,先生。来,尽管刺过来吧。(二人决斗,爱德伽击奥斯华德倒地。)

奥斯华德  奴才,你打死我了。把我的钱囊拿了去吧。要是你希望将来有好日子过,请你把我的尸体掘一个坑埋了;我身边还有一封信,请你替我送给葛罗斯特伯爵爱德蒙大爷,他在英国军队里,你可以找到他。啊!想不到我死于非命!(死。)

爱德伽  我认识你;你是一个惯会讨主上欢心的奴才;你的女主人无论有什么万恶的命令,你总是奉命唯谨。

葛罗斯特  什么!他死了吗?

爱德伽  坐下来,老人家;您休息一会儿吧。让我们搜一搜他的衣袋——他说起的这一封信,也许可以对我有一点用处。他死了;我只可惜他不是死在刽子手的手里。让我们看:对不起,好蜡,我要把你拆开来了;恕我无礼,为了要知道我们敌人的居心,就是他们的心肝也要剖出来,拆阅他们的信件不算是违法的事。“不要忘记我们彼此间的誓约。你有许多机会可以除去他;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是不成问题的。要是他得胜归来,那就什么都完了;我将要成为一个囚人,他的眠床就是我的牢狱。把我从他可憎的怀抱中拯救出来吧,他的地位你可以取而代之,这也是你应得的酬劳。你的恋慕的奴婢——但愿我能换上妻子两个字——高纳里尔。”啊,不可测度的女人的心!谋害她的善良的丈夫,叫我的兄弟代替他的位置!在这砂土之内,我要把你掩埋起来,你这杀人的淫妇的使者。在一个适当的时间,我要让那被人阴谋弑害的公爵见到这一封卑劣的信。我能够把你的死讯和你的使命告诉他,对于他是一件幸运的事。

葛罗斯特  王上疯了;我的万恶的知觉却是倔强得很,我一站起身来,无限的悲痛就涌上我的心头!还是疯了的好;那样我可以不再想到我的不幸,让一切痛苦在昏乱的幻想之中忘记了它们本身的存在。(远处鼓声。)

爱德伽  把您的手给我;好像我听见远远有打鼓的声音。来,老人家,让我把您安顿在一个朋友的地方(同下。)

【关进牛棚吗。】


第七场法军营帐

考狄利娅、肯特、医生及侍臣上。


考狄利娅  好肯特啊!我怎么能够报答你这一番苦心好意呢!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抵偿你的大德。

肯特  娘娘,只要自己的苦心被人了解,那就是莫大的报酬了。我所讲的话,句句都是事实,没有一分增减。

考狄利娅  去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吧;您身上的衣服是那一段悲惨的时光中的纪念品,请你脱下来吧。

肯特  恕我,娘娘;我现在还不能回复我的本来面目,因为那会妨碍我的预定的计划。请您准许我这一个要求,在我自己认为还没有到适当的时间以前,您必须把我当作一个不相识的人。

考狄利娅  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伯爵。(向医生)王上怎样?

医生  娘娘,他仍旧睡着。

考狄利娅  慈悲的神明啊,医治他的被凌辱的心灵中的重大的裂痕!保佑这一个被不孝的女儿所反噬的老父,让他错乱昏迷的神智回复健全吧!

医生  请问娘娘,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叫王上醒来?他已经睡得很久了。

考狄利娅  照你的意见,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有没有穿着好?

李尔卧椅内,众仆舁上。

侍臣  是,娘娘;我们乘着他熟睡的时候,已经替他把新衣服穿上去了。

医生  娘娘,请您不要走开,等我们叫他醒来;我相信他的神经已经安定下来了。

考狄利娅  很好。(乐声。)

医生  请您走近一步。音乐还要响一点儿。

考狄利娅  啊,我的亲爱的父亲!但愿我的嘴唇上有治愈疯狂的灵药,让这一吻抹去了我那两个姊姊加在你身上的无情的伤害吧!

肯特  善良的好公主!

考狄利娅  假如你不是她们的父亲,这满头的白雪也该引起她们的怜悯。这样一张面庞是受得起激战的狂风吹打的吗?它能够抵御可怕的雷霆吗?在最惊人的闪电的光辉之下,你,可怜的无援的兵士!戴着这一顶薄薄的戎盔,苦苦地守住你的哨岗吗?我的敌人的狗,即使它曾经咬过我,在那样的夜里,我也要让它躺在我的火炉之前。但是你,可怜的父亲,却甘心钻在污秽霉烂的稻草里,和猪狗、和流浪的乞儿作伴吗?唉!唉!你的生命不和你的智慧同归于尽,才是一件怪事。他醒来了;对他说些什么话吧。

【变相劳改吗。】


医生  娘娘,应该您去跟他说说。

考狄利娅  父王陛下,您好吗?

李尔  你们不应该把我从坟墓中间拖了出来。你是一个有福的灵魂;我却缚在一个烈火的车轮上,我自己的眼泪也像熔铅一样灼痛我的脸。

考狄利娅  父亲,您认识我吗?

李尔  你是一个灵魂,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死的?

考狄利娅  还是疯疯癫癫的。

医生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暂时不要惊扰他。

李尔  我到过些什么地方?现在我在什么地方?明亮的白昼吗?我大大受了骗啦。我如果看见别人落到这一个地步,我也要为他心碎而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不愿发誓这一双是我的手;让我试试看,这针刺上去是觉得痛的。但愿我能够知道我自己的实在情形!

考狄利娅  啊!瞧着我,父亲,把您的手按在我的头上为我祝福吧。不,父亲,您千万不能跪下。

李尔  请不要取笑我;我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傻老头子,活了八十多岁了;不瞒您说,我怕我的头脑有点儿不大健全。我想我应该认识您,也该认识这个人;可是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凭着我所有的能力,我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穿上这身衣服;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什么所在过夜。不要笑我;我想这位夫人是我的孩子考狄利娅。

考狄利娅  正是,正是。

李尔  你在流着眼泪吗?当真。请你不要哭啦;要是你有毒药为我预备着,我愿意喝下去。我知道你不爱我;因为我记得你的两个姊姊都虐待我;你虐待我还有几分理由,她们却没有理由虐待我。

考狄利娅  谁都没有这理由。

李尔  我是在法国吗?

肯特  在您自己的国土之内,陛下。

李尔  不要骗我。

医生  请宽心一点,娘娘;您看他的疯狂已经平静下去了;可是再向他提起他经历的事情,却是非常危险的。不要多烦扰他,让他的神经完全安定下来。

考狄利娅  请陛下到里边去安息安息吧。

李尔  你必须原谅我。请你不咎既往,宽赦我的过失;我是个年老糊涂的人。(李尔、考狄利娅、医生及侍从等同下。)

侍臣  先生,康华尔公爵被刺的消息是真的吗?

肯特  完全真确。

侍臣  他的军队归什么人带领?

肯特  据说是葛罗斯特的庶子。

侍臣  他们说他的放逐在外的儿子爱德伽现在跟肯特伯爵都在德国。

肯特  消息常常变化不定。现在是应该戒备的时候了,英国军队已在迅速逼近。

侍臣  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再会,先生。(下。)

肯特  我的目的能不能顺利达到,要看这一场战事的结果方才分晓。(下。)

【血洗广场吗。】



第五幕


第一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里根、军官、兵士及侍从等上。


爱德蒙  (向一军官)你去问一声公爵,他是不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决心,还是因为有了其他的理由,已经改变了方针;他这个人摇摆不定,畏首畏尾;我要知道他究竟抱着怎样的主张。(军官下。)

里根  我那姊姊差来的人一定在路上出了事啦。

爱德蒙  那可说不定,夫人。

里根  好爵爷,我对你的一片好心,你不会不知道的;现在请你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不爱我的姊姊吗?

爱德蒙  我只是按照我的名分敬爱她。

里根  可是你从来没有深入我的姊夫的禁地吗?

爱德蒙  这样的思想是有失您自己的体统的。

里根  我怕你们已经打成一片,她心坎儿里只有你一个人哩。

爱德蒙  凭着我的名誉起誓,夫人,没有这样的事。

里根  我决不答应她;我的亲爱的爵爷,不要跟她亲热。

爱德蒙  您放心吧。——她跟她的公爵丈夫来啦!

旗鼓前导,奥本尼、高纳里尔及兵士等上。

高纳里尔  (旁白)我宁愿这一次战争失败,也不让我那个妹子把他从我手里夺了去。

奥本尼  贤妹久违了。伯爵,我听说王上已经带了一班受不住我国的苛政、高呼不平的人们,到他女儿的地方去了。要是我们所兴的是一场不义之师,我是再也提不起我的勇气来的;可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的王上和他手下的一群人在法国的煽动之下,用堂堂正正的理由向我们兴师问罪,而是法国举兵侵犯我们的领土,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

爱德蒙  您说得有理,佩服,佩服。

里根  这种话讲它做什么呢?

高纳里尔  我们只须同心合力,打退敌人,这些内部的纠纷,不是现在所要讨论的问题。

奥本尼  那么让我们跟那些久历戎行的战士们讨论讨论我们所应该采取的战略吧。

爱德蒙  很好,我就到您的帐里来叨陪末议。

里根  姊姊,您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高纳里尔  不。

里根  您怎么可以不去?来,请吧。

高纳里尔  (旁白)哼!我明白你的意里。(高声)好,我就去。

爱德伽乔装上。

爱德伽  殿下要是不嫌我微贱,请听我说一句话。

奥本尼  你们先请一步,我就来。——说。(爱德蒙、里根、高纳里尔、军官、兵士及侍从等同下。)

【有眼无珠吗。】


爱德伽  在您没有开始作战以前,先把这封信拆开来看一看。要是您得到胜利,可以吹喇叭为信号,叫我出来;虽然您看我是这样一个下贱的人,我可以请出一个证人来,证明这信上所写的事。要是您失败了,那么您在这世上的使命已经完毕,一切阴谋也都无能为力了。愿命运眷顾您!

奥本尼  等我读了信你再去。

爱德伽  我不能。时候一到,您只要叫传令官传唤一声,我就会出来的。

奥本尼  那么再见;你的信我拿回去看吧。(爱德伽下。)

爱德蒙重上。

爱德蒙  敌人已经望得见了;快把您的军队集合起来。这儿记载着根据精密侦查所得的敌方军力的估计;可是现在您必须快点儿了。

奥本尼  好,我们准备迎敌就是了。(下。)

爱德蒙  我对这两个姊姊都已经立下爱情的盟誓;她们彼此互怀嫉妒,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见不得蛇的影子一样。我应该选择哪一个呢?两个都要?只要一个?还是一个也不要?要是两个全都留在世上,我就一个也不能到手;娶了那寡妇,一定会激怒她的姊姊高纳里尔;可是她的丈夫一天不死,我又怎么能跟她成双配对?现在我们还是要借他做号召军心的幌子;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她要是想除去他,让她自己设法结果他的性命吧。照他的意思,李尔和考狄利娅两人被我们捉到以后,是不能加害的:可是假如他们果然落在我们手里,我们可决不让他们得到他的赦免;因为我保全自己的地位要紧,什么天理良心只好一概不论。(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第二场

两军营地之间的原野内号角声。旗鼓前导,李尔及考狄利娅率军队上;同下。爱德伽及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  来,老人家,在这树荫底下坐坐吧;但愿正义得到胜利!要是我还能够回来见您,我一定会给您好消息的。

葛罗斯特  上帝照顾您,先生!(爱德伽下。)

号角声;有顷,内吹退军号。爱德伽重上。

爱德伽  去吧,老人家!把您的手给我;去吧!李尔王已经失败,他跟他的女儿都被他们捉去了。把您的手给我;来。

葛罗斯特  不,先生,我不想再到什么地方去了;让我就在这儿等死吧。

爱德伽  怎么!您又转起那种坏念头来了吗?人们的生死都不是可以勉强求到的,你应该耐心忍受天命的安排。来。

葛罗斯特  那也说得有理。(同下。)


第三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凯旋上;李尔、考狄利娅被俘随上;军官、兵士等同上。


爱德蒙  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好生看守,等上面发落下来,再作道理。

考狄利娅  存心良善的反而得到恶报,这样的前例是很多的。我只是为了你,被迫害的国王,才感到悲伤;否则尽管欺人的命运向我横眉怒目,我也不把她的凌辱放在心上。我们要不要去见见这两个女儿和这两个姊姊?

李尔  不,不,不,不!来,让我们到监牢里去。我们两人将要像笼中之鸟一般唱歌;当你求我为你祝福的时候,我要跪下来求你饶恕;我们就这样生活着,祈祷,唱歌,说些古老的故事,嘲笑那班像金翅蝴蝶般的廷臣,听听那些可怜的人们讲些宫廷里的消息;我们也要跟他们在一起谈话,谁失败,谁胜利,谁在朝,谁在野,用我们的意见解释各种事情的秘奥,就像我们是上帝的耳目一样;在囚牢的四壁之内,我们将要冷眼看那些朋比为奸的党徒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升沉。

爱德蒙  把他们带下去。

李尔  对于这样的祭物,我的考狄利娅,天神也要焚香致敬的。我果然把你捉住了吗?谁要是想分开我们,必须从天上取下一把火炬来像驱逐狐狸一样把我们赶散。揩干你的眼睛;让恶疮烂掉他们的全身,他们也不能使我们流泪,我们要看他们活活饿死。来。(兵士押李尔、考狄利娅下。)

【思想改造吗。】


爱德蒙  过来,队长。听着,把这一通密令拿去;(以一纸授军官)跟着他们到监牢里去。我已经把你提升了一级,要是你能够照这密令上所说的执行,一定大有好处。你要知道,识时务的才是好汉;心肠太软的人不配佩带刀剑。我吩咐你去干这件重要的差使,你可不必多问,愿意就做,不愿意就另谋出路吧。

军官  我愿意,大人。

爱德蒙  那么去吧;你立了这一个功劳,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人。听着,事不宜迟,必须照我所写的办法赶快办好。

军官  我不会拖车子,也不会吃干麦;只要是男子汉干的事,我就会干。(下。)

喇叭奏花腔。奥本尼、高纳里尔、里根、军官及侍从等上。

奥本尼  伯爵,你今天果然表明了你是一个将门之子;命运眷顾着你,使你克奏肤功,跟我们敌对的人都已经束手就擒。请你把你的俘虏交给我们,让我们一方面按照他们的身分,一方面顾到我们自身的安全,决定一个适当的处置。

爱德蒙  殿下,我已经把那不幸的老王拘禁起来,并且派兵严密监视了;我认为应该这样办;他的高龄和尊号都有一种莫大的魔力,可以吸引人心归附他,要是不加防范,恐怕我们的部下都要受他的煽惑而对我们反戈相向。那王后我为了同样的理由,也把她一起下了监;他们明天或者迟一两天就可以受你们的审判。现在弟兄们刚刚流过血汗,丧折了不少的朋友亲人,他们感受战争的残酷,未免心中愤激,这场争端无论理由怎样正大,在他们看来也就成为是可咒诅的了;所以审问考狄利娅和她的父亲这一件事,必须在一个更适当的时候举行。

奥本尼  伯爵,说一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不过是一个随征的将领,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同等地位的人。

【不为尧存吗。】


里根  假如我愿意,为什么他不能和你分庭抗礼呢?我想你在说这样的话以前,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才是。他带领我们的军队,受到我的全权委任,凭着这一层亲密的关系,也够资格和你称兄道弟了。

高纳里尔  少亲热点儿吧;他的地位是他靠着自己的才能造成的,并不是你给他的恩典。

里根  我把我的权力付托给他,他就能和最尊贵的人匹敌。

高纳里尔  要是他做了你的丈夫,至多也不过如此吧。

里根  笑话往往会变成预言。

高纳里尔  呵呵!看你挤眉弄眼的,果然有点儿邪气。

里根  太太,我现在身子不大舒服,懒得跟你斗口了。将军,请你接受我的军队、俘虏和财产;这一切连我自己都由你支配;我是你的献城降服的臣仆;让全世界为我证明,我现在把你立为我的丈夫和君主。

高纳里尔  你想要受用他吗?

奥本尼  那不是你所能阻止的。

爱德蒙  也不是你所能阻止的。

奥本尼  杂种,我可以阻止你们。

里根  (向爱德蒙)叫鼓手打起鼓来,和他决斗,证明我已经把尊位给了你。

奥本尼  等一等,我还有话说。爱德蒙,你犯有叛逆重罪,我逮捕你;同时我还要逮捕这一条金鳞的毒蛇。(指高纳里尔)贤妹,为了我的妻子的缘故,我必须要求您放弃您的权利;她已经跟这位勋爵有约在先,所以我,她的丈夫,不得不对你们的婚姻表示异议。要是您想结婚的话,还是把您的爱情用在我的身上吧,我的妻子已经另有所属了。

高纳里尔  这一段穿插真有趣!

奥本尼  葛罗斯特,你现在甲胄在身;让喇叭吹起来;要是没有人出来证明你所犯的无数凶残罪恶,众目昭彰的叛逆重罪,这儿是我的信物;(掷下手套)在我没有剖开你的胸口,证明我此刻所宣布的一切以前,我决不让一些食物接触我的嘴唇。

里根  嗳哟!我病了!我病了!

高纳里尔  (旁白)要是你不病,我也从此不相信毒药了。

爱德蒙  这儿是我给你的交换品;(掷下手套)谁骂我是叛徒的,他就是个说谎的恶人。叫你的喇叭吹起来吧;谁有胆量,出来,我可以向他、向你、向每一个人证明我的不可动摇的忠心和荣誉。

奥本尼  来,传令官!

爱德蒙  传令官!传令官!

奥本尼  信赖你个人的勇气吧;因为你的军队都是用我的名义征集的,我已经用我的名义把他们遣散了。

里根  我的病越来越厉害啦!

奥本尼  她身体不舒服;把她扶到我的帐里去。(侍从扶里根下)过来,传令官。

传令官上。

奥本尼  叫喇叭吹起来。宣读这一道命令。

军官  吹喇叭!(喇叭吹响。)

传令官  (宣读)“在本军之中,如有身分高贵的将校官佐,愿意证明爱德蒙——名分未定的葛罗斯特伯爵,是一个罪恶多端的叛徒,让他在第三次喇叭声中出来。该爱德蒙坚决自卫。”

爱德蒙  吹!(喇叭初响)

传令官  再吹!(喇叭再响。)

传令官  再吹!(喇叭三响。内喇叭声相应。)

喇叭手前导,爱德伽武装上。

【不为桀亡吗。】


奥本尼  问明他的来意,为什么他听了喇叭的呼召到这儿来。

传令官  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是什么官级?为什么你要应召而来?

爱德伽  我的名字已经被阴谋的毒齿咬啮蛀蚀了;可是我的出身正像我现在所要来面对的敌手同样高贵。

奥本尼  谁是你的敌手?

爱德伽  代表葛罗斯特伯爵爱德蒙的是什么人?

爱德蒙  他自己;你对他有什么话说?

爱德伽  拔出你的剑来,要是我的话激怒了一颗正直的心,你的兵器可以为你辩护;这儿是我的剑。听着,虽然你有的是胆量、勇气、权位和尊荣,虽然你挥着胜利的宝剑,夺到了新的幸运,可是凭着我的荣誉、我的誓言和我的骑士的身分所给我的特权,我当众宣布你是一个叛徒,不忠于你的神明、你的兄长和你的父亲,阴谋倾覆这一位崇高卓越的君王,从你的头顶直到你的足下的尘土,彻头彻尾是一个最可憎的逆贼。要是你说一声“不”,这一柄剑、这一只胳臂和我的全身的勇气,都要向你的心口证明你说谎。

爱德蒙  照理我应该问你的名字;可是你的外表既然这样英勇,你的出言吐语,也可以表明你不是一个卑微的人,虽然按照骑士的规则,我可以拒绝你的挑战,我却不惜唾弃这些规则,把你所说的那种罪名仍旧丢回到你的头上,让那像地狱一般可憎的谎话吞没你的心;凭着这一柄剑,我要在你的心头挖破一个窟窿,把你的罪恶一起塞进去。吹起来,喇叭!(号角声。二人决斗。爱德蒙倒地。)

奥本尼  留他活命,留他活命!

高纳里尔  这是诡计,葛罗斯特;按照决斗的法律,你尽可以不接受一个不知名的对手的挑战;你不是被人打败,你是中了人家的计了。

奥本尼  闭住你的嘴,妇人,否则我要用这一张纸塞住它了。且慢,骑士。你这比一切恶名更恶的恶人,读读你自己的罪恶吧。不要撕,太太;我看你也认识这一封信的。(以信授爱德蒙。)

高纳里尔  即使我认识这一封信,又有什么关系!法律在我手中,不在你手中;谁可以控诉我?(下。)

奥本尼  岂有此理!你知道这封信吗?

爱德蒙  不要问我知道不知道。

奥本尼  追上她去;她现在情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留心看着她。(一军官下。)

爱德蒙  你所指斥我的罪状,我全都承认;而且我所干的事,着实不止这一些呢,总有一天会全部暴露的。现在这些事已成过去,我也要永辞人世了。——可是你是什么人,我会失败在你的手里?假如你是一个贵族,我愿意对你不记仇恨。

爱德伽  让我们互相宽恕吧。在血统上我并不比你低微,爱德蒙;要是我的出身比你更高贵,你尤其不该那样陷害我。我的名字是爱德伽,你的父亲的儿子。公正的天神使我们的风流罪过成为惩罚我们的工具;他在黑暗淫邪的地方生下了你,结果使他丧失了他的眼睛。

爱德蒙  你说得不错;天道的车轮已经循环过来了。

【天道有常吗。】


奥本尼  我一看见你的举止行动,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凡俗之人。我必须拥抱你;让悔恨碎裂了我的心,要是我曾经憎恨过你和你的父亲。

爱德伽  殿下,我一向知道您的仁慈。

奥本尼  你把自己藏匿在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你的父亲的灾难?

爱德伽  殿下,我知道他的灾难,因为我就在他的身边照料他,听我讲一段简短的故事;当我说完以后,啊,但愿我的心爆裂了吧!贪生怕死,是我们人类的常情,我们宁愿每小时忍受着死亡的惨痛,也不愿一下子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为了逃避那紧迫着我的、残酷的宣判,不得不披上一身疯人的褴褛衣服,改扮成一副连狗儿们也要看不起的样子。在这样的乔装之中,我碰见了我的父亲,他的两个眼眶里淋着血,那宝贵的眼珠已经失去了;我替他做向导,带着他走路,为他向人求乞,把他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向他瞒住我自己的真相!直到约摸半小时以前,我已经披上甲胄,虽说希望天从人愿,却不知道此行究竟结果如何,便请他为我祝福,才把我的全部经历从头到尾告诉他知道;可是唉!他的破碎的心太脆弱了,载不起这样重大的喜悦和悲伤,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猛烈的冲突之下,他含着微笑死了。

爱德蒙  你这番话很使我感动,说不定对我有好处;可是说下去吧,看上去你还有一些话要说。

奥本尼  要是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请不要说下去了吧;因为我听了这样的话,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爱德伽  对于不喜欢悲哀的人,这似乎已经是悲哀的顶点;可是在极度的悲哀之上,却还有更大的悲哀。当我正在放声大哭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认识我就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疯丐,不敢接近我;可是后来他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人,遭遇到什么样不幸,他就抱住我的头颈,大放悲声,好像要把天空都震碎一般;他俯伏在我的父亲的尸体上;讲出了关于李尔和他两个人的一段最凄惨的故事;他越讲越伤心,他的生命之弦都要开始颤断了;那时候喇叭的声音已经响过二次,我只好抛下他一个人在那如痴如醉的状态之中。

奥本尼  可是这是什么人?

爱德伽  肯特,殿下,被放逐的肯特;他一路上乔装改貌,跟随那把他视同仇敌的国王,替他躬操奴隶不如的贱役。

一侍臣持一流血之刀上。

侍臣  救命!救命!救命啊!

爱德伽  救什么命!

奥本尼  说呀,什么事?

爱德伽  那柄血淋淋的刀是什么意思?

侍臣  它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呢;它是从她的心窝里拔出来的,——啊!她死了!

奥本尼  谁死了?说呀。

侍臣  您的夫人,殿下,您的夫人;她的妹妹也给她毒死了,她自己承认的。

爱德蒙  我跟她们两人都有婚姻之约,现在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块儿做夫妻了。

爱德伽  肯特来了。

奥本尼  把她们的尸体抬出来,不管她们有没有死。这一个上天的判决使我们战栗,却不能引起我们的怜悯。(侍臣下。)

肯特上。

奥本尼  啊!这就是他吗?当前的变故使我不能对他尽我应尽的敬礼。

肯特  我要来向我的王上道一声永久的晚安,他不在这儿吗?

奥本尼  我们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爱德蒙,王上呢?考狄利娅呢?肯特,你看见这一种情景吗?(传从抬高纳里尔、里根二尸体上。)

【消灭一点舒服一点吗。】


肯特  嗳哟!这是为了什么?

爱德蒙  爱德蒙还是有人爱的;这一个为了我的缘故毒死了那一个,跟着她也自杀了。

奥本尼  正是这样。把她们的脸遮起来。

爱德蒙  我快要断气了,倒想做一件违反我的本性的好事。赶快差人到城堡里去,因为我已经下令,要把李尔和考狄利娅处死。不要多说废话,迟一点就来不及啦。

奥本尼  跑!跑!跑呀!

爱德伽  跑去找谁呀,殿下?——谁奉命干这件事的?你得给我一件什么东西,作为赦免的凭证。

爱德蒙  想得不错;把我的剑拿去给那队长。

奥本尼  快去,快去。(爱德伽下。)

爱德蒙  他从我的妻子跟我两人的手里得到密令,要把考狄利娅在狱中缢死,对外面说是她自己在绝望中自杀的。

奥本尼  神明保佑她!把他暂时抬出去。(侍从抬爱德蒙下。)

李尔抱考狄利娅尸体,爱德伽、军官及余人等同上。

李尔  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啊!你们都是些石头一样的人;要是我有了你们的那些舌头和眼睛,我要用我的眼泪和哭声震撼穹苍。她是一去不回的了。一个人死了还是活着,我是知道的;她已经像泥土一样死去。借一面镜子给我;要是她的气息还能够在镜面上呵起一层薄雾,那么她还没有死。

肯特  这就是世界最后的结局吗?

爱德伽  还是末日恐怖的预兆?

奥本尼  天倒下来了,一切都要归于毁灭吗?

李尔  这一根羽毛在动;她没有死!要是她还有活命,那么我的一切悲哀都可以消释了。

肯特  (跪)啊,我的好主人!

李尔  走开!

爱德伽  这是尊贵的肯特,您的朋友。

李尔  一场瘟疫降落在你们身上,全是些凶手,奸贼!我本来可以把她救活的;现在她再也回不转来了!考狄利娅,考狄利娅!等一等。嘿!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温和,女儿家是应该这样的。我亲手杀死了那把你缢死的奴才。

【同归于尽吗。】


军官  殿下,他真的把他杀死了。

李尔  我不是把他杀死了吗,汉子?从前我一举起我的宝刀,就可以叫他们吓得抱头鼠窜;现在年纪老啦,受到这许多磨难,一天比一天不中用啦。你是谁?等会儿我就可以说出来了;我的眼睛可不大好。

肯特  要是命运女神向人夸口,说起有两个曾经一度被她宠爱、后来却为她厌弃的人,那么在我们的眼前就各站着其中的一个。

李尔  我的眼睛太糊涂啦。你不是肯特吗?

肯特  正是,您的仆人肯特。您的仆人卡厄斯呢?

李尔  他是一个好人,我可以告诉你;他一动起火来就会打人。他现在已经死得骨头都腐烂了。

肯特  不,陛下;我就是那个人——

李尔  我马上能认出来你是不是。

肯特  自从您开始遭遇变故以来,一直跟随着您的不幸的足迹。

李尔  欢迎,欢迎。

肯特  不,一切都是凄惨的、黑暗的、阴郁的,您的两个大女儿已经在绝望中自杀了。

李尔  嗯,我也想是这样的。

奥本尼  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话,我们谒见他也是徒然的。

爱德伽  全然是徒劳。

一军官上。

军官  启禀殿下,爱德蒙死了。

奥本尼  他的死在现在不过是一件无足重轻的小事。各位勋爵和尊贵的朋友,听我向你们宣示我的意旨:对于这一位老病衰弱的君王,我们将要尽我们的力量给他可能的安慰;当他在世的时候,我仍旧把最高的权力归还给他。(向爱德伽、肯特)你们两位仍旧恢复原来的爵位,我还要加赉你们额外的尊荣,褒扬你们过人的节行。一切朋友都要得到他们忠贞的报酬,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啊!瞧,瞧!

李尔  我的可怜的傻瓜给他们缢死了!不,不,没有命了!为什么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它们的生命,你却没有一丝呼吸?你是永不回来的了,永不,永不,永不,永不,永不!请你替我解开这个钮扣;谢谢你,先生。你看见吗?瞧着她,瞧,她的嘴唇,瞧那边,瞧那边!(死。)

爱德伽  他晕过去了!——陛下,陛下!

肯特  碎吧,心啊!碎吧!

爱德伽  抬起头来,陛下。

肯特  不要烦扰他的灵魂。啊!让他安然死去吧;他将要痛恨那想要使他在这无情的人世多受一刻酷刑的人。

爱德伽  他真的去了。

肯特  他居然忍受了这么久的时候,才是一件奇事;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

奥本尼  把他们抬出去。我们现在要传令全国举哀。(向肯特、爱德伽)

两位朋友,帮我主持大政,

培养这已经斲伤的国本。

肯特  不日间我就要登程上道;

我已经听见主上的呼召。

奥本尼  不幸的重担不能不肩负;

感情是我们唯一的言语。

年老的人已经忍受一切,

后人只有抚陈迹而叹息。(同下。奏丧礼进行曲。)

【盖棺论定吗。】


注释:

1、意即不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逢星期五按例吃鱼。

2、踢皮球在当时只是下层市民的娱乐。

3、意即好出大言的埃阿斯也比不上他们善于吹牛。

4、流火,指花柳病而言。

5、梅林,是亚瑟王故事中的术士和预言家,时代后于传说中的李尔王许多年,这里是作者故意说的笑话。

6、圣维都尔(st.withold),传说中安眠的保护神。

7、据说魇魔作祟,骑在熟睡者的胸口。下文“发过誓儿”即要魇魔赌咒不再骑在人身上。

8、李尔王把爱德伽比作古希腊哲学家。

9、罗兰骑士,欧洲中世纪骑士文学中的著名英雄。

10、弗拉特累多,小魔鬼的名字。

11、当时疯叫化子行乞,用挂于颈间的大牛角盛乞得的剩菜残羹。

12、意即具有老人的智慧。

13、李尔王在这里效仿军队冲锋时的呐喊声。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二九、解构莎士比亚《麦克白》

29.Deconstruct Shakespeare(Macbeth)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十九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麦克白》(Macbeth)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白骨精辩证法】【楚王失弓楚人得之】【登上天安门】【毛主席语录】【向党交心】【中央文革】【江青同志】【中南海里】【阶级斗争】


第二幕【去见马克思】【世界革命】【安眠药】【脱离群众】【林彪出逃】【右倾翻案】


第三幕【毛家绝后】【逆水行舟】【政治运动】【中央会议】【打入地狱】【革命到底】【唯物主义】【愚公移山】


第四幕【万户萧疏鬼唱歌】【千村薜荔人遗矢】【共产国际】【嘴上两层皮】【镇压反革命】【换汤不换药】【摇头摆尾】【新华社论】【追悼大会】


第五幕【心慌意乱】【苏联军队】【边境冲突】【结束越战】【投靠美国】【放弃台湾】【不分胜负】【一锤定音】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麦克白》

(Macbeth)



剧中人物:

邓肯  苏格兰国王

马尔康

道纳本  邓肯之子

麦克白

班柯  苏格兰军中大将

麦克德夫

列诺克斯

洛斯

孟提斯

安格斯

凯士纳斯  苏格兰贵族

弗里恩斯  班柯之子

西华德  诺森伯兰伯爵,英国军中大将

小西华德  西华德之子

西登  麦克白的侍臣

麦克德夫的幼子

英格兰医生

苏格兰医生

军曹

门房

老翁

麦克白夫人

麦克德夫夫人

麦克白夫人的侍女

赫卡忒及三女巫

贵族、绅士、将领、兵士、刺客、侍从及使者等

班柯的鬼魂及其他幽灵等


地点:苏格兰;英格兰



第一幕


第一场荒原

雷电。三女巫上。


女巫甲  何时姊妹再相逢,

雷电轰轰雨蒙蒙?

女巫乙  且等烽烟静四陲,

败军高奏凯歌回。

女巫丙  半山夕照尚含辉。

女巫甲  何处相逢?

女巫乙  在荒原。

女巫丙  共同去见麦克白。

女巫甲  我来了,狸猫精。

女巫乙  癞蛤蟆叫我了。

女巫丙  来也。①

三女巫  (合)美即丑恶丑即美,

翱翔毒雾妖云里。(同下。)

【白骨精辩证法吗。】


第二场福累斯附近的营地

内号角声。邓肯、马尔康、道纳本、列诺克斯及侍从等上,与一流血之军曹相遇。


邓肯  那个流血的人是谁?看他的样子,也许可以向我们报告关于叛乱的最近的消息。

马尔康  这就是那个奋勇苦战帮助我冲出敌人重围的军曹。祝福,勇敢的朋友!把你离开战场以前的战况报告王上。

军曹  双方还在胜负未决之中;正像两个精疲力竭的游泳者,彼此扭成一团,显不出他们的本领来。那残暴的麦克唐华德不愧为一个叛徒,因为无数奸恶的天性都丛集于他的一身;他已经征调了西方各岛上的轻重步兵,命运也像娼妓一样,有意向叛徒卖弄风情,助长他的罪恶的气焰。可是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因为英勇的麦克白——真称得上一声“英勇”——不以命运的喜怒为意,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直到了那奴才的面前,也不打个躬,也不通一句话,就挺剑从他的肚脐上刺了进去,把他的胸膛划破,一直划到下巴上;他的头已经割下来挂在我们的城楼上了。

邓肯  啊,英勇的表弟!尊贵的壮士!

军曹  天有不测风云,从那透露曙光的东方偏卷来了无情的风暴,可怕的雷雨;我们正在兴高彩烈的时候,却又遭遇了重大的打击。听着,陛下,听着:当正义凭着勇气的威力正在驱逐敌军向后溃退的时候,挪威国君看见有机可乘,调了一批甲械精良的生力军又向我们开始一次新的猛攻。

邓肯  我们的将军们,麦克白和班柯有没有因此而气馁?

军曹  是的,要是麻雀能使怒鹰退却、兔子能把雄狮吓走的话。实实在在地说,他们就像两尊巨炮,满装着双倍火力的炮弹,愈发愈猛,向敌人射击;瞧他们的神气,好像拚着浴血负创,非让尸骸铺满原野,决不罢手——可是我的气力已经不济了,我的伤口需要马上医治。

邓肯  你的叙述和你的伤口一样,都表现出一个战士的精神。来,把他送到军医那儿去。(侍从扶军曹下。)

洛斯上。

邓肯  谁来啦?

马尔康  尊贵的洛斯爵士。

列诺克斯  他的眼睛里露出多么慌张的神色!好像要说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似的。

洛斯  上帝保佑吾王!

邓肯  爵士,你从什么地方来?

洛斯  从费辅来,陛下;挪威的旌旗在那边的天空招展,把一阵寒风 进了我们人民的心里。挪威国君亲自率领了大队人马,靠着那个最奸恶的叛徒考特爵士的帮助,开始了一场惨酷的血战;后来麦克白披甲戴盔,和他势均力敌,刀来枪往,奋勇交锋,方才挫折了他的凶焰;胜利终于属我们所有。——

邓肯  好大的幸运!

洛斯  现在史威诺,挪威的国王,已经向我们求和了;我们责令他在圣戈姆小岛上缴纳一万块钱充入我们的国库,否则不让他把战死的将士埋葬。

邓肯  考特爵士再也不能骗取我的信任了,去宣布把他立即处死,他的原来的爵位移赠麦克白。

洛斯  我就去执行陛下的旨意。

邓肯  他所失去的,也就是尊贵的麦克白所得到的。(同下。)

【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吗。】


第三场荒原

雷鸣。三女巫上。


女巫甲  妹妹,你从哪儿来?

女巫乙  我刚杀了猪来。

女巫丙  姊姊,你从哪儿来?

女巫甲  一个水手的妻子坐在那儿吃栗子,啃呀啃呀啃呀地啃着。“给我吃一点,”我说。“滚开,妖巫!”那个吃鱼吃肉的贱人喊起来了。她的丈夫是“猛虎号”的船长,到阿勒坡去了;可是我要坐在一张筛子里追上他去,像一头没有尾巴的老鼠,瞧我的,瞧我的,瞧我的吧。

女巫乙  我助你一阵风。

女巫甲  感谢你的神通。

女巫丙  我也助你一阵风。

女巫甲  刮到西来刮到东。

到处狂风吹海立,

浪打行船无休息;

终朝终夜不得安,

骨瘦如柴血色干;

一年半载海上漂,

气断神疲精力销;

他的船儿不会翻,

暴风雨里受苦难。

瞧我有些什么东西?

女巫乙  给我看,给我看。

女巫甲  这是一个在归途覆舟殒命的舵工的拇指。(内鼓声。)

女巫丙  鼓声!鼓声!麦克白来了。

三女巫  (合)手携手,三姊妹,

沧海高山弹指地,

朝飞暮返任游戏。

姊三巡,妹三巡,

三三九转蛊方成。

麦克白及班柯上。

麦克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班柯  到福累斯还有多少路?这些是什么人,形容这样枯瘦,服装这样怪诞,不像是地上的居民,可是却在地上出现?你们是活人吗?你们能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好像你们懂得我的话,每一个人都同时把她满是皱纹的手指按在她的干枯的嘴唇上。你们应当是女人,可是你们的胡须却使我不敢相信你们是女人。

麦克白  你们要是能够讲话,告诉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女巫甲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

女巫乙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考特爵士!

女巫丙  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

【登上天安门吗。】


班柯  将军,您为什么这样吃惊,好像害怕这种听上去很好的消息似的?用真理的名义回答我,你们到底是幻象呢,还是果真像你们所显现的那样生物?你们向我的高贵的同伴致敬,并且预言他未来的尊荣和远大的希望,使他仿佛听得出了神;可是你们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要是你们能够洞察时间所播的种子,知道哪一颗会长成,哪一颗不会长成,那么请对我说吧;我既不乞讨你们的恩惠,也不惧怕你们的憎恨。

女巫甲  祝福!

女巫乙  祝福!

女巫丙  祝福!

女巫甲  比麦克白低微,可是你的地位在他之上。

女巫乙  不像麦克白那样幸运,可是比他更有福。

女巫丙  你虽然不是君王,你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万福,麦克白和班柯!

女巫甲  班柯和麦克白,万福!

麦克白  且慢,你们这些闪烁其辞的预言者,明白一点告诉我。西纳尔②死了以后,我知道我已经晋封为葛莱密斯爵士;可是怎么会做起考特爵士来呢?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他的势力非常煊赫;至于说我是未来的君王,那正像说我是考特爵士一样难于置信。说,你们这种奇怪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为什么你们要在这荒凉的旷野用这种预言式的称呼使我们止步?说,我命令你们。(三女巫隐去。)

班柯  水上有泡沫,土地也有泡沫,这些便是大地上的泡沫。她们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麦克白  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是有形体的东西,却像呼吸一样融化在风里了。我倒希望她们再多留一会儿。

班柯  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怪物,果然曾经在这儿出现吗?还是因为我们误食了令人疯狂的草根,已经丧失了我们的理智?

麦克白  您的子孙将要成为君王。

班柯  您自己将要成为君王。

麦克白  而且还要做考特爵士;她们不是这样说的吗?

班柯  正是这样说的。谁来啦?

洛斯及安格斯上。

洛斯  麦克白,王上已经很高兴地接到了你的胜利的消息;当他听见你在这次征讨叛逆的战争中所表现的英勇的勋绩的时候,他简直不知道应当惊异还是应当赞叹,在这两种心理的交相冲突之下,他快乐得说不出话来。他又得知你在同一天之内,又在雄壮的挪威大军的阵地上出现,不因为你自己亲手造成的死亡的惨象而感到些微的恐惧。报信的人像密雹一样接踵而至,异口同声地在他的面前称颂你的保卫祖国的大功。

安格斯  我们奉王上的命令前来,向你传达他的慰劳的诚意;我们的使命只是迎接你回去面谒王上,不是来酬答你的功绩。

洛斯  为了向你保证他将给你更大的尊荣起见,他叫我替你加上考特爵士的称号;祝福你,最尊贵的爵士!这一个尊号是属于你的了。

班柯  什么!魔鬼居然会说真话吗?

【毛主席语录吗。】


麦克白  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为什么你们要替我穿上借来的衣服?

安格斯  原来的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可是因为他自取其咎,犯了不赦的重罪,在无情的判决之下,将要失去他的生命。他究竟有没有和挪威人公然联合,或者曾经给叛党秘密的援助,或者同时用这两种手段来图谋颠覆他的祖国,我还不能确实知道;可是他的叛国的重罪,已经由他亲口供认,并且有了事实的证明,使他遭到了毁灭的命运。

麦克白  (旁白)葛莱密斯,考特爵士;最大的尊荣还在后面。(向洛斯、安格斯)谢谢你们的跋涉。(向班柯)您不希望您的子孙将来做君王吗?方才她们称呼我做考特爵士,不同时也许给你的子孙莫大的尊荣吗?

班柯  您要是果然完全相信了她们的话,也许做了考特爵士以后,还渴望想把王冠攫到手里。可是这种事情很奇怪;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起见,往往故意向我们说真话,在小事情上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在重要的关头我们便会堕入他的圈套。两位大人,让我对你们说句话。

麦克白  (旁白)两句话已经证实,这好比是美妙的开场白,接下去就是帝王登场的正戏了。(向洛斯、安格斯)谢谢你们两位。(旁白)这种神奇的启示不会是凶兆,可是也不像是吉兆。假如它是凶兆,为什么用一开头就应验的预言保证我未来的成功呢?我现在不是已经做了考特爵士了吗?假如它是吉兆,为什么那句话会在我脑中引起可怖的印象,使我毛发悚然,使我的心全然失去常态,卜卜地跳个不住呢?想像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我的思想中不过偶然浮起了杀人的妄念,就已经使我全身震撼,心灵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把虚无的幻影认为真实了。

班柯  瞧,我们的同伴想得多么出神。

麦克白  (旁白)要是命运将会使我成为君王,那么也许命运会替我加上王冠,用不着我自己费力。

班柯  新的尊荣加在他的身上,就像我们穿上新衣服一样,在没有穿惯以前,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合身材。

麦克白  (旁白)事情要来尽管来吧,到头来最难堪的日子也会对付得过去的。

班柯  尊贵的麦克白,我们在等候着您的意旨。

麦克白  原谅我;我的迟钝的脑筋刚才偶然想起了一些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两位大人,你们的辛苦已经铭刻在我的心版上,我每天都要把它翻开来诵读。让我们到王上那儿去。想一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等我们把一切仔细考虑过以后,再把各人心里的意思彼此开诚相告吧。

班柯  很好。

麦克白  现在暂时不必多说。来,朋友们。(同下。)

【向党交心吗。】


第四场福累斯。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邓肯、马尔康、道纳本、列诺

克斯及侍从等上。


邓肯  考特的死刑已经执行完毕没有?监刑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马尔康  陛下,他们还没有回来;可是我曾经和一个亲眼看见他就刑的人谈过话,他说他很坦白地供认他的叛逆,请求您宽恕他的罪恶,并且表示深切的悔恨。他的一生行事,从来不曾像他临终的时候那样得体;他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抛弃了他的最宝贵的生命,就像它是不足介意、不值一钱的东西一样。

邓肯  世上还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从一个人的脸上探察他的居心;他是我所曾经绝对信任的一个人。

麦克白、班柯、洛斯及安格斯上。

邓肯  啊,最值得钦佩的表弟!我的忘恩负义的罪恶,刚才还重压在我的心头。你的功劳太超越寻常了,飞得最快的报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点,那么也许我可以按照适当的名分,给你应得的感谢和酬劳;现在我只能这样说,一切的报酬都不能抵偿你的伟大的勋绩。

麦克白  为陛下尽忠效命,它的本身就是一种酬报。接受我们的劳力是陛下的名分;我们对于陛下和王国的责任,正像子女和奴仆一样,为了尽我们的敬爱之忱,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邓肯  欢迎你回来;我已经开始把你栽培,我要努力使你繁茂。尊贵的班柯,你的功劳也不在他之下,让我把你拥抱在我的心头。

班柯  要是我能够在陛下的心头生长,那收获是属于陛下的。

邓肯  我的洋溢在心头的盛大的喜乐,想要在悲哀的泪滴里隐藏它自己。吾儿,各位国戚,各位爵士,以及一切最亲近的人,我现在向你们宣布立我的长子马尔康为储君,册封为肯勃兰亲王,他将来要继承我的王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受到这样的光荣,广大的恩宠将要像繁星一样,照耀在每一个有功者的身上。陪我到殷佛纳斯去,让我再叨受你一次盛情的招待。

麦克白  不为陛下效劳,闲暇成了苦役。让我做一个前驱者,把陛下光降的喜讯先去报告我的妻子知道;现在我就此告辞了。

邓肯  我的尊贵的考特!

麦克白  (旁白)肯勃兰亲王!这是一块横在我的前途的阶石,我必须跳过这块阶石,否则就要颠仆在它的上面。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眼睛啊,别望这双手吧;可是我仍要下手,不管干下的事会吓得眼睛不敢看。(下。)

邓肯  真的,尊贵的班柯;他真是英勇非凡,我已经饱听人家对他的赞美,那对我就像是一桌盛筵。他现在先去预备款待我们了,让我们跟上去。真是一个无比的国戚。(喇叭奏花腔。众下。)

【中央文革吗。】


第五场殷佛纳斯。麦克白的城堡

麦克白夫人上,读信。


麦克白夫人  “她们在我胜利的那天遇到我;我根据最可靠的说法,知道她们是具有超越凡俗的知识的。当我燃烧着热烈的欲望,想要向她们详细询问的时候,她们已经化为一阵风不见了。我正在惊奇不置,王上的使者就来了,他们都称我为‘考特爵士’;那一个尊号正是这些神巫用来称呼我的,而且她们还对我作这样的预示,说是‘祝福,未来的君王!’我想我应该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你,我的最亲爱的有福同享的伴侣,好让你不致于因为对于你所将要得到的富贵一无所知,而失去你所应该享有的欢欣。把它放在你的心头,再会。”你本是葛莱密斯爵士,现在又做了考特爵士,将来还会达到那预言所告诉你的那样高位。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臭,使你不敢采取最近的捷径;你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你不是没有野心,可是你却缺少和那种野心相联属的奸恶;你的欲望很大,但又希望只用正当的手段;一方面不愿玩弄机诈,一方面却又要作非分的攫夺;伟大的爵士,你想要的那东西正在喊:“你要到手,就得这样干!”你也不是不肯这样干,而是怕干。赶快回来吧,让我把我的精神力量倾注在你的耳中;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

一使者上。

麦克白夫人  你带了些什么消息来?

使者  王上今晚要到这儿来。

麦克白夫人  你在说疯话吗?主人是不是跟王上在一起?要是果真有这一回事,他一定会早就通知我们准备的。

使者  禀夫人,这话是真的。我们的爵爷快要来了;我的一个伙伴比他早到了一步,他跑得气都喘不过来,好容易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麦克白夫人  好好看顾他;他带来了重大的消息。(使者下)报告邓肯走进我这堡门来送死的乌鸦,它的叫声是嘶哑的。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来,你们这些杀人的助手,你们无形的躯体散满在空间,到处找寻为非作恶的机会,进入我的妇人的胸中,把我的乳水当作胆汁吧!来,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

麦克白上。

麦克白夫人  伟大的葛莱密斯!尊贵的考特!比这二者更伟大、更尊贵的未来的统治者!你的信使我飞越蒙昧的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未来的搏动了。

麦克白  我的最亲爱的亲人,邓肯今晚要到这儿来。

麦克白夫人  什么时候回去呢?

麦克白  他预备明天回去。

麦克白夫人  啊!太阳永远不会见到那样一个明天。您的脸,我的爵爷,正像一本书,人们可以从那上面读到奇怪的事情。您要欺骗世人,必须装出和世人同样的神气;让您的眼睛里、您的手上、您的舌尖,随处流露着欢迎;让人家瞧您像一朵纯洁的花朵,可是在花瓣底下却有一条毒蛇潜伏。我们必须准备款待这位将要来到的贵宾;您可以把今晚的大事交给我去办;凭此一举,我们今后就可以日日夜夜永远掌握君临万民的无上权威。

麦克白  我们还要商量商量。

麦克白夫人  泰然自若地抬起您的头来;脸上变色最易引起猜疑。其他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同下。)

【江青同志吗。】


第六场同前。城堡之前

高音笛奏乐。火炬前导;邓肯、马尔康、道纳本、班柯、列诺克斯、麦克德夫、洛斯、安格斯及侍从等上。


邓肯  这座城堡的位置很好;一阵阵温柔的和风轻轻吹拂着我们微妙的感觉。

班柯  夏天的客人——巡礼庙宇的燕子,也在这里筑下了它的温暖的巢居,这可以证明这里的空气有一种诱人的香味;檐下梁间、墙头屋角,无不是这鸟儿安置吊床和摇篮的地方:凡是它们生息繁殖之处,我注意到空气总是很新鲜芬芳。

麦克白夫人上。

邓肯  瞧,瞧,我们的尊贵的主妇!到处跟随我们的挚情厚爱,有时候反而给我们带来麻烦,可是我们还是要把它当作厚爱来感谢;所以根据这个道理,我们给你带来了麻烦,你还应该感耐我们,祷告上帝保佑我们。

麦克白夫人  我们的犬马微劳,即使加倍报效,比起陛下赐给我们的深恩广泽来,也还是不足挂齿的;我们只有燃起一瓣心香,为陛下祷祝上苍,报答陛下过去和新近加于我们的荣宠。

邓肯  考特爵士呢?我们想要追在他的前面,趁他没有到家,先替他设筵洗尘;不料他骑马的本领十分了不得,他的一片忠心使他急如星火,帮助他比我们先到了一步。高贵贤淑的主妇,今天晚上我要做您的宾客了。

麦克白夫人  只要陛下吩咐,您的仆人们随时准备把他们自己和他们所有的一切开列清单,向陛下报账,把原来属于陛下的依旧呈献给陛下。

邓肯  把您的手给我;领我去见我的居停主人。我很敬爱他,我还要继续眷顾他。请了,夫人。(同下。)

【中南海里吗。】


第七场同前。堡中一室

高音笛奏乐;室中遍燃火炬。一司膳及若干仆人持肴馔食具上,自台前经过。麦克白上。


麦克白  要是干了以后就完了,那么还是快一点干;要是凭着暗杀的手段,可以攫取美满的结果,又可以排除了一切后患;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在这人世上,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这大海的浅滩上;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到了。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 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他到这儿来本有两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要是把他杀死了,他的生前的美德,将要像天使一般发出喇叭一样清澈的声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怜悯”像一个赤身裸体在狂风中飘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要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实现自己的意图,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  啊!什么消息?

麦克白夫人  他快要吃好了;你为什么从大厅里跑了出来?

麦克白  他有没有问起我?

麦克白夫人  你不知道他问起过你吗?

麦克白  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件事情吧。他最近给我极大的尊荣;我也好容易从各种人的嘴里博到了无上的美誉,我的名声现在正在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麦克白夫人  难道你把自己沉浸在里面的那种希望,只是醉后的妄想吗?它现在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因为追悔自己的孟浪,而吓得脸色这样苍白吗?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生命的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麦克白  请你不要说了。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

麦克白夫人  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那时候,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曾给你下手的方便,可是你却居然决意要实现你的愿望;现在你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又失去勇气了。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它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它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它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

麦克白  假如我们失败了——

麦克白夫人  我们失败!只要你集中你的全副勇气,我们决不会失败。邓肯赶了这一天辛苦的路程,一定睡得很熟;我再去陪他那两个侍卫饮酒作乐,灌得他们头脑昏沉、记忆化成一阵烟雾;等他们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睡去以后,我们不就可以把那毫无防卫的邓肯随意摆布了吗?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一件重大的谋杀罪案,推在他的酒醉的侍卫身上吗?

麦克白  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要是我们在那睡在他寝室里的两个人身上涂抹一些血迹,而且就用他们的刀子,人家会不会相信真是他们干下的事?

麦克白夫人  等他的死讯传出以后,我们就假意装出号啕痛哭的样子,这样还有谁敢不相信?

麦克白  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去,用最美妙的外表把人们的耳目欺骗;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同下。)

【阶级斗争吗。】



第二幕


第一场殷佛纳斯。堡中庭院

仆人执火炬引班柯及弗里恩斯上。


班柯  孩子,夜已经过了几更了?

弗里恩斯  月亮已经下去;我还没有听见打钟。

班柯  月亮是在十二点钟下去的。

弗里恩斯  我想不止十二点钟了,父亲。

班柯  等一下,把我的剑拿着。天上也讲究节俭,把灯烛一起熄灭了。把那个也拿着。催人入睡的疲倦,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睡。慈悲的神明!抑制那些罪恶的思想,不要让它们潜入我的睡梦之中。

麦克白上,一仆人执火炬随上。

班柯  把我的剑给我。——那边是谁?

麦克白  一个朋友。

班柯  什么,爵节!还没有安息吗?王上已经睡了;他今天非常高兴,赏了你家仆人许多东西。这一颗金刚钻是他送给尊夫人的,他称她为最殷勤的主妇。无限的愉快笼罩着他的全身。

麦克白  我们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恐怕有许多招待不周的地方。

班柯  好说好说。昨天晚上我梦见那三个女巫;她们对您所讲的话倒有几分应验。

麦克白  我没有想到她们;可是等我们有了工夫,不妨谈谈那件事,要是您愿意的话。

班柯  悉如尊命。

麦克白  您听从了我的话,包您有一笔富贵到手。

班柯  为了凯觎富贵而丧失荣誉的事,我是不干的;要是您有什么见教,只要不毁坏我的清白的忠诚,我都愿意接受。

麦克白  那么慢慢再说,请安息吧。

班柯  谢谢;您也可以安息啦。(班柯、弗里恩斯同下。)

麦克白  去对太太说要是我的酒③预备好了,请她打一下钟。你去睡吧。(仆人下)在我面前摇晃着、它的柄对着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吗?来,让我抓住你。我抓不到你,可是仍旧看见你。不祥的幻象,你只是一件可视不可触的东西吗?或者你不过是一把想像中的刀子,从狂热的脑筋里发出来的虚妄的意匠?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形状正像我现在拔出的这一把刀子一样明显。你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诉我应当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上了当,受其他知觉的嘲弄,就是兼领了一切感官的机能。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刃上和柄上还流着一滴一滴刚才所没有的血。没有这样的事;杀人的恶念使我看见这种异象。现在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景扰乱着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形容枯瘦的杀人犯,听到了替他巡哨、报更的豺狼的嗥声,仿佛淫乱的塔昆蹑着脚步像一个鬼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坚固结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音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我正在这儿威胁他的生命,他却在那儿活得好好的;在紧张的行动中间,言语不过是一口冷气。(钟声)我去,就这么干;钟声在招引我。不要听它,邓肯,这是召唤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下。)

【去见马克思吗。】


第二场同前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夫人  酒把他们醉倒了,却提起了我的勇气;浇熄了他们的馋焰,却燃起了我心头的烈火。听!不要响!这是夜枭在啼声,它正在鸣着丧钟,向人们道凄厉的晚安。他在那儿动手了。门都开着,那两个醉饱的侍卫用鼾声代替他们的守望;我曾经在他们的乳酒里放下麻药,瞧他们熟睡的样子,简直分别不出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麦克白  (在内)那边是谁?喂!

麦克白夫人  嗳哟!我怕他们已经醒过来了,这件事情却还没有办好;不是罪行本身,而是我们的企图毁了我们。听!我把他们的刀子都放好了;他不会找不到的。倘不是我看他睡着的样子活像我的父亲,我早就自己动手了。我的丈夫!

麦克白上。

麦克白  我已经把事情办好了。你没有听见一个声音吗?

麦克白夫人  我听见枭啼和蟋蟀的鸣声。你没有讲过话吗?

麦克白  什么时候?

麦克白夫人  刚才。

麦克白  我下来的时候吗?

麦克白夫人  嗯。

麦克白  听!谁睡在隔壁的房间里?

麦克白夫人  道纳本。

麦克白  (视手)好惨!

麦克白夫人  别发傻,惨什么。

麦克白  一个人在睡梦里大笑,还有一个人喊“杀人啦!”他们把彼此惊醒了;我站定听他们;可是他们念完祷告,又睡着了。

麦克白夫人  是有两个睡在那一间。

麦克白  一个喊,“上帝保佑我们!”一个喊,“阿门!”好像他们看见我高举这一双杀人的血手似的。听着他们惊慌的口气,当他们说过了“上帝保佑我们”以后,我想要说“阿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麦克白夫人  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麦克白  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阿门”两个字来呢?我才是最需要上帝垂恩的,可是“阿门”两个字却哽在我的喉头。

麦克白夫人  我们干这种事,不能尽往这方面想下去;这样想着是会使我们发疯的。

麦克白  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劳者的沐浴,受伤的心灵的油膏,大自然的最丰盛的菜肴,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营养,——

麦克白夫人  你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麦克白  那声音继续向全屋子喊着:“不要再睡了!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

麦克白夫人  谁喊着这样的话?唉,我的爵爷,您这样胡思乱想,是会妨害您的健康的。去拿些水来,把您手上的血迹洗净。为什么您把这两把刀子带了来?它们应该放在那边。把它们拿回去,涂一些血在那两个熟睡的侍卫身上。

麦克白  我不高兴再去了;我不敢回想刚才所干的事,更没有胆量再去看它一眼。

麦克白夫人  意志动摇的人!把刀子给我。睡着的人和死了的人不过和画像一样;只有小儿的眼睛才会害怕画中的魔鬼。要是他还流着血,我就把它涂在那两个侍卫的脸上;因为我们必须让人家瞧着是他们的罪恶。(下。内敲门声。)

麦克白  那打门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手!嘿!它们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

麦克白夫人重上。

麦克白夫人  我的两手也跟你的同样颜色了,可是我的心却羞于像你那样变成惨白。(内敲门声)我听见有人打着南面的门;让我们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一点点的水就可以替我们泯除痕迹;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你的魄力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内敲门声)听!又在那儿打门了。披上你的睡衣,也许人家会来找我们,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还没有睡觉。别这样傻头傻脑地呆想了。

麦克白  要想到我所干的事,最好还是忘掉我自己。(内敲门声)用你打门的声音把邓肯惊醒了吧!我希望你能够惊醒他!(同下。)

【世界革命吗。】


第三场同前

内敲门声。一门房上。


门房  门打得这样厉害!要是一个人在地狱里做了管门人,就是拔闩开锁也足够他办的了。(内敲门声)敲,敲!凭着魔鬼的名义,谁在那儿?一定是个囤积粮食的富农,眼看碰上了丰收的年头,就此上了吊。赶快进来吧,多预备几方手帕,这儿是火坑,包你淌一身臭汗。(内敲门声)敲,敲!凭着还有一个魔鬼的名字,是谁在那儿?哼,一定是什么讲起话来暧昧含糊的家伙,他会同时站在两方面,一会儿帮着这个骂那个,一会儿帮着那个骂这个;他曾经为了上帝的缘故,干过不少亏心事,可是他那条暧昧含糊的舌头却不能把他送上天堂去。啊!进来吧,暧昧含糊的家伙。(内敲门声)敲,敲,敲!谁在那儿?哼,一定是什么英国的裁缝,他生前给人做条法国裤还要偷材料④,所以到了这里来。进来吧,裁缝;你可以在这儿烧你的烙铁。(内敲门声)敲,敲;敲个不停!你是什么人?可是这儿太冷,当不成地狱呢。我再也不想做这鬼看门人了。我倒很想放进几个各色各样的人来,让他们经过酒池肉林,一直到刀山火焰上去。(内敲门声)来了,来了!请你记着我这看门的人。(开门。)

麦克德夫及列诺克斯上。

麦克德夫  朋友,你是不是睡得太晚了,所以睡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门房  不瞒您说,大人,我们昨天晚上喝酒,一直闹到第二遍鸡啼哩;喝酒这一件事,大人,最容易引起三件事情。

麦克德夫  是哪三件事情?

门房  呃,大人,酒糟鼻、睡觉和撒尿。淫欲呢,它挑起来也压下去;它挑起你的春情,可又不让你真的干起来。所以多喝酒,对于淫欲也可以说是个两面派:成全它,又破坏它;捧它的场,又拖它的后腿;鼓励它,又打击它;替它撑腰,又让它站不住脚;结果呢,两面派把它哄睡了,叫它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就溜之大吉了。

麦克德夫  我看昨晚上杯子里的东西就叫你做了一场春梦吧。

门房  可不是,大爷,让我从来也没这么荒唐过。可我也不是好惹的,依我看,我比它强,我虽然不免给它揪住大腿,可我终究把它摔倒了。

麦克德夫  你的主人起来了没有?

麦克白上。

麦克德夫  我们打门把他吵醒了;他来了。

列诺克斯  早安,爵爷。

麦克白  两位早安。

麦克德夫  爵爷,王上起来了没有?

麦克白  还没有。

麦克德夫  他叫我一早就来叫他;我几乎误了时间。

麦克白  我带您去看他。

麦克德夫  我知道这是您乐意干的事,可是有劳您啦。

麦克白  我们喜欢的工作,可以使我们忘记劳苦。这门里就是。

麦克德夫  那么我就冒昧进去了,因为我奉有王上的命令。(下。)

【安眠药吗。】


列诺克斯  王上今天就要走吗?

麦克白  是的,他已经这样决定了。

列诺克斯  昨天晚上刮着很厉害的暴风,我们住的地方,烟囱都给吹了下来;他们还说空中有哀哭的声音,有人听见奇怪的死亡的惨叫,还有人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预言着将要有一场绝大的纷争和混乱,降临在这不幸的时代。黑暗中出现的凶鸟整整地吵了一个漫漫的长夜;有人说大地都发热而战抖起来了。

麦克白  果然是一个可怕的晚上。

列诺克斯  我的年轻的经验里唤不起一个同样的回忆。

麦克德夫重上。

麦克德夫  啊,可怕!可怕!可怕!不可言喻、不可想像的恐怖!

麦克白

列诺克斯  什么事?

麦克德夫  混乱已经完成了他的杰作!大逆不道的凶手打开了王上的圣殿,把它的生命偷了去了!

麦克白  你说什么?生命?

列诺克斯  你是说陛下吗?

麦克德夫  到他的寝室里去,让一幕惊人的惨剧昏眩你们的视觉吧。不要向我追问;你们自己去看了再说。(麦克白、列诺克斯同下)醒来!醒来!敲起警钟来。杀了人啦!有人在谋反啦!班柯!道纳本!马尔康!醒来!不要贪恋温柔的睡眠,那只是死亡的表象,瞧一瞧死亡的本身吧!起来,起来,瞧瞧世界末日的影子!马尔康!班柯!像鬼魂从坟墓里起来一般,过来瞧瞧这一幕恐怖的景象吧!把钟敲起来!(钟鸣。)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夫人  为什么要吹起这样凄厉的号角,把全屋子睡着的人唤醒?说,说!

麦克德夫  啊,好夫人!我不能让您听见我嘴里的消息,它一进到妇女的耳朵里,是比利剑还要难受的。

班柯上。

麦克德夫  啊,班柯!班柯!我们的主上给人谋杀了!

麦克白夫人  嗳哟!什么!在我们的屋子里吗?

班柯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太惨了。好德夫,请你收回你刚才说过的话,告诉我们没有这么一回事。

麦克白及列诺克斯重上。

麦克白  要是我在这件变故发生以前一小时死去,我就可以说是活过了一段幸福的时间;因为从这一刻起,人生已经失去它的严肃的意义,一切都不过是儿戏;荣名和美德已经死了,生命的美酒已经喝完,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无味的渣滓,当作酒窖里的珍宝。

马尔康及道纳本上。

道纳本  出了什么乱子了?

麦克白  你们还没有知道你们重大的损失;你们的血液的源泉已经切断了,你们的生命的根本已经切断了。

【脱离群众吗。】


麦克德夫  你们的父王给人谋杀了。

马尔康  啊!给谁谋杀的?

列诺克斯  瞧上去是睡在他房间里的那两个家伙干的事;他们的手上脸上都是血迹;我们从他们枕头底下搜出了两把刀,刀上的血迹也没有揩掉;他们的神色惊惶万分;谁也不能把他自己的生命信托给这种家伙。

麦克白  啊!可是我后悔一时卤莽,把他们杀了。

麦克德夫  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麦克白  谁能够在惊愕之中保持冷静,在盛怒之中保持镇定,在激于忠愤的时候保持他的不偏不倚的精神?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吧。我的理智来不及控制我的愤激的忠诚。这儿躺着邓肯,他的白银的皮肤上镶着一缕缕黄金的宝血,他的创巨痛深的伤痕张开了裂口,像是一道道毁灭的门户;那边站着这两个凶手,身上浸润着他们罪恶的颜色,他们的刀上凝结着刺目的血块;只要是一个尚有几分忠心的人,谁不要怒火中烧,替他的主子报仇雪恨?

麦克白夫人  啊,快来扶我进去!

麦克德夫  快来照料夫人。

马尔康  (向道纳本旁白)这是跟我们切身相关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一言不发?

道纳本  (向马尔康旁白)我们身陷危境,不可测的命运随时都会吞噬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去吧,我们的眼泪现在还只在心头酝酿呢。

马尔康  (向道纳本旁白)我们的沉重的悲哀也还没有开头呢。

班柯  照料这位夫人。(侍从扶麦克白夫人下)我们这样袒露着身子,不免要受凉,大家且去披了衣服,回头再举行一次会议,详细彻查这一件最残酷的血案的真相。恐惧和疑虑使我们惊惶失措;站在上帝的伟大的指导之下,我一定要从尚未揭发的假面具下面,探出叛逆的阴谋,和它作殊死的奋斗。

麦克德夫  我也愿意作同样的宣告。

众人  我们也都抱着同样的决心。

麦克白  让我们赶快穿上战士的衣服,大家到厅堂里商议去。

众人  很好。(除马尔康、道纳本外均下。)

马尔康  你预备怎么办?我们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假装出一副悲哀的脸,是每一个奸人的拿手好戏。我要到英格兰去。

道纳本  我到爱尔兰去;我们两人各奔前程,对于彼此都是比较安全的办法。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人们的笑脸里都暗藏着利刃;越是跟我们血统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

马尔康  杀人的利箭已经射出,可是还没有落下,避过它的目标是我们唯一的活路。所以赶快上马吧;让我们不要斤斤于告别的礼貌,趁着有便就溜出去;明知没有网开一面的希望,就该及早逃避弋人的罗网。(同下。)

【林彪出逃吗。】


第四场同前。城堡外

洛斯及一老翁上。


老翁  我已经活了七十个年头,惊心动魄的日子也经过得不少,希奇古怪的事情也看到过不少,可是像这样可怕的夜晚,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洛斯  啊!好老人家,你看上天好像恼怒人类的行为,在向这流血的舞台发出恐吓。照钟点现在应该是白天了,可是黑夜的魔手却把那盏在天空中运行的明灯遮蔽得不露一丝光亮。难道黑夜已经统治一切,还是因为白昼不屑露面,所以在这应该有阳光遍吻大地的时候,地面上却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

老翁  这种现象完全是反常的,正像那件惊人的血案一样。在上星期二那天,有一头雄踞在高岩上的猛鹰,被一只吃田鼠的鸱 飞来啄死了。

洛斯  还有一件非常怪异可是十分确实的事情,邓肯有几匹躯干俊美、举步如飞的骏马,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种,忽然野性大发,撞破了马棚,冲了出来,倔强得不受羁勒,好像要向人类挑战似的。

老翁  据说它们还彼此相食。

洛斯  是的,我亲眼看见这种事情,简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麦克德夫来了。

麦克德夫上。

洛斯  情况现在变得怎么样啦?

麦克德夫  啊,您没有看见吗?

洛斯  谁干的这件残酷得超乎寻常的罪行已经知道了吗?

麦克德夫  就是那两个给麦克白杀死了的家伙。

洛斯  唉!他们干了这件事可以希望得到什么好处呢?

麦克德夫  他们是受人的指使。马尔康和道纳本,王上的两个儿子,已经偷偷地逃走了,这使他们也蒙上了嫌疑。

洛斯  那更加违反人情了!反噬自己的命根,这样的野心会有什么好结果呢?看来大概王位要让麦克白登上去了。

麦克德夫  他已经受到推举,现在到斯贡即位去了。

洛斯  邓肯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麦克德夫  已经抬到戈姆基尔,他的祖先的陵墓上。

洛斯  您也要到斯贡去吗?

麦克德夫  不,大哥,我还是到费辅去。

洛斯  好,我要到那里去看看。

麦克德夫  好,但愿您看见那里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再会!怕只怕我们的新衣服不及旧衣服舒服哩!

洛斯  再见,老人家。

老翁  上帝祝福您,也祝福那些把恶事化成善事、把仇敌化为朋友的人们!(各下。)

【右倾翻案吗。】



第三幕


第一场福累斯。宫中一室

班柯上。


班柯  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国王、考特、葛莱密斯,一切符合女巫们的预言;你得到这种富贵的手段恐怕不大正当;可是据说你的王位不能传及子孙,我自己却要成为许多君王的始祖。要是她们的话里也有真理,就像对于你所显示的那样,那么,既然她们所说的话已经在你麦克白身上应验,难道不也会成为对我的启示,使我对未来发生希望吗?可是闭口!不要多说了。

喇叭奏花腔。麦克白王冠王服;麦克白夫人后冠后服;列诺克斯、洛斯、贵族、贵妇、侍从等上。

麦克白  这儿是我们主要的上宾。

麦克白夫人  要是忘记了请他,那就要成为我们盛筵上绝大的遗憾,一切都要显得寒伧了。

麦克白  将军,我们今天晚上要举行一次隆重的宴会,请你千万出席。

班柯  谨遵陛下命令;我的忠诚永远接受陛下的使唤。

麦克白  今天下午你要骑马去吗?

班柯  是的,陛下。

麦克白  否则我很想请你参加我们今天的会议,贡献我们一些良好的意见,你的老谋胜算,我是一向佩服的;可是我们明天再谈吧。你要骑到很远的地方吗?

班柯  陛下,我想尽量把从现在起到晚餐时候为止这一段的时间在马上销磨过去;要是我的马不跑得快一些,也许要到天黑以后一两小时才能回来。

麦克白  不要误了我们的宴会。

班柯  陛下,我一定不失约。

麦克白  我听说我那两个凶恶的王侄已经分别到了英格兰和爱尔兰,他们不承认他们的残酷的弑父重罪,却到处向人传播离奇荒谬的谣言;可是我们明天再谈吧,有许多重要的国事要等候我们两人共同处理呢。请上马吧;等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再会。弗里恩斯也跟着你去吗?

班柯  是,陛队;时间已经不早,我们就要去了。

麦克白  愿你快马飞驰,一路平安。再见。(班柯下)大家请便,各人去干各人的事,到晚上七点钟再聚首吧。为要更能领略到嘉宾满堂的快乐起见,我在晚餐以前,预备一个人独自静息静息;愿上帝和你们同在!(除麦克白及侍从一人外均下)喂,问你一句话。那两个人是不是在外面等候着我的旨意?

侍从  是,陛下,他们就在宫门外面。

麦克白  带他们进来见我。(侍从下)单单做到了这一步还不算什么,总要把现状确定巩固起来才好。我对于班柯怀着深切的恐惧,他的高贵的天性中有一种使我生畏的东西;他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在他的无畏的精神上,又加上深沉的智虑,指导他的大勇在确有把握的时机行动。除了他以外,我什么人都不怕,只有他的存在却使我惴惴不安;我的星宿给他罩住了,就像凯撒罩住了安东尼的里宿。当那些女巫们最初称我为王的时候,他呵斥她们,叫她们对他说话;她们就像先知似的说他的子孙将相继为王,她们把一顶没有后嗣的王冠戴在我的头上,把一根没有人继承的御杖放在我的手里,然后再从我的手里夺去,我自己的子孙却得不到继承。要是果然是这样,那么我玷污了我的手,只是为了班柯后裔的好处;我为了他们暗杀了仁慈的邓肯;为了他们良心上负着重大的罪疚和不安;我把我的永生的灵魂送给了人类的公敌,只是为了使他们可以登上王座,使班柯的种子登上王座!不,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宁愿接受命运的挑战!是谁?

侍从率二刺客重上。

【毛家绝后吗。】


麦克白  你现在到门口去,等我叫你再进来。(侍从下)我们不是在昨天谈过话吗?

刺客甲  回陛下的话,正是。

麦克白  那么好,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话?你们知道从前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使你们屈身微贱,虽然你们却错怪到我的身上。在上一次我们谈话的中间,我已经把这一点向你们说明白了,我用确凿的证据,指出你们怎样被人操纵愚弄、怎样受人牵制压抑、人家对你们是用怎样的手段、这种手段的主动者是谁以及一切其他的种种,所有这些都可以使一个半痴的、疯癫的人恍然大悟地说,“这些都是班柯干的事。”

刺客甲  我们已经蒙陛下开示过了。

麦克白  是的,而且我还要更进一步,这就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谈话的目的。你们难道有那样的好耐性,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吗?他的铁手已经快要把你们压下坟墓里去,使你们的子孙永远做乞丐,难道你们就这样虔敬,还要叫你们替这个好人和他的子孙祈祷吗?

刺客甲  陛下,我们是人总有人气。

麦克白  嗯,按说,你们也算是人,正像家狗、野狗、猎狗、叭儿狗、狮子狗、杂种狗、癞皮狗,统称为狗一样;它们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有的狡猾,有的可以看门,有的可以打猎,各自按照造物赋与它们的本能而分别价值的高下,在笼统的总称底下得到特殊的名号;人类也是一样。要是你们在人类的行列之中,并不属于最卑劣的一级,那么说吧,我就可以把一件事情信托你们,你们照我的话干了以后,不但可以除去你们的仇人,而且还可以永远受我的眷宠;他一天活在世上,我的心病一天不能痊愈。

刺客乙  陛下,我久受世间无情的打击和虐待,为了向这世界发泄我的怨恨起见,我什么事都愿意干。

刺客甲  我也这样,一次次的灾祸逆运,使我厌倦于人世,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去赌博,或者从此交上好运,或者了结我的一生。

麦克白  你们两人都知道班柯是你们的仇人。

刺客乙  是的,陛下。

麦克白  他也是我的仇人;而且他是我的肘腋之患,他的存在每一分钟都深深威胁着我生命的安全;虽然我可以老实不客气地运用我的权力,把他从我的眼前铲去,而且只要说一声“这是我的意旨”就可以交代过去。可是我却还不能就这么干,因为他有几个朋友同时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招致他们的反感,即使我亲手把他打倒,也必须假意为他的死亡悲泣;所以我只好借重你们两人的助力,为了许多重要的理由,把这件事情遮过一般人的眼睛。

刺客乙  陛下,我们一定照您的命令做去。

刺客甲  即使我们的生命——

麦克白  你们的勇气已经充分透露在你们的神情之间。最迟在这一小时之内,我就可以告诉你们在什么地方埋伏,等看准机会,再通知你们在什么时间动手;因为这件事情一定要在今晚干好,而且要离开王宫远一些,你们必须记住不能把我牵涉在内;同时为了免得留下枝节起见,你们还要把跟在他身边的他的儿子弗里恩斯也一起杀了,他们父子两人的死,对于我是同样重要的,必须让他们同时接受黑暗的命运。你们先下去决定一下;我就来看你们。

刺客乙  我们已经决定了,陛下。

麦克白  我立刻就会来看你们;你们进去等一会儿。(二刺客下)班柯,你的命运已经决定,你的灵魂要是找得到天堂的话,今天晚上你就该找到了。(下。)

【逆水行舟吗。】


第二场同前。宫中另一室

麦克白夫人及一仆人上。


麦克白夫人  班柯已经离开宫廷了吗?

仆人  是,娘娘,可是他今天晚上就要回来的。

麦克白夫人  你去对王上说,我要请他允许我跟他说几句话。

仆人  是,娘娘。(下。)

麦克白夫人  费尽了一切,结果还是一无所得,我们的目的虽然达到,却一点不感觉满足。要是用毁灭他人的手段,使自己置身在充满着疑虑的欢娱里,那么还不如那被我们所害的人,倒落得无忧无虑。

麦克白上。

麦克白夫人  啊!我的主!您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让最悲哀的幻想做您的伴侣,把您的思想念念不忘地集中在一个已死者的身上?无法挽回的事,只好听其自然;事情干了就算了。

麦克白  我们不过刺伤了蛇身,却没有把它杀死,它的伤口会慢慢平复过来,再用它的原来的毒牙向我们的暴行复仇。可是让一切秩序完全解体,让活人、死人都去受罪吧,为什么我们要在忧虑中进餐,在每夜使我们惊恐的恶梦的谑弄中睡眠呢?我们为了希求自身的平安,把别人送下坟墓里去享受永久的平安,可是我们的心灵却把我们磨折得没有一刻平静的安息,使我们觉得还是跟已死的人在一起,倒要幸福得多了。邓肯现在睡在他的坟墓里;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现在睡得好好的,叛逆已经对他施过最狠毒的伤害,再没有刀剑、毒药、内乱、外患,可以加害于他了。

麦克白夫人  算了算了,我的好丈夫,把您的烦恼的面孔收起;今天晚上您必须和颜悦色地招待您的客人。

麦克白  正是,亲人;你也要这样。尤其请你对班柯曲意殷勤,用你的眼睛和舌头给他特殊的荣宠。我们的地位现在还没有巩固,我们虽在阿谀逢迎的人流中浸染周旋,却要保持我们的威严,用我们的外貌遮掩着我们的内心,不要给人家窥破。

麦克白夫人  您不要多想这些了。

麦克白  啊!我的头脑里充满着蝎子,亲爱的妻子;你知道班柯和他的弗里恩斯尚在人间。

麦克白夫人  可是他们并不是长生不死的。

麦克白  那还可以给我几分安慰,他们是可以伤害的;所以你快乐起来吧。在蝙蝠完成它黑暗中的飞翔以前,在振翅而飞的甲虫应答着赫卡忒的呼召,用嗡嗡的声音摇响催眠的晚钟以前,将要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干完。

麦克白夫人  是什么事情?

麦克白  你暂时不必知道,最亲爱的宝贝,等事成以后,你再鼓掌称快吧。来,使人盲目的黑夜,遮住可怜的白昼的温柔的眼睛,用你的无形的毒手,毁除那使我畏惧的重大的绊脚石吧!天色在在朦胧起来,乌鸦都飞回到昏暗的林中;一天的好事开始沉沉睡去,黑夜的罪恶的使者却在准备攫捕他们的猎物。我的话使你惊奇;可是不要说话;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跟我来。(同下。)

【政治运动吗。】


第三场同前。苑囿,有一路通王宫

三刺客上。


刺客甲  可是谁叫你来帮我们的?

刺客丙  麦克白。

刺客乙  我们可以不必对他怀疑,他已经把我们的任务和怎样动手的方法都指示给我们了,跟我们得到的命令相符。

刺客甲  那么就跟我们站在一起吧。西方还闪耀着一线白昼的余辉;晚归的行客现在快马加鞭,要来找寻宿处了;我们守候的目标已经在那儿向我们走近。

刺客丙  听!我听见马蹄声。

班柯  (在内)喂,给我们一个火把!

刺客乙  一定是他;别的客人们都已经到了宫里了。

刺客甲  他的马在兜圈子。

刺客丙  差不多有一哩路;可是他正像许多人一样,常常把从这儿到宫门口的这一条路作为他们的走道。

刺客乙  火把,火把!

刺客丙  是他。

刺客甲  准备好。

班柯及弗里恩斯持火炬上。

班柯  今晚恐怕要下雨。

刺客甲  让它下吧。(刺客等向班柯攻击。)

班柯  啊,阴谋!快逃,好弗里恩斯,逃,逃,逃!你也许可以替我报仇。啊奴才!(死。弗里恩斯逃去。)

刺客丙  谁把火灭了?

刺客甲  不应该灭火吗?

刺客丙  只有一个人倒下;那儿子逃去了。

刺客乙  我们工作的重要一部分失败了。

刺客甲  好,我们回去报告我们工作的结果吧。(同下。)

【中央会议吗。】


第四场同前。宫中大厅

厅中陈设筵席。麦克白、麦克白夫人、洛斯、列诺克斯、群臣及侍从等上。


麦克白  大家按着各人自己的品级坐下来;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竭诚欢迎你们。

群臣  谢谢陛下的恩典。

麦克白  我自己将要跟你们在一起,做一个谦恭的主人,我们的主妇现在还坐在她的宝座上,可是我就要请她对你们殷勤招待。

麦克白夫人  陛下,请您替我向我们所有的朋友们表示我的欢迎的诚意吧。

刺客甲上,至门口。

麦克白  瞧,他们用诚意的感谢答复你了;两方面已经各得其平。我将要在这儿中间坐下来。大家不要拘束,乐一个畅快;等会儿我们就要合席痛饮一巡。(至门口)你的脸上有血。

刺客甲  那么它是班柯的。

麦克白  我宁愿你站在门外,不愿他置身室内。你们已经把他结果了吗?

刺客甲  陛下,他的咽喉已经割破了;这是我干的事。

麦克白  你是一个最有本领的杀人犯;可是谁杀死了弗里恩斯,也一样值得夸奖;要是你也把他杀了,那你才是一个无比的好汉。

刺客甲  陛下,弗里恩斯逃走了。

麦克白  我的心病本来可以痊愈,现在它又要发作了;我本来可以像大理石一样完整,像岩石一样坚固,像空气一样广大自由,现在我却被恼人的疑惑和恐惧所包围拘束。可是班柯已经死了吗?

刺客甲  是,陛下;他安安稳稳地躺在一条泥沟里,他的头上刻着二十道伤痕,最轻的一道也可以致他死命。

麦克白  谢天谢地。大蛇躺在那里;那逃走了的小虫,将来会用它的毒液害人,可是现在它的牙齿还没有长成。走吧,明天再来听候我的旨意。(刺客甲下。)

麦克白夫人  陛下,您还没有劝过客;宴会上倘没有主人的殷勤招待,那就不是在请酒,而是在卖酒;这倒不如待在自己家里吃饭来得舒适呢。既然出来作客,在席面上最让人开胃的就是主人的礼节,缺少了它,那就会使合席失去了兴致的。

麦克白  亲爱的,不是你提起,我几乎忘了!来,请放量醉饱吧,愿各位胃纳健旺,身强力壮!

列诺克斯  陛下请安坐。

班柯鬼魂上,坐在麦克白座上。

麦克白  要是班柯在座,那么全国的英俊,真可以说是荟集于一堂了;我宁愿因为他的疏怠而嗔怪他,不愿因为他遭到什么意外而为他惋惜。

洛斯  陛下,他今天失约不来,是他自己的过失。请陛下上坐,让我们叨陪末席。

麦克白  席上已经坐满了。

列诺克斯  陛下,这儿是给您留着的一个位置。

麦克白  什么地方?

列诺克斯  这儿,陛下。什么事情使陛下这样变色?

麦克白  你们哪一个人干了这件事?

群臣  什么事,陛下?

麦克白  你不能说这是我干的事;别这样对我摇着你的染着血的头发。

洛斯  各位大人,起来;陛下病了。

麦克白夫人  坐下,尊贵的朋友们,王上常常这样,他从小就有这种毛病。请各位安坐吧;他的癫狂不过是暂时的,一会儿就会好起来。要是你们太注意了他,他也许会动怒,发起狂来更加厉害;尽管自己吃喝,不要理他吧。你是一个男子吗?

麦克白  哦,我是一个堂堂男子,可以使魔鬼胆裂的东西,我也敢正眼瞧着它。

麦克白夫人  啊,这倒说得不错!这不过是你的恐惧所描绘出来的一幅图画;正像你所说的那柄引导你去行刺邓肯的空中的匕首一样。啊!要是在冬天的火炉旁,听一个妇女讲述她的老祖母告诉她的故事的时候,那么这种情绪的冲动、恐惧的伪装,倒是非常合适的。不害羞吗?你为什么扮这样的怪脸?说到底,你瞧着的不过是一张凳子罢了。

麦克白  你瞧那边!瞧!瞧!瞧!你怎么说?哼,我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你会点头,你也应该会说话。要是殡舍和坟墓必须把我们埋葬了的人送回世上,那么鸢鸟的胃囊将要变成我们的坟墓了。(鬼魂隐去。)

【打入地狱吗。】


麦克白夫人  什么!你发了疯,把你的男子气都失掉了吗?

麦克白  要是我现在站在这儿,那么刚才我明明瞧见他。

麦克白夫人  啐!不害羞吗?

麦克白  在人类不曾制定法律保障公众福利以前的古代,杀人流血是不足为奇的事;即使在有了法律以后,惨不忍闻的谋杀事件,也随时发生。从前的时候,一刀下去,当场毙命,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可是现在他们却会从坟墓中起来,他们的头上戴着二十件谋杀的重罪,把我们推下座位。这种事情是比这样一件谋杀案更奇怪的。

麦克白夫人  陛下,您的尊贵的朋友们都因为您不去陪他们而十分扫兴哩。

麦克白  我忘了。不要对我惊诧,我的最尊贵的朋友们;我有一种怪病,认识我的人都知道那是不足为奇的。来,让我们用这一杯酒表示我们的同心永好,祝各位健康!你们干了这一杯,我就坐下。给我拿些酒来,倒得满满的。我为今天在座众人的快乐,还要为我们亲爱的缺席的朋友班柯尽此一杯;要是他也在这儿就好了!来,为大家、为他,请干杯,请各位为大家的健康干一杯。

群臣  敢不从命。

班柯鬼魂重上。

麦克白  去!离开我的眼前!让土地把你藏匿了!你的骨髓已经枯竭,你的血液已经凝冷;你那向人瞪着的眼睛也已经失去了光彩。

麦克白夫人  各位大人,这不过是他的旧病复发,没有什么别的缘故;害各位扫兴,真是抱歉得很。

麦克白  别人敢做的事,我都敢:无论你用什么形状出现,像粗暴的俄罗斯大熊也好,像披甲的犀牛、舞爪的猛虎也好,只要不是你现在的样子,我的坚定的神经决不会起半分战栗;或者你现在死而复活,用你的剑向我挑战,要是我会惊惶胆怯,那么你就可以宣称我是一个少女怀抱中的婴孩。去,可怕的影子!虚妄的揶揄,去!(鬼魂隐去)嘿,他一去,我的勇气又恢复了。请你们安坐吧。

麦克白夫人  你这样疯疯癫癫的,已经打断了众人的兴致,扰乱了今天的良会。

麦克白  难道碰到这样的事,能像飘过夏天的一朵浮云那样不叫人吃惊吗?我吓得面无人色,你们眼看着这样的怪象,你们的脸上却仍然保持着天然的红润,这才怪哩。

洛斯  什么怪象,陛下?

麦克白夫人  请您不要对他说话;他越来越疯了;你们多问了他,他会动怒的。对不起,请各位还是散席了吧;大家不必推先让后,请立刻就去,晚安!

列诺克斯  晚安;愿陛下早复健康!

麦克白夫人  各位晚安!(群臣及侍从等下。)

麦克白  流血是免不了的;他们说,流血必须引起流血。据说石块曾经自己转动,树木曾经开口说话;鸦鹊的鸣声里曾经泄露过阴谋作乱的人。夜过去了多少了?

麦克白夫人  差不多到了黑夜和白昼的交界,分别不出是昼是夜来。

麦克白  麦克德夫藐视王命,拒不奉召,你看怎么样?

麦克白夫人  你有没有差人去叫过他?

麦克白  我偶然听人这么说;可是我要差人去唤他。他们这一批人家里谁都有一个被我买通的仆人,替我窥探他们的动静。我明天要趁早去访那三个女巫,听她们还有什么话说;因为我现在非得从最妖邪的恶魔口中知道我的最悲惨的命运不可。为了我自己的好处,只好把一切置之不顾。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我想起了一些非常的计谋,必须不等斟酌就迅速实行。

麦克白夫人  一切有生之伦,都少不了睡眠的调剂,可是你还没有好好睡过。

麦克白  来,我们睡去。我的疑鬼疑神、出乖露丑,都是因为未经磨炼、心怀恐惧的缘故;我们干这事太缺少经验了。(同下。)

【革命到底吗。】


第五场荒原

雷鸣。三女巫上,与赫卡忒相遇。


女巫甲  嗳哟,赫卡忒!您在发怒哩。

赫卡忒  我不应该发怒吗,你们这些放肆大胆的丑婆子?你们怎么敢用哑谜和有关生死的秘密和麦克白打交道;我是你们魔法的总管,一切的灾祸都由我主持支配,你们却不通知我一声,让我也来显一显我们的神通?而且你们所干的事,都只是为了一个刚愎自用、残忍狂暴的人;他像所有的世人一样,只知道自己的利益,一点不是对你们存着什么好意。可是现在你们必须补赎你们的过失;快去,天明的时候,在阿契隆⑤的地坑附近会我,他将要到那边来探询他的命运;把你们的符咒、魔蛊和一切应用的东西预备齐整,不得有误。我现在乘风而去,今晚我要用整夜的工夫,布置出一场悲惨的结果;在正午以前,必须完成大事。月亮角上挂着一颗湿淋淋的露珠,我要在它没有堕地以前把它摄取,用魔术提炼以后,就可以凭着它呼灵唤鬼,让种种虚妄的幻影迷乱他的本性;他将要藐视命运,唾斥死生,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他的不可能的希望;你们都知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内歌声,“来吧,来吧……”)听!他们在叫我啦;我的小精灵们,瞧,他们坐在云雾之中,在等着我呢。(下。)

女巫甲  来,我们赶快;她就要回来的。(同下。)

【唯物主义吗。】


第六场福累斯。宫中一室

列诺克斯及另一贵族上。


列诺克斯  我以前的那些话只是叫你听了觉得对劲,那些话是还可以进一步解释的;我只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仁厚的邓肯被麦克白所哀悼;邓肯是已经死去的了。勇敢的班柯不该在深夜走路,您也许可以说——要是您愿意这么说的话,他是被弗里恩斯杀死的,因为弗里恩斯已经逃匿无踪;人总不应该在夜深的时候走路。哪一个人不以为马尔康和道纳本杀死他们仁慈的父亲,是一件多么惊人的巨变?万恶的行为!麦克白为了这件事多么痛心;他不是乘着一时的忠愤,把那两个酗酒贪睡的溺职卫士杀了吗?那件事干得不是很忠勇的吗?嗯,而且也干得很聪明;因为要是人家听见他们抵赖他们的罪状,谁都会怒从心起的。所以我说,他把一切事情处理得很好;我想要是邓肯的两个儿子也给他拘留起来——上天保佑他们不会落在他的手里——他们就会知道向自己的父亲行弑,必须受到怎样的报应;弗里恩斯也是一样。可是这些话别提啦,我听说麦克德夫因为出言不逊,又不出席那暴君的宴会,已经受到贬辱。您能够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贵族  被这暴君篡逐出亡的邓肯世子现在寄身在英格兰宫廷之中,谦恭的爱德华对他非常优待,一点不因为他处境颠危而减削了敬礼。麦克德夫也到那里去了,他的目的是要请求贤明的英王协力激励诺森伯兰和好战的西华德,使他们出兵相援,凭着上帝的意旨帮助我们恢复已失的自由,使我们仍旧能够享受食桌上的盛馔和醋畅的睡眠,不再畏惧宴会中有沾血的刀剑,让我们能够一方面输诚效忠,一方面安受爵赏而心无疑虑;这一切都是我们现在所渴望而求之不得的。这一个消息已经使我们的王上大为震怒,他正在那儿准备作战了。

列诺克斯  他有没有差人到麦克德夫那儿去?

贵族  他已经差人去过了;得到的回答是很干脆的一句:“老兄,我不去。”那个恼怒的使者转身就走,嘴里好像叽咕着说,“你给我这样的答复,看着吧,你一定会自食其果。”

列诺克斯  那很可以叫他留心留心远避当前的祸害。但愿什么神圣的天使飞到英格兰的宫廷里,预先替他把信息传到那儿;让上天的祝福迅速回到我们这一个在毒手压制下备受苦难的国家!

贵族  我愿意为他祈祷。(同下。)

【愚公移山吗。】



第四幕


第一场山洞。中置沸釜

雷鸣。三女巫上。


女巫甲  斑猫已经叫过三声。

女巫乙  刺猬已经啼了四次。

女巫丙  怪鸟在鸣啸: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女巫甲  绕釜环行火融融,

毒肝腐脏 其中。

蛤蟆蛰眠寒石底,

三十一日夜相继;

汗出淋漓化毒浆,

投之鼎釜沸为汤。

众巫  (合)不惮辛劳不惮烦,

釜中沸沫已成澜。

女巫乙  沼地蟒蛇取其肉,

脔以为片煮至熟;

蝾螈之目青蛙趾,

蝙幅之毛犬之齿,

蝮舌如叉蚯蚓刺,

蜥蜴之足枭之翅,

炼为毒蛊鬼神惊,

扰乱人世无安宁。

众巫  (合)不惮辛劳不惮烦,

釜中沸沫已成澜。

女巫丙  豺狼之牙巨龙鳞,

千年巫尸貌狰狞;

海底抉出鲨鱼胃,

夜掘毒芹根块块;

杀犹太人摘其肝,

剖山羊胆汁潺潺;

雾黑云深月蚀时,

潜携斤斧劈杉枝;

娼妇弃儿死道间,

断指持来血尚殷;

土耳其鼻鞑靼唇,

烈火糜之煎作羹;

猛虎肝肠和鼎内,

炼就妖丹成一味。

众巫  (合)不惮辛劳不惮烦,

釜中沸沫已成澜。

女巫乙  炭火将残蛊将成,

猩猩滴血蛊方凝。

赫卡忒上。

赫卡忒  善哉尔曹功不浅,

颁赏酬劳利泽遍。

于今绕釜且歌吟,

大小妖精成环形,

摄人魂魄荡人心。(音乐,众巫唱幽灵之歌。)

女巫乙  拇指怦怦动,

必有恶人来;

既来皆不拒,

洞门敲自开。

麦克白上。

麦克白  啊,你们这些神秘的幽冥的夜游的妖婆子!你们在干什么?

众巫  (合)一件没有名义的行动。

麦克白  凭着你们的法术,我吩咐你们回答我,不管你们的秘法是从哪里得来的。即使你们放出狂风,让它们向教堂猛击;即使汹涌的波涛会把航海的船只颠覆吞噬;即使谷物的叶片会倒折在田亩上,树木会连根拔起;即使城堡会向它们的守卫者的头上倒下;即使宫殿和金字塔都会倾圮;即使大自然所孕育的一切灵奇完全归于毁灭,连“毁灭”都感到手软了,我也要你们回答我的问题。

女巫甲  说。

女巫乙  你问吧。

女巫丙  我们可以回答你。

女巫甲  你愿意从我们嘴里听到答复呢,还是愿意让我们的主人们回答你?

麦克白  叫他们出来;让我见见他们。

女巫甲  母猪九子食其豚,

血浇火上焰生腥;

杀人恶犯上刑场,

汗脂投火发凶光。

众巫  (合)鬼王鬼卒火中来,

现形作法莫惊猜。

雷鸣。第一幽灵出现,为一戴盔之头。

麦克白  告诉我,你这不知名的力量——

女巫甲  他知道你的心事;听他说,你不用开口。

第一幽灵  麦克白!麦克白!麦克白!留心麦克德夫;留心费辅爵士。放我回去。够了。(隐入地下。)

【万户萧疏鬼唱歌吗。】


麦克白  不管你是什么精灵,我感谢你的忠言警告;你已经一语道破了我的忧虑。可是再告诉我一句话——

女巫甲  他是不受命令的。这儿又来了一个,比第一个法力更大。

雷鸣。第二幽灵出现,为一流血之小儿。

第二幽灵  麦克白!麦克白!麦克白!——

麦克白  我要是有三只耳朵,我的三只耳朵都会听着你。

第二幽灵  你要残忍、勇敢、坚决;你可以把人类的力量付之一笑,因为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隐入地下。)

麦克白  那么尽管活下去吧,麦克德夫;我何必惧怕你呢?可是我要使确定的事实加倍确定,从命运手里接受切实的保证。我还是要你死,让我可以斥胆怯的恐惧为虐妄,在雷电怒作的夜里也能安心睡觉。

雷鸣。第三幽灵出现,为一戴王冠之小儿,手持树枝。

麦克白  这升起来的是什么,他的模样像是一个王子,他的幼稚的头上还戴着统治的荣冠?

众巫  静听,不要对它说话。

第三幽灵  你要像狮子一样骄傲而无畏,不要关心人家的怨怒,也不要担忧有谁在算计你。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隐入地下。)

麦克白  那是决不会有的事;谁能够命令树木,叫它从泥土之中拔起它的深根来呢?幸运的预兆!好!勃南的树林不会移动,叛徒的举事也不会成功,我们巍巍高位的麦克白将要尽其天年,在他寿数告终的时候奄然物化。可是我的心还在跳动着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告诉我,要是你们的法术能够解释我的疑惑,班柯的后裔会不会在这一个国土上称王?

众巫  不要追问下去了。

麦克白  我一定要知道究竟;要是你们不告诉我,愿永久的咒诅降在你们身上!告诉我。为什么那口釜沉了下去?这是什么声音?(高音笛声。)

女巫甲  出来!

女巫乙  出来!

女巫丙  出来!

众巫  (合)一见惊心,魂魄无主;

如影而来,如影而去。

作国王装束者八人次第上;最后一人持镜;班柯鬼魂随其后。

麦克白  你太像班柯的鬼魂了;下去!你的王冠刺痛了我的眼珠。怎么,又是一个戴着王冠的,你的头发也跟第一个一样。第三个又跟第二个一样。该死的鬼婆子!你们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些人?第四个!跳出来吧,我的眼睛!什么!这一连串戴着王冠的,要到世界末日才会完结吗?又是一个?第七个!我不想再看了。可是第八个又出现了,他拿着一面镜子,我可以从镜子里面看见许许多多戴王冠的人;有几个还拿着两个金球,三根御杖。可怕的景象!啊,现在我知道这不是虚妄的幻象,因为血污的班柯在向我微笑,用手指点着他们,表示他们就是他的子孙。(众幻影消灭)什么!真是这样吗?

女巫甲  嗯,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麦克白为什么这样呆若木鸡?来,姊妹们,让我们鼓舞鼓舞他的精神,用最好的歌舞替他消愁解闷。我先用魔法使空中奏起乐来,你们就搀成一个圈子团团跳舞,让这位伟大的君王知道,我们并没有怠慢他。(音乐。众女巫跳舞,舞毕与赫卡忒俱隐去。)

【千村薜荔人遗矢吗。】


麦克白  她们在哪儿?去了?愿这不祥的时辰在日历上永远被人咒诅!外面有人吗?进来!

列诺克斯上。

列诺克斯  陛下有什么命令?

麦克白  你看见那三个女巫吗?

列诺克斯  没有,陛下。

麦克白  她们没有打你身边过去吗?

列诺克斯  确实没有,陛下。

麦克白  愿她们所驾乘的空气都化为毒雾,愿一切相信她们言语的人都永堕沉沦!我方才听见奔马的声音,是谁经过这地方?

列诺克斯  启禀陛下,刚才有两三个使者来过,向您报告麦克德夫已经逃奔英格兰去了。

麦克白  逃奔英格兰去了!

列诺克斯  是,陛下。

麦克白  时间,你早就料到我的狠毒的行为,竟抢先了一着;要追赶上那飞速的恶念,就得马上见诸行动;从这一刻起,我心里一想到什么,便要立刻把它实行,没有迟疑的余地;我现在就要用行动表示我的意志——想到便下手。我要去突袭麦克德夫的城堡;把费辅攫取下来;把他的妻子儿女和一切跟他有血缘之亲的不幸的人们一齐杀死。我不能像一个傻瓜似的只会空口说大话;我必须趁着我这一个目的还没有冷淡下来以前把这件事干好。可是我不想再看见什么幻象了!那几个使者呢?来,带我去见见他们。(同下。)

【共产国际吗。】


第二场费辅。麦克德夫城堡

麦克德夫夫人、麦克德夫子及洛斯上。


麦克德夫夫人  他干了什么事,要逃亡国外?

洛斯  您必须安心忍耐,夫人。

麦克德夫夫人  他可没有一点忍耐;他的逃亡全然是发疯。我们的行为本来是光明坦白的,可是我们的疑虑却使我们成为叛徒。

洛斯  您还不知道他的逃亡究竟是明智的行为还是无谓的疑虑。

麦克德夫夫人  明智的行为!他自己高飞远走,把他的妻子儿女、他的宅第尊位,一齐丢弃不顾,这算是明智的行为吗?他不爱我们;他没有天性之情;鸟类中最微小的鹪鹩也会奋不顾身,和鸱 争斗,保护它巢中的众雏。他心里只有恐惧没有爱;也没有一点智慧,因为他的逃亡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洛斯  好嫂子,请您抑制一下自己;讲到尊夫的为人,那么他是高尚明理而有识见的,他知道应该怎样见机行事。我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这种时世太冷酷无情了,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就已经蒙上了叛徒的恶名;一方面恐惧流言,一方面却不知道为何而恐惧,就像在一个风波险恶的海上漂浮,全没有一定的方向。现在我必须向您告辞;不久我会再到这儿来。最恶劣的事态总有一天告一段落,或者逐渐恢复原状。我的可爱的侄儿,祝福你!

麦克德夫夫人  他虽然有父亲,却和没有父亲一样。

洛斯  我要是再逗留下去,才真是不懂事的傻子,既会叫人家笑话我不像个男子汉,还要连累您心里难过;我现在立刻告辞了。(下。)

麦克德夫夫人  小子,你爸爸死了;你现在怎么办?你预备怎样过活?

麦克德夫子  像鸟儿一样过活,妈妈。

麦克德夫夫人  什么!吃些小虫儿、飞虫儿吗?

麦克德夫子  我的意思是说,我得到些什么就吃些什么,正像鸟儿一样。

麦克德夫夫人  可怜的鸟儿!你从来不怕有人张起网儿、布下陷阱,捉了你去哩。

麦克德夫子  我为什么要怕这些,妈妈?他们是不会算计可怜的小鸟的。我的爸爸并没有死,虽然您说他死了。

【嘴上两层皮吗。】


麦克德夫夫人  不,他真的死了。你没了父亲怎么好呢?

麦克德夫子  您没了丈夫怎么好呢?

麦克德夫夫人  嘿,我可以到随便哪个市场上去买二十个丈夫回来。

麦克德夫子  那么您买了他们回来,还是要卖出去的。

麦克德夫夫人  这刁钻的小油嘴;可也亏你想得出来。

麦克德夫子  我的爸爸是个反贼吗,妈妈?

麦克德夫夫人  嗯,他是个反贼。

麦克德夫子  怎么叫做反贼?

麦克德夫夫人  反贼就是起假誓扯谎的人。

麦克德夫子  凡是反贼都是起假誓扯谎的吗?

麦克德夫夫人  起假誓扯谎的人都是反贼,都应该绞死。

麦克德夫子  起假誓扯谎的都应该绞死吗?

麦克德夫夫人  都应该绞死。

麦克德夫子  谁去绞死他们呢?

麦克德夫夫人  那些正人君子。

麦克德夫子  那么那些起假誓扯谎的都是些傻瓜,他们有这许多人,为什么不联合起来打倒那些正人君子,把他们绞死了呢?

麦克德夫夫人  嗳哟,上帝保佑你,可怜的猴子!可是你没了父亲怎么好呢?

麦克德夫子  要是他真的死了,您会为他哀哭的;要是您不哭,那是一个好兆,我就可以有一个新的爸爸了。

麦克德夫夫人  这小油嘴真会胡说!

一使者上。

使者  祝福您,好夫人!您不认识我是什么人,可是我久闻夫人的令名,所以特地前来,报告您一个消息。我怕夫人目下有极大的危险,要是您愿意接受一个微贱之人的忠告,那么还是离开此地,赶快带着您的孩子们避一避的好。我这样惊吓着您,已经是够残忍的了;要是有人再要加害于您,那真是太没有人道了,可是这没人道的事儿快要落到您头上了。上天保佑您!我不敢多耽搁时间。(下。)

麦克德夫夫人  叫我逃到哪儿去呢?我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可是我记起来了,我是在这个世上,这世上做了恶事才会被人恭维赞美,做了好事反会被人当作危险的傻瓜;那么,唉!我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婆子气的话替自己辩护,说是我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呢?

刺客等上。

麦克德夫夫人  这些是什么人?

众刺客  你的丈夫呢?

麦克德夫夫人  我希望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鬼东西不敢露脸的地方。

刺客  他是个反贼。

麦克德夫子  你胡说,你这蓬头的恶人!

刺客  什么!你这叛徒的孽种!(刺麦克德夫子。)

麦克德夫子  他杀死我了,妈妈;您快逃吧!(死。麦克德夫夫人呼“杀了人啦!”下,众刺客追下。)

【镇压反革命吗。】


第三场英格兰。王宫前

马尔康及麦克德夫上。


马尔康  让我们找一处没有人踪的树荫,在那里把我们胸中的悲哀痛痛快快地哭个干净吧。

麦克德夫  我们还是紧握着利剑,像好汉子似的卫护我们被蹂躏的祖国吧。每一个新的黎明都听得见新孀的寡妇在哭泣,新失父母的孤儿在号啕,新的悲哀上冲霄汉,发出凄厉的回声,就像哀悼苏格兰的命运,替她奏唱挽歌一样。

马尔康  我相信的事就叫我痛哭,我知道的事就叫我相信;我只要有机会效忠祖国,也愿意尽我的力量。您说的话也许是事实。一提起这个暴君的名字,就使我们切齿腐舌。可是他曾经有过正直的名声;您对他也有很好的交情;他也还没有加害于您。我虽然年轻识浅,可是您也许可以利用我向他邀功求赏,把一头柔弱无罪的羔羊向一个愤怒的天神献祭,不失为一件聪明的事。

麦克德夫  我不是一个奸诈小人。

马尔康  麦克白却是的。在尊严的王命之下,忠实仁善的人也许不得不背着天良行事。可是我必须请您原谅;您的忠诚的人格决不会因为我用小人之心去测度它而发生变化;最光明的天使也许会堕落,可是天使总是光明的;虽然小人全都貌似忠良,可是忠良的一定仍然不失他的本色。

麦克德夫  我已经失去我的希望。

马尔康  也许正是这一点刚才引起了我的怀疑。您为什么不告而别,丢下您的妻子儿女,您那些宝贵的骨肉、爱情的坚强的联系,让她们担惊受险呢?请您不要把我的多心引为耻辱,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不能不这样顾虑。不管我心里怎样想,也许您真是一个忠义的汉子。

麦克德夫  流血吧,流血吧,可怜的国家!不可一世的暴君,奠下你的安若泰山的基业吧,因为正义的力量不敢向你诛讨!戴着你那不义的王冠吧,这是你的已经确定的名分;再会,殿下;即使把这暴君掌握下的全部土地一起给我,再加上富庶的东方,我也不愿做一个像你所猜疑我那样的奸人。

马尔康  不要生气;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完全为了不放心您。我想我们的国家呻吟在虐政之下,流泪、流血,每天都有一道新的伤痕加在旧日的疮痍之上;我也想到一定有许多人愿意为了我的权利奋臂而起,就在友好的英格兰这里,也已经有数千义士愿意给我助力;可是虽然这样说,要是我有一天能够把暴君的头颅放在足下践踏,或者把它悬挂在我的剑上,我的可怜的祖国却要在一个新的暴君的统治之下,滋生更多的罪恶,忍受更大的苦痛,造成更分歧的局面。

麦克德夫  这新的暴君是谁?

马尔康  我的意思就是说我自己;我知道在我的天性之中,深植着各种的罪恶,要是有一天暴露出来,黑暗的麦克白在相形之下,将会变成白雪一样纯洁;我们的可怜的国家看见了我的无限的暴虐,将会把他当作一头羔羊。

麦克德夫  踏遍地狱也找不出一个比麦克白更万恶不赦的魔鬼。

马尔康  我承认他嗜杀、骄奢、贪婪、虚伪、欺诈、狂暴、凶恶,一切可以指名的罪恶他都有;可是我的淫佚是没有止境的:你们的妻子、女儿、妇人、处女,都不能填满我的欲壑;我的猖狂的欲念会冲决一切节制和约束;与其让这样一个人做国王,还是让麦克白统治的好。

【换汤不换药吗。】


麦克德夫  从人的生理来说,无限制的纵欲是一种“虐政”,它曾经推翻了无数君主,使他们不能长久坐在王位上。可是您还不必担心,谁也不能禁止您满足您的分内的欲望;您可以一方面尽情欢乐,一方面在外表上装出庄重的神气,世人的耳目是很容易遮掩过去的。我们国内尽多自愿献身的女子,无论您怎样贪欢好色,也应付不了这许多求荣献媚的娇娥。

马尔康  除了这一种弱点以外,在我的邪僻的心中还有一种不顾廉耻的贪婪,要是我做了国王,我一定要诛锄贵族,侵夺他们的土地;不是向这个人索取珠宝,就是向那个人索取房屋;我所有的越多,我的贪心越不知道餍足,我一定会为了图谋财富的缘故,向善良忠贞的人无端寻衅,把他们陷于死地。

麦克德夫  这一种贪婪比起少年的情欲来,它的根是更深而更有毒的,我们曾经有许多过去的国王死在它的剑下。可是您不用担心,苏格兰有足够您享用的财富,它都是属于您的;只要有其他的美德,这些缺点都不算什么。

马尔康  可是我一点没有君主之德,什么公平、正直、节俭、镇定、慷慨、坚毅、仁慈、谦恭、诚敬、宽容、勇敢、刚强,我全没有;各种罪恶却应有尽有,在各方面表现出来。嘿,要是我掌握了大权,我一定要把和谐的甘乳倾入地狱,扰乱世界的和平,破坏地上的统一。

麦克德夫  啊,苏格兰,苏格兰!

马尔康  你说这样一个人是不是适宜于统治?我正是像我所说那样的人。

麦克德夫  适宜于统治!不,这样的人是不该让他留在人世的。啊,多难的国家,一个篡位的暴君握着染血的御枚高踞在王座上,你的最合法的嗣君又亲口吐露了他是这样一个可咒诅的人,辱没了他的高贵的血统,那么你几时才能重见天日呢?你的父王是一个最圣明的君主;生养你的母后每天都想到人生难免的死亡,她朝夕都在屈膝跪求上天的垂怜。再会!你自己供认的这些罪恶,已经把我从苏格兰放逐。啊,我的胸膛,你的希望永远在这儿埋葬了!

马尔康  麦克德夫,只有一颗正直的心,才会有这种勃发的忠义之情,它已经把黑暗的疑虑从我的灵魂上一扫而空,使我充分信任你的真诚。魔鬼般的麦克白曾经派了许多说客来,想要把我诱进他的罗网,所以我不得不着意提防;可是上帝鉴临在你我二人的中间!从现在起,我委身听从你的指导,并且撤回我刚才对我自己所讲的坏话,我所加在我自己身上的一切污点,都是我的天性中所没有的。我还没有近过女色,从来没有背过誓,即使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也没有贪得的欲念;我从不曾失信于人,我不愿把魔鬼出卖给他的同伴,我珍爱忠诚不亚于生命;刚才我对自己的诽谤,是我第一次的说谎。那真诚的我,是准备随时接受你和我的不幸的祖国的命令的。在你还没有到这儿来以前,年老的西华德已经带领了一万个战士,装备齐全,向苏格兰出发了。现在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力量合并在一起;我们堂堂正正的义师,一定可以得胜。您为什么不说话?

麦克德夫  好消息和恶消息同时传进了我的耳朵里,使我的喜怒都失去了自主。

【摇头摆尾吗。】


一医生上。

马尔康  好,等会儿再说。请问一声,王上出来了吗?

医生  出来了,殿下;有一大群不幸的人们在等候他医治,他们的疾病使最高明的医生束手无策,可是上天给他这样神奇的力量,只要他的手一触,他们就立刻痊愈了。

马尔康  谢谢您的见告,大夫。(医生下。)

麦克德夫  他说的是什么疾病?

马尔康  他们都把它叫做瘰疬;自从我来到英国以后,我常常看见这位善良的国王显示他的奇妙无比的本领。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祈求着上天;可是害着怪病的人,浑身肿烂,惨不忍睹,一切外科手术无法医治的,他只要嘴里念着祈祷,用一枚金章亲手挂在他们的颈上,他们便会霍然痊愈;据说他这种治病的天能,是世世相传永袭罔替的。除了这种特殊的本领以外,他还是一个天生的预言者,福祥环拱着他的王座,表示他具有各种美德。

麦克德夫  瞧,谁来啦?

马尔康  是我们国里的人;可是我还认不出他是谁。

洛斯上。

麦克德夫  我的贤弟,欢迎。

马尔康  我现在认识他了。好上帝,赶快除去使我们成为陌路之人的那一层隔膜吧!

洛斯  阿门,殿下。

麦克德夫  苏格兰还是原来那样子吗?

洛斯  唉!可怜的祖国!它简直不敢认识它自己。它不能再称为我们的母亲,只是我们的坟墓;在那边,除了浑浑噩噩、一无所知的人以外,谁的脸上也不曾有过一丝笑容;叹息、呻吟、震撼天空的呼号,都是日常听惯的声音,不能再引起人们的注意;剧烈的悲哀变成一般的风气;葬钟敲响的时候,谁也不再关心它是为谁而鸣;善良人的生命往往在他们帽上的花朵还没有枯萎以前就化为朝露。

麦克德夫  啊!太巧妙、也是太真实的描写!

马尔康  最近有什么令人痛心的事情?

洛斯  一小时以前的变故,在叙述者的嘴里就已经变成陈迹了;每一分钟都产生新的祸难。

麦克德夫  我的妻子安好吗?

洛斯  呃,她很安好。

麦克德夫  我的孩子们呢?

洛斯  也很安好。

麦克德夫  那暴君还没有毁坏他们的平静吗?

洛斯  没有;当我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是很平安的。

麦克德夫  不要吝惜你的言语;究竟怎样?

洛斯  当我带着沉重的消息、预备到这儿来传报的时候,一路上听见谣传,说是许多有名望的人都已经起义;这种谣言照我想起来是很可靠的,因为我亲眼看见那暴君的军队在出动。现在是应该出动全力挽救祖国沦夷的时候了;你们要是在苏格兰出现,可以使男人们个个变成兵士,使女人们愿意从她们的困苦之下争取解放而作战。

马尔康  我们正要回去,让这消息作为他们的安慰吧。友好的英格兰已经借给我们西华德将军和一万兵士,所有基督教的国家里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老练、更优秀的军人。

洛斯  我希望我也有同样好的消息给你们!可是我所要说的话,是应该把它在荒野里呼喊,不让它钻进人们耳中的。

【新华社论吗。】


麦克德夫  它是关于哪方面的?是和大众有关的呢,还是一两个人单独的不幸?

洛斯  天良未泯的人,对于这件事谁都要觉得像自己身受一样伤心,虽然你是最感到切身之痛的一个。

麦克德夫  倘然那是与我有关的事,那么不要瞒过我;快让我知道了吧。

洛斯  但愿你的耳朵不要从此永远憎恨我的舌头,因为它将要让你听见你有生以来所听到的最惨痛的声音。

麦克德夫  哼,我猜到了。

洛斯  你的城堡受到袭击;你的妻子和儿女都惨死在野蛮的刀剑之下;要是我把他们的死状告诉你,那会使你痛不欲生,在他们已经成为被杀害了的驯鹿似的尸体上,再加上了你的。

马尔康  慈悲的上天!什么,朋友!不要把你的帽子拉下来遮住你的额角;用言语把你的悲伤倾泄出来吧;无言的哀痛是会向那不堪重压的心低声耳语,叫它裂成片片的。

麦克德夫  我的孩子也都死了吗?

洛斯  妻子、孩子、仆人,凡是被他们找得到的,杀得一个不存。

麦克德夫  我却不得不离开那里!我的妻子也被杀了吗?

洛斯  我已经说过了。

马尔康  请宽心吧;让我们用壮烈的复仇做药饵,治疗这一段惨酷的悲痛。

麦克德夫  他自己没有儿女。我的可爱的宝贝们都死了吗?你说他们一个也不存吗?啊,地狱里的恶鸟!一个也不存?什么!我的可爱的鸡雏们和他们的母亲一起葬送在毒手之下了吗?

马尔康  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麦克德夫  我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可是我不能抹杀我的人类的感情。我怎么能够把我所最珍爱的人置之度外,不去想念他们呢?难道上天看见这一幕惨剧而不对他们抱同情吗?罪恶深重的麦克德夫!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死于非命的。我真该死,他们没有一点罪过,只是因为我自己不好,无情的屠戮才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愿上天给他们安息!

马尔康  把这一桩仇恨作为磨快你的剑锋的砺石;让哀痛变成愤怒;不要让你的心麻木下去,激起它的怒火来吧。

麦克德夫  啊!我可以一方面让我的眼睛里流着妇人之泪,一方面让我的舌头发出大言壮语。可是,仁慈的上天,求你撤除一切中途的障碍,让我跟这苏格兰的恶魔正面相对,使我的剑能够刺到他的身上;要是我放他逃走了,那么上天饶恕他吧!

马尔康  这几句话说得很像个汉子。来,我们见国王去;我们的军队已经调齐,一切齐备,只待整装出发。麦克白气数将绝,天诛将至;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的。(同下。)

【追悼大会吗。】



第五幕


第一场邓西嫩。城堡中一室

一医生及一侍女上。


医生  我已经陪着你看守了两夜,可是一点不能证实你的报告。她最后一次晚上起来行动是在什么时候?

侍女  自从王上出征以后,我曾经看见她从床上起来,披上睡衣,开了橱门上的锁,拿出信纸,把它折起来,在上面写了字,读了一遍,然后把信封好,再回到床上去;可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始终睡得很熟。

医生  这是心理上的一种重大的纷乱,一方面入于睡眠的状态,一方面还能像醒着一般做事。在这种睡眠不安的情形之下,除了走路和其他动作以外,你有没有听见她说过什么话?

侍女  大夫,那我可不能把她的话照样告诉您。

医生  你不妨对我说,而且应该对我说。

侍女  我不能对您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没有一个见证可以证实我的话。

麦克白夫人持烛上。

侍女  您瞧!她来啦。这正是她往常的样子;凭着我的生命起誓,她现在睡得很熟。留心看着她;站近一些。

医生  她怎么会有那支蜡烛?

侍女  那就是放在她的床边的;她的寝室里通宵点着灯火,这是她的命令。

医生  你瞧,她的眼睛睁着呢。

侍女  嗯,可是她的视觉却关闭着。

医生  她现在在干什么?瞧,她在擦着手。

侍女  这是她的一个惯常的动作,好像在洗手似的。我曾经看见她这样擦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麦克白夫人  可是这儿还有一点血迹。

医生  听!她说话了。我要把她的话记下来,免得忘记。

麦克白夫人  去,该死的血迹!去吧!一点、两点,啊,那么现在可以动手了。地狱里是这样幽暗!呸,我的爷,呸!你是一个军人,也会害怕吗?既然谁也不能奈何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怕被人知道?可是谁想得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医生  你听见没有?

麦克白夫人  费辅爵士从前有一个妻子;现在她在哪儿?什么!这两只手再也不会干净了吗?算了,我的爷,算了;你这样大惊小怪,把事情都弄糟了。

医生  说下去,说下去;你已经知道你所不应该知道的事。

侍女  我想她已经说了她所不应该说的话;天知道她心里有些什么秘密。

麦克白夫人  这儿还是有一股血腥气;所有阿拉伯的香科都不能叫这只小手变得香一点。啊!啊!啊!

医生  这一声叹息多么沉痛!她的心里蕴蓄着无限的凄苦。

侍女  我不愿为了身体上的尊荣,而让我的胸膛里装着这样一颗心。

医生  好,好,好。

侍女  但愿一切都是好好的,大夫。

医生  这种病我没有法子医治。可是我知道有些曾经在睡梦中走动的人,都是很虔敬地寿终正寝。

麦克白夫人  洗净你的手,披上你的睡衣;不要这样面无人色。我再告诉你一遍,班柯已经下葬了;他不会从坟墓里出来的。

医生  有这等事?

麦克白夫人  睡去,睡去;有人在打门哩。来,来,来,来,让我搀着你。事情已经干了就算了。睡去,睡去,睡去。(下。)

医生  她现在要上床去吗?

侍女  就要上床去了。

医生  外边很多骇人听闻的流言。反常的行为引起了反常的纷扰;良心负疚的人往往会向无言的衾枕泄漏他们的秘密;她需要教士的训诲甚于医生的诊视。上帝,上帝饶恕我们一切世人!留心照料她;凡是可以伤害她自己的东西全都要从她手边拿开;随时看顾着她。好,晚安!她扰乱了我的心,迷惑了我的眼睛。我心里所想到的,却不敢把它吐出嘴唇。

侍女  晚安,好大夫。(各下。)

【心慌意乱吗。】


第二场邓西嫩附近乡野

旗鼓前导,孟提斯、凯士纳斯、安格斯、列诺克斯及兵士等上。


孟提斯  英格兰军队已经迫近,领军的是马尔康、他的叔父西华德和麦克德夫三人,他们的胸头燃起复仇的怒火;即使心如死灰的人,为了这种痛入骨髓的仇恨也会激起流血的决心。

安格斯  在勃南森林附近,我们将要碰上他们;他们正在从那条路上过来。

凯士纳斯  谁知道道纳本是不是跟他的哥哥在一起?

列诺克斯  我可以确实告诉你,将军,他们不在一起。我有一张他们军队里高级将领的名单,里面有西华德的儿子,还有许多初上战场、乳臭未干的少年。

孟提斯  那暴君有什么举动?

凯士纳斯  他把邓西嫩防御得非常坚固。有人说他疯了;对他比较没有什么恶感的人,却说那是一个猛士的愤怒;可是他不能自己约束住他的惶乱的心情,却是一件无疑的事实。

安格斯  现在他已经感觉到他的暗杀的罪恶紧粘在他的手上;每分钟都有一次叛变,谴责他的不忠不义;受他命令的人,都不过奉命行事,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忠诚;现在他已经感觉到他的尊号罩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矮小的偷儿穿了一件巨人的衣服一样束手绊脚。

孟提斯  他自己的灵魂都在谴责它本身的存在,谁还能怪他的昏乱的知觉怔忡不安呢。

凯士纳斯  好,我们整队前进吧;我们必须认清谁是我们应该服从的人。为了拔除祖国的沉痼,让我们准备和他共同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

列诺克斯  否则我们也愿意喷洒我们的热血,灌溉这一朵国家主权的娇花,淹没那凭陵它的野草。向勃南进军!(众列队行进下。)


第三场邓西嫩。城堡中一室

麦克白、医生及侍从等上。


麦克白  不要再告诉我什么消息;让他们一个个逃走吧;除非勃南的森林会向邓西嫩移动,我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害怕的。马尔康那小子算得什么?他不是妇人所生的吗?预知人类死生的精灵曾经这样向我宣告:“不要害怕,麦克白,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加害于你。”那么逃走吧,不忠的爵士们,去跟那些饕餮的英国人在一起吧。我的头脑,永远不会被疑虑所困扰,我的心灵永远不会被恐惧所震荡。

一仆人上。

麦克白  魔鬼罚你变成炭团一样黑,你这脸色惨白的狗头!你从哪儿得来这么一副呆鹅的蠢相?

仆人  有一万——

麦克白  一万只鹅吗,狗才?

仆人  一万个兵,陛下。

麦克白  去刺破你自己的脸,把你那吓得毫无血色的两颊染一染红吧,你这鼠胆的小子。什么兵,蠢才?该死的东西!瞧你吓得脸像白布一般。什么兵,不中用的奴才?

仆人  启禀陛下,是英格兰兵。

麦克白  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仆人下)

【苏联军队吗。】


西登!——我心里很不舒服,当我看见——喂,西登!——这一次的战争也许可以使我从此高枕无忧,也许可以立刻把我倾覆。我已经活得够长久了;我的生命已经日就枯萎,像一片雕谢的黄叶;凡是老年人所应该享有的尊荣、敬爱、服从和一大群的朋友,我是没有希望再得到的了;代替这一切的,只有低声而深刻的咒诅,口头上的恭维和一些违心的假话。西登!

西登上。

西登  陛下有什么吩咐?

麦克白  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西登  陛下,刚才所报告的消息,全都证实了。

麦克白  我要战到我的全身不剩一块好肉。给我拿战铠来。

西登  现在还用不着哩。

麦克白  我要把它穿起来。加派骑兵,到全国各处巡回视察,要是有谁嘴里提起了一句害怕的话,就把他吊死。给我拿战铠来。大夫,你的病人今天怎样?

医生  回陛下,她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因为思虑太过,继续不断的幻想扰乱了她的神经,使她不得安息。

麦克白  替她医好这一种病。你难道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从记忆中拔去一桩根深蒂固的忧郁,拭掉那写在脑筋上的烦恼,用一种使人忘却一切的甘美的药剂,把那堆满在胸间、重压在心头的积毒扫除干净吗?

医生  那还是要仗病人自己设法的。

麦克白  那么把医药丢给狗子吧;我不要仰仗它。来,替我穿上战铠;给我拿指挥杖来。西登,把骑兵派出去。——大夫,那些爵士们都背了我逃走了。——来,快。——大夫,要是你能够替我的国家验一验小便,查明它的病根,使它回复原来的健康,我一定要使太空之中充满着我对你的赞美的回声。——喂,把它脱下了。——什么大黄肉桂,什么清泻的药剂,可以把这些英格兰人排泄掉?你听见过这类药草吗?

医生  是的,陛下;我听说陛下准备亲自带兵迎战呢。

麦克白  给我把铠甲带着。除非勃南森林会向邓西嫩移动,我对死亡和毒害都没有半分惊恐。

医生  (旁白)要是我能够远远离开邓西嫩,高官厚禄再也诱不动我回来。(同下。)

【边境冲突吗。】


第四场勃南森林附近的乡野

旗鼓前导,马尔康、西华德父子、麦克德夫、孟提斯、凯士纳斯、安格斯、列诺克斯、洛斯及兵士等列队行进上。


马尔康  诸位贤卿,我希望大家都能够安枕而寝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孟提斯  那是我们一点也不疑惑的。

西华德  前面这一座是什么树林?

孟提斯  勃南森林。

马尔康  每一个兵士都砍下一根树枝来,把它举起在各人的面前;这样我们可以隐匿我们全军的人数,让敌人无从知道我们的实力。

众兵士  得令。

西华德  我们所得到的情报,都说那自信的暴君仍旧在邓西嫩深居不出,等候我们兵临城下。

马尔康  这是他的唯一的希望;因为在他手下的人,不论地位高低,一找到机会都要叛弃他,他们接受他的号令,都只是出于被迫,并不是自己心愿。

麦克德夫  等我们看清了真情实况再下准确的判断吧,眼前让我们发扬战士的坚毅的精神。

西华德  我们这一次的胜败得失,不久就可以分晓。口头的推测不过是一些悬空的希望,实际的行动才能够产生决定的结果,大家奋勇前进吧!(众列队行进下。)

【结束越战吗。】


第五场邓西嫩。城堡内

旗鼓前导,麦克白、西登及兵士等上。


麦克白  把我们的旗帜挂在城墙外面;到处仍旧是一片“他们来了”的呼声;我们这座城堡防御得这样坚强,还怕他们围攻吗?让他们到这儿来,等饥饿和瘟疫来把他们收拾去吧。倘不是我们自己的军队也倒了戈跟他们联合在一起,我们尽可以挺身出战,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内妇女哭声)那是什么声音?

西登  是妇女们的哭声,陛下。(下。)

麦克白  我简直已经忘记了恐惧的滋味。从前一声晚间的哀叫,可以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听着一段可怕的故事,我的头发会像有了生命似的竖起来。现在我已经饱尝无数的恐怖;我的习惯于杀戮的思想,再也没有什么悲惨的事情可以使它惊悚了。

西登重上。

麦克白  那哭声是为了什么事?

西登  陛下,王后死了。

麦克白  她反正要死的,迟早总会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天。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一使者上。

麦克白  你要来播弄你的唇舌;有什么话快说。

使者  陛下,我应该向您报告我以为我所看见的事,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起。

麦克白  好,你说吧。

使者  当我站在山头守望的时候,我向勃南一眼望去,好像那边的树木都在开始行动了。

麦克白  说谎的奴才!

使者  要是没有那么一回事,我愿意悉听陛下的惩处;在这三哩路以内,您可以看见它向这边过来;一座活动的树林。

麦克白  要是你说了谎话,我要把你活活吊在最近的一株树上,让你饿死;要是你的话是真的,我也希望你把我吊死了吧。我的决心已经有些动摇,我开始怀疑起那魔鬼所说的似是而非的暧昧的谎话了;“不要害怕,除非勃南森林会到邓西嫩来;”现在一座树林真的到邓西嫩来了。披上武装,出去!他所说的这种事情要是果然出现,那么逃走固然逃走不了,留在这儿也不过坐以待毙。我现在开始厌倦白昼的阳光,但愿这世界早一点崩溃。敲起警钟来!吹吧,狂风!来吧,灭亡!就是死我们也要捐躯沙场。(同下。)

【投靠美国吗。】


第六场同前。城堡前平原

旗鼓前导,马尔康、老西华德、麦克德夫等率军队各持树枝上。


马尔康  现在已经相去不远;把你们树叶的幕障抛下,现出你们威武的军容来。尊贵的叔父,请您带领我的兄弟——您的英勇的儿子,先去和敌人交战;其余的一切统归尊贵的麦克德夫跟我两人负责部署。

西华德  再会。今天晚上我们只要找得到那暴君的军队,一定要跟他们拚个你死我活。

麦克德夫  把我们所有的喇叭一齐吹起来;鼓足了你们的衷气,把流血和死亡的消息吹进敌人的耳里。(同下。)


第七场同前。平原上的另一部分

号角声。麦克白上。


麦克白  他们已经缚住我的手脚;我不能逃走,可是我必须像熊一样挣扎到底。哪一个人不是妇人生下的?除了这样一个人以外,我还怕什么人。

小西华德上。

小西华德  你叫什么名字?

麦克白  我的名字说出来会吓坏你。

小西华德  即使你给自己取了一个比地狱里的魔鬼更炽热的名字,也吓不倒我。

麦克白  我就叫麦克白。

小西华德  魔鬼自己也不能向我的耳中说出一个更可憎恨的名字。

麦克白  他也不能说出一个更可怕的名字。

小西华德  胡说,你这可恶的暴君;我要用我的剑证明你是说谎。(二人交战,小西华德被杀。)

麦克白  你是妇人所生的;我瞧不起一切妇人之子手里的刀剑。(下。)

号角声。麦克德夫上。

麦克德夫  那喧声是在那边。暴君,露出你的脸来;要是你已经被人杀死,等不及我来取你的性命,那么我的妻子儿女的阴魂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不能杀害那些被你雇佣的倒霉的士卒;我的剑倘不能刺中你,麦克白,我宁愿让它闲置不用,保全它的锋刃,把它重新插回鞘里。你应该在那边;这一阵高声的呐喊,好像是宣布什么重要的人物上阵似的。命运,让我找到他吧!我没有此外的奢求了。(下。号角声。)

【放弃台湾吗。】


马尔康及老西华德上。

西华德  这儿来,殿下;那城堡已经拱手纳降。暴君的人民有的帮这一面,有的帮那一面;英勇的爵士们一个个出力奋战;您已经胜算在握,大势就可以决定了。

马尔康  我们也碰见了敌人,他们只是虚晃几枪罢了。

西华德  殿下,请进堡里去吧。(同下。号角声。)

麦克白重上。

麦克白  我为什么要学那些罗马人的傻样子,死在我自己的剑上呢?我的剑是应该为杀敌而用的。

麦克德夫重上。

麦克德夫  转过来,地狱里的恶狗,转过来!

麦克白  我在一切人中间,最不愿意看见你。可是你回去吧,我的灵魂里沾着你一家人的血,已经太多了。

麦克德夫  我没有话说;我的话都在我的剑上,你这没有一个名字可以形容你的狠毒的恶贼!(二人交战。)

麦克白  你不过白费了气力;你要使我流血,正像用你锐利的剑锋在空气上划一道痕迹一样困难。让你的刀刃降落在别人的头上吧;我的生命是有魔法保护的,没有一个妇人所生的人可以把它伤害。

麦克德夫  不要再信任你的魔法了吧;让你所信奉的神告诉你,麦克德夫是没有足月就从他母亲的腹中剖出来的。

麦克白  愿那告诉我这样的话的舌头永受咒诅,因为它使我失去了男子汉的勇气!愿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要被人相信,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愚弄我们,听来好像大有希望,结果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期望相反。我不愿跟你交战。

麦克德夫  那么投降吧,懦夫,我们可以饶你活命,可是要叫你在众人的面前出丑:我们要把你的像画在篷帐外面,底下写着,“请来看暴君的原形。”

麦克白  我不愿投降,我不愿低头吻那马尔康小子足下的泥土,被那些下贱的民众任意唾骂。虽然勃南森林已经到了邓西嫩,虽然今天和你狭路相逢,你偏偏不是妇人所生下的,可是我还要擎起我的雄壮的盾牌,尽我最后的力量。来,麦克德夫,谁先喊“住手,够了”的,让他永远在地狱里沉沦。(二人且战且下。)

【不分胜负吗。】


吹退军号。喇叭奏花腔。旗鼓前导,马尔康、老西华德、洛斯、众爵士及兵士等重上。

马尔康  我希望我们不见的朋友都能够安然到来。

西华德  总有人免不了牺牲;可是照我看见的眼前这些人说起来,我们这次重大的胜利所付的代价是很小的。

马尔康  麦克德夫跟您的英勇的儿子都失踪了。

洛斯  老将军,令郎已经尽了一个军人的责任;他刚刚活到成人的年龄,就用他的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证明了他的勇力,像一个男子汉似的死了。

西华德  那么他已经死了吗?

洛斯  是的,他的尸体已经从战场上搬走。他的死是一桩无价的损失,您必须勉抑哀思才好。

西华德  他的伤口是在前面吗?

洛斯  是的,在他的额部。

西华德  那么愿他成为上帝的兵士!要是我有像头发一样多的儿子,我也不希望他们得到一个更光荣的结局;这就作为他的丧钟吧。

马尔康  他是值得我们更深的悲悼的,我将向他致献我的哀思。

西华德  他已经得到他最大的酬报;他们说,他死得很英勇,他的责任已尽;愿上帝与他同在!又有好消息来了。

麦克德夫携麦克白首级重上。

麦克德夫  祝福,吾王陛下!你就是国王了。瞧,篡贼的万恶的头颅已经取来;无道的虐政从此推翻了。我看见全国的英俊拥绕在你的周围,他们心里都在发出跟我同样的敬礼;现在我要请他们陪着我高呼:祝福,苏格兰的国王!

众人  祝福,苏格兰的国王!(喇叭奏花腔。)

马尔康  多承各位拥戴,论功行赏,在此一朝。各位爵士国戚,从现在起,你们都得到了伯爵的封号,在苏格兰你们是最初享有这样封号的人。在这去旧布新的时候,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些因为逃避暴君的罗网而出亡国外的朋友们,我们必须召唤他们回来;这个屠夫虽然已经死了,他的魔鬼一样的王后,据说也已经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帮助他们杀人行凶的党羽,我们必须一一搜捕,处以极刑;此外一切必要的工作,我们都要按照上帝的旨意,分别先后,逐步处理。现在我要感谢各位的相助,还要请你们陪我到斯贡去,参与加冕大典。(喇叭奏花腔。众下。)

【一锤定音吗。】


注释:

1、三女巫各有一精怪听其驱使;侍候女巫甲的是狸猫精,侍候女巫乙的是癞蛤蟆,侍候女巫丙的当是怪鸟。

2、西纳尔是麦克白的父亲。

3、指睡前所喝的牛乳酒。

4、当时法国裤很紧窄,在这种裤子上偷材料的裁缝,必是老手。

5、阿契隆(acheron),本为希腊神话中的一条冥河,这里借指地狱。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三〇、解构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30.Deconstruct Shakespeare(Antony and Cleopatra)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Antony and Cleopatra)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幸会幸会】【铁口神断】【吊胃口】【溜之大吉】【天无二日】【相得益彰】【石榴裙下】【天下事了犹未了】【大发雌威】


第二幕【坚强者死之徒】【汉贼不两立】【祸从口出】【夜以继日】【倾城倾国】【天命难违】【姜太公钓鱼】【母狗摇尾】【公狗上背】【明码标价】【蛇蝎夫人】【交代后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三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来日方长】【楚汉鸿沟】【兄妹开荒】【妈祖夫人】【夫妻上阵】【女主外】【主客易位】【听天由命】【一石两鸟】【穷途末路】【毒汁四溅】【胯下之辱】【贫贱亲戚离】


第四幕【苦尽甘来】【一醉方休】【四面楚歌】【一决雌雄】【众叛亲离】【赏罚不明】【非战之罪】【公私不分】【大江东去】【反求诸己】【生不如死】【极乐世界】【无颜以对】【不幸之幸】【赖活胜好死】【魂兮归来】


第五幕【诱敌深入】【天罗地网】【求死不得】【输诚纳贡】【漫漫长夜】【求其友声】【难逃一死】【审判战犯】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屈拉》

(Antony and Cleopatra)



剧中人物:

玛克·安东尼

奥克泰维斯·凯撒

伊米力斯·莱必多斯 罗马三执政

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

道密歇斯·爱诺巴勃斯

文提狄斯

爱洛斯

斯凯勒斯

德西塔斯

狄米特律斯

菲罗 安东尼部下将佐

茂西那斯

阿格立巴

道拉培拉

普洛丘里厄斯

赛琉斯

盖勒斯 凯撒部下将佐

茂那斯

茂尼克拉提斯

凡里厄斯 庞贝部下将佐

陶勒斯 凯撒副将

凯尼狄斯 安东尼副将

西里厄斯 文提狄斯属下裨将

尤弗洛涅斯 安东尼遣往凯撒处的使者

艾勒克萨斯

玛狄恩

塞琉克斯

狄俄墨得斯 克莉奥佩特拉的侍从

预言者

小丑

克莉奥佩特拉 埃及女王

奥克泰维娅 凯撒之妹,安东尼之妻

查米恩

伊拉丝 克莉奥佩特拉的侍女

将佐、兵士、使者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罗马帝国各部



第一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克莉奥佩特拉宫中一室

狄米特律斯及菲罗上。


菲罗 嘿,咱们主帅这样迷恋,真太不成话啦。从前他指挥大军的时候,他的英勇的眼睛像全身盔甲的战神一样发出棱棱的威光,现在却如醉如痴地尽是盯在一张黄褐色的脸上。他的大将的雄心曾经在激烈的鏖战里涨断了胸前的扣带,现在却失掉一切常态,甘愿做一具风扇,搧凉一个吉卜赛女人的欲焰。瞧!他们来了。

喇叭奏花腔。安东尼及克莉奥佩特拉率侍从上;太监掌扇随侍。

菲罗 留心看着,你就可以知道他本来是这世界上三大柱石之一,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娼妇的弄人了,瞧吧。

克莉奥佩特拉 要是那真的是爱,告诉我多么深。

安东尼 可以量深浅的爱是贫乏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立一个界限,知道你能够爱我到怎么一个极度。

安东尼 那么你必须发现新的天地。

一侍从上。

侍从 禀将军,罗马有信来了。

安东尼 讨厌!简简单单告诉我什么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安东尼。富尔维娅也许在生气了;也许那乳臭未干的凯撒会降下一道尊严的谕令来,吩咐你说,“做这件事,做那件事;征服这个国家,清除那个国家;照我的话执行,否则就要处你一个违抗命令的罪名。”

安东尼 怎么会,我爱!

克莉奥佩特拉 也许!不,那是非常可能的;你不能再在这儿逗留了;凯撒已经把你免职;所以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安东尼。富尔维娅签发的传票呢?我应该说是凯撒的?还是他们两人的?叫那送信的人进来。我用埃及女王的身分起誓,你在脸红了,安东尼;你那满脸的热血是你对凯撒所表示的敬礼;否则就是因为长舌的富尔维娅把你骂得不好意思。叫那送信的人进来!

安东尼 让罗马融化在台伯河的流水里,让广袤的帝国的高大的拱门倒塌吧!这儿是我的生存的空间。纷纷列国,不过是一堆堆泥土;粪秽的大地养育着人类,也养育着禽兽;生命的光荣存在于一双心心相印的情侣的及时互爱和热烈拥抱之中;(拥抱克莉奥佩特拉)这儿是我的永远的归宿;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是卓立无比的。

克莉奥佩特拉 巧妙的谎话!他既然不爱富尔维娅,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呢?我还是假作痴呆吧;安东尼就会回复他的本色的。

安东尼 没有克莉奥佩特拉鼓起他的活力,安东尼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可是看在爱神和她那温馨的时辰分上,让我们不要把大好的光阴在口角争吵之中蹉跎过去;从现在起,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要让它充满了欢乐。今晚我们怎样玩?

克莉奥佩特拉 接见罗马的使者。

安东尼 嗳哟,淘气的女王!你生气、你笑、你哭,都是那么可爱;每一种情绪在你的身上都充分表现出它的动人的姿态。我不要接见什么使者,只要和你在一起;今晚让我们两人到市街上去逛逛,察看察看民间的情况。来,我的女王;你昨晚就有这样一个愿望的。不要对我们说话。(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及侍从同下。)

狄米特律斯 安东尼会这样藐视凯撒吗?

菲罗 先生,有时候他不是安东尼,他的一言一动,都够不上安东尼所应该具有的伟大的品格。

狄米特律斯 那些在罗马造谣的小人,把他说得怎样怎样不堪,想不到他竟会证实他们的话;可是我希望他明天能够改变他的态度。再会!(各下。)

【幸会幸会吗。】


第二场 同前。另一室

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一预言者上。


查米恩 艾勒克萨斯大人,可爱的艾勒克萨斯,什么都是顶好的艾勒克萨斯,顶顶顶好的艾勒克萨斯,你在娘娘面前竭力推荐的那个算命的呢?我倒很想知道我的未来的丈夫,你不是说他会在他的角上挂起花圈吗?

艾勒克萨斯 预言者!

预言者 您有什么吩咐?

查米恩 就是他吗?先生,你能够预知未来吗?

预言者 在造化的无穷尽的秘籍中,我曾经涉猎一二。

艾勒克萨斯 把你的手让他相相看。

爱诺巴勃斯上。

爱诺巴勃斯 筵席赶快送进去;为克莉奥佩特拉祝饮的酒要多一些。

查米恩 好先生,给我一些好运气。

预言者 我不能制造命运,只能预知休咎。

查米恩 那么请你替我算出一注好运气来。

预言者 你将来要比现在更美好。

查米恩 他的意思是说我的皮肤会变得白嫩一些。

伊拉丝 不,你老了可以搽粉的。

查米恩 千万不要长起皱纹来才好!

艾勒克萨斯 不要打扰他的预言;留心听着。

查米恩 嘘!

预言者 你将要爱别人甚于被别人所爱。

查米恩 那我倒宁愿让酒来燃烧我的这颗心。

艾勒克萨斯 不,听他说。

查米恩 好,现在可给我算出一些非常好的命运来吧!让我在一个上午嫁了三个国王,再让他们一个个死掉;让我在五十岁生了一个孩子,犹太的希律王都要向他鞠躬致敬;让我嫁给奥克泰维斯·凯撒,和娘娘做一个并肩的人。

预言者 你将要比你的女主人活得长久。

查米恩 啊,好极了!多活几天总是好的。

预言者 你的前半生的命运胜过后半生的命运。

查米恩 那么大概我的孩子们都是没出息的;请问我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

预言者 要是你的每一个愿望都会怀胎受孕,你可以有一百万个儿女。

查米恩 啐,呆子!妖言惑众,恕你无罪。

艾勒克萨斯 你以为除了你的枕席以外,谁也不知道你在转些什么念头。

查米恩 来,来,替伊拉丝也算个命。

艾勒克萨斯 我们大家都要算个命。

爱诺巴勃斯 我知道我们今晚的命运,是喝得烂醉上床。

伊拉丝 从这一只手掌即使看不出别的什么来,至少可以看出一个贞洁的性格。

查米恩 正像从泛滥的尼罗河可以看出旱灾一样。

伊拉丝 去,你这浪蹄子,你又不会算命。

查米恩 嗳哟,要是一只滑腻的手掌不是多子的征兆,那么就是我的臂膊疯瘫了。请你为她算出一个平平常常的命运来。

预言者 你们的命运都差不多。

伊拉丝 怎么差不多?怎么差不多?说得具体些。

预言者 我已经说过了。

【铁口神断吗。】


伊拉丝 难道我的命运一寸一分也没有胜过她的地方吗?

查米恩 好,要是你的命运比我胜过一分,你愿意在什么地方胜过我?

伊拉丝 不是在我丈夫的鼻子上。

查米恩 愿上天改变我们邪恶的思想!艾勒克萨斯,——来,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啊!让他娶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亲爱的爱昔斯①女神,我求求你;让他第一个妻子死了,再娶一个更坏的;让他娶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不如一个,直到最坏的一个满脸笑容地送他戴着五十顶绿头巾下了坟墓!好爱昔斯女神,你可以拒绝我其他更重要的请求,可是千万听从我这一个祷告;好爱昔斯,我求求你!

伊拉丝 阿门。亲爱的女神,俯听我们下民的祷告吧!因为正像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娶到一个淫荡的妻子,可以叫人心碎一样,看见一个奸恶的坏人有一个不偷汉子的老婆,也是会使人大失所望的;所以亲爱的爱昔斯,给他应得的命运吧!

查米恩 阿门。

艾勒克萨斯 瞧,瞧!要是她们有权力使我做一个忘八,就是叫她们当婊子,她们也会干的。

爱诺巴勃斯 嘘!安东尼来了。

查米恩 不是他,是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上。

克莉奥佩特拉 你们看见主上吗?

爱诺巴勃斯 没有,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他刚才不是在这儿吗?

查米恩 不在,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他本来高高兴兴的,忽然一下子又触动了他的思念罗马的心。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 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找找他,把他带到这儿来。艾勒克萨斯呢?

艾勒克萨斯 有,娘娘有什么吩咐?主上来了。

安东尼偕一使者及侍从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要见他;跟我去。(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艾勒克萨斯、伊拉丝、查米恩、预言者及侍从等同下。)

【吊胃口吗。】


使者 你的妻子富尔维娅第一个上战场。

安东尼 向我的兄弟路歇斯开战吗?

使者 是,可是那次战事很快就结束了,当时形势的变化,使他们捐嫌修好,合力反抗凯撒的攻击;在初次交锋的时候,凯撒就得到胜利,把他们驱出了意大利境外。

安东尼 好,还有什么最坏的消息?

使者 人们因为不爱听恶消息,往往会连带憎恨那报告恶消息的人。

安东尼 只有愚人和懦夫才会这样。说吧;已经过去的事,我决不再介意。谁告诉我真话,即使他的话里藏着死亡,我也会像听人家恭维我一样听着他。

使者 拉卞纳斯——这是很刺耳的消息——已经带着他的帕提亚军队长驱直进,越过亚洲境界;沿着幼发拉底河岸,他的胜利的旌旗从叙利亚招展到吕底亚和爱奥尼亚;可是——

安东尼 可是安东尼却无所事事,你的意思是这样说。

使者 啊,将军!

安东尼 直捷痛快地把一般人怎么批评我的话告诉我,不要吞吞吐吐地怕什么忌讳;罗马人怎样称呼克莉奥佩特拉,你也怎样称呼她;富尔维娅怎样责骂我,你也怎样责骂我;尽管放胆指斥我的过失,无论它是情真罪当的,或者不过是恶意的讥弹。啊!只有这样才可以使我们反躬自省,平心静气地拔除我们内心的莠草,耕垦我们荒芜的德性。你且暂时退下。

使者 遵命。(下。)

安东尼 喂!从息些温来的人呢?

侍从甲 有没有从息些温来的人?

侍从乙 他在等候着您的旨意。

安东尼 叫他进来。我必须挣断这副坚强的埃及镣铐,否则我将在沉迷中丧失自己了。

 另一使者上。

安东尼 你是什么人?

使者乙 你的妻子富尔维娅死了。

安东尼 她死在什么地方?

使者乙 在息些温。她的抱病的经过,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都在这封信里。(呈上书信。)

安东尼 下去。(使者乙下)一个伟大的灵魂去了!我曾经盼望她死;我们一时间的憎嫌,往往引起过后的追悔;眼前的欢愉冷淡了下来,便会变成悲哀;因为她死了,我才感念到她生前的好处;喜怒爱恶,都只在一转手之间。我必须割断情丝,离开这个迷人的女王;千万种我所意料不到的祸事已在我的怠惰之中萌蘖生长。喂!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重上。

爱诺巴勃斯 主帅有什么吩咐?

安东尼 我必须赶快离开这儿。

【溜之大吉吗。】


爱诺巴勃斯 嗳哟,那么我们那些娘儿们一个个都要活不成啦。我们知道一件无情的举动会多么刺伤她们的心;要是她们见我们走了,她们一定会死的。

安东尼 我非去不可。

爱诺巴勃斯 要是果然有逼不得已的原因,那么就让她们死了吧;好端端把她们丢了,未免可惜,虽然在一个重大的理由之下,只好把她们置之不顾。克莉奥佩特拉只要略微听到了这一个风声,就会当场死去;我曾经看见她为了一点点的细事死过二十次。我想死神倒也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她总是死得那么容易。

安东尼 她的狡狯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爱诺巴勃斯 唉!主帅,不,她的感情完全是从最纯洁微妙的爱心里提炼出来的。我们不能用风雨形容她的叹息和眼泪;它们是历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的狂风暴雨。这决不是她的狡狯,否则她就跟乔武一样有驱风召雨的神力了。

安东尼 但愿我从来没有看见她!

爱诺巴勃斯 啊,主帅,那您就要错过了一件神奇的杰作;失去这样的眼福,您的壮游也会大大地减色的。

安东尼 富尔维娅死了。

爱诺巴勃斯 主帅?

安东尼 富尔维娅死了。

爱诺巴勃斯 富尔维娅!

安东尼 死了。

爱诺巴勃斯 啊,主帅,快向天神举行一次感谢的献祭吧。旧衣服破了,裁缝会替人重做新的;一个妻子死了,天神也早给他另外注定一段姻缘。要是世上除了富尔维娅以外,再没有别的女人,那么您确是遭到了重大的打击,听见了这样的噩耗,也的确应该痛哭流涕;可是在这一段不幸之上,却有莫大的安慰;旧裙换了新裙,旧人换了新人;要是为了表示对于死者的恩情,必须洒几滴眼泪的话,尽可以借重洋葱的力量的。

安东尼 我不能不去料理料理她在国内的未了之事。

爱诺巴勃斯 您在这儿也有未了之事,不能抛开不管;尤其是克莉奥佩特拉的事情,她一刻也少不了您。

安东尼 不要一味打趣。把我的决心传谕我的部下。我要去向女王告知我们必须立刻出发的原因,请她放我们远走。因为不但富尔维娅的死讯和其他更迫切的动机在敦促我就道,而且我在罗马的许多同志也有信来恳求我急速回国。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已经向凯撒挑战,他的威力控制了海上的帝国;我们那些反复无常的民众——他们在一个人的生前从来不知道感激他的功德,一定要等他死了以后才会把他视若神明——已经开始把庞贝大王的一切尊荣加在他的儿子的身上;凭借着这样盛大的名誉和权力,再加上天赋高贵的血统和身世,他已经成为一个雄视一世的战士;要是让他的势力继续发展下去,全世界都会受到他的威胁。无数的变化正在酝酿之中,它们像初出卵的小蛇一样,虽然已经有了生命,它们的毒舌还不会伤人。你去通告我的手下将士,就说我命令他们准备立刻动身。

爱诺巴勃斯 我就去照您的话办。(各下。)

【天无二日吗。】


第三场 同前。另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艾勒克萨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他呢?

查米恩 我后来一直没看见他。

克莉奥佩特拉 瞧瞧他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干些什么事。不要说是我叫你去的。要是你看见他在发恼,就说我在跳舞;要是他样子很高兴,就对他说我突然病了。快去快来。(艾勒克萨斯下。)

查米恩 娘娘,我想您要是真心爱他,这一种手段是不能取得他的好感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没有做过呢?

查米恩 您应该什么事都顺从他的意思,别跟他闹别扭。

克莉奥佩特拉 你是个傻瓜;听了你的教训,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查米恩 不要过分玩弄他;我希望您不要这样。人们对于他们所畏惧的人,日久之后,往往会心怀怒恨。可是安东尼来了。

 安东尼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身子不舒服,心绪很恶劣。

安东尼 我觉得非常难于启口——

克莉奥佩特拉 搀我进去,亲爱的查米恩,我快要倒下来了;我这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安东尼 我的最亲爱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站得离开我远一点。

安东尼 究竟为了什么事?

克莉奥佩特拉 就从你那双眼睛里,我知道一定有些好消息。那位明媒正娶的娘子怎么说?你去吧。但愿她从来没有允许你来!不要让她说是我把你羁留在这里;我作不了你的主,你是她的。

安东尼 天神知道——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女王受到这样大的欺骗;可是我早就看出你是不怀好意的。

安东尼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你已经不忠于富尔维娅,虽然你向神明旦旦而誓,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会真心爱我呢?被这些随口毁弃的空口的盟誓所迷惑,简直是无可理喻的疯狂!

安东尼 最可爱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不,请你不必找什么借口,你要去就去吧。当你要求我准许你留下的时候,才用得着你的花言巧语;那时候你是怎么也不想走的;我的嘴唇和眼睛里有永生的欢乐,我的弯弯的眉毛里有天堂的幸福;我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带着天国的馨香。它们并没有变样,除非你这全世界最伟大的战士已经变成了最伟大的说谎者。

【相得益彰吗。】


安东尼 嗳哟,爱人!

克莉奥佩特拉 我希望我也长得像你一样高,让你知道埃及女王也有一颗勇敢豪迈的心呢。

安东尼 听我说,女王:为了应付时局的需要,我不能不暂时离开这里,可是我的整个的心还是继续和你厮守在一起的。内乱的刀剑闪耀在我们意大利全境;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已经向罗马海口进发;国内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还在那儿彼此摩擦。不齿众口的人,只要培植起强大的势力,人心就会自然趋附他;被摈斥的庞贝仗着他父亲的威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取得那些现政局下失意分子的拥戴,他们人数众多,是罗马的心腹之患;蠢蠢思乱的人心,只要一旦起了什么剧烈的变化,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关于我自己个人方面的,还有一个你可以放心让我走的理由,富尔维娅死了。

克莉奥佩特拉 年龄的增长虽然改不掉我的愚蠢,却能去掉我轻信人言的稚气。富尔维娅也会死吗?

安东尼 她死了,我的女王。瞧,请你有空读一读这封信,就知道她一手掀起了多少风波;我的好人儿,最后你还可以看到她死在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克莉奥佩特拉 啊,最负心的爱人!那应该盛满了你悲哀的泪珠的泪壶呢?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富尔维娅死了,你是这个样子,将来我死了,我也推想得到你会怎样对待我。

安东尼 不要吵嘴了,静静地听我说明我的决意;要是你听了不以为然,我也可以放弃我的主张。凭着蒸晒尼罗河畔粘土的骄阳起誓,我现在离此他去,永远是你的兵士和仆人,或战或和,都遵照着你的意旨。

克莉奥佩特拉 解开我的衣带,查米恩,赶快;可是让它去吧,我是很容易害病,也很容易痊愈的。只消安东尼还懂得爱。

安东尼 我的宝贝女王,别说这种话,给我一个机会,试验试验我对你的真情吧。

克莉奥佩特拉 富尔维娅给了我一些教训。请你转过头去为她哀哭;然后再向我告别,就说那些眼泪是属于埃及女王的。好,扮演一幕绝妙的假戏,让它瞧上去活像真心的流露吧。

安东尼 你再说下去,我要恼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还可以表演得动人一些,可是这样也就不错了。

安东尼 凭着我的宝剑——

克莉奥佩特拉 和盾牌起誓。他越演越有精神了;可是这还不是他的登峰造极的境界。瞧,查米恩,这位罗马巨人的怒相有多么庄严。

安东尼 我要告辞了,陛下。

克莉奥佩特拉 多礼的将军,一句话。将军,你我既然必须分别——不,不是那么说;将军,你我曾经相爱过——不,也不是那么说;您知道——我想要说的是句什么话呀?唉!我的好记性正像安东尼一样,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安东尼 倘不是为了你的高贵的地位,我就要说你是个无事嚼舌的女人。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要是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她也不会这样满腹悲哀了。可是,将军,原谅我吧;既然我的一举一动您都瞧不上眼,我也不知道怎样的行为才是适当的。您的荣誉在呼唤您去;所以不要听我的不足怜悯的痴心的哀求,愿所有的神明和您同在吧!愿胜利的桂冠悬在您的剑端,敌人到处俯伏在您的足下!

安东尼 我们去吧。来,我们虽然分离,实际上并没有分离;你住在这里,你的心却跟着我驰骋疆场;我离开了这里,我的心仍旧留下在你身边。走吧!(同下。)

【石榴裙下吗。】


第四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奥克泰维斯·凯撒、莱必多斯及侍从等上。


凯撒 你现在可以知道,莱必多斯,我不是因为气量狭隘,才这样痛恨我们这位伟大的同僚。从亚历山大里亚传来的消息,都说他每天钓钓鱼,喝喝酒,嬉游纵乐,彻夜不休,比克莉奥佩特拉更没有男人的气概,既不接见宾客使者,也不把他旧日的同僚放在心上;凡是众人所最容易犯的过失,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莱必多斯 他的一二缺陷,决不能掩盖住他的全部优点;他的过失就像天空中的星点一般,因为夜间的黑暗而格外显著;它们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有意获得的;他这是连自己也无能为力,决不是存心如此。

凯撒 你太宽容了。即使我们承认淫乱了托勒密②王室的宫闱,为了一时的欢乐而牺牲了一个王国,和一个下贱的奴才对坐饮酒,踏着蹒跚的醉步白昼招摇过市,和那些满身汗臭的小人互相殴打,这种种恶劣的行为,都算不得他的过失;即使安东尼果然有那样希世的威仪,能够不因这些秽德而减色,我们也绝对不能宽恕他,因为他的轻举妄动,已经加重了我们肩头的负担。假如他因为闲散无事,用醇酒妇人销磨他的光阴,那么即使过度的淫乐煎枯了他的骨髓,也只是他自作自受,不干别人的事;可是在这样国家多难的时候,他还是沉迷不返,就像一个已经能够明白事理的孩子,因为贪图眼前的欢乐而忘记父兄的教诲一样,我们不能不对他严辞谴责。

 一使者上。

莱必多斯 又有什么消息来了。

使者 尊贵的凯撒,你的命令已经遵照实行,每一小时你都可以听到外边的消息。庞贝在海上的势力非常强大,那些因为畏惧而臣服凯撒的人,似乎都对他表示衷心的爱戴;不满意现状的,一个个都到海边投奔他。一般人都说罗马亏待了他。

凯撒 我应该早就料到这一点。人类的常情教训我们,一个人未在位的时候,是为众人所钦佩的,等到他一旦在位,大家就对他失去了信仰;受尽冷眼的失势英雄,身败名裂以后,也会受到世人的爱慕。群众就像漂浮在水上的菖蒲,随着潮流的方向而进退,在盲目的行动之中湮灭腐烂。

使者 凯撒,我还要报告你一件消息。茂尼克拉提斯和茂那斯,两个著名的海盗,啸集了大小船只,横行海上,四出剽掠,屡次侵犯意大利的海疆;沿海居民望风胆裂,年轻力壮的相率入伙,协同作乱;凡是出口的船舶,才离海岸,就被他们邀截而去;因为他们只要一提起庞贝的名字,就可以所向无敌。

凯撒 安东尼,离开你的荒唐的淫乐吧!你从前杀死了赫息斯和潘萨两个执政、从摩地那被逐出亡的时候,饥荒到处追随着你,你虽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却用无比的毅力和环境苦斗,忍受山谷野人所不堪忍受的苦难;你喝的是马尿和畜类嗅到了也会恶心的污水;吃的是荒野中粗恶生涩的浆果,甚至于像失食的牡鹿一样,当白雪铺盖牧场的时候,啃着树皮充饥;在阿尔卑斯山上,据说你曾经吃过腐烂的尸体,有些人看见这种东西是会惊怖失色的。我现在提起这些往事,虽然好像有伤你的名誉,可是当时你的确用百折不挠的战士的精神忍受这一切,你的神采奕奕的脸上,并不因此而现出一些憔悴的痕迹。

莱必多斯 可惜他不能全始全终。

凯撒 但愿他自知惭愧,赶快回到罗马来。现在我们两人必须临阵应战,所以应该立刻召集将士,决定方略;庞贝的势力是会在我们的怠惰之中一天一天强大起来的。

莱必多斯 凯撒,明天我就可以确实告诉你我能够在海陆双方集合多少的军力,应付当前的变局。

凯撒 我也要去调度一下。那么明天见。

莱必多斯 明天见,阁下。要是你听见外面有什么变动,请通知我一声。

凯撒 当然当然,那是我的责任。(各下。)

【天下事了犹未了吗。】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查米恩!

查米恩 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唉唉!给我喝一些曼陀罗汁。

查米恩 为什么,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安东尼去了,让我把这一段长长的时间昏睡过去吧。

查米恩 您太想念他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胡说!

查米恩 娘娘,我不敢。

克莉奥佩特拉 你,太监玛狄恩!

玛狄恩 陛下有什么吩咐?

克莉奥佩特拉 我现在不想听你唱歌;我不喜欢一个太监能作的任何事:好在你净了身子,再也不会胡思乱想,让你的一颗心飞出埃及。你也有爱情吗?

玛狄恩 有的,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当真!

玛狄恩 当真不了的,娘娘,因为我干不来那些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是我也有强烈的爱情,我常常想起维纳斯和马斯所干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你想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是站着还是坐着?他在走吗?还是骑在马上?幸运的马啊,你能够把安东尼驮在你的身上!出力啊,马儿,你知道谁骑着你吗?他是撑持着半个世界的巨人,全人类的勇武的干城哩。他现在在说话了,也许他在低声微语,“我那古老的尼罗河畔的花蛇呢?”因为他是这样称呼我的。现在我在用最美味的毒药陶醉我自己。他在想念我吗,我这被福玻斯的热情的眼光烧灼得遍身黝黑、时间已经在我额上留下深深皱纹的人?阔面广顾的凯撒啊,当你大驾光临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郎,伟大的庞贝老是把他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好像永远舍不得离开一般。

 艾勒克萨斯上。

艾勒克萨斯 埃及的女王,万岁!

克莉奥佩特拉 你和玛克·安东尼是多么不同!可是因为你是从他的地方来的,你的身上也带着几分他的光彩了。我的勇敢的玛克·安东尼怎样?

艾勒克萨斯 亲爱的女王,他在无数次的热吻以后,最后吻着这一颗东方的珍珠。他的话紧紧粘在我的心上。

克莉奥佩特拉 那就要靠我的耳朵来摘取了。

艾勒克萨斯 他说,“好朋友,你去说,那忠实的罗马人把这一颗蚌壳里的珍宝献给伟大的埃及女王;请她不要嫌这礼物的菲薄,因为我还要为她征服无数的王国,让它们在她富饶的王座之下臣服纳贡;你对她说,所有东方的国家,都要称她为它们的女王。”于是他点了点头,很庄严地骑上了一匹披甲的骏马;我虽然还想对他说话,可是那马儿的震耳的长嘶,把一切声音全都盖住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他是忧愁的还是快乐的?

艾勒克萨斯 就像在盛暑和严寒之间的季候一样,他既不忧愁也不快乐。

克莉奥佩特拉 多么平衡沉稳的性情!听着,听着,查米恩,这才是一个男子;可是听着。他并不忧愁,因为他必须把他的光辉照耀到那些仰望他的人的脸上;他并不快乐,那似乎告诉他们他的眷念是和他的欢乐一起留在埃及的;可是在这两者之间,啊,神圣的混合,无论你忧愁或快乐,那强烈的情绪都可以显出你的可爱,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你碰见我的使者吗?

艾勒克萨斯 是,娘娘,我碰见二十个给您送信的人。为什么您这样接连不断地叫他们寄信去?

克莉奥佩特拉 谁要是在我忘记寄信给安东尼的那一天出世的,一定穷苦而死。查米恩,拿墨水和信纸来。欢迎,我的好艾勒克萨斯。查米恩,我曾经这样爱过凯撒吗?

查米恩 啊,那勇敢的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让另外一句感叹窒塞了你的咽喉吧!你应该说勇敢的安东尼。

查米恩 威武的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凭着爱昔斯女神起誓,你要是再把凯撒的名字和我的唯一的英雄相提并论,我要打得你满口出血了。

查米恩 请娘娘开恩恕罪,我不过把您说过的话照样说说罢了。

克莉奥佩特拉 那时候我年轻识浅,我的热情还没有煽起,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可是来,我们进去吧;把墨水和信纸给我。他将要每天收到一封信,要不然我要把埃及全国的人都打发去为我送信。(同下。)

【大发雌威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墨西拿。庞贝府中一室

庞贝、茂尼克拉提斯及茂那斯同上。


庞贝 伟大的天神们假如是公平正直的,他们一定会帮助理直辞正的人。

茂尼克拉提斯 尊贵的庞贝,天神对于他们所眷顾的人,也许给他一时的留难,但决不会长久使他失望。

庞贝 当我们还在向他们神座之前祈求的时候,也许我们的希望已经毁灭了。

茂尼克拉提斯 我们昧于利害,往往所祈求的反而对我们自己有损无益;聪明的天神拒绝我们的祷告,正是玉成我们的善意;我们虽然所愿不遂,其实还是实受其利。

庞贝 我一定可以成功:人民这样爱戴我,海上的霸权已经操在我的手里;我的势力正像上弦月一样逐渐扩展,终有一天会变成一轮高悬中天的满月。玛克·安东尼正在埃及闲坐宴饮,懒得出外作战;凯撒搜括民财,弄得众怒沸腾;莱必多斯只知道两面讨好,他们两人也对他假意殷勤,可是他对他们两人既然并无好感,他们两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茂那斯 凯撒和莱必多斯已经上了战场;他们带着一支很强大的军队。

庞贝 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个消息?那是假的。

茂那斯 西尔维斯说的,主帅。

庞贝 他在做梦;我知道他们都在罗马等候着安东尼。淫荡的克莉奥佩特拉啊,但愿一切爱情的魔力柔润你的褪了色的朱唇!让妖术和美貌互相结合,再用淫欲加强它们的魅力!把这浪子围困在酒色阵里,让他的头脑终日昏迷;美味的烹调刺激他的食欲,醉饱酣眠销磨了他的雄心,直到长睡不醒的一天!

凡里厄斯上。

庞贝 啊,凡里厄斯!

凡里厄斯 我要报告一个非常确实的消息:玛克·安东尼快要到罗马了;他早已离开埃及,算起日子来应该早到了。

庞贝 我真不愿相信这句话。茂那斯,我想这位好色之徒未必会为了这样一场小小的战争而披起他的甲胄来。讲到他的将才,的确要比那两个人胜过一倍;要是我们这一次行动,居然能够把沉缅女色的安东尼从那埃及寡妇的怀中惊醒起来,那倒很可以抬高我们的身价。

茂那斯 我想凯撒和安东尼未必能够彼此相容;他的已故的妻子曾经得罪凯撒,他的兄弟也和凯撒动过刀兵,虽然我想不是出于安东尼的指使。

庞贝 茂那斯,我不知道他们大敌当前,会不会捐弃私人间的嫌怨。倘不是我向他们三人揭起了挑战的旗帜,他们大概就会自相火併的,因为他们彼此间的积恨,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了;可是我们还要看看同仇敌忾的心理究竟能够把他们团结到什么程度。一切依照神明的意旨吧!我们的成败存亡,全看我们能不能运用坚强的手腕。来,茂那斯。(同下。)

【坚强者死之徒吗。】


第二场 罗马。莱必多斯府中一室

爱诺巴勃斯及莱必多斯上。


莱必多斯 好爱诺巴勃斯,你要是能够劝告你家主帅,请他在说话方面温和一些,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了。

爱诺巴勃斯 我要请他按照他自己的本性说话;要是凯撒激恼了他,让安东尼向凯撒睥睨而视,发出像战神一样的怒吼吧。凭着朱庇特起誓,要是安东尼的胡子装在我的脸上,我今天决不愿意修剪。

莱必多斯 现在不是闹私人意气的时候。

爱诺巴勃斯 要是别人有意寻事,那就随时都可以闹起来的。

莱必多斯 可是我们现在有更重大的问题,应该抛弃小小的争执。

爱诺巴勃斯 要是小小的争执在前,重大的问题在后,那就不能这么说。

莱必多斯 你的话全然是感情用事;可是请你不要拨起火灰来。尊贵的安东尼来了。

安东尼及文提狄斯上。

爱诺巴勃斯 凯撒也打那边来了。

凯撒、茂西那斯及阿格立巴上。

安东尼 要是我们在这儿相安无事,你就到帕提亚去;听着,文提狄斯。

凯撒 我不知道,茂西那斯;问阿格立巴。

莱必多斯 尊贵的朋友们,非常重大的事故把我们联合在一起,让我们不要因为细微的小事而彼此参商。各人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不妨平心静气提出来谈谈;要是为了一点小小的意见而弄得面红耳赤,那就不单是见伤不救,简直是向病人行刺了。所以,尊贵的同僚们,请你们俯从我的诚恳的请求,用最友好的态度讨论你们最不愉快的各点,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处理当前的大事是主要的。

安东尼 说得有理。即使我们现在彼此以兵戎相见,也应该保持这样的精神。

凯撒 欢迎你回到罗马来!

安东尼 谢谢你。

凯撒 请坐。

安东尼 请坐。

凯撒 那么有僭了。

安东尼 听说你为了一些捕风捉影,或者和你毫不相干的事情,心里不大痛快。

凯撒 要是我无缘无故,或者为了一些小小的事情而生起气来,尤其是生你的气,那不是笑话了吗?要是你的名字根本用不着我提在嘴上,我却好端端把它诋毁,那不更是笑话了吗?

安东尼 凯撒,我在埃及跟你有什么相干?

凯撒 本来你在埃及,就跟我在罗马一样,大家都是各不相干的;可是假如你在那边图谋危害我的地位,那我就不能不把它当作一个与我有关的问题了。

【汉贼不两立吗。】


安东尼 你说我图谋危害是什么意思?

凯撒 你只要看看我在这儿遭到些什么事情,就可以懂得我的意思。你的妻子和兄弟都向我宣战,他们用的都是你的名义。

安东尼 你完全弄错了;我的兄弟从来没有让我与闻他的行动。我曾经调查这件事情的经过,从几个和你交锋过的人的嘴里听到确实的报告。他不是把你我两人一律看待,同样向我们两人的权力挑战吗?我早就有信给你,向你解释过了。你要是有意寻事,应该找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这样的借口是不能成立的。

凯撒 你推托得倒很干净,可是太把我看得不明事理啦。

安东尼 那倒不是这样说;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不想到,他既然把我们两人同时作为攻击的目标,我当然不会赞许他这一种作乱的行为。至于我的妻子,那么我希望你也有一位像她这样强悍的夫人:三分之一的世界在你的统治之下,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它驾驱,可是你永远驯伏不了这样一个妻子。

爱诺巴勃斯 但愿我们都有这样的妻子,那么男人可以和女人临阵对垒了!

安东尼 凯撒,她的脾气实在太暴躁了,虽然她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我很抱歉她给了你很大的烦扰,你必须原谅我没有力量控制她。

凯撒 你在亚历山大里亚喝酒作乐的时候,我有信写给你;你却把我的信置之不理,把我的使者一顿辱骂赶出去。

安东尼 阁下,这是他自己不懂礼节。我还没有叫他进来,他就莽莽撞撞走到我的面前;那时候我刚宴请过三个国王,不免有些酒后失态;可是第二天我就向他当面说明,那也等于向他道歉一样。让我们不要把这个人作为我们争论的题目吧;我们即使反目,也不要把他当作借口。

凯撒 你已经破坏盟约,我却始终信守。

莱必多斯 得啦,凯撒!

安东尼 不,莱必多斯,让他说吧;这是攸关我的荣誉的事,果然如他所说,我就是一个不讲信义的人了。说,凯撒,我怎么破坏了盟约。

凯撒 我们有约在先,当我需要你的助力的时候,你必须举兵相援,可是你却拒绝我的请求。

安东尼 那是我一时糊涂,疏忽了我的责任;我愿意向你竭诚道歉。我的诚实决不会减低我的威信;失去诚实,我的权力也就无法行施。那个时候我实在不知道富尔维娅为了希望我离开埃及,已经在这儿发动战事。在这一点上,我应该请你原谅。

莱必多斯 这才是英雄的口气。

茂西那斯 请你们两位不要记念旧恶,还是合力同心,应付当前的局势吧。

莱必多斯 说得有理,茂西那斯。

爱诺巴勃斯 或者你们可以暂时做一会儿好朋友,等到庞贝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以后,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妨旧事重提,那时候尽你们去争吵好了。

安东尼 你是个武夫,不要胡说。

爱诺巴勃斯 老实人是应该闭口不言的,我倒几乎忘了。

安东尼 少说话,免得伤了在座众人的和气。

爱诺巴勃斯 好,好,我就做一块小心翼翼的石头。

【祸从口出吗。】


凯撒 他的出言虽然莽撞,却有几分意思;因为我们的行动这样互相背驰,要维持长久的友谊是不可能的。不过要是我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强我们的团结,那我即使踏遍天涯去访求也是愿意的。

阿格立巴 允许我说一句话,凯撒。

凯撒 说吧,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你有一个同母姊妹,贤名久播的奥克泰维娅;玛克·安东尼现在是一个鳏夫。

凯撒 不要这样说,阿格立巴;要是给克莉奥佩特拉听见了,少不了一顿骂。

安东尼 我没有妻室,凯撒;让我听听阿格立巴有些什么话说。

阿格立巴 为了保持你们永久的和好,使你们成为兄弟,把你们的心紧紧结合在一起,让安东尼娶奥克泰维娅做他的妻子吧;她的美貌配得上世间第一等英雄,她的贤德才智胜过任何人所能给她的誉扬。缔结了这一段姻缘以后,一切现在所看得十分重大的猜嫉疑虑,一切对于目前的危机所感到的严重的恐惧,都可以一扫而空;现在你们把无稽的传闻看得那样认真,到了那时候,真正的事实也都可以一笑置之了;她对于你们两人的爱,一定可以促进你们两人间的情谊。请你们恕我冒昧,提出了这样一个意见;这并不是我临时想起来的,我觉得自己责任所在,早就把这意思详细考虑过了。

安东尼 凯撒愿意表示他的意见吗?

凯撒 他必须先听听安东尼对于这番话有什么反应。

安东尼 要是我说,“阿格立巴,照你的话办吧,”阿格立巴有什么力量,可以使它成为事实呢?

凯撒 凯撒有这样的力量,他可以替奥克泰维娅作主。

安东尼 但愿这一件大好的美事没有一点阻碍,顺利达到了我们的愿望!把你的手给我;从现在起,让兄弟的友爱支配着我们远大的计划!

凯撒 这儿是我的手。我给了你一个妹妹,没有一个兄长爱他的妹妹像我爱她一样;让她联系我们的王国和我们的心,永远不要彼此离贰!

莱必多斯 但愿如此。阿门!

安东尼 我不想对庞贝作战,因为他最近对我礼意非常优渥,我必须先答谢他的盛情,免得被他批评我无礼;然后我再责问他兴师犯境的理由。

莱必多斯 时间不容我们犹豫;我们倘不立刻就去找庞贝,庞贝就要来找我们了。

安东尼 他驻屯在什么地方?

凯撒 在密西嫩山附近。

安东尼 他在陆地上的实力怎样?

凯撒 很强大,而且每天都在扩充;可是在海上他已经握有绝对的主权。

安尔尼 外边的传说正是这样。我们大家早一点商量商量就好了!事不宜迟;可是在我们穿上武装以前,先把刚才所说的事情办好吧。

凯撒 很好,我现在就带你到舍妹那儿去,介绍你们见见面。

安东尼 去吧;莱必多斯,你也必须陪我们去。

莱必多斯 尊贵的安东尼,即使有病我也要扶杖追随的。(喇叭奏花腔。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同下。)

茂西那斯 欢迎你从埃及回来,朋友!

爱诺巴勃斯 凯撒的心腹,尊贵的茂西那斯!我的正直的朋友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好爱诺巴勃斯!

茂西那斯 事情这样圆满解决,真是可喜。你在埃及将养得很好。

爱诺巴勃斯 是的,老兄;我们白天睡得日月无光,夜里喝得天旋地转。

【夜以继日吗。】


茂西那斯 听说十二个人吃一顿早餐,烤了八口整个的野猪,有这回事吗?

爱诺巴勃斯 这不过是大鹰旁边的一只苍蝇而已;我们还有更惊人的豪宴,那说来才叫人咋舌呢。

茂西那斯 她是一位非常豪华的女王,要是一般的传说没有把她夸张过分的话。

爱诺巴勃斯 她在昔特纳斯河上第一次遇见玛克·安东尼的时候,就把他的心捉住了。

阿格立巴 我也听见说他们在那里会面。

爱诺巴勃斯 让我告诉你们。她坐的那艘画舫就像一尊在水上燃烧的发光的宝座;舵楼是用黄金打成的;帆是紫色的,熏染着异香,逗引得风儿也为它们害起相思来了;桨是白银的,随着笛声的节奏在水面上下,使那被它们击动的痴心的水波加快了速度追随不舍。讲到她自己,那简直没有字眼可以形容;她斜卧在用金色的锦绸制成的天帐之下,比图画上巧夺天工的维纳斯女神还要娇艳万倍;在她的两旁站着好几个脸上浮着可爱的酒涡的小童,就像一群微笑的丘匹德一样,手里执着五彩的羽扇,那羽扇的风,本来是为了让她柔嫩的面颊凉快一些的,反而使她的脸色变得格外绯红了。

阿格立巴 啊!安东尼看见这样一位美人,真是几生有幸!

爱诺巴勃斯 她的侍女们像一群海上的鲛人神女,在她眼前奔走服侍,她们的周旋进退,都是那么婉娈多姿;一个作着鲛人装束的女郎掌着舵,她那如花的纤手矫捷地执行她的职务,沾沐芳泽的丝缆也都得意得心花怒放了。从这画舫之上散出一股奇妙扑鼻的芳香,弥漫在附近的两岸。倾城的仕女都出来瞻望她,只剩安东尼一个人高坐在市场上,向着空气吹啸;那空气倘不是因为填充空隙的缘故,也一定飞去观看克莉奥佩特拉,而在天地之间留下一个缺口了。

阿格立巴 希有的埃及人!

爱诺巴勃斯 她上了岸,安东尼就遣使请她晚餐;她回答说他是客人,应当让她自己尽东道之谊,请他进宫赴宴。我们这位娴习礼仪的安东尼是从来不曾在一个妇女面前说过一个“不”字的,整容十次方才前去;这一去不打紧,为了他眼睛所享受的盛餐,他把一颗心付了下来,作为一席之欢的代价了。

阿格立巴 了不得的女人!怪不得我们从前那位凯撒为了她竟放下刀枪,安置在她的床边:他耕耘,她便发出芽苗。

爱诺巴勃斯 我有一次看见她从市街上奔跳过去,一边喘息一边说话;那吁吁娇喘的神气,也是那么楚楚动人,在她破碎的语言里,自有一种天生的媚力。

茂西那斯 现在安东尼必须把她完全割舍了。

爱诺巴勃斯 不,他决不会丢弃她,年龄不能使她衰老,习惯也腐蚀不了她的变化无穷的伎俩;别的女人使人日久生厌,她却越是给人满足,越是使人饥渴;因为最丑恶的事物一到了她的身上,也会变成美好,即使她在卖弄风情的时候,神圣的祭司也不得不为她祝福。

茂西那斯 要是美貌、智慧和贤淑可以把安东尼的心安定下来,那么奥克泰维娅是他的一位很好的内助。

阿格立巴 我们走吧。好爱诺巴勃斯,当你在这儿停留的时候,请你做我的客人吧。

爱诺巴勃斯 多谢你的好意。(同下。)

【倾城倾国吗。】


第三场 同前。凯撒府中一室

凯撒、安东尼、奥克泰维娅(居二人之间)及侍从等上。


安东尼 这广大的世界和我的重要的职务,使我有时不能不离开你的怀抱。

奥克泰维娅 当你出去的时候,我将要长跪神前,为你祈祷。

安东尼 晚安,阁下!我的奥克泰维娅,不要从世间的传说之中诵读我的缺点;我过去诚然有行止不检的地方,可是从今以后,一定循规蹈矩。晚安,亲爱的女郎!

奥克泰维娅 晚安,将军!

凯撒 晚安!(凯撒、奥克泰维娅同下。)

预言者上。

安东尼 喂,我问你,你想不想回埃及去?

预言者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离开埃及,我更希望你从来没有到过埃及!

安东尼 你能够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预言者 我心里明白,嘴里却说不出来。可是我看你还是赶快到埃及去吧。

安东尼 对我说,将来是凯撒的命运强,还是我的命运强?

预言者 凯撒的命运强。所以,安东尼啊!不要留在他的旁边吧。你的本命星是高贵勇敢、一往无敌的,可是一挨近凯撒的身边,它就黯然失色,好像被他掩去了光芒一般;所以你应该和他离得远一点儿才好。

安东尼 不要再提起这些话了。

预言者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别人面前我可再也不提起。你无论跟他玩什么游戏,一定胜不过他,因为他有那种天赋的幸运,即使明明你比他本领高强,他也会把你击败。凡是他的光辉所在,你的光总是黯淡的。我再说一句,你在他旁边的时候,你的本命星就会惴惴不安,失去了主宰你的力量,可是他一走开,它又变得不可一世了。

安东尼 你去对文提狄斯说,我要跟他谈谈。(预言者下)他必须到帕提亚去。这家伙也许果然能够知道过去未来,也许给他偶然猜中,说的话倒很有道理。就是骰子也会听他的话;我们在游戏之中,虽然我的技术比他高明,总敌不过他的手风顺利;抽签的时候,总是他占便宜;无论斗鸡斗鹑,他都能够以弱胜强。我还是到埃及去;虽然为了息事宁人而缔结了这门婚事,可是我的快乐是在东方。

文提狄斯上。

安东尼 啊!来,文提狄斯,你必须到帕提亚去一次;你的委任文书已经办好了,跟我来拿吧。(同下。)

【天命难违吗。】


第四场 同前。街道

莱必多斯、茂西那斯及阿格立巴上。


莱必多斯 不劳远送,请两位催促你们的主帅早日就道。

阿格立巴 将军,等玛克·安东尼和奥克泰维娅温存一下,我们就会来的。

莱必多斯 那么等你们披上戎装以后,我再跟你们相见吧。

茂西那斯 照路程计算起来,莱必多斯,我们可以比你先到密西嫩山。

莱必多斯 你们的路程要短一些;我因为还有其他的任务,不能不多绕一些远路。你们大概比我先到两天。

茂西那斯

阿格立巴 将军,祝你成功!

莱必多斯 再会!(各下。)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侍从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给我奏一些音乐;对于我们这些以恋爱为职业的人,音乐是我们忧郁的食粮。

侍从 奏乐!

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算了;我们打弹子吧。来,查米恩。

查米恩 我的手腕疼;您跟玛狄恩打吧。

克莉奥佩特拉 女人跟太监玩,就像女人跟女人玩一样。来,你愿意陪我玩玩吗?

玛狄恩 我愿意勉力奉陪,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一片好意,总是值得嘉许的。我现在也不要打弹子了。替我把钓竿拿来,我们到河边去;你们在远远的地方奏着音乐,我就把钓竿放下去,诱那长着赭色鳍片的鱼儿上钩;我的弯弯的钓钩要钩住它们滑溜溜的嘴巴;当我拉起它们来的时候,我要把每一尾鱼当作一个安东尼,我要说,“啊哈!你可给我捉住啦!”

查米恩 那一次您跟他在一起钓鱼,你们还打赌哩;他不知道您已经叫一个人钻在水里,悄悄把一条腌鱼挂在他的钓钩上了,而他还当是什么好东西,拚命地往上提,想起来真是有趣得很。

克莉奥佩特拉 唉,提起那些话,真叫人不胜今昔之感!那时候我笑得他老羞成怒,可是一到晚上,我又笑得他回嗔作喜;第二天早晨我在九点钟以前就把他麻醉上床,替他穿上我的衣帽,我自己佩带了他那柄腓力比的宝剑。

【姜太公钓鱼吗。】


一使者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从意大利来的;我的耳朵里久已不听见消息了,你有多少消息,一起把它们塞了进去吧。

使者 娘娘,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死了!你要是这样说,狗才,你就杀死你的女主人了;可是你要是说他平安无恙,这儿有的是金子,你还可以吻一吻这一只许多君王们曾经吻过的手;他们一面吻,一面还发抖呢。

使者 第一,娘娘,他是平安的。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还要给你更多的金子。可是听着,我们常常说已死的人是平安的;要是你也是这个意思,我就要把那赏给你的金子熔化了,灌下你这报告凶讯的喉咙里去。

使者 好娘娘,听我说。

克莉奥佩特拉 好,好,我听你说;可是瞧你的相貌不像是个好人;安东尼要是平安无恙,不该让这样一张难看的面孔报告这样大好的消息;要是他有什么疾病灾难,你应该像一尊头上盘绕着毒蛇的凶神,不该仍旧装做人的样子。

使者 请您听我说下去吧。

克莉奥佩特拉 我很想在你没有开口以前先把你捶一顿;可是你要是说安东尼没有死,很平安,凯撒待他很好,没有把他监禁起来,我就把金子像暴雨一般淋在你头上,把珍珠像冰雹一样撒在你身上。

使者 娘娘,他很平安。

克莉奥佩特拉 说得好。

使者 他跟凯撒感情很好。

克莉奥佩特拉 你是个好人。

使者 凯撒和他的友谊已经比从前大大增进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赏给你一大笔财产。

使者 可是,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爱听“可是”,它会推翻先前所说的那些好消息;呸,“可是”!“可是”就像一个狱卒,它会带上一个大奸巨恶的罪犯。朋友,请你把你所知道的消息,不管是好的坏的,一起灌进我的耳朵里吧。他跟凯撒很要好;他身体健康,你说;你还说他行动自由。

使者 自由,娘娘!不,我没有这样说;他已经被奥克泰维娅约束住了。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约束?

使者 他们已经缔结了百年之好。

克莉奥佩特拉 查米恩,我的脸色发白了!

使者 娘娘,他跟奥克泰维娅结了婚啦。

克莉奥佩特拉 最恶毒的瘟疫染在你身上!(击使者倒地。)

使者 好娘娘,请息怒。

【母狗摇尾吗。】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什么?滚,(又击)可恶的狗才!否则我要把你的眼珠放在脚前踢出去;我要拔光你的头发;(将使者拉扯殴辱)我要用钢丝鞭打你,用盐水煮你,用酸醋慢慢地浸死你。

使者 好娘娘,我不过报告您这么一个消息,又不是我作的媒。

克莉奥佩特拉 说没有这样的事,我就赏给你一处封邑,让你安享富贵;你惹我生气,我已经打过了你,也不再计较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向我说,我都可以答应你。

使者 他真的结了婚啦,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混蛋!你不要活命吗?(拔刀。)

使者 嗳哟,那我可要逃了。您这是什么意思,娘娘?我没有过失呀。(下。)

查米恩 好娘娘,定一定心吧;这人是没有罪的。

克莉奥佩特拉 天雷殛死的不一定是有罪的人。让埃及溶解在尼罗河里,让善良的人都变成蛇吧!叫那家伙进来;我虽然发疯,我还不会咬他。叫他进来。

查米恩 他不敢来。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伤害他就是了。(查米恩下)这一双手太有失自己的尊严了,是我自己闯的祸,却去殴打一个比我卑微的人。

查米恩及使者重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过来,先生。把坏消息告诉人家,即使诚实不虚,总不是一件好事;悦耳的喜讯不妨极口渲染,不幸的噩耗还是缄口不言,让那身受的人自己感到的好。

使者 我不过尽我的责任。

克莉奥佩特拉 他已经结了婚吗?你要是再说一声“是”,我就更恨你了。

使者 他已经结了婚了,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愿天神重罚你!你还是这么说吗?

使者 我应该说谎吗,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但愿你说谎,即使我的半个埃及完全陆沉,变成鳞蛇栖息的池沼。出去;要是你有美少年那耳喀索斯一般美好的姿容,在我的眼中你也是最丑陋的伧夫。他结了婚吗?

使者 求陛下恕罪。

克莉奥佩特拉 他结了婚吗?

使者 陛下不要见气,我也不过遵照您的命令行事,要是因此而受责,那真是太冤枉啦。他跟奥克泰维娅结了婚了。

克莉奥佩特拉 啊,他的过失现在都要叫你承担,虽然你所肯定的,又与你无关!滚出去;你从罗马带来的货色我接受不了;让它堆在你身上,把你压死!(使者下。)

查米恩 陛下息怒。

克莉奥佩特拉 我在赞美安东尼的时候,把凯撒诋毁得太过分了。

查米恩 您好多次都是这样,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现在我可受到报应啦。带我离开这里;我要晕倒了。啊,伊拉丝!查米恩!算了。好艾勒克萨斯,你去问问那家伙,奥克泰维娅容貌长得怎样,多大年纪,性格怎样;不要忘记问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问过了赶快回来告诉我。(艾勒克萨斯下)让他一去不回吧;不,查米恩!我还是望他回来,虽然他一边的面孔像个狰狞的怪物,另一边却像威武的战神。(向玛狄恩)你去叫艾勒克萨斯再问问她的身材有多高。可怜我,查米恩,可是不要对我说话。带我到我的寝室里去。(同下。)

【公狗上背吗。】


第六场 密西嫩附近

喇叭奏花腔。鼓角前导,庞贝及茂那斯自一方上;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爱诺巴勃斯、茂西那斯率兵士等自另一方行进上。


庞贝 我已经得到你们的保证,你们也已经得到我的保证,在没有交战以前,让我们先来举行一次谈判。

凯撒 先礼后兵是最妥当的办法,所以我们已经把我们的目的预先用书面通知你了;你要是已经把它考虑过,请让我们知道那些条件能不能使你收起你的愤愤不平的剑,带领你的子弟们回到西西里去,免得白白在这里牺牲许多有用的青年。

庞贝 你们三位是当今宰制天下的元老,神明意旨的主要执行者,你们还记得裘力斯·凯撒的阴魂在腓利比向善良的勃鲁托斯作祟的时候,他看见你们怎样为他出力;我的父亲也是有儿子、有朋友的,为什么他就没有人替他复仇?脸色惨白的凯歇斯为什么要阴谋作乱?那正直无私、为众人所尊敬的罗马人勃鲁托斯,和他的武装的党徒们,那一群追求着可爱的自由的人,为什么要血溅圣殿?他们的目的不是希望有一个真正的英雄出来统治罗马吗?我现在兴起水上的雄师,驾着怒海的波涛而来,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凭着我的盛大的军力,我要痛惩无情的罗马,报复它对我尊贵的父亲负心的罪辜。

凯撒 什么事情都好慢慢商量。

安东尼 庞贝,你不能用你船只的强盛吓退我们;就是到海上见面,我们也决不怕你。在陆地上你知道我们的力量是远远胜过你的。

庞贝 不错,在陆地上你把我父亲的屋子也占去了;可是既然杜鹃不会自己筑巢,你就住下去吧。

莱必多斯 现在我们不必讲别的话,请告诉我们,你对于我们向你提出的条件觉得怎样?

凯撒 这是我们今天谈话的中心。

安东尼 我们并不一定要求你接受,请你自己熟权利害。

凯撒 要是这样的条件还不能使你满足,那么妄求非分的结果也是值得考虑的。

庞贝 你们允许把西西里和撒丁尼亚两岛让给我;我必须替你们扫除海盗,还要把多少小麦送到罗马;双方同意以后,就可以完盾全刃,各自回去。

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 这正是我们所提的条件。

庞贝 那么告诉你们吧,我到这儿来跟你们会见,本来是预备接受你们的条件的,可是看见了玛克·安东尼,却有点儿气愤不过。虽然一个人不该自己卖弄恩德,不过你要知道,凯撒和你兄弟交战的时候,你的母亲到西西里来,曾经受到殷勤的礼遇。

安东尼 我也听见说起过,庞贝;我早就想重重谢你。

庞贝 让我握你的手。将军,想不到我会在这儿碰见你。

安东尼 东方的枕褥是温暖的;幸亏你把我叫了起来,否则我还要在那边留恋下去,错过许多机会了。

凯撒 自从我上次看见你以后,你已经变了许多啦。

庞贝 喂,我不知道冷酷的命运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什么痕迹,可是我决不让她钻进我的胸中,使我的心成为她的臣仆。

莱必多斯 今天相遇,真是一件幸事。

庞贝 我也希望这样,莱必多斯。那么我们已经彼此同意了。为了表示郑重起见,我希望把我们的协定写下来,各人签署盖印。

凯撒 那是当然的手续。

庞贝 我们在分手以前,还要各人互相请一次客;让我们抽签决定哪一个人先请。

安东尼 我先来吧,庞贝。

庞贝 不,安东尼,你也得抽签;可是不管先请后请,你那很好的埃及式烹调是总要领教领教的。我听说裘力斯·凯撒在那边吃成了一个胖子。

安东尼 你倒听到不少事哪。

庞贝 我并无恶意,将军。

安东尼 那么你就好好地讲吧。

庞贝 这些我都是听来的。我还听见说,阿坡罗陀勒斯把一个——

爱诺巴勃斯 那话不用说了,是有这一回事。

庞贝 请问是怎么一回事?

爱诺巴勃斯 把一个女王裹在褥子里送到凯撒的地方。

庞贝 我现在记起你来了;你好,壮士?

爱诺巴勃斯 有酒有肉,怎么不好;看来我的口福不浅,眼前就要有四次宴会了。

庞贝 让我握握你的手;我从来没有对你怀恨。我曾经看见你打仗,很钦慕你的勇敢。

爱诺巴勃斯 将军,我对您一向没有多大好感,可是我不是没有称赞过您,虽然我给您的称赞,还不及您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

庞贝 你的爽直正是你的好处。现在我要请各位赏光到敝船上去叙叙;请了,各位将军。

凯撒

安东尼、莱必多斯 请你领路,将军。(除茂那斯、爱诺巴勃斯外皆下。)

【明码标价吗。】


茂那斯 庞贝,你的父亲是决不会签订这样的条约的。朋友,我们曾经有一面之雅。

爱诺巴勃斯 我想我在海上见过你。

茂那斯 正是,朋友。

爱诺巴勃斯 你在海上很了不得。

茂那斯 你在陆地上也不错。

爱诺巴勃斯 谁愿意恭维我的,我都愿意恭维他;虽然我在陆地上横行无敌,是一件无可否认的事。

茂那斯 我在水上横行无敌,也是不可否认的。

爱诺巴勃斯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还是否认了的好;你是一个海上的大盗。

茂那斯 你是一个陆地的暴徒。

爱诺巴勃斯 那么我就否认我的陆地上的功劳。可是把你的手给我,茂那斯;要是我们的眼睛可以替我们作见证,它们在这儿可以看见两个盗贼握手言欢。

茂那斯 人们的手尽管不老实,他们的脸总是老实的。

爱诺巴勃斯 可是没有一个美貌的女人有一张老实的脸。

茂那斯 不错,她们是会把男人的心偷走的。

爱诺巴勃斯 我们到这儿来,本来是要跟你们厮杀。

茂那斯 拿我自己说,打仗变成了喝酒,真是扫兴得很。庞贝今天把他的一份家私笑掉了。

爱诺巴勃斯 要是他真的把家私笑掉了,那可是再也哭不回来的。

茂那斯 你说得有理,朋友。我们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看见玛克·安东尼。请问他已经跟克莉奥佩特拉结了婚吗?

爱诺巴勃斯 凯撒的妹妹名叫奥克泰维娅。

茂那斯 不错,朋友;她本来是卡厄斯·玛瑟勒斯的妻子。

爱诺巴勃斯 可是她现在是玛克斯·安东尼厄斯的妻子了。

茂那斯 怎么?

爱诺巴勃斯 这句话是真的。

茂那斯 那么凯撒跟他永远联合在一起了。

爱诺巴勃斯 要是叫我预测这一个结合的将来,我可不敢发表这样乐观的论断。

茂那斯 我想这一门婚事,大概还是政策上的权宜,不是出于男女双方的爱恋。

爱诺巴勃斯 我也这样想;可是你不久就会发现联结他们友谊的这一条带子,结果反而勒毙了他们的感情。奥克泰维娅的性情是端庄而冷静的。

茂那斯 谁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妻子?

爱诺巴勃斯 玛克·安东尼自己不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喜欢这样一个妻子。他一定会再到埃及去领略他的异味;那时候奥克泰维娅的叹息便会搧起凯撒心头的怒火,正像我刚才所说的,她现在是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联系,将来却会变成促动两人反目的原因。安东尼的心早已另有所属了,他在这儿结婚,只是一种应付环境的手段。

茂那斯 你的话也许会成为事实。来,朋友,上船去吧。我要请你喝杯酒呢。

爱诺巴勃斯 我一定领情;我们在埃及是喝惯了大口的酒的。

茂那斯 来,我们去吧。(同下。)

【蛇蝎夫人吗。】


第七场 密西嫩附近海面庞贝大船上

音乐;两三仆人持酒食上。


仆甲 他们就要到这儿来啦,伙计。有几个人已经醉得站立不稳,一丝最轻微的风都可以把他们吹倒。

仆乙 莱必多斯喝得满脸通红。

仆甲 他们故意开他的玩笑,尽是哄他一杯一杯灌下去。

仆乙 他们自己却留着酒量,他只顾叫喊不喝了,不喝了;结果还是自己管不住自己。

仆甲 他岂不是失去了理智,开了自己的玩笑。

仆乙 混在大人物中间,给他们玩弄玩弄也是活该。叫我举一根掮不起的枪杆子,不如拈一根不中用的芦苇。

仆甲 高居于为众人所仰望的地位而毫无作为,正像眼眶里没有眼珠、只留下两个怪可怜的空洞的凹孔一样。

喇叭奏花腔。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庞贝、阿格立巴、茂西那斯、爱诺巴勃斯、茂那斯及其他将领等上。

安东尼 他们都是这样的,阁下。他们用金字塔做标准,测量尼罗河水位的高低,由此判断年岁的丰歉。尼罗河的河水越是高涨,收成越有把握;潮水退落以后,农夫就可以在烂泥上播种,不多几时就结实了。

莱必多斯 你们那边有很奇怪的蛇。

安东尼 是的,莱必多斯。

莱必多斯 你们埃及的蛇是生在烂泥里,晒着太阳光长大的;你们的鳄鱼也是一样。

安东尼 正是这样。

庞贝 请坐——酒来!我们干一杯祝莱必多斯健康!

莱必多斯 我身子不顶舒服,可是我决不示弱。

爱诺巴勃斯 除非等你睡去,他们决不会放过你的。

莱必多斯 嗯,的确,我听说托勒密王朝的金字塔造得很好;我听见人家都是这样一致公认。

茂那斯 庞贝,我要跟你说句话。

庞贝 就在我的耳边说;什么事?

茂那斯 主帅,请你离开你的坐位,听我对你说。

庞贝 等一等,我就来。这一杯酒祝莱必多斯健康!

莱必多斯 你们的鳄鱼是怎么一种东西?

安东尼 它的形状就像一条鳄鱼;它有鳄鱼那么大,也有鳄鱼那么高;它用它自己的肢体行动,靠着它所吃的东西活命;它的精力衰竭以后,它就死了。

莱必多斯 它的颜色是怎样的?

安东尼 也跟鳄鱼的颜色差不多。

莱必多斯 那是一种奇怪的蛇。

安东尼 可不是;而且它的眼泪是湿的。

凯撒 你这样说,他会信服么?

安东尼 有庞贝向他敬酒还有问题吗,否则他真是个穷奢极欲之人了。

庞贝 该死,该死!这算什么话?去!照我吩咐你的做去。我叫你们替我斟下的这杯酒呢?

茂那斯 要是你愿意听我说话,请你站起来。

庞贝 我想你在发疯了。什么事?(二人走至一旁。)

茂那斯 我一向都是忠心耿耿,为你的利益打算。

庞贝 你替我做事很忠实。还有什么话说?各位将军,大家痛痛快快乐一下。

安东尼 莱必多斯,留心你脚底下的浮沙,你要摔下来了。

茂那斯 你要做全世界的主人吗?

庞贝 你说什么?

茂那斯 你要做全世界的主人吗?再干一场。

庞贝 怎么做法?

茂那斯 你只要抱着这样的决心,虽然你看我是一个微贱的人,我能够把全世界交在你的手里。

【交代后事吗。】


庞贝 你喝醉了吗?

茂那斯 不,庞贝,我一口酒也没有沾唇。你要是有胆量,就可以做地上的君王;大洋环抱之内,苍天覆盖之下,都归你所有,只要你有这样的雄心。

庞贝 指点我一条路径。

茂那斯 这三个统治天下、鼎峙称雄的人物,现在都在你的船上;让我割断缆绳,把船开到海心,砍下他们的头颅,那么一切都是你的了。

庞贝 唉!这件事你应该自己去干,不该先来告诉我。我干了这事,人家要说我不顾信义;你去干了,却是为主尽忠。你必须知道,我不能把利益放在荣誉的前面,我的荣誉是比利益更重要的。你应该懊悔让你的舌头说出了你的计谋;要是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干了,我以后会觉得你这件事情干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必须斥责这样的行为。放弃了这一个念头,还是喝酒吧。

茂那斯 (旁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追随你这前途黯淡的命运了。放着这样大好机会当面错过,以后再找,还找得到吗?

庞贝 再敬莱必多斯一杯!

安东尼 把他抬上岸去。我来替他干了吧,庞贝。

爱诺巴勃斯 敬你一杯,茂那斯!

茂那斯 爱诺巴勃斯,太客气了!

庞贝 把酒满满地倒在杯子里,让它一直齐到杯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吗。】


爱诺巴勃斯 茂那斯,那是一个很有力气的家伙。(指一负莱必多斯下场之侍从。)

茂那斯 为什么?

爱诺巴勃斯 你没看见他把三分之一的世界负在背上吗?

茂那斯 那么三分之一的世界已经喝醉了,但愿整个世界都喝得酩酊大醉,像车轮般旋转起来!

爱诺巴勃斯 你也喝,大家喝个痛快。

茂那斯 来。

庞贝 我们今天的聚会,比起亚历山大里亚的豪宴来,恐怕还是望尘莫及。

安东尼 也差不多了。来,碰杯!这一杯是敬凯撒的!

凯撒 我可喝不下去了;我这头脑越洗越糊涂。

安东尼 今天大家不醉勿归,不能让你例外。

凯撒 那么你先喝,我陪着你喝;可是与其在一天之内喝这么多的酒,我宁愿绝食整整四天。

爱诺巴勃斯 (向安东尼)哈!我的好皇帝;我们现在要不要跳起埃及酒神舞来,庆祝我们今天的欢宴?

庞贝 好壮士,让我们跳起来吧。

安东尼 来,我们大家手搀着手,一直跳到美酒浸透了我们的知觉,把我们送进了温柔的黑甜乡里。

爱诺巴勃斯 大家搀着手。当我替你们排队的时候,让音乐在我们的耳边高声弹奏;于是歌童唱起歌来,每一个人都要拉开喉咙和着他唱,唱得越响越好。(奏乐;爱诺巴勃斯同众人携手列队。)

来,巴克科斯,酒国的仙王,

你两眼红红,胖胖皮囊!

替我们浇尽满腹牢骚,

替我们满头挂上葡萄:

喝,喝,喝一个天旋地转,

喝,喝,喝一个天旋地转!

凯撒 够了,够了。庞贝,晚安!好兄弟,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不要一味游戏,忘记了我们的正事。各位将军,我们分手吧;你们看我们的脸烧得这样红;强壮的爱诺巴勃斯喝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自己的舌头也有点结结巴巴;大家疯疯癫癫的,都变成一群傻瓜啦。不必多说了。晚安!好安东尼,让我搀着你。

庞贝 我一定要到岸上来陪你们乐一下。

安东尼 很好,庞贝。把你的手给我。

庞贝 啊,安东尼!你占住了我父亲的屋子,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朋友。来,我们下小船吧。

爱诺巴勃斯 留心不要跌在水里。(庞贝、凯撒、安东尼及侍从等下)茂那斯,我不想上岸去。

茂那斯 别去,到我舱里坐坐。这些鼓!这些喇叭、笛子!嘿!让海神听见我们向这些大人物高声道别吧;吹起来,他妈的!吹响一点!(喇叭奏花腔,间以鼓声。)

爱诺巴勃斯 嘿!他说的。瞧我的帽子。(掷帽。)

茂那斯 嘿!好家伙!来。(同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叙利亚一平原

文提狄斯率西里厄斯及其他罗马将校士卒奏凯上;兵士舁巴科勒斯尸体前行。


文提狄斯 横行无敌的帕提亚,你也有失败的一天;命运选定了我,叫我替已死的玛克斯·克拉苏复仇。把这王子的尸身在我们大军之前抬着走。奥洛第斯啊,你杀了我们的玛克斯·克拉苏,现在我们叫你的巴科勒斯抵了命啦。

西里厄斯 尊贵的文提狄斯,趁着帕提亚人的血在你的剑上还没有冷却的时候,继续追逐那些逃亡的敌人吧;驰骋你的铁骑,越过米太、美索不达米亚以及其他可以让溃败的帕提亚人栖身的地方;这样你的伟大的主帅安东尼就要使你高坐在凯旋的战车里,用花冠加在你的头上了。

文提狄斯 啊,西里厄斯,西里厄斯!这样已经很够了;一个地位在下的人,不应该立太大的功勋;因为,你要知道,西里厄斯,与其当长官不在的时候出力博得一个太高的名声,宁可把一件事情做到一半就歇手。凯撒和安东尼的赫赫功业,大部分是他们的部下替他们建立起来的,并不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我在叙利亚的一个同僚索歇斯,本来在他手下当副将的,就是因为太露锋芒而失去了他的欢心。在战场上,部下的军功如果超过主将,主将的威名就会被他所掩罩;凡是军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他们宁愿吃一次败仗,也不愿让别人夺去了胜利的光荣。我本来还可以替安东尼多出一些力,可是那反而会使他恼怒,他一恼我的辛苦就白费了。

西里厄斯 文提狄斯,你真是深谋远虑;一个军人要是不能审察利害,那就跟他的剑没有分别了。你要写信去向安东尼报捷吗?

文提狄斯 我要很谦恭地告诉他,我们凭借他的先声夺人的威名,已经得到了怎样的战果;他的雄壮的旗帜和精神饱满的部队,怎样把百战百胜的帕提亚骑兵驱出了战场之外。

西里厄斯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文提狄斯 他预备到雅典去;我们现在就向雅典兼程前进,向他当面复命。来,弟兄们,走。(同下。)

【譬如朝露吗。】


第二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阿格立巴及爱诺巴勃斯自相对方向上。


阿格立巴 啊!那些好兄弟们都散开了吗?

爱诺巴勃斯 他们已经把庞贝打发走了;那三个人还在重申盟好。奥克泰维娅因为不忍远离罗马而哭泣;凯撒也是满面愁容;莱必多斯自从在庞贝那儿赴宴归来以后,就像茂那斯说的,他害着贫血症。

阿格立巴 莱必多斯是个好人。

爱诺巴勃斯 一个很好的人。啊,他多么爱凯撒!

阿格立巴 喂,可是他多么崇拜安东尼!

爱诺巴勃斯 凯撒?他才是人世的天神。

阿格立巴 安东尼吗?他是天神的领袖。

爱诺巴勃斯 你说起凯撒吗?嘿!盖世无双的英雄!

阿格立巴 啊,安东尼!千年一遇的凤凰!

爱诺巴勃斯 你要是想赞美凯撒,只要提起凯撒的名字就够了。

阿格立巴 真的,他对于他们两人都是恭维备至。

爱诺巴勃斯 可是他最爱凯撒;不过他也爱安东尼。嘿!他对于安东尼的友情,是思想所不能容、言语所不能尽、计数所不能量、文士所不能抒述、诗人所不能讴吟的。可是对于凯撒,他只有跪伏惊叹的份儿。

阿格立巴 他对于两个人一样的爱。

爱诺巴勃斯 他们是他的翅鞘,他是他们的甲虫。(内喇叭声)这是下马的信号。再会,尊贵的阿格立巴。

阿格立巴 愿你幸运,英勇的壮士,再会!

凯撒、安东尼、莱必多斯及奥克泰维娅上。

安东尼 请留步吧,阁下。

凯撒 你已经把大半个我带走;请你为了我的缘故好好看待她。妹妹,愿你尽力做一个好妻子,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最尊贵的安东尼,让这一个贤淑的女郎成为巩固我们两人友谊的胶泥,不要反而让她成为撞毁我们感情的堡垒的攻城车;因为我们要是不能同心爱护她,那么还是不要让她置身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好。

安东尼 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要生气啦。

凯撒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安东尼 无论你怎样放心不下,你决不会发现我有什么可以使你怀疑的地方。愿神明护持你,使罗马的人心都乐于为你效死!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凯撒 再会,我的最亲爱的妹妹,再会;愿你一路平安!再会!

奥克泰维娅 我的好哥哥!

安东尼 她的眼睛里有四月的风光;那是恋爱的春天,这些眼泪便是催花的时雨。别伤心了。

奥克泰维娅 哥哥,请你留心照料我的丈夫的屋子;还有——

凯撒 什么,奥克泰维娅?

奥克泰维娅 让我附着你的耳朵告诉你。

安东尼 她的舌头不会顺从她的心,她的心也不会顺从她的舌头;她好比大浪顶上一根天鹅的羽毛,不会向任何一方偏斜。

爱诺巴勃斯 (向阿格立巴旁白)凯撒会不会流起眼泪来?

阿格立巴 他的脸上已经堆起乌云了。

爱诺巴勃斯 假如他是一匹马,这样也会有损他的庄严;何况他是一个堂堂男子。

阿格立巴 嘿,爱诺巴勃斯,安东尼看见裘力斯·凯撒死了,也曾放声大哭;他在腓利比看见勃鲁托斯被人杀死,也曾伤心落泪呢。

爱诺巴勃斯 不错,那一年他害着重伤风,所以涕泗横流;不瞒你说,连我也被他逗得哭起来了。

凯撒 不,亲爱的奥克泰维娅,你一定可以随时得到我的音讯;我对你的想念是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冷淡下去的。

安东尼 来,大哥,来,我要用我爱情的力量和你角力了。你看,我抱住了你;现在我又放开了你,把你交给神明照看。

凯撒 再会,祝你们快乐!

莱必多斯 让所有的星星吐放它们的光明,一路上照耀着你们!

凯撒 再会,再会!(吻奥克泰维娅。)

安东尼 再会!(喇叭声。各下。)

【去日苦多吗。】


第三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艾勒克萨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那个人呢?

艾勒克萨斯 他有些害怕,不敢进来。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话!

一使者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过来,朋友。

艾勒克萨斯 陛下,您发怒的时候,犹太的希律王也不敢正眼看您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那个希律王的头;可是安东尼去了,谁可以替我去干这一件事呢?走近些。

使者 最仁慈的陛下!

克莉奥佩特拉 你见过奥克泰维娅吗?

使者 见过,尊严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地方?

使者 娘娘,在罗马;我看见她一手搀着她的哥哥,一手搀着安东尼;她的脸给我看得清清楚楚。

克莉奥佩特拉 她像我一样高吗?

使者 她没有您高,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听见她说话吗?她的声音是尖的,还是低的?

使者 娘娘,我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是很低的。

克莉奥佩特拉 那就不大好。他不会长久喜欢她的。

查米恩 喜欢她!啊,爱昔斯女神!那是不可能的。

克莉奥佩特拉 我也这样想,查米恩;矮矮的个子,说话又不伶俐!她走路的姿态有没有威仪?想想看;要是你看见过真正的威仪姿态,就该知道怎样的姿态才算是有威仪的。

使者 她走路简直像爬;她的动和静简直没有区别;她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形体,不会呼吸的雕像。

克莉奥佩特拉 真的吗?

使者 要是不真,我就是不生眼睛的。

查米恩 在埃及人中间,他一个人的观察力可以胜过三个人。

克莉奥佩特拉 我看他很懂事。我还不曾听到她有什么可取的地方。这家伙眼光很不错。

查米恩 好极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猜她有多大年纪?

使者 娘娘,她本来是一个寡妇——

克莉奥佩特拉 寡妇!查米恩,听着。

使者 我想她总有三十岁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还记得她的面孔吗?是长的还是圆的?

使者 圆的,太圆了。

克莉奥佩特拉 面孔滚圆的人,大多数是很笨的。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使者 棕色的,娘娘;她的前额低到无可再低。

克莉奥佩特拉 这儿是赏给你的金子;我上次对你太凶了点儿,你可不要见怪。我仍旧要派你去替我探听消息;我知道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你去端整行装;我的信件已经预备好了。(使者下。)

查米恩 一个很好的人。

克莉奥佩特拉 正是,我很后悔把他这样凌辱。听他说起来,那女人简直不算什么。

查米恩 不算什么,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这人不是不曾见过世面,应该识得好坏。

查米恩 见过世面?我的爱昔斯女神,他已侍候您多年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他,好查米恩;可是没有什么要紧,你把他带到我写信的房间里来就是了。一切还有结果圆满的希望。查米恩 您放心吧,娘娘。(同下。)

【来日方长吗。】


第四场 雅典。安东尼府中一室

安东尼及奥克泰维娅上。


安东尼 不,不,奥克泰维娅,不单是那件事;那跟其他许多类似的事都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他不该重新向庞贝宣战,还居然立下遗嘱,当众宣读;我的名字他提也不愿提起,当他不得不恭维我一番的时候,他就冷冷淡淡地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他深怕对我过于宽厚;我向他讲好话,他满不放在心上,至多在牙缝里应酬一下。

奥克泰维娅 啊,我的主!传闻之辞,不可完全相信;即使确实,也不要过分介意。要是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了冲突,我就是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既要为你祈祷,又要为他祈祷;神明一定会嘲笑我,当我向他们祷告,“啊!保佑我的丈夫”以后,又接着向他们祷告,“啊!保佑我的哥哥!”希望丈夫得胜,只好让哥哥失败;希望哥哥得胜,只好让丈夫失败;在这两者之间,再没有一个折衷的两全之道。

安东尼 温柔的奥克泰维娅,让你的爱心替你决定你的最大的同情应该倾向在哪一方面。要是我失去了我的荣誉,就是失去了我自己;与其你有一个被人轻视的丈夫,还是不要嫁给我的好。可是你既然有这样的意思,那么就有劳你在我们两人之间斡旋斡旋吧;一方面我仍旧在这儿积极准备,万一不幸而彼此以兵戎相见,令兄的英名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事不宜迟,你趁早动身吧。

奥克泰维娅 谢谢我的主。最有威力的天神把我造成了一个最柔弱的人,我这最柔弱的人却要来调停你们的争端!你们两人开了战,就像整个的世界分裂为二,只有无数战死者的尸骸才可以填平这一道裂痕。

安东尼 你明白了谁是造成这次争端的祸首以后,就用不着再回护他;我们的过失决不会恰恰相等,总可以分别出一个是非曲直来。预备你的行装;你爱带什么人同去,就带什么人同去;路上需要多少费用,尽管问我要好了。(同下。)

【楚汉鸿沟吗。】


第五场 同前。另一室

爱诺巴勃斯及爱洛斯自相对方向上。


爱诺巴勃斯 啊,朋友爱洛斯!

爱洛斯 有了很奇怪的消息呢,朋友。

爱诺巴勃斯 什么消息?

爱洛斯 凯撒和莱必多斯已经向庞贝开战。

爱诺巴勃斯 这是老消息;结果怎么样?

爱洛斯 凯撒利用了莱必多斯向庞贝开战以后,就翻过脸来不承认他有同等的地位,不让他分享胜利的光荣;不但如此,还凭着他以前写给庞贝的信札,作为通敌的证据,把他拘捕起来;所以这个可怜的第三者已经完了,只有死才能给他自由。

爱诺巴勃斯 那么,世界啊,你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把你所有的食物丢给他们,他们也要磨拳擦掌,互相争夺的。安东尼在哪儿?

爱洛斯 他正在园里散步,一面走,一面恨恨地踢着脚下的草,嘴里嚷着,“傻瓜,莱必多斯!”还发誓说要把那暗杀庞贝的军官捉住了割断他的咽喉。

爱诺巴勃斯 我们伟大的舰队已经扬帆待发了。

爱洛斯 那日要开到意大利去声讨凯撒的。还有,道密歇斯,主帅叫你快去;我应该把我的消息慢慢告诉你的。

爱诺巴勃斯 那就失去新闻的价值了;可是不要管它,带我去见安东尼吧。

爱洛斯 来,朋友。(同下。)


第六场 罗马。凯撒府中一室

凯撒、阿格立巴及茂西那斯上。


凯撒 这件事,还有其他种种,都是他为了表示对于罗马的轻蔑而在亚历山大里亚干的;那情形是这样的:在市场上筑起了一座白银铺地的高坛,上面设着两个黄金的宝座,克莉奥佩特拉跟他两人公然升座;我的义父的儿子,他们替他取名为凯撒里昂的,还有他们两人通奸所生的一群儿女,都列坐在他们的脚下;于是他宣布以克莉奥佩特拉为埃及帝国的女皇,全权统辖下叙利亚、塞浦路斯和吕底亚各处领土。

茂西那斯 这是当着公众的面前举行的吗?

凯撒 就在公共聚集的场所,他们表演了这一幕把戏。他当场又把王号分封他的诸子:米太、帕提亚、亚美尼亚,他都给了亚历山大;叙利亚、西利西亚、腓尼基,他给了托勒密。那天她打扮成爱昔斯女神的样子;据说她以前接见群臣的时候,常常是这样装束的。

茂西那斯 让全罗马都知道这种事情吧。

阿格立巴 罗马人久已厌恶他的骄横,一定会对他完全失去好感。

凯撒 人民已经知道了;他们还听到了他的讨罪的檄告。

阿格立巴 他讨谁的罪?

凯撒 凯撒。他说我在西西里侵吞了塞克斯特斯·庞贝厄斯的领土以后,不曾把那岛上他所应得的一份分派给他;又说他借给我一些船只,我没有归还他;最后他责备我不该擅自褫夺莱必多斯的权位,推翻了三雄鼎峙的局面;他还说我们霸占他的全部的收入。

阿格立巴 主上,这倒是应该答复他的。

凯撒 我已经答复他,叫人带信给他了。我告诉他,莱必多斯最近变得非常横暴残虐,滥用他的大权作威作福,不能不有这一次的变动。凡是我所征服得来的利益,我都可以让他平均分享;可是在他的亚美尼亚和其他被征服的国家之中,我也向他要求同样的权利。

茂西那斯 他决不会答应那样的要求。

凯撒 我们也绝对不能对他让步。奥克泰维娅率侍从上。

【兄妹开荒吗。】


奥克泰维娅 祝福,凯撒,我的主!祝福,最亲爱的凯撒!

凯撒 难道要我称你为被遗弃的女子吗!

奥克泰维娅 你没有这样叫过我,你也没有理由这样称呼我。

凯撒 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到来呢?你来得不像是凯撒的妹妹;安东尼的妻子应该有一大队人马做她的前驱,当她还在远远的地方的时候,一路上的马嘶声就已经在报告她到来的消息;路旁的树枝上都要满爬着人,因为不见所盼的人而焦心绝望;那络绎不断的马蹄扬起的灰尘,应该一直高达天顶。可是你却像一个市场上的女佣一般来到罗马,不曾预先通知我们,使我们来不及用盛大的仪式向你表示我们的欢迎;我们本该在海陆双方派人迎接,每到一处,都应该有人招待你的。

奥克泰维娅 我的好哥哥,我这样悄悄而来,并不是出于勉强,全然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的主安东尼听见你准备战争,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所以我才请求他准许我回来一次。

凯撒 他很快就答应你了,因为你是使他不能享受风流乐趣的障碍。

奥克泰维娅 不要这样说,哥哥。

凯撒 我随时注意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我这儿都有风闻。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奥克泰维娅 在雅典。

凯撒 不,我的被人欺负的妹妹;克莉奥佩特拉已经招呼他到她那儿去了。他已经把他的帝国奉送给一个淫妇;他们现在正在召集各国的君长,准备进行一场大战。利比亚的国王鲍丘斯、卡巴多西亚的阿契劳斯、巴夫拉贡尼亚的国王菲拉德尔福斯、色雷斯王哀达拉斯、阿拉伯的玛尔丘斯王、本都的国王、犹太的希律、科麦真的国王密瑟里台提斯、米太王坡里蒙和利考尼亚王阿敏达斯,还有别的许多身居王位的人,都已经在他的邀请之下集合了。

奥克泰维娅 唉,我真不幸!我的一颗心分系在你们两人身上,你们两人却彼此相残!

凯撒 欢迎你回来!我们因为得到你的来信而暂缓发动,可是现在已经明白你怎样被人愚弄,我们倘再蹉跎观望,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所以不能不迅速行动了。宽心吧,不要因为这些不可避免的局势扰乱了你的安宁而烦恼,让一切依照命运的安排达到它们最后的结局吧。欢迎你回到罗马来;我没有比你更亲爱的人了。你已经受到空前的侮辱,崇高的众神怜悯你的无辜,才叫我们和一切爱你的人奉行他们的旨意,替你报仇雪恨。愿你安心自乐,我们总是欢迎你的。

阿格立巴 欢迎,夫人!

茂西那斯 欢迎,好夫人!每一颗罗马的心都爱你、同情你;只有贪淫放纵的安东尼才会把你抛弃,让一个娼妓窃持大权,向我们无理挑衅。

奥克泰维娅 真的吗,哥哥?

凯撒 真的。妹妹,欢迎;请你安心忍耐,我的最亲爱的妹妹!(同下。)

【妈祖夫人吗。】


第七场 阿克兴海岬附近安东尼营地

克莉奥佩特拉及爱诺巴勃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一定要跟你算账,你瞧着吧。

爱诺巴勃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克莉奥佩特拉 在这次出征以前,你说我是女流之辈,战场上没有我的份儿。

爱诺巴勃斯 对啊,难道我说错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为什么我不能御驾亲征,这不明明是讪谤我吗?

爱诺巴勃斯 (旁白)好,我可以回答你:要是我们把雄马雌马一起赶上战场,岂不要引得雄马撒野,雌马除了负上兵士,还要背上雄的呢。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什么?

爱诺巴勃斯 安东尼看见了您,一定会心神不定;他在军情紧急的时候,怎么可以让您分散他的有限的精力和宝贵的时间?人家已经在批评他的行动轻率了,在罗马他们都说这一次的军事,都是一个名叫福的纳斯的太监和您的几个侍女们作的主张。

克莉奥佩特拉 让罗马沉下海里去,让那些诽谤我们的舌头一起烂掉!我是一国的君主,必须像一个男子一般负起主持战局的责任。不要反对我的决意;我不能留在后方。

爱诺巴勃斯 好,那么我不管。皇上来了。

安东尼及凯尼狄斯上。

安东尼 凯尼狄斯,他从大兰多和勃伦提斯出发,这么快就越过爱奥尼亚海,把妥林占领下来,不是很奇怪吗?你有没有听见这个消息,亲爱的?

克莉奥佩特拉 因循观望的人,最善于惊叹他人的敏捷。

安东尼 骂得痛快,真是警惰的良箴,这样的话出之于一个堂堂男子的口中,也可以毫无愧色。凯尼狄斯,我们要在海上和他决战。

克莉奥佩特拉 海上!不在海上还在什么地方?

凯尼狄斯 请问主上,为什么我们要在海上和他决战?

安东尼 因为他挑我在海上决战。

爱诺巴勃斯 可是您也曾经要求他单人决斗。

凯尼狄斯 您还要求他在法赛利亚,凯撒和庞贝交战的故址,和您一决胜负;可是他因为这些要求对他不利,一概拒绝了;他可以拒绝您,您也可以拒绝他的。

爱诺巴勃斯 我们的船只缺少得力的人手,那些水兵本来都是赶骡种地的乡民,在仓卒之中临时拉来充数的;凯撒的舰队里却都是屡次和庞贝交锋、能征惯战的将士;而且他们的船只很轻便,不比我们的那样笨重。您在陆地上已经准备着充分的实力,拒绝和他在海上决战,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安东尼 在海上,在海上。

爱诺巴勃斯 主上,您要是在海上决战,就是放弃了陆地上绝对可操胜算的机会,分散了您那些善战的步兵的兵力,埋没了您那赫赫有名的陆战的才略,牺牲了最稳当的上策,去冒毫无把握的危险。

安东尼 我决定在海上作战。

克莉奥佩特拉 我有六十艘船舶,凯撒的船不比我们多。

安东尼 我们把多余的船只一起烧掉,把士卒分配到需用的船上,就从阿克兴岬口出发,迎头痛击凯撒的舰队。要是我们失败了,还可以再从陆地上争回胜利。

【夫妻上阵吗。】


一使者上。

安东尼 什么事?

使者 启禀主上,这消息是真的;有人已经看见他了;凯撒已经占领了妥林。

安东尼 他自己也到那边了吗?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本领果然神出鬼没。凯尼狄斯,我们在陆地上的十九个军团和一万二千匹战马,都归你节制。我自己要到船上指挥去:走吧,我的海中女神!

一兵士上。

安东尼 什么事,英勇的军人?

兵士 啊,皇上!不要在海上作战;不要相信那些朽烂的木板;难道您怀疑这一柄宝剑的威力,和我这满身的伤疤吗?让那些埃及人和腓尼基人去跳水吧;我们是久惯于立足地上、凭着膂力博取胜利的。

安东尼 好,好,去吧!(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及爱诺巴勃斯同下。)

兵士 凭着赫剌克勒斯起誓,我想我的话没有说错。

凯尼狄斯 你没有错,可是他的整个行动,已经不受他自己的驾驭了;我们的领袖是被人家牵着走的,我们都只是一些供妇女驱策的男子。

兵士 您是在陆地上负责保全人马实力的,是不是?

凯尼狄斯 玛克斯·奥克泰维斯、玛克斯·杰思退厄斯、泼勃力科拉、西里厄斯都要参加海战;留着我们保全陆地的实力。凯撒用兵这样神速,真是出人意外。

兵士 当他还在罗马的时候,他的军队的调动掩护得非常巧妙,没有一个间谍不给他瞒过了。

凯尼狄斯 你听说谁是他的副将吗?

兵士 他们说是一个名叫陶勒斯的人。

凯尼秋斯 这人我很熟悉。

一使者上。

使者 皇上叫凯尼狄斯进去。

凯尼狄斯 这样扰攘的时世,每一分钟都有新的消息产生。(同下。)

【女主外吗。】


第八场 阿克兴附近一平原

凯撒、陶勒斯及将士等上。


凯撒 陶勒斯!

陶勒斯 主上?

凯撒 不要在陆地上攻击敌人;保全实力;在我们海上的战事没有完毕以前,避免一切挑衅的行为。遵照这一通密令上所规定的计策实行,不可妄动;我们的成败在此一举。(同下。)

安东尼及爱诺巴勃斯上。

安东尼 把我们的舰队集合在山的那一边,正对着凯撒的阵地;从那地方我们可以看清敌人船只的数目,决定我们应战的方略。(同下。)

凯尼狄斯率陆军上,由舞台一旁列队穿过;凯撒副将陶勒斯率其所部由另一旁穿过。两军入内后,内起海战声。号角声;爱诺巴勃斯重上。

爱诺巴勃斯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再也瞧不下去了。埃及的旗舰“安东尼号”一碰到敌人,就带领了他们的六十艘船只全体转舵逃走;我的眼睛都看得要爆炸了。

斯凯勒斯上。

斯凯勒斯 天上所有的男神女神啊!

爱诺巴勃斯 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

斯凯勒斯 大半个世界都在愚昧中失去了;我们已经用轻轻的一吻,断送了无数的王国州郡。

爱诺巴勃斯 战局怎么样?

斯凯勒斯 我们的一方面好像已经盖上了瘟疫的戳记似的,注定着死亡的命运。那匹不要脸的埃及雌马,但愿她浑身害起癞病来!正在双方鏖战,不分胜负,或者还是我们这方面略占上风的时候,她像一头被牛虻钉上了身的六月的母牛一样,扯起帆就逃跑了。

爱诺巴勃斯 那我也看见,我的眼睛里看得火星直爆,再也看不下去了。

斯凯勒斯 她刚刚拨转船头,那被她迷醉得英雄气短的安东尼也就无心恋成,像一只痴心的水凫一样,拍了拍翅膀飞着追上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羞的行为,多年的经验、丈夫的气概、战士的荣誉,竟会这样扫地无余!

爱诺巴勃斯 唉!唉!

凯尼狄斯上。

凯尼狄斯 我们在海上的命运已经奄奄一息,无可挽回地没落下去了。我们的主帅倘不是这样糊涂,一定不会弄到这一个地步。啊!他自己都公然逃走了,兵士们看着这一个榜样,怎么不会众心涣散!

爱诺巴勃斯 你也这样想吗?那么真的什么都完了。

凯尼狄斯 他们都向伯罗奔尼撒逃走了。

斯凯勒斯 那条路很容易走,我也要到那边去等候复命。

凯尼狄斯 我要把我的军队马匹向凯撒献降;六个国王已经先我而投降了。

爱诺巴勃斯 我还是要追随安东尼的受伤的命运,虽然这是我的理智所反对的。(各下。)

【主客易位吗。】


第九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安东尼及众侍从上。


安东尼 听!土地在叫我不要践踏它,它怕我这不光荣的身体会使它蒙上难堪的耻辱。朋友们,过来;我在这世上盲目夜行,已经永远迷失了我的路。我有一艘满装黄金的大船,你们拿去分了,各自逃生,不要再跟凯撒作对了吧。

众侍从 逃走!不是我们干的事。

安东尼 我自己也在敌人之前逃走,替懦夫们立下一个转身避害的榜样。朋友们,去吧;我已经为自己决定了一个方针,今后无须借重你们了;去吧。我的金银财宝都在港里,你们尽管拿去。唉!我追随了一个我羞于看见的人;我的头发都在造反,白发埋怨黑发的粗心卤莽,黑发埋怨白发的胆小痴愚。朋友们,去吧;我可以写几封信,介绍你们投奔我的几个朋友。请你们不要怏怏不乐,也不要口出怨言,听从我在绝望之中的这一番指示;未了的事,听其自然;赶快到海边去吧;我就把那艘船和船上的财物送给你们。现在请你们暂时离开我;我已经不配命令你们,所以只好请求你们。我们等会儿再见吧。(坐下。)

查米恩及伊拉丝携克莉奥佩特拉手上,爱洛斯后随。

爱洛斯 好娘娘,上去呀,安慰安慰他。

伊拉丝 上去呀,好娘娘。

查米恩 不上去又怎么样呢?

克莉奥佩特拉 让我坐下来。天后朱诺啊!

安东尼 不,不,不,不,不。

爱洛斯 您看见吗,主上?

安东尼 啊,呸!呸!呸!

查米恩 娘娘!

伊拉丝 娘娘,啊,好娘娘!

爱洛斯 主上,主上!

安东尼 是的,阁下,是的。他在腓利比把他的剑摇来挥去,像在跳舞一般;是我杀死了那个形容瘦削、满脸皱纹的凯歇斯,结果了那发疯似的勃鲁托斯的生命;他却只会让人代劳,从来不曾亲临战阵。可是现在——算了。

克莉奥佩特拉 唉!扶我一下。

爱洛斯 主上,娘娘来了。

伊拉丝 上去,娘娘,对他说话;他惭愧得完全失了常态了。

克莉奥佩特拉 好,那么扶着我。啊!

爱洛斯 主上,起来,娘娘来了;她低下了头,您要是不给她一些安慰,她会悲哀而死的。

安东尼 我已经毁了自己的名誉,犯了一个最可耻的错误。

爱洛斯 主上,娘娘来了。

安东尼 啊!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埃及女王?瞧,我因为不愿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的耻辱,正在凭吊那已经化为一堆灰烬的我的雄图霸业呢。

克莉奥佩特拉 啊,我的主,我的主!原谅我因为胆怯而扬帆逃避;我没有想到你会跟了上来的。

安东尼 埃及的女王,你完全知道我的心是用绳子缚在你的舵上的,你一去就会把我拖着走;你知道你是我的灵魂的无上主宰,只要你向我一点头一招手,即使我奉有天神的使命,也会把它放弃了来听候你的差遣。

克莉奥佩特拉 啊,恕我!

安东尼 我曾经玩弄半个世界在我的手掌之上,操纵着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大权,现在却必须俯首乞怜,用吞吞吐吐的口气向这小子献上屈辱的降表。你知道你已经多么彻头彻尾地征服了我,我的剑是绝对服从我的爱情的指挥的。

克莉奥佩特拉 怨我,怨我!

安东尼 不要掉下一滴泪来;你的一滴泪的价值,抵得上我所得而复失的一切。给我一吻吧;这就可以给我充分的补偿了。我们已经差那位教书先生去了;他回来了没有?爱人,我的灵魂像铅一样沉重。叫他们预备酒食!命运越是给我们打击,我们越是瞧不起她。(同下。)

【听天由命吗。】


第十场 埃及。凯撒营地

凯撒、道拉培拉、赛琉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叫安东尼的使者进来。你们认识他吗?

道拉培拉 凯撒,那是他的教书先生;不多几月以前,多少的国王甘心为他奔走,现在他却差了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来,这就可以见得他的途穷日暮了。

尤弗洛涅斯上。

凯撒 过来,说明你的来意。

尤弗洛涅斯 我虽然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却奉着安东尼的使命而来;不久以前,我在他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过等于一滴草叶上的露珠。

凯撒 好,你来有什么事?

尤弗洛涅斯 他说你是他的命运的主人,向你致最大的敬礼;他请求你准许他住在埃及,要是这一件事你不能允许他,他还有退一步的请求,愿你让他在天地之间有一个容身之处,在雅典做一个平民:这是他要我对你说的话。克莉奥佩特拉也承认你的伟大的权力,愿意听从你的支配;她恳求你慷慨开恩,准许她的后裔保存托勒密王朝的宝冕。

凯撒 对于安东尼,他的任何要求我一概置之不理。女王要是愿意来见我,或是向我有什么请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她能够把她那名誉扫地的朋友逐出埃及境外,或者就在当地结果他的性命;要是她做得到这一件事,她的要求一定可以得到我的垂听。你这样去回复他们两人吧。

尤弗洛涅斯 愿幸运追随你!

凯撒 带他通过我们的阵线。(尤弗洛涅斯下。向赛琉斯)现在是试验你的口才的时候了;快去替我从安东尼手里把克莉奥佩特拉夺来;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你都用我的名义答应她;另外你再可以照你的意思向她提出一些优厚的条件。女人在最幸福的环境里,也往往抵抗不了外界的诱惑;一旦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一尘不染的贞女也会失足堕落。尽量运用你的手段,赛琉斯;事成之后,随你需索什么酬报,我都决不吝惜。

赛琉斯 凯撒,我就去。

凯撒 注意安东尼在失势中的态度,从他的举动之间窥探他的意向。

赛琉斯 是,凯撒。(各下。)

【一石两鸟吗。】


第十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查米恩及伊拉丝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们怎么办呢,爱诺巴勃斯?

爱诺巴勃斯 想一想,然后死去。

克莉奥佩特拉 这一回究竟是安东尼错还是我错?

爱诺巴勃斯 全是安东尼的错,他不该让他的情欲支配了他的理智。两军相接的时候,本来是惊心怵目的,即使您在战争的狰狞的面貌之前逃走了,为什么他要跟上来呢?当世界的两半互争雄长的紧急关头,他是全局所系的中心人物,怎么可以让儿女之私牵掣了他的大将的责任。在全军惶惑之中追随您的逃走的旗帜,这不但是他的无可挽回的损失,也是一个无法洗刷的耻辱。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别说了。

安东尼及尤弗洛涅斯上。

安东尼 那就是他的答复吗?

尤弗洛涅斯 是,主上。

安东尼 那么女王可以得到他的恩典,只要她愿意把我交出?

尤弗洛涅斯 他正是这样说。

安东尼 让她知道他的意思。把这颗鬓发苍苍的头颅送给那凯撒小子,他就会满足你的愿望,赏给你许多采邑领土。

克莉奥佩特拉 哪一颗头颅,我的主?

安东尼 再去回复他。对他说,他现在年纪还轻,应该让世人看看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他的货币、船只、军队,都只是属于一个懦夫所有;也许他的臣僚辅佐凯撒,正像辅佐一个无知的孺子一样。所以我要向他挑战,叫他不要依仗那些比我优越的条件,直截痛快地跟我来一次剑对剑的决斗。我就去写信,跟我来。(安东尼、尤弗洛涅斯同下。)

【穷途末路吗。】


爱诺巴勃斯 (旁白)是的,战胜的凯撒会放弃他的幸福,和一个剑客比赛起匹夫之勇来!看来人们的理智也是他们命运中的一部分,一个人倒了楣,他的头脑也就跟着糊涂了。他居然梦想富有天下的凯撒肯来理会一个一无所有的安东尼!凯撒啊,你把他的理智也同时击败了。

一侍从上。

侍从 凯撒有一个使者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了吗?瞧,我的姑娘们;人家只会向一朵含苞未放的娇花屈膝,等到花残香消,他们就要掩鼻而过之了。让他进来,先生。(侍从下。)

爱诺巴勃斯 (旁白)我的良心开始跟我自己发生冲突了。我们的忠诚不过是愚蠢,因为只有愚人才会尽忠到底;可是谁要是死心塌地追随一个失势的主人,那么他的主人虽然被他的环境征服了,他却能够征服那种环境而不为所屈,这样的人是应该在历史上永远占据一个地位的。

赛琉斯上。

克莉奥佩特拉 凯撒有什么见教?

赛琉斯 请斥退左右。

克莉奥佩特拉 这儿都是朋友,你放心说吧。

赛琉斯 也许他们是安东尼的朋友。

爱诺巴勃斯 先生,他需要像凯撒一样多的朋友,否则他也用不着我们了。只要凯撒高兴,我们的主人十分愿意成为他的朋友;至于我们,那您知道,总是跟着他走的,他做了凯撒的朋友,我们自然也就是凯撒的人。

赛琉斯 好,那么,最有声誉的女王,凯撒请求你不要因为你目前的处境而介意,你只要想他是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 说下去,尊贵的使者。

赛琉斯 他知道你投身在安东尼的怀抱里,不是因为爱他,只是因为惧怕他。

克莉奥佩特拉 啊!

赛琉斯 所以他对于你荣誉上所受的创伤是万分同情的,因为那只是被迫忍受的污辱,不是咎有应得的责罚。

克莉奥佩特拉 他是一位天神,他的判断是这样公正。我的荣誉并不是自己甘心屈服,全然是被人征服的。

爱诺巴勃斯 (旁白)我要去问问安东尼,究竟是不是这样。主上,主上,你已经是一艘千洞百孔的破船,我们必须离开你,让你沉下海里,因为你的最亲爱的人也把你丢弃了。(下。)

赛琉斯 我要不要回复凯撒,告诉他您对他有什么要求?因为他心里很希望您有求于他。要是您愿意把他的命运作为您的靠山,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可是他要是听见我说您已经离开了安东尼,把您自己完全置身于他的羽翼之下,尊奉他为全世界的主人,那才会叫他心满意足哩。

克莉奥佩特拉 你叫什么名字?

赛琉斯 我的名字是赛琉斯。

克莉奥佩特拉 最善良的使者,请你这样回答伟大的凯撒:我不能亲自吻他征服一切的手,已经请他的使者代致我的敬礼了;告诉他,我随时准备把我的王冠跪献在他的足下;告诉他,从他的举世慑服的诏语之中,我已经听见埃及所得到的判决了。

【毒汁四溅吗。】


赛琉斯 这是您的最正当的方策。智慧和命运互相冲突的时候,要是智慧有胆量贯彻它的主张,没有意外的机会可以摇动它的。准许我敬吻您的手。

克莉奥佩特拉 你们凯撒的义父在世的时候,每次想到了征服国土的计划,往往把他的嘴唇放在这一个卑微的所在,雨也似的吻着它。

安东尼及爱诺巴勃斯上。

安东尼 凭着雷霆之威的乔武起誓,好大的恩典!喂,家伙,你是什么东西?

赛琉斯 我是奉着全世界最有威权、最值得服从的人的命令而来的使者。

爱诺巴勃斯 (旁白)你要挨一顿鞭子了。

安东尼 过来!啊,你这混蛋!天神和魔鬼啊!我已经一点权力都没有了吗?不久以前,我只要吆喝一声,国王们就会像一群孩子似的争先恐后问我有什么吩咐。你没有耳朵吗?我还是安东尼哩。

众侍从上。

安东尼 把这家伙抓出去抽一顿鞭子。

爱诺巴勃斯 (旁白)宁可和初生的幼狮嬉戏,不要玩弄一头濒死的老狮。

安东尼 天哪!把他用力鞭打。即使二十个向凯撒纳贡称臣的最大的国君,要是让我看见他们这样放肆地玩弄她的手——她,这个女人,她从前是克莉奥佩特拉,现在可叫什么名字?——狠狠地鞭打他,打得他像一个孩子一般捧住了脸哭着喊饶命;把他抓出去。

赛琉斯 玛克·安东尼——

安东尼 把他拖下去;抽过了鞭子以后,再把他带来见我;我要叫这凯撒手下的奴才替我传一个信给他。(侍从等拖赛琉斯下)在我没有认识你以前,你已经是一朵半谢的残花了;嘿!罗马的衾枕不曾留住我,多少名媛淑女我都不曾放在眼里,我不曾生下半个合法的儿女,难道结果反倒被一个向奴才们卖弄风情的女人欺骗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好爷爷——

安东尼 你一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可是,不幸啊!当我们沉溺在我们的罪恶中间的时候,聪明的天神就封住了我们的眼睛,把我们明白的理智丢弃在我们自己的污泥里,使我们崇拜我们的错误,看着我们一步步陷入迷途而暗笑。

克莉奥佩特拉 唉!竟会一至于此吗?

安东尼 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已故的凯撒吃剩下来的残羹冷炙;你也曾做过克尼厄斯·庞贝口中的禁脔;此外不曾流传在世俗的口碑上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更荒淫无耻的经历;我相信,你虽然能够猜想得到贞节应该是怎样一种东西,可是你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克莉奥佩特拉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安东尼 让一个得了人家赏赐说一声“上帝保佑您”的家伙玩弄你那受过我的爱抚的手,那两心相印的神圣的见证!啊!我不能像一个绳子套在脖子上的囚徒一般,向行刑的人哀求早一点了结他的痛苦;我要到高山荒野之间大声咆哮,发泄我的疯狂的悲愤!

【胯下之辱吗。】


众侍从率赛琉斯重上。

安东尼 把他鞭打过了吗?

侍从甲 狠狠地鞭打过了,主上。

安东尼 他有没有哭喊饶命?

侍从甲 他求过情了。

安东尼 你的父亲要是还活在世上,让他怨恨你不是一个女儿;你应该后悔追随胜利的凯撒,因为你已经为了追随他而挨了一顿鞭打了;从此以后,愿你见了妇女的洁白的纤手,就会吓得浑身乱抖。滚回到凯撒跟前去,把你在这儿所受到的款待告诉他;记着,你必须对他说,他使我非常生气,因为他的态度太傲慢自大,看轻我现在失了势,却不想到我从前的地位。他使我生气;我的幸运的星辰已经离开了它们的轨道,把它们的火焰射进地狱的深渊里去了,一个倒运的人,是最容易被人激怒的。要是他不喜欢我所说的话和所干的事,你可以告诉他我有一个已经赎身的奴隶歇巴契斯在他那里,他为了向我报复起见,尽管鞭笞他、吊死他、用酷刑拷打他,都随他的便;你也可以在旁边怂恿他的。去,带着你满身的鞭痕滚吧!(赛琉斯下。)

克莉奥佩特拉 你的脾气发完了吗?

安东尼 唉!我们地上的明月已经晦暗了;它只是预兆着安东尼的没落。

克莉奥佩特拉 我必须等他安静下来。

安东尼 为了献媚凯撒的缘故,你竟会和一个服侍他穿衣束带的人眉来眼去吗?

克莉奥佩特拉 还没有知道我的心吗?

安东尼 不是心,是石头!

克莉奥佩特拉 啊!亲爱的,要是我果然这样,愿上天在我冷酷的心里酿成一阵有毒的冰雹,让第一块雹石落在我的头上,溶化了我的生命;然后让它打死凯撒里昂,再让我的孩子和我的勇敢的埃及人一个一个在这雹阵之下丧身;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充作尼罗河上蝇蚋的食料!

安东尼 我很满意你的表白。凯撒已经在亚历山大里亚安下营寨,我还要和他决一个最后的雌雄。我们陆上的军队很英勇地坚持不屈;我们溃散的海军也已经重新集合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威风。我的雄心啊,你这一向都在哪里?你听见吗,爱人?要是我再从战场上回来吻这一双嘴唇,我将要遍身浴血出现在你的面前;凭着这一柄剑,我要创造历史上不朽的记录。希望还没有消失呢。

克莉奥佩特拉 这才是我的英勇的主!

安东尼 我要使出三倍的膂力,三倍的精神和勇气,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因为当我命运顺利的时候,人们往往在谈笑之间邀取我的宽赦;可是现在我要咬紧牙齿,把每一个阻挡我去路的人送下地狱。来,让我们再痛痛快快乐它一晚;召集我的全体忧郁的将领,再一次把美酒注满在我们的杯里;让我们不要理会那午夜的钟声。

克莉奥佩特拉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预备让它在无声无臭中过去,可是既然我的主仍旧是原来的安东尼,那么我也还是原来的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 我们还可以挽回颓势。

克莉奥佩特拉 叫全体将领都来,主上要见见他们。

安东尼 叫他们来,我们要跟他们谈谈;今天晚上我要把美酒灌得从他们的伤疤里流出来。来,我的女王;我们还可以再接再厉。这一次我临阵作战,我要使死神爱我,即使对他的无情的镰刀,我也要作猛烈的抗争。(除爱诺巴勃斯外皆下。)

爱诺巴勃斯 现在他要用狰狞的怒目去压倒闪电的光芒了。过分的惊惶会使一个人忘怀了恐惧,不顾死活地蛮干下去;在这一种心情之下,鸽子也会向鸷鸟猛啄。我看我们主上已经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恢复了勇气。有勇无谋,结果一定失败。我要找个机会离开他。(下。)

【贫贱亲戚离吗。】



第四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前。凯撒营地

凯撒上,读信;阿格立巴、茂西那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他叫我小子,把我信口谩骂,好像他有力量把我赶出埃及似的;他还鞭打我的使者;要求我跟他单人决斗,凯撒对安东尼。让这老贼知道,我如果想死,方法还多着呢。尽管他挑战,我只是置之一笑。

茂西那斯 凯撒必须想到,一个伟大的人物开始咆哮的时候,就是势穷力迫、快要堕下陷阱的预兆。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利用他的狂暴焦躁的心理;一个发怒的人,总是疏于自卫的。

凯撒 让全营将士知道,明天我们将要作一次结束一切战争的决战。在我们队伍里面,有不少最近还在安东尼部下作战的人,凭着这些归降的将士,就可以把他诱进了圈套。你去传告我的命令:今晚大宴全军;我们现在食物山积,这都是弟兄们辛苦得来的成绩。可怜的安东尼!(同下。)

【苦尽甘来吗。】


第二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爱诺巴勃斯、查米恩、伊拉丝、艾勒克萨斯及余人等上。


安东尼 他不肯跟我决斗,道密歇斯。

爱诺巴勃斯 喂。

安东尼 他为什么不肯?

爱诺巴勃斯 他以为他的命运胜过你二十倍,他一个人可以抵得上二十个人。

安东尼 明天,军人,我要在海上陆上同时作战;我倘不能胜利而生,也要用壮烈的战血洗刷我的濒死的荣誉。你愿意出力打仗吗?

爱诺巴勃斯 我愿意嚷着“牺牲一切”的口号,向敌人猛力冲杀。

安东尼 说得好;来。把我家里的仆人叫出来;今天晚上我们要饱餐一顿。

三四仆人上。

安东尼 把你的手给我,你一向是个很忠实的人;你也是;你,你,你,你们都是;你们曾经尽心侍候我,国王们曾经做过你们的同伴。

克莉奥佩特拉 这是什么意思?

爱诺巴勃斯 (向克莉奥佩特拉旁白)这是他在心里懊恼的时候想起来的一种古怪花样。

安东尼 你也是忠实的。我希望我自己能够化身为像你们这么多的人,你们大家都合成了一个安东尼,这样我就可以为你们尽力服务,正像你们现在为我尽力一样。

众仆 那我们怎么敢当!

安东尼 好,我的好朋友们,今天晚上你们还是来侍候我,不要少给我酒,仍旧像从前那样看待我,就像我的帝国也还跟你们一样服从我的命令那时候一般。

克莉奥佩特拉 (向爱诺巴勃斯旁白)他是什么意思?

爱诺巴勃斯 (向克莉奥佩特拉旁白)他要逗他的仆人们流泪。

安东尼 今夜你们来侍候我;也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为我服役了;也许你们从此不再看见我了;也许你们所看见的,只是我的血肉模糊的影子;也许明天你们便要服侍一个新的主人。我瞧着你们,就像自己将要和你们永别了一般。我的忠实的朋友们,我不是要抛弃你们,你们尽心竭力地跟随了我一辈子,我到死也不会把你们丢弃的。今晚你们再侍候我两小时,我不再有别的要求了;愿神明保佑你们!

爱诺巴勃斯 主上,您何必向他们说这种伤心的话呢?瞧,他们都哭啦;我这蠢才的眼睛里也有些热辣辣的。算了吧,不要叫我们全都变成娘儿们吧。

安东尼 哈哈哈!该死,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这些眼泪,表明你们都是有良心的。我的好朋友们,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本意是要安慰你们,叫你们用火把照亮这一个晚上。告诉你们吧,我的好朋友们,我对于明天抱着很大的希望;我要领导你们胜利而生,不是光荣而死。让我们去饱餐一顿,来,把一切忧虑都浸没了。(同下。)

【一醉方休吗。】


第三场 同前。宫门前

二兵士上,各赴岗位。


兵士甲 兄弟晚安;明天是决战的日子了。

兵士乙 胜败都在明天分晓;再见。你在街道上没有听见什么怪事吗?

兵士甲 没有。你知道什么消息?

兵士乙 多半是个谣言。晚安!

兵士甲 好,晚安!

另二兵士上。

兵士乙 弟兄们,留心警戒哪!

兵士丙 你也留心点儿。晚安,晚安!(兵士甲、兵士乙各就岗位。)

兵士丁 咱们是在这儿。(兵士丙、兵士丁各就岗位)要是明天咱们的海军能够得胜,我绝对相信咱们地上的弟兄们也一定会挺得住的。

兵士丙 咱们军队是一支充满了决心的勇敢的军队。(台下吹高音笛声。)

兵士丁 别说话!什么声音?

兵士甲 听,听!

兵士乙 听!

兵士甲 空中的乐声。

兵士丙 好像在地下。

兵士丁 这是好兆,是不是?

兵士丙 不。

兵士甲 静些!这是什么意思?

兵士乙 这是安东尼所崇拜的赫剌克勒斯,现在离开他了。

兵士甲 走;让我们问问别的守兵听没听见这种声音。(四兵士行至另一岗位前。)

兵士乙 喂,弟兄们!

众兵士 喂!喂!你们听见这个声音吗?

兵士甲 听见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兵士丙 你们听见吗,弟兄们?你们听见吗?

兵士甲 跟着这声音走,一直走到我们的界线上为止;让我们听听它怎样消失下去。

众兵士 (共语)好的。——真是奇怪得很。(同下。)

【四面楚歌吗。】


第四场 同前。宫中一室

安东尼及克莉奥佩特拉上;查米恩及余人等随侍。


安东尼 爱洛斯!我的战铠,爱洛斯!

克莉奥佩特拉 睡一会儿吧。

安东尼 不,我的宝贝。爱洛斯,来;我的战铠,爱洛斯!

爱洛斯持铠上。

安东尼 来,好家伙,替我穿上这一身战铠;要是命运今天不照顾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向她挑战的缘故。来。

克莉奥佩特拉 让我也来帮帮你。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安东尼 啊!别管它,别管它;你是为我的心坎披上铠甲的人。错了,错了;这一个,这一个。

克莉奥佩特拉 真的,嗳哟!我偏要帮你;它应该是这样的。

安东尼 好,好;现在我们一定可以成功。你看见吗,我的好家伙?你也去武装起来吧。

爱洛斯 快些,主上。

克莉奥佩特拉 这一个扣子不是扣得很好吗?

安东尼 好得很,好得很。在我没有解甲安息以前,谁要是解开这一个扣子的,一定会听见惊人的雷雨。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爱洛斯;我的女王倒是一个比你能干的侍从哩。快些。啊,亲爱的!要是你今天能够看见我在战场上驰骋,要是你也懂得这一种英雄的事业,你就会知道谁是能手。

一兵士武装上。

安东尼 早安;欢迎!你瞧上去像是一个善战的健儿;我们对于心爱的工作,总是一早起身,踊跃前趋的。

兵士 主帅,时候虽然还早,弟兄们都已经装束完备,在城门口等候着您了。(喧呼声;喇叭大鸣。)

众将佐兵士上。

将佐 今天天色很好。早安,主帅!

众兵士 早安,主帅!

安东尼 孩儿们,你们的喇叭吹得很好。今天的清晨像一个立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少年,很早就踏上了它的征途。好,好;来,把那个给我。这一边;很好。再会,亲爱的,我此去存亡未卜,这是一个军人的吻。(吻克莉奥佩特拉)我不能浪费我的时间在无谓的温存里;我现在必须像一个钢铁铸成的男儿一般向你告别。凡是愿意作战的,都跟着我来。再会!(安东尼、爱洛斯及将士等同下。)

查米恩 请娘娘进去安息安息吧。

克莉奥佩特拉 你领着我。他勇敢地去了。要是他跟凯撒能够在一场单人的决斗里决定这一场大战的胜负,那可多好!那时候,安东尼——可是现在——好,去吧。(同下。)

【一决雌雄吗。】


第五场 亚历山大里亚。安东尼营地

喇叭声。安东尼及爱洛斯上;一兵士自对面上。


兵士 愿天神保佑安东尼今天大获全胜!

安东尼 我只恨当初你那满身的创瘢不曾使我听从你的话,在陆地上作战!

兵士 你早听了我的话,那许多倒戈的国王一定还追随在你的后面,今天早上也没有人会逃走了。

安东尼 谁今天逃走了?

兵士 谁!你的一个多年亲信的人。你要是喊爱诺巴勃斯的名字,他不会听见你;或许他会从凯撒的营里回答你,“我已经不是你的人了。”

安东尼 你说什么?

兵士 主帅,他已经跟随凯撒去了。

爱洛斯 他的箱笼财物都没带走。

安东尼 他去了吗?

兵士 确确实实地去了。

安东尼 去,爱洛斯,把他的钱财送还给他,不可有误;听着,什么都不要留下。写一封信给他,表示惜别欢送的意思,写好了让我在上面签一个名字;对他说,我希望他今后再也不会有同样充分的理由,使他感到更换一个主人的必要。唉!想不到我的衰落的命运,竟会使本来忠实的人也变起心来。快去。爱诺巴勃斯!(同下。)

【众叛亲离吗。】


第六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前。凯撒营地

喇叭奏花腔。凯撒率阿格立巴、爱诺巴勃斯及余人等同上。


凯撒 阿格立巴,你先带领一支人马出去,开始和敌人交锋。我们今天一定要把安东尼生擒活捉;你去传令全军知道。

阿格立巴 凯撒,遵命。(下。)

凯撒 全面和平的时候已经不远了;但愿今天一战成功,让这鼎足而三的世界不再受干戈的骚扰!

一使者上。

使者 安东尼已经在战场上了。

凯撒 去吩咐阿格立巴,叫那些投降过来的将士充当前锋,让安东尼向他自家的人发泄他的愤怒。(凯撒及侍从下。)

爱诺巴勃斯 艾勒克萨斯叛变了,他奉了安东尼的使命到犹太去,却劝诱希律王归附凯撒,舍弃他的主人安东尼;为了他这一个功劳,凯撒已经把他吊死。凯尼狄斯和其余叛离的将士虽然都蒙这里收留,可是谁也没有得到重用。我已经干了一件使我自己捶心痛恨的坏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快乐的日子了。

一凯撒军中兵士上。

兵士 爱诺巴勃斯,安东尼已经把你所有的财物一起送来了,还有他给你的许多赏赐。那差来的人是从我守卫的地方入界的,现在正在你的帐里搬下那些送来的物件。

爱诺巴勃斯 那些东西都送给你吧。

兵士 不要取笑,爱诺巴勃斯。我说的是真话。你最好自己把那来人护送出营;我有职务在身。否则就送他走一程也没甚关系。你们的皇上到底还是一尊天神哩。(下。)

爱诺巴勃斯 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小人,最是卑鄙无耻。啊,安东尼!你慷慨的源泉,我这样反复变节,你尚且赐给我这许多黄金,要是我对你尽忠不贰,你将要给我怎样的赏赉呢!悔恨像一柄利剑刺进了我的心。如果悔恨之感不能马上刺破我这颗心,还有更加迅速的方法呢;不过我想光是悔恨也就足够了。我帮着敌人打你!不,我要去找一处最污浊的泥沟,了结我这卑劣的残生。(下。)

【赏罚不明吗。】


第七场 两军营地间的战场

号角声;鼓角齐奏声。阿格立巴及余人等上。


阿格立巴 退下去,我们已经过分深入敌军阵地了。凯撒自己正在指挥作战;我们所受的压力超过我们的预料。(同下。)

号角声;安东尼及斯凯勒斯负伤上。

斯凯勒斯 啊,我的英勇的皇上!这才是打仗!我们大家要是早一点这样出力,他们早就满头挂彩,给我们赶回老家去了。

安东尼 你的血流得很厉害呢。

斯凯勒斯 我这儿有一个伤口,本来像个丁字形,现在却已裂开来啦。

安东尼 他们败退下去了。

斯凯勒斯 我们要把他们追赶得入地无门;我身上还可以受六处伤哩。

爱洛斯上。

爱洛斯 主上,他们已经打败了;我们已经占了优势,这次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斯凯勒斯 让我们从背后痛击他们,就像捉兔子一般把他们一网罩住;打逃兵是一件最有趣不过的玩意儿。

安东尼 我要重赏你的鼓舞精神的谈笑,我还要把十倍的重赏酬劳你的勇敢。来。

斯凯勒斯 让我一跛一跛地跟着您走。(同下。)

【非战之罪吗。】


第八场 亚历山大里亚城下

号角声。安东尼、斯凯勒斯率军队行进上。


安东尼 我们已经把他打回了自己的营地;先派一个人去向女王报告我们今天的战绩。明天在太阳没有看见我们以前,我们要叫那些今天逃脱性命的敌人一个个喋血沙场。谢谢各位,你们都是英勇的壮士,你们挺身作战,并不以为那是你们强制履行的义务,每一个人都把这次战争当作了自己切身的事情;你们谁都显出了赫克托一般的威武。进城去,拥抱你们的妻子朋友,告诉他们你们的战功,让他们用喜悦的眼泪洗净你们伤口的瘀血,吻愈了那光荣的创痕。(向斯凯勒斯)把你的手给我。

克莉奥佩特拉率扈从上。

安东尼 我要向这位伟大的女神夸扬你的勋劳,使她的感谢祝福你。你世上的光辉啊!你勾住我的裹着铁甲的颈项,连同你这一身盛装,穿过我的坚利的战铠,跳进我的心头,让我的喘息载着你凯旋回去吧!

克莉奥佩特拉 万君之君,你无限完美的英雄啊!你带着微笑从天罗地网之中脱身归来了吗?

安东尼 我的夜莺,我们已经把他们打退了。嘿,姑娘!虽然霜雪已经洒上我的少年的褐发,可是我还有一颗勃勃的雄心,它能够帮助我建立青春的志业。瞧这个人;让他的嘴唇沾到你手上的恩泽;吻着它,我的战士;他今天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像一个痛恨人类的天神一样,没有人逃得过他的剑锋的诛戮。

克莉奥佩特拉 朋友,我要送给你一副纯金的战铠,它本来是归一个国王所有的。

安东尼 即使它像日轮一样灿烂夺目,他也可以受之无愧。把你的手给我。通过亚历山大里亚全城,我们的大军要列队前进,兴高采烈地显示我们的威容;我们要把剑痕累累的盾牌像我们的战士一样高高举起。要是我们广大的王宫能够容纳我们全军的将士,我们一定要全体欢宴一宵,为了预祝明天的大捷而痛饮。喇叭手,尽力吹响起来,让你们的喧声震聋了全城的耳朵;和着聒噪的鼓声,使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片欢迎我们的呐喊。(同下。)

【公私不分吗。】


第九场 凯撒营地

哨兵各守岗位。


兵士甲 在这一小时以内,要是没有人来替我们,我们必须回到警备营去。今晚星月皎洁,他们说我们在清晨两点钟就要出发作战。

兵士乙 昨天的战事使我们受到极大的打击。

爱诺巴勃斯上。

爱诺巴勃斯 夜啊!请你做我的见证——

兵士丙 这是什么人?

兵士乙 躲一躲,听他说。

爱诺巴勃斯 请你做我的见证,神圣的月亮啊,变节的叛徒在历史上将要永远留下被人唾骂的污名,爱诺巴勃斯在你的面前忏悔他的错误了!

兵士甲 爱诺巴勃斯!

兵士丙 别说话!听下去。

爱诺巴勃斯 无上尊严的忧郁的女神啊,把黑夜的毒雾降在我的身上,让生命,我的意志的叛徒,脱离我的躯壳吧;把我这一颗为悲哀所煎枯的心投掷在我这冷酷坚硬的罪恶上,让它碎成粉末,结束了一切卑劣的思想吧。安东尼啊!你的高贵的精神,是我的下贱的行为所不能仰望的,原谅我对你个人所加的伤害,可是让世人记着我是一个叛徒的魁首。啊,安东尼!啊,安东尼!(死。)

兵士乙 让我们对他说话去。

兵士甲 我们还是听他说,也许他所说的话跟凯撒有关系。

兵士丙 让我们听着吧。可是他睡着了。

兵士甲 恐怕是晕过去了;照他的祷告听起来,不像是会一下子睡着了的。

兵士乙 我们走过去看看他。

兵士丙 醒来,将军,醒来!对我们说话呀。

兵士乙 你听见吗,将军?

兵士甲 死神的手已经抓住了他。(远处鼓声)听!庄严的鼓声在催唤睡着的人醒来。让我们把他抬到警备营去;他不是一个无名之辈。该换岗的时候了。

兵士丙 那么来;也许他还会苏醒转来。(众兵士舁爱诺巴勃斯尸下。)

【大江东去吗。】


第十场 两军营地之间

安东尼及斯凯勒斯率军队行进上。


安东尼 他们今天准备在海上作战;在陆地上他们已经认识了我们的厉害。

斯凯勒斯 主上,我们要在海陆两方面同样向他们显显颜色。

安东尼 我希望他们会在火里风里跟我们交战,我们也可以对付得了的。可是现在我们必须带领步兵,把守着城郊附近的山头;海战的命令已经发出,他们的战舰已经出港,我们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他们的动静。(同下。)

凯撒率军队行进上。

凯撒 可是在敌人开始向我们进攻以后,我们仍旧要在陆地上继续作战,因为他的主力已经都去补充舰队了。到山谷里去,占个有利的地势!(同下。)

安东尼及斯凯勒斯重上。

安东尼 他们还没有集合起来。在那株松树矗立的地方,我可以望见一切;让我去看一看形势,立刻就来告诉你。(下。)

斯凯勒斯 燕子在克莉奥佩特拉的船上筑巢;那些算命的人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预兆;他们板起了冷冰冰的面孔,不敢说出他们的意见。安东尼很勇敢,可是有些郁郁不乐;他的多磨的命运使他有时充满了希望,有时充满了忧虑。(远处号角声,如在进行海战。)

安东尼重上。

安东尼 什么都完了!这无耻的埃及人葬送了我;我的舰队已经投降了敌人,他们正在那边高掷他们的帽子,欢天喜地地在一起喝酒,正像分散的朋友久别重逢一般。三翻四覆的淫妇!是你把我出卖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我的心现在只跟你一个人作战。吩咐他们大家散伙了吧;我只要向这迷人的妖妇报复了我的仇恨以后,我这一生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叫他们大家散伙了吧;去。(斯凯勒斯下)太阳啊!我再也看不见你的升起了;命运和安东尼在这儿分了手;就在这儿让我们握手分别。一切到了这样的结局了吗?那些像狗一样追随我,从我手里得到他们愿望的满足的人,现在都掉转头来,把他们的甘言巧笑向势力强盛的凯撒献媚去了;剩着这一株凌霄独立的孤松,悲怅它的鳞摧甲落。我被出卖了。啊,这负心的埃及女人!这外表如此庄严的妖巫,她的眼睛能够指挥我的军队的进退,她的酥胸是我的荣冠、我的唯一的归宿,谁料她却像一个奸诈的吉卜赛人似的,凭着她的擒纵的手段,把我诱进了山穷水尽的垓心。喂,爱洛斯!爱洛斯!

克莉奥佩特拉上。

安东尼 啊!你这妖妇!走开!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主怎么对他的爱人生气啦?

安东尼 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要给你咎有应得的惩罚,使凯撒的胜利大为减色了。让他捉了你去,在欢呼的民众之前把你高高举起;追随在他的战车的后面,给人们看看你是你们全体女性中最大的污点;让他们把你当作一头怪物,谁出了最低微的代价,就可以尽情饱览;让耐心的奥克泰维娅用她那准备已久的指爪抓破你的脸。(克莉奥佩特拉下)要是活着是一件好事,那么你固然是去了的好;可是你还不如死在我的盛怒之下,因为一死也许可以避免无数比死更难堪的痛苦。喂,爱洛斯!我祖上被害的毒衣已经披上了我的身子:阿尔锡第斯③,我的先祖,教给我你的愤怒;让我把那送毒衣来的人抛向天空,悬挂在月亮的尖角上。让我用这一双曾经握过最沉重的武器的手,征服我最英雄的自己。这妖妇必须死;她把我出卖给那罗马小子,我中了他们的毒计;她必须因此而受死。喂,爱洛斯!(下。)

【反求诸己吗。】


第十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宫中一室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伊拉丝及玛狄恩上。


克莉奥佩特拉 扶着我,我的姑娘们!啊!他比得不到铠甲的忒拉蒙④还要暴躁;从来不曾有一头被猎人穷追的野猪像他那样满口飞溅着白沫。

查米恩 到陵墓里去!把您自己锁在里面,叫人告诉他您已经死了。一个大人物失去了地位,是比灵魂脱离躯壳更痛苦的。

克莉奥佩特拉 到陵墓里去!玛狄恩,你去告诉他我已经自杀了;你说我最后一句话是“安东尼”;请你用非常凄恻的声音,念出这一个名字。去,玛狄恩,回来告诉我他听见了我的死讯有什么表示。到陵墓里去!(各下。)

【生不如死吗。】


第十二场 同前。另一室

安东尼及爱洛斯上。


安东尼 爱洛斯,你还看见我吗?

爱洛斯 看见的,主上。

安东尼 有时我们看见天上的云像一条蛟龙;有时雾气会化成一只熊、一头狮子的形状,有时像一座高耸的城堡、一座突兀的危崖、一堆雄峙的山峰,或是一道树木葱茏的青色海岬,俯瞰尘寰,用种种虚无的景色戏弄我们的眼睛。你曾经看见过这种现象,它们都是一些日暮的幻影。

爱洛斯 是,主上。

安东尼 现在瞧上去还像一匹马的,一转瞬间,浮云飞散了,它就像一滴水落在池里一样,分辨不出它的形状。

爱洛斯 正是这样,主上。

安东尼 爱洛斯,我的好小子,你的主帅也不过是这样一块浮云;现在我还是一个好好的安东尼,可是我却保不住自己的形体,我的小子。我为了埃及兴起一次次的战争;当我的心还属于我自己的时候,它曾经气吞百万之众,可是我让女王占有了它,我以为她的心也已经被我占有,现在我才知道她的心不是属于我的;她,爱洛斯,竟和凯撒暗中勾结,用诡计毁坏我的荣誉,使敌人得到了胜利。不,不要哭,善良的爱洛斯;我们还留着我们自己,可以替自己找个结局呢。

玛狄恩上。

安东尼 啊,你那万恶的女主人!她已把我的权柄偷去了。

玛狄恩 不,安东尼,我那娘娘是爱你的;她的命运和你的命运完全结合在一起。

安东尼 滚开,放肆的阉人;闭住你的嘴!她欺骗了我,我不能饶她活命。

玛狄恩 人只能死一次,一死也就一了百了。你所要干的事,她早已替你干好;她最后所说的一句话是“安东尼!最尊贵的安东尼!”在一声惨痛的呻吟之中,她喊出了安东尼的名字,一半在她的嘴唇上,一半还留在她的心里。她的呼吸停止了,你的名字也就埋葬在她的胸中。

安东尼 那么她死了吗?

玛狄恩 死了。

安东尼 把战铠脱下吧,爱洛斯;永昼的工作已经完毕,我们现在该去睡了。(向玛狄恩)你送来这样的消息,还让你留着活命回去,已是给你最大的酬劳了;去。(玛狄恩下)脱下来;埃阿斯的七层的盾牌,也挡不住我心头所受的打击。啊,碎裂了吧,我的胸膛!心啊,使出你所有的力量来,把你这脆弱的胸膛爆破了吧!赶快,爱洛斯,赶快。我不再是一个军人了;残破的甲片啊,去吧;你们从前也是立过功劳的。暂时离开我一会儿。(爱洛斯下)我要追上你,克莉奥佩特拉,流着泪请求你宽恕。我非这样做不可,因为再活下去只有痛苦。火炬既然已经熄灭,还是静静地躺下来,不要深入迷途了。一切的辛勤徒然毁坏了自己所成就的事业;纵然有盖世的威力,免不了英雄末路的悲哀;从此一切撒手,也可以省下多少麻烦。爱洛斯!——我来了,我的女王!——爱洛斯!——等一等我。在灵魂们偃息在花朵上的乐园之内,我们将要携手相亲,用我们活泼泼的神情引起幽灵们的注目;狄多和她的埃涅阿斯将要失去追随的一群,到处都是我们遨游的地方。来,爱洛斯!爱洛斯!

【极乐世界吗。】


爱洛斯重上。

爱洛斯 主上有什么吩咐?

安东尼 克莉奥佩特拉死了,我却还在这样重大的耻辱之中偷生人世,天神都在憎恶我的卑劣了。我曾经用我的剑宰割世界,驾着无敌的战舰建立海上的城市;可是她已经用一死告诉我们的凯撒,“我是我自己的征服者”了,我难道连一个女人的志气也没有吗?爱洛斯,你我曾经有约在先,到了形势危急的关头,当我看见我自己将要在敌人手里遭受无可避免的凌辱的时候,我一发出命令,你就必须立刻把我杀死;现在这个时刻已经到了,履行你的义务吧。其实你并不是杀死我,而是击败了凯撒。不要吓得这样脸色发白。

爱洛斯 天神阻止我!帕提亚人充满敌意的矢镝不曾射中您的身体,难道我却必须下这样的毒手吗?

安东尼 爱洛斯,你愿意坐在罗马的窗前,看着你的主人交叉着两臂,俯下了他的伏罪的颈项,带着满面的羞惭走过,他的前面的车子上坐着幸运的凯撒,把卑辱的烙印加在他的俘虏的身上吗?

爱洛斯 我不愿看见这种事情。

安东尼 那么来,我必须忍受些微的痛苦,解脱终身的耻辱。把你那柄曾经为国家立过功劳的剑拔出来吧。

爱洛斯 啊,主上!原谅我!

安东尼 我当初使你获得自由的时候,你不是曾经向我发誓,我叫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吗?赶快动手,否则你过去的勤劳,都是毫无目的的了。拔出剑来,来。

爱洛斯 那么请您转过脸去,让我看不见那为全世界所崇拜瞻仰的容颜。

安东尼 你瞧!(转身背爱洛斯。)

爱洛斯 我的剑已经拔出了。

安东尼 那么让它赶快执行它的工作吧。

爱洛斯 我的亲爱的主人,我的元帅,我的皇上,在我没有刺这残酷的一剑以前,允许我向您道别。

安东尼 很好,朋友,再会吧。

爱洛斯 再会吧,伟大的主帅!我现在就动手吗?

安东尼 现在,爱洛斯。

爱洛斯 那么好,我这样免去了安东尼的死所给我的悲哀了。(自杀。)

【无颜以对吗。】


安东尼 比我三倍勇敢的义士!壮烈的爱洛斯啊,你把我所应该做而你所不能做的事教会我了。我的女王和爱洛斯已经用他们英勇的示范占了我的先着;可是我要像一个新郎似的奔赴死亡,正像登上恋人的卧床一样。来;爱洛斯,你的主人临死时候却是你的学生,你教给我怎样死法。(伏剑倒地)怎么!没有死?没有死?喂,卫士!啊!帮我快一点死去!

德西塔斯及众卫士上。

卫士甲 什么声音?

安东尼 朋友们,我把事情干坏了;啊!请你们替我完成我的工作吧。

卫士乙 大星殒落了!

卫士甲 时间已经终止它的运行了!

众卫士 唉,伤心!

安东尼 哪一个爱我的,把我杀死了吧。

卫士甲 我不能下这样的手。

卫士乙 我也不能。

卫士丙 谁也下不了这样的手。(众卫士下。)

德西塔斯 你手下的人看见你国破身亡,全都走散了。我只要把这柄剑拿去献给凯撒,再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他,就可以成为我的进身之阶。

狄俄墨得斯上。

狄俄墨得斯 安东尼在什么地方?

德西塔斯 那边,狄俄墨得斯,那边。

狄俄墨得斯 他活着吗?你怎么不回答我,朋友?(德西塔斯下。)

安东尼 是你吗,狄俄墨得斯?拔出你的剑来,把我刺死了吧。

狄俄墨得斯 最尊严的主上,我们娘娘克莉奥佩特拉叫我来看你。

安东尼 她什么时候叫你来的?

狄俄墨得斯 现在,我的主。

安东尼 她在什么地方?

狄俄墨得斯 关闭在陵墓里。她早就害怕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因为看见您疑心她和凯撒有勾结——其实是完全没有这一回事的——没有法子平息您的恼怒,所以才叫人来告诉您她死了;可是她又怕这一个消息会引起不幸的结果,所以又叫我来向您说明事实的真相;我怕我来得太迟了。

安东尼 太迟了,好狄俄墨得斯。请你叫我的卫士来。

狄俄墨得斯 喂,喂!皇上的卫士呢?喂,卫士们!来,你们的主帅叫你们哪!

安东尼的卫士四五人上。

安东尼 好朋友们,把我抬到克莉奥佩特拉的所在去;这是我最后命令你们做的事了。

卫士甲 唉,唉!主上,您手下还有几个人是始终跟随着您的。

众卫士 最不幸的日子!

安东尼 不,我的好朋友们,不要用你们的悲哀使冷酷的命运在暗中窃笑;我们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报复命运加于我们的凌辱。把我抬起来;一向总是我带领着你们,现在我却要劳你们抬着我走了,谢谢你们。(众舁安东尼同下。)

【不幸之幸吗。】


第十三场 同前。陵墓

克莉奥佩特拉率查米恩、伊拉丝及侍女等于高处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我一辈子不再离开这里了。

查米恩 不要伤心,好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不,我怎么不伤心?一切奇怪可怕的事情都是受欢迎的,我就是不要安慰;我们的不幸有多么大,我们的悲哀也该有多么大。

狄俄墨得斯于下方上。

克莉奥佩特拉 怎么!他死了吗?

狄俄墨得斯 死神的手已经降在他身上,可是他还没有死。从陵墓的那一边望出去,您就可以看见他的卫士正在把他抬到这儿来啦。

卫士等舁安东尼于下方上。

克莉奥佩特拉 太阳啊,把你广大的天宇烧毁吧!人间的巨星已经消失它的光芒了。啊,安东尼,安东尼,安东尼!帮帮我,查米恩,帮帮我,伊拉丝,帮帮我;下面的各位朋友!大家帮帮忙,把他抬到这儿来。

安东尼 静些!不是凯撒的勇敢推倒了安东尼,是安东尼战胜了他自己。

克莉奥佩特拉 是的,只有安东尼能够征服安东尼;可是苦啊!

安东尼 我要死了,女王,我要死了;我只请求死神宽假片刻的时间,让我把最后的一吻放在你的唇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敢,亲爱的——我的亲爱的主,恕我——我不敢,我怕他们把我捉去。我决不让全胜而归的凯撒把我作为向人夸耀的战利品;要是刀剑有锋刃,药物有灵,毒蛇有刺,我决不会落在他们的手里;你那眼光温柔、神气冷静的妻子奥克泰维娅永远没有机会在我的面前表现她的端庄贤淑。可是来,来,安东尼——帮助我,我的姑娘们——我们必须把你抬上来。帮帮忙,好朋友们。

安东尼 啊!快些,否则我要去了。

克莉奥佩特拉 嗳哟!我的主是多么的重!我们的力量都已变成重量了,所以才如此沉重。要是我有天后朱诺的神力,我一定要叫羽翼坚劲的麦鸠利负着你上来,把你放在乔武的身旁。可是只有呆子才存着这种无聊的愿望。上来点儿了。啊!来,来,来;(众举安东尼上至克莉奥佩特拉前)欢迎,欢迎!死在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要是我的嘴唇能够给你生命,我愿意把它吻到枯焦。

众人 伤心的景象!

安东尼 我要死了,女王,我要死了;给我喝一点酒,让我再说几句话。

克莉奥佩特拉 不,让我说;让我高声咒骂那司命运的婆子,恼得她摔破她的轮子。

安东尼 一句话,亲爱的女王。你可以要求凯撒保护你生命的安全,可是不要让他玷污了你的荣誉。啊!

克莉奥佩特拉 生命和荣誉是不能两全的。

【赖活胜好死吗。】


安东尼 亲爱的,听我说;凯撒左右的人,除了普洛丘里厄斯以外,你谁也不要相信。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相信凯撒左右的人;我只相信自己的决心和自己的手。

安东尼 我的恶运已经到达它的终点,不要哀哭也不要悲伤;当你思念我的时候,请你想到我往日的光荣;你应该安慰你自己,因为我曾经是全世界最伟大、最高贵的君王,因为我现在堂堂而死,并没有懦怯地向我的同国之人抛下我的战盔;我是一个罗马人,英勇地死在一个罗马人的手里。现在我的灵魂要离我而去;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克莉奥佩特拉 最高贵的人,你死了吗?你把我抛弃不顾了吗?这寂寞的世上没有了你,就像个猪圈一样,叫我怎么活下去呢?啊!瞧,我的姑娘们,(安东尼死)大地消失它的冠冕了!我的主!啊!战士的花圈枯萎了,军人的大纛摧倒了;剩下在这世上的,现在只有一群无知的儿女;杰出的英雄已经不在人间,月光照射之下,再也没有值得注目的人物了。(晕倒。)

查米恩 啊,安静些,娘娘!

伊拉丝 她也死了,我们的女王!

查米恩 娘娘!

伊拉丝 娘娘!

查米恩 啊,娘娘,娘娘,娘娘!

伊拉丝 陛下!陛下!

查米恩 静,静,伊拉丝!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平凡的感情支配着我,正像支配着一个挤牛奶、做贱工的婢女一样。我应该向不仁的神明怒掷我的御杖,告诉他们当他们没有偷去我们的珍宝的时候,我们这世界是可以和他们的天国互相媲美的。如今一切都只是空虚无聊;忍着像傻瓜,不忍着又像疯狗。那么在死神还不敢侵犯我们以前,就奔进了幽秘的死窟,是不是罪恶呢?怎么啦,我的姑娘们?唉,唉!高兴点儿吧!嗳哟,怎么啦,查米恩!我的好孩子们!啊,姑娘们,姑娘们,瞧!我们的灯熄了,它暗下去了,各位好朋友,提起勇气来;——我们要埋葬他,一切依照最庄严、最高贵的罗马的仪式,让死神乐于带我们同去。来,走吧;容纳着那样一颗伟大的灵魂的躯壳现在已经冰冷了;啊,姑娘们,姑娘们!我们没有朋友,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同下;安东尼尸身由上方舁下。)

【魂兮归来吗。】



第五幕


第一场 亚历山大里亚。凯撒营地

凯撒、阿格立巴、道拉培拉、茂西那斯、盖勒斯、普洛丘里厄斯及余人等上。


凯撒 道拉培拉,你去对他说,叫他赶快投降;他已经屡战屡败,不必再出丑了。

道拉培拉 凯撒,遵命。(下。)

德西塔斯持安东尼佩剑上。

凯撒 为什么拿了这柄剑来?你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闯到我们的面前?

德西塔斯 我的名字叫做德西塔斯;我是安东尼手下的人,当他叱咤风云的时候,他是我的最好的主人,我愿意为了刈除他的敌人而捐弃我的生命。要是现在你肯收容我,我也会像尽忠于他一样尽忠于你;不然的话,就请你把我杀死。

凯撕 你说什么?

德西塔斯 我说,凯撒啊,安东尼死了。

凯撒 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应该用雷鸣一样的巨声爆发出来;地球受到这样的震动,山林中的猛狮都要奔到市街上,城市里的居民反而藏匿在野兽的巢穴里。安东尼的死不是一个人的没落,半个世界也跟着他的名字同归于尽了。

德西塔斯 他死了,凯撒;执法的官吏没有把他宣判死刑,受人雇佣的刺客也没有把他加害,是他那曾经创造了许多丰功伟绩、留下不朽的光荣的手,凭着他的心所借给它的勇气,亲自用剑贯穿了他的心胸。这就是我从他的伤口拔下来的剑,瞧它上面沾着他的最高贵的血液。

凯撒 你们都现出悲哀的脸色吗,朋友们?天神在责备我,可是这样的消息是可以使君王们眼睛里洋溢着热泪的。

阿格立巴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天性使我们不能不悔恨我们抱着最坚强的决意所进行的行动。

茂西那斯 他的毁誉在他身上是难分高下的。

阿格立巴 从未有过这样罕见的人才操纵过人类的命运;可是神啊,你们一定要给我们一些缺点,才使我们成为人类。凯撒受到感动了。

茂西那斯 当这样一面广大的镜子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能不看见他自己。

凯撒 安东尼啊!我已经追逼得你到了这样一个结局;我们的血脉里都注射着致命的毒液,今天倘不是我看见你的没落,就得让你看见我的死亡;在这整个世界之上,我们是无法并立的。可是让我用真诚的血泪哀恸你——你、我的同伴、我的一切事业的竞争者、我的帝国的分治者、战阵上的朋友和同志、我的身体的股肱、激发我的思想的心灵,我要向你发出由衷的哀悼,因为我们那不可调和的命运,引导我们到了这样分裂的路上。听我说,好朋友们——

一埃及人上。

凯撒 我再慢慢告诉你们吧。这家伙脸上的神气,好像要来报告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我们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说。你是哪儿来的?

埃及人 我是一个卑微的埃及人。我家女王幽居在她的陵墓里,这是现在唯一属于她所有的地方,她想要知道你预备把她怎样处置,好让她自己有个准备。

凯撒 请她宽心吧;我们不久就要派人去问候她,她就可以知道我们已经决定了给她怎样尊崇而优厚的待遇;因为凯撒决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埃及人 愿神明保佑你!(下。)

凯撒 过来,普洛丘里厄斯。你去对她说,我们一点没有羞辱她的意思;好好安慰安慰她,免得她自寻短见,反倒使我们落一场空;因为我们要是能够把她活活地带回罗马去,那才是我们永久的胜利。去,尽快回来,把她所说的话和你所看见的她的情形告诉我。

普洛丘里厄斯 凯撒,我就去。(下。)

凯撒 盖勒斯,你也跟他一道去。(盖勒斯下)道拉培拉呢?我要叫他帮助普洛丘里厄斯传达我的旨意。

阿格立巴

茂西那斯 道拉培拉!

凯撒 让他去吧,我现在想起了我刚才叫他干一件事去的;他大概就会来。跟我到我的帐里来,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多么不愿意牵进这一场战争中间;虽然在戎马倥偬的当儿,我在给他的信中仍然是多么心平气和。跟我来,看看我在信中对他是怎样的态度。(同下。)

【诱敌深入吗。】


第二场 同前。陵墓

克莉奥佩特拉、查米恩及伊拉丝于高处上。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孤寂已经开始使我得到了一个更好的生活。做凯撒这样一个人是一件无聊的事;他既然不是命运,他就不过是命运的奴仆,执行着她的意志。干那件结束一切行动的行动,从此不受灾祸变故的侵犯,酣然睡去,不必再吮吸那同样滋养着乞丐和凯撒的乳头,那才是最有意义的。

普洛丘里厄斯、盖勒斯及兵士等自下方上。

普洛丘里厄斯 凯撒问候埃及的女王;请你考虑考虑你有些什么要求准备向他提出。

克莉奥佩特拉 你叫什么名字?

普洛丘里厄斯 我的名字是普洛丘里厄斯。

克莉奥佩特拉 安东尼曾经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可以信托的人;可是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信托什么人,也不怕被人欺骗了。你家主人倘然想要有一个女王向他乞讨布施,你必须告诉他,女王是有女王的身分的,她要是向人乞讨,至少也得乞讨一个王国;要是他愿意把他所征服的埃及送给我的儿子,那么为了他把原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仍旧赏赐给我的偌大恩惠,我一定满心感激地向他长跪拜谢的。

普洛丘里厄斯 安心吧,您是落在一个宽宏大度的人的手里,什么都不用担忧。您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向我的主上提出;一切困穷无告的人,都可以沾沐他的深恩厚泽。让我回去向他报告您的臣服的诚意,您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仁慈的征服者。

克莉奥佩特拉 请你告诉他,我是他的命运的奴仆,我向他献呈他所应得的敬礼。每一小时我都在学习着服从的教训,希望他能够允许我瞻仰他的威容。

普洛丘里厄斯 我愿意照您的话回去报告,好娘娘。宽心吧,因为我知道那造成您目前这一种处境的人,对于您的遭遇是非常同情的。

盖勒斯 你们瞧,把她捉住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普洛丘里厄斯及二卫士登梯升墓至克莉奥佩特拉后。一部分卫士拔栓开各墓门,发现底层墓室。向普洛丘里厄斯及各卫士)把她好生看守,等凯撒到来发落。(下。)

伊拉丝 娘娘!

【天罗地网吗。】


查米恩 啊,克莉奥佩特拉!你给他们捉住啦,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快,快,我的好手。(拔出匕首。)

普洛丘里厄斯 住手,娘娘,住手!(捉住克莉奥佩特拉手,将匕首夺下)不要干这种对不起您自己的事;您现在并没有被人陷害,却已经得到了解放。

克莉奥佩特拉 什么,死可以替受伤的病犬解除痛苦,难道我却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吗?

普洛丘里厄斯 克莉奥佩特拉,不要毁灭你自己,辜负了我们主上的一片好心;让人们看看他的行事是多么高尚正大吧,要是你死了,他的美德岂不白白埋没了吗?

克莉奥佩特拉 死神啊,你在哪儿?来呀,来!来,来,把一个女王带了去吧,她的价值是抵得上许多婴孩和乞丐的!

普洛丘里厄斯 啊!忍耐点儿,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先生,我要不食不饮;宁可用闲谈销磨长夜,也不愿睡觉。不管凯撒使出什么手段来,我要摧残这一个易腐的皮囊。你要知道,先生,我并不愿意带着镣铐,在你家主人的庭前做一个待命的囚人,或是受那阴沉的奥克泰维娅的冷眼的嗔视。难道我要让他们把我悬吊起来,受那敌意的罗马的下贱民众的鼓噪怒骂吗?我宁愿葬身在埃及的沟壑里;我宁愿赤裸了身体,躺在尼罗河的湿泥上,让水蝇在我身上下卵,使我生蛆而腐烂;我宁愿铁链套在我的颈上,让高高的金字塔作为我的绞架!

普洛丘里厄斯 您想得太可怕了,凯撒决不会这样对待您的。

道拉培拉上。

道拉培拉 普洛丘里厄斯,你所做的事,你的主人凯撒已经知道了,他叫你去;女王归我看守。

普洛丘里厄斯 道拉培拉,那再好没有了;对她客气点儿。(向克莉奥佩特拉)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对凯撒说,我可以替您转达。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说,我要死。(普洛丘里厄斯及兵士等下。)

道拉培拉 最尊贵的女王,您有没有听见过我的名字?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知道。

道拉培拉 您一定知道我的。

克莉奥佩特拉 先生,我听见什么、知道什么,都没有关系。当孩子和女人们把他们的梦讲给你听的时候,你不是要笑的吗?

道拉培拉 我不懂您的意思,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我梦见有一个安东尼皇帝;啊!但愿我再有这样一次睡眠,让我再看见这样一个人!

道拉培拉 请您听我说——

克莉奥佩特拉 他的脸就像青天一样,上面有两轮循环运转的日月,照耀着这一个小小的圆球。

【求死不得吗。】


道拉培拉 最尊贵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他的两足横跨海洋;他的高举的胳臂罩临大地;他在对朋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如谐和的天乐,可是当他发怒的时候,就会像雷霆一样震撼整个宇宙。他的慷慨是没有冬天的,那是一个收获不尽的丰年;他的欢悦有如长鲸泳浮于碧海之中;戴着王冠宝冕的君主在他左右追随服役,国土和岛屿是一枚枚从他衣袋里掉下来的金钱。

道拉培拉 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你想过去将来,会不会有像我梦见的这样一个人?

道拉培拉 好娘娘,这样的人是没有的。

克莉奥佩特拉 你说的全然是欺罔神听的谎话。然而世上要是果然有这样一个人,他的伟大一定超过任何梦想;造化虽然不能抗衡想像的瑰奇,可是凭着想像描画出一个安东尼来,那幻影是无论如何要在实体之前黯然失色的。

道拉培拉 听我说,好娘娘。您遭到这样重大的不幸,您的坚忍的毅力是和您的悲哀相称的。要是您的痛苦不曾在我心头引起同情的反响,但愿我永远没有功成名遂的一天。

克莉奥佩特拉 谢谢你,先生。你知道凯撒预备把我怎样处置吗?

道拉培拉 我不愿告诉您我所希望您知道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先生,请你说——

道拉培拉 他虽然是一个可尊敬的人——

克莉奥佩特拉 他要把我当作一个俘虏带回去夸耀他的凯旋吗?

道拉培拉 娘娘,他会这样干的;我知道他的为人。(内呼声:“让开!凯撒来了!”)

凯撒、盖勒斯、普洛丘里厄斯、茂西那斯、塞琉克斯及侍从等上。

凯撒 哪一位是埃及的女王?

道拉培拉 娘娘,这位便是皇上。(克莉奥佩特拉跪。)

凯撒 起来,你不用下跪。请起来吧,埃及的女王。

克莉奥佩特拉 陛下,这是神明的意思;我必须服从我的主人。

凯撒 一切不必介意;你加于我们的伤害,虽然铭刻在我们的肌肤之上,可是我们将要使它在我们的记忆中成为偶然的事件。

克莉奥佩特拉 全世界唯一的主人,我没有话可以替我自己辩白,可是我承认我也像一般女人一样,在我的身上具备着许多可耻的女性的弱点。

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你要知道,我们对于你总是一切宽大的,决不用苛刻的手段使你难堪,只要你顺从我的意志,你就会知道这一次的变化是对你有益的。可是假如你想效法安东尼的例子,使我蒙上残暴的恶名,那么你将要失去我的善意,你的孩子们都将不免一死,否则我是很愿意保障他们的安全的。我走了。

克莉奥佩特拉 愿全世界都信任您的广大的权力;整个大地都是属于您的;我们是您的胜利的标帜,您可以把我们随便悬挂在什么地方。这儿,我的主。

凯撒 你必须帮助我考虑怎样处置克莉奥佩特拉的办法。

克莉奥佩特拉 (呈手卷)这是登记着我所有的金钱珠宝的清单,一切都按照正确的估计载明价值,不值钱的琐细的东西不在其内。塞琉克斯呢?

塞琉克斯 有,娘娘。

克莉奥佩特拉 这是我的司库;我的主,请您问问他,我有没有为我自己留下什么;要是他所言不实,请治他以应得之罪。老实说吧,塞琉克斯。

【输诚纳贡吗。】


塞琉克斯 娘娘,我宁愿闭住我的嘴唇,不愿说一句和事实不符的话。

克莉奥佩特拉 我藏起了什么?

塞琉克斯 您所藏起的珍宝的价值,可以抵得过您所呈献出来的一切。

凯撒 不必脸红,克莉奥佩特拉,我佩服你这件事干得聪明。

克莉奥佩特拉 瞧!凯撒!啊,瞧,有权有势的人多么被人趋附;我的人现在都变成您的人啦;要是我们易地相处,您的人也会变成我的人的。这个塞琉克斯如此没有良心,真叫人切齿痛恨。啊,奴才!你这跟买卖的爱情一样靠不住的家伙!什么!你想逃走吗?好,凭你躲到哪儿去,我要抓住你的眼珠,即使它们会长出翅膀飞走。奴才,没有灵魂的恶人,狗!啊,卑鄙不堪的东西!

凯撒 好女王,看在我的脸上,请息怒吧。

克莉奥佩特拉 啊,凯撒!今天多蒙你降尊纡贵,辱临我这柔弱无用的人,谁知道我自己的仆人竟会存着这样狠毒的居心,当面给人如此难堪的羞辱!好凯撒,假如说,我替自己保留了一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一些不重要的小东西,像我们平常送给泛泛之交的那一类饰物;假如说,我还另外藏起一些预备送给莉维娅和奥克泰维娅的比较值钱的纪念品,因为希望她们替我说两句好话;是不是我必须向一个被我豢养的人禀报明白?神啊!这是一个比国破家亡更痛心的打击。(向塞琉克斯)请你离开这里,否则我要从命运的冷灰里,燃起我的愤怒的余烬了。你倘是一个人,你应该同情我的。

凯撒 走开,塞琉克斯。(塞琉克斯下。)

克莉奥佩特拉 我们掌握大权的时候,往往因为别人的过失而担负世间的指责;可是我们失势以后,却谁也不把别人的功德归在我们身上,而对我们表示善意的同情。

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不论是你所私藏的或是献纳的珍宝,我都没有把它们作为战利品而加以没收的意思;它们永远是属于你的,你可以把它们随意处分。相信我,凯撒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跟人家争夺一些商人手里的货品,所以你安心吧,不要把你自己拘囚在你的忧思之中;不要这样,亲爱的女王,因为我们在决定把你怎样处置以前,还要先征求你自己的意见。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我们对你非常关切而同情,你应该始终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好,再见。

克莉奥佩特拉 我的主人和君王!

凯撒 不要这样。再见。(喇叭奏花腔。凯撒率侍从下。)

克莉奥佩特拉 他用好听的话骗我,姑娘们,他用好听的话骗我,使我不能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可是你听我说,查米恩。(向查米恩耳语。)

伊拉丝 完了,好娘娘;光明的白昼已经过去,黑暗是我们的份了。

克莉奥佩特拉 你赶快再去一次;我已经说过,那东西早预备好了;你去催促一下。

查米恩 娘娘,我就去。

道拉培拉重上。

道拉培拉 女王在什么地方?

查米恩 瞧,先生。(下。)

【漫漫长夜吗。】


克莉奥佩特拉 道拉培拉!

道拉培拉 娘娘,我已经宣誓向您掬献我的忠诚,所以我要来禀告您这一个消息:凯撒准备取道叙利亚回国,在这三天之内,他要先把您和您的孩子们遣送就道。请您自己决定应付的办法,我总算已经履行您的旨意和我的诺言了。

克莉奥佩特拉 道拉培拉,我永远感激你的恩德。

道拉培拉 我是您的永远的仆人。再会,好女王;我必须侍候凯撒去。

克莉奥佩特拉 再会,谢谢你。(道拉培拉下)伊拉丝,你看怎么样?你,一个埃及的木偶人,将要在罗马被众人观览,正像我一样;那些操着百工贱役的奴才们,披着油腻的围裙,拿着木尺斧锤,将要把我们高举起来,让大家都能看见;他们浓重腥臭的呼吸将要包围着我们,使我们不得不咽下他们那股难闻的气息。

伊拉丝 天神保佑不要有这样的事!

克莉奥佩特拉 不,那是免不了的,伊拉丝。放肆的卫士们将要追逐我们像追逐娼妓一样;歌功颂德的诗人们将要用荒腔走韵的谣曲吟咏我们;俏皮的喜剧伶人们将要把我们编成即兴的戏剧,扮演我们亚历山大里亚的欢宴。安东尼将要以一个醉汉的姿态登场,而我将要看见一个逼尖了喉音的男童穿着克莉奥佩特拉的冠服卖弄着淫妇的风情。

伊拉丝 神啊!

克莉奥佩特拉 那是免不了的。

伊拉丝 我决不让我的眼睛看见这种事情;因为我相信我的指爪比我的眼睛更强。

克莉奥佩特拉 那才是一个有志气的办法,叫他们白白准备了一场,让他们看不见他们荒谬的梦想的实现。

查米恩重上。

克莉奥佩特拉 啊,查米恩,来,我的姑娘们,替我穿上女王的装束;去把我最华丽的衣裳拿来;我要再到昔特纳斯河去和玛克·安东尼相会。伊拉丝,去。现在,好查米恩,我们必须快点;等你侍候我穿扮完毕以后,我就放你一直玩到世界的末日。把我的王冠和一切全都拿来。(伊拉丝下;内喧声)为什么有这种声音?

一卫士上。

卫士 有一个乡下人一定要求见陛下;他给您送无花果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让他进来。(卫士下)一件高贵的行动,却会完成在一个卑微的人的手里!他给我送自由来了。我的决心已经打定,我的全身不再有一点女人的柔弱;现在我从头到脚,都像大理石一般坚定;现在我的心情再也不像月亮一般变幻无常了。

卫士率小丑持篮重上。

卫士 就是这个人。

克莉奥佩特拉 出去,把他留在这儿。(卫士下)你有没有把那能够致人于死命而毫无痛苦的那种尼罗河里的可爱的虫儿捉来?

小丑 不瞒您说,捉是捉来了;可是我希望您千万不要碰它,因为它咬起人来谁都没有命的,给它咬死的人,难得有活过来的,简直没有一个人活得过来。

克莉奥佩特拉 你记得有什么人给它咬死吗?

【求其友声吗。】


小丑 多得很哪,男的女的全有。昨天我还听见有一个人这样死了;是一个很老实的女人,可是她也会撒几句谎,一个老实的女人是可以撒几句谎的,她就是给它咬死的,死得才惨哩。不瞒您说,她把这条虫儿怎样咬她的情形活灵活现地全讲给人家听啦;不过她们的话也不是完全可以相信的。总而言之,这是一条古怪的虫,这可是没有错儿的。

克莉奥佩特拉 你去吧;再会!

小丑 但愿这条虫儿给您极大的快乐!(将篮放下。)

克莉奥佩特拉 再会!

小丑 您可要记着,这条虫儿也是一样会咬人的。

克莉奥佩特拉 好,好,再会!

小丑 你还要留心,千万别把这条虫儿交在一个笨头笨脑的人手里;因为这是一条不怀好意的虫。

克莉奥佩特拉 你不必担忧,我们留心着就是了。

小丑 很好。请您不用给它吃什么东西,因为它是不值得养活的。

克莉奥佩特拉 它会不会吃我?

小丑 您不要以为我是那么蠢,我也知道就是魔鬼也不会吃女人的,我知道女人是天神的爱宠,要是魔鬼没有把她弄坏。可是不瞒您说,这些婊子生的魔鬼老爱跟天神捣蛋,天神造下来的女人,十个中间倒有五个是给魔鬼弄坏了的。

克莉奥佩特拉 好,你去吧;再会!

小丑 是,是;我希望这条虫儿给您快乐!(下。)

伊拉丝捧冠服等上。

克莉奥佩特拉 把我的衣服给我,替我把王冠戴上;我心里怀着永生的渴望;埃及葡萄的芳酿从此再也不会沾润我的嘴唇。快点,快点,好伊拉丝;赶快。我仿佛听见安东尼的呼唤;我看见他站起来,夸奖我的壮烈的行动;我听见他在嘲笑凯撒的幸运;我的夫,我来了。但愿我的勇气为我证明我可以做你的妻子而无愧!我是火,我是风;我身上其余的原素,让它们随着污浊的皮囊同归于腐朽吧。你们好了吗?那么来,接受我嘴唇上最后的温暖。再会,善良的查米恩、伊拉丝,永别了!(吻查米恩、伊拉丝,伊拉丝倒地死)难道我的嘴唇上也有毒蛇的汁液吗?你倒下了吗?要是你这样轻轻地就和生命分离,那么死神的刺击正像情人手下的一捻,虽然疼痛,却是心愿的。你静静地躺着不动了吗?要是你就这样死了,你分明告诉世人,死生之际,连告别的形式也是多事的。

查米恩 溶解吧,密密的乌云,化成雨点落下来吧;这样我就可以说,天神也伤心得流起眼泪来了。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应该这样卑劣地留恋着人间;要是她先遇见了鬈发的安东尼,他一定会向她问起我;她将要得到他的第一个吻,夺去我天堂中无上的快乐。来,你杀人的毒物,(自篮中取小蛇置胸前)用你的利齿咬断这一个生命的葛藤吧;可怜的蠢东西,张开你的怒口,赶快完成你的使命。啊!但愿你能够说话,让我听你称那伟大的凯撒为一头无谋的驴子。

查米恩 东方的明星啊!

克莉奥佩特拉 静,静!你没有见我的婴孩在我的胸前吮吸乳汁,使我安然睡去吗?

查米恩 啊,我的心碎了!啊,我的心碎了!

克莉奥佩特拉 像香膏一样甜蜜,像微风一样温柔——啊,安东尼!——让我把你也拿起来。(取另一蛇置臂上)我还有什么留恋呢——(死。)

【难逃一死吗。】


查米恩 在这万恶的世间?再会吧!现在,死神,你可以夸耀了,一个绝世的佳人已经为你所占有。软绵绵的窗户啊,关上了吧;闪耀着金光的福玻斯再也看不见这样一双华贵的眼睛!你的王冠歪了,让我替你戴正,然后我也可以玩去了。

众卫士疾趋上。

卫士甲 女王在什么地方?

查米恩 说话轻一些,不要惊醒她。

卫士甲 凯撒已经差了人来——

查米恩 来得太迟了。(取一蛇置胸前)啊!快点,快点;我已经有点觉得了。

卫士甲 喂,过来!事情不大对;凯撒受了骗啦。

卫士乙 凯撒差来的道拉培拉就在外边;叫他来。

卫士甲 这儿出了什么事啦!查米恩,这算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查米恩 干得很好,一个世代冠冕的王家之女是应该堂堂而死的。啊,军人!(死。)

道拉培拉上。

道拉培拉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啦?

卫士乙 都死了。

道拉培拉 凯撒,你也曾想到她们会采取这种惊人的行动,虽然你想竭力阻止她们,她们毕竟做出来给你看了。(内呼声,“让开!凯撒来了!”)

凯撒率全体扈从重上。

道拉培拉 啊!主上,您真是未卜先知;您的担忧果然成为事实了。

凯撒 她最后终究显出了无比的勇敢;她推翻了我们的计划,为了她自身的尊严,决定了她自己应该走的路。她们是怎样死的?我没有看见她们流血。

道拉培拉 什么人最后跟她们在一起?

卫士甲 一个送无花果来的愚蠢的乡人;这就是他的篮子。

凯撒 那么一定是服了毒啦。

卫士甲 啊,凯撒!这查米恩刚才还活着;她还站着说话;我看见她在替她已死的女王整饬那头上的宝冠;她的身子发抖,她站立不稳,于是就突然倒在地上。

凯撒 啊,英勇的柔弱!她们要是服了毒药,她们的身体一定会发肿;可是瞧她好像睡去一般,似乎在她温柔而有力的最后挣扎之中,她要捉住另外一个安东尼的样子。

道拉培拉 这儿在她的胸前有一道血痕,还有一个小小的裂口;在她的臂上也是这样。

卫士甲 这是蛇咬过的痕迹;这些无花果叶上还有粘土,正像在尼罗河沿岸那些蛇洞边所长的叶子一样。

凯撒 她多半是这样死去的;因为她的侍医告诉我,她曾经访求无数易死的秘方。抬起她的眠床来;把她的侍女抬下陵墓。她将要和她的安东尼同穴而葬;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座坟墓怀抱着这样一双著名的情侣。像这样重大的事件,亲手造成的人也不能不深深感动;他们这一段悲惨的历史,成就了一个人的光荣,可是也赢得了世间无限的同情。我们的军队将要用隆重庄严的仪式参加他们的葬礼,然后再回到罗马去。来,道拉培拉,我们对于这一次饰终盛典,必须保持非常整肃的秩序。(同下。)

【审判战犯吗。】


注释:

1、爱昔斯(Isis),埃及神话中司丰饶蕃殖的女神。

2、托勒密(Ptolemy),公元前三世纪至公元前一世纪埃及王室的名字。

3、即赫剌克勒斯。

4、即埃阿斯。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三一、解构莎士比亚《科利奥兰纳斯》

31.Deconstruct Shakespeare(Coriolanus)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一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不患寡而患不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唯恐天下不乱】【外患内忧】【拔河比赛】【血乳交融】【先兵后礼】【浴血奋战】【人头祭祀】【宣传鼓动】【甘拜下风】【徒有其名】【救死扶伤】【收拾残局】


第二幕【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送子观音】【财神爷】【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乐而乐】【宠辱不惊】【民胞物与】【言不及义】【人大政协】【心口不一】【火中取栗】


第三幕【千金散尽还复来】【九州牧】【革命形势】【除旧布新】【文攻武卫】【兴无灭资】【操之过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朕即国家】【残民以逞】


第四幕【相扶而行】【阴阳之气】【发动起义】【各有时节】【穷则思变】【出奇制胜】【殖民主义】【人民战争】【封锁消息】【泥菩萨过河】【闭目塞聪】【权力辩证法】


第五幕【酒足饭饱】【水火无情】【动弹不得】【软骨病痛】【少不更事】【七上八下】【妇女翻身】【威武回避】【鸣锣开道】【以励来兹】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科利奥兰纳斯》

(Coriolanus)



剧中人物:

卡厄斯·马歇斯  后称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

泰特斯·拉歇斯

考密涅斯  征伐伏尔斯人的将领

米尼涅斯·阿格立巴  科利奥兰纳斯之友

西西涅斯·维鲁特斯

裘涅斯·勃鲁托斯  护民官

小马歇斯  科利奥兰纳斯之子

罗马传令官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  伏尔斯人的大将

奥菲狄乌斯的副将

奥菲狄乌斯的党羽们

尼凯诺  罗马人

安息市民

阿德里安  伏尔斯人

二伏尔斯守卒

伏伦妮娅  科利奥兰纳斯之母

维吉利娅  科利奥兰纳斯之妻

凡勒利娅  维吉利娅之友

维吉利娅的侍女

罗马及伏尔斯元老、贵族、警吏、侍卫、兵士、市民、使者、奥菲狄乌斯的仆人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罗马及其附近;科利奥里及其附近;安息



第一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一群暴动的市民各持棍棒及其他武器上。


市民甲  在我们继续前进之前,先听我说句话。

众人  说,说。

市民甲  你们都下了决心,宁愿死,不愿挨饿吗?

众人  我们都下了决心了,我们都下了决心了。

市民甲  第一,你们知道卡厄斯·马歇斯是人民的最大公敌。

众人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市民甲  让我们杀死他,然后我们要多少谷就有多少谷。我们就这样决定了吗?

众人  不用多说;就这么干。走,走!

市民乙  各位好市民,听我说一句话。市民甲 我们都是苦百姓,贵族才是好市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吃饱了,装不下的东西就可以救济我们。他们只要把吃剩下来的东西趁着新鲜的时候赏给我们,我们就会以为他们是出于人道之心来救济我们;可是在他们看来,我们都是不值得救济的。我们的痛苦饥寒,我们的枯瘦憔悴,就像是列载着他们的富裕的一张清单;他们享福就是靠了我们受苦。让我们举起我们的武器来复仇,趁我们还没有瘦得只剩几根骨头。天神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只是迫于没有面包吃的饥饿,不是因为渴于复仇。

市民乙  你特别提出卡厄斯·马歇斯来作为攻击的对象吗?

市民甲  我们第一要攻击他;他是出卖群众的狗。

市民乙  你不想到他替祖国立下了什么功劳吗?

市民甲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也不愿抹煞他的功劳;可是他因为过于骄傲,已经把他的功劳抵销了。

市民乙  你不要恶意诽谤。

市民甲  我对你说,他所做的轰轰烈烈的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虽然心肠仁厚的人愿意承认那是为了他的国家,其实他只是要取悦于他的母亲,同时使他自己可以对人骄傲;骄傲便是他的美德的顶点。

市民乙  他自己也无能为力的天生的癖性,你却认为是他的罪恶。你不能说他是个贪心的人。

市民甲  要是我不能这样说他,我也不会缺少攻击他的理由;他有数不清的过失,说来也会叫人口酸。(内呼声)这是什么呼声?城那面的人们也起来了。我们还在这儿多说什么?到议会去!

众人  来,来。

市民甲  且慢!谁来啦?

米尼涅斯·阿格立巴上。

【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市民乙  尊贵的米尼涅斯·阿格立巴;他是常常爱护着平民的。

市民甲  他是个好人;要是别人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米尼涅斯  同胞们,你们现在要干些什么事?你们拿着这些棍棒到什么地方去?为了什么事?请你们告诉我。

市民甲  我们的事情元老院并不是不知道;他们这半个月来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将要有什么行动,现在我们就要做给他们看。人家说,穷人诉苦的时候,嘴里会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一双可怕的胳臂哩。

米尼涅斯  哎哟,列位,我的好朋友们,你们不要活命了吗?

市民甲  先生,我们早就没有命活了。

米尼涅斯  我告诉你们,朋友们,贵族们对于你们是非常关切的。你们要是把你们的穷困和饥荒归罪政府,还不如举起你们的棍棒来打天;因为这次饥荒是天神的意旨,不是贵族们造成的。政府总是尽心竭力,替你们解除种种重大的困难;你们应该屈膝哀求,不该举手反抗,这才会对你们有好处。唉!灾祸使你们迷失了本性,引导你们到更大的灾祸的路上;你们诽谤着国家的领导者,他们像慈父一样爱护你们,你们却像仇敌一样咒诅他们。

市民甲  爱护我们!真的!他们从来没有爱护过我们:让我们忍受饥寒,他们的仓库里却堆满了谷粒;颁布保护高利贷的法令;每天都在忙着取消那些不利于富人的正当的法律,重新制定束缚穷人的苛酷的条文。我们要是不死在战争里,也会死在他们手里;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爱护!

米尼涅斯  你们必须承认你们自己太会恶意猜疑,否则你们就是一群不懂好坏的傻子。我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给你们听,也许你们已经听见过;可是因为它适合我的目的,我要把它的意思再引伸一下。

市民甲  好,我倒要听听,先生;可是你不要以为用一个故事就可以把我们的耻辱蒙混过去。请你讲吧。

米尼涅斯  从前有一个时候,身体上的各部器官联合向肚子反抗;它们申斥它像一个无底洞似的占据在身体的中央,无所事事,其余的器官有的管看,有的管听,有的管思想,有的管教训,有的管步行,有的管感觉,分工合作,共同应付着全身的需要,只有它只知容纳食物,不知分担劳苦。肚子回答说——

市民甲  好,先生,那肚子怎么回答?

米尼涅斯  别急,让我讲给你听。——那肚子,而决非肺部,微微地露出一丝冷笑——因为你瞧,我既然可以叫肚子说话,那么当然也可以叫它微笑——带着讥讽的口气回答那些愤愤不平的、嫉妒它的收入的作乱的器官,正像你们因为元老们跟你们地位不同,所以把他们信口诽谤一样。

【劳心者治人吗。】


市民甲  你那肚子怎么回答?哼!那戴着王冠的头,那视察一切的眼睛,那运筹决策的心,那胳臂——我们的兵士,那腿——我们的坐骑,那舌头——我们的吹号人,以及其他在我们这一个组织里各尽寸劳的属僚佐贰,要是他们——

米尼涅斯  要是他们怎样?这家伙抢在我的前面说话!要是他们怎样?要是他们怎样?

市民甲  要是他们受制于饕餮的肚子,那不过是身体上的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米尼涅斯  好,那便怎样?

市民甲  要是他们提出抗议,那肚子有什么话好回答呢?

米尼涅斯  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略微忍耐片刻,不要这么性急,你就可以听到肚子的回答。

市民甲  你讲话太不痛快。

米尼涅斯  听着,好朋友;这位庄严的肚子是很从容不迫的,不像攻击他的人们那样卤莽轻率,他这样回答:“不错,我的全体的朋友们,”他说,“你们全体赖以生活的食物,是由我最先收纳下来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是整个身体的仓库和工场;可是你们应该记得,那些食物就是我把它们从你们血液的河流里一路运输过去,一直传达到心的宫廷和脑的宝座;经过人身的五官百窍,最强韧的神经和最微细的血管都从我得到保持他们活力的资粮。你们,我的好朋友们,虽然在一时之间——”听着,这是那肚子说的话——

市民甲  好,好,他怎么说?

米尼涅斯  “虽然在一时之间,不能看见我怎样把食物分送到各部分去,可是我可以清算我的收支,大家都从我领回食物的精华,剩下给我自己的只是一些糟粕。”你们觉得他的话说得怎样?

市民甲  那也回答得有理。你说这一段话是什么用意呢?

米尼涅斯  罗马的元老们就是这一个好肚子,你们就是那一群作乱的器官;因为你们要是把他们所讨论、所关切的问题仔细检讨一下,把有关大众幸福的事情彻底想一想,你们就会知道你们所享受的一切公共的利益,都是从他们手里得到,完全不是靠着你们自己的力量。你以为怎样,你这一群人中间的大拇脚趾头?

市民甲  我是大拇脚趾头?为什么我是大拇脚趾头?

米尼涅斯  因为你在这一场最聪明的叛乱里,是一个最低微、最卑鄙的人,却跑在众人的最前面;你这最下贱的恶棍,为了妄图非分的利益,竟敢自居于领导的地位。可是你们准备好举起你们粗硬的棍棒来吧;罗马和她的群鼠已经到了决战的关头;总有一方不免遭殃。

【劳力者治于人吗。】


卡厄斯·马歇斯上。

米尼涅斯  祝福,尊荣的马歇斯!

马歇斯  谢谢。——什么事,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流氓,凭着你们那些龌龊有毒的意见,使你们自己变成了社会上的疥癣?

市民甲  我们一向多承您温语相加。

马歇斯  谁要是对你们温语相加,他也会恭维他心里所痛恨的人了。你们究竟要什么,你们这些恶狗?你们既不喜欢和平,又不喜欢战争;战争会使你们害怕,和平又使你们妄自尊大。谁要是信任你们,他将会发现他所寻找的狮子不过是一群野兔,他所寻找的狐狸不过是一群鹅;你们比冰上的炭火、阳光中的雹点更不可靠。你们的美德是尊敬那犯罪的囚徒,咒诅那执法的刑官。谁立下了功德,就应该受你们的憎恨;你们的欢心就像病人的口味,只爱吃那些足以加重他的病症的食物。谁要是信赖着你们的欢心,就等于用铅造的鳍游泳,用灯心草去斩伐橡树。该死的东西!相信你们?你们每一分钟都要变换一个心,你们会称颂你们刚才所痛恨的人,唾骂你们刚才所赞美的人。你们在城里到处鼓噪,攻击尊贵的元老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倘使没有他们帮助神明把你们约束住了,使你们有一点畏惧,你们早就彼此相食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米尼涅斯  他们要求照他们所索取的数量给他们谷物;他们说这城里藏着很多的谷物。

马歇斯  该死的东西!他们说!他们只会坐在火炉旁边,假充知道议会里所干的事;谁将要升起,谁正在得势,谁将要没落;宣布他们猜想中的婚姻;党同伐异,凡是他们所赞成的一方面,就夸赞它的强大;凡是他们所反对的一方面,就放在他们的破鞋子底下踹踏。他们说有很多的谷!要是那些贵族们愿意放下他们的慈悲,让我运用我的剑,我要尽我的枪尖所能挑到,把几千个这样的奴才杀死了堆成一座高高的尸山。

米尼涅斯  不,这些人差不多已经完全悔悟了;因为他们虽然行事十分卤莽,然而他们都是非常懦怯的。可是请问,还有那一群怎么说?

马歇斯  他们已经解散了,该死的东西!他们说他们肚子饿;叹息出一些陈腐的老话:什么饥饿可以摧毁石墙;什么狗也要吃东西;什么肉是供口腹享受的;什么天神降下五谷,不是单为富人。用这种陈词滥调,倾吐他们的不平;他们的申诉是接受了,他们的请愿也得到了准许——一个奇怪的请愿,最慷慨的人听见了也会伤心,最大胆的人瞧见了也会失色——于是他们抛掷他们的帽子,高声欢呼,好像赌赛谁可以把他的帽子挂到月亮的钩上去似的。

米尼涅斯  准许了他们什么请愿?

马歇斯  由他们自己选出五个护民官,保护他们下贱的智慧:一个是裘涅斯·勃鲁托斯,一个是西西涅斯·维鲁特斯,还有那几个我不知道——哼!如果是我的话,就让这些乌合之众把城头上的天拆毁了,也决不答应他们;这样会使他们渐渐扩展势力,引起更大的叛乱。

米尼涅斯  真是怪事。

马歇斯  去,滚回家去,你们这些废物!

一使者匆匆上。

使者  卡厄斯·马歇斯呢?

马歇斯  这儿;什么事?

使者  将军,伏尔斯人起兵了。

马歇斯  我很高兴;我们可以有机会发泄发泄我们剩余下来的朽腐的精力了。瞧,我们的元老们来了。

【唯恐天下不乱吗。】


考密涅斯、泰特斯·拉歇斯及其他元老;裘涅斯·勃鲁托斯、西西涅斯·维鲁特斯等同上。

元老甲  马歇斯,您最近对我们说的话不错;伏尔斯人果然起兵了。

马歇斯  他们有一个领袖,塔勒斯·奥菲狄乌斯,你们就会知道他的厉害。我很嫉妒他的高贵的品格,倘然我不是我,我就希望我是他。

考密涅斯  您曾经跟他交战过。

马歇斯  要是整个世界分成两半,互相厮杀,而他竟站在我这一方面,那么我为了要跟他交战的缘故,也会向自己的一方叛变:能够猎逐像他这样一头狮子,是我所认为一件可以自傲的事。

元老甲  那么,尊贵的马歇斯,跟随考密涅斯出征去吧。

考密涅斯  这是您已经答应过的。

马歇斯  是的,我决不食言。泰特斯·拉歇斯,你将要再见我向塔勒斯挥剑。怎么!你动也不动?你想置身事外吗?

拉歇斯  不,卡厄斯·马歇斯;即使我必须一手扶杖而行,我也要用另一手挥杖从征,决不后人。

米尼涅斯  啊!这才是英雄本色!

元老甲  请你们各位驾临议会;我们那些最高贵的朋友们都在那里等着我们。

拉歇斯  (向考密涅斯)您先走;(向马歇斯)您跟在考密涅斯后面;我们必须跟在您的后面。

考密涅斯  尊贵的马歇斯!

元老甲  (向众市民)去!各人回家去!去!

马歇斯  不,让他们跟着来吧。伏尔斯人有许多谷;带这些耗子去吃空他们的谷仓吧。敬天畏上的叛徒们,你们已经表现了非常的勇敢;请你们跟着来吧。(众元老、考密涅斯、马歇斯、泰特斯、米尼涅斯同下;众市民偷偷散开。)

西西涅斯  你见过像这个马歇斯一样骄傲的人吗?

勃鲁托斯  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

西西涅斯  当我们被选为护民官的时候——

勃鲁托斯  你没有留心到他的嘴唇和眼睛吗?

西西涅斯  他那种冷嘲热讽才叫人难堪呢。

勃鲁托斯  碰到他动怒的时候,天神也免不了挨他一顿骂。

西西涅斯  温柔的月亮也要遭他的讥笑。

勃鲁托斯  这些战争把他葬送了;他已经变得这样骄傲,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勇敢了。

西西涅斯  这样一种性格,在受到胜利的煽动以后,会瞧不起正午时候他所践踏的自己的影子。可是我不知道凭着他这种傲慢的脾气,怎么能够俯首接受考密涅斯的号令。

勃鲁托斯  他的目的只是争取名誉,他现在也已经有很好的名誉;一个人要保持固有的名誉,获得更大的名誉,最好的办法就是处在亚于领袖的地位;因为要是有过错的话,就可以归咎于主将,虽然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盲目的舆论就会替马歇斯发出惋惜的呼声,“啊!要是他担负了这个责任就好了!”

西西涅斯  而且,要是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舆论因为一向认定马歇斯是他们的英雄,考密涅斯的功劳也会被他埋没。

勃鲁托斯  对了,即使马歇斯没有出一点力,考密涅斯的一半的光荣也是属于他的;考密涅斯的一切错处,对于马歇斯也会变成光荣,虽然他不曾立下一点功劳。

西西涅斯  让我们去听听他们怎样调兵遣将;还要看看他除了这一副孤僻的神气以外,是用怎样的态度出发作战的。

勃鲁托斯  我们去吧。(同下。)

【外患内忧吗。】


第二场 科利奥里。元老院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及众元老上。


元老甲  所以照您看来,奥菲狄乌斯,罗马人已经预闻我们的计谋,知道我们行动的情形了。

奥菲狄乌斯  那不也是您的意见吗?凡是我们这儿所想到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我们还没有把它实行以前,罗马就已经准备好对策了?自从我得到那边来的消息以后,到现在还不满四天;那消息是这样的:我想这封信还在我身边;是的,在这儿。“他们已经调遣一支军队,不知道是开向东方去的还是开向西方去的。饥荒很是严重;民不聊生,人心思乱。据闻那支军队由考密涅斯、马歇斯——你的旧日的敌人,罗马人恨他比你还要厉害——和泰特斯·拉歇斯——一个非常勇敢的罗马人——这三个人率领;大概是要开到你们边境上来的,请考虑考虑吧。”

元老甲  我们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我们相信罗马一定准备着迎战了。

奥菲狄乌斯  你们以为把你们伟大的计划遮掩一下,让它到最后的关头方才暴露出来,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可是当它正在进行的时候,就已经被罗马人知晓了。我们本来预备趁罗马还没有知道我们计划以前,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占领许多城市,现在消息已经泄漏,我们的计划也要受到影响了。

元老乙  尊贵的奥菲狄乌斯,请您接受我们的委任,赶快到军前去;让我们守卫科利奥里。要是他们兵临我们城下,您就带领军队回来把他们赶走;可是我想他们一定还没有防备我们的进攻。

奥菲狄乌斯  啊!那可不能这么说;我可以确定说他们已经有充分的准备。不但如此,他们一部分军队已经出发,把我们这儿作为唯一的目标。我去了。要是我有机会碰见卡厄斯·马歇斯,那么我们曾经立誓在先,一定要战到精疲力尽方才罢手。

众元老  愿神明帮助您!

奥菲狄乌斯  愿你们各位平安!

元老甲  再会!

元老乙  再会!

众元老  再会!(各下。)

【拔河比赛吗。】


第三场 罗马。马歇斯家中一室

伏伦妮娅及维吉利娅上,各坐矮凳上做针线。


伏伦妮娅  媳妇,你唱一支歌吧,或者让你自己高兴一点儿。倘然我的儿子是我的丈夫,我宁愿他出外去争取光荣,不愿他贪恋着闺房中的儿女私情。当年,他还只是一个身体娇嫩的孩子,我膝下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的青春和美貌正吸引着众人的注目,就在这种连帝王们的整天请求也都不能使一个母亲答应让她的儿子离开她眼前一小时的时候,我因为想到名誉对于这样一个人是多么重要,要是让他默默无闻地株守家园,岂不等于一幅悬挂在墙上的画像?所以就放他出去追寻危险,从危险中间博取他的声名。我让他参加一场残酷的战争;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头上戴着橡叶的荣冠。我告诉你,媳妇,我第一次知道他是个男孩子的时候,还不及第一次看见他已经变成一个堂堂男子的时候那样喜欢得跳跃起来。

维吉利娅  婆婆,要是他战死了呢?

伏伦妮娅  那么他的不朽的声名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后裔。听我说句真心话:要是我有十二个儿子,我都同样爱着他们,就像爱着我们亲爱的马歇斯一样,我也宁愿十一个儿子为了他们的国家而光荣地战死,不愿一个儿子闲弃他的大好的身子。

侍女上。

侍女  太太,凡勒利娅夫人来瞧您来啦。

维吉利娅  请您准许我进去。

伏伦妮娅  不,你不要进去。我仿佛已经听见你丈夫的鼓声,看见他拉着奥菲狄乌斯的头发把他摔下马来,那些伏尔斯人见了他就像小孩子见了一头熊似的纷纷逃避;我仿佛看见他这样顿足高呼,“上前,你们这些懦夫!虽然你们是罗马人,你们却是在恐惧中生下来的。”他用套着甲的手揩去他额角上的血,奋勇前进,好像一个割稻的农夫,倘使不把所有的稻一起割下,主人就要把他解雇一样。

维吉利娅  他额角上的血!朱庇特啊!不要让他流血!

伏伦妮娅  去,你这傻子!那样才更可以显出他的英武的雄姿,远胜于那些辉煌的战利品,当赫卡柏乳哺着赫克托的时候,她的丰美的乳房还不及赫克托流血的额角好看,当他轻蔑地迎着希腊人的剑锋的时候。——请凡勒利娅夫人进来。(侍女下。)

【血乳交融吗。】


维吉利娅  上天保佑我的丈夫不要遭奥菲狄乌斯的毒手!

伏伦妮娅  他会把奥菲狄乌斯的头打到他膝盖底下去,在他的脖子上践踏。

侍女率凡勒利娅及阍者重上。

凡勒利娅  两位夫人早安。

伏伦妮娅  好夫人。

维吉利娅  今天幸会夫人,不胜欣慰。

凡勒利娅  你们两位都好?真是一对贤主妇!你们在这儿缝些什么?好一处清净的所在。小哥儿好吗?

维吉利娅  谢谢夫人,他很好。

伏伦妮娅  他宁愿看刀剑听鼓声,不愿见教书先生的面。

凡勒利娅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可以发誓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瞒你们说,星期三那天我曾经瞧了他足足半个钟头;他有这么一副坚决的面孔。我见他追赶着一只金翅的蝴蝶,捉到了手又把它放走,放走了又去追它;这么奔来奔去,捉了放、放了捉,也不知道是因为跌了一交呢,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发起脾气来,咬紧了牙关,把那蝴蝶撕碎了;啊!瞧他撕的时候那股劲儿!

伏伦妮娅  他父亲也是这样的脾气。

凡勒利娅  真是一个不同凡俗的孩子。

维吉利娅  一个顽皮的孩子,夫人。

凡勒利娅  来,放下你们的针线;今天下午我要你们陪我玩去。

维吉利娅  不,好夫人,今天我不出去。

凡勒利娅  不出去!

伏伦妮娅  偏要她出去。

维吉利娅  不,真的,请您原谅;在我的丈夫打仗没有回来以前,我决不迈出门槛一步。

伏伦妮娅  胡说!你不应该这样毫无理由地把你自己关在家里。来,你必须去访问访问那位害病的好夫人。

维吉利娅  我愿意祝她早日恢复健康,替她诚心祈祷;可是我不能去。

伏伦妮娅  为什么呢,请问?

维吉利娅  不是因为偷懒,也不是因为我冷酷无情。

凡勒利娅  你要做珀涅罗珀①第二吗?可是人家说,她在俄底修斯出去以后所纺的纱线,不过使伊塔刻充满了飞蛾一般的食客而已。来;我希望你手里的布也像你的手指一样有知觉,那么你因为心怀不忍,也许不会再用针去刺它了。来,你必须跟我们一块儿去。

维吉利娅  不,好夫人,原谅我;真的,我不想出去。

凡勒利娅  真的,你跟我去吧;我会告诉你关于尊夫的好消息。

维吉利娅  啊,好夫人,现在还不会就有好消息哩。

凡勒利娅  真的,我不是对你说笑话;昨天晚上他有信来。

维吉利娅  真的吗,夫人?

凡勒利娅  真的,不骗你;我听见一个元老说起。据说,伏尔斯人有一支军队开了过来,我们的主将考密涅斯已经带了一部分罗马军队前去迎敌了;尊夫和泰特斯·拉歇斯两人已经在他们的科利奥里城前扎下营寨,他们深信一定会在短时期内获得胜利。凭着我的名誉发誓,这是真的;所以请你陪我们去吧。

维吉利娅  请您多多原谅,好夫人;我以后什么都听从您就是了。

伏伦妮娅  随她去,夫人;照她现在这种样子,叫她同去也会扫我们的兴。

凡勒利娅  真的,我也这样想。那么再见吧。来,好夫人。维吉利娅,请你还是把你的忧愁撵出门外,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维吉利娅  不,夫人,我真的不去。我愿您快乐。

凡勒利娅  那么好,再见。(同下。)

【先兵后礼吗。】


第四场 科利奥里城前

旗鼓前导;马歇斯、泰特斯·拉歇斯、军官、兵士等上;一使者自对面上。


马歇斯  有人带消息来了;我可以打赌他们已经相遇了。

拉歇斯  我用我的马赌你的马,他们还没有相遇。

马歇斯  好,一言为定。

拉歇斯  算数。

马歇斯  喂,我们的元帅有没有跟敌人相遇?

使者  他们已经彼此相望,可是还没有交锋。

拉歇斯  这匹好马是我的啦。

马歇斯  我向你买回来。

拉歇斯  不,我不愿把它出卖或是送人;可是我愿意借给你骑五十年。让我们招降这城市吧。

马歇斯  那两支军队离这儿有多远?

使者  有一哩半光景。

马歇斯  那么我们可以互相听见鼓角的声音了。战神啊,请你默佑我们马到功成,好让我们立刻转过头来,挥舞我们热腾腾的利剑,去帮助我们战地上的友人!来,吹起喇叭来。

议和信号;二元老及余人等在城墙上出现。

马歇斯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在你们城里吗?

元老甲  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把你放在心上了。听,我们的鼓声(远处鼓声)正在召唤我们的青年们杀出去;我们宁愿推倒我们自己的城墙,也不愿被困在城内;我们的城门瞧上去虽然还是关得紧紧的,可是它们不过是用灯心草拴住的,等会儿就会自己打开。你听,远方的声音!(远处号角声)那是奥菲狄乌斯;听,他正在向你们那七零八落的军队大施挞伐。

马歇斯  啊!他们在交战了!

拉歇斯  让他们喧呼的声音鼓起我们的勇气。来,梯子!

一队伏尔斯兵士上,自台前经过。

马歇斯  他们不怕我们,却从城里蜂拥而出。现在把你们的盾牌挡在胸前,鼓起你们比盾牌更坚强的斗志,努力杀敌吧!上去,勇敢的泰特斯;想不到他们竟会这样藐视我们,把我气得出了一身汗。来啊,弟兄们;谁要是退缩不前,我就把他当作一个伏尔斯人,叫他死在我的剑下。

号角声;罗马人败退;马歇斯重上。

马歇斯  南方的一切瘟疫都降在你们身上,你们这些罗马的耻辱!愿你们浑身长满毒疮恶病,在逆风的一哩路之外就会互相传染,人家只要一闻到你们的气息就会远远退避。你们这些套着人类躯壳的蠢鹅的灵魂!猴子们都会把他们打退的一群奴才,也会把你们吓得乱奔乱窜!该死!你们都是背后受伤;背上流着鲜红的血,脸却因为奔逃和恐惧而变成了灰白!提起勇气来,向他们反攻!否则凭着天上的神火起誓,我要丢下敌人,向你们作战了;留心着吧。上去;要是你们奋勇坚持,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打回他们妻子的怀抱里去。

号角声;伏尔斯人及罗马人重上交战;伏尔斯人败退城内,马歇斯追至城门口。

马歇斯  现在城门开了;大家出力!命运打开它们,是为了追赶的人,不是为了逃走的人;瞧着我的样子,跟我来吧!(进城门。)

兵士甲  简直是蛮干!我可不来。

兵士乙  我也不高兴。(马歇斯被关在城内。)

兵士丙  瞧,他们把他关在里面了。

众人  他这回准要送命了。(号角声继续吹响。)

泰特斯·拉歇斯重上。

拉歇斯  马歇斯怎样啦?

众人  他一定被杀了,将军。

兵士甲  他紧紧追赶着那些逃走的敌人,一直追进了城里,突然之间他们把城门关上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里面应付全城的敌人。

拉歇斯  啊,英勇的壮士!当他的无情的刀剑锋摧刃折的时候,他那有知的血肉之躯依旧昂然不屈。你被我们遗弃了,马歇斯;一颗像你的身体那么大的完整的红玉,也比不上你珍贵。你是一个恰如凯图②理想的军人,不但在挥舞刀剑的时候勇猛惊人,你的威严的怒容,你的雷鸣一样的声音,也会使敌人丧胆,就像整个世界在害着热病而颤栗一样。

马歇斯被敌众围攻流血重上。

兵士甲  将军,瞧!

拉歇斯  啊!那是马歇斯!让我们救他出来,否则大家都要像他一样了。(众人上前激战,同进城内。)

【浴血奋战吗。】


第五场 科利奥里。街道

若干罗马兵士携战利品上。


兵士甲  我要把这带回罗马去。

兵士乙  我要把这带回去。

兵士丙  倒霉!我还以为这是银子哩。(远处号角声仍继续不断。)

马歇斯及泰特斯·拉歇斯上,一喇叭手随上。

马歇斯  瞧这些家伙倒是一分钟也不肯放松!垫子、铅汤匙、小小的铁器、刽子手也懒得剥下来的死刑犯身上的囚衣,这些下贱的奴才不等打完仗,就忙着收拾起来了。都是该死的东西!听,元帅在那边厮杀得那么热闹!我们也去助战去!我灵魂里痛恨的仇人,奥菲狄乌斯,正在那儿杀戮着我们的罗马人。勇敢的泰特斯,你分一部分军队在城里扫荡扫荡,我再带着那些有勇气的,立刻就去接应考密涅斯。

拉歇斯  将军,你在流血呢;你已经战得太辛苦啦,该休息休息才是。

马歇斯  不要恭维我;我还没有杀上劲来呢。再见。这一点点血,可以鼓起我的勇气,有什么要紧;我要照这样子去和奥菲狄乌斯交战。

拉歇斯  但愿命运女神深深地恋爱着你;凭着她的无边的法力,使你的敌人的剑每击不中!勇敢的将军,愿胜利伴随着你!

马歇斯  愿命运同样照顾着你!再见。

拉歇斯  英勇绝伦的马默斯!(马歇斯下)去,在市场上吹起你的喇叭来;召集全城的官吏,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旨。去!(各下。)


第六场 考密涅斯营帐附近

考密涅斯率军队自前线退却。


考密涅斯  弟兄们,休息一会儿;你们打得不错。我们没有失去罗马人的精神,既不愚蠢地作无益的牺牲,在退却的时候,也没有露出懦怯的丑态。相信我,诸位,敌人一定还要向我们进攻。我们正在激战的时候,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从风里传来的我们友军和敌人激战的声音。罗马的神明啊!愿你们护佑他们获得胜利,正像我们希望自己获得胜利一样;当我们含笑相遇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向你们呈献感谢的祭礼。

一使者上。

【人头祭祀吗。】


考密涅斯  你带什么消息来了?

使者  科利奥里的市民从城里蜂拥而出,和拉歇斯、马歇斯两人的军队交战;我看见我们的军队被他们击退,就离开那儿了。

考密涅斯  你的话虽然是真,却不是好消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使者  一个多钟头了,元帅。

考密涅斯  一共不到一哩路,我们曾经听到过一阵短促的鼓声;你怎么一哩路要走一个钟头,到现在才把这消息送来?

使者  伏尔斯人的探子跟住了我,我不得不绕圈子走了三四哩路;要不然的话,元帅,我在半点钟以前早就把消息送来了。

考密涅斯  那边来的是谁?瞧他的样子,好像碰见过强盗一般。嗳哟!他的神气有点儿像马歇斯;我从前也见过他这副模样的。

马歇斯  (在内)我来得太迟了吗?

考密涅斯  正像牧羊人听见雷声就知道它不是鼓声一样,我一听见马歇斯讲话的声音,就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卑微的人在讲话。

马歇斯上。

马歇斯  我来得太迟了吗?

考密涅斯  是的,要是你身上染着的不是别人的血,而是你自己的血,那么你是来得太迟了。

马歇斯  啊!让我用就像我求婚时候一样坚强的胳臂拥抱你,让我用花烛送我们进入洞房的时候那样喜悦的心拥抱你!

考密涅斯  战士中的英华!泰特斯·拉歇斯怎样啦?

马歇斯  他正在忙得像一个法官一样:把有的人处死、有的人放逐、有的人罚款,有的人得到了赦免,有的人受到了警告;科利奥里已经隶属于罗马的名义之下,像一头用皮带束住的摇尾乞怜的猎狗,不怕它逃到哪儿去了。

考密涅斯  告诉我说他们已经把你们击退的那个奴才呢?他到哪儿去了?叫他来。

马歇斯  不要责骂他;他并没有虚报事实。可是我们的那些士兵——死东西!他们还要护民官!——他们见了比他们自己更不中用的家伙,也会逃得像耗子见了猫儿似的。

考密涅斯  可是你们怎么会得胜呢?

马歇斯  现在还有时间讲话吗?敌人呢?你们是不是已经占到优势?倘然不是,那么你们为什么停了下来?

考密涅斯  马歇斯,我们因为实力不及敌人,所以暂避锋芒,以退为进。

马歇斯  他们的阵地布置得怎样?你知道他们的主力是在哪一方面?

考密涅斯  照我的推测,马歇斯,他们的先锋部队是他们最信任的安息地方部队,统辖他们的将领就是他们全军希望所寄的奥菲狄乌斯。

马歇斯  为了我们过去并肩作战的历次战役,为了我们共同流过的血,为了我们永矢友好的盟誓,我请求你立刻派我去向奥菲狄乌斯和他的安息地方部队挑战;让我们不要坐失时机,赶快挺起我们的刀剑枪矛来,就在这一小时内和他们决一胜负。

考密涅斯  我虽然希望用香汤替你沐浴,用油膏敷擦你的伤痕,可是我决不敢拒绝你的请求;请你自己选择一队最得力的人马带领前去吧。

马歇斯  只要是有胆量跟我去的,就是我所要选择的人。我相信在这儿一定有喜欢像我身上所涂染的这种油彩的人;我也相信在这儿一定有畏惧恶名甚于生命危险的人;我更相信在这儿一定有认为蒙耻偷生不如慷慨就义、祖国的荣誉胜过个人幸福的人:要是在你们中间有一个这样的人,或是有许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思想,就请挥起剑来,跟随马歇斯去。(众人高呼挥剑,将马歇斯举起,脱帽抛掷)啊!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们把我当作你们的剑吗?要是这不单单是形式上的表示,那么你们中间哪一个人不可以抵得过四个伏尔斯人?哪一个人不可以举起坚强的盾牌来,抵御伟大的奥菲狄乌斯?谢谢你们全体,可是我只要选择一部分人就够了;其余的必须静候号令,在别的战争里担起你们的任务来。现在请大家开步前进;我要立刻挑选那些最胜任的人。

考密涅斯  前进,弟兄们;把你们所表示的雄心壮志付诸实践,你们将和我们分享一切。(同下。)

【宣传鼓动吗。】


第七场 科利奥里城门

泰特斯·拉歇斯在科利奥里布防完毕后,率兵士及鼓角等出城往考密涅斯及马歇斯处会合,一副将及一探子随上。


拉歇斯  就是这样;各个城门都要用心防守,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不可怠忽职务。要是我差人来,你就传令这些队伍开拔赴援,留少数人暂时驻守:要是我们在战场上失败了,这一个城也是守不住的。

副将  我们一定尽我们的责任,将军。

拉歇斯  去,把城门关上。带路的人,来,领我们到罗马军队的阵地上去。(各下。)


第八场 罗马及伏尔斯营地之间的战场

号角声;马歇斯及奥菲狄乌斯自相对方向上。


马歇斯  我只要跟你厮杀,因为我恨你比恨一个背约的人还厉害。

奥菲狄乌斯  我也同样恨你;没有一条非洲的毒蛇比你的名誉和狠毒更使我憎恨。站定你的脚跟。

马歇斯  要是谁先动脚跑,让他做对方的奴隶而死去,死后永远不得超生!

奥菲狄乌斯  马歇斯,要是我逃走,你就把我当做一头兔子一样呼唤。

马歇斯  塔勒斯,过去三小时以内,我独自在你们科利奥里城里奋战,所向无敌;你看见我脸上所涂着的,不是我自己的血;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快来跟我拚命吧。

奥菲狄乌斯  即使你就是你们所夸耀的老祖宗赫克托自己,我今天也不放你活命。(二人交战,若干伏尔斯人趋前援助奥菲狄乌斯)你们这些多事的、没有勇气的东西,谁要你们来帮我,丢我的脸。(马歇斯驱众人入内且战且下。)

【甘拜下风吗。】


第九场 罗马营地

号角声;吹归营号;喇叭奏花腔。考密涅斯及罗马兵士一队自一方上,马歇斯以巾裹臂伤,率另一队罗马兵上自另一方上。


考密涅斯  要是我向你追叙你这一天来的工作,你一定不会相信你自己所干的事。可是我要回去向他们报告,让那些元老们的喜笑里掺杂着眼泪;让那些贵族们耸肩倾听,终于赞叹;让那些贵妇们惊怖失色,欢喜战栗,要求再闯其详;让那些麻木不仁、和顽固的平民一鼻孔出气、痛恨着你的尊荣的护民官们,也不得不违背他们的本心,说,“感谢神明,我们罗马有这样一位军人!”

泰特斯·拉歇斯率所部兵士追踪而至。

拉歇斯  啊,元帅,这儿才是一匹骏马,我们都不过是些鞍鞯勒;要是你看见——

马歇斯  请你别说了。当我的母亲赞美我的时候,我就会心中不安,虽然她是有夸扬她自己骨肉的特权的。我所做的事情不过跟你们所做的一样,各人尽各人的能力;我们的动机也只有一个,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谁只要克尽他良心上的天职,他的功劳就应该在我之上。

考密涅斯  你的功劳是不能埋没的;罗马必须知道她自己的健儿的价值。隐蔽你的勋绩,比偷窃诽谤的罪恶更大。所以我请求你,为了表扬你的本身,不是酬答你的辛劳,听我在全军将士面前说几句话。

马歇斯  我身上的剑痕尚新,它们听见人家提起它们的时候,就会作痛的。

考密涅斯  它们不应该因此作痛;它们只会因忘恩负义而溃烂,因死亡而治愈。在我们所卤获的无数强壮的战马之中,在我们从战地上和城中所搜得的一切珍宝财物之中,我们把十分之一分送给你;你可以在当众分配的时候,凭你自己的意思挑选。

马歇斯  谢谢你,元帅;可是我不能同意让我的剑受人贿赂。恕我拒绝你的盛情;我愿意和参与这次战役的人受同等的待遇。(喇叭奏长花腔;众高呼“马歇斯!马歇斯!”抛掷帽、枪;考密涅斯、拉歇斯脱帽立)愿这些被你们亵渎的乐器不再发出声音!当战地上的鼓角变成媚人的工具的时候,让宫廷和城市里都充斥着口是心非的阿谀趋奉吧!快别这样了!我只是没有洗净我流血的鼻子,我只是打败了几个孱弱的家伙,这是这儿的许多弟兄都跟我同样干过的事,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你们就这样把我过分吹捧,好像我喜欢让我这一点儿微功薄能,用掺和着谎语的赞美大加渲染似的。

考密涅斯  你太谦虚了;你不但蔑视我们对你的至诚的称颂,尤其对于你自己的美好的声名,也未免过于苛刻。请不要见怪,要是你会对你自己动怒,那么我们要把你当作一个危险人物一样,替你加上镣铐,然后放胆跟你辩论。让全世界知道,卡厄斯·马歇斯戴着这一次战争的荣冠,为了纪念他的功勋,我送给他我这一匹全军知名的骏马,以及它所附带的一切装具;从今以后,为了他在科利奥里所建树的奇功,在我们全军欢呼声中,他将被称为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让他永远光荣地戴上这一个名字!

众人  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鼓角齐鸣。)

【徒有其名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要去洗个脸;等我把脸洗净以后,你们就可以看见我有没有惭愧的颜色。可是我谢谢你们。我准备跨上你的骏马,尽我所有的能力,永远保持着你们加于我的美名。

考密涅斯  好,我们回营去;在我们解甲安息以前,还要先给罗马去信,报告我们的胜利。泰特斯·拉歇斯,你必须回到科利奥里,叫他们派代表到罗马去,为了彼此双方的利益,和我们商订议和的条款。

拉歇斯  是,元帅。

科利奥兰纳斯  天神要开始讥笑我了。我刚才拒绝了最尊荣的礼物,现在却不得不向元帅请求一个小惠。

考密涅斯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允许你。你说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从前曾经在这儿科利奥里城里向一个穷汉借宿过一宵,他招待我非常殷勤。我看见他已经成为我们的俘虏,他见了我就向我高呼求助;可是因为那时奥菲狄乌斯在我的眼前,愤怒吞蚀了我的怜悯,我没有理会他;请您让我的可怜的居停主人恢复自由吧。

考密涅斯  啊!这是一个很好的请求!即使他是杀死我儿子的凶手,我也要让他像风一样自由。泰特斯,把他放了。

拉歇斯  马歇斯,他的名字呢?

科利奥兰纳斯  天哪!我忘了。我很疲倦;嗯,我懒得记忆。我们这儿没有酒吗?

考密涅斯  我们回营去。你脸上的血也干了;我们应当赶快替你调护调护。来。(同下。)

【救死扶伤吗。】


第十场 伏尔斯人营地

喇叭奏花腔;吹号筒。塔勒斯·奥菲狄乌斯流血上,二、三兵士随上。


奥菲狄乌斯  我们的城市被占领了!

兵士甲  只要条件讲得好,它会还给我们的。

奥菲狄乌斯  条件!把自己的运命听任他人支配的一方,还会有什么好条件!马歇斯,我已经跟你交战过五次了,五次我都被你打败;要是我们相会的次数就像吃饭的次数一样多,我相信你也会每次把我打败的。天地为证,要是我再有机会当面看见他,不是我杀死他,就是他杀死我。我对他的敌视已经使我不能再顾全我的荣誉;因为我既不能堂堂正正地以剑对剑,用同等的力量取胜他,凭着愤怒和阴谋,也要设法叫他落在我的手里。

兵士甲  他简直是个魔鬼。

奥菲狄乌斯  他比魔鬼还大胆,虽然没有魔鬼狡猾。他使我的勇气受到了毁损;我的怨毒一见了他,就会自己飞出来。不论在他睡觉、害病或是解除武装的时候,不论在圣殿或神庙里,不论在教士的祈祷或在献祭的时辰,所有这一切阻止复仇的障碍,都不能运用它们陈腐的特权和惯例,禁止我向马歇斯发泄我的仇恨。要是我在无论什么地方找到了他,即使他是在我自己的家里,在我的兄弟的保护之下,我也要违反好客的礼仪,在他的胸膛里洗我的凶暴的手。你们到城里去探听探听敌人占领的情形,以及将要到罗马去做人质的是哪一些人。

兵士甲  您不去吗?

奥菲狄乌斯  我在柏树林里等着,它就在磨坊的南面;请你探到了外边的消息以后,就到那儿告诉我,让我可以决定应当怎样走我的路。

兵士甲  是,将军。(各下。)

【收拾残局吗。】



第二幕


第一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米尼涅斯  占卜的人告诉我,我们今晚将有消息到来。


勃鲁托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米尼涅斯  这消息不是人民所希望听到的,因为他们对马歇斯没有好感。

西西涅斯  畜生也知道谁是他们的友人。

米尼涅斯  请问,狼喜欢什么?

西西涅斯  羔羊。

米尼涅斯  对了,因为它可以吃它,正像那些饥饿的平民恨不得把尊贵的马歇斯吃下去一般。

勃鲁托斯  他真是一头羔羊!吼起来却像一头熊。

米尼涅斯  他真是一头熊!却过着羔羊一般的生活。你们两位都是老人家了;让我问你们一件事情,请你们告诉我。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你说。

米尼涅斯  马歇斯究竟有些什么重大的缺点,这种缺点是不是也可以从你们两位身上同样找出许多来呢?

勃鲁托斯  任何缺点他都不缺少,所有的缺点他都齐备。

西西涅斯  尤其是骄傲。

勃鲁托斯  他的自负更可以凌越一切。

米尼涅斯  这可奇了。你们两位知道我们这城里的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军中有地位的人怎样批评你们吗?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他们怎样批评我们?

米尼涅斯  因为你们现在说起骄傲——你们不会生气吗?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好,你说吧。

米尼涅斯  好,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本来就是芝麻大的一点小事,也会使你们大发脾气的。把你们的火性耐一耐;要是你们一定要动怒,那也随你们的便。你们怪马歇斯太骄傲吗?

勃鲁托斯  这不单是我们两人的意见。

米尼涅斯  我知道单单凭着你们两个人,是再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情来的;你们的助手太多了,否则你们的行动就会变成非常简单;你们的能力太幼稚了,只好因人成事。你们说起骄傲;啊!要是你们能够转过眼睛来看看你们自己的背后,把你们自己反省一下!啊,要是你们能够!

勃鲁托斯  那便怎样呢?

米尼涅斯  那时候你们就可以看见一双全罗马最骄傲狂妄、无功受禄的官儿,换句话说,全罗马一对最大的傻瓜。

西西涅斯  米尼涅斯,谁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米尼涅斯  谁都知道我是个喜欢说说笑话的贵族,也喜欢喝杯不掺水的热酒;人家说我有点先入为主,太容易大惊小怪;我喜欢作长夜之宴,不高兴日出而作;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不让一些芥蒂留在心里。碰到像你们这样的两位贵人——恕我不能称你们为圣人——要是你们给我喝的酒不合我的口味,我就会向它扮鬼脸;要是你们所发表的高论,大部分都是些驴子叫,我也不敢恭维你们讲得不错;虽然人家要是说你们是两位尊严可敬的长者,我也只好不去跟他们争论,可是谁说你们长着很好的相貌,就是说了一个大谎。你们要是从我的为人里看出这一点,就算你们了解我了吗?即使算你们了解了我,那么以你们昏聩的眼光,又能从我的这种品性里看出什么缺点来呢?

【仁者不忧吗。】


勃鲁托斯  算了,算了,我们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

米尼涅斯  你们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们自己,你们什么都不了解。只要那些苦人们向你们脱帽屈膝,你们就觉得踌躇满志。你们费去整整的一个大好下午,审判一个卖橘子的女人跟一个卖塞子的男人涉讼的案件,结果还是把这场三便士的官司宣布延期判决。当你们正在听两造辩论的时候,要是突然发起疝气痛来,你们就会现出一脸的怪相,暴跳如雷,一面连声喊拿便壶来,一面斥退两造,好好一件案子,给你们越审越糊涂;纠纷没有解决,两下里只是挨你们骂了几声混蛋。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宝贝。

勃鲁托斯  算了,算了,大家都知道你在筵席上是一个嬉笑怒骂的好手,在议会里却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物。

米尼涅斯  我们的教士们见了你们这种荒唐的家伙,也会忍不住把你们嘲笑。你们讲得最中肯的时候,那些话也不值得你们挥动你们的胡须;讲到你们的胡须,那么还不配塞在一个拙劣的椅垫或是驴子的驮鞍里。可是你们一定要说马歇斯是骄傲的;按照最低的估计,他也抵得过你们所有的老前辈合起来的价值,虽然他们中间有几个最有名的人物也许是世代相传的刽子手。晚安,两位尊驾;你们是那群畜类一般的平民的牧人,我再跟你们谈下去,我的脑子也要沾上污秽了;恕我失礼少陪啦。(勃鲁托斯、西西涅斯退至一旁。)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及凡勒利娅上。

米尼涅斯  啊,我的又美丽又高贵的太太们,月亮要是降下尘世;也不会比你们更高贵;请问你们这样热烈地在望着什么?

伏伦妮娅  正直的米尼涅斯,我的孩子马歇斯来了;为了天后朱诺的爱,让我们去吧。

米尼涅斯  哈!马歇斯回来了吗?

伏伦妮娅  是的,尊贵的米尼涅斯,他载着胜利的荣誉回来了。

米尼涅斯  让我向您脱帽致敬,朱庇特,我谢谢您。呵!马歇斯回来了!

伏伦妮娅

维吉利娅  是的,他真的回来了。

伏伦妮娅  瞧,这儿是他写来的一封信。他还有一封信给政府,还有一封给他的妻子;我想您家里也有一封他写给您的信。

米尼涅斯  我今晚要高兴得把我的屋子都掀翻了。有一封信给我!

维吉利娅  是的,真的有一封信给您;我看见的。

米尼涅斯  有一封信给我!读了他的信可以使我七年不害病,在这七年里头,我要向医生撇嘴唇;比起这一味延年却病的灵丹来,药经里最神效的药方也只算江湖医生的草头方,只好胡乱给马儿治治病。他没有受伤吗?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总是负着伤的。

维吉利娅  啊,不,不,不。

伏伦妮娅  啊!他是受伤的,感谢天神!

米尼涅斯  只要受伤不厉害,我也要感谢天神。他把胜利放进他的口袋里了吗?受了伤才更可以显出他的英雄。

【勇者不惧吗。】


伏伦妮娅  他把胜利高悬在额角上,米尼涅斯;他已经第三次戴着橡叶冠回来了。

米尼涅斯  他已经把奥菲狄乌斯痛痛快快地教训过了吗?

伏伦妮娅  泰特斯·拉歇斯信上说他们曾经交战过,可是奥菲狄乌斯逃走了。

米尼涅斯  的确,他也只好逃走;否则,即使有全科利奥里城里的宝柜和金银,我也根本不会再提起这个奥菲狄乌斯的名字的。元老院有没有知道这一个消息?

伏伦妮娅  两位好夫人,我们去吧。是的,是的,是的,元老院已经得到元帅的来信,他把这次战争的全部功劳归在我的儿子身上。他这一次的战功的确比他以前各次的战功更要超过一倍。

凡勒利娅  真的,他们都说起关于他的许多惊人的作为。

米尼涅斯  惊人的作为!嘿,我告诉你吧,这些都是他凭着真本领干下来的呢。

维吉利娅  愿天神默佑那些话都是真的!

伏伦妮娅  真的!还会是假的不成?

米尼涅斯  真的!我可以发誓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向西西涅斯、勃鲁托斯)上帝保佑两位尊驾!马歇斯回来了;他有更多可以骄傲的理由啦。(向伏伦妮娅)他什么地方受了伤?

伏伦妮娅  肩膀上,左臂上;当他在民众之前站起来的时候,他可以把很大的伤疤公开展示哩。在击退塔昆这一役中间,他身上有七处受伤。

米尼涅斯  颈上一处,大腿上两处,我知道一共有九处。

伏伦妮娅  在这一次出征以前,他全身一共有二十五处伤痕。

米尼涅斯  现在是二十七处了;每一个伤口都是一个敌人的坟墓。(向欢呼声,喇叭奏花腔)听!喇叭的声音!

伏伦妮娅  这是马歇斯将要到来的预报。凡是他所到之处,总是震响着雷声;他经过以后,只留下一片汪洋的泪海;在他壮健的臂腕里躲藏着幽冥的死神;只要他一挥手,人们就丧失了生命。

喇叭奏花腔。考密涅斯及泰特斯·拉歇斯拥科利奥兰纳斯戴橡叶冠上,将校、兵士及一传令官随上。

传令官  罗马全体人民听着:马歇斯单身独力,在科利奥里城内奋战;他已经在那里赢得了一个光荣的名字,在卡厄斯·马歇斯之后,加上科利奥兰纳斯的荣称。欢迎您到罗马来,著名的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

众人  欢迎您到罗马来,著名的科利奥兰纳斯!

科利奥兰纳斯  快别这样;我不喜欢这一套。请你们免了吧。

考密涅斯  瞧,将军,您的母亲!

科利奥兰纳斯  啊!我知道您为了我的胜利,一定已经祈祷过所有的神明。(跪下。)

【智者不惑吗。】


伏伦妮娅  不,我的好军人,起来;我的善良的马歇斯,尊贵的卡厄斯,还有你那个凭着功劳博得的新的荣名——那是怎么叫的?——我必须称呼你科利奥兰纳斯吗?——可是啊!你的妻子!——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静默的好人儿,愿你有福!你这样泪流满面地迎接我的凯旋,要是一具棺材装着我的尸骨回来,你倒会含笑吗?啊!我的亲爱的,科利奥里的寡妇和失去儿子的母亲,她们的眼睛也哭得像你一样。

米尼涅斯  愿天神替你加上荣冠!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还活着吗?(向凡勒利娅)啊,我的好夫人,恕我失礼。

伏伦妮娅  我不知道应当转身向什么地方。啊!欢迎你们回来!欢迎,元帅!欢迎,各位将士!

米尼涅斯  十万个欢迎!我也想哭,也想笑;我的心又轻松又沉重。欢迎!谁要是不高兴看见你,愿咒诅咬啮着他的心!你们是应当被罗马所眷爱的三个人;可是凭着人类的忠心起誓,在我们的城市里却有几棵老山楂树,它们的口味是和你们不同的。可是欢迎,战士们!是荨麻我们就叫它荨麻,傻瓜们的错处一言以蔽之,其名为愚蠢。

考密涅斯  你说得有理。

科利奥兰纳斯  米尼涅斯,这是永远的真理。

传令官  站开,站开!

科利奥兰纳斯  (向伏伦妮娅、凡勒利娅)让我吻您的手,再让我吻您的。在我还没有回到自己家里去以前,我必须先去访问那些贵族们;他们不但给我欢迎,而且还给我新的光荣。

伏伦妮娅  我已经活到今天,看见我的愿望一一实现,我的幻想构成的美梦成为事实;现在只有一个愿望还没有满足,可是我相信我们的罗马一定会把它加在你的身上的。

科利奥兰纳斯  好妈妈,您要知道,我宁愿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他们的仆人,不愿擅权弄势,和他们在一起做主人。

考密涅斯  前进,到议会去!(喇叭奏花腔;吹号筒。众列队按序下;西西涅斯、勃鲁托斯留场。)

勃鲁托斯  所有的舌头都在讲他,眼光昏花的老头子也都戴了眼镜出来瞧他;饶舌的乳媪因为讲他讲得出了神,让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灶下的丫头也把她最好的麻巾裹在她那油腻的颈上,爬上墙头去望他;马棚里、阳台上、窗眼里,全都挤满了,水沟里、田塍上,也都站满着各色各样的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想看一看他的脸;难得露脸的祭司也在人丛里挤来挤去,跟人家占夺一个地位;蒙着面罩的太太奶奶们也让她们用心装扮过的面庞去接受阳光的热吻,吻得一块红、一块白的;真是热闹极了,简直像把他当作了一尊天神的化身似的。

【送子观音吗。】


西西涅斯  我说,他这次一定有做执政的希望。

勃鲁托斯  那么当他握权的时候,我们只好无所事事了。

西西涅斯  他初握政权,地位还不能巩固,可是他将要失去他已得的光荣。

勃鲁托斯  那就好了。

西西涅斯  你放心吧,我们所代表的平民,本来对他抱着恶感,只要为了些微细故,就会忘记他新得的光荣,凭着他这副骄傲的脾气,我相信他一定会干出一些不慊人意的事来。

勃鲁托斯  我听见他发誓说,要是他被推为执政,他决不到市场上去,也不愿穿上表示谦卑的粗衣;他也不愿按照习惯,把他的伤痕袒露给人民看,从他们恶臭的嘴里求得同意。

西西涅斯  正是这样。

勃鲁托斯  他是这样说的。啊!他宁愿放弃执政的地位,也不愿俯从绅士贵族们的请求去干这样的事。

西西涅斯  我但愿他坚持着这样的意思,把它见之实施。

勃鲁托斯  他大概会这么干的。

西西涅斯  要是真的这样,那么正像我们所希望的,他的崩溃一定无可避免了。

勃鲁托斯  他要是不倒,我们的权力也要动摇。为了促成他的没落,我们必须让人民知道他一向对于他们怀着怎样的敌意;要是他掌握了大权,他一定要把他们当做骡马一样看待,压制他们的申诉,剥夺他们的自由;认为他们的行动和能力是不适宜于处理世间的事务的,正像战争的时候用不着骆驼一样;豢养他们的目的,只是要他们担负重荷,要是他们在重负之下压得爬不起来,一顿痛打便是给他们的赏赐。

西西涅斯  只要给他一点刺激,他的傲慢不逊的脾气,一定会向人民发泄出来,正像嗾使一群狗去咬绵羊一样容易;那时候你这一番话就等于点在干柴上的一把烈火,那火焰可以使他的声名从此化为灰烬。

一使者上。

勃鲁托斯  有什么事?

使者  请两位大人到议会里去。人家都以为马歇斯将要做执政。我看见聋子围拢来瞧他,瞎子围拢去听他讲话;当他一路经过的时候,中年的妇女向他挥手套,年轻的姑娘向他挥围巾手帕;贵族们见了他,像对着乔武的神像似的鞠躬致敬,平民们见了他,都纷纷掷帽;欢声雷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勃鲁托斯  我们到议会去吧。让我们一面用耳朵和眼睛留心着眼前的情势,一面用我们的心思想着未来的意图。

西西涅斯  那么请了。(同下。)

【财神爷吗。】


第二场 同前。议会

二吏役上,铺坐垫。


吏甲  来,来,他们快要来了。有多少人竞争执政的位置?

吏乙  他们说有三个人;可是谁都以为科利奥兰纳斯一定会当选。

吏甲  他是个好汉子;可是他太骄傲了,对于平民也没有好感。

吏乙  老实说一句,有许多大人物尽管口头上拚命讨好平民,心里却一点不喜欢他们;也有许多人喜欢了一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喜欢他,他们既然会莫名其妙地爱他,也就会莫名其妙地恨他。所以科利奥兰纳斯对于他们的爱憎漠不关心,正可以表示他真正了解他们的性格;他也由他们去看得一清二楚,满不在意。

吏甲  要是他对于他们的爱憎漠不关心,那么他既不会有心讨好他们,也不会故意冒犯他们;可是他对他们寻衅的心理,却比他们对他仇恨的心理更强,凡是可以表明他是他们的敌人的事实,他总是不加讳饰地表现出来。像这样有意装出敌视人民的态度,比起他所唾弃的那种取媚人民以求得他们欢心的手段来,同样是不足为法的。

吏乙  他替国家立下了极大的功劳;他的跻登高位,绝不像那些毫无寸尺之功、单凭着向人民曲意逢迎的手段滥邀爵禄的人们那样容易;他的荣誉彪炳在他们的眼前,他的功业铭刻在他们的心底,他们要是不作一声,否认这一切,那就是忘恩负义;要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那就是恶意中伤。

吏甲  别讲他了;他是一个可尊敬的人。让开,他们来了。

喇叭奏花腔。侍卫官前导,考密涅斯(执政)、米尼涅斯、科列奥兰纳斯、众元老、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同上;元老及护民官依次就座。

米尼涅斯  我们已经决定处置伏尔斯人的办法,并且决定召唤泰特斯·拉歇斯回来,剩下来要在这一次会议里决定的主要的问题,就是怎样酬报我们这一位为国宣劳的英雄。所以,各位尊严的元老们,请你们要求现任执政,也就是领导我们得到这一次胜利的主帅,略为向我们报告一些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所造成的英勇的伟绩,让我们可以按照他实际的功劳向他表示我们的感谢,并且用适当的尊荣褒奖他。

元老甲  说吧,好考密涅斯;不要因为怕叙述太长而忽略了什么,宁可让我们觉得国家酬庸有功太菲薄,不要使我们觉得政府的爵禄失之过滥。(向西西涅斯、勃鲁托斯)两位人民的代表,请你们耐心静听,当我们决定了一个结果以后,还要有劳你们向民众传达我们的意见,征求他们善意的同情。

西西涅斯  我们这次为了通过一个满意的条约而集会,在欣慰之余,我们是很愿意给我们这位英雄不次的荣迁的。

勃鲁托斯  要是他能够把他一向对人民的看法稍微改善一点,那么我们一定可以赞同。

米尼涅斯  不要说到题外去;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你们愿意听考密涅斯说话吗?

勃鲁托斯  当然愿意;可是我的劝告却要比您的责备恰当一些哩。

米尼涅斯  他喜爱你们的人民;可是不要硬叫他和他们睡在一个床上。尊贵的考密涅斯,说吧。(科利奥兰纳斯起立欲去)不,您坐下。

【先天下之乐而乐吗。】


元老甲  坐下,科利奥兰纳斯;不要因为听到你自己所做的光荣的事情而惭愧。

科利奥兰纳斯  请诸位原谅,我宁愿让我的伤痕消失了形迹,不愿听人家讲起我得到它们时的情形。

勃鲁托斯  将军,我希望您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所以不安于席的。

科利奥兰纳斯  不,可是往往打击使我停留,空言却使我逃避。你的话都是不关痛痒的。至于你的人民,我只能按照他们的价值来喜爱他们。

米尼涅斯  请坐下来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宁愿在赴战的号角吹响的时候,让人家在太阳底下搔我的头颅,不愿呆坐着听人家把我的一些不足道的小事信口夸张。(下。)

米尼涅斯  两位人民代表,你们现在已经看见他宁愿用他全身的力量去追求荣誉,不愿分出一小部分的精神来听人家的赞美,他怎么能够向你们那些一千个中间难得有一个好人的芸芸众生浪费他的谀辞呢?说吧,考密涅斯。

考密涅斯  我的声音太微弱了,不够叙述科利奥兰纳斯的功绩。勇敢是世人公认的最大美德,有勇的人是最值得崇敬的;要是我们可以这么说,那么我现在所要说起的这一个人,在全世界简直找不出一个可以和他抗衡的人物。当塔昆举兵向罗马侵犯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六岁,就已经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表现他过人的神勇;我们当时的执政亲眼看见那些多须的大汉被白皙韶秀的他追赶得没命奔逃。他跨过了一个被压倒在地上的罗马人的身体,当着执政的面前,手刃了三个敌人;塔昆也和他亲自对垒,被他打了下来。在那一天的战绩里,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怯懦不前的妇女,但他证明了自己是战场上顶勇敢的男子,为了旌扬他的功勋,他的额上被加上了橡叶的荣冠。这样他从一个新列戎行的孺子,变成一个能征惯战的健儿,他的与日俱增的勇敢,像大海一样充沛,在前后十七次战役之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讲到最近这一次在科利奥里城前和城中的鏖战,那么我可以说,我的言辞是无法给他适当的赞美的;他阻止了奔逃的败众,用他惊人的榜样,扫去了懦夫心中的恐惧;正像水草当着一艘疾驶的帆船一样,他的剑光挥处,人们不是降服就是死亡,谁要是碰着他的锋刃,再也没有活命的希望;从脸上到脚上,他浑身都染着血,他的每一个行动,都伴随着绝命的哀号;他一个人闯进了密布着死亡的城里用他操纵着死生的铁手染红了城门,然后他又单身脱围而出,带着一队生力军,像一颗彗星似的向科利奥里突击。他已经大获全胜;但战争的喧声又开始刺激他敏锐的感觉,于是他兼人的精力又使他忘却了身体的疲劳,他立刻再上战场,在那里奔走驰突,杀人如麻,好像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掠夺一样;直到我们把城郊全部占领以后,他不曾有一刻站定喘息的时间。

【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米尼涅斯  了不得的英雄!

元老甲  我们所准备给他的光荣,他是受之无愧的。

考密涅斯  他拒绝我们分给他的战利品,把一切珍贵的宝物视同粪土;他的欲望比吝啬者的度量更小;行为的本身便是他给自己的酬报。

米尼涅斯  他是个高贵的人物;快去请他来。

元老甲  请科利奥兰纳斯来。

警吏  他来了。

科利奥兰纳斯重上。

米尼涅斯  科利奥兰纳斯,元老们很愿意举你做执政。

科利奥兰纳斯  我愿意永远为他们尽忠效命。

米尼涅斯  现在还有一步手续必须履行,您应该向人民说几句话。

科利奥兰纳斯  请你们宽免我这一项例行的手续,因为我不能披上粗布的长衣,裸露着身体,请求他们为了我的伤痕的缘故,接受我做他们的执政。请你们不要让我干这种事吧。

西西涅斯  将军,人民必须表示他们的意见;他们也决不愿变更规定的仪式。

米尼涅斯  不要激怒他们;您还是遵照着习惯,像前任的那些人一样,用合法的形式取得您的地位吧。

科利奥兰纳斯  要我扮演这一幕把戏,我一定要脸红,我看还是免了吧。

勃鲁托斯  (向西西涅斯旁白)你听见吗?

科利奥兰纳斯  向他们夸口,说我做过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把应当藏匿起来的没有痛楚的伤疤给他们看,好像我受了这些伤,只是为了换得他们的一声赞叹!

米尼涅斯  不要固执着这一点。两位护民官,请你们向民众传达我们的意志。愿我们尊严的执政享有一切快乐和光荣!

众元老  愿一切快乐和光荣降于科利奥兰纳斯!(喇叭奏花腔;除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外均退场。)

勃鲁托斯  你知道他将怎样对待人民。

西西涅斯  但愿他们知道他的用心!他将要用一种鄙夷不屑的态度去请求他们,好像他从他们手里得到恩惠是一件耻辱。

勃鲁托斯  来,我们去把这儿的一切经过情形通知他们;我知道他们都在市场上等候着我们的消息。(同下。)

【宠辱不惊吗。】


第三场 同前。大市场

若干市民上。


市民甲  要是他请求我们的同意,我们可不能拒绝他。

市民乙  要是我们不能同意,我们可以拒绝他。

市民丙  我们有权力拒绝他,可是我们没有权力运用这一种权力;因为要是他把他的伤痕给我们看,把他的功绩告诉我们,我们的舌头就应当替他的伤痕说话,告诉他他的伟大的功绩已经得到我们慷慨的嘉纳。忘恩负义是一种极大的罪恶,忘恩负义的群众是一个可怕的妖魔;我们都是群众中间的一分子,都要变成这妖魔身上的器官肢体了。

市民甲  我可以举出一个小小的例子,证明我们在人家眼里正是这样一个东西:有一次我们为了要求谷物而鼓噪起来的时候,他自己曾经破口骂我们是多头的群众。

市民丙  许多人都这样称呼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头发有的是褐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赭色的,有的是光秃秃的,而是因为我们的思想是这么纷歧不一。我真的在想,要是我们各人所有的思想都从一个脑壳里发表出来,它们一定会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往北,有的往南,四下里飞散开去。

市民乙  你这样想吗?你看我的思想会向哪一个方向飞?

市民丙  嘿,你的思想可不像别人的思想那样容易出来,因为它是牢牢地封在一个木头的脑壳里的:可是要是它得到了自由,它一定会飞到南方去。

市民乙  为什么飞到南方去?

市民丙  到南方去迷失在一阵大雾里,它的四分之三溶解在恶臭的露水里,剩下的四分之一因为良心上过意不去,仍旧转回来,帮助你娶一个妻子。

市民乙  你老这样开人家的玩笑;开吧,开吧。

市民丙  你们都决定对他表示同意吗?可是那也没有关系,最后的结果是要取决于大多数的意见的。我说,要是他愿意同情民众,那么从来不曾有过一个比他更胜任的人了。

科利奥兰纳斯披粗衣与米尼涅斯同上。

市民丙  他来了,还披着一件粗布的长衣。留心他的举止。我们不要大家在一起,或者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三个人,分别跑到他站立的地方。他必须征求个别的同意;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他各自的权利,可以用我们自己的嘴向他表示我们各自的同意。所以大家跟我来吧,让我指导你们怎样走过他的身旁。

众人  很好,很好。(市民等同下。)

【民胞物与吗。】


米尼涅斯  啊,将军,您错了;您不知道最尊贵的人都做过这样的事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应该怎么说?“求求你,先生,”——哼!我不能让我的舌头发出这种乞怜的调子。“瞧,先生,我的伤痕!当你们那些同胞们听见了自己军中的鼓声而惊呼逃走的时候,我因为为国尽劳,受了这么多伤。”

米尼涅斯  嗳哟,天哪!您不能那样说;您必须请求他们想起您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想起我的功!哼!我宁愿他们把我忘记,正如他们把神父们的忠告也忘记了一样。

米尼涅斯  您会把事情弄坏的。我走了。请您好好地对他们说话。

科利奥兰纳斯  叫他们把脸洗一洗,把他们的牙齿刷干净。(米尼涅斯下)好,有一对来了。

二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先生,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吗?

市民甲  我们知道,将军;告诉我们您到这儿来的缘故。

科利奥兰纳斯  因为我自己的功劳。

市民乙  您自己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嗯,却不是我自己的意志。

市民甲  怎么不是您自己的意志?

科利奥兰纳斯  不,先生,我从来不愿意向穷人求乞。

市民甲  您必须明白,要是我们给了您什么东西,我们是希望从您身上得到一点好处的。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我要请问,向你们讨一个执政做要多少价钱?

市民甲  那价钱就是您必须恭恭敬敬地请求。

科利奥兰纳斯  恭恭敬敬!先生,我请求你们,让我做执政吧;你们要是想看我的伤痕,我愿意在隐僻一点的地方给你们看。请你们给我同意吧,先生;你们怎么说?

市民乙  您可以得到我们的同意,尊贵的将军。

科利奥兰纳斯  一言为定,先生。我已经讨到两个尊贵的同意了。谢谢你们的布施;再见。

市民甲  可是这有点儿古怪。

市民乙  要是已经出口的话可以收回——可是那也算了。(二市民下。)

【言不及义吗。】


其他二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请求你们,现在我已经按照习惯,披上这一件衣服了,你们能够允许我做执政吗?

市民丙  您虽然有功国家,可是不孚众望。

科利奥兰纳斯  请教?

市民丙  您鞭笞罗马的敌人,也鞭笞罗马的友人;您对平民一向没有好感。

科利奥兰纳斯  您应该格外敬重我,因为我没有滥卖人情。先生,为了博取人民的欢心,我愿意向我这些誓同生死的同胞们谄媚,这是他们所认为温良恭顺的行为。既然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我的脱帽致敬,不是我的竭忠尽瘁,那么我可以学习一套卑躬屈节的本领,尽量向他们装腔作势;那就是说,先生,我要学学那些善于笼络人心的贵人,谁喜欢这一套,我可以大量奉送。所以我请求你们,让我做执政吧。

市民丁  我们希望您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愿意给您诚心的赞助。

市民丙  您曾经为国家受了许多伤。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那我也用不着袒露我的身体向你们证明。我一定非常珍重你们的盛意,不再来麻烦你们了。

市民丙

市民丁  愿天神给您快乐,将军!(同下。)

科利奥兰纳斯  最珍贵的同意!宁可死,宁可挨饿,也不要向别人求讨我们分所应得的酬报。为什么我要穿起这身毡布的外衣站在这儿,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乞讨不必要的同意?习惯逼着我这样做;习惯怎样命令我们,我们就该怎样做,陈年累世的灰尘让它堆在那儿不加扫拭,高积如山的错误把公道正义完全障蔽。与其扮演这样的把戏,还不如索性把国家尊贵的名位赏给愿意干这种事的人。我已经演了半本,待我憋着这口气,演完那下半本吧。又有几个同意来了。

其他三市民重上。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的同意!为了你们的同意,我和敌人作战;为了你们的同意,我经历十八次战争,受到二十多处创伤;为了你们的同意,我干下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要做执政;请你们给我同意吧。

市民戊  他曾经立过大功,必须让他得到每一个正直人的同意。

市民乙  那么让他做执政吧。愿天神给他快乐,使他成为人民的好友!

众人  阿门,阿门。上帝保佑你,尊贵的执政!(市民等下。)

科利奥兰纳斯  尊贵的同意!

米尼涅斯偕勃鲁托斯、西西涅斯重上。

米尼涅斯  您已经忍受种种麻烦,这两位护民官将会向您宣布您已经得到人民的同意,现在您必须立刻到元老院去,接受正式的任命。

科利奥兰纳斯  事情完了吗?

西西涅斯  您已经按照惯例履行了请求同意的手续;人民已经接受了您,他们就要再召集一次会议,通过您的任命。

【人大政协吗。】


科利奥兰纳斯  什么地方?就在元老院吗?

西西涅斯  就在那儿,科利奥兰纳斯。

科利奥兰纳斯  我可以把这些衣服换下来了吗?

西西涅斯  您可以,将军。

科利奥兰纳斯  我就去换衣服;让我认识了我自己的本来面目以后,再到元老院来。

米尼涅斯  我陪您去。你们两位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勃鲁托斯  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候民众。

西西涅斯  再见。(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下)他现在已经拿稳了;从他的脸色看来,他心里好像在火一样烧着呢。

勃鲁托斯  他用一颗骄傲的心穿着他的卑贱的衣服。请你打发这些民众吧。

众市民重上。

西西涅斯  啊,各位朋友!你们已经选中这个人了吗?

市民甲  他已经得到我们的同意。

勃鲁托斯  我们祈祷神明,但愿他不要辜负你们的好意。

市民乙  阿门。照我的愚见观察,他在请求我们同意的时候,仿佛在讥笑我们。

市民丙  不错,他简直在辱骂我们。

市民甲  不,他说起话来总是这样的;他没有讥笑我们。

市民乙  除了你一个人之外,我们中间每一个人都说他用侮蔑的态度对待我们。他应该把他的功劳的印记,他为国家留下的伤痕给我们看。

西西涅斯  啊,那我相信他一定会给你们看的。

众人  不,不,谁也没有瞧见。

市民丙  他说他有许多伤痕,可以在隐僻一点的地方给我们看。他这样带着轻蔑的神气挥舞着他的帽子,“我要做执政,”他说,“除非得到你们的同意,传统的习惯不会容许我;所以我要请求你们同意。”当我们答应了他以后,他就说,“谢谢你们的同意,谢谢你们最珍贵的同意;现在你们已经给我同意,我也用不着你们了。”这不是讥笑是什么?

西西涅斯  啊,到底是你们没有看见呢,还是你们已经看见了,却一味表示孩子气的好感,随便给了他同意?

勃鲁托斯  你们难道不会凭着你们所受的教训,对他说当他还没有掌握权力、不过是政府里一个地位卑微的仆人的时候,他就是你们的敌人,老是反对着你们的自由和你们在这共和国里所享有的特权吗?你们难道不会对他说,现在他登上了秉持国家大权的地位,要是他仍旧怀着恶意,继续做平民的死敌,那么你们现在所表示的同意,不将要成为你们自己的咒诅吗?你们应当对他说,他的伟大的功业,既然可以使他享有他所要求的地位而无愧色,但愿他的仁厚的天性,也能够想到你们现在所给他的同情的赞助,而把他对你们的敌意变成友谊,永远做你们慈爱的执政。

西西涅斯  你们照这样对他说了以后,就可以触动他的心性,试探他的真正的意向;也许他会给你们善意的允诺,那么将来倘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责令他履行旧约;也许那会激怒他的暴戾的天性,因为他是不能容忍任何拘束的,这样引动了他的恼怒,你们就可以借着他的恶劣的脾气做理由,拒绝他当执政。

勃鲁托斯  你们看他在需要你们好感的时候,会用这样公然侮蔑的态度向你们请求,难道你们没有想到当他有权力压迫你们的时候,他这种侮蔑的态度不会变成公然的伤害吗?怎么,你们胸膛里难道都是没有心的吗?或者你们的舌头会反抗理智的判断吗?

【心口不一吗。】


西西涅斯  你们以前不是曾经拒绝过向你们请求的人吗?现在他并没有请求你们,不过把你们讥笑了一顿,你们却会毫不迟疑地给他同意吗?

市民丙  他还没有经过正式的确认,我们还可以拒绝他。

市民乙  我们一定要拒绝他;我可以号召五百个人反对他就任。

市民甲  好,就是一千个人也不难,还可以叫他们各人拉些朋友来充数。

勃鲁托斯  你们立刻就去,告诉你们那些朋友,说他们已经选了一个执政,他将会剥夺他们的自由,限制他们发言的权利,把他们当作狗一样看待,虽然为了要它们吠叫而豢养,可是往往因为它们吠叫而把它们痛打。

西西涅斯  让他们集合起来,重新作一次郑重的考虑,一致撤回你们愚昧的选举。竭力向他们提出他的骄傲和他从前对你们的憎恨;也不要忘记他是用怎样轻蔑的态度穿着那件谦卑的衣服,当他向你们请求的时候,他是怎样讥笑着你们;可是你们因为存心忠厚,只想到他的功劳,所以像这样从牢不可拔的憎恨里表现出来的放肆无礼的举止,也就被你们忽略过去了。

勃鲁托斯  可以把过失推在我们两人——你们的护民官身上,说都是我们一定要你们选举他。

西西涅斯  你们可以说,你们是在我们的命令之下选举他的,不是出于你们自己的真意;你们的心里因为存着不得不然的见解,而不是因为觉得应该这样做,所以才会违背着本心,而赞同他做执政。把一切过失推在我们身上好了。

勃鲁托斯  对了,不要宽恕我们。说我们向你们反复讲说,他在多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国家出力;他已经服务了多么长久;他的家世是多么高贵;纽玛的外孙,继伟大的霍斯提力斯君临罗马的安格斯·马歇斯,就是从他们家里出来的;替我们开渠通水的坡勃律斯和昆塔斯也是那一族里的人;做过两任监察官的森索利纳斯是他的先祖。

西西涅斯  因为他出身这样高贵,他自己又立下这许多功劳,应该可以使他得到一个很高的位置,所以我们才把他向你们举荐;可是你们在把他过去的行为和现在的态度互相观照之下,认为他始终是你们的敌人,所以决定撤回你们一时疏忽的同意。

勃鲁托斯  你们坚持着说,你们的同意只是因为受到我们的怂恿;把民众召集起来以后,你们立刻就到议会里来。

众人  我们一定这样做;我们大家都懊悔选他。(众市民下。)

勃鲁托斯  让他们去闹;与其隐忍着更大的危机,不如冒险鼓动起这一场叛变。要是他照着以往的脾气,果然因为他们的拒绝而发起怒来,那么我们正可以好好利用这一个机会。

西西涅斯  到议会去。来,我们必须趁着大批的民众还没有赶到以前先到那儿,免得被人家看出他们是受我们的煽动。(同下。)

【火中取栗吗。】



第三幕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吹号筒;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考密涅斯、泰特斯·拉歇斯、众元老、贵族等同上。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又发兵来了吗?

拉歇斯  是的,阁下;所以我们应当格外迅速地部署起来。

科利奥兰纳斯  这么说,伏尔斯人还是没有屈服,随时准备着向我们乘机进攻。

考密涅斯  执政阁下,他们已经精疲力尽,我们这一辈子大概不会再看见他们的旗帜飘扬了。

科利奥兰纳斯  你看见奥菲狄乌斯吗?

拉歇斯  在我们的保卫之下他曾经来看过我;他咒骂伏尔斯人,因为他们这样卑怯地举城纳降。现在他退到安息地方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他说起我吗?

拉歇斯  说起的,阁下。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说?说些什么?

拉歇斯  他说他跟您剑对剑地会过多少次;在这世上,您是他最切齿痛恨的一个人,他说只要能够找到一个机会把您打败,他不惜荡尽他的财产。

【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科利奥兰纳斯  他住在安息地方吗?

拉歇斯  是的。

科利奥兰纳斯  我希望有机会到那边去找他,让我们把彼此的仇恨发泄一个痛快。欢迎你回来!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瞧!这两个是护民官,平民大众的喉舌;我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擅作威福,简直到了叫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西西涅斯  不要走过去。

科利奥兰纳斯  嘿!那是什么意思?

勃鲁托斯  前面有危险,不要过去。

科利奥兰纳斯  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

米尼涅斯  怎么一回事?

考密涅斯  他不是已经由贵族平民双方通过了吗?

勃鲁托斯  考密涅斯,他没有。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是已经得到孩子们的同意了吗?

元老甲  两位护民官,让开;他必须到市场上去。

勃鲁托斯  人民对他非常愤怒。

西西涅斯  站住,否则大家都要卷进一场骚动里了。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不是他们的牧人吗?他们会把刚才出口的话当场否认,这样的人也可以让他们有发言的权利吗?你们管些什么事情?你们既然是他们的嘴巴,为什么不把他们的牙齿管住?你们没有指使他们吗?

米尼涅斯  安静点儿,安静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一场有意的行动,全然是阴谋的结果,它的目的是要拘束贵族的意志。要是我们容忍这一种行为,我们就只好和那些既没有能力统治、又不愿被人统治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了。

勃鲁托斯  不要说这是一个阴谋。人民高呼着说您讥笑了他们,说您在不久以前施放谷物的时候,曾经口出怨言,辱骂那些为人民请命的人,说他们是时势的趋附者,谄媚之徒,卑鄙的小人。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

勃鲁托斯  他们有的人还不知道。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是你后来告诉他们的吗?

勃鲁托斯  怎么!我告诉他们!

科利奥兰纳斯  你很可以干这种事的。

勃鲁托斯  像您干的这种事,我想我可以比您干得好一点。

科利奥兰纳斯  那么我为什么要做执政呢?凭着那边天上的云起誓,让我也像你们一样没有寸尺之功,跟你们一起做个护民官吧!

西西涅斯  您把悻悻之情表现得太露骨了,人民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激动起来的。您现在已经迷失了道路,要是您想达到您的目的地,您必须用温和一点的态度向人家问路,否则您不但永远做不到一个尊荣的执政,就是要跟他并肩做一个护民官,也是一样办不到的。

【九州牧吗。】


米尼涅斯  让我们安静一点。

考密涅斯  人民一定被人利用、受人指使了。这一种纷争不应该在罗马发生;科利奥兰纳斯因功受禄,也不该在他坦荡的大路上遭遇这种用卑鄙手段安放上去的当途的障碍。

科利奥兰纳斯  向我提起谷物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是这样说的,我可以把它重说一遍——

米尼涅斯  现在不用说了。

元老甲  在这样意气相争的时候,还是不用说了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一定要说。我的高贵的朋友们,请你们原谅。这种反复无常、腥臊恶臭的群众,我不愿恭维他们,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面目吧。我要再说一遍,我们因为屈尊纡贵,与他们降身相伍,已经亲手播下了叛乱、放肆和骚扰的祸根,要是再对他们姑息纵容,那么这种莠草更将滋蔓横行,危害我们元老院的权力;我们不是没有道德,更不是没有力量,可是我们的力量已经送给一群乞丐了。

米尼涅斯  好,别说下去了。

元老甲  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不再说下去!我曾经不怕外力的凭陵,为国家流过血,现在我更要大声疾呼,直到嘶破我的肺部为止,警告你们留意那些你们所厌恶、畏惧、惟恐沾染然而却又正在竭力招引上身的麻疹。

勃鲁托斯  您讲起人民的时候,好像您是一位膺惩罪恶的天神,忘记了您也是跟他们具有同样弱点的凡人。

西西涅斯  我们应当让人民知道他这种话。

米尼涅斯  怎么,怎么?他的一时气愤的话吗?

科利奥兰纳斯  一时气愤!即使我像午夜的睡眠一样善于忍耐,凭着乔武起誓,我也不会改变我这一种意思!

西西涅斯  您这一种意思必须让它留着毒害自己,不能让它毒害别人。

科利奥兰纳斯  必须让它留着!你们听见这个侏儒群中的高个子的话吗?你们注意到他那斩钉截铁的“必须”两个字吗?

考密涅斯  好像他的话就是神圣的律法似的。

科利奥兰纳斯  “必须”!啊,善良而不智的贵族!你们这些庄重而卤莽的元老们,为什么你们会允许这多头的水蛇选举一个官吏,让他代替怪物发言,凭着他的专横的“必须”两字,他会大胆宣布要把你们的水流向沟渠决注,把你们的河道侵为己有?放下你们的愚昧,从你们危险的宽容中间觉醒过来吧!你们是博学的人,不要像一般愚人一样,甘心替他们掇椅铺垫。要是他们做了元老,你们便要变成平民;当他们的声音和你们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你们将要完全为他们所掩盖,被他们所支配。他们可以选择他们自己的官长,就像这家伙一样,凭着他的“必须”、他的迎合民心的“必须”两字,就可以和最尊严的元老们对抗。凭着乔武本身起誓,执政们将会因此失去他们的身分;当两种权力彼此对峙的时候,混乱就会乘机而起,我一想到这种危机,心里就感到极大的痛苦。

考密涅斯  好,到市场上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谁授权执政,使他散放仓库中的存谷,像从前希腊的情形——

米尼涅斯  得啦,得啦,别提起那句话啦。

科利奥兰纳斯  虽然希腊人民有更大的权力,可是我说,他们这一种举动,无异养成反叛的风气,酿成了国家的瓦解。

【革命形势吗。】


勃鲁托斯  嘿,人民可以同意说这种话的人当执政吗?

科利奥兰纳斯  我可以说出比他们的同意更好的理由来。他们知道这些谷不是我们名分中的酬报,自以为谁也不会把它从他们的嘴边夺下来,所以也从来不曾为它出过一丝劳力。当国家危急存亡的关头要他们出征的时候,他们懒得连城门也不肯走出;一到了战场,他们只有在叛变内讧这一类行动上表现了最大的勇气;像这样的功绩,是不该把谷物白白分给他们的。他们常常用莫须有的罪名指斥元老院,难道我们因为受到了他们那样的指斥,才会作这样慷慨的施舍吗?好,给了他们又怎样呢?这些盲目的群众会感激元老院的好意吗?他们的行动就可以代替他们的言语:“我们提出要求;我们是大多数,他们畏惧我们,所以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这样我们贬抑了我们自己的地位,让那些乌合之众把我们的谨慎称为恐惧;他们的胆子愈来愈大,总有一天会打开元老院的锁,让一群乌鸦飞进来向鹰隼乱啄。

米尼涅斯  够了,够了。

勃鲁托斯  够了,已经说得太多了。

科利奥兰纳斯  不,再听我说下去。无论天上人间,一切可以凭着发誓的东西,愿它们为我的结论作证!元老贵族与平民两方面的权柄,一部分因为确有原因而轻视着另一部分,那一部分却毫无理由地侮辱着这一部分!身分、名位和智慧不能决定可否,却必须取决于无知的大众的一句是非,这样的结果必致于忽略了实际的需要,让轻率的狂妄操纵着一切;正当的目的受到阻碍,一切事情都是无目的地胡作非为。所以,我请求你们,要是你们的谨慎过于你们的恐惧,你们爱护国家的基础甚于怀疑它的变化,你们喜欢光荣甚于长生,愿意用危险的药饵向一个别无生望的病体作冒险的一试,那么赶快拔去群众的舌头吧;让他们不要去舐那将要毒害他们的蜜糖。你们要是受到耻辱,是非的公论也要从此不明,政府将要失去它所应有的健全,因为它被恶势力所统治,一切善政都要无法推行。

勃鲁托斯  他已经说得很够了。

西西涅斯  他说的全然是叛徒的话;他必须受叛徒的处分。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这卑鄙的家伙!让你受众人的唾弃!人民要这种秃头的护民官干么呢?因为信任了他们,所以人民才会不再服从比他们地位高的人。在叛乱的时候,一切不合理的事实都可以武断地成为法律,那时候他们才是应该受人拥戴的人物;可是在正常的时期,那么让一切按照着正理而行,把他们的权力推下尘土里去吧。

勃鲁托斯  公然的叛逆!

西西涅斯  这还是个执政吗?不。

勃鲁托斯  喂!警官呢?把他逮捕起来。

一警吏上。

西西涅斯  去,叫民众来;(警吏下)我用人民的名义亲自逮捕你,宣布你是一个企图政变的叛徒,公众幸福的敌人;我命令你不得反抗,跟我去听候处分。

科利奥兰纳斯  滚开,老山羊!

众元老  我们可以替他担保。

考密涅斯  老人家,放开手。

科利奥兰纳斯  滚开,坏东西!否则我要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摇下来。

【除旧布新吗。】


西西涅斯  诸位市民,救命啊!

若干警吏率侍从及一群市民同上。

米尼涅斯  两方面彼此客气一点。

西西涅斯  这个人要夺去你们一切的权力。

勃鲁托斯  抓住他,警官们!

众市民  打倒他!打倒他!——

众元老  (围绕科利奥兰纳斯忙作一团,狂呼)武器!——武器!——武器!——护民官!——贵族们!——市民们!——喂!——西西涅斯!——勃鲁托斯!——科利奥兰纳斯!——市民们!——静!——静!——静!——且慢!——住手!——静!

米尼涅斯  事情将要闹得怎样呢?——我气都喘不过来啦。这一场乱子可不小。我话都说不出来啦。你们这两位护民官!科利奥兰纳斯,忍耐些!好西西涅斯,说句话吧。

西西涅斯  听我说,诸位民众;静下来!

众市民  让我们听我们的护民官说话;静下来!说,说,说。

西西涅斯  你们快要失去你们的自由了,马歇斯将要夺去你们的一切;马歇斯,就是刚才你们选举他做执政的。

米尼涅斯  哎哟,哎哟,哎哟!这不是去灭火,明明是火上加油。

元老甲  他要把我们这城市拆为平地。

西西涅斯  没有人民,还有什么城市?

众市民  对了,有人民才有城市。

勃鲁托斯  我们得到全体的同意,就任人民的长官。

众市民  你们继续是我们的长官。

米尼涅斯  他们也未必会放弃这一个地位。

考密涅斯  他们要把城市拆毁,把屋宇摧为平地,把整整齐齐的市面埋葬在一堆瓦砾的中间。

西西涅斯  这一种罪名应该判处死刑。

勃鲁托斯  让我们执行我们的权力,否则让我们失去我们的权力。我们现在奉人民的意旨,宣布马歇斯应该立刻受死刑的处分。

西西涅斯  抓住他,把他押送到大帕岩③上,推下山谷里去。

勃鲁托斯  警官们,抓住他!

众市民  马歇斯,赶快束手就缚!

米尼涅斯  听我说一句话;两位护民官,请你们听我说一句话。

警吏  静,静!

米尼涅斯  请你们做祖国的真正的友人,像你们表面上所装的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手段解决,何必这样操切从事?

勃鲁托斯  要是病症凶险,只有投下猛药才可见效,谨慎反会误了大事。抓住他,把他押到山岩上去。

科利奥兰纳斯  不,我宁愿死在这里。(拔剑)你们中间有的人曾经瞧见我怎样跟敌人争战;来,你们自己现在也来试一试看。

米尼涅斯  放下那柄剑!两位护民官,你们暂时退下去吧。

勃鲁托斯  抓住他!

米尼涅斯  帮助马歇斯,帮助他,你们这些有义气的人;帮助他,年轻的和年老的!

众市民  打倒他!——打倒他!(在纷乱中护民官、警吏及民众均被打退。)

米尼涅斯  去,回到你家里去;快去!否则大家都要活不成啦。

元老乙  您快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站住;我们的朋友跟我们的敌人一样多。

【文攻武卫吗。】


米尼涅斯  难道我们一定要跟他们打起来吗?

元老甲  天神保佑我们不要有这样的事!尊贵的朋友,请你回家去,让我们设法挽回局势吧。

米尼涅斯  这是我们身上的一个痛疮,你不能替你自己医治;请你快去吧。

考密涅斯  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科利奥兰纳斯  我希望他们是一群野蛮人,不是罗马人;虽然这些畜类生在罗马,长大在朱庇特神庙的宇下,可是他们却跟野蛮人没有分别——

米尼涅斯  去吧;不要把你的满脸义愤放在你的唇舌上。

科利奥兰纳斯  要是堂堂正正地交锋起来,我一个人可以打败他们四十个人。

米尼涅斯  我自己也可以抵挡他们中间的一对头儿脑儿,那两个护民官。

考密涅斯  可是现在众寡悬殊;当一幢房屋坍下的时候而不知道趋避,这一种勇气是被称为愚笨的。您还是趁着那群乱民没有回来以前赶快走开吧;他们的愤怒就像受到阻力的流水一样,一朝横决,就会把他们所负载的一切完全冲掉。

米尼涅斯  请您快去吧。我要试一试我这老年人的智慧对于那些没有头脑的东西是不是有点需要;无论如何,这事情总要想法子弥缝过去。

考密涅斯  去吧,去吧。(科利奥兰纳斯、考密涅斯及余人等同下。)

贵族甲  这个人把他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米尼涅斯  他的天性太高贵了,不适宜于这一个世界。他不肯恭维涅普图努斯的三叉戟的雄威,或是乔武的雷霆的神力。他的心就在他的口头,想到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他一动了怒,就会忘记世上有一个死字。(内喧声)听他们闹得多厉害!

贵族乙  我希望他们都去睡觉!

米尼涅斯  我希望他们都给我跳下台伯河里!好厉害!他就不能对他们说句好话吗?

勃鲁托斯及西西涅斯率乱民上。

西西涅斯  要把全城的人吃掉、让他一个人称霸的那条毒蛇呢?

米尼涅斯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

西西涅斯  我们必须用无情的铁手,把他推下大帕岩去;他已经公然反抗法律,所以法律也无须再向他执行什么审判的手续,他既然藐视群众,就叫他认识认识群众的力量。

市民甲  我们要让他明白,尊贵的护民官是人民的喉舌,我们是他们的胳臂。

众市民  我们一定要让他明白。

米尼涅斯  诸位,诸位——

西西涅斯  静些!

米尼涅斯  有话可以商量,何必吵成这个样子?

西西涅斯  先生,你怎么也会帮助他逃走了?

米尼涅斯  听我说;我知道这位执政的长处,我也可以举出他的短处。

西西涅斯  执政!什么执政?

米尼涅斯  科利奥兰纳斯执政。

勃鲁托斯  他!执政!

众市民  不,不,不,不,不。

米尼涅斯  要是两位护民官和你们这些善良的民众允许我,我要请求说一两句话,你们听了以后,就会平心静气,自悔多事了。

西西涅斯  那么简简单单地说吧;因为我们已经决定除去这个恶毒的叛徒。把他驱逐出境会引起未来的祸患;留在国内,我们都要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我们决定就在今晚把他处死。

【兴无灭资吗。】


米尼涅斯  我们的罗马是以赏罚严明著名于全世界的,她对于有功的儿女的爱护,是记录在天神的册籍里的,要是现在她像一头灭绝天性的母兽一样,吞食了她自己的子女,善良的神明一定不能容许!

西西涅斯  他是一颗必须割去的疮疖。

米尼涅斯  啊!他是一段生着疮疖的肢体,割去了会致人死命,治愈它却很容易。他对罗马做了些什么事,你们要把他处死呢?他杀死我们的敌人,为他的祖国流过血,我敢说一句,他所失去的血,比他身上所有的血更多;他剩下的血,要是现在再被他的国人取去,那么无论下这样毒手的人,或是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人,都要永远在后世留下一个可耻的烙印了。

西西涅斯  这些全然是胡说八道。

勃鲁托斯  一派歪论;当他爱他的国家的时候,他的国家也尊重他。

米尼涅斯  他的战功如果腐朽了,人家也就对他失去敬意了。

勃鲁托斯  我们不想再所你说下去了。追到他家里去,把他拖出来;他是一种能够传染的恶病,不要让他的流毒沾到别人身上。

米尼涅斯  再听我说一句话,只有一句话。你们现在的行动,都是出于一时的气愤,就像纵虎出柙一样,当你们自悔孟浪的时候,再要把笨重的铅块系在虎脚上就来不及了。与其卤莽偾事,不如循序渐进;否则他也不是没有人拥护的,要是因此而引起内争,那么伟大的罗马要在罗马人自己手里毁掉了。

勃鲁托斯  要是这样的话——

西西涅斯  你还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领略到他是怎样地服从命令的吗?我们的警察官不是已经遭他痛打了吗?我们自己不是也遭他反抗过了吗?来!

米尼涅斯  请你们想到这一点:他自从两手能够拔剑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战阵中长大,不曾在温文尔雅的语言方面受过训练;他说起话来,总是把美谷和糠麸不加分别地同时倾吐。你们要是允许我,我可以到他家里去,向他陈说利害,叫他接受用和平的手段,合法的方式进行的裁判。

元老甲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这是最人道的办法;你们原来的方式太残酷了,而且也不知道将会引起怎样的结果。

西西涅斯  尊贵的米尼涅斯,那么请您接受人民的委托,去把他传来。各位朋友,放下你们的武器。

勃鲁托斯  不要回去。

西西涅斯  在市场上集合。我们在那边等着你们。要是您不能把马歇斯带来,我们就实行原来的办法。

米尼涅斯  我一定会叫他来的。(向众元老)请你们陪我去一趟。他一定要来,否则事情会愈弄愈糟的。

元老甲  我们去找他吧。(同下。)

【操之过急吗。】


第二场 同前。科利奥兰纳斯家中一室

科利奥兰纳斯及贵族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让他们大家来扯我的耳朵;让他们把我用车轮辗死、马蹄踏死,或是堆十座山在大帕岩上,把我推下看不见底的深谷;我还是用这样一副态度对待他们。

贵族甲  这正是您的过人之处。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母亲常常说他们只是一批萎靡软弱的货色,几毛钱就可以把他们买来卖去,在集会的时候秃露着头顶,听到像我这样地位的人谈到战争或和平的问题,就会打呵欠,莫名其妙地不作一声;我想她现在也不大赞成我。

伏伦妮娅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正在说起您。您为什么要我温和一点?难道您要我违反我的本性吗?您应该说,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可以表现我的真正的骨气。

伏伦妮娅  啊!儿啊,儿啊,儿啊,我希望你不要在基础未固以前,就丢失了你手中的权力。

科利奥兰纳斯  别管我。

伏伦妮娅  你要不是这样有意显露你的锋芒,已经不失为一个豪杰之士;在他们还有力量阻挠你的时候,你要是少向他们矜夸一些意气,也可以少碰到一些逆意的事情。

科利奥兰纳斯  让他们上吊去吧!

伏伦妮娅  是的,我还希望他们在火里烧死。

米尼涅斯及元老等上。

米尼涅斯  来,来;您太粗暴了,有点太粗暴了;您非得回去把局势弥缝弥缝不可。

元老甲  此外没有办法了;您要是不愿意这样做,我们的城市就要分裂而灭亡了。

伏伦妮娅  请你接受劝告吧。我有一颗跟你同样刚强的心,可是我还有一个头脑,教我把我的愤怒用在更适当的地方。

米尼涅斯  说得好,尊贵的夫人!倘不是因为遭到这样非常的变化,为了挽回大局起见,不得不出此下策,那么我也要擐甲持枪,决不忍受这样的耻辱,让他去向群众屈身的。

科利奥兰纳斯  我必须怎么办?

米尼涅斯  回去见那两个护民官。

科利奥兰纳斯  好,还有呢?还有呢?

米尼涅斯  为了您的失言道歉。

科利奥兰纳斯  向他们道歉!我不能向神明道歉;难道我必须向他们道歉吗?

伏伦妮娅  你太固执了;在危急的时候,一个人是应当通权达变的。我听你说过,在战争中间,荣誉和权谋就像亲密的朋友一样不可分离;假定这句话是真的,那么请你告诉我,在和平的时候,它们倘然不能交相为用,是不是能够独立存在?

科利奥兰纳斯  嘿!嘿!

米尼涅斯  问得好。

伏伦妮娅  要是你们在战争中间,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起见,不妨采用权谋,示人以诈,而这样的行为对于荣誉并无损害,那么在和平的时候,万一也像战时一样需要权谋,为什么它就不能和荣誉并行不悖呢?

科利奥兰纳斯  为什么您要强迫我接受这种理由?

伏伦妮娅  因为你现在必须去向人民说话;不是照着你自己的意思说话,却要去向他们说一些完全违背你的本心的话。为了避免把自己的命运作孤注,为了避免流许多的血,你可以用温和的词句招抚一个城市,那么向人民说这样的话,对于你的荣誉又有什么损害呢?要是我的财产和我的亲友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我用欺诈的手段保全他们,我就会毅然去干那样的事,并不以为有什么可耻;我是代表你的妻子、你的儿子、这些元老和贵族们向你进这番忠告的;可是你却宁愿向这些无知的群众们怒目横眉,不愿向他们稍假辞色,去博取他们的欢心和爱戴,这是维持你的荣誉和地位所必需的保障。

【动之以情吗。】


米尼涅斯  尊贵的夫人!走吧,跟我们走吧;说两句好话;也许你不但可以缓和当前的危险,并且可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伏伦妮娅  我的孩子,请你现在就去见他们,把这帽子拿在手里,你的膝盖吻着地上的砖石,摇摆着你的头,克制你的坚强的心,让它变得像摇摇欲坠的烂熟的桑子一样谦卑;在这种事情上,行为往往胜于雄辩,愚人的眼睛是比他们的耳朵聪明得多的。你可以对他们说,你是他们的战士,因为生长在干戈扰攘之中,不懂得博取他们好感所应有的礼节;可是从此以后,当你握权在位的日子,你一定会为他们鞠躬尽瘁。

米尼涅斯  您只要照她这两句话说过以后,他们的心就是您的了;因为他们的原谅是有求必应的,正像他们爱说废话一样不费事。

伏伦妮娅  请你听从我们的劝告,去吧;虽然我知道你宁愿在火焰的深谷里追逐你的敌人,不愿在卧室之中向他献媚。考密涅斯来了。

考密涅斯上。

考密涅斯  我已经到市场上去过。您现在必须结合强力的援助,否则就得用温和的态度保全您自己,或者暂时出走,躲避他们的锋芒。所有的民众都激怒了。

米尼涅斯  只有谦恭的言语才可以挽回形势。

考密涅斯  要是他能够勉力抑制他的性子,我想这也是个办法。

伏伦妮娅  他必须这样做,非这样做不可。请你说你愿意这样做,立刻就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我必须去向他们露我的秃脑袋吗?我必须用我的无耻的舌头,把一句谎话加在我的高贵的心上吗?好,我愿意。可是这一个计策倘然失败,他们就要把这个马歇斯的体肤磨成齑粉,迎风抛散了。到市场上去!你们现在逼着我去做一件事情,它的耻辱是我终身不能洗刷的。

考密涅斯  来,来,我们愿意帮您的忙。

伏伦妮娅  好儿子,你曾经说过,当初你因为受到我的奖励,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军人;现在请你再接受我的奖励,做一件你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吧。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我就去。滚开,我的高傲的脾气,让一个娼妓的灵魂占据住我的身体!让我那和战鼓竞响的巨嗓变成像阉人一样地尖细、像催婴儿入睡的处女的歌声一样轻柔的声音!让我的颊上挂起奸徒的巧笑,让学童的眼泪蒙蔽我的目光!让乞儿的舌头在我的嘴唇之间转动,我那跨惯征鞍的罩甲的膝盖,像接受布施一样向人弯曲!不,我不愿意;我怕我会失去对我自己的尊敬,我的身体干了这样的事,也许会使我的精神沾上一重无法摆脱的卑鄙。

伏伦妮娅  那么随你的便。我向你请求,比之你向他们请求,对于我是一个更大的耻辱。一切都归于毁灭吧;宁可让你的母亲感觉到你的骄傲,不要让她因为你的危险的顽强而担忧,因为我用像你一样豪壮的心讪笑着死亡。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的勇敢是从我身上得来的,你的骄傲却是你自己的。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宽心吧,母亲,我就到市场上去;不要责备我了。我要骗取他们的欢心,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将被罗马的一切手艺人所喜爱。瞧,我去了。替我向我的妻子致意。我一定要做一个执政回来,否则你们再不要相信我的舌头也会向人谄媚。

伏伦妮娅  照你的意思做吧。(下。)

考密涅斯  去!护民官在等着您。准备好一些温和的回答;因为我听说他们将要向您提出一些比现在他们加在您身上的更严重的罪状。

米尼涅斯  记好“温和”两个字。

科利奥兰纳斯  让我们去吧;尽他们捏造我什么罪状,我都可以用我的荣誉答复他们。

米尼涅斯  是的,可是要温和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么就温和点儿。温和!(同下。)

【晓之以理吗。】


第三场 同前。大市场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我们说他企图独裁专政,用这一点作为他的最大的罪名;要是他在这一点上能够饰辞自辩,我们就说他敌视人民,并且说他把从安息人那里得到的战利品都中饱了自己的私囊。

一警吏上。

勃鲁托斯  啊,他来不来?

警吏  他就来了。

勃鲁托斯  什么人陪着他?

警吏  年老的米尼涅斯和那些一向袒护他的元老们。

西西涅斯  你有没有把我们得到的票数记录下来?

警吏  我已经记下在这儿了。

西西涅斯  你有没有按着部族征询他们的意见?

警吏  我已经分别征询过了。

西西涅斯  快把民众立刻召集到这儿来;当他们听见我说,“凭着民众的权利和力量,必须如此如此”的时候,不论是死刑、罚款或是放逐,我要是说“罚款”,就让他们跟着我喊“罚款”;我要是说“死刑”,就让他们跟着我喊“死刑”。

警吏  我一定这样吩咐他们。

西西涅斯  当他们开始呼喊的时候,叫他们不停地喊下去,大家乱哄哄地高声鼓噪,要求把我们的判决立刻实行。

警吏  很好。

西西涅斯  叫他们留心我们的说话行事,不要退缩让步。

勃鲁托斯  去干你的事吧。(警吏下)一下子就激动他的怒气。他一向惯于征服别人,爱闹别扭;一受了拂逆,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性子,那时候他心里想到什么便要说出口来,我们就可以看准他这个弱点致他死命。

西西涅斯  好,他来了。

科利奥兰纳斯、米尼涅斯、考密涅斯及元老贵族等上。

米尼涅斯  请您温和点儿。

科利奥兰纳斯  好,就像一个马夫似的,为了一点点的赏钱,愿意替无论哪个恶徒奔走。但愿尊荣的天神们护佑罗马的安全,让贤德的君子做我们的执法者!播散爱的种子在我们的中间,使我们宏大的神庙里充满和平的气象,不要使我们的街道为战争所扰乱!

元老甲  阿门,阿门。

米尼涅斯  好一个高尚的愿望!

警吏率市民等重上。

西西涅斯  过来,民众。

警吏  听你们的护民官说话;肃静!

科利奥兰纳斯  先听我说几句话。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好,说吧。喂,静下来!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就在此刻宣布我的罪状吗?一切必须在这儿决定吗?

西西涅斯  我要请你答复,你是不是愿意服从人民的公意,承认他们的官吏的权力,当你的罪案成立以后,甘心接受合法的制裁?

科利奥兰纳斯  我愿意。

米尼涅斯  听着!各位市民,他说他愿意。想一想,他立过多少战功;想一想他身上的伤痕,就像墓地上的坟茔一样多。

科利奥兰纳斯  那些不过是荆棘抓破的伤痕,这点点的创痕,也不过供人一笑罢了。

米尼涅斯  再想一想,他说的话虽然不合一个市民的身分,可是却不失为军人的谈吐;不要把他粗暴的口气认为恶意的言辞,那正是他的军人本色,不是对你们的敌视。

考密涅斯  好,好,别说了。

科利奥兰纳斯  为了什么原因,我已经得到全体同意当选执政以后,你们又立刻撤销原议,给我这样的羞辱?

西西涅斯  回答我们。

科利奥兰纳斯  好,说吧;我是应该回答你们的。

西西涅斯  你企图推翻一切罗马相传已久的政制,造成个人专权独裁的地位,所以我们宣布你是人民的叛徒。

【朕即国家吗。】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叛徒!

米尼涅斯  不,温和点儿,你答应过的。

科利奥兰纳斯  地狱底层的烈火把这些人民吞了去!说我是他们的叛徒!你这害人的护民官!在你的眼睛里藏着二万个死亡,在你的两手中握着二千万种杀人的毒计,在你说谎的舌头上含着无数杀人的阴谋,我要用向神明祈祷一样坦白的声音,向你说,“你说谎!”

西西涅斯  民众,你们听见他的话吗?

众市民  把他送到山岩上去!把他送到山岩上去!

西西涅斯  静!我们不必再把新的罪名加在他的身上;你们亲眼看见他所作的事,亲耳听见他所说的话:殴打你们的官吏,辱骂你们自己,用暴力抗拒法律,现在他又公然藐视那些凭着他们的权力审判他的人,像这样罪大恶极的行为,已经应处最严重的死刑了。

勃鲁托斯  可是他既然为罗马立过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还要讲什么功劳?

勃鲁托斯  我提起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你的功劳。

科利奥兰纳斯  你!

米尼涅斯  你怎样答应你的母亲的?

考密涅斯  你要知道——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要知道什么。让他们宣判把我投身在高峻的大帕岩下,放逐,鞭打,每天给我吃一粒谷监禁起来,我也不愿用一句好话的代价购买他们的慈悲,更不愿为了乞讨他们的布施而抑制我的雄心,向他们道一声早安。

西西涅斯  因为他不但在思想上,而且在行动上不断敌对人民,企图剥夺他们的权力,到现在他居然擅敢在尊严的法律和执法的官吏之前,行使暴力反抗的手段,所以我们用人民的名义,秉着我们护民官的职权,宣布从即时起,把他放逐出我们的城市,要是以后他再进入罗马境内,就要把他投身在大帕岩下。用人民的名义,我说,这判决必须实行。

众市民  这判决必须实行——这判决必须实行——把他赶出去!——把他放逐出境!

考密涅斯  听我说,各位人民大众——

西西涅斯  他已经受到判决;没有什么说的了。

考密涅斯  让我说句话。我自己也曾当过执政;我可以向罗马公开展示她的敌人加在我身上的伤痕;我重视祖国的利益,甚于自己的生命和我所珍爱的儿女;要是我说——

西西涅斯  我们知道你的意思;说什么?

勃鲁托斯  不必多说,他已经被当作人民和祖国的敌人而放逐了;这判决必须实行。

众市民  这判决必须实行——这判决必须实行。

科利奥兰纳斯  你们这些狂吠的贱狗!我痛恨你们的气息,就像痛恨恶臭的沼泽的臭味一样;我轻视你们的好感,就像厌恶腐烂的露骨的尸骸一样。我驱逐了你们;让你们和你们那游移无定的性格永远留在这里吧!让每一句轻微的谣言震动你们的心,你们敌人帽上羽毛的摇闪,就会把你们掮进绝望的深渊!永远保留着把你们的保卫者放逐出境的权力吧,直到最后让你们自己的愚昧觉得人家已经不费一刀一枪,使你们成为最微贱的俘虏!对于你们,对于这一个城市,我只有蔑视;我这样离开你们,这世界上什么地方没有我的安身之处。(科利奥兰纳斯、考密涅斯、米尼涅斯、元老、贵族等同下。)

警吏  人民的仇敌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众市民  我们的敌人已经被放逐了!——他去了!——呵!呵!(众欢呼,掷帽。)

西西涅斯  去,把他赶出城门,像他从前驱逐你们一样驱逐他,尽量发泄你们的愤怒,让他也难堪难堪。让一队卫士卫护我们通过全城。

众市民  来,来——让我们把他赶出城门!来!神明保佑我们尊贵的护民官!来!(同下。)

【残民以逞吗。】



第四幕


第一场 罗马。城门前

科利奥兰纳斯、伏伦妮娅、维吉利娅、米尼涅斯、考密涅斯及若干青年贵族上。

科利奥兰纳斯  算了,别哭了,就这样分手吧;那多头的畜生把我撞走了。哎,母亲,您从前的勇气呢?您常常说,患难可以试验一个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才可以显出非常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海面,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并驱竞胜;命运的铁拳击中要害的时候,只有大勇大智的人才能够处之泰然:您常常用那些格言教训我,锻炼我的坚强不屈的志气。

维吉利娅  天啊!天啊!

科利奥兰纳斯  不,妇人,请你——

伏伦妮娅  愿赤色的瘟疫降临在罗马各色人民的身上,使百工商贾同归于尽!

科利奥兰纳斯  怎么,怎么,怎么!当我离开他们以后,他们将会追念我的好处。不,母亲,您从前不是常常说,要是您做了赫剌克勒斯的妻子,您一定会替他完成六件艰巨的工作,减轻他一半的劳力吗?请您仍旧保持这一种精神吧。考密涅斯,不要懊丧;再会!再会,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一定还要干一番事业。你年老而忠心的米尼涅斯,你的眼泪比年轻人的眼泪更辛酸,它会伤害你的眼睛的。我的旧日的主帅,我曾经瞻仰过您那刚强坚毅的气概,您也看见过不少可以使人心肠变硬的景象,请您告诉这两个伤心的妇人,为了不可避免的打击而悲痛,是一件多么痴愚的事情。我的母亲,您知道您一向把我的冒险作为您的安慰,请您相信我,虽然我像一条孤独的龙一样离此而去,可是我将要使人们在谈起我的沼泽的时候,就会瞿然变色;您的儿子除非误中奸谋,一定会有吐气扬眉的一天。

伏伦妮娅  我的长子,你要到哪儿去呢?让考密涅斯陪你走一程吧;跟他商量一个妥当的方策,不要盲冲瞎撞,去试探前途的危险。

科利奥兰纳斯  天神啊!

考密涅斯  我愿意陪着你走一个月,跟你决定一个安身的地方,好让我们彼此互通声息;要是有机会可以设法召你回来的话,我们也可以不致于在茫茫的世界上到处找寻一个莫明踪迹的人,万一事过境迁,大好的机会又要磋跎过去了。

科利奥兰纳斯  再会吧;你已经有一把的年纪,饱受战争的辛苦,不要再跟一个筋骨壮健的人去跋涉风霜了。我只要请你送我出城门。来,我亲爱的妻子,我最亲爱的母亲,我的情深义厚的朋友们,当我出去的时候,请你们用微笑向我道别。请你们来吧。只要我尚在人世,你们一定会听到我的消息;而且你们所听到的,一定还是跟我原来的为人一样。

米尼涅斯  那正是每一个人所乐意听见的。来,我们不用哭泣。要是我能够从我衰老的臂腿上减去七岁年纪,凭着善良的神明发誓,我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科利奥兰纳斯  把你的手给我。来。(同下。)

【相扶而行吗。】


第二场 同前。城门附近的街道

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及一警吏上。


西西涅斯  叫他们大家回家去;他已经去了,我们也不必追他。贵族们很不高兴,他们都是袒护他的。

勃鲁托斯  现在我们已经表现出我们的力量,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不妨在言辞之间装得谦恭一点。

西西涅斯  叫他们回家去;说他们重要的敌人已经去了,他们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力量。

勃鲁托斯  打发他们各人回家。(警吏下。)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及米尼涅斯上。

勃鲁托斯  他的母亲来了。

西西涅斯  让我们避开她。

勃鲁托斯  为什么?

西西涅斯  他们说她发了疯了。

勃鲁托斯  她们已经看见我们;您尽管走吧。

伏伦妮娅  啊!你们来得正好。愿神明把所有的灾祸降在你们身上,报答你们的好意!

米尼涅斯  静些,静些!不要这样高声嚷叫。

伏伦妮娅  我倘不是哭不成声,一定要让你们听听——不,我要嚷给你们听听。(向勃鲁托斯)你想逃走吗?

维吉利娅  (向西西涅斯)你也别走。我希望我能够向我的丈夫说这样的话。

西西涅斯  你们是男人吗?

伏伦妮娅  是的,傻瓜;那是丢脸的事吗?听这傻瓜说的话。我的父亲不是一个男人吗?你果然有这样狐狸般的狡狯,会把一个替罗马立过多少汗马功劳的人放逐出去吗?

西西涅斯  哎哟,苍天在上!

伏伦妮娅  为了罗马的利益,他挥舞他的英勇的剑锋,那次数比你说过的聪明话还要多。让我告诉你;可是你去吧;不,你给我站住:我但愿我的儿子在阿拉伯,你和你那一族里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他手里举起宝剑——

西西涅斯  那又怎么样呢?

维吉利娅  那又怎么样!他要斩草除根,不留下一个孽种在世上。

伏伦妮娅  全都是些杂种私生子!好人,他为了罗马受过多少伤!

米尼涅斯  来,来,别闹了。

西西涅斯  要是他能够贯彻为国献身的初衷,不把自己辛苦换来的光荣亲手撕毁,那就好了!

勃鲁托斯  我也希望他这样。

伏伦妮娅  “我也希望他这样”!都是你们煽动这些乱民,猫狗般的畜生,他们不能认识他的价值,正像我不能了解上天不让世间知道的神秘一样。

勃鲁托斯  请你让我们走吧。

伏伦妮娅  现在,先生,请你给我滚吧。你们已经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好事。在你们未走之前,再听我说一句话:正像朱庇特的神庙不能和罗马最卑陋的一间屋子相比一样,被你们放逐出去的我的儿子——这位夫人的丈夫,就是他,你们明白了没有?——比起你们这些东西来,真是天壤之别。

勃鲁托斯  好,好,我们少陪啦。

西西涅斯  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儿,给一个疯婆子缠个不休?

伏伦妮娅  把我的祈祷带了去吧。(二护民官下)我但愿天神们什么事也不做,只替我实现我的咒诅!要是我能够每天遇见他们一次,那么我心头的悲哀也许可以倾吐一空。

米尼涅斯  您已经骂得他们很痛快;凭良心说,您没有冤屈他们。你们愿意赏光到舍间吃晚饭吗?

伏伦妮娅  愤怒是我的食物;我一肚子都是气恼,吃不下东西了。来,我们走吧。不要这样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瞧着我的样子,我们在愤怒的时候,应当保持天后般的尊严。来,来,来。

米尼涅斯  唉,唉,唉!(同下。)

【阴阳之气吗。】


第三场 罗马安息间的大路

一罗马人及一伏尔斯人上,相遇。


罗马人  先生,我认识您,您也认识我;您的大名我想是阿德里安。

伏尔斯人  正是,先生。不瞒您说,我可忘记您了。

罗马人  我是个罗马人;可是我所干的事,却跟您一样,是跟罗马人作对的。您现在认识我了吗?

伏尔斯人  尼凯诺吗?不是。

罗马人  正是,先生。

伏尔斯人  我上次看见您的时候,您的胡子比现在多一点;可是您的声音可以证明您的确是他。罗马有什么消息?我得到了伏尔斯政府的命令,叫我到罗马去找您;您现在省了我一天的路程了。

罗马人  罗马曾经发生惊人的叛变;人民跟元老贵族们作对。

伏尔斯人  曾经发生!那么现在已经解决了吗?我们的政府却不这样想;他们正在积极准备用兵,想要趁他们争执得十分激烈的时候向他们突袭。

罗马人  火焰大体已经熄灭,可是一件微细的琐事就可以使它重新燃烧起来。因为那些贵族们对于放逐科利奥兰纳斯这件事感到非常痛心,一有机会,就准备剥夺人民的一切权力,把那些护民官永远罢免。我可以告诉你,未灭的余烬正在那儿吐出熊熊的火焰,猛烈爆发的时期已经不远了。

伏尔斯人  科利奥兰纳斯被放逐了!

罗马人  被放逐了,先生。

伏尔斯人  尼凯诺,您带了这一个消息去,他们一定十分欢迎。

罗马人  他们现在的机会很好。人家说,诱奸有夫之妇,最好趁她和丈夫反目的时候下手。你们那位英勇的塔勒斯·奥菲狄乌斯这一下可以大逞威风了,因为他的最大的敌手科利奥兰纳斯已经被他的祖国摈斥了。

伏尔斯人  这是不用说的。我很幸运今天凑巧碰见了您;现在我的任务已了,让我陪着您高高兴兴地回去吧。

罗马人  我现在就可以开始把许多罗马的怪事讲给您听,一直讲到晚餐的时候为止;这些事情,都是对于他们的敌人有利的。您说你们已经有一支军队准备出发了吗?

伏尔斯人  一支很雄壮的军队;所有人马都已经征齐入伍,分派营舍,命令发出以后,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

罗马人  我很高兴听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想我去见了他们以后,就可以催促他们立刻举事。好,先生,今天能够碰见您,真是一件幸事,我很愿意做您的同行的伴侣。

伏尔斯人  您省了我一趟跋涉,先生;能够跟您一路同行,真是我的莫大的荣幸。

罗马人  好,我们一块儿走吧。(同下。)

【发动起义吗。】


第四场 安息。奥菲狄乌斯家门前

科利奥兰纳斯微服化装蒙面上。


科利奥兰纳斯  这安息倒是一个很好的城市。城啊,是我使你的妇女们成为寡妇;这些富丽大厦的后嗣,有许多人我曾经听见他们在我的战阵中间呻吟倒地。所以不要认识我,免得你的妇人们用唾涎唾我,你的小儿们投石子打我,使我在琐小的战争中间死去。

一市民上。

科利奥兰纳斯  请了,先生。

市民  请了。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指点我伟大的奥菲狄乌斯住在什么地方。他是在安息吗?

市民  是的,今天晚上他在家里宴请政府中的贵人。

科利奥兰纳斯  请问他的家在哪儿?

市民  就是在您面前的这一所屋子。

科利奥兰纳斯  谢谢您,先生。再见。(市民下)啊,变化无常的世事!刚才还是誓同生死的朋友。两个人的胸膛里好像只有一颗心,睡眠、饮食、工作、游戏,都是彼此相共,亲爱得分不开来,一转瞬之间,为了些微的争执,就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样,切齿痛恨的仇敌,他们在梦寐之中也念念不忘地勾心斗角,互谋倾陷,为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些不足道的琐事,也会变成亲密的友人,彼此携手合作。我现在也正是这样:我痛恨我自己生长的地方,我的爱心已经移向了这个仇敌的城市。我要进去;要是他把我杀死,那也并不是有悖公道的行为;要是他对我曲意优容,那么我愿意为他的国家尽力。(下。)

【各有时节吗。】


第五场 同前。奥菲狄乌斯家中厅堂

内乐声;仆甲上。


仆甲  酒,酒,酒!他们都在干些什么事!我想我们那些伙计们都睡着了。(下。)

仆乙上。

仆乙  戈得斯呢?主人在叫他。戈得斯!(下。)

科利奥兰纳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好一间屋子;好香的酒肉味道!可是我却不像一个客人。

仆甲重上。

仆甲  朋友,你要什么?你是哪儿来的?这儿没有你的地方;出去。(下。)

科利奥兰纳斯  因为我是科利奥兰纳斯,他们这样款待我是理所当然的。

仆乙重上。

仆乙  朋友,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管门的难道不生眼睛,会放这种家伙进来吗?出去出去!

科利奥兰纳斯  走开!

仆乙  走开!你自己走开!

科利奥兰纳斯  你真讨厌。

仆乙  你这样放肆吗?我就去叫人来跟你说话。

仆丙上;仆甲重上。

仆丙  这家伙是什么人?

仆甲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家伙,我没有法子叫他出去。请你去叫主人出来。

仆丙  朋友,你到这儿来干么?谢谢你,快出去吧。

科利奥兰纳斯  只要让我站在这儿;我不会弄坏你们的炉灶的。

仆丙  你是什么人?

科利奥兰纳斯  一个绅士。

仆丙  一个穷得出奇的绅士。

科利奥兰纳斯  正是,你说得不错。

仆丙  谢谢你,穷绅士,到别处去吧;这儿没有你的地方。喂,滚出去。

科利奥兰纳斯  你管你自己的事;去,吃你的残羹冷菜去。(将仆丙推开。)

仆丙  怎么,你不肯去吗?请你去告诉主人,他有一个奇怪的客人在这儿。

仆乙  好,我就去告诉他。(下。)

仆丙  你住在什么地方?

科利奥兰纳斯  在苍天之下。

仆丙  在苍天之下!

科利奥兰纳斯  是的。

仆丙  那是在什么地方?

科利奥兰纳斯  在鹞子和乌鸦的城里。

仆丙  在鹞子和乌鸦的城里!这个蠢驴!那么你是和乌鸦住在一起的吗?

科利奥兰纳斯  不;我并不侍候你的主人。

仆丙  怎么,你是来和我们老爷打交道的吗?

科利奥兰纳斯  喂,反正不是跟你们太太打交道就是好事。别尽说废话了,到酒席上侍候去吧。(将仆丙打走。)

【穷则思变吗。】


奥菲狄乌斯及仆乙上。

奥菲狄乌斯  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仆乙  这儿,老爷。倘不是恐怕惊吵了里面的各位老爷,我早就把他当狗一样打得半死了。

奥菲狄乌斯  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要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说话?说吧,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科利奥兰纳斯  (取下面巾)塔勒斯,要是你还不认识我,看见了我的面,也想不到我是什么人,那么我必须自报姓名了。

奥菲狄乌斯  你叫什么名字?(众仆退后。)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名字在伏尔斯人的耳中是不好听的,你听见了会觉得刺耳。

奥菲狄乌斯  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容貌,你的脸上有一种威严;虽然你的装束这样破旧,却不像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科利奥兰纳斯  准备皱起你的眉头来吧。你还不认识我吗?

奥菲狄乌斯  我不认识你。你的名字呢?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名字是卡厄斯·马歇斯,我曾经把极大的伤害和灾祸加在你和一切伏尔斯人的身上;我的姓氏科利奥兰纳斯就是最好的证明。辛苦的战役、重大的危险、替我这负恩的国家所流过的血,结果只是换到了这一个空洞的姓氏,为你对我所怀的怨恨留下一个创巨痛深的记忆。只有这名字剩留着;残酷猜嫉的人民,得到了我们那些懦怯的贵族的默许,已经一致遗弃了我,抹煞了我一切的功绩,让那些奴才们把我轰出了罗马。这一种不幸的遭遇,使我今天来到你的家里;不要误会我,以为我想来向你求恩乞命,因为要是我怕死的话,我就应该远远地躲开你;我只是因为出于气愤,渴想报复那些放逐我的人,所以才到这儿来站在你的面前。要是你也有一颗复仇的心,想要替你自己和你的国家洗雪耻辱,现在就是你的机会到了,你正可以利用我的不幸,达到你自己的目的,因为我将要用地狱中一切饿鬼的怨毒,来向我的腐败的祖国作战。可是你要是没有这样的胆量,也不想追求远大的前程,那么一句话,我也已经厌倦人世,愿意伸直我的颈项,听任你的宰割,让你一泄这许多年来郁积在心头的怨恨;你要是不杀我,你就是个傻瓜,因为我一向是你的死敌,曾经从你祖国的胸前溅下了无数吨的血;要是让我活在世上,对于你永远是一个耻辱,除非你能够跟我合作。

奥菲狄乌斯  啊,马歇斯,马歇斯!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已经从我心里 除了旧日的怨恨,不再存留一些芥蒂。要是朱庇特从那边的云中宣示神圣的诏语,说,“这是真的,”我也不会相信他甚于相信你,高贵无比的马歇斯。让我用我的胳臂围住你的身体;我这样拥抱着我的剑砧,热烈而真诚地用我的友谊和你比赛,正像我过去雄心勃勃地和你比赛着勇力一样。我告诉你,我曾经热恋着我的妻子,为她发过无数挚情的叹息;可是我现在看见了你,你高贵的英雄!我的狂喜的心,比我第一次看见我的恋人成为我的新妇,跨进我的门槛的时候还要跳跃得厉害。嗨,战神,我对你说,我们已经有一支军队准备行动;我已经再度下了决心,一定要从你的胸前割下一块肉来,即使牺牲自己的一只胳臂,也是甘心的。你曾经打败我十二次,每天晚上我都做着和你交战的梦;在我的睡梦之中,我们常常一起倒在地上,争着解开彼此盔上的扣子,拳击着彼此的咽喉,等到梦醒以后,已经无缘无故地累得半死了。尊贵的马歇斯,即使我们和罗马毫无仇恨,只是因为你被他们放逐了出来,我们也会动员一切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把战争的汹涌的洪流倾倒在罗马忘恩的心脏里。来啊!进去和我们那些善意的元老们握握手,他们现在正要向我告别;他们虽然还没有想到要把罗马吞并,可是已经准备向你们的领土进攻了。

【出奇制胜吗。】


科利奥兰纳斯  感谢神明!

奥菲狄乌斯  所以,沉鸷雄毅的将军,要是你愿意为报复自己的仇恨而做我们的前导,我可以分我的一半军力归你节制;你既然对于自己国中的虚实了如指掌,就可以凭着你自己的经验决定进军的方策;或者直接向罗马本城进攻,或者在僻远的所在猛力骚扰,让他们在灭亡以前,先受到一些惊恐。可是进来吧;让我先介绍你见见几个人,取得他们的准许。一千个欢迎!我们已经尽释前嫌,变成了一心一德的友人。把你的手给我;欢迎!(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同下。)

仆甲  (上前)真是意想不到的变化!

仆乙  我可以举手为誓,我还想用棍子打他呢;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他这个人是不能凭他的衣服判断他是个什么人的。

仆甲  他的臂膀多么结实!他用两个指头把我掇来掇去,就像人们拈弄一个陀螺似的。

仆乙  哦,我瞧着他的脸,就知道他有一点不同凡俗的地方;我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仆甲  他的确是这样;瞧上去好像——我早就知道他有一点不是我所窥测得到的东西。

仆乙  我可以发誓,我也这样想;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稀有的人物。

仆甲  我想是的;可是他是比你所知道的一个人更伟大的军人。

仆乙  谁?我的主人吗?

仆甲  哦,那就不用说了。

仆乙  我的主人一个人可以抵得过像他这样的六个人。

仆甲  不,那也不见得;我看还是他了不得。

仆乙  哼,那可不能这么说;讲到保卫城市,我们大帅的本领是超人一等的。

仆甲  是的,就是进攻起来也不弱呢。

仆丙重上。

仆丙  奴才们哪!我可以告诉你们好多消息。

仆甲

仆乙  什么,什么,什么?讲给我们听听。

仆丙  在所有的国家之中,我顶不愿意做一个罗马人;我宁可做一个判了死罪的囚犯。

仆甲

仆乙  为什么?为什么?

仆丙  嘿,刚才来的那个人,就是常常打败我们的大帅的那个卡厄斯·马歇斯呢。

仆甲  你为什么说“打败我们的大帅”?

仆丙  我并不说“打败我们的大帅”;可是他一向是他的劲敌。

仆乙  算了吧,我们都是自己人好朋友;我们的大帅总是败在他手里,我常常听见他自己这样说。

仆甲  说句老实话,我们的大帅实在打他不过;在科利奥里城前,他曾经把他像切肉一样宰着呢。

仆乙  要是他喜欢吃人肉,也许还会把他煮熟了吃下去哩。

【殖民主义吗。】


仆甲  可是再讲你的新闻吧。

仆丙  嘿,他在里边受到这样的敬礼,好像他就是战神的儿子一样;坐在食桌的上首;那些元老们有什么问题问他的时候,总是脱下帽子站在他的面前。我们的大帅自己也把他当作一个情人似的敬奉,握着他的手,翻起了眼白听他讲话。可是最要紧的消息是,我们的大帅已经腰斩得只剩半截了,还有那半截因为全体在座诸人的要求和同意,已经给了那个人了。他说他要去把看守罗马城门的人扯着耳朵拖出来;他要斩除挡住他的路的一切障碍,使他的所过之处都成为一片平地。

仆乙  他一定做得到这样的事。

仆丙  做得到!他当然做得到:因为你瞧,他虽然有许多敌人,也有许多朋友;那些朋友在他沮丧失势的时候,却不敢自称为他的朋友,不敢露面出来。

仆甲  沮丧失势!怎么讲?

仆丙  可是他们要是看见他恢复元气,再振声威,就会像雨后的兔子一样从他们的洞里钻了出来,环绕在他的身边了。

仆甲  可是什么时候出兵呢?

仆丙  明天;今天;立刻。今天下午你们就可以听见鼓声;这是他们宴会中的一个余兴,在他们抹干嘴唇以前就要办好。

仆乙  啊,那么我们就可以热闹起来啦。这种和平不过锈了铁,增加了许多裁缝,让那些没事做的人编些歌曲唱唱。

仆甲  还是战争好,我说;它胜过和平就像白昼胜过黑夜一样。战争是活泼的、清醒的,热闹的、兴奋的;和平是麻木不仁的、平淡无味的、寂无声息的、昏睡的、没有感觉的。和平所产生的私生子,比战争所杀死的人更多。

仆乙  对呀:战争可以说是一个强奸妇女的狂徒,因而和平就无疑是专事培植乌龟的能手了。

仆甲  是呀,它使人们彼此仇恨。

仆丙  理由是有了和平,人们就不那么需要彼此照顾了。我愿意用我的钱打赌还是战争好。我希望看见罗马人像伏尔斯人一样贱。他们都从席上起来了,他们都从席上起来了。

众仆  进去,进去,进去,进去!(同下)

【人民战争吗。】


第六场 罗马。广场

西西涅斯及勃鲁托斯上。


西西涅斯  我们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也不必怕他有什么图谋。人民现在已经由狂乱的状态回复到安宁平静,他也无能为力了。因为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们已经使他的朋友们感到惭愧,他们是宁愿瞧见纷争的群众在街道上闹事——虽然那样对于他们自身也是同样有害——而不愿瞧见我们的百工商贾们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的。

米尼涅斯上。

勃鲁托斯  我们总算没有错过了时机。这是米尼涅斯吗?

西西涅斯  正是他,正是他。啊!他近来变得和气多啦。您好,老人家!

米尼涅斯  你们两位都好!

西西涅斯  您那科利奥兰纳斯除了他的几个朋友以外,没有什么人因为他的不在而惋惜。我们的共和政府依然存在,即使他对它再不高兴一些,也会继续存在下去的。

米尼涅斯  一切都很好;要是他的态度能够谦和一些,事情一定会更好的。

西西涅斯  他在什么地方?你听见人家说起吗?

米尼涅斯  不,我没有听到什么;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市民三、四人上。

众市民  天神保佑你们两位!

西西涅斯  各位朋友,你们都好。

勃鲁托斯  你们大家都好,你们大家都好。

市民甲  我们自己、我们的妻子儿女,都应该跪下来为你们两位祈祷。

西西涅斯  愿你们都能享受幸福繁荣的生活!

勃鲁托斯  再见,好朋友们;我们希望科利奥兰纳斯也像我们一样爱你们。

众市民  神明保佑你们!

西西涅斯

勃鲁托斯  再见,再见。(市民等下。)

西西涅斯  这才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比从前这些人在街上到处奔走、叫嚣扰乱的时候好得多啦。

勃鲁托斯  卡厄斯·马歇斯在战阵上是一员能将;可是太傲慢、太目空一世、太野心勃勃、太自负了——

西西涅斯  他只想由他一个人称王道霸,用不着别人帮助。

米尼涅斯  我倒不这样想。

西西涅斯  要是他果然当了执政,我们现在就要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而后悔不及了。

勃鲁托斯  幸亏神明默护,不让他当选,罗马去掉了这个人,可以从此安宁了。

一警吏上。

警吏  两位尊贵的护民官,据一个给我们关在牢里的奴隶说,伏尔斯人派了两支军队,已经开进了罗马领土,毁灭他们所碰到的一切,存心要来向我们挑起一场恶战。

米尼涅斯  那一定是奥菲狄乌斯;当罗马有马歇斯挺身保卫的时候,他就像一只缩头的蜗牛,不敢钻出壳来张望一眼,现在他听见马歇斯已经被放逐出去,又要把他的角伸出来了。

西西涅斯  得啦,您何必提起马歇斯呢?

勃鲁托斯  去把这个造谣惑众的家伙抽一顿鞭子。伏尔斯人决不敢来侵犯我们。

米尼涅斯  决不敢!我们有过去的记录可以证明他们会干这样的事;在我的一生之中,已经看到过三次同样的例子了。可是你们在处罚这家伙以前,应该把他问清楚,他从什么地方听到这句话,免得屈打了一个把确实消息报告你们、叫你们预防祸事的好人。

西西涅斯  不劳指教,我知道决不会有这种事。

勃鲁托斯  不可能的。

【封锁消息吗。】


一使者上。

使者  贵族们都急急忙忙地到元老院去了;他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西西涅斯  都是这个奴才。——去把他鞭打示众;完全是他造谣生事。

使者  是的,大人,这奴隶的话已经有人证实;而且还有更可怕的消息。

西西涅斯  什么更可怕的消息?

使者  许多人都在那里公开传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来的,说是马歇斯已经和奥菲狄乌斯联合,带领一支军队来攻打罗马了;他发誓为自己复仇,把罗马人无论老幼,一起杀尽。

西西涅斯  会有这样的事!

勃鲁托斯  完全是谣言;他们想用这样的话煽惑那些懦弱的人,让他们希望善良的马歇斯回来。

西西涅斯  正是这个诡计。

米尼涅斯  这话恐怕未必;他跟奥菲狄乌斯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决没有调和的可能。

另一使者上。

使者乙  请各位大人到元老院去。卡厄斯·马歇斯由奥菲狄乌斯辅佐,已经率领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向我们的领土进犯了;他们一路过来势如破竹,到处纵火焚烧,掳夺一空。

考密涅斯上。

考密涅斯  啊!你们干得好事!

米尼涅斯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

考密涅斯  你们已经帮助你们的敌人来强奸你们自己的女儿,把全城的铅块熔灌在你们的头顶,亲眼看你们的妻子被人污辱——

米尼涅斯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

考密涅斯  你们的神庙化为灰烬,你们所倚赖的特权压缩得只剩锥孔一样大小。

米尼涅斯  请你把消息告诉我吧。——哼,你们干得好事!——请问什么消息?假如马歇斯和伏尔斯人联合起来——

考密涅斯  假如!他就是他们的神。他领导着他们的那副气概,好像凭着造化的本领,也造不出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样;他们跟随着他来攻击我们这些小儿,也像孩子们追捕夏天的蝴蝶、屠夫们杀戮苍蝇一样有把握。

米尼涅斯  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那些穿围裙的家伙!你们那样看重那些手工匠的话,那些吃大蒜的人们吐出来的气息!

考密涅斯  他将要荡平你们的罗马。

米尼涅斯  就像赫剌克勒斯从树上摇落一颗烂熟的果子一样容易。你们干得好事!

勃鲁托斯  可是这是真的吗?

考密涅斯  还会不真吗?等着瞧吧,你们的脸色都要吓白了。各处属地都望风响应,欣然脱离我们的羁縻;企图抵抗的,都被讥笑为勇敢的愚夫,因为不自量力而覆亡。谁能责怪他的不是呢?你们的敌人和他的敌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可轻视的人。

米尼涅斯  我们全都完了,除非这位英雄大发慈悲。

【泥菩萨过河吗。】


考密涅斯  谁去求他开恩呢?护民官是不好意思去向他求情的;人民不值得他怜悯,正像豺狼不值得牧人怜悯一样;至于他的要好的朋友们,要是他们向他说,“照顾照顾罗马吧,”那么他们也就和他所憎恨的人一鼻孔出气,也就是他的仇敌了。

米尼涅斯  不错,要是他在我的家里放起火来,我也没有脸向他说,“请您住手。”——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那些手段!

考密涅斯  你们使罗马发生空前的战栗,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濒于绝望的境地。

西西涅斯、勃鲁托斯  不要说这是我们的错处。

米尼涅斯  怎么!那么是我们的错处吗?我们都是敬爱他的,可是像一群畜生和懦怯的贵族似的,让你们那群贱民为所欲为,把他轰出了城。

考密涅斯  可是我怕他们又要用高声的叫喊迎接他进来了。塔勒斯·奥菲狄乌斯,人类中间第二个令人畏惧的名字,像他的部属一样服从他的号令。罗马倘要抵抗他们,除了准备与城俱亡以外,已经力竭计穷、无法防御了。

一群市民上。

米尼涅斯  这群东西来了。奥菲狄乌斯也和他在一起吗?你们抛掷你们恶臭油腻的帽子,鼓噪着把科利奥兰纳斯放逐出去,就这样使罗马的空气变得污浊了。现在他来了;每一个兵士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会变成惩罚你们的鞭子;他要把你们的头颅一个一个砍下来,报答你们的好意。算了,要是他把我们一起烧成了一个炭块,也是活该。

众市民  真的,我们听见了可怕的消息。

市民甲  拿我自己来说,当我说把他放逐的时候,我也说这是一件很可惋惜的事。

市民乙  我也这样说。

市民丙  我也这样说;说句老实话,我们中间有许多人都这样说。我们所干的事,都是为了大众的利益;虽然我们同意放逐他,可是那也并不是我们的本意。

考密涅斯  你们都是些好东西,你们的同意!

米尼涅斯  你们干得好事,你们和你们的鼓噪!我们要不要到议会里去?

考密涅斯  啊,是,是;不去又有什么事情好做?(考密涅斯、米尼涅斯同下。)

西西涅斯  各位!你们回家去吧;不要发急。这两个人是一党,他们虽然面子上装得很害怕,心里却但愿真有这样的事。回去吧,不要露出惊慌的样子来。

市民甲  但愿神明照顾我们!来,朋友们,我们回去吧。我们把他放逐的时候,我早就说我们做了一件错事。

市民乙  我们大家都这样说。可是走吧,我们回去吧。(众市民下。)

勃鲁托斯  我不喜欢这种消息。

西西涅斯  我也不喜欢。

勃鲁托斯  我们到议会去吧。要是有人能够证明这消息是个谣言,我愿意把我一半的家产赏给他!

西西涅斯  我们走吧。(同下。)

【闭目塞聪吗。】


第七场 离罗马不远的营地

奥菲狄乌斯及其副将上。


奥菲狄乌斯  他们仍旧向那罗马人纷纷投附吗?

副将  我不知道他有一种什么魔力,可是他们简直把他当作食前的祈祷、席上的谈话,和餐后的谢恩一样一刻不离口。您的声名,主帅,在这次战役中已经相形见绌,甚至于您自己的部下对您的信仰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奥菲狄乌斯  我现在也没有法子,虽然可以用计策排挤他,可是那会影响到军事的进行。当我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我想不到他在我的面前也会倨傲到这个样子;可是这也是他天性如此,改变不过来的脾气,我也只好原谅他了。

副将  可是主帅,为您着想,我倒希望这次您没有和他负起共同的责任,或者您自己统率全军,或者让他独自主持一切。

奥菲狄乌斯  我很懂得你的意思;你等着瞧吧,等到我跟他最后清算的日子,怕他不跌翻在我的手里。虽然看上去好像他的行事非常堂皇正大,对伏尔斯政府也十分尽忠,作战的时候像龙一样勇猛,一拔出剑来就可以克敌制胜,他自己也因此沾沾自喜,一般凡俗的眼光也莫不以为如此;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情留下没有做,在我们最后清算的日子,它将要使我们两人中间有一个人牺牲。

副将  请教主帅,您看来他会不会把罗马征服?

奥菲狄乌斯  他还没有坐下,他的威力就已经压倒一切。罗马的元老和贵族们都是他的朋友;护民官不是军人;他们的人民会卤莽地把他放逐,也会卤莽地收回成命。我想他对于罗马,就像白鹭对于鱼类一样,天性中自有一种使人俯首就范的力量。本来他是他们的一个忠勇的仆人,可是他不能使他的荣誉维持不坠。也许因为他的一帆风顺的命运,使他沾上骄傲的习气,损坏了他的完善的人格;也许因为他见事不明,不善于利用他自己的机会;也许因为他本性难移,只适宜于顶蓝披甲,不适宜于雍容揖让,刚毅严肃本来是治军的正道,他却用来对待和平时期的民众;这几重原因他虽然并不完全犯着,可是每一种都犯几分,只要犯了其中之一,就可以使他为人民所畏惧,因而被他们憎恨以至于放逐。正像一个怀璧亡身的人一样,他的功劳一经出口,就会被它自己所噎死。所以我们的美德是随着时间而变更价值的;权力的本身虽可称道,可是当它高踞宝座的时候,已经伏下它的葬身的基础了。一个火焰驱走另一个火焰,一枚钉打掉另一枚钉;权利因权利而转移,强力被强力所征服。来,我们去吧。卡厄斯,当你握有整个罗马的时候,你是一个最贫穷的人;那时候你就在我的手掌之中了。(同下。)

【权力辩证法吗。】



第五幕


第一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考密涅斯、西西涅斯、勃鲁托斯及余人等上。


米尼涅斯  不,我不去。你们已经听见他从前的主将怎么说了,他对于他的爱护是无微不至的。他虽然把我叫做父亲,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们把他放逐出去,还是你们去向他央求,在他营帐之前一哩路的地方俯伏下来,膝行而进,请他大发慈悲吧。不,他既然不愿听考密涅斯的话,那么我还是安住家里的好。

考密涅斯  他假装不认识我。

米尼涅斯  你们听见了吗?

考密涅斯  可是从前他却用我的名字称呼我。我向他提起我们过去的交情,我们在一起流过的血;可是无论我叫他科利奥兰纳斯或者其他的名字,他都不应一声;他仿佛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东西,等着用罗马城中的烈火替他自己熔铸出一个名字来。

米尼涅斯  哼,好,你们干得好事!一对护民官替罗马降低了炭价,不朽的功绩!

考密涅斯  我对他说,宽恕人家所不能宽恕的,是一种多么高贵的行为;他却回答我,一个国家向它所处罚的罪人求恕,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

米尼涅斯  很好,他当然要说这样的话啦。

考密涅斯  我叫他想想他自己的亲戚朋友;他回答我说,他等不及把他们从一大堆恶臭发霉的糠屑中间选择出来;他说他不能为了不忍烧去一两粒谷子的缘故,永远忍受着难闻的气味。

米尼涅斯  为了一两粒谷子的缘故!我就是这样一粒谷子;他的母亲、妻子,他的孩子,还有这位好汉子,我们都是这样的谷粒;你们是发霉的糠屑,你们的臭味已经熏到月亮上去了。为了你们的缘故,我们也只好同归于尽!

西西涅斯  不,请您不要恼怒;要是您不肯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帮助我们,那么您也不要在我们的患难之中责备我们。可是我们相信,要是您愿意替您的祖国请命,那么凭着您的巧妙的口才,一定可以使我们那位同国之人放下干戈,比我们所能召集的军队更有力量。

米尼涅斯  不,我不愿多管闲事。

西西涅斯  请您去这一趟吧。

米尼涅斯  我干得了什么事呢?

勃鲁托斯  只要您去向马歇斯试一试您对他的交情能不能为罗马做一点事。

米尼涅斯  好;要是马歇斯理也不理我,就像他对待考密涅斯一样对待我,那便怎样呢?要是我在他的无情的冷淡之下抱着满怀的懊恼失望而归,那可怎么办呢?

西西涅斯  无论此去成功失败,您的好意总是会得到罗马的感谢的。

米尼涅斯  好,我就去试一试;也许他会听我的话。可是他对考密涅斯咬紧嘴唇,哼呀哈的,却叫我担着老大的心事。也许考密涅斯没有看准适当的时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吃过饭;一个人在腹中空虚、血液没有温暖的时候,往往会噘着嘴生气,不大肯布施人,更不容易宽恕别人的过失!可是当我们把酒食填下了脏腑,使全身的血管增加热力以后,我们的灵魂就要比未进饮食以前温柔得多了。所以我要留心看着他,等他餐罢以后,方才向他提出我的请求,竭力说得他回心转意。

勃鲁托斯  您已经知道用怎样的途径激发他的天良,我们相信您一定不会有错。

米尼涅斯  好,不论结果如何,我去试一试再说。成功失败,不久就可以见个分晓。(下。)

【酒足饭饱吗。】


考密涅斯  他决不会听他的话。

西西涅斯  不听他?

考密涅斯  我告诉你,他坐在黄金的椅上,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把罗马烧起来一般,他的冤愤就是监守他的恻隐之心的狱吏。我跪在他的面前,他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用他的无言的手把我挥走。他准备做的事,他将用书面告诉我;他不愿做的事,他已经立誓在先,决无改移。所以一切希望都已归于乌有了,除非他的母亲和妻子去向他当面哀求;听说她们已经准备前去求他保全他的祖国了,所以让我们就去恳促她们赶快动身吧。(同下。)


第二场 罗马城前的伏尔斯人营地

二守卒立岗位前防守;米尼涅斯上。


守卒甲  站住!你是什么地方来的?

守卒乙  站住!回去!

米尼涅斯  你们这样尽职,很好;可是对不起你们,我是一个政府官吏,要来见科利奥兰纳斯说话。

守卒甲  从什么地方来的?

米尼涅斯  从罗马来的。

守卒甲  你不能通过;你必须回去。我们主将有令,凡是从罗马来的人,一概不见。

守卒乙  等你看见你们的罗马被烈焰拥抱的时候,你再来跟科利奥兰纳斯说话吧。

米尼涅斯  我的好朋友们,要是你们曾经听见你们的主将说起罗马和他在罗马的朋友们,那么我的名字一定接触过你们的耳朵:我是米尼涅斯。

守卒甲  很好,回去吧;你的名字不能使你在这儿通行无阻。

米尼涅斯  我告诉你吧,朋友,你的主将是我的好朋友;我曾经是记载他的善行的一卷书,人家可以从我的嘴里读到他的无比的名声,因为我对于我的朋友们的好处总是极口称扬的,尤其是他,我有时候因为说溜了嘴,就像一个球碰到了光滑的地面一样,会不知不觉地夸张过分,越过了限定的界线。所以,朋友,你必须让我通过。

守卒甲  先生,即使您替他说过的谎话,就跟您自己说过的话一样多,即使说谎是一件善事,您也不能在这儿通过。所以您还是回去吧。

米尼涅斯  朋友,请你记好我的名字是米尼涅斯,一向都是站在你主将一边的。

守卒乙  不管你替他扯过多少谎,我奉着他的命令,却必须老实告诉你,你不能通过。所以你回去吧。

米尼涅斯  你知道他已经吃过饭了没有?我一定要等他饭后方才跟他说话。

守卒甲  你是一个罗马人,是不是?

米尼涅斯  我是罗马人,你的主将也是罗马人。

守卒甲  那么你应当像他一样痛恨罗马。你们把保卫罗马的人逐出门外,在一阵群众的狂暴的愚昧中,把你们的干盾给了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却想用老妇人的不费力的呻吟、你们女儿们的童贞的手掌或是像你这样一个老朽的瘫痪的说项,来抵御他的复仇的怒焰吗?你们想要用像这样微弱的呼吸,来吹灭将要焚毁你们城市的烈火吗?不,你完全想错了;所以赶快回到罗马去,准备引颈就戮吧。你们的劫运已经无可避免,我们的主将发誓不再宽恕你们。

【水火无情吗。】


米尼涅斯  哼,要是你的长官知道我在这儿,他一定会对我以礼相待的。

守卒乙  算了吧,我的长官不认识你。

米尼涅斯  我是说你的主将。

守卒甲  我的主将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回去,走,否则我要叫你流出你身上所有的两三滴血了;回去回去。

米尼涅斯  不,不,朋友,朋友——

科利奥兰纳斯及奥菲狄乌斯上。

科利奥兰纳斯  什么事?

米尼涅斯  现在,伙计,我也不要麻烦你替我传报了。你现在就可以知道我是一个被人敬礼的人;一个卑微的哨兵,是不能挡住我不让我看见我的孩儿科利奥兰纳斯的。你只要看他怎样款待我,就可以猜想得到你是不是将要上绞架,或者受到其他欣赏起来更长久、受苦得更惨酷的死刑了;现在你给我留心看着,想一想你的未来的遭遇而晕过去吧。(向科利奥兰纳斯)愿荣耀的天神们每时每刻护佑着你,像你的米尼涅斯老爹一样眷爱你!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准备用火烧我们;瞧,我要用我眼睛里的泪水把它浇熄。他们好容易劝我到这儿来;可是我因为相信除了我自己以外,再也没有别人可以说动你,所以就让叹息把我吹出了城门,来求你宽恕罗马,和你的迫切待命的同胞们。愿善良的神明们缓和你的愤怒,要是你还有几分气恼未消,请你发泄在这个奴才的身上吧,他像一块石头一样,挡住了我不让见你。

科利奥兰纳斯  去!

米尼涅斯  怎么!去!

科利奥兰纳斯  我不知道什么妻子、母亲、儿女。我现在替别人做着事情,虽然是为自己报仇,可是我的行动要受伏尔斯人的支配。讲到我们过去的交情,那么还是让它在无情的遗忘里冷淡下去,不要用同情的怜悯唤起它的记忆吧。所以你去吧;你们的城门经不起我大军的一击,我的耳朵却不会被你们的呼吁所打动。可是为了我们的友谊,把这拿去吧;(以信交米尼涅斯)这是我写给你的,我本想叫人送给你。还有一句话,米尼涅斯,我不想听你说话。奥菲狄乌斯,这个人是我在罗马的好朋友,可是你瞧我怎样对待他!

奥菲狄乌斯  您有一个很坚决的意志。(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同下。)

守卒甲  先生,您的大名是米尼涅斯吗?

守卒乙  这一个名字是一道很有法力的符咒。现在您知道从哪条路回家去了。

守卒甲  您有没有听见我们因为不让大驾通过,挨了怎样一顿痛骂?

守卒乙  为了什么理由您说我要晕过去呢?

米尼涅斯  整个世界和你们的主将都不在我的心上;至于像你们这种东西,那么我简直不知道世上有你们存在,你们是太渺小了。自己愿意死的人,不怕别人把他杀死。让你们的主将去大施威风吧。讲到你们,那么愿你们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小兵;愿你们的困苦与年俱增!你们叫我去,我也要对你们说,滚开!(下。)

守卒甲  他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守卒乙  我们的主将是个好汉;他是岩石,是风吹不折的橡树。(同下。)

【动弹不得吗。】


第三场 科利奥兰纳斯营帐

科利奥兰纳斯、奥菲狄乌斯及余人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们明天将要在罗马城前驻扎下我们的大军。我的从征的助手,你必须向伏尔斯政府报告我怎样坦白地执行我的任务的情形。

奥菲狄乌斯  您只知道履行他们的意旨,充耳不闻罗马人民的呼吁,不让一句低声的私语进入您的耳中;即使那些自信和您交情深厚、决不会遭您拒绝的朋友,也不能不失望而归。

科利奥兰纳斯  最后来的那位老人家,就是我使他怀着一颗碎裂的心回去的那位,爱我胜如一个父亲;他简直把我像天神一样崇拜。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叫他来向我说情;我虽然用冷酷的态度对待他,可是为了顾念往日的交情起见,仍旧向他提出最初的条件,那是他们所已经拒绝、现在也无法接受的。我不曾向他们作过什么让步,以后要是他们再派什么人来向我请求,无论是政府方面的使者,或是私人方面的朋友,我都一概不去理会他们。(内呼声)嘿!这是什么呼声?难道我刚发了誓,就有人来引诱我背誓吗?我一定不。

维吉利娅、伏伦妮娅各穿丧服,率小马歇斯、凡勒利娅及侍从等上。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妻子走在最前面;跟着她来的就是塑成我这躯体的高贵的模型,她的手里还挽着她的嫡亲的孙儿。可是去吧,感情!一切天性中的伦常,都给我毁灭了吧!让倔强成为一种美德。那屈膝的敬礼,还有那可以使天神背誓的鸽子一样温柔的眼光,又都值得了什么呢?我要是被温情所溶解,那么我就要变得和别人同样软弱了。我的母亲向我鞠躬了,好像俄林波斯山也会向一个土丘低头恳求一样;我的年幼的孩儿也露着求情的脸色,伟大的天性不禁喊出,“不要拒绝他!”让伏尔斯人耕耘着罗马的废壤,把整个意大利夷为田亩吧;我决不做一头服从本能的呆鹅,我要漠然无动于衷,就像我是我自己的创造者、不知道还有什么亲族一样。

维吉利娅  我的主,我的丈夫!

科利奥兰纳斯  我现在不是用我在罗马时候的那双眼睛瞧着你了。

维吉利娅  悲哀改变了我们的容貌,所以您才会这样想。

科利奥兰纳斯  像一个愚笨的伶人似的,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我所扮演的角色,将要受众人的耻笑了。我的最亲爱的,原谅我的残酷吧;可是不要因此而向我说,“原谅我们的罗马人。”啊!给我一个像我的放逐一样长久、像我的复仇一样甜蜜的吻吧!善妒的天后可以为我证明,爱人,我这一个吻就是上次你给我的,我的忠心的嘴唇一直为它保持着贞操。天啊!我是多么饶舌,忘记了向全世界最高贵的母亲致敬。母亲,您的儿子向您下跪了;(跪)我应该向您表示不同于一般儿子的最深的敬意。

伏伦妮娅  啊!站起来受我的祝福;让坚硬的石块做我的膝垫,我现在跪在你的面前,颠倒向我的儿子致敬了。(跪。)

【软骨病痛吗。】


科利奥兰纳斯  这是什么意思?您向我下跪!向您有罪的儿子下跪!那么让硗瘠的海滨的石子向天星飞射,让作乱的狂风弯折凌霄的松柏,去打击赤热的太阳吧;一切不可能的事都要变成可能,一切不会实现的奇迹都要变成轻易的工作了。

伏伦妮娅  你是我的战士;你这雄伟的躯体上一部分是我的心血。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科利奥兰纳斯  坡勃力科拉的尊贵的姊妹,罗马的明月;她的贞洁有如从最皎白的雪凝冻而成,悬挂在狄安娜神庙檐下的冰柱;亲爱的凡勒利娅!

伏伦妮娅  这是你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缩影,(指小儿)等他长大成人以后,他就会完全像你一样。

科利奥兰纳斯  愿至高无上的乔武允许战神把义勇的精神启发你的思想,让你不会屈服于耻辱之下,在战争中间做一座伟大的海标,受得住一切风浪的袭击,使那些望着你的人都能得救!

伏伦妮娅  跪下来,孩子。

科利奥兰纳斯  我的好孩子!

伏伦妮娅  他,你的妻子,这位夫人,以及我自己,现在都来向你请求了。

科利奥兰纳斯  请您不要说下去;或者在您没有向我提出什么要求以前,先记住这一点:我所立誓决不允许的事情,不能因为你们的请求而答应你们。不要叫我撤回我的军队,或者再向罗马的手工匠屈服;不要对我说我在什么地方太不近人情;也不要想用你们冷静的理智浇熄我的复仇的怒火。

伏伦妮娅  啊!别说了,别说了;你已经拒绝我们一切的要求,因为我们除了你所已经拒绝的以外,更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可是我们还是要向你请求,那么要是你拒绝了我们,我们就可以归怨于你的忍心。所以,听我们说吧。

科利奥兰纳斯  奥菲狄乌斯,还有你们这些伏尔斯人,请你们听着;因为凡是从罗马来的言语,我都要公之于众人。您的要求是什么?

伏伦妮娅  即使我们静默不言,你也可以从我们的衣服和容态上,看出我们自从你放逐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请你想一想,我们到这儿来,是怎样比世间所有的妇女不幸万分,因为我们看见了你,本来应该眼睛里荡漾着喜悦,心坎里跳跃着欣慰,可是现在反而悲泣流泪,忧惧颤栗;母亲、妻子、儿子,都要看着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他的父亲亲手挖出他祖国的心脏来。你的敌意对于可怜的我们是无上的酷刑,你使我们不能向神明祈祷,那本来是每一个人所能享受的安慰。因为,唉!我们虽然和祖国的命运是不可分的,可是我们的命运又是和你的胜利不可分的,我们怎么能为我们的祖国祈祷呢?唉!我们倘不是失去我们的国家,我们亲爱的保姆,就是失去你,我们在国内唯一的安慰。无论哪一方得胜,虽然都符合我们的愿望,可是总免不了一个悲惨的结果:我们不是看见你像一个通敌的叛徒一般,戴上镣铐牵过市街,就是看见你意气扬扬地践踏在祖国的废墟上,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因为你已经勇敢地溅了你妻子儿女的血。至于我自己,那么,孩子,我不愿等候命运宣判战争的最后胜负;要是我不能把你劝服,使你放弃了陷一个国家于灭亡的行动,而采取一种兼利双方的途径,那么相信我,我决不让你侵犯你的国家,除非先从你生身母亲的身上践踏过去。

维吉利娅  哦,我替您生下这个孩子,继续您的家声,您现在也必须从我的身上践踏过去。

小马歇斯  我可不让他踏;我要逃走,等我年纪长大了,我也要打仗。

【少不更事吗。】


科利奥兰纳斯  看见孩子和女人的脸,容易使人心肠变软。我已经坐得太久了。(起立。)

伏伦妮娅  不,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们。要是我们的请求,是要你为了拯救罗马人的缘故而毁灭你所臣事的伏尔斯人,那么你可以责备我们不该损害你的信誉;不,我们的请求只是要你替双方和解,伏尔斯人可以说,“我们已经表示了这样的慈悲,”罗马人也可以说,“我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恩典,”同时两方面都向你欢呼称颂,“祝福你替我们缔结和平!”你知道,我的伟大的儿子,战争的结果是不能确定的,可是这一点却可以确定:要是你征服了罗马,你所收得的利益,不过是一个永远伴着唾骂的恶名;历史上将要记载:“这个人本来是很英勇的,可是他在最后一次的行动里亲手涂去了他的令名,毁灭了他的国家,他的名字永受后世的憎恨。”儿子,对你的母亲不能默默无言哪:你已保全了体面,就该同天神一样做得光彩,虽然用雷电撕裂云层,却不妨霹雳一声,震倒一棵橡树,何必让生灵涂炭呢。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以为一个高贵的人,是应该不忘旧怨的吗?媳妇,你说话呀;他不理会你的哭泣呢。你也说话呀,孩子;也许你的天真会比我们的理由更能使他感动。没有一个人和他母亲的关系更密切了;可是他现在却让我像一个用脚镣锁着的囚人一样叨叨絮语,置若罔闻。你从来不曾对你亲爱的母亲表示过一点孝敬;她却像一头痴心爱着它头胎雏儿的母鸡似的,把你教养成人,送你献身疆场,又迎接你满载着光荣归来。要是我的请求是不正当的,你尽可以挥斥我回去;否则你就是不忠不孝,天神将要降祸于你,因为你不曾向你的母亲尽一个人子的义务。他转身去了;跪下来,让我们用屈膝羞辱他。附属于他那科利奥兰纳斯的姓氏上的,只有骄傲,没有一点怜悯。跪下来;完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哀求;我们现在要回到罗马去,和我们的邻人们死在一起。不,瞧着我们吧。这个小孩不会说他要些什么,只是陪着我们下跪举手,他代替我们呼吁的理由,比你拒绝的理由有力得多。来,我们去吧。这人有一个伏尔斯的母亲,他的妻子在科利奥里,他的孩子也许像他一样。可是请你给我们一个答复;我要等我们的城市在大火中焚烧以后,方才停止我的声音,那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科利奥兰纳斯  (握伏伦妮娅手,沉默)啊,母亲,母亲!您做了一件什么事啦?瞧!天都裂了开来,神明在俯视这一场悖逆的情景而讥笑我们了。啊,我的母亲!母亲!啊!您替罗马赢得了一场幸运的胜利;可是相信我,啊!相信我,被您战败的您的儿子,却已经遭遇着严重的危险了。可是让它来吧。奥菲狄乌斯,虽然我不能帮助你们战胜,可是我愿意为双方斡旋和平。好奥菲狄乌斯,要是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会听你的母亲这样说而不答应她吗?

奥菲狄乌斯  我心里非常感动。

科利奥兰纳斯  我敢发誓你一定受到感动。将军,要我的眼睛里流下同情的眼泪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好将军,你们想要缔结怎样的和平,请你告诉我;我自己并不到罗马,仍旧跟着你们一起回去;请你帮助我促成这一个目的吧。啊,母亲!妻子!

奥菲狄乌斯  (旁白)我很高兴你已经使慈悲和荣誉两种观念在你的心里互相抵触了;我可以利用这一个机会,恢复我以前的地位。(诸妇人向科利奥兰纳斯作手势示意。)

科利奥兰纳斯  好,那慢慢再说。我们先在一起喝杯酒;你们可以带一个比言语更确实的证据回去,那是我们在同样情形之下也会照样签署的。来,跟我们进去。夫人们,罗马应该为你们建造一座庙宇;意大利所有的刀剑和她的联合的军力,都不能缔结这样的和平。(同下。)

【七上八下吗。】


第四场 罗马。广场

米尼涅斯及西西涅斯上。


米尼涅斯  你看见那边庙堂上的基石吗?

西西涅斯  看见了又怎样?

米尼涅斯  要是你能够用你的小指头把它移动,那么,罗马的妇女们,尤其是他的母亲,也许有几分希望可以把他说服。可是我说,再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我们只是在伸着头颈等候人家来切断我们的咽喉。

西西涅斯  难道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一个人会改变得这样厉害吗?

米尼涅斯  毛虫和蝴蝶是大不相同的,可是蝴蝶就是从毛虫变化而成的。这马歇斯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一条龙了;他已经生了翅膀,不再是一个爬行的东西了。

西西涅斯  他本来是很孝敬他的母亲的。

米尼涅斯  他本来也很爱我;可是他现在就像一匹八岁的马,完全忘记他的母亲了。他脸上那股凶相,可以使熟葡萄变酸;他走起路来,就像一辆战车开过,把土地都震陷了;他的目光可以穿透甲胄;他的说话有如丧钟,哼一声也像大炮的轰鸣。他坐在尊严的宝座上,好像只有亚历山大才可以和他对抗。他的命令一发出,事情就已经办好。他全然是一个天神,只缺少永生和一个可以雄踞的天庭。

西西涅斯  要是你说得他不错,那么他还缺少天神应有的慈悲。

米尼涅斯  我不过照他的本相描写他。你瞧着吧,他的母亲将会从他那儿带些什么慈悲来。他要是会发慈悲,那么雄虎身上也会有乳汁了;我们这不幸的城市就可以发现这一个真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缘故!

西西涅斯  但愿神明护佑我们!

米尼涅斯  不,神明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护佑我们的。当我们把他放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冒犯了神明;现在他回来杀我们的头,神明也不会可怜我们。

一使者上。

使者  先生,您要是爱惜性命,赶快逃回家里躲起来吧。民众已经把你们那一位护民官捉住,把他拖来拖去,大家发誓说要是那几位罗马妇女不把好消息带回来,就要把他寸寸磔死。

另一使者上。

西西涅斯  有什么消息?

使者乙  好消息!好消息!那几位夫人已经得到胜利,伏尔斯军队撤退了,马歇斯也去了。罗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欢乐的日子;就是击退塔昆的时候,也不及今天这样高兴。

西西涅斯  朋友,你能够确定这句话是真的吗?全然是正确的吗?

使者乙  正像我知道太阳是一团火一样正确。您究竟躲在什么地方,才会不相信这句话呢?好消息传进城里,是比潮水冲过桥孔还快的。你听!(喇叭箫鼓声同时并奏,内欢呼声)喇叭、号筒、弦琴、横笛、手鼓、铙钹,还有欢呼的罗马人,使太阳都跳起舞来了。您听!(内欢呼声。)

米尼涅斯  这果然是好消息。我要去迎接那几位夫人。这位伏伦妮娅抵得过全城的执政、元老和贵族;比起像你们这样的护民官来,那么盈海盈陆的护民官,也抵不上她一个人。你们今天祷告得很有灵验;今天早上我还不愿出一个铜子来买你们一万条喉咙哩。听,他们多么快乐!(乐声,欢呼声继续。)

西西涅斯  第一,你带了这样好消息来,愿神明祝福你;第二,请你接受我的感谢。

使者乙  先生,我们大家都应该感谢上天。

西西涅斯  她们已经离城很近了吗?

使者乙  快要进城来了。

西西涅斯  我们也去迎接她们,凑凑热闹。(欲去。)

伏伦妮娅、维吉利娅、凡勒利娅等由元老、贵族、民众等簇拥而上,自台前穿过。

元老甲  瞧我们的女恩人,罗马的生命!召集你们的部族,赞美神明,燃起庆祝的火炬来;在她们的面前散布鲜花;用欢迎他母亲的呼声,代替你们从前要求放逐马歇斯的鼓噪,大家喊,“欢迎,夫人们,欢迎!”

众人  欢迎,夫人们,欢迎!(鼓角各奏花腔;众人下。)

【妇女翻身吗。】


第五场 科利奥里。广场

塔勒斯·奥菲狄乌斯及侍从等上。


奥菲狄乌斯  你们去通知城里的官员们,说我已经到了;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叫他们读了以后,就到市场上去,我要在那边当着他们和民众,证明这信里所写的话。我所控告的那个人,现在大概也进了城,他也想在民众面前用言语替他自己辩解;你们快去吧。(侍从等下。)

奥菲狄乌斯党羽三四人上。

奥菲狄乌斯  非常欢迎!

党徒甲  我们的主帅安好?

奥菲狄乌斯  别提啦,我正像一个被自己的布施所毒害、被自己的善心所杀死的人。

党徒乙  主帅,要是您仍旧希望我们帮助您实行原来的计划,我们一定愿意替您解除您的重大的危险。

奥菲狄乌斯  现在我还不能说;我们必须在明白人民的心理以后,再决定怎么办。

党徒丙  当你们两人继续对立的时候,人民的喜怒也不会有一定的方向;可是你们中间无论哪一个人倒下以后,还有那一个人就可以为众望所归。

奥菲狄乌斯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一个振振有辞的借口,方才可以对他作无情的抨击。他是我提拔起来的人,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他的忠心;可是他这样跻登贵显以后,就用谄媚的露水灌溉他的新栽的树木,引诱我的朋友们归附他,为了这一个目的,他方才有意抑制他的粗暴倔强、不受拘束的性格,装出一副卑躬屈节的态度。

党徒丙  主帅,他在候选执政的时候,因为过于傲慢而落选——

奥菲狄乌斯  那正是我要说起的事:他因为得罪了罗马的民众,被他们放逐出境,他就到我的家里来,向我伸颈就戮;我收容了他,使他成为我的同僚,一切满足他的要求;甚至于为了帮助他完成他的目的起见,让他在我的部队中间亲自挑选最勇壮的兵士;我自己也尽力协助他,和他分任劳苦,却让他一个人收到名誉。我这样挫抑着自己,非但毫无怨尤,而且还自以为成人之美,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直到后来,我仿佛变成了他的下属,而不是他的同僚了;他对我老是露出不屑的神气,好像我是一个贪利之徒一样。

党徒甲  他正是这样,主帅;全军都觉得非常奇怪。后来我们向罗马长驱直进,满以为这次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奥菲狄乌斯  正是;为了这一次的事情,我也一定要把他亲手扑杀。单单几滴像谎话一样不值钱的女人的眼泪,就会使他出卖了我们在这次伟大的行动中所抛掷的血汗和劳力。他非死不可,他的没落才是我出头的机会。可是听!(鼓角声,夹杂人民高呼声。)

党徒甲  您走进您自己的故乡,就像到一处驿站一样,不曾有一个人欢迎您回来;可是他回来的时候,那喧哗的声音却把天都震破了。

党徒乙  那些健忘的傻瓜们,没有想到他曾经杀死他们的子女,却拚命张开他们卑贱的喉咙来向他称颂。

党徒丙  所以您应该趁他没有为自己辩白、凭着他的利嘴鼓动人心以前,就让他死在您的剑下,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等他死了以后,您就可以用您自己的话宣布他的罪状,即使他有天大的理由,也只好和他的尸体一同埋葬了。

奥菲狄乌斯  不要说下去;官员们来了。

【威武回避吗。】


城中众官员上。

众官  您回来了,欢迎得很!

奥菲狄乌斯  我不值得受各位这样的欢迎。可是,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用心读过我写给你们的信?

众官  我们已经读过了。

官甲  并且很觉得痛心。他以前所犯的种种错误,我想未始不可以从宽处分;可是他这样越过一切的界限,轻轻地放弃了我们厉兵秣马去谋取的利益,擅作主张,和一个濒于屈膝的城市缔结休战的条约,这是绝对不可容恕的。

奥菲狄乌斯  他来了;你们可以听听他怎么说。

科利奥兰纳斯上,旗鼓前导,一群市民随上。

科利奥兰纳斯  祝福,各位大人!我回来了,仍旧是你们的兵士,仍旧像我去国的时候一样对自己的祖国没有一点眷恋,一心一意接受你们伟大的命令。让我报告你们知道,我已经顺利地执行了我的使命,用鲜血打开了一条大道,直达罗马的城前。我们这次带回来的战利品,足足抵偿出征费用的三分之一而有余。我们已经缔结和约,使安息人得到极大的光荣,但是对罗马人也并不过于难堪。这儿就是已经由罗马的执政和贵族签字,并由元老院盖印核准的我们所议定的条件,现在我把它呈献给各位了。

奥菲狄乌斯  不要读它,各位大人;对这个叛徒说,他已经越权滥用你们的权力,罪在不赦了。

科利奥兰纳斯  叛徒!怎么?

奥菲狄乌斯  是的,叛徒,马歇斯。

科利奥兰纳斯  马歇斯!

奥菲狄乌斯  是的,马歇斯,卡厄斯·马歇斯。你以为我会在科利奥里用你那个盗窃得来的名字科利奥兰纳斯称呼你吗?各位执政的大臣,他已经不忠不信地辜负了你们的付托,为了几滴眼泪的缘故,把你们的罗马城放弃在他的母亲妻子的手里——听着,我说罗马是“你们的城市”。他破坏他的盟誓和决心,就像拉断一绞烂丝一样,也没有咨询其他将领的意见,就这样痛哭号呼地牺牲了你们的胜利;他这种卑怯的行动,使孩儿们也代他羞愧,勇士们都面面相觑,愕然失色。

科利奥兰纳斯  你听见吗,战神马斯?

奥菲狄乌斯  不要提起天神的名字,你这善哭的孩子!

科利奥兰纳斯  嘿!

奥菲狄乌斯  我的话就是这样。

科利奥兰纳斯  你这漫天说谎的家伙,我的心都气得快要胀破了。孩子!啊,你这奴才!恕我,各位大人,这是我第一次迫不得已的骂人。请各位秉公判断,痛斥这狗子的妄言。他身上还留着我鞭笞的痕迹,我总要把他打下坟墓里去。

【鸣锣开道吗。】


官甲  两个人都不要闹,听我说话。

科利奥兰纳斯  把我斩成片段吧,伏尔斯人;成人和儿童们,让你们的剑上都沾着我的血吧。孩子!说谎的狗!要是你们的历史上记载的是实事,那么你们可以翻开来看一看,我曾经怎样像一头鸽棚里的鹰似的,在科利奥里城里单拳独掌,把你们这些伏尔斯人打得落花流水。孩子!

奥菲狄乌斯  嘿,各位大人;你们愿意让这个亵渎神圣、大言不惭的狂徒当着你们的耳目,夸耀他的盲目的侥幸,使你们回想到你们的耻辱吗?

众党徒  杀死他,杀死他!

众市民  撕碎他的身体!——立刻杀死他!——他杀死我的儿子!——我的女儿!——他杀死了我的族兄玛克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

官乙  静下来,喂!不许行暴;静下来!这人是一个英雄,他的名誉广播世间。他对于我们所犯的罪行,必须用合法的手续审判。站住,奥菲狄乌斯,不要扰乱治安。

科利奥兰纳斯  啊!要是我的剑在手头,即使有六个奥菲狄乌斯,或者他的所有的党徒都在我的面前,我也一定要结果他的性命!

奥菲狄乌斯  放肆的恶徒!

众党徒  杀,杀,杀,杀,杀死他!(奥菲狄乌斯及众党徒拔剑杀科利奥兰纳斯,科利奥兰纳斯倒地;奥菲狄乌斯立于科利奥兰纳斯尸体上。)

众官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奥菲狄乌斯  各位朋友,听我说话。

官甲  啊,塔勒斯!

官乙  你已经做了一件将要使勇士们悲泣的事了。

官丙  不要踏在他的身上。各位朋友,静下来。收好你们的剑。

奥菲狄乌斯  各位大人,这次暴行完全是他自己向我们挑衅的结果,你们已经亲眼瞧见他的行为,一定知道这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你们是一种多大的危险,现在我们已经除去这一个祸患,你们应该引为莫大的幸事。请你们把我传到你们的元老院里去质询吧,我愿意呈献我自己做你们的忠仆,或者受你们最严厉的处分。

官甲  把他的尸体搬去;你们大家为他悲泣,用最隆重的敬礼表示哀思吧。

官乙  他自己的躁急,免去了奥菲狄乌斯大部分的责任。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们还是商量善后的处置吧。

奥菲狄乌斯  我的愤怒已经消失,我感到深深的悔恨。把他抬起来;让三个重要的军人帮着抬他的尸体,我自己也做其中的一个。鼓手,在你的鼓上敲出沉痛的节奏来;把你们的钢矛倒推在地上行走。虽然他在这城里杀死了许多人的丈夫儿女,使他们至今吞声饮泣,可是他必须有一个光荣的葬礼。大家帮着我。(众抬科利奥兰纳斯尸体同下;奏丧礼进行曲。)

【以励来兹吗。】


注释:

1、珀涅罗珀是俄底修斯之妻,以贞节著称,在家乡等候了俄底修斯二十年。

2、凯图(cato,公元前234―149),古罗马的爱国军人。

3、大帕岩是加比托林山的悬崖,古罗马人将叛国犯人由此推下摔死。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三二、解构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

32.Deconstruct Shakespeare(Timon of Athens)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二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雅典的泰门》(Timon of Athens)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笔走龙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天】【钱能通神】【福禄寿星】【钱就是神】【洞庭雨脚來吹笙】【焚林而猎】【酒酣喝月使倒行】


第二幕【涸泽而渔】【形只影单】【魂不守舍】【夏虫不可语冰】【以己度人】


第三幕【苦不堪言】【良心叫狗吃了】【时穷节乃见】【冷是冷的风】【穷是穷的债】【马瘦毛长】【人穷志短】【随兴所至【有钱任性】


第四幕【城外土馒头】【馅儿在城里头】【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鬼见拍手笑】【人作千年调】【小人当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第五幕【香火鼎盛】【诗画乞丐】【猪八戒】【高老庄】【志在必得】【和战两手】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雅典的泰门》

(Timon of Athens)



剧中人物:

泰门  雅典贵族

路歇斯

路库勒斯

辛普洛涅斯  谄媚的贵族

文提狄斯  泰门的负心友人之一

艾帕曼特斯  性情乖僻的哲学家

艾西巴第斯  雅典将官

弗莱维斯  泰门的管家

弗莱米涅斯

路西律斯

塞维律斯  泰门的仆人

凯菲斯

菲洛特斯

泰特斯

路歇斯

霍坦歇斯  泰门债主的仆人

文提狄斯的仆人

凡罗及艾西铎(泰门的二债主)的仆人

三路人

雅典老人

侍童

弄人

诗人、画师、宝石匠及商人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艾西巴第斯的情妇

贵族、元老、将士、兵士、窃贼、侍从等

化装跳舞中扮丘匹德及阿玛宗女战士者


地点:雅典及附近森林



第一幕


第一场 雅典。泰门家中的厅堂

诗人、画师、宝石匠、商人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诗人  早安,先生。

画师  您好?

诗人  好久不见了。近况怎样啊?

画师  先生,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诗人  嗯,那是谁都知道的;可是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有什么奇闻怪事,为我们浩如烟海的载籍中所未之前覩的?瞧,慷慨的魔力!群灵都被你召唤前来,听候驱使了。我认识这个商人。

画师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有一个是宝石匠。

商人  啊!真是一位贤德的贵人。

宝石匠  嗯,那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商人  一位举世无比的人,他的生活的目的,好像就是继续不断地行善,永不厌倦。像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宝石匠  我带着一颗宝石这儿——

商人  啊!倒要见识见识。先生,这是送给泰门大爷的吗?

宝石匠  要是他能出一个价格;可是——

诗人  诗句当为美善而歌颂,倘因贪利而赞美丑恶,就会降低风雅的声价。

商人  (观宝石)这宝石的式样很不错。

宝石匠  它的色彩也很美丽;您瞧那光泽多好。

画师  先生,您又在吟哦您的大作了吗?一定又是献给这位贵人的什么诗篇了。

诗人  偶然想起来的几个句子。我们的诗歌就像树脂一样,会从它滋生的地方分泌出来。燧石中的火不打是不会出来的;我们的灵感的火焰却会自然激发,像流水般冲击着岸边。您手里是什么东西?

画师  一幅图画,先生。您的大著几时出版?

诗人  等我把它呈献给这位贵人以后,就可以和世人相见了。可不可以让我欣赏欣赏您的妙绘?

画师  见笑得很。

诗人  画得很好,真是神来之笔。

画师  谬奖谬奖。

诗人  佩服佩服!瞧这姿态多么优美!这一双眼睛里闪耀着多少智慧!这一双嘴唇上流露着多少丰富的想像!在这默然无语的神情中间,蕴蓄着无限的深意。

画师  这是一幅维妙维肖的画像。这一笔很传神,您看怎样。

诗人  简直是巧夺天工,就是真的人也不及老兄笔下这样生趣盎然。

若干元老上,自舞台前经过。

画师  这位贵人真是前呼后拥!

诗人  都是雅典的元老;幸福的人!

画师  瞧,还有!

诗人  您瞧这一大群蝇营蚁附的宾客。在我的拙作中间,我勾划出了一个受尽世俗爱宠的人;可是我并不单单着力作个人的描写,我让我的恣肆的笔锋在无数的模型之间活动,不带一丝恶意,只是像凌空的鹰隼一样,一往直前,不留下一丝痕迹。

【笔走龙蛇吗。】


画师  您的意思我有点不大懂得。

诗人  我可以解释给您听。您瞧各种不同地位不同性情的人,无论是轻浮油滑的,或是严肃庄重的,都愿意为泰门大爷效劳服役;他的巨大的财产,再加上他的善良和蔼的天性,征服了各种不同的人,使他们乐于向他输诚致敬;从那些脸上反映出主人的喜怒的谄媚者起,直到憎恨自己的艾帕曼特斯,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屈膝,只要泰门点点头,就可以使他们满载而归。

画师  我曾经看见他跟艾帕曼特斯在一起谈话。

诗人  先生,我假定命运的女神端坐在一座巍峨而幽美的山上;在那山麓下面,有无数智愚贤不肖的人在那儿劳心劳力,追求世间的名利,他们的眼睛都一致注视着这位主宰一切的女神;我把其中一个人代表泰门,命运女神用她象牙一样洁白的手招引他到她的身边;他是她眼前的恩宠,他的敌人也一齐变成了他的奴仆。

画师  果然是很巧妙的设想。我想这一个宝座,这一位命运女神和这一座山,在这山下的许多人中间只有一个人得到女神的招手,这个人正弓着身子向峻峭的山崖爬去,攀登到幸福的顶端,很可以表现出我们这儿的情形。

诗人  不,先生,听我说下去。那些在不久以前还是和他同样地位的人,也有一些本来胜过他的人,现在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的接待室里挤满了关心他的起居的人,他的耳朵中充满了一片有如向神圣祷告那样的低语;连他的马镫也被奉为神圣,他们从他那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画师  好,那便怎么样呢?

诗人  当命运突然改变了心肠,把她的宠儿一脚踢下山坡的时候,那些攀龙附凤之徒,本来跟在他后面匍匐膝行的,这时候便会冷眼看他跌落,没有一个人做他患难中的同伴。

画师  那是人类的通性。我可以画出一千幅醒世的图画,比语言更有力地说明祸福无常的真理。但是你也不妨用文字向泰门大爷陈述一个道理,指出眼光浅近的人往往会把黑白混淆起来。

喇叭声。泰门上,向每一请求者殷勤周旋;一使者奉文提狄斯差遣前来,趋前与泰门谈话;路西律斯及其他仆人随后。

泰门  你说他下了监狱了吗?

使者  是,大爷。他欠了五个泰伦①的债,他的手头非常困难,他的债主催逼得很厉害。他请您写一封信去给那些拘禁他的人,否则他什么安慰也没有了。

泰门  尊贵的文提狄斯!好,我不是一个在朋友有困难时把他丢弃不顾的人。我知道他是一位值得帮助的绅士,我一定要帮助他。我愿意替他还债,使他恢复自由。

使者  他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大恩。

泰门  替我向他致意。我就会把他的赎金送去;他出狱以后,请他到我这儿来。单单把软弱无力的人扶了起来是不够的,必须有人随时搀扶他,照顾他。再见。

使者  愿大爷有福!(下。)

【救人救到底吗。】


一雅典老人上。

老人  泰门大爷,听我说句话。

泰门  你说吧,好老人家。

老人  你有一个名叫路西律斯的仆人。

泰门  是的,他怎么啦?

老人  最尊贵的泰门,把那家伙叫来。

泰门  他在不在这儿?路西律斯!

路西律斯  有,大爷有什么吩咐?

老人  这个家伙,泰门大爷,你这位尊价,晚上常常到我家里来。我一生克勤克俭,挣下了这份家产,可不能让一个做奴才的承继了去。

泰门  嗯,还有些什么话?

老人  我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要是我死了,也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接受我的遗产。我这孩子长得很美,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我费了不少的钱,让她受最好的教育。你这个仆人却想勾引她。好大爷,请你帮帮忙,不许他去看她;我自己对他说过好多次,总是没用。

泰门  这个人倒还老实。

老人  所以你应该叫他不要做不老实的事,泰门。一个人老老实实,总有好处;可不能让他老实得把我的女儿也拐了去。

泰门  你的女儿爱他吗?

老人  她年纪太轻,容易受人诱惑;就是我们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多情善感的。

泰门  (向路西律斯)你爱这位姑娘吗?

路西律斯  是,我的好大爷,她也接受我的爱。

老人  要是她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和别人结婚,我请天神作证,我要拣一个乞儿做我的后嗣,一个钱也不给她。

泰门  要是她嫁给一个门户相当的丈夫,你预备给她怎样一份嫁奁呢?

老人  先给她三泰伦;等我死了以后,我的全部财产都是她的。

泰门  这个人已经在我这儿做了很久的事;君子成人之美,我愿意破格帮助他这一次。把你的女儿给他;你有多少陪嫁费,我也给他同样的数目,这样他就可以不致辱没你的令嫒了。

老人  最尊贵的大爷,您既然这么说,我一定遵命,她就是他的人了。

泰门  好,我们握手为定;我用我的名誉向你担保。

路西律斯  敬谢大爷;我的一切幸运,都是您所赐与的!(路西律斯及老人下。)

诗人  这一本拙作要请大爷指教。

泰门  谢谢您;您不久就可以得到我的答复;不要走开。您有些什么东西,我的朋友?

画师  是一幅画,请大爷收下了吧。

泰门  一幅画吗?很好很好。这幅画简直画得像活人一样,因为自从欺诈渗进了人们的天性中以后,人本来就只剩一个外表了。这些画像确实是一丝不苟。我很喜欢您的作品,您就可以知道;请您等一等,我还有话对您说。

画师  愿神明保佑您!

泰门  回头见,先生;把您的手给我;您一定要陪我吃饭的。先生,您那颗宝石,我实在有点不敢领情。

宝石匠  怎么,大爷,宝石不好吗?

泰门  简直是太好了。要是我按照人家对它所下的赞美那样的价值向您把它买了下来,恐怕我要倾家荡产了。

【送佛送上西天吗。】


宝石匠  大爷,它的价格是按照市价估定的;可是您知道,同样价值的东西,往往因为主人的喜恶而分别高下。相信我,好大爷,要是您戴上了这宝石,它就会身价十倍了。

泰门  不要取笑。

商人  不,好大爷;他说的话不过是我们大家所要说的话。

泰门  瞧,谁来啦?你们愿意挨一顿骂吗?

艾帕曼特斯上。

宝石匠  要是大爷不以为意,我们也愿意忍受他的侮辱。

商人  他骂起人来是谁也不留情的。

泰门  早安,善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等我善良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等你变成了泰门的狗,等这些恶人都变成好人以后,你再说你的早安吧。

泰门  为什么你要叫他们恶人呢?你又不认识他们。

艾帕曼特斯  他们不是雅典人吗?

泰门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我没有叫错。

宝石匠  您认识我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知道我认识你;我刚才就叫过你的名字。

泰门  你太骄傲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感到最骄傲的是我不像泰门一样。

泰门  你到哪儿去?

艾帕曼特斯  去砸碎一个正直的雅典人的脑袋。

泰门  你干了那样的事,是要抵命的。

艾帕曼特斯  对了,要是干莫须有的事在法律上也要抵命的话。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幅图画吗?

艾帕曼特斯  一幅好画,因为它并不伤人。

泰门  画这幅图画的人手法怎样?

艾帕曼特斯  造物创造出这个画师来,他的手法比这画师强多啦,虽然他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件低劣的作品。

画师  你是一条狗。

艾帕曼特斯  你的母亲是我的同类;倘然我是狗,她又是什么?

泰门  你愿意陪我吃饭吗,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不,我是不吃那些贵人的。

泰门  要是你吃了那些贵人,那些贵人的太太们要生气哩。

艾帕曼特斯  啊!她们自己才是吃贵人吃惯了的,所以吃得肚子那么大。

泰门  你把事情看邪了。

艾帕曼特斯  那是你的看法,也难为你了。

泰门  艾帕曼特斯,你喜欢这颗宝石吗?

艾帕曼特斯  我喜欢真诚老实,它不花一文钱。

泰门  你想它值多少钱?

艾帕曼特斯  它不值得我去想它的价钱。你好,诗人!

诗人  你好,哲学家!

艾帕曼特斯  你说谎。

诗人  你不是哲学家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诗人  那么我没有说谎。

艾帕曼特斯  你不是诗人吗?

诗人  是的。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谎;瞧你上一次的作品,你故意把他写成了一个好人。

诗人  那并不是假话;他的确是一个好人。

艾帕曼特斯  是的,他赏了你钱,所以他是一个好人;有了拍马的人,自然就有爱拍马的人。天哪,但愿我也是一个贵人!

泰门  你做了贵人便怎么样呢,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要是做了贵人,我就要像现在的艾帕曼特斯一样,从心底里痛恨一个贵人。

泰门  什么,痛恨你自己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为什么呢?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不能再怀着痛恨的心情想像自己是一个贵人。你是一个商人吗?

商人  是的,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要是神明不给你灾祸,那么让你在买卖上大倒其霉吧!

商人  要是我买卖失利,那就是神明给我的灾祸。

艾帕曼特斯  买卖就是你的神明,愿你的神明给你灾祸!

【钱能通神吗。】


喇叭声。一仆人上。

泰门  那是哪里的喇叭声音?

仆人  那是艾西巴第斯带着二十多人骑着马来了。

泰门  你们去招待招待;领他们进来。(若干侍从下)你们必须陪我吃饭,等我谢过了你们的厚意以后再去。承你们各位光降,使我非常高兴。

艾西巴第斯率队上。

泰门  欢迎得很,将军!

艾帕曼特斯  好,好!愿疼痛把你们柔软的骨节扭成一团!这些温文和气的恶人彼此不怀好意,面子上却做得这样彬彬有礼!人类全都变成猴子啦。

艾西巴第斯  我已经想了您好久,今天能够看见您,真是大慰平生的饥渴。

泰门  欢迎欢迎!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欢叙一下再分手。请进去吧。(除艾帕曼特斯外均下。)

二贵族上。

贵族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现在是应该做个老实人的时候了。

贵族甲  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老老实实的。

艾帕曼特斯  那你就更加该死,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老实的。

贵族乙  你去参加泰门大爷的宴会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我要去看肉塞在恶汉的嘴里,酒灌在傻子的肚里。

贵族乙  再见,再见。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个傻瓜,向我说两次“再见”。

贵族乙  为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应该把一句“再见”留给你自己,因为我是不想向你说“再见”的。

贵族甲  你去上吊吧!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愿听从你的号令。你还是向你的朋友请求吧。

贵族乙  滚开,专爱吵架的狗!我要把你踢走了。

艾帕曼特斯  我要像一条狗一样逃开驴子的蹄子。(下。)

贵族甲  他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来,我们进去,领略领略泰门大爷的盛情吧。他的慷慨仁慈,真是世间少有的。

贵族乙  他的恩惠是随时随地向人倾注的;财神普路托斯不过是他的管家。谁替他做了一件事,他总是给他价值七倍的酬劳;谁送给他什么东西,他的答礼总是超过一般酬酢的极限。

贵族甲  他有一颗比任何人更高贵的心。

贵族乙  愿他富贵长寿!我们进去吧。

贵族甲  敢不奉陪。(同下。)

【福禄寿星吗。】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高音笛奏闹乐。厅中设盛宴,弗莱维斯及其他仆人侍立;泰门、艾西巴第斯、众贵族元老、文提狄斯及侍从等上;艾帕曼特斯最后上,仍作倨傲不平之态。


文提狄斯  最可尊敬的泰门,神明因为眷念我父亲年老,召唤他去享受永久的安息;他已经安然去世,把他的财产遗留给我。这次多蒙您的大德鸿恩,使我脱离了缧 之灾,现在我把那几个泰伦如数奉还,还要请您接受我的感恩图报的微忱。

泰门  啊!这算什么,正直的文提狄斯?您误会我的诚意了;那笔钱是我送给您的,哪有给了人家再收回来之理?假如比我们高明的人这样做的话,我们也决不敢效法他们;有钱的人缺点也是优点。

文提狄斯  您的心肠太好了。(众垂手恭立,视泰门。)

泰门  嗳哟,各位大人,一切礼仪,都是为了文饰那些虚应故事的行为、言不由衷的欢迎、出尔反尔的殷勤而设立的;如果有真实的友谊,这些虚伪的形式就该一律摈弃。请坐吧;我的财产欢迎你们分享,甚于我欢迎我自己的财产。(众就坐。)

贵族甲  大人,我们也常常这么说。

艾帕曼特斯  呵,呵!也这么说;哼,你们也这么说吗?

泰门  啊!艾帕曼特斯,欢迎。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你欢迎;我要你把我撵出门外去。

泰门  呸!你是个伧夫;你的脾气太乖僻啦。各位大人,人家说,暴怒不终朝;可是这个人老是在发怒。去,给他一个人摆一张桌子,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也不配跟别人在一起。

艾帕曼特斯  泰门,要是你不把我撵走,那你可不要怪我得罪你的客人;我是来做一个旁观者的。

泰门  我不管你说什么;你是一个雅典人,所以我欢迎你。我自己没有力量封住你的嘴,请你让我的肉食使你静默吧。

艾帕曼特斯  我不要吃你的肉食;它会噎住我的喉咙,因为我永远不会谄媚你。神啊!多少人在吃泰门,他却看不见他们。我看见这许多人把他们的肉放在一个人的血里蘸着吃,我就心里难过;可是发了疯的他,却还在那儿殷勤劝客。我不知道人们怎么敢相信他们的同类;我想他们请客的时候,应当不备刀子,既可以省些肉,又可以防止生命的危险。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现在坐在他的近旁,跟他一同切着面包、喝着同心酒的那个人,也就是第一个动手杀他的人;这种事情早就有证明了。如果我是一个巨人,我一定不敢在进餐的时候喝酒;因为恐怕人家看准我的咽喉上的要害;大人物喝酒是应当用铁甲裹住咽喉的。

泰门  大人,今天一定要尽兴;大家干一杯,互祝健康吧。

贵族乙  好,大人,让酒像潮水一样流着吧。

艾帕曼特斯  像潮水一样流着!好家伙!他倒是惯会迎合潮流的。泰门泰门,这样一杯一杯地干下去,要把你的骨髓和你的家产都吸干了啊!我这儿只有一杯不会害人的淡酒,好水啊,你是不会叫人烂醉如泥的;这样的酒正好配着这样的菜。吃着大鱼大肉的人,是会高兴得忘记感谢神明的。

永生的神,我不要财宝,

我也不愿为别人祈祷:

保佑我不要做个呆子,

相信人们空口的盟誓;

也不要相信娼妓的泪;

也不要相信狗的假寐;

也不要相信我的狱吏,

或是我患难中的知己。

阿门!好,吃吧;有钱的人犯了罪,我只好嚼嚼菜根。(饮酒食肴)愿你好心得好报,艾帕曼特斯!

【钱就是神吗。】


泰门  艾西巴第斯将军,您的心现在一定在战场上驰骋吧。

艾西巴第斯  我的心是永远乐于供您驱使的,大人。

泰门  您一定喜欢和敌人们在一起早餐,甚于和朋友们在一起宴会。

艾西巴第斯  大人,敌人的血是胜于一切美味的肉食的;我希望我的最好的朋友也能跟我在一起享受这样的盛宴。

艾帕曼特斯  但愿这些谄媚之徒全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就可以把他们一起杀了,让我分享一杯羹。

贵族甲  大人,要是我们能够有那样的幸福,可以让我们的一片赤诚为您尽尺寸之劳,那么我们就可以自己觉得不虚此生了。

泰门  啊!不要怀疑,我的好朋友们,天神早已注定我将要得到你们许多帮助;否则你们怎么会做我的朋友呢?为什么在千万人中间,只有你们有那样一个名号;不是因为你们是我心上最亲近的人吗?你们因为谦逊而没有向我提起过的关于你们自己的话,我都向我自己说过了;这是我可以向你们证实的。我常常这么想着:神啊!要是我们永远没有需用我们的朋友的时候,那么我们何必要朋友呢?要是我们永远不需要他们的帮助,那么他们便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像深藏不用的乐器一样,没有人听得见它们美妙的声音。啊,我常常希望我自己再贫穷一些,那么我一定可以格外跟你们亲近一些。天生下我们来,就是要我们乐善好施;什么东西比我们朋友的财产更适宜于被称为我们自己的呢?啊!能够有这么许多人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彼此支配着各人的财产,这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乐事!呵,快乐还未诞生就已经消化了!我的眼睛里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了;原谅我的软弱,我为各位干这一杯。

艾帕曼特斯  你简直是涕泣劝酒了,泰门。

贵族乙  我们的眼睛里也因为忍不住快乐,像一个婴孩似的流起泪来了。

艾帕曼特斯  呵,呵!我一想到那个婴孩是个私生子,我就要笑死了。

贵族丙  大人,您使我非常感动。

艾帕曼特斯  非常感动!(喇叭奏花腔。)

泰门  那喇叭声音是怎么回事?

一仆人上。

泰门  什么事?

仆人  禀大爷,有几位姑娘们在外面求见。

泰门  姑娘们!她们来干什么?

仆人  大爷,她们有一个领班的人,他会告诉您她们的来意。

泰门  请她们进来吧。

一人饰丘匹德上。

丘匹德  祝福你,尊贵的泰门;祝福你席上的嘉宾!人身上最灵敏的五官承认你是它们的恩主,都来向你献奉它们的珍奇。听觉、味觉、触觉、嗅觉,都已经从你的筵席上得到满足了;现在我们还要略呈薄技,贡献你视觉上的欢娱。

泰门  欢迎欢迎;请她们进来吧。音乐,奏起来欢迎她们!(丘匹德下。)

【洞庭雨脚來吹笙吗。】


贵族甲  大人,您看,您是这样被人敬爱。

音乐;丘匹德率妇女一队扮阿玛宗女战士重上,众女手持琵琶,且弹且舞。

艾帕曼特斯  嗳哟!瞧这些过眼的浮华!她们跳舞!她们都是些疯婆子。人生的荣华不过是一场疯狂的胡闹,正像这种奢侈的景象在一个嚼着淡菜根的人看来一样。我们寻欢作乐,全然是傻子的行为。我们所谄媚的、我们所举杯祝饮的那些人,也就是在年老时被我们痛骂的那些人。哪一个人不曾被人败坏也败坏过别人?哪一个人死了能够逃过他的朋友的训斥?我怕现在在我面前跳舞的人,有一天将要把我放在他们的脚下践踏;这样的事不是不曾有过,人们对于一个没落的太阳是会闭门不纳的。

众贵族起身离席,向泰门备献殷勤;每人各择舞女一人共舞,高音笛奏闹乐一二曲;舞止。

泰门  各位美人,你们替我们添加了不少兴致,我们今天的欢娱,因为有了你们而格外美丽热烈了。我必须谢谢你们。

舞女甲  大爷,您太抬举我们了。

艾帕曼特斯  的确,不抬举就是压低,我怕那样便弄得不成体统了。

泰门  姑娘们,还有一桌酒席空着等候你们;请你们随意坐下吧。

众女  谢谢大爷。(丘匹德及众女下。)

泰门  弗莱维斯!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把我那小匣子拿来。

弗莱维斯  是,大爷。(旁白)又要把珠宝送人了!他高兴的时候,谁也不能违拗他的意志,否则我早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了;真的,我该早点儿告诉他,等到他把一切挥霍干净以后,再要跟他闹别扭也来不及了。可惜宽宏大量的人,背后不多生一个眼睛;心肠太好的结果不过害了自己。(下。)

贵族甲  我们的仆人呢?

仆人  有,大爷,在这儿。

贵族乙  套起马来!

弗莱维斯携匣重上。

泰门  啊,我的朋友们!我还要对你们说一句话。大人,我要请您赏我一个面子,接受了我这一颗宝石;请您收下戴上吧,我的好大人。

贵族甲  我已经得到您太多的厚赐了——

众人  我们也都是屡蒙见惠。

一仆人上。

仆甲  大爷,有几位元老院里的老爷刚才到来,要来拜访。

泰门  我很欢迎他们。

弗莱维斯  大爷,请您让我向您说句话;那是对于您有切身关系的。

泰门  有切身关系!好,那么等会儿你再告诉我吧。请你快去预备预备,不要怠慢了客人。

弗莱维斯  (旁白)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另一仆人上。

仆乙  禀大爷,路歇斯大爷送来了四匹乳白的骏马,鞍辔完全是银的,要请您鉴纳他的诚意,把它们收下。

泰门  我很高兴接受它们;把马儿好生饲养着。

另一仆人上。

泰门  啊!什么事?

仆丙  禀大爷,那位尊贵的绅士,路库勒斯大爷,请您明天去陪他打猎;他送来了两对猎犬。

泰门  我愿意陪他打猎;把猎犬收下了,用一份厚礼答谢他。

【焚林而猎吗。】


弗莱维斯  (旁白)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他命令我们预备这样预备那样,把贵重的礼物拿去送人,可是他的钱箱里却早已空得不剩一文。他又从来不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也不让我有机会告诉他实在的情形,使他知道他的力量已经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他所答应人家的,远超过他自己的资力,因此他口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笔负债。他是这样地慷慨,他现在送给人家的礼物,都是他出了利息向人借贷来的;他的土地都已经抵押出去了。唉,但愿他早一点辞歇了我,免得将来有被迫解职的一日!与其用酒食供养这些比仇敌还凶恶的朋友,那么还是没有朋友的人幸福得多了。我在为我的主人衷心泣血呢。(下。)

泰门  你们这样自谦,真是太客气了。大人,这一点点小东西,聊以表示我们的情谊。

贵族乙  那么我拜领了,非常感谢。

贵族丙  啊,他真是个慷慨仁厚的人。

泰门  我记起来了,大人,前天您曾经赞美过我所乘的一匹栗色的马儿;您既然喜欢它,就把它带去吧。

贵族丙  啊!原谅我,大人,那我可万万不敢掠爱。

泰门  您尽管收下吧,大人;我知道一个人倘不是真心喜欢一样东西,决不会把它赞美得恰如其分。凭着我自己的心理,就可以推测到我的朋友的感情。我叫他们把它牵来给您。

众贵族  啊!那好极了。

泰门  承你们各位光临,我心里非常感激;即使把我的一切送给你们,也不能报答你们的盛情;我想要是我有许多国土可以分给我的朋友们,我一定永远不会感到厌倦。艾西巴第斯,你是一个军人,军人总是身无长物的,钱财难得会到你的手里;因为你的生活是与死为邻,你所有的土地都在疆场之上。

艾西巴第斯  是的,大人,只是一些荆榛瓦砾之场。

贵族甲  我们深感大德——

泰门  我也同样感谢你们。

贵族乙  备蒙雅爱——

泰门  我也多承各位不弃。多拿些火把来!

贵族甲  最大的幸福、尊荣和富贵跟您在一起,泰门大人!

泰门  这一切他都愿意和朋友们分享。(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同下。)

艾帕曼特斯  好热闹!这么摇头晃脑撅屁股!他们的两条腿恐怕还不值得他们跑这一趟所得到的代价。友谊不过是些渣滓废物,虚伪的心不会有坚硬的腿,老实的傻瓜们也在人们的打躬作揖之下卖弄自己的家私。

泰门  艾帕曼特斯,倘然你不是这样乖僻,我也会给你好处的。

艾帕曼特斯  不,我不要什么;要是我也受了你的贿赂,那么再也没有人骂你了,你就要造更多的孽了。你老是布施人家,泰门,我怕你快要写起卖身文契来,把你自己也送给人家了。这种宴会、奢侈、浮华是作什么用的?

泰门  嗳哟,要是你骂起我的交际来,那我可要发誓不理你了。再会;下次来的时候,请你预备一些好一点的音乐。(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现在不要听我,将来要听也听不到了;天堂的门已经锁上了,你从此只好徘徊门外。唉,人们的耳朵不能容纳忠言,谄媚却这样容易进去!(下。)

【酒酣喝月使倒行吗。】



第二幕


第一场 雅典。某元老家中一室

某元老手持文件上。


元老  最近又是五千;他还欠了凡罗和艾西铎九千;单是我的债务,前后一共是二万五千。他还在任意挥霍!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一定维持不下去。要是我要金子,我只要从一个乞丐那里偷一条狗送给泰门,这条狗就会替我变出金子来。要是我要把我的马卖掉,再去买二十匹比它更好的马来,我只要把我的马送给泰门,不必问他要什么。就这么送给他,它就会立刻替我生下二十匹好马来。他门口的管门人,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每一个路过的人,他都邀请他们进去。这样子是维持不下去的;他这份家私看起来恐怕有些不稳。凯菲斯,喂!喂,凯菲斯!

凯菲斯上。

凯菲斯  有,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元老  披上你的外套,赶快到泰门大爷家里去;请他务必把我的钱还我;不要听他推三托四,也不要因为他说了一声“替我问候你家老爷”,把他的帽子放在右手这么一挥,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要对他说,我有很要紧的用途;我必须用我自己的钱供给我自己的需要;他的借款早已过期,他因为爽约,我对他也失去信任了。我虽然很看重他的为人,可是不能为了医治他的手指而打伤了我自己的背;我的需要很急迫,不能让他用空话敷衍过去,一定要他立刻把钱还我。你去吧;装出一副很严厉的神气向他追索。我怕泰门大爷现在虽然像一只神采蹁跹的凤凰,要是把他借来的羽毛一根根拔去以后,就要变成一只秃羽的海鸥了。你去吧。

凯菲斯  我就去,老爷。

元老  “我就去,老爷”!把借票一起带去,别忘记借票上面的日子。

凯菲斯  是,老爷。

元老  去吧。(各下。)

【涸泽而渔吗。】


第二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厅堂

弗莱维斯持债票多纸上。


弗莱维斯  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点都不知道停止他的挥霍!不想想这样浪费下去,怎么维持得了;钱财产业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也不管;将来怎么过日子,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样傻头傻脑地乐善好施。怎么办才好呢?不叫他亲自尝到财尽囊空的滋味,他是再也不会听人家的话的。现在他出去打猎,快要回来了,我必须提醒他才是。嘿!嘿!嘿!嘿!

凯菲斯及艾西铎、凡罗二家仆人上。

凯菲斯  晚安,凡罗家的大哥。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凡罗家仆人  你不也是来讨债的吗?

凯菲斯  是的;你也是吗,艾西铎家的大哥?

艾西铎家仆人  正是。

凯菲斯  但愿我们都能讨到手!

凡罗家仆人  我怕有点讨不到。

凯菲斯  大爷来了!

泰门、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上。

泰门  我们吃过了饭再出去,艾西巴第斯。你们是来看我的吗?有什么事?

凯菲斯  大爷,这儿是一张债票。

泰门  债票!你是哪儿来的?

凯菲斯  我就是这儿雅典的人,大爷。

泰门  跟我的管家说去。

凯菲斯  禀大爷,他叫我等几天再来,可是我家主人因为自己有急用,并且知道大爷一向为人正直,千万莫让他今天失望了。

泰门  我的好朋友,请你明天来吧。

凯菲斯  不,我的好大爷——

泰门  你放心吧,好朋友。

凡罗家仆人  大爷,我是凡罗的仆人——

艾西铎家仆人  艾西铎叫我来请大爷快一点把他的钱还了。

凯菲斯  大爷,要是您知道我家主人是怎样等着用这笔钱——

凡罗家仆人  这笔钱,大爷,已经过期六个星期了。

艾西铎家仆人  大爷,您那位管家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所以我家主人才叫我向您大爷面讨。

泰门  让我松一口气。各位大人,请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立刻就来奉陪。(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下。向弗莱维斯)过来。请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都拿着过期的债票向我缠扰不清,让人家看着把我的脸也丢尽了?

弗莱维斯  对不起,各位朋友,现在不是讲这种事情的时候,请你们暂时忍耐片刻,等大爷吃过饭以后,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你们的债款还没有归还的缘故。

泰门  等一等再说吧,我的朋友们。好好地招待他们。(下。)

弗莱维斯  请各位过来。(下。)

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上。

凯菲斯  且慢,瞧那傻子跟着艾帕曼特斯来了;让我们跟他们开开玩笑。

凡罗家仆人  别理他,他会骂我们的。

艾西铎家仆人  该死的狗!

凡罗家仆人  你好,傻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对你的影子讲话吗?

凡罗家仆人  我不是跟你说话。

艾帕曼特斯  不,你是对你自己说话。(向弄人)去吧。

【形只影单吗。】


艾西铎家仆人  (向凡罗家仆人)傻子已经附在你的背上了。

艾帕曼特斯  不对,你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没有骑上他的背呢。

凯菲斯  此刻那傻子呢?

艾帕曼特斯  问这问题的就是那傻子。哼,这些放债人手下的奴才!都是些金钱与欲望之间的娼家。

众仆  我们是什么,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都是些驴子。

众仆  为什么?

艾帕曼特斯  因为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却要来问我。跟他们谈谈,傻子。

弄人  各位请了。

众仆  你好,好傻子。你家奶奶好吗?

弄人  她正在烧开热水来替你们这些小鸡洗皮拔毛哩。巴不得在妓院里看到你们!

艾帕曼特斯  说得好!

侍童上。

弄人  瞧,咱们奶奶的童儿来了。

侍童  (向弄人)啊,您好,大将军!您在这些聪明人中间有什么贵干?你好,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我但愿我的舌头上长着一根棒儿,可以痛痛快快地回答你。

侍童  艾帕曼特斯,请你把这两个信封上的字念给我听一听,我不知道哪一封信应该给哪一个人。

艾帕曼特斯  你不认识字吗?

侍童  不认识。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吊死的一天,学问倒不会受损失了。这是给泰门大爷的;这是给艾西巴第斯的。去吧;你生下来是个私生子,到死是个忘八蛋。

侍童  母狗把你生了下来,你死了也是一条饿狗。不要回答我,我去了。(下。)

艾帕曼特斯  好,你夹着尾巴逃吧。——傻瓜,我要跟你一块儿到泰门大爷那儿去。

弄人  您要把我丢在那儿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泰门在家,我就把你丢在那儿。你们三个人侍候着三个放债的人吗?

众仆  是的;我们但愿他们侍候我们!

艾帕曼特斯  那倒跟刽子手侍候偷儿一样好玩。

弄人  你们三个人的主人都是放债的吗?

众仆  是的,傻瓜。

弄人  我想是个放债的就得有个傻瓜做他的仆人;我家奶奶是个放债的,我就是她的傻瓜。人家向你们的主人借钱,来的时候都是愁眉苦脸,去的时候都是欢欢喜喜;可是人家走进我家奶奶的屋子的时候,却是欢欢喜喜,走出去的时候反而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呢?

凡罗家仆人  我可以说出一个道理来。

艾帕曼特斯  那么你说吧,你说了出来,我们就可以承认你是一个忘八龟子;虽然你本来就是个忘八龟子。

凡罗家仆人  傻瓜,什么叫做忘八龟子?

弄人  他是一个穿着好衣服的傻瓜,跟你差不多的一种东西。是一个鬼魂:有时候样子像一个贵人;有时候像一个律师;有时候像一个哲学家,系着两颗天生的药丸;又往往以一个骑士的姿态出现;这个鬼魂也会化成各色各样的人,有时候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儿,有时候是个十三岁的小哥儿。

凡罗家仆人  你倒不完全是个傻子。

弄人  你也不完全是个聪明人;我不过有几分傻气,你也刚刚缺少这几分聪明。

艾帕曼特斯  这倒像是艾帕曼特斯说的话。

众仆  站开,站开;泰门大爷来了。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魂不守舍吗。】


艾帕曼特斯  跟我来,傻瓜,来。

弄人  我不大愿意跟在情人、长兄和女人的背后;有时候也不愿意跟着哲学家跑。(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下。)

弗莱维斯  请您过来:我一会儿就跟你们说话。(众仆下。)

泰门  你真使我奇怪;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把我的家用收支的情形明白告诉我,好让我在没有欠债以前,把费用节省节省呢?

弗莱维斯  我好几回向您说起,您总是不理会我。

泰门  哼,也许你趁着我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说起这种话,我叫你不要向我絮烦,你就借着这个做理由,替你自己诿卸责任了。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好多次我把账自拿上来呈给您看,您总是把它们推在一旁,说是您相信我的忠实。当您收下了人家一点点轻微的礼品,叫我用许多贵重的东西酬答他们的时候,我总是摇头流泪,甚至于不顾自己卑贱的身分,再三劝告您不要太慷慨了。不止一次我因为向您指出您的财产已经大不如前,您的欠债已经愈积愈多,而您却对我严辞申斥。我的亲爱的大爷,现在您虽然肯听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您,可是已经太迟了,您的家产至多也不过抵偿您的欠债的半数。

泰门  把我的土地一起卖掉好了。

弗莱维斯  土地有的已经变卖了,有的已经抵押给人家了;剩下来的还不够偿还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没有到期的债款也快要到期了,中间这一段时间怎么应付过去呢?我们这一笔账,到最后又是怎么算法?

泰门  我的土地不是一直通到斯巴达吗?

弗莱维斯  啊,我的好大爷!整个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句话;即使它是完全属于您的,只要您一开口,也可以把它很快地送给别人。

泰门  你说的倒是真话。

弗莱维斯  要是您疑心我办事欺心,您可以叫几个最精细的查账员当面查看我的账目。神明在上,当我们的门庭之内充满着饕餮的食客,当我们的酒窟里泛滥着满地的余沥,当每一间屋内灯光吐辉、笙歌沸天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一个漏水的管子下面,止不住我的泪涛的汹涌。

泰门  请你不要说下去啦。

弗莱维斯  天啊!我总是说,这位大爷多么慷慨!在这一个晚上,有多少狼藉的酒肉填饱了庸奴伧夫的肠胃!哪一个人不是靠泰门养活的?哪一个人的心思才智、武力资财,不是泰门大爷的?伟大的泰门,光荣高贵的泰门,唉!花费了无数的钱财,买到人家一声赞美,钱财一旦去手,赞美的声音也寂灭了。酒食上得来的朋友,等到酒尽樽空,转眼成为路人;一片冬天的乌云刚刚出现,这些飞虫们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夏虫不可语冰吗。】


泰门  得啦,少教训几句吧;我虽然太慷慨了些,可是慷慨也不是坏事;我的钱财用得虽然不大得当,可是还不是用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你何必哭呢?你难道以为我会缺少朋友吗?放心吧,凭着我对人家这点交情,要是我开口向人告借,谁都会把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财产给我自由支配的。

弗莱维斯  但愿您所深信的果然是事实!

泰门  而且我现在的贫乏,未始不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因为我可以借此试探我的朋友。你就可以明白你对于我的财产的忧心完全是一种过虑,我有这许多朋友,还怕穷吗?里面有人吗?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

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及其他仆人上。

众仆  大爷!大爷!

泰门  你们替我分别到几个地方去:你到路歇斯大爷那里;你到路库勒斯大爷那里,我今天还跟他在一起打猎;你到辛普洛涅斯那里。替我向他们致意问候;说是我认为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请求他们借给我一些钱;只要五十个泰伦就够了。

弗莱米涅斯  是,大爷,我们就照您这几句话去说。

弗莱维斯  (旁白)路歇斯和路库勒斯?哼!

泰门  (向另一仆人)你到元老院去,请他们立刻送一千泰伦来给我;为了国计民生我曾尽过力,现在他们也该答应我的请求。

弗莱维斯  我已经大胆用您的图章和名义,向他们请求过了;可是他们只向我摇摇头,结果我仍旧空手而归。

泰门  真的吗?有这种事!

弗莱维斯  他们众口一辞地回答我说,现在他们的景况很困难,手头没有钱,力不从心;很抱歉;您是很有信誉的人;可是他们觉得——他们不知道;有一点儿不敢十分赞同;善人未必没有过失;但愿一切顺利;实在不胜遗憾之至;说着这样断断续续的话,满脸不耐烦的神气,把帽子掀了掀,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要事去了,把我冷得哑口无言。

泰门  神啊,惩罚他们!老人家,你不用烦恼。这些老家伙,都是天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的血已经冻结寒冷,不会流了;他们因为缺少热力,所以这样冷酷无情;他们将要终结他们生命的旅程而归于泥土,所以他们的天性也变得冥顽不灵了。(向一仆)你到文提狄斯那儿去。(向弗莱维斯)你也不用伤心了,你是忠心而诚实的;这全然不是你的错处。(向那仆人)文提狄斯新近把他的父亲安葬;他自从父亲死了以后,已经承继到一笔很大的遗产;他关在监狱里的时候,穷得一个朋友也没有,是我用五泰伦把他赎了出来;你去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他的朋友因为有一些正用,请他把那五泰伦还给他。(仆人下。向弗莱维斯)那五泰伦拿到以后,就把目前已经到期的债款还给那些家伙。泰门有的是朋友,他的家业是不会没落的。

弗莱维斯  我希望我也像您一样放心。顾虑是慷慨的仇敌;一个人自己慷慨了,就以为人家也跟你一样。(同下。)

【以己度人吗。】



第三幕


第一场 雅典。路库勒斯家中一室

弗莱米涅斯在室中等候;一仆人上。


仆人  我已经告诉我家大爷说你在这儿;他就来见你了。

弗莱米涅斯  谢谢你,大哥。

路库勒斯上。

仆人  这就是我家大爷。

路库勒斯  (旁白)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一定是送什么礼物来的。哈哈,一点不错;我昨天晚上梦见银盘和银瓶哩。弗莱米涅斯,好弗莱米涅斯,承蒙你光降,不胜欢迎之至。给我倒些酒来。(仆人下)那位尊贵的、十全十美的、宽宏大量的雅典绅士,你那慷慨的好主人好吗?

弗莱米涅斯  他身体很好,先生。

路库勒斯  我很高兴他身体很好。你那外套下面有些什么东西,可爱的弗莱米涅斯?

弗莱米涅斯  不瞒您说,先生,那不过是一只空匣子;我奉我家大爷之命,特来请您把它填满了;他因为急用,需要五十个泰伦,所以叫我来向您商借,他相信您一定会毫不踌躇地帮助他的。

路库勒斯  哪,哪,哪哪!“相信我一定会帮助他”,他这样说吗?唉!好大爷,他是一位尊贵的绅士,就是太爱摆阔了。我好多次陪他在一块儿吃中饭,打算劝劝他;晚上再去陪他吃晚饭,也是为着劝他不要太浪费;可是他总不肯听人家的劝,也不因为我一次次地上门而有所觉悟。哪一个人没有几分错处,他的错处就是太老实了;我也这样对他说过,可是没有法子改变他的习性。

仆人持酒重上。

仆人  大爷,酒来了。

路库勒斯  弗莱米涅斯,我一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喝杯酒吧。

弗莱米涅斯  多承大爷谬奖。

路库勒斯  我常常注意到你的脾气很和顺勤勉,凭良心说,你是很懂得道理的;你也从来不偷懒,这些都是你的好处。(向仆人)你去吧。(仆人下)过来,好弗莱米涅斯,你家大爷是位慷慨的绅士;可是你是个聪明人,虽然你到这儿来看我,你也一定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借钱给别人的时世,尤其单单凭着一点交情,什么保证都没有,那怎么行呀?这儿有三毛钱你拿了去;好孩子,帮帮忙,就说你没有看见我就是了。再会。

弗莱米涅斯  世事的变迁,人情的变幻,竟会一至于此吗?滚开,该死的下贱的东西,回到那崇拜你的人那儿去吧!(将钱掷去。)

路库勒斯  嘿!原来你也是个傻子,这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下。)

弗莱米涅斯  愿你落在铁锅里和着熔化了的钱活活地熬死,你这恶病一样的朋友!难道友谊是这样轻浮善变,不到两天工夫就换了样子吗?天啊!我的心头充塞着我主人的愤怒。这个奴才的肠胃里还有我家主人赏给他吃的肉,为什么这些肉不跟他的良心一起变坏,化成毒药呢?他的生命一部分是靠着我家主人养活的;但愿他害起病来,临死之前多挨一些痛苦!(下。)

【苦不堪言吗。】


第二场 同前。广场

路歇斯及三路人上。


路歇斯  谁?泰门大爷吗?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高贵的绅士。

路人甲  我们也久闻他的大名,虽然跟他没有交情。可是我可以告诉您一件事情,我听一般人都这样纷纷传说,说现在泰门大爷的光荣时代已经过去,他的家业已经远不如前了。

路歇斯  嘿,哪有这样的事,你不要听信人家胡说;他是总不会缺钱的。

路人乙  可是您得相信我,在不久以前,他叫一个仆人到路库勒斯大爷家里去,向他告借多少泰伦,说是有很要紧的用途,可是结果并没有借到。

路歇斯  怎么!

路人乙  我说,他没有借到。

路歇斯  岂有此理!天神在上,我真替他害羞!不肯借钱给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那真是太不讲道义了。拿我自己来说,我必须承认曾经从他手里得到过一些小恩小惠,譬如说钱哪,杯盘哪,珠宝哪,这一类零星小物,比起别人到手的东西来可比不上,可是要是他向我开口借钱,我是不会不借给他这几个泰伦的。

塞维律斯上。

塞维律斯  瞧,巧得很,那里正是路歇斯大爷;我好容易找到他。(向路歇斯)我的尊贵的大爷!

路歇斯  塞维律斯!你来得很好。再会;替我问候你的高贵贤德的主人,我的最好的朋友。

塞维律斯  告诉大爷知道,我家主人叫我来——

路歇斯  哈!他又叫你送什么东西来了吗?你家大爷待我真好,他老送东西给我;你看我应当怎样感谢他才好呢?他现在又送些什么来啦?

塞维律斯  他没有送什么来,大爷,只是因为一时需要,想请您借给他几个泰伦。

路歇斯  我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跟我开开玩笑;他哪里会缺五十、一百个泰伦用。

塞维律斯  可是大爷,他现在需要的还不到这个数目。要是他的用途并不正当,我也不会向您这样苦苦求告的。

路歇斯  你说的是真话吗,塞维律斯?

塞维律斯  凭着我的灵魂起誓,我说的是真话。

路歇斯  我真是一头该死的畜生,放着这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表明我自己不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小人,偏偏把手头的钱一起用光了!真不凑巧,前天我买了一件无关重要的东西,今天蒙泰门大爷给我这样一个面子,却不能应命。塞维律斯,天神在上,我真的是无力应命;我是一头畜生;我自己刚才还想叫人来向泰门大爷告借几个钱呢,这三位先生可以替我证明的;可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否则早就向他开口了。请你多多替我向你家大爷致意;我希望他不要见怪于我,因为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不能满足这样一位高贵的绅士的要求,真是我生平第一件恨事。好塞维律斯,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照我这几句话对他说吗?

塞维律斯  好的,大爷,我这样对他说就是了。

路歇斯  我一定不忘记你的好处,塞维律斯。(塞维律斯下)你们果然说得不错,泰门已经失势了,一次被人拒绝,到处都要碰壁的。(下。)

路人甲  您看见这种情形吗,霍斯提律斯?

路人乙  嗯,我看得太明白了。

路人甲  哼,这就是世人的本来面目;每一个谄媚之徒,都是同样的居心。谁能够叫那同器而食的人做他的朋友呢?据我所知道的,泰门曾经像父亲一样照顾这位贵人,用他自己的钱替他还债,维持他的产业;甚至于他的仆人的工钱,也是泰门替他代付的;他每一次喝酒,他的嘴唇上都是啜着泰门的银子;可是唉!瞧这些狗彘不食的人!人家行善事,对乞丐也要布施几个钱,他却好意思这样忘恩负义地一口拒绝。

路人丙  世道如斯,鬼神有知,亦当痛哭。

路人甲  拿我自己来说,我虽然从来不曾叨光过泰门的一顿酒食;他也从来不曾施恩于我,可以表明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可是我要说一句,为了他的正直的胸襟、超人的德行和高贵的举止,要是他在窘迫的时候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愿意变卖我的家产,把一大半送给他,因为我是这样敬爱他的为人。可是在现在的时世,一个人也只好把怜悯之心搁起,因为万事总须熟权利害,不能但问良心。(同下。)

【良心叫狗吃了吗。】


第三场 同前。辛普洛涅斯家中一室

辛普洛涅斯及一泰门的仆人上。


辛普洛涅斯  哼!难道他没有别人,一定要找我吗?他可以向路歇斯或是路库勒斯试试;文提狄斯是他从监狱里赎出身来的,现在也发了财了:这几个人都是靠着他才有今天这份财产。

仆人  大爷,他们几个人的地方都去过了,一个也不是好东西,谁都不肯借给他。

辛普洛涅斯  怎么!他们已经拒绝了他吗?文提狄斯和路库勒斯都拒绝了他吗?他现在又来向我告借吗?三个人?哼!这就可以看出他不但不够交情,而且也太缺少知人之明;我必须做他的最后的希望吗?他的朋友已经三次拒绝了他,就像一个病人已经被三个医生认为不治,所以我必须负责把他医好吗?他明明瞧不起我,给我这样重大的侮辱,我在生他的气哩。他应该一开始就向我商量,因为凭良心说,我是第一个受到他的礼物的人;现在他却最后一个才想到我,想叫我在最后帮他的忙吗?不,要是我答应了他,人家都要笑我,那些贵人们都要当我是个傻子了。要是他瞧得起我,第一个就向我借,那么别说这一点数目,就是三倍于此,我也愿意帮助他的。可是现在你回去吧,替我把我的答复跟他们的冷淡的回音一起告诉你家主人;谁轻视了我,休想用我的钱。(下。)

仆人  很好!你这位大爷也是一个大大的奸徒。魔鬼把人们造得这样奸诈,一定后悔无及;比起人心的险恶来,魔鬼也要望风却步哩。瞧这位贵人唯恐人家看不清楚他的丑恶,拼命呲牙咧嘴给人家看,这就是他的奸诈的友谊!这是我的主人的最后的希望;现在一切都已消失了,只有向神明祈祷。现在他的朋友都已死去;终年开放、来者不拒的大门,也要关起来保护它们的主人了:这是一个浪子的下场;一个人不能看守住他的家产,就只好关起大门躲债。(下。)

【时穷节乃见吗。】


第四场 同前。泰门家中厅堂

凡罗家两个仆人及路歇斯的仆人同上,与泰特斯、霍坦歇斯及其他泰门债主的仆人相遇。


凡罗家仆人甲  咱们碰见得很巧;早安,泰特斯,霍坦歇斯。

泰特斯  早安,凡罗家的大哥。

霍坦歇斯  路歇斯家的大哥!怎么!你也来了吗?

路歇斯家仆人  是的,我想我们都是为着同一的目的来的;我为讨钱而来。

泰特斯  他们和我们都是来讨钱的。

菲洛特斯上。

路歇斯家仆人  菲洛特斯也来了!

菲洛特斯  各位早安。

路歇斯家仆人  欢迎,好兄弟。你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菲洛特斯  快九点钟啦。

路歇斯家仆人  这么晚了吗?

菲洛特斯  还没有看见泰门大爷吗?

路歇斯家仆人  还没有。

菲洛特斯  那可怪了;他平常总是七点钟就起来的。

路歇斯家仆人  嗯,可是他的白昼现在已经比从前短了;你该知道一个浪子所走的路程是跟太阳一般的,可是他并不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我怕在泰门大爷的钱囊里,已经是岁晚寒深的暮冬时候了,你尽管一直把手伸到底里,恐怕还是一无所得。

菲洛特斯  我也担着这样的心。

泰特斯  我可以提醒你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家大爷现在差你来要钱。

霍坦歇斯  一点不错,他差我来要钱。

泰特斯  可是他身上还戴着泰门送给他的珠宝,我就是到这儿来等他把这珠宝的钱还我的。

霍坦歇斯  我虽然奉命而来,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

路歇斯家仆人  你瞧,事情多么奇怪,泰门应该还人家的钱比他实在欠下的债还多;好像你家主人佩戴了他的珍贵的珠宝以后,还应该向他讨还珠宝的价钱一样。

霍坦歇斯  我真不愿意干这种差使。我知道我家主人挥霍了泰门的财产,现在还要干这样忘恩负义的事,真是窃贼不如了。

凡罗家仆人甲  是的,我要向他讨还三千克朗;你呢?

路歇斯家仆人  我的是五千克朗。

凡罗家仆人甲  还是你比我多;照这数目看起来,你家主人对他的交情比我家主人深得多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差别的。

弗莱米涅斯上。

泰特斯  他是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

路歇斯家仆人  弗莱米涅斯!大哥,说句话。请问大爷就要出来了吗?

弗莱米涅斯  不,他还不想出来呢。

泰特斯  我们都在等着他;请你去向他通报一声。

弗莱米涅斯  我不必通报他;他知道你们是经常上门的。(弗莱米涅斯下。)

弗莱维斯穿外套蒙首上。

路歇斯家仆人  嘿!那个蒙住了脸的,不是他的管家吗?他躲躲闪闪地去了;叫住他,叫住他。

泰特斯  你听见吗,总管?

凡罗家仆人乙  对不起,总管。

弗莱维斯  你有什么事要问我,朋友?

【冷是冷的风吗。】


泰特斯  我们在这儿等着要拿回几个钱,总管。

弗莱维斯  哼,当你们那些黑心的主人们吃着我家大爷的肉食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把债票送上来要钱?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把他的欠款放在心上的,只知道忙着胁肩谄笑,把利息吞下他们贪馋的胃里。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呢?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吧。相信我,我家大爷跟我已经解除了主仆的名分;我没有账可管,他也没有钱可用了。

路歇斯家仆人  我们可不能拿你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啊。

弗莱维斯  我的话倒是老实话,不像你们的主人都是些无耻小人。(下。)

凡罗家仆人甲  怎么!这位卸了职的老爷子咕噜些什么?

凡罗家仆人乙  随他咕噜些什么;他是个苦老头儿,理他作甚?连一间可以钻进头去的屋子也没有的人,见了高楼大厦当然会痛骂的。

塞维律斯上。

泰特斯  啊!塞维律斯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答复了。

塞维律斯  各位朋友,要是你们愿意改日再来,我就感谢不尽了;不瞒列位说,我家大爷今天心境很不好;他身子也有点不大舒服,不能起来。

路歇斯家仆人  有许多人睡在床上不起来,并不是为了害病的缘故。要是他真的有病,我想他更应该早一点把债还清,这才可以撒手归天。

塞维律斯  天哪!

泰特斯  我们不能拿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哩。

弗莱米涅斯  (在内)塞维律斯,赶快!大爷!大爷!

泰门暴怒上,弗莱米涅斯随上。

泰门  什么!我自己的门都不许我通过吗?我从来不曾受别人管过,现在我自己的屋子却变成了拘禁我的敌人、我的监狱吗?我曾经举行过宴会的地方,难道也像所有的人类一样,用一颗铁石的心肠对待我吗?

路歇斯家仆人  跟他说去,泰特斯。

泰特斯  大爷,这儿是我的债票。

路歇斯家仆人  这儿是我的。

霍坦歇斯  还有我的,大爷。

凡罗家仆人甲

凡罗家仆人乙  还有我们的,大爷。

菲洛特斯  我们的债票都在这儿。

泰门  用你们的债票把我打倒,把我腰斩了吧。

路歇斯家仆人  唉!大爷——

泰门  剖开我的心来。

泰特斯  我的账上是五十个泰伦。

泰门  把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数出来。

路歇斯家仆人  五千个克朗,大爷。

泰门  还你五千滴血。你要多少?你呢?

凡罗家仆人甲  大爷——

凡罗家仆人乙  大爷——

泰门  扯碎我的四肢,把我的身体拿了去吧;天神的愤怒降在你们身上!(下。)

霍坦歇斯  我看我们的主人的债是讨不回来的了,因为欠债的是个疯子。(同下。)

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泰门  他们简直不容我有一点儿喘息的工夫,这些奴才们!什么债主,简直是魔鬼!

弗莱维斯  我的好大爷——

泰门  要是果然这样呢?

弗莱维斯  大爷——

泰门  我一定这么办。管家!

弗莱维斯  有,大爷。

泰门  很好!去,再把我的朋友们一起请来,路歇斯、路库勒斯、辛普洛涅斯,叫他们大家都来;我还要宴请一次这些恶人。

弗莱维斯  啊,大爷!您这些话只是一时气愤之言;别说请客,现在就是略为备一些酒食的钱也没有了。

泰门  你别管;去吧。我叫你把他们全都请来;让那些混帐东西再进一次我的门;我的厨子跟我会预备好东西给他们吃的。(同下。)

【穷是穷的债吗。】


第五场 同前。元老院

众元老列坐议事。


元老甲  大人,您的意见我很赞同;这是一件重大的过失;他必须判处死刑;姑息的结果只是放纵了罪恶。

元老乙  一点不错;法律必须给他一些惩罚。

艾西巴第斯率侍从上。

艾西巴第斯  愿荣耀、康健和仁慈归于各位元老!

元老甲  请了,将军。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们的一个卑微的请愿者。人家说,法律不外人情,只有暴君酷吏才会借着法律的威严肆其荼毒。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一时之愤,无意中陷入法网。虽然他现在遭逢不幸,可是他也是很有品行的人,并不是卑怯无耻之流,单这一点也就可以补赎他的过失了;他因为眼看他的名誉受到致命的污辱,所以才挺身而起,光明正大地和他的敌人决斗;就是当他们兵刃相交的时候,他也始终不动声色,就像不过跟人家辩论一场是非一样。

元老甲  您想把一件恶事说得像一件好事,恐怕难以自圆其说;您的话全然是饰词强辩,有心替杀人犯辩护,把斗殴当作勇敢,可惜这种勇敢却是误用了的。真正勇敢的人,应当能够智慧地忍受最难堪的屈辱,不以身外的荣辱介怀,用息事宁人的态度避免无谓的横祸。要是屈辱可以使我们杀人,那么为了气愤而冒着生命的危险,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艾西巴第斯  大人——

元老甲  您不能使重大的罪恶化为清白;报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

艾西巴第斯  各位大人,我是一个武人,请你们恕我说句武人的话。为什么愚蠢的人们宁愿在战场上捐躯,不知道忍受各种的威胁呢?为什么他们不高枕而眠,让敌人从容割破他们的咽喉而不加抗拒呢?要是忍受果然是这样勇敢的行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去远征国外呢?照这样说来,那么在家内安居的妇人女子才是更勇敢的,驴子也要比狮子英雄得多了;要是忍受是一种智慧,那么铁索 铛的囚犯,也比法官更聪明了。啊,各位大人!你们身膺重望,应该仁爱为怀。谁不知道残酷的暴行是罪不容赦的?杀人者处极刑;可是为了自卫而杀人,却是正当的行为。负气使性,虽然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然而人非木石,谁没有一时的气愤呢?你们在判定他的罪名以前,请先斟酌人情,不要矫枉过正才好。

【马瘦毛长吗。】


元老乙  您这些话全是白说。

艾西巴第斯  白说!他在斯巴达和拜占廷两次战役中所立的功劳,难道不能赎回他的一死吗?

元老甲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西巴第斯  我说,各位大人,他曾经立下不少的功劳,在战争中杀死你们的许多敌人。在上次作战的时候,他是多么勇敢,手刃了多少人!

元老乙  他杀过太多的人;他是个好乱成性的家伙;要是没有人跟他作对,他也要找人家吵闹;因为他有这样的坏脾气,也不知闹过多少回事、引起多少回的纷争了;我们久已风闻他的酗酒寻衅、行为不检的劣迹。

元老甲  他必须处死。

艾西巴第斯  残酷的命运!早知如此,他就该死在战场上。各位大人,要是他的功绩才能不能替他自己赎罪,那么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微劳一并作为抵押,请你们宽恕了他的死罪;我知道你们这样年高的人都喜欢有一个确实的保证,所以我愿意把我历次的胜利和我的荣誉向你们担保,他一定不会有负你们的矜宥。要是他这次所犯的罪,按照法律必须用生命抵偿,那么让他洒血沙场,英勇而死吧;因为战争是和法律同样无情的。

元老甲  我们只知道秉公执法,他必须死。不要再絮渎了,免得惹起我们的恼怒。即使他是我们的朋友或是兄弟,杀了人也必须抵命。

艾西巴第斯  一定要这样办吗?不,一定不能这样办。各位大人,我请求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甲  怎么!

艾西巴第斯  请你们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元老丙  什么!

艾西巴第斯  我想你们一定年老健忘,想不起我了;否则我这样向你们卑辞请求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惠,总不致于会被你们拒绝的。我身上的伤痕在为你们而疼痛哩。

元老甲  你胆敢惹我们生气吗?好,听着,我们没有很多的话说,可是我们的话是言出如山的:我们宣布把你永远放逐。

艾西巴第斯  把我放逐!把你们自己的糊涂放逐了吧;把你们放债营私、秽迹昭彰的腐化行为放逐了吧!

元老甲  要是在两天以后,你仍旧逗留在雅典境内,我们就要判处你加倍的重罪。至于你那位朋友,为了让我们耳目中清静一些起见,我们就要把他立刻处决。(众元老同下。)

艾西巴第斯  愿神明保佑你们长寿,让你们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谁也不来瞧你们一眼!真把我气疯了;我替他们打退了敌人,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在一边数他们的钱,用高利放债,我自己却只得到了满身的伤痕:这一切不过换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吗?难道这就是那放高利贷的元老院替将士伤口敷上的油膏吗?放逐!那倒不是坏事;我不恨他们把我放逐;我可以借着这个理由,举兵攻击雅典,向他们发泄我的愤怒。我要去鼓动我的愤愤不平的部队;军人们像天神一样,是不能忍受丝毫的侮辱的。(下。)

【人穷志短吗。】


第六场 同前。泰门家中的宴会厅

音乐;室内排列餐桌,众仆立侍;若干贵族、元老及余人等自各门分别上。


贵族甲  早安,大人。

贵族乙  早安。我想这位可尊敬的贵人前天不过是把我们试探一番。

贵族甲  我刚才也这么想着;我希望他并不真正穷到像他故意装给朋友们看的那个样子。

贵族乙  照他这次重开盛宴的情形看来,他并没有真穷。

贵族甲  我也这样想。他很诚恳地邀请我,我本来还有许多事情,实在抽不出身,可是因为他的盛情难却,所以不能不拨冗而来。

贵族乙  我也有许多要事在身,可是他一定不肯放过我。我很抱歉,当他叫人来问我借钱的时候,我刚巧手边没有现款。

贵族甲  我知道了他这种情形之后,心里也难过得很。

贵族乙  这儿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他要向您借多少钱?

贵族甲  一千块。

贵族乙  一千块!

贵族甲  您呢?

贵族丙  他叫人到我那儿去,大人,——他来了。

泰门及侍从等上。

泰门  竭诚欢迎,两位老兄;你们都好吗?

贵族甲  托您的福,大人。

贵族乙  燕子跟随夏天,也不及我们跟随您这样踊跃。

泰门  (旁白)你们离开我也比燕子离开冬天还快;人就是这种趋炎避冷的鸟儿。——各位朋友,今天 馔不周,又累你们久等,实在抱歉万分;要是你们不嫌喇叭的声音刺耳,请先饱听一下音乐,我们就可以入席了。

贵族甲  前天累尊价空劳往返,希望您不要见怪。

泰门  啊!老兄,那是小事,请您不必放在心上。

贵族乙  大人——

泰门  啊!我的好朋友,什么事?

贵族乙  大人,我真是说不出的惭愧,前天您叫人来看我的时候,不巧我正是身无分文。

泰门  老兄不必介意。

贵族乙  要是您再早两点钟叫人来——

泰门  请您不要把这种事留在记忆里。(众仆端酒食上)来,把所有的盘子放在一起。

贵族乙  盘子上全都罩着盖!

贵族甲  一定是奇珍异味哩。

贵族丙  那还用说吗,只要是出了钱买得到的东西。

贵族甲  您好?近来有什么消息?

贵族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您听见人家说起没有?

贵族甲、贵族乙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

贵族丙  是的,这消息是的确的。

贵族甲  怎么?怎么?

贵族乙  请问是为了什么原因?

泰门  各位好朋友,大家过来吧。

贵族丙  等会儿我再详细告诉您。看来又是一场盛大的欢宴。

【随兴所至吗。】


贵族乙  他还是原来那样子。

贵族丙  这样子能够维持长久吗?

贵族乙  也许;可是——那就——

贵族丙  我明白您的意思。

泰门  请大家用着和爱人接吻那样热烈的情绪,各人就各人的座位吧;你们的菜餚是完全一律的。不要拘泥礼节,逊让得把肉菜都冷了。请坐,请坐。我们必须先向神明道谢:——神啊,我们感谢你们的施与,赞颂你们的恩惠;可是不要把你们所有的一切完全给人,免得你们神灵也要被人蔑视。借足够的钱给每一个人,不使他再转借给别人;因为如果你们神灵也要向人类告贷,人类是会把神明舍弃的。让人们重视肉食,甚于把肉食赏给他们的人。让每一处有二十个男子的所在,聚集着二十个恶徒;要是有十二个妇人围桌而坐,让她们中间的十二个人保持她们的本色。神啊!那些雅典的元老们,以及黎民众庶,请你们鉴察他们的罪恶,让他们遭受毁灭的命运吧。至于我这些在座的朋友,他们本来对于我漠不相关,所以我不给他们任何的祝福,我所用来款待他们的也只有空虚的无物。揭开来,狗子们,舔你们的盆子吧。(众盘揭开,内满贮温水。)

一宾客  他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另一宾客  我不知道。

泰门  请你们永远不再见到比这更好的宴会,你们这一群口头的朋友!蒸汽和温水是你们最好的饮食。这是泰门最后一次的宴会了;他因为被你们的谄媚蒙住了心窍,所以要把它洗干净,把你们这些恶臭的奸诈仍旧洒还给你们。(浇水于众客脸上)愿你们老而不死,永远受人憎恶,你们这些微笑的、柔和的、可厌的寄生虫,彬彬有礼的破坏者。驯良的豺狼,温顺的熊,命运的弄人,酒食征逐的朋友,趋炎附势的青蝇,脱帽屈膝的奴才,水汽一样轻浮的么麽小丑!一切人畜的恶症侵蚀你们的全身!什么!你要走了吗?且慢!你还没有把你的教训带去,——还有你,——还有你;等一等,我有钱借给你们哩,我不要向你们借钱呀!(将盘子掷众客身,众下)什么!大家都要走了吗?从此以后,让每一个宴会上把奸人尊为上客吧。屋子,烧起来呀!雅典,陆沉了吧!从此以后,泰门将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了!(下。)

众贵族、元老等重上。

贵族甲  哎哟,各位大人!

贵族乙  您知道泰门发怒的缘故吗?

贵族丙  嘿!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丁  我的袍子也丢了。

贵族甲  他已经发了疯啦,完全在逞着他的性子乱闹。前天他给我一颗宝石,现在他又把它从我的帽子上打下来了。你们看见我的宝石吗?

贵族丙  您看见我的帽子吗?

贵族乙  在这儿。

贵族丁  这儿是我的袍子。

贵族甲  我们还是快走吧。

贵族乙  泰门已经疯了。

贵族丙  他把我的骨头都捶痛了呢。

贵族丁  他高兴就给我们金刚钻,不高兴就用石子扔我们。(同下。)

【有钱任性吗。】



第四幕


第一场 雅典城外

泰门上。


泰门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眼前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婢女们,睡到你们主人的床上去吧;你们的主妇已经做卖淫妇去了!十六岁的儿子,夺下你步履龙钟的老父手里的拐杖,把他的脑浆敲出来吧!孝亲敬神的美德、和平公义的正道、齐家睦邻的要义、教育、礼仪、百工的技巧、尊卑的品秩、风俗、习惯,一起陷于混乱吧!加害于人身的各种瘟疫,向雅典伸展你们的毒手,播散你们猖獗传染的热病!让风湿钻进我们那些元老的骨髓,使他们手脚瘫痪!让淫欲放荡占领我们那些少年人的心,使他们反抗道德,沉溺在狂乱之中!每一个雅典人身上播下了疥癣疮毒的种子,让他们一个个害起癞病!让他们的呼吸中都含着毒素,谁和他们来往做朋友都会中毒而死!除了我这赤裸裸的一身以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下。)

【城外土馒头吗。】


第二场 雅典。泰门家中一室

弗莱维斯及二、三仆人上。


仆甲  请问总管,我们的主人呢?我们全完了吗?被丢弃了吗?什么也没有留下吗?

弗莱维斯  唉!兄弟们,我应当对你们说些什么话呢?正直的天神可以替我作证,我跟你们一样穷。

仆甲  这样一份人家也会冰消瓦解!这样一位贵主人也会一朝失势!什么都完了!没有一个朋友和他患难相依!

仆乙  正像我们送已死的同伴下葬以后就掉头而去一样,他的知交一见他的财产化为泥土,也就悄悄溜走,只有他们所发的虚伪的誓言,还像一个已经掏空的钱袋似的留在他的身边。可怜的他,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因为害着一身穷病,弄得人人走避,只好一个人踽踽独行。又有几个我们的弟兄来了。

其他仆人上。

弗莱维斯  都是一个破落人家的一些破碎的工具。

仆丙  可是我们心里都还穿着泰门发给我们的制服,我们的脸上都流露着眷怀故主的神色。我们现在遭逢不幸,依然是亲密的同伴。我们的大船已经漏了水,我们这些可怜的水手,站在向下沉没的甲板上,听着海涛的威胁;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中,我们必须从此分散了。

弗莱维斯  各位好兄弟们,我愿意把我剩余下来的几个钱分给你们。以后我们无论在什么地方相会,为了泰门的缘故,让我们仍旧都是好朋友;让我们摇摇头,叹口气,悲悼我们主人家业的零落,说,“我们都是曾经见过好日子的。”各人都拿一些去;(给众仆钱)不,大家伸出手来。不必多说,我们现在穷途离别,让悲哀充塞着我们的胸膛吧。(众仆互相拥抱,分别下)啊,荣誉带给我们的惨酷的不幸!财富既然只替人招来了困苦和轻蔑,谁还愿意坐拥巨资呢?谁愿意享受片刻的荣华,徒作他人的笑柄?谁愿意在荣华的梦里,相信那些虚伪的友谊?谁还会贪恋那些和趋炎附势的朋友同样不可靠的尊荣豪贵?可怜的老实的大爷!他因为自己心肠太好,所以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想得到,一个人行了太多的善事反是最大的罪恶!谁还敢再像他一半仁慈呢?慷慨本来是天神的德性,凡人慷慨了却会损害他自己。我们最亲爱的大爷,你是一个有福之人,却反而成为最倒霉的一个,你的万贯家财害得你如此凄凉,你的富有变成了你的最大的痛苦。唉!仁慈的大爷,他因为气不过这些忘恩负义的朋友,才一怒而去;他既然没有携带活命的资粮,又没有一些可以变换衣食的财帛。我要追寻他的踪迹,尽心竭力侍候他的旨意;当我还有一些金钱在手的时候,我仍然是他的管家。(下。)

【馅儿在城里头吗。】


第三场 海滨附近的树林和岩穴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神圣的化育万物的太阳啊!把地上的瘴雾吸起,让天空中弥漫着毒气吧!同生同长、同居同宿的孪生兄弟,也让他们各人去接受不同的命运,让那贫贱的人被富贵的人所轻蔑吧。重视伦常天性的人,必须遍受各种颠沛困苦的凌虐;灭伦悖义的人,才会安享荣华。让乞儿跃登高位,大臣退居贱职吧;元老必须世世代代受人蔑视,乞儿必须享受世袭的光荣。有了丰美的牧草,牛儿自然肥胖;缺少了饲料它就会瘦瘠下来。谁敢秉着光明磊落的胸襟挺身而起,说“这人是一个谄媚之徒”?要是有一个人是谄媚之徒,那么谁都是谄媚之徒;因为每一个按照财产多寡区分的阶级,都要被次一阶级所奉承;博学的才人必须向多金的愚夫鞠躬致敬。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掘地)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你最猛烈的毒物餍足他的口味吧!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我倒要让你去施展一下你的神通。(远处军队行进声)嘿!鼓声吗?你还是活生生的,可是我要把你埋葬了再说。不,当那看守你的人已经疯瘫了的时候,你也许要逃走,且待我留着这一些作质。(拿了若干金子。)

【一人吃一个吗。】


鼓角前导,艾西巴第斯戎装率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上。

艾西巴第斯  你是什么?说。

泰门  我跟你一样是一头野兽。愿蛀虫蛀掉了你的心,因为你又让我看见了人类的面孔!

艾西巴第斯  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是一个人,怎么把人类恨到这个样子?

泰门  我是恨世者,一个厌恶人类的人。我倒希望你是一条狗,那么也许我会喜欢你几分。

艾西巴第斯  我认识你是什么人,可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泰门  我也认识你;除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外,我不要再知道什么。跟着你的鼓声去吧;用人类的血染红大地;宗教的戒条、民事的法律,哪一条不是冷酷无情的,那么谁能责怪战争的残酷呢?这一个狠毒的娼妓,虽然瞧上去像个天使一般,杀起人来却比你的刀剑还要厉害呢。

菲莉妮娅  烂掉你的嘴唇!

泰门  我不要吻你;你的嘴唇是有毒的,让它自己烂掉吧。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泰门  正像月亮一样,因为缺少了可以照人的光;可是我不能像月亮一样缺而复圆,因为我没有可以借取光明的太阳。

艾西巴第斯  尊贵的泰门,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事,来表示友谊呢?

泰门  不必,只要你支持我的意见。

艾西巴第斯  什么意见,泰门?

泰门  用口头上的友谊允许人家,可是不要履行你的允诺;要是你不允许人家,那么神明降祸于你,因为你是一个人!要是你果然履行允诺,那么愿你沉沦地狱,因为你是一个人!

艾西巴第斯  我曾经略为听到过一些你的不幸的遭际。

泰门  当我有钱的时候,你就看见过我是怎样地不幸了。

艾西巴第斯  我现在才看见你的不幸;当初你是很享福的。

泰门  正像你现在一样,给一对娼妓挟住了不放。

【莫嫌没滋味吗。】


提曼德拉  这就是那个受尽世人歌颂的雅典的宠儿吗?

泰门  你是提曼德拉吗?

提曼德拉  是的。

泰门  做你一辈子的婊子去吧;把你玩弄的那些人并不真心爱你;他们在你身上发泄过兽欲以后,你就把恶疾传给他们。利用你的淫浪的时间,把他们放进腌缸里或汽浴池中,把那些红颜的少年销磨得形销骨立吧。

提曼德拉  该死的妖魔!

艾西巴第斯  原谅他,好提曼德拉,因为他遭逢变故,他的神智已经混乱了。豪侠的泰门,我近来钱囊羞涩,为了饷糈不足的缘故,我的部队常常发生叛变。我也很痛心,听到那可咒诅的雅典怎样轻视你的才能,忘记你的功德,倘不是靠着你的威名和财力,这区区的雅典城早被强邻鲸食了——

泰门  请你敲起鼓来,快点走开吧。

艾西巴第斯  我是你的朋友,我同情你,亲爱的泰门。

泰门  你这样跟我胡缠,还说同情我吗?我宁愿一个人在这里。

艾西巴第斯  好,那么再会;这儿有一些金子,你拿去吧。

泰门  金子你自己留着,我又不能吃它。

艾西巴第斯  等我把骄傲的雅典踏成平地以后——

泰门  你要去打雅典吗?

艾西巴第斯  是的,泰门,我有充分的理由哩。

泰门  愿天神降祸于所有的雅典人,让他们一个个在你剑下丧命;等你征服了雅典以后,愿天神再降祸于你!

艾西巴第斯  为什么降祸于我,泰门?

泰门  因为天生下你来,要你杀尽那些恶人,征服我的国家。把你的金子藏好了;快去。我这儿还有些金子,也一起给了你吧。快去。愿你奉行天罚,像一颗高悬在作恶多端的城市上的灾星一般,别让你的剑下放过一个人。不要怜悯一把白须的老翁,他是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那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年妇人,外表上虽然装得十分贞淑,其实却是一个鸨妇,让她死在你的剑下吧。也不要因为处女的秀颊而软下了你的锐利的剑锋;这些惯在窗棂里偷看男人的丫头们,都是可怕的叛徒,不值得怜惜的。也不要饶过婴孩,像一个傻子似的看见他的浮着酒涡的微笑而大发慈悲;你应当认为他是一个私生子,上天已经向你隐约预示他将来长大以后会割断你的咽喉,所以你必须硬着心肠把他剁死。你的耳朵上、眼睛上,都要罩着一重厚甲,让你听不到母亲、少女和婴孩们的啼哭,看不见披着圣服的祭司的流血。把这些金子拿去分给你的兵士们,让他们去造成一次大大的纷乱;等你的盛怒消释以后,愿你也不得好死!不必多说,快去。

艾西巴第斯  你还有金子吗?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金子,可是不能完全接受你的劝告。

泰门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愿上天的咒诅降在你身上!

【鬼见拍手笑吗。】


菲莉妮娅、提曼德拉  好泰门,给我们一些金子;你还有吗?

泰门  有,有,有,我有足够的金子,可以使一个妓女改业,自己当起老鸨来。揭起你们的裙子来,你们这两个贱婢。你们是不配发誓的,虽然我知道你们发起誓来,听见你们的天神也会浑身发抖,毛骨悚然;不要发什么誓了,我愿意信任你们。做你们一辈子的婊子吧;要是有什么仁人君子,想要劝你们改邪归正,你们就得施展你们的狐媚伎俩引诱他,使他在欲火里丧身。一辈子做你们的婊子吧;你们的脸上必须满涂着脂粉,让马蹄踏上去都会拔不出来。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好,再给我们一些金子。还有什么吩咐?相信我们,只要有金子,我们是什么都愿意干的。

泰门  把痨病的种子播在人们枯干的骨髓里;让他们胫骨疯瘫,不能上马驰驱。嘶哑了律师的喉咙,让他不再颠倒黑白,为非分的权利辩护,鼓弄他的如簧之舌。叫那痛斥肉体的情欲、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的祭司害起满身的癞病;叫那长着尖锐的鼻子、一味钻营逐利的家伙烂去了鼻子;叫那长着一头鬈曲秀发的光棍变成秃子;叫那不曾受过伤、光会吹牛的战士也从你们身上受到一些痛苦:让所有的人都被你们害得身败名裂。再给你们一些金子;你们去害了别人,再让这东西来害你们,愿你们一起倒在阴沟里死去!

菲莉妮娅

提曼德拉  宽宏慷慨的泰门,再给我们一些金子吧,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呢?

泰门  你们先去多卖几次淫,多害几个人;回头来我还有金子给你们。

艾西巴第斯  敲起鼓来,向雅典进发!再会,泰门;要是我此去能够成功,我会再来访问你的。

泰门  要是我的希望没有落空,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艾西巴第斯  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泰门  可是你说过我的好话。

艾西巴第斯  这难道对你是有害的吗?

泰门  人们每天都可以发现说好话的人总是不怀好意。走开,把你这两条小猎狗带了去。

艾西巴第斯  我们留在这儿反而惹他生气。敲鼓!(敲鼓;艾西巴第斯、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同下。)

泰门  想不到在饱尝人世的无情之后,还会感到饥饿;你万物之母啊,(掘地)你的不可限量的胸腹,孳乳着繁育着一切;你的精气不但把傲慢的人类,你的骄儿,吹嘘长大,也同样生养了黑色的蟾蜍、青色的蝮蛇、金甲的蝾螈,盲目的毒虫以及一切光天化日之下可憎可厌的生物;请你从你那丰饶的怀里,把一块粗硬的树根给那痛恨你一切人类子女的我果果腹吧!枯萎了你的肥沃多产的子宫,让它不要再生出负心的人类来!愿你怀孕着虎龙狼熊,以及一切宇宙覆载之中所未见的妖禽怪兽!啊!一个根;谢谢。干涸了你的血液,枯焦了你的土壤;忘恩负义的人类,都是靠着你的供给,用酒肉填塞了他的良心,以致于迷失了一切的理性!

艾帕曼特斯上。

泰门  又有人来!该死!该死!

艾帕曼特斯  人家指点我到这儿来;他们说你学会了我的举止,模仿着我的行为。

泰门  因为你还不曾养一条狗,否则我倒宁愿学它;愿痨病抓了你去!

【人作千年调吗。】


艾帕曼特斯  你这种样子不过是一时的感触,因为运命的转移而发生的懦怯的忧郁。为什么拿起这柄锄头?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为什么穿上这身奴才的装束?为什么露出这样忧伤的神色?向你献媚的家伙现在还穿的是绸缎,喝的是美酒,睡的是温软的被褥,彻底忘记了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泰门的人。不要装出一副骂世者的腔调,害这些山林蒙羞吧。还是自己也去做一个献媚的人,在那些毁荡了你的家产的家伙手下讨生活吧。弯下你的膝头,让他嘴里的气息吹去你的帽子;尽管他发着怎样大的脾气,你都要把他恭维得五体投地。你应当像笑脸迎人的酒保一样,倾听着每一个流氓恶棍的话;你必须自己也做一个恶棍,要是你再发了财,也不过让恶棍们享用了去。可不要再学着我的样子啦。

泰门  要是我像了你,我宁愿把自己丢掉。

艾帕曼特斯  你因为像你自己,早已把你自己丢掉了;你做了这么久的疯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傻子。怎么!你以为那凛冽的霜风,你那喧嚷的仆人,会把你的衬衫烘暖吗?这些寿命超过鹰隼、罩满苍苔的老树,会追随你的左右,听候你的使唤吗?那冰冻的寒溪会替你在清晨煮好粥汤,替你消除昨夜的积食吗?叫那些赤裸裸地生存在上天的暴怒之中、无遮无掩地受着风吹雨打霜雪侵凌的草木向你献媚吧;啊!你就会知道——

泰门  你是一个傻子。快去。

艾帕曼特斯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你。

泰门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

艾帕曼特斯  为什么?

泰门  因为你向贫困献媚。

艾帕曼特斯  我没有献媚,我说你是一个下流的恶汉。

泰门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艾帕曼特斯  因为我要惹你恼怒。

泰门  这是一个恶徒或者愚人的工作。你以为惹人家恼怒对于你自己是一件乐事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

泰门  怎么!你又是一个无赖吗?

艾帕曼特斯  要是你披上这身寒酸的衣服,目的只是要惩罚你自己的骄傲,那么很好;可是你是出于勉强的,倘然你不再是一个乞丐,你就会再去做一个廷臣。自愿的贫困胜如不定的浮华;穷奢极欲的人要是贪得无厌,比最贫困而知足的人更要不幸得多了。你既然这样困苦,应该但求速死。

泰门  我不会听了一个比我更倒霉的人的话而去寻死。你是一个奴隶,命运的温柔的手臂从来不曾拥抱过你。要是你从呱呱堕地的时候就跟我们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这浮世的欢娱,你一定已经沉溺在无边的放荡里,把你的青春销磨在左拥右抱之中,除了一味追求眼前的淫乐以外,再也不会知道那些冷冰冰的人伦道德。可是我,整个的世界曾经是我的糖果的作坊;人们的嘴、舌头、眼睛和心都争先恐后地等候着我的使唤,虽然我没有这许多工作可以给他们做;无数的人像叶子依附橡树一般依附着我,可是经不起冬风的一吹,他们便落下枝头,剩下我赤裸裸的枯干,去忍受风雨的摧残:像我这样享福过来的人,一旦挨受这种逆运,那才是一件难堪的重荷;你却是从开始时候就尝到人世的痛苦的,经验已经把你磨炼得十分坚强了。你为什么厌恶人类呢?他们从来没有向你献过媚;你曾经有些什么东西给人家呢?倘然你要咒骂,你就得咒骂你的父亲,那个穷酸的叫化,他因为一时起兴,和一个女乞婆养下了你这世袭的穷光蛋来。滚开!快去!倘然你不是生下来就是世间最下贱的人,你就是个奸佞的小人。

【小人当道吗。】


艾帕曼特斯  你现在还是这样骄傲吗?

泰门  是的,因为我不是你而骄傲。

艾帕受特斯  我也因为不是一个浪子而骄傲。

泰门  我因为现在是个浪子而骄傲。要是我所有的一切钱财都在你的手掌之中,我也不向你要。快去!但愿全体雅典人的生命都在这块根里,我要像这样把它一口吞下!(食树根。)

艾帕曼特斯  你要我带些什么去给雅典人?

泰门  但愿一阵旋风把你卷到雅典去。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告诉他们我这儿有金子;瞧,我有金子。

艾帕曼特斯  你在这儿用不着金子。

泰门  金子在这儿才是最好最真的,因为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不被人利用去为非作歹。

艾帕曼特斯  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泰门?

泰门  在太虚的覆罩之下。你白天在什么地方吃东西,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在我的肚子找到肉食的地方;或者说,在我吃东西的地方。

泰门  我希望 毒服从我的意志!

艾帕曼特斯  你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去?

泰门  撒在你的食物里。

艾帕曼特斯  你只知道人生中的两个极端,不曾度过中庸的生活。当你锦衣美服、麝香熏身的时候,他们讥笑你的繁文缛礼;现在你不衫不履,敝首垢面,他们又蔑视你的落拓 狂。

泰门  艾帕曼特斯,要是全世界俯伏在你的脚下,你预备把它怎样处置?

艾帕曼特斯  把它送给野兽,吃尽了所有的人类。

泰门  你愿意置身于人类的混乱之中,而与众兽为伍,做一头畜生吗?

艾帕曼特斯  是的,泰门。

泰门  愿天神保佑你达到这一个畜生的愿望。要是你做了狮子,狐狸会来欺骗你;要是你做了羔羊,狐狸会来吃了你;要是你做了狐狸,万一驴子把你告发,狮子会对你起疑心;要是你做了驴子,你的愚蠢将使你受苦,而且你也不免做豺狼的一顿早餐;要是你做了狼,你的贪馋将使你烦恼,而且常常要为着求食而冒生命的危险;要是你做了犀牛,你的骄傲和凶暴将使你受罪,让你自己被你的盛怒所克服;要是你做了熊,你要死在马蹄的践踏之下;要是你做了马,你要被豹子所攫噬;要是你做了豹,你是狮子的近亲,你身上的斑纹将使你送命。你没有安全,没有保障。你要做一头什么野兽,才可以不受别的野兽的侵害呢?你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头什么野兽,你在变形以后将要遭到怎样的不幸。

艾帕曼特斯  你这番话讲得倒很有理;雅典已经变成一个众兽群居的林薮了。

泰门  那么驴子是怎样冲破了城墙,让你溜到城外来的?

【国破山河在吗。】


艾帕曼特斯  那里有一个诗人和一个画师来了;愿来来往往的人们把你缠扰得不得安宁!我可要敬谢不敏,抽身远避了。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我会再来瞧你的。

泰门  当世间除了你之外死得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我会欢迎你的。我宁愿做乞丐手里牵着的狗,也不愿做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你是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泰门  我希望你再干净点儿,可以让我把唾涎吐在你身上!

艾帕曼特斯  愿你遭瘟!你太坏了,我简直不屑咒你!

泰门  所有的恶人站在你身边,相形之下也会变成正人君子。

艾帕曼特斯  你一说话,嘴里也会掉下癞病来。

泰门  要是我再提起你的名字的话。倘不是怕污了我的手,我早就打你了。去,你这癞狗生的杂种!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把我气也气死了;我一见了你就要气昏了脑袋。

艾帕曼特斯  我希望你会气破了肚子!

泰门  去,你这讨厌的混蛋!算我倒霉,还要赔一块石子来扔你。(向艾帕曼特斯掷石。)

艾帕曼特斯  畜生!

泰门  奴才!

艾帕曼特斯  蛤蟆!

泰门  混蛋,混蛋,混蛋!我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所以,泰门,赶快预备你的坟墓吧;安息在海水的泡沫可以每天打击你的墓碣的地方;刻下你的墓志铭,让你的一死讥刺着世人的偷生苟活。(视金)啊,你可爱的凶手,帝王逃不过你的掌握,亲生的父子会被你离间!你灿烂的奸夫,淫污了纯洁的婚床!你勇敢的战神!你永远年轻韶秀、永远被人爱恋的娇美的情郎,你的羞颜可以融化了狄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你有形的神明,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仇敌互相亲吻!你会说任何的方言,使每一个人唯命是从!你动人心坎的宝物啊!你的奴隶,那些人类,要造反了,快快运用你的法力,让他们互相砍杀,留下这个世界来给兽类统治吧。

艾帕曼特斯  但愿如此;可是等我死了再说。我要去对他们说你有金子;不久他们就要蜂拥而来了。

泰门  蜂拥而来?

艾帕曼特斯  正是。

泰门  请你快给我滚开。

艾帕曼特斯  活下去,喜爱你的困苦吧!(下。)

泰门  好容易把他赶走了。又有些像人一样的东西来啦!真讨厌!

众窃贼上。

贼甲  他哪里来的这些金子?那一定是他剩在身边的一些碎片零屑。他就是因为囊中金罄,友朋离散,所以才发起疯来的。

贼乙  听说他还有许多宝贝。

贼丙  让我们吓唬他一下:要是他不爱惜金银,一定会双手捧给我们的;要是他推推托托不肯交出来,那便怎么办呢?

贼乙  不错,他并不把它们放在身边,一定是藏得好好的。

【城春草木深吗。】


贼甲  这不就是他吗?

众贼  在哪儿?

贼乙  正是他的样子。

贼丙  他;我认识是他。

众贼  你好,泰门?

泰门  好哇,你们这些偷儿?

众贼  我们是兵士,不是偷儿。

泰门  是兵士,也是偷儿;你们都是妇人的儿子。

众贼  我们不是偷儿,不过是些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泰门  你们没有东西吃吗?为什么没有?瞧,地下生着各种草木的根;在这一哩以内,长着多少的山蔬野草;橡树上长着橡果,野蔷薇也长着一粒粒红色的果实;那慷慨的主妇,大自然,在每一棵植物上替你们安排好美食,你们还嫌没有东西吃吗?

贼甲  我们不能像鸟兽游鱼一样,靠着吃草啄果、喝些清水过活呀。

泰门  你们也不能靠着吃鸟兽游鱼的肉过活;你们是一定要吃人的。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明目张胆地做贼,并不蒙着庄严神圣的假面具;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才是最可怕的穿窬大盗哩。你们这些鼠贼,拿着这些金子去吧。去,痛痛快快地喝个醉,让烈酒烧枯你们的血液,免得你们到绞架上去受苦。不要相信医生的话,他的药方上都是毒药,他杀死的比你们偷窃的还多。放手偷吧,尽情杀吧;你们既然做了贼,尽管把恶事当作正当的工作一样做去吧。我可以讲几个最大的窃贼给你们听:太阳是个贼,用他的伟大的吸力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是个无耻的贼,她的惨白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是个贼,他的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咸的眼泪;地是个贼,他偷了万物的粪便作肥料,使自己肥沃;什么都是贼,那束缚你们鞭打你们的法律,也凭借它的野蛮的威力,实行不受约制的偷窃。不要爱你们自己;快去!各人互相偷窃。再拿一些金子去吧。放大胆子去杀人;你们所碰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贼。到雅典去,打开人家的店铺;你们所偷到的东西没有一件本来不是贼赃。不要因为我给了你们金子就不去做贼:让金子送了你们的性命!阿门。

贼丙  他劝我做贼,反而把我说得不愿意做贼了。

贼甲  他因为痛恨人类,所以这样劝告我们;他不是希望我们靠着做贼发财享福。

贼乙  我要把他的话当作仇敌的话,放弃我的本行了。

贼甲  让我们替雅典维持治安;无论时世怎样艰难,一个人总可以安分度日的。(众贼下。)

弗莱维斯上。

弗莱维斯  天哪!那个衣服褴褛、形容枯槁的人,便是我的主人吗?他怎么会衰落到这个地步?为善的人竟会得到这样的恶报!从前那样炙手可热,一朝穷了下来,就要受尽世人的冷眼!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那些把最高贵的人引到了最没落的下场的朋友们更可恶的!在这样尔虞我诈的人间,一个人与其爱他的朋友,还不如爱他的仇敌;虽然仇敌对我不怀好意,可是朋友却在实际上陷害我。他已经看见我了。我要向他表示我的真诚的同情,仍旧把他看作我的主人一样用我的生命为他服役。我的最亲爱的主人!

【感时花溅泪吗。】


泰门上前。

泰门  走开!你是什么人?

弗莱维斯  您忘记我了吗,大爷?

泰门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人了;要是你承认自己是个人,那么我当然也忘记你了。

弗莱维斯  我是您的一个可怜的忠心的仆人。

泰门  那么我不认识你。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忠心的仆人在我的身边;我只是养了一大群恶汉,侍候奸徒们的肉食。

弗莱维斯  神明可以作证,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怜的管家像我一样为了他的破产的主人而衷心哀痛。

泰门  怎么!你哭了吗?过来,那么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不是冷酷无情的男子,男子的眼睛除了激于情欲和大笑的时候以外,是从来不会潮润的。他们的恻隐之心久已睡去了;奇怪的时代,人们流泪是为了欢笑,不是为了哭泣!

弗莱维斯  请您不要把我当作陌生人,我的好大爷,接受我的同情的吊慰;我还剩着不多几个钱在此,请您仍旧让我做您的管家吧。

泰门  我竟有这样一个忠心正直的管家来安慰我吗?我的狂野的心都几乎被你软化了。让我瞧瞧你的脸。不错,这个人是妇人所生的。原谅我的抹杀一切的武断吧,永远清醒的神明们!我宣布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正直的人,不要误会我,只有一个,而且他是个管家。但愿没有其他的人和他一样,因为我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你虽然不再受我的憎恨,可是除了你以外,谁都要受我的咒诅。我想你这样老实,未免太不聪明,因为要是你现在欺骗我、凌辱我,也许可以早一点得到一个新的主人;许多人都是踏在他们旧主人的颈子上,去侍候他们的新主人的。可是老实告诉我——我虽然相信你,却不能不怀疑——你的好心是不是别有用意,像那些富人们送礼一样,希望得到二十倍的利息?

弗莱维斯  不,我的最尊贵的主人;唉!您到现在才懂得怀疑,已经太迟了。当您大开盛宴的时候,您就该想到人情的虚伪;可是一个人总要到了日暮途穷,方才知道人心是不可轻信的。天知道我现在向您表示的,完全是一片赤心,我不过对您高贵无比的精神呈献我的天职和热忱,关心您的饮食起居;相信我,我的最尊贵的大爷,我愿意把一切实际上或是希望中的利益,交换这一个愿望:只要您恢复原来的财势,就是给我莫大的报酬了。

泰门  瞧,我已经发了财了。你这唯一的善人,来,拿去;天神借手于我的困苦,把财富送给你了。去,快快活活地做个财主吧;可是你要遵照我一个条件:你必须在远离人踪的地方筑屋而居;痛恨所有的人,咒诅所有的人,不要对任何人发慈悲心,听任那枵腹的饿丐形销骨立,也不要给他一些饮食;宁可把你不愿给人类的东西拿去丢给狗;让监狱把他们吞咽,让重债把他们压死;让人们像枯树一样倒毙,让疾病吸干了他们奸诈的血!去吧,愿你有福!

弗莱维斯  啊,让我留着安慰安慰您吧,我的主人。

泰门  要是你不愿意挨骂,那么不要停留;趁你得到我的祝福、还是一个自由之身的时候,赶快逃走吧。你再也不要看见人类的面,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各下。)

【恨别鸟惊心吗。】



第五幕

第一场 树林。泰门所居洞穴之前

诗人及画师上。


画师  照我所记得的这地方的样子,离他的住处不会怎么远了。

诗人  他这人真有点莫测高深。人家说他拥有大量的黄金,这谣言是真的吗?

画师  真的。艾西巴第斯就这样说;菲莉妮娅和提曼德拉都从他手里得到过金子;还有那些穷苦的流浪的兵士们,也拿了不少去。据说他给他的管家一笔很大的数目呢。

诗人  那么他这次破产不过是有意对他的朋友们的试探罢了。

画师  正是;您就会看见他再在雅典扬眉吐气,高踞要津。所以我们应该在他佯为窘迫的时候向他献些殷勤,那可以表现出我们的热肠古道,而且要是关于他的多金的传言果然确实的话,那么我们枉道前来,也一定可以满载而归了。

诗人  您现在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呈献给他的?

画师  我现在只是专诚拜访,东西可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将要允许他一幅绝妙的作品。

诗人  我也必须贡献他一些什么东西;我要告诉他我准备写一篇怎样的诗送给他。

画师  再好没有了。这年头儿最通行的就是空口许诺,它会叫人睁大了眼睛盼望,要是真的实行起来,那倒没有什么希罕了;只有那些老实愚蠢的人,才会把说过的话认真照办。诺言是最有礼貌、最合时尚的事,实行就像一种遗嘱,证明本人的理智已经害着极大的重症。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旁白)卓越的匠人!像你自己这样一副恶人的嘴脸,是画也画不出来的。

诗人  我正在想我应当说我预备写些什么献给他:那必须是一篇描写他自己的诗章;讽刺人世繁华的虚浮,指出那跟随在盛年与富裕后面的,是多少逢迎谄媚的丑态。

泰门  (旁白)你一定要在你自己的作品里充当一个恶徒吗?你要在别人的身上暴露你自己的弱点吗?很好,我有金子给你哩。

诗人  来,我们找他去吧。要是我们遇见了有利可获的机会而失之交臂,那就太对不起我们自己的幸运了。

画师  不错,趁着白昼的光亮不用你出钱的时候,应当赶快找寻你所要的东西,等到黑夜到来,那就太晚了。来。

泰门  (旁白)待我在转角的地方和你们相会吧。黄金真是一尊了不得的神明,即使他住在比猪窝还卑污的庙宇里,也会受人膜拜!你驱驶船只在海上航行,你使奴隶的心中发生敬羡;你是应该被人们顶礼的,让你的圣徒们永远罩着只接受你的使唤的瘟疫吧。我现在可以去见他们。(上前。)

【香火鼎盛吗。】


诗人  祝福,可尊敬的泰门!

画师  我们高贵的旧主人!

泰门  我曾经看见过两个正人君子吗?

诗人  先生,我常常沾沐您的慷慨的恩施,听说您已经隐居避世,您的朋友们一个个冷落了踪迹,他们那种忘恩的天性——啊,没有良心的东西!上天把所有的刑罚降在他们身上也掩蔽不了他们的罪辜!嘿!他们居然会这样对待您,他们整个的心身都在您的星辰一样的仁惠之下得到化育!我简直气疯了,想不出用怎样巨大的字眼,才可以遮盖这种薄情无义的弥天罪恶。

泰门  不要遮盖它,让人家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你们都是正人君子,还是把你们的本来面目公之大众吧。

画师  我们两个人常常受到您的霖雨一样的赏赐,感戴您的恩泽的深厚。

泰门  嗯,你们都是正人君子。

画师  我们专诚来此,想要为您略尽微劳。

泰门  真是正人君子!啊,我应当怎样报答你们呢?你们也会啃树根喝冷水吗?不见得吧。

画师、诗人  为了替您服役的缘故,只要是我们能够做的事,我们都愿意做。

泰门  你们是正人君子。你们已经听见我有金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听见这样的消息了。老实说出来吧,你们是正人君子。

画师  人家是在这样说,我的高贵的大爷;可是我的朋友跟我都不是因为这缘故才来的。

泰门  好一对正人君子!你画了全雅典最好的一帧脸谱,描摹得这样栩栩如生。

画师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大爷。

泰门  正是不过如此,先生。至于讲到你那些向壁虚造的故事,那么你的诗句里那种美妙婉转的辞藻,真可以说得上笔穷造化。可是虽然这么说,我的两位居心正直的朋友们,我必须说你们还有一个小小的缺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我也不希望你们费许多的力量把它改正过来。

画师、诗人  请您明白告诉我们吧。

泰门  你们会见怪的。

画师、诗人  我们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开示。

泰门  真的吗?

画师、诗人  不要疑惑,尊贵的大爷。

泰门  你们都相信着一个大大地欺骗了你们的坏人。

画师、诗人  真的吗,大爷?

泰门  是的,你们听见他信口开河,看见他装腔作势,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偏偏跟他要好,给他吃喝,把他视为心腹。

【诗画乞丐吗。】


画师  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大爷。

诗人  我也不知道。

泰门  听着,我很喜欢你们;我愿意给你们金子,只要你们替我把你们这两个坏朋友除掉:随你们吊死他们也好,刺死他们也好,把他们扔在茅坑里淹死也好,或是用无论什么方法作弄他们,然后再来见我,我一定会给你们许多金子。

画师、诗人  请您说出他们的名字来,大爷;让我们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泰门  你向那边走,你向这边走。你们一共只有两个人,可是你们两人分开以后,各人还有一个万恶的奸徒和他在一起。要是你不愿意有两个恶人在你的身边,那么不要走近他。(向诗人)要是你只要和一个恶人住在一处,那么不要和他来往。去,滚开!这儿有金子哩。你们是为着金子来的,你们这两个奴才!你们替我做了工了,这是给你们的工钱;去!你有炼金的本领,去把这些泥块炼成黄金吧。滚开,恶狗!(将二人打走,返入穴内。)

弗莱维斯及二元老上。

弗莱维斯  你们要去跟泰门说话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这样耽好孤寂,除了只有外形还像一个人的他自己而外,他觉得什么都是对他不怀好意的。

元老甲  带我们到他的洞里去;我们已经答应雅典人,负责向泰门说话。

元老乙  人们不是永远始终如一的;时间和悲哀使他变成这样一个人。要是命运加惠于他,恢复了他旧日的豪富,他也许仍旧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带我们见他去,碰碰机会吧。

弗莱维斯  这就是他所住的山洞了。愿平和安宁降临在这儿!泰门大爷!泰门!出来,跟您的朋友们谈谈。雅典人派了两位最年高有德的元老来问候您了。跟他们谈谈吧,尊贵的泰门。

泰门自穴中上。

泰门  抚慰众生的太阳,烧起来吧!你们有什么话?快说,说过了就给我上吊去。愿你们说了一句真话就长起一个水疱!说了一句假话就会在舌根上烂一个窟窿!

元老甲  尊贵的泰门——

元老乙  雅典的元老们问候你,泰门。

泰门  我谢谢他们;要是我能够替他们把瘟疫招来,我愿意把它送给他们。

元老甲  啊!忘记那些我们自己所悔恨的事吧。元老们众口一词地诚意要求你回到雅典去;他们已经考虑到许多特殊的荣典,等你回去接受。

元老乙  他们承认过去对你太冷酷无情了;现在雅典的公众已经感觉到他们为了不曾给泰门援手,已经失去了一座患难时可以倚畀的长城,所以他们才突破成例,叫我们前来表示歉忱,并且向你呈献他们无限的爱敬和不可数计的财富,补赎他们以往的过失。

泰门  你们这一番话,真说得我受宠若惊,差一点要感激涕零了。借给我一颗愚人的心和一双妇人的眼睛,我就会听了这种温慰的言语而哭泣起来,尊贵的元老们。

元老甲  那么请你跟我们一同回去,在我们的雅典,也就是你的雅典,接受大将的尊位;你一定会得到人民的感谢,他们会给你绝对的权力,你的美好的声名将和威权同在。我们不久就可以逐退那来势汹汹的艾西巴第斯,他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似的,捣毁了祖国的和平。

【猪八戒吗。】


元老乙  向雅典的城墙摇挥他的咄咄逼人的剑锋。

元老甲  所以,泰门——

泰门  好,先生,很好;那么就这样吧:要是艾西巴第斯杀死了我的同胞,让艾西巴第斯知道,泰门是全不介意的。要是他把美好的雅典城劫掠一空,把我们那些善良的老人家们揪着胡须拉走,让我们那些圣洁的处女们去受那疯狂的、兽性的战争的污辱,那么让他知道,告诉他,泰门这样说,为了怜悯我们的老人和我们的少年,我不能不对他说,泰门对于这些是全不介意的,随他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因为只要你们还有不曾割断的咽喉,他们的刀是不会嫌血污的。至于我自己,那么,那横暴不法的敌人营里的每一把屠刀,都比雅典最可尊敬的咽喉更能获得我的好感。所以我现在把你们交付在幸运的天神的照顾之下,正像把一群窃贼交付给看守的人一样。

弗莱维斯  去吧,一切全都没用。

泰门  我刚才正在写我的墓志铭;你们明天就可以看见。健康和生活使我害了长久的病,现在我的宿疾已经开始痊愈,从虚无中间我得到了一切。去,继续活下去;愿艾西巴第斯给你们灾难,他也在你们手里遭灾,到头来大家同归于尽吧!

元老甲  我们的话都是白说。

泰门  可是我爱我的国家,人家虽然说我喜欢看见宗国的沦亡,其实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元老甲  这才说得不错。

泰门  请你们替我向我的亲爱的同胞们致意——

元老甲  这样的话从您的嘴里出来,足见志士襟怀,毕竟与众不同。

元老乙  它们进入我们的耳中,也像得胜荣归的勇士,在夹道欢呼声中返旆国门一样。

泰门  替我向他们致意;告诉他们,为了减轻他们的忧虑,解除他们对于敌人剑锋的恐惧,释免他们的痛苦、损失、爱情的烦恼以及在生命的无定的航程中这脆弱的凡躯所遭受的一切其他的不幸起见,我愿意给他们一些善意的贡献,指点他们避免狂暴的艾西巴第斯的愤怒的方法。

元老乙  我很高兴他说这样的话;他会重新回去的。

泰门  我有一棵树长在我的住处的附近,因为我自己需用,不久就要把它砍下来,告诉我的朋友们,告诉全雅典的人,叫他们按照各人地位的高低分别先后,凡是有谁愿意解除痛苦,就赶快到这儿来,在我那棵树未遭斧斤以前自己缢死。请你们这样替我对他们说吧。

弗莱维斯  不要再跟他絮烦了,他总是这个样子的。

泰门  不要再来见我;对雅典说,泰门已经在海边的沙滩上筑好他的万世的佳城,汹涌的波涛每天一次,向它喷吐着泡沫;到那里来吧,让我的墓碑预示着你们的命运。   让怨怼不挂唇,让言语消灭,   灾难和瘟疫将会纠正一切!   坟墓是人一世辛勤的成绩;   隐去吧,阳光!陪着泰门安息。(下。)

元老甲  他的愤懑不平之气,已经深植在天性之中,再也消解不掉了。

元老乙  我们对他的希望已经完了,还是回去凭着我们残余的力量,想些其他的办法,尽力挽救危局吧。

元老甲  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去。(同下。)

【高老庄吗。】


第二场 雅典城墙之前

二元老及一使者上。


元老丙  难为你探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的军力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雄壮吗?

使者  他的实际的力量,比我所说的还要强大得多;而且他的行军非常迅速,大概就要到来了。

元老丁  要是他们不能劝诱泰门回来,我们的处境可真是危险万分呢。

使者  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信差,是我旧日的朋友,虽然我们各事一方,可是我们从前的交谊使我们泯除猜忌,像朋友一般互吐真情。这个人是艾西巴第斯差他飞骑送信到泰门的洞里去的,那信上要求他协力助攻雅典,因为这次举兵一部分的原因也就是为了他。

元老丙  我们的两个同僚来了。

甲乙二元老自泰门处归。

元老甲  别再提起泰门的名字,别再对他存什么希望了。敌人的鼓声已经近在耳边,一片尘沙扬蔽了天空。进去,赶快准备起来;我怕我们要陷入敌人的罗网了。(同下。)


第三场 树林。泰门洞穴,相去不远有草草砌成的坟墓一座

一兵士上,寻找泰门。


兵士  照他们所说的样子看来,大概就是这儿了。有人吗?喂,说话呀!没有回答!这是什么?泰门死了,他的大限已到;这坟墓是什么野兽给他盖起来的,这儿是没有人住的地方。一定是死了;这便是他的坟墓。墓石上还有几行字,我可认不得;让我用蜡把它们搨下来;我们的主将什么文字都懂,他年纪虽轻,懂的事情可多哩。他现在一定已经在骄傲的雅典城前安下了营寨;攻陷那座城市是他的意志的目标。(下。)

【志在必得吗。】


第四场 雅典城墙之前

喇叭声;艾西巴第斯率军队上。


艾西巴第斯  吹起喇叭来,让这个懦怯的、淫秽的城市知道我们的大军已经来到。(吹谈判信号。)

元老等登城。

艾西巴第斯  在今天以前,由你们胡作非为,肆行不义,把你们的私心当作公道;在今天以前,我自己以及一切睡在你们权力的阴影下面的人,谁都是叉手彷徨,有冤莫诉。现在忍无可忍的时间已经到了,蹲伏惯了的脊骨,在重重的压迫之下,喊出“受不住了”的呼声;现在无告的冤苦将要坐在你们宽大的安乐椅上喘息,短气的骄横将要狼狈奔逃了。

元老甲  尊贵的少年将军,你当初因为些微的误会一怒而去的时候,虽然你还是无拳无勇,我们无须恐惧你的报复,可是我们仍旧召你回来,好意抚慰你,用逾量的恩宠洗刷我们负心的罪戾。

元老乙  就是对于改换了形貌的泰门,我们也曾用谦恭的使节和优渥的允诺恳求他眷念我们的城市。我们并不全是冷酷无情的人,也不该不分皂白地同受战争的屠戮。

元老甲  我们这一座城墙,并不是建立于得罪你的那些人之手;这些巍峨的高塔、标柱和学校,更不应该为了私人的错误而同归毁灭。

元老乙  当初驱迫你出亡的那些人,因为自愧缺少应付非常的才能,中心惭疚,都已忧郁逝世了。尊贵的将军,带领你的大军,高扬你的旗帜,开进我们的城中吧;要是你不顾上天好生之德,你的复仇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那么请你在十人中杀死一人,让那不幸接触你的锋刃的作为牺牲吧。

元老甲  不是每一个人都犯罪;因为从前的人铸下了错误而向现在的人报复,这不是合乎公道的措置;罪恶和土地一样,都不是世袭的。所以,亲爱的兄弟,带你的队伍进来吧,可是把你的愤怒留在外面。宽恕你所生长的雅典摇篮,也不要在盛怒之中把你的亲人和那些得罪你的人同时骈戮,像一个牧人一般,你可以走到羊栏里,把那些染疫的牲畜拣出,可不要漫无区别地一律杀死。

元老乙  你要什么都可以用微笑取得,何必一定要用刀剑的威力诛求呢?

元老甲  你只要一踏到我们壁垒森严的门口,它们就会砉然开启,让你仁慈的心为你先容,通报你善意的来临。

元老乙  抛下你的手套,或是任何代表你的荣誉的纪念物,表示你这次攻城的目的,只是伸雪你的不平,不是破坏我们的安全;你的全部军队可以驻扎在我们城里,直等我们签准了你的全部要求为止。

艾西巴第斯  那么我就摔下我的手套。下来,打开你们未受攻击的城门;把泰门的和我自己的敌人交出来领死,其余一概不论。为了消释你们的疑虑、表明我的正直的胸襟起见,我还要下令严禁部下的士兵擅离营地,扰乱你们城市中的治安,凡是违反禁令的,一律交付你们按法严惩。

元老甲

元老乙  真是光明正大的说话。

艾西巴第斯  下来,实践你们自己的允诺。(元老等下城开门。)

一兵士上。

兵士  启禀主将,泰门已经死了;他葬身在大海的边沿,在他的墓石上刻着这几行文字,我因为自己看不懂,已经用蜡把它们 了下来。

艾西巴第斯  残魂不可招,

空剩臭皮囊;

莫问其中谁:

疫吞满路狼!

生憎举世人,

殁葬海之漘;

悠悠行路者,

速去毋相溷!

这几行诗句很可以表明你后来的心绪。虽然你看不起我们人类的悲哀,蔑视我们凉薄的天性里自然流露出来的泪点,可是你的丰富的想像使你叫那苍茫的大海永远在你低贱的坟墓上哀泣。高贵的泰门死了;他的记忆将永留人间。带我到你们的城里去;我要一手执着橄榄枝,一手握着宝剑,使战争孕育和平,使和平酝酿战争,这样才可以安不忘危,巩固国家的基础。敲起我们的鼓来!(众下。)

【和战两手吗。】


注释:

泰伦(talent),古希腊货币名。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三三、解构莎士比亚《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

33.Deconstruct Shakespeare(Pericles Prince of Tyre)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三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Pericles Prince of Tyre)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乌鸦嘴】【乌龟对王八】【一拍即合】【一块心病】【曲线救国】【君君臣臣】【大宴宾客】【黍离之歌】【喜怒哀乐】


第二幕【乌鸦嘴】【要扫除一切害人虫】【退一步海阔天空】【甜酸苦辣】【一介武夫】【饮鸩止渴】【各显神通】【寿比南山】【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第三幕【半夜鸡叫】【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永垂不朽】【死而未僵】【随波逐流】


第四幕【半夜鸡叫】【胜似闲庭信步】【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飒爽英姿五尺枪】【截断巫山云雨】【梅花欢喜漫天雪】【忆苦思甜】【斗地主】【打土豪】【革命夫妻】【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第五幕【真相大白】【过眼烟云】【后发制人】【追根溯源】【如假包换】【衣食足而知廉耻】【刻舟求剑】【白毛女】【黄世仁】【斗争会】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

(Pericles Prince of Tyre)



剧中人物:

安提奥克斯  安提奥克国王

配力克里斯  泰尔亲王

赫力堪纳斯

爱斯凯尼斯  二泰尔大臣

西蒙尼狄斯  潘塔波里斯国王

克里翁  塔萨斯总督

拉西马卡斯  米提林总督

萨利蒙  以弗所贵族

泰利阿德  安提奥克使臣

菲利蒙  萨利蒙之仆

里奥宁  狄奥妮莎之仆

司仪官

妓院主人

龟奴

公主  安提奥克斯之女

狄奥妮莎  克里翁之妻

泰莎  西蒙尼狄斯之女

玛丽娜  配力克里斯及泰莎之女

利科丽达  玛丽娜之保姆

鸨妇

群臣、贵妇、骑士、卫士、水手、海盗、渔夫及使者等

狄安娜女神

老人  剧情解释者


地点:散处各国



第一幕 安提奥克王宫前


老人上。

从往昔的灰烬之中,

来了俺这白发衰翁,

唱一支古代的曲调,

博你们粲然的一笑。

在佳节欢会的席上,

这诗篇常被人歌唱;

贵人淑女午睡方醒,

也曾赖它消愁解闷。

它使人们向往光荣,

年代越久味道越浓。

要是后世诸位君子,

对这曲儿不加鄙视,

要是老人引吭歌唱,

能使你们胸怀欢畅,

俺愿意化一支烛光,

为你们把生命销亡。

却说当年安提奥克

在叙利亚建立王国,

他的王后不幸物故,

留下一个娇娃失母,

可喜长容华绝代,

天生就风流的体态;

谁料老王乱伦灭性,

竟把他的女儿诱引,

这无耻的父女一双,

干下了罪恶的勾当,

经历了几度的春秋,

他们也就恬不知羞。

这公主的艳誉芳名,

招来多少公子王孙,

他们做着求凰好梦,

谁都想把美人抱拥。

哪知道这一方禁脔,

怎么容得旁人指染?

这老王早制定约束,

应付求婚者的絮渎:

谁要是想娶她为妻,

必须解答一个哑谜;

参不透哑谜的奥秘,

他只好把生命捐弃。

可怜这一个难题目,

害多少的英才受戮!

俺且把秃舌儿收了,

让列位眼皮上看饱。(下。)

【乌鸦嘴吗。】


第一场 安提奥克。宫中一室

安提奥克斯、配力克里斯及侍从等上。


安提奥克斯  泰尔的少年亲王,想来您已经充分明白您现在所从事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工作。

配力克里斯  是的,安提奥克斯,我因为久闻公主芳名,爱慕之诚,增加了我灵魂上的勇气,所以甘冒万死,大胆前来。

安提奥克斯  领公主出来,替她装扮得像位新娘一般,值得被天神拥抱;为了造成她美丽的仪容,从她投胎的时候起,直到降生,诸天的星辰曾经全体聚会,把他们各自的美点集合在她的一身。(音乐。)

公主上。

配力克里斯  瞧,她像春之女神一般姗姗地来了;无限的爱娇追随着她,她的思想是人间一切美德的君王!她的面庞是一卷赞美的诗册,满载着神奇的愉快,那上面永远没有悲哀的痕迹,暴躁的愤怒也永不会做她的伴侣。神啊,你们使我成为一个男子,在爱情中颠倒,你们在我的胸头燃起炎炎的欲火,使我渴想尝一尝那仙树上的果实,否则宁愿因失败而死亡,帮助我,你们忠心的臣仆,达到这样无涯的幸福吧!

安提奥克斯  配力克里斯亲王——

配力克里斯  他想要成为伟大的安提奥克斯的子婿。

安提奥克斯  在你的面前站着这一座美丽的乐园,它的黄金的果实触上去是有危险的,因为致人死命的巨龙会吓散你的魂魄。她的天堂一般的面庞引诱你去瞻仰她的不可计数的美艳,只有才德出众的人才可以把她拥为己有;你要是不够资格,那么为了你的僭妄的眼光,你将不免一死。你看那些本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君王,也都像你一样受着情欲的驱策,从远道闻名前来,他们在用无言的唇舌和惨白的容颜告诉你,他们都是爱情的战争中的阵亡者,只有天上的星光掩覆着他们暴露的骸骨;他们那死灰的面颊在劝你不要走进死神的罗网,那罗网是什么人都一体容纳的。

配力克里斯  安提奥克斯,我谢谢你,你教我认识我自己的脆弱的浮生,提出这些可怕的前车之鉴,使我准备接受和他们同样的不可避免的命运;因为留在记忆中的死亡应当像一面镜子一样,告诉我们生命不过是一口气,信任它便是错误。那么我就立下我的遗嘱;像一个缠绵床榻的病人,饱历人世的艰辛,望见天堂的快乐,可是充满了痛苦的感觉,不再像平日一般紧握着世俗的欢娱,我以王公贵人应有的风度,把平安留给你和一切善良的人们,把我的财富归还给它们所来自的大地,(向公主)可是我的纯洁的爱火,却是属于你的。现在我已经准备完毕,就要踏上生死的歧途,我等候着最无情的打击。

安提奥克斯  你既然不听劝告,那么就请诵读你那注定的命运吧;按照我们的约法,你在读过以后,倘不能解释其中的意义,就必须像这些比你先来的人一样,流下你自己的血。

公主  在所有前来尝试的人们当中,我祝你成功,愿你有福!

【乌龟对王八吗。】


配力克里斯  像一个勇敢的战士,我踏上了比武的围场,除了忠实和勇气之外,我不要求别的思想指导我的行动。(读)

我虽非蛇而有毒,

饮我母血食母肉;

深闺待觅同心侣,

慈父恩情胜夫婿。

夫即子兮子即父,

为母为妻又为女;

一而二兮二而一,

君欲活命须解谜。

这最后一句真是要命的药剂!用无数的天眼炯察人类行为的神明啊!这些读了以后使我勃然变色的怪事要是果然属实,为什么不把你们的眼睛永远闭上了呢?美丽的明镜,我曾经爱过你,倘不是这灿烂的宝箱里盛满着罪恶,我将继续爱你;可是我必须告诉你现在我的思想叛变了,因为一个堂堂男子要是知道罪恶在门内,是会裹足不前的。你是一个美妙的提琴,你的感觉便是它的琴弦,当它弹奏出钧天雅乐的时候,所有的天神都会侧耳倾听;可是奏非其时,却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只有地狱中的魔鬼会和着它跳舞。凭良心说,我对你已经没有一点留恋之情了。

安提奥克斯  配力克里斯亲王,如果你珍惜生命,不许碰她的手,因为在我们的约定里也有这么一条,和其余的同样严厉。你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倘不能现在就把它解释出来,必须接受你的判决。

配力克里斯  大王,很少人喜欢听见别人提起他们所喜欢干的罪恶;要是我对您说了,一定会使您感到大大的难堪。谁要是知道君王们的一举一动,与其把它们泄露出来,还是保持隐秘的好;因为重新揭发的罪恶就像飘风一样,当它向田野吹散的时候,会把灰尘吹进别人的眼里;这就是给那双疼痛的眼睛的一个教训:使它们在飘风过去后,明察四方,设法阻挡那伤害自己的气流。瞎眼的鼹鼠向天筑起圆顶的土丘,表示在地上受到人们的压迫,已经无法安居;这可怜的东西最后仍然因此而死去。君王们是地上的神明,他们的意志便是他们的法律,他们的作恶是无人可以制止的。要是乔武做了坏事,谁敢指斥他一声不是?您只要自己明白,那就够了;丑事传扬开去,更加不可向迩,最适当的办法还是遮掩起来。谁都爱他自己的生命,那么为了保全我的头颅的缘故,让我的舌头不要多言取祸吧。

安提奥克斯  (旁白)天哪!我真想要你的头颅;他已经发现那哑谜的意义了;可是我还要跟他敷衍一下。——少年的泰尔亲王,虽然按照我们严格的法令,你的解释要是不符原意,我们就可以结果你的生命;可是因为你是这样一位卓越的人才,我们对你抱着很大的希望,所以特别通融,给你四十天的宽限;要是在这限期之内,你能够把我们的秘密解释出来,你就可以做我的佳婿。在这限期以前,我将要按照我的地位和你的身分,给你优渥的礼遇。(除配力克里斯外均下。)

【一拍即合吗。】


配力克里斯  殷勤的礼貌把罪恶掩盖得多么巧妙!正像一个伪君子一样,除了一副仁义的假面具以外,便没有一毫可取的地方。要是我果然解释错了,那么你当然不会是那样的坏人,因贪淫而出卖你的灵魂;可是现在你是父亲又是儿子,因为你非礼拥抱了你的女儿,而那种快乐,原是应该让丈夫而不是让父亲享受的;她是吃她母亲血肉的人,因为她玷污了她母亲的枕席;两人都像毒蛇一样,虽然吃的是芬芳的花草,它们的身体内却藏着毒液。安提奥克,再会吧!因为智慧告诉我,凡是能够动手干那些比黑夜更幽暗的行为而不知惭愧的人,一定会不惜采取任何的手段,把它们竭力遮掩的。一件罪恶往往引起第二件,奸淫和杀人正像火焰和烟气一样互相联系。毒药和阴谋是罪恶的双手,是犯罪者遮羞的武器;为了免得我的生命遭人暗算,我要赶快逃出这危险的陷阱。(下。)

安提奥克斯重上。

安提奥克斯  他已经发现那哑谜的意义,所以我一定要取下他的首级。我不能让他活在世上,宣扬我的丑事,告诉世人安提奥克斯犯着这样可憎的罪恶;所以这位亲王必须立刻就死,因为只有他死了,我的名誉才可以保全。喂,来人!

泰利阿德上。

泰利阿德  陛下有什么吩咐?

安提奥克斯  泰利阿德,你是我的心腹之人,我所筹划的一切秘密行动,向来都是付托给你的。我知道你忠实可靠,正准备提拔你。泰利阿德,瞧,这儿是毒药,这儿是金子;泰尔亲王是我的仇人,你必须替我杀死他。你不用问我什么理由,因为这是我的命令。说,你愿意不愿意干这件事?

泰利阿德  陛下,我愿意。

安提奥克斯  很好。

一使者上。

安提奥克斯  你这样气喘吁吁的,有些什么要紧的消息?

使者  陛下,配力克里斯亲王逃走了。(下。)

安提奥克斯  (向泰利阿德)赶快替我追去;像一个百发百中的老练的射手一样射中眼睛所瞄定的目标;你要是不把配力克里斯亲王杀死,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泰利阿德  陛下,只要我手枪的射程能够达到他,不怕他逃到哪儿去。小臣就此告辞了。

安提奥克斯  泰利阿德,再会!(泰利阿德下)配力克里斯一天不死,我的心就一天不得安。(下。)

【一块心病吗。】



第二场 泰尔。宫中一室

配力克里斯上。


配力克里斯  (向室外)不要让什么人进来打扰我。——为什么我的思想变得这样阴沉,眼光迷惘的忧郁做了我的悲哀的伴侣、长期的宾客,在白昼光荣的行程中,在埋葬了忧愁的平和的黑夜中,没有一小时能够使我得到安宁?各种娱乐陈列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睛却避过它们;我所恐惧的危险是在安提奥克,它的太短的手臂打不到我的身上,可是快乐既不能鼓起我的兴致,远离的危险也不能给我一点安慰。人们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引起的恐惧,往往会由于忧虑愈形增长,先不过是害怕可能发生的祸害,跟着就会苦苦谋求防止的对策。我的情形也正是这样:威力巨大的安提奥克斯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做到什么的人物,渺小的我决不是他的对手,虽然我发誓保持缄默,他也一定以为我会泄露他的秘密;要是他疑心我会破坏他的名誉,即使我对他说我怎样尊敬他也没有用处;为了防止他的可耻的隐事被人知晓,他一定会竭力阻止流言的传播。他将要率领敌意的军队满布在我们的国土之上,用煊赫的军容震惊我们的国人,使我们的兵士望风胆裂,不战而屈,使我们无辜的臣民惨遭荼毒:我自己一身的安危不足惜,像树木的叶顶一般,我的责任只是隐覆庇护那伸入土中的根株;我所关怀的是我的人民的命运,我的身体和心灵因为忧虑他们而悲伤憔悴,他还没有惩罚我,我已经给自己难堪的惩罚了。

赫力堪纳斯及其他臣僚等上。

臣甲  愿快乐和安宁充塞殿下的圣心!

臣乙  愿殿下平和安乐,早日归来!

赫力堪纳斯  算了,算了!让我这有年纪的人说几句话吧。向国王献媚的人,其实是在侮辱他;因为谄媚是簸扬罪恶的风箱,佞人的口舌可以把星星之火煽成熊熊的烈焰;正直的规谏才是君王们所应该听取的,因为他们同属凡人,不能没有错误。当善于逢迎的小人侈谈平安的时候,他只是向殿下讨好,其实却危及您的生命。殿下,原谅我,要是您以为我说的不对,该骂该打,都随殿下的便,我愿意跪在地上,等候您的发落。

配力克里斯  别人都出去吧,替我探听探听我们的港里有些什么船只要出口,探听明白以后,再回来见我。(群臣下)赫力堪纳斯,你的话很使我生气;你看我的脸上有些什么?

赫力堪纳斯  满脸的怒容,殿下。

配力克里斯  要是君王的脸上会发出这样可怕的怒容,你怎么敢鼓唇弄舌,当着我的面前激怒我?

赫力堪纳斯  草木是靠着上天的雨露滋长的,但是它们也敢仰望穹苍。

配力克里斯  你知道我有权力取去你的生命。

赫力堪纳斯  (跪)我已经自己把斧头磨好了;请殿下把我砍了吧。

【曲线救国吗。】


配力克里斯  起来,起来,请坐。你不是一个谄媚的小人。我谢谢你;君王们要是专爱听那些文过饰非的谀辞,那才是上天所不容的事!你是一个君王的良好的顾问和仆人,你的智慧使你的君王乐于接受你的教诲,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赫力堪纳斯  耐心忍受您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忧愁。

配力克里斯  你说这样的话,赫力堪纳斯,就像一个医生替病人调了一服他自己咽下去也要颤栗的药。听我说吧。我这次到安提奥克去,你也知道是冒着生命的危险,追求一位绝世的美人,希望因此可以产生一个不同凡俗的佳儿,将来成为国家的干城,民众的福星。她的脸在我的眼中看来是超乎一切的神奇;可是她的此外的一切,让我凑着你的耳朵告诉你,是像犯着乱伦重罪的人一般黑暗的。当我发现了这一个秘密以后,那罪恶的父亲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对我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可是你知道,当暴君假意向人亲密的时候,是最应该戒惧提防的。我越想越怕,所以就借着黑夜的掩护,逃了回来。现在虽然总算脱离虎口,可是回想已过去的种种,推测未来可能的变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我知道他是个暴君;暴君的猜疑不仅不会消失下去,而是会每时每刻飞速增长。他一定在疑心我会向世人宣布多少尊贵的王子流下了他们的血,为的是好让他安然在他那污邪的眠床上恣纵着淫乐;为了扫除这一层猜疑,他将要借口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向我们的国土大举兴师。无情的战争是不会豁免无辜的,为了我一个人的错处,累得全国的人民受苦,这一种不忍之心——

赫力堪纳斯  唉,殿下!

配力克里斯  使我终夜不能合眼,我的颊上因此而失去血色,我的心头因此而充满沉思,无数的疑虑占据我的脑际,我不知道怎样可以预先阻止这一场暴风雨的袭来;我既然无法拯救我的人民,就只好为他们而悲伤了。

赫力堪纳斯  好,殿下,您既然允许我说话,我就要坦白地表示我的意见。您怕的是安提奥克斯,我想您害怕这暴君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他可以用公开的战争或是秘密的阴谋取去您的生命。所以,殿下,您还是到国外去游历几时吧,等他的怒气平息,或是他的寿命终了以后,再回来不迟。您的政务可以委托什么人代理;要是您愿意信托我的话,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像白昼对光明一般忠实。

配力克里斯  我并不怀疑你的忠心;可是我去国以后,他会不会来侵犯我的权利?

赫力堪纳斯  我们一定同心协力,用我们的赤血捍卫生长我们的国土。

配力克里斯  泰尔,现在我要和你暂时分别,向塔萨斯开始我的行程了;我将要在那边听到你的消息,决定我今后的行动。赫力堪纳斯,我过去和现在对臣民福利的关怀,如今都付托给你了,你的智慧的力量一定可以担负这样的责任。我相信你的话,你无须向我发誓。因为不惜食言的人也会把约誓撕得粉碎。我们却将忠贞不变,像星宿安处在各自的轨道里,使时间永远不能推翻以下的真理:你是一个忠心的臣子,我是一个诚笃的君王。(同下。)

【君君臣臣吗。】


第三场 同前。宫中应接室

泰利阿德上。


泰利阿德  这就是泰尔,这就是亲王的宫廷。我必须在这儿把配力克里斯亲王杀死;要不然的话,我回去一定要被吊死,这可不是玩儿的。从前有一个人得到国王的准许,可以有所请求,他说:他的唯一愿望,是不要与闻国王的任何秘密。这个人倒真聪明,真有见识!现在我明白他这种愿望是确有理由的;因为要是一个国王叫一个人做恶人,为了恪守一个臣子尽忠的誓言,他只好做一个恶人。嘘!这儿来了一群泰尔的官员。

赫力堪纳斯、爱斯凯尼斯及其他臣僚等上。

赫力堪纳斯  各位同僚,你们不必追问我王上为什么突然离国,他留给我的密封的委任状,可以充分说明他是去旅行的。

泰利阿德  (旁白)怎么!那亲王走了!

赫力堪纳斯  但是既然他未容你们略表忠爱之心就离去了,如果你们还想进一步知道内情,我也可以略为告诉你们一点。当他在安提奥克的时候——

泰利阿德  (旁白)在安提奥克?

赫力堪纳斯  尊严的安提奥克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对他有些不满,至少他自己是有那样的感觉;他深恐自己已经犯下了什么错误,为了忏悔他的罪过起见,才决意在海上漂流,挨受着每一分钟的风波的危险。

泰利阿德  (旁白)啊,我想我现在可以不至于被吊死了,他虽然逃过了陆地上的灾难,免不了要在海上丧身;我们的王上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让我上前去见见他们。(高声)泰尔的各位大人,愿你们平安!

赫力堪纳斯  安提奥克斯大王御前的泰利阿德大人,欢迎!

泰利阿德  鄙人奉敝国国王之命,来见尊贵的配力克里斯亲王殿下;可是我到了贵国境内,就听说你们的王上已经出国漫游,踪迹不明,这样看来,我必须仍旧带着我的使命回去了。

赫力堪纳斯  您的使命既然是传达给我们的王上,不是给我们的,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求您向我们说明您的来意。可是在您没有动身回国以前,请您允许我们以贵国友人的资格,在泰尔举行一次欢宴招待您。(同下。)

【大宴宾客吗。】


第四场 塔萨斯。总督府中一室

克里翁,狄奥妮莎及传从等上。


克里翁  我的狄奥妮莎,我们要不要在这儿休息一下,讲些别人的悲惨的故事,看它能不能使我们忘记自己的哀伤?

狄奥妮莎  那就等于为了灭火而吹火;谁想要把高山掘为平地,当一座山推倒以后,另一座山又已经堆了起来。我的受难的夫君啊!我们的悲哀也正是这样;我们现在所感到的悲哀还算不了什么,可是当我们的心头再堆上别人的悲哀的时候,它更要感到不胜重压了。

克里翁  啊,狄奥妮莎,哪一个枵腹的人不嚷着要求食物,甘心忍受着饥饿而死去呢?我们的舌头要把我们的悲哀向太空申诉,我们的眼睛要淌下滚滚的热泪,使我们的悲声格外凄切;要是昏睡的上天不知道下民的困苦,我们要用这样的哀诉唤醒他们,请求他们的垂怜拯救。所以我要把这几年来的艰辛尽情倾吐,当我力竭声嘶的时候,便用眼泪代替我的申诉。

狄奥妮莎  我也要尽力帮助你,夫君。

克里翁  我所统治的这一座塔萨斯城,原本是繁华富庶的都市,街道上到处满布着财富;它的高耸的尖塔上吻云霄,引得远方的旅客惊奇嗟叹;它的仕女们一个个装束得华丽俊雅,互相作为争奇斗艳的借镜;他们的食桌上摆满了各色的奇珍异馔,使看见的人目迷五色,忘记了腹中的饥饿;他们不知道贫穷为何物,他们是这样的骄傲,从不会向别人开口求助。

狄奥妮莎  啊!正是这样。

克里翁  可是瞧上天给了我们怎样的灾祸!自从经过了这次变故以后,本来那些得天独厚、海陆空中所有的珍馐都不能使它们餍足的嘴,现在却像长久无人居住的荒废的旧屋一样,在那里嗷嗷待哺了;那些在二年以前嗜新好异的口胃,现在是只要能够讨到一片面包也就十分快慰了;那些不惜访寻人间希有的珍品饲育她们的婴儿的母亲,现在都在准备吃下她们所钟爱的小宝贝了。饥饿的利齿是这样锋锐,相依为命的夫妇都不能不抽签决定谁先死去,好让他们当中的一个多活几天。这儿站着一个流泪的贵人,那儿站着一个哭泣的贵妇;多少人倒毙路旁,那眼看他们死去的人,自己也都是奄奄一息,没有一丝残余的气力可以替他们埋葬。这不是真确的事实吗?

狄奥妮莎  我们瘦削的面颊和凹陷的眼眶可以证明它的真实。

克里翁  啊!让那些安享着丰饶繁荣的城市听一听我们的哀泣吧;塔萨斯的灾祸也许有一天会同样降临在它们身上。

【黍离之歌吗。】


一官员上。

官员  总督大人在哪儿?

克里翁  这儿。你这样急急忙忙的,一定又带了什么坏消息来啦;说吧,因为我们现在再也盼不到安慰了。

官员  我们在邻近的海岸上,望见一队壮丽的船舶正在向我们这儿开驶过来。

克里翁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们的天灾还没有完结,人祸却又接踵而来。多半是什么邻国看见我们遭到这样的苦难,认为有机可乘,所以装运了满船的甲兵,要来摧毁我们这不堪一击的城市,使不幸的我屈服于他们的威力之下,虽然这样的征伐是虽胜不武的。

官员  那您可以无须忧虑;因为他们的船上都扯起白旗,这表示他们是来作和平的访问,不是来作我们的敌人的。

克里翁  你说得完全像一个不通世故的人;愈是表面上装得彬彬有礼的,他的心里愈是藏着不可捉摸的奸诈。可是不管他们存着什么居心,或是能够怎样摆布我们,我们何必惧怕呢?我们现在的处境,也就差不多到了不幸的极端了。你去对他们的首领说,我们在这儿恭候着他的大驾,请问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来此有什么目的。

官员  我就去,大人。(下。)

克里翁  要是他的来意是和平,那当然是欢迎的;要是他的来意是战争,那我们也没有力量抵抗他。

配力克里斯及侍从等上。

配力克里斯  听说阁下便是这儿的总督,请不要让我们的船只和人众像一把燃起的烽火一般使你们惊心骇目。我在泰尔就听到你们的灾祸,如今又看见你们的街道是一片荒凉;我们并不是来增加你们的悲哀,而是来解除你们的困苦;也许你以为我们这些船只就像特洛亚的木马一般,满装着杀人的战士,其实它们所载运的,却是供给你们急需的粮食,使那些濒于饿死的人们重新得到生命。

众人  希腊的神明护佑你!我们为你祈祷长生!

配力克里斯  起来,请起来吧;我并不希望你们向我膜拜敬礼,我只要求你们的友谊,让我自己、我的船只和我的随从众人在这儿有一处安身的所在。

克里翁  谁要是不愿满足您这样的要求,或是存着丝毫忘恩负义的心思,无论那是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子女或是我们自己,愿天上和人间的咒诅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惩罚他们不可恕的罪恶!可是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请殿下接受我们诚意的欢迎吧。

配力克里斯  敢不领情。我们就在这儿小作盘桓,等候我们的命运回嗔作喜。(同下。)

【喜怒哀乐吗。】



第二幕


老人上。

好一个赫赫的君主,

奸通他自己的爱女;

另一位贤明的亲王,

遭遇也是异乎寻常。

诸位暂请宽心忍耐,

等他一旦否极泰来,

好一似失马的塞翁,

将土阜换一座高峰。

我赞颂的那位俊士,

言行都是毫无瑕疵,

那受恩的塔萨斯人

钦仰他的智慧才能,

为他筑起一尊雕像,

旌表他的功德无量。

可叹的是好景须臾,

又来了故国的音书。

哑剧:配力克里斯及克里翁各率侍从自一旁上,二人谈话。一朝士自另一门上,以一书致配力克里斯;配力克里斯以信示克里翁,犒赏使者,授以骑士封号。配力克里斯、克里翁等各下。

善良的赫力堪纳斯,

他把国事努力支持,

不学那懒惰的游蜂,

贪享着他人的成功;

奖拔贤良,诛锄暴恶,

不负他主人的付托;

一切事务不论大小,

他都报与君王知道:

他说那暴君的来使

怎样图谋向他行刺,

为了他生命的安全,

莫再在塔萨斯流连。

因此上他再涉重洋,

去冲冒那惊涛骇浪;

果然是海无一日安,

一阵狂风吹下云端,

一声声的霹雳轰鸣,

应和着怒潮的沸腾,

经不起颠簸的船只,

早被打得四分五裂。

这君王他随波逐流,

在海面上载沉载浮;

是他命中不该遭难,

被浪花卷上了沙滩,

囊空如洗,举目无亲,

只剩下孑然的一身。

要知道以后的情形,

请列位再接看下文。(下。)

【乌鸦嘴吗。】


第一场 潘塔波里斯。海滨旷地

配力克里斯满身濡湿上。


配力克里斯  天上的星辰啊,停止你们的愤怒吧!风雨雷电的神灵,请你们记着,尘世的凡人在你们的神威之下是无能为力的,我这脆弱的身心唯有对你们俯首降服。唉!海水曾经把我冲在岩石上,从一处海岸卷到另一处海岸,留下我这仅余残喘的一身,除了一死而外,再没有其他的想望。你们已经使一个君王失去他所有的一切,这就足够表现你们力量的伟大了;你们既然不让他葬身鱼腹,他的唯一的要求,只是让他在这儿得到一个安静的死。

三渔夫上。

渔夫甲  喂,喂!毕契!

渔夫乙  嘿!来把网收了。

渔夫甲  喂,巴契!我对你说。

渔夫丙  你怎么说,老大?

渔夫甲  瞧你在干些什么!快来,不然我可要死劲把你拖走了。

渔夫丙  不瞒你说,老大,我正在想起那些刚才就在我们面前被海水卷去的可怜的人们哩。

渔夫甲  唉!可怜的人们!我听到他们向我们喊救的声音,心里真是难受,可惜我们自己顾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到他们。

渔夫丙  呃,老大,当我看见那海豚跳跃打滚的时候,我不是也这样说过吗?人家说它们一半是鱼,一半是肉;该死的东西!我一看见它们来了,就知道免不了又有一场风浪。老大,我不知道那些鱼在海里是怎么过活的。

渔夫甲  嘿,它们也正像人们在陆地上一样;大的拣着小的吃,我们那些有钱的吝啬鬼活像一条鲸鱼,游来游去,翻几个 斗,把那些可怜的小鱼赶得走投无路,到后来就把它们一口吞下。在陆地上我也听到过这一类的鲸鱼,他们非把整个的教区、礼拜堂、尖塔、钟楼和一切全都吞下,是决不肯闭上嘴的。

配力克里斯  (旁白)巧妙的比喻!

渔夫丙  可是老大,要是我做了教堂里的当差,那一天我一定预先躲在钟楼里。

渔夫乙  为什么,伙计?

渔夫丙  因为他一定会连我吞了下去;等我一到了他的肚里,我就把钟乱敲乱撞起来,闹得他把钟楼、尖塔、礼拜堂和教区一起呕出来。可是我们这位好王上西蒙尼狄斯要是也像我一样心思的话——

配力克里斯  (旁白)西蒙尼狄斯!

渔夫丙  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掠夺工蜂酿成的花蜜的游蜂一起扫除干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吗。】


配力克里斯  (旁白)这些渔夫们借着海中的水族做题目,把人类的弱点影射得多么恰当;他们从茫茫大洋里悟透的道理,可以鉴别人类的善恶,使朱紫立分!(高声)愿你们在工作中得到平安,诚实的渔夫们!

渔夫乙  诚实!好人儿,那是什么东西?要是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请你把它从日历上抹掉吧,像这样的日子谁也不稀罕。

配力克里斯  你们可以看得出来,我是被潮水冲到你们这儿的海滨来的。

渔夫乙  这海是个喝醉了的酒鬼,所以才把你呕吐在我们这儿。

配力克里斯  我就像一颗被天风海水在那广大的网球场上一来一往地抛掷的球儿,请求你们的怜悯;虽然我是从来不会向人乞讨的。

渔夫甲  啊,朋友,你不会向人乞讨吗?在我们希腊国里,靠讨饭过活的人,着实比我们这些做工的人舒服得多哩。

渔夫乙  那么你也不会捉鱼吗?

配力克里斯  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儿。

渔夫乙  那你只好挨饿了;因为在现在的世界上,你要是不能设法叫人上钓,是什么也不能得到的。

配力克里斯  我已经忘记我的过去,可是穷困使我想到我现在的处境:寒冷充满了我的全身,我的血管已经冻结,我的僵硬麻木的舌头简直连向你们求救的呼声都发不出来了;要是你们不肯给我援助,那么当我死了以后,请你们看在同属人类的份上,把我的尸体埋了。

渔夫甲  你说死吗?不,天神禁止这样的事!我有一件袍子在这儿;来,穿上了,暖一暖你的身体。嘿,好一个漂亮的家伙!来,你跟我们回去吧,我们假日吃肉,斋日吃鱼,还有布丁和煎饼;你尽管安心住下好了。

配力克里斯  谢谢你,大哥。

渔夫乙  喂,朋友,你说你不会乞讨。

配力克里斯  我只是请求。

渔夫乙  只是请求!那么我也去学学请求好了,免得要吃一顿鞭子。

配力克里斯  怎么,你们国里的乞丐都要挨鞭子吗?

渔夫乙  都挨鞭子?哪里有这种事,老兄?要是所有的乞丐都挨鞭子,我就只想当警官,其他什么好差使都不要了。走吧,我去把网收起来。(与渔夫丙同下。)

配力克里斯  (旁白)这些劳动人民的笑话多么有风趣!

渔夫甲  听着,朋友,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

配力克里斯  不大知道。

渔夫甲  我告诉你吧:这儿是潘塔波里斯,我们的国王是善良的西蒙尼狄斯。

配力克里斯  你们把他称为善良的国王西蒙尼狄斯吗?

渔夫甲  嗯,朋友;因为他治国和平,庶政清明,这样的称呼是名副其实的。

配力克里斯  他是一个幸福的国王,因为他的治国能够从他人民的嘴里博得善良的名称。他的宫廷离这儿海滨有多远呢?

渔夫甲  呃,朋友,只有半天的路程。我告诉你,他有一个美貌的女儿,明天是她的生日;无数的王子和骑士都要从全世界各处到来,为了争取她的爱情而比赛武艺。

配力克里斯  要是我的命运可以帮助我达到我的愿望,我倒也想参加一试。

渔夫甲  啊!朋友,万事只好听其自然,不可强求——

【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渔夫乙、渔夫丙曳网上。

渔夫乙  帮帮忙,老大,帮帮忙!这网里有一条鱼,就像穷人的权利落入法网一般,尽翻也翻不出来。嘿!他妈的,你到底掉下来啦,原来是一副锈甲。

配力克里斯  一副甲,朋友们!请你们让我瞧一瞧。命运之神啊,谢谢你,使我在经过这一切横逆以后,总算得到一些补偿,虽然它本来是属于我的,是我家世代相传的遗物。我父亲临终的时候把它传给了我,再三叮咛着说,“好好保存着它,我的配力克里斯,它曾经是保卫我的生命的屏障;”他指着这副甲胄说,“因为它曾经搭救过我,你要把它保存好了;万一你在危急的时候——愿神明护佑你不会有那么一天!——它也可以同样保卫你。”我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是把它随身携带,我是那样深爱着它。对任何人绝不容情的凶恶的怒海虽然夺了它去,可是在风平浪静以后,仍旧把它归还原主。谢谢你;我的覆舟之难现在不再是一件灾祸,因为我父亲的遗物依然完好。

渔夫甲  你在说些什么,朋友?

配力克里斯  善心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乞讨这一副贵重的甲胄,因为它过去曾经是一个君王的护身之物;从这记号上我能够辨认清楚。他是非常爱我的,为了他的缘故,我希望把它保藏起来。我还要求你们带领我到你们王上的宫廷里去,让我穿上这一副甲胄,向众人表明我是一个出身华族的人;要是我的不幸的命运有了转机,我一定重重报答你们的大恩;在我这报恩的心愿一天没有达到以前,我一天不会忘记你们。

渔夫甲  什么,你也要为了那公主去参加比武吗?

配力克里斯  我要显一显我的武艺。

渔夫甲  啊,那么你拿去吧;愿天神赐福于你!

渔夫乙  嗯,可是听着,我的朋友;是我们把这件衣服从汹涌的海潮中间打捞起来。出了力总该有些酬劳;我希望,先生,您要是得意的话,不要忘记您得到这一场富贵的根源。

配力克里斯  放心吧,我一定记着你们。幸亏你们的帮忙,我才穿起了武装;此外,我臂上的这颗宝珠,在海涛汹涌里仍然没有失落。我要用它去买一匹神骏的良驹,它的轻捷的逸步将会使旁观者目移神夺。不过,我的朋友,我还缺少一件罩袍。

渔夫乙  我们一定替你置办;我的最好的外衣可以给你改成一件袍子,我还要亲自领你到宫廷里去。

配力克里斯  愿我能取得我所向往的荣誉;这一去啊,我倘不能平步青云,怕从此要困顿终身。(同下。)

【甜酸苦辣吗。】


第二场 同前。通衢。有露台通比武场。旁设天幕,为国王、公主、贵妇、大臣等列座之处


西蒙尼狄斯、泰莎、群臣及侍从等上。

西蒙尼狄斯  那些骑士们准备开始他们耀武的游行没有?

臣甲  启禀陛下,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专等陛下驾到,就来参见。

西蒙尼狄斯  你去回复他们,我们在这儿等着;今天的检阅是为了庆祝我的女儿的生辰,她坐在这儿,像一尊妙龄美貌的女神,造化生下她来,就是要让人们瞻仰赞叹。(臣甲下。)

泰莎  父王,您老是喜欢把我夸奖得言过其实。

西蒙尼狄斯  那是应该如此的;因为君王们具备上天的品德,为人伦的仪范;正像珠宝因为被人漠视而失去它们的光彩一样,君王们要是不为人民所尊敬,也会失去他们的荣誉。现在,女儿,你必须替我解释每一个骑士所用标识的涵意。

泰莎  为了免得让您失望,我愿意尽心向您说明一切。

一骑士上,穿过舞台,其侍从以盾呈示公主。

西蒙尼狄斯  这第一个出场的是个什么人?

泰莎  一个斯巴达的骑士,我的父亲;他的盾牌上的图样,是一个向太阳伸手的黑人,铭语是,“尔之光使余得生。”

西蒙尼狄斯  他很爱你,把你当作他的生命。(第二骑士过场)这第二个出现的是什么人?

泰莎  一个马其顿的王子,我的父王;他的盾牌上的图样,是一个披甲的骑士被一个女郎所制服,上面还有西班牙文的铭语,“唯美色为能制天下之至刚。”(第三骑士过场。)

西蒙尼狄斯  第三个是什么人?

泰莎  他是从安提奥克来的;他的图样是一个骑士的采冠,铭语是,“造光荣之极峰。”(第四骑士过场。)

西蒙尼狄斯  第四个是怎样的?

泰莎  一把倒置的灼亮的火炬,铭语是,“使余燃烧,使余毁灭。”

西蒙尼狄斯  这表示美貌有它的权力和意志,可以激起热情,也可以致人于死。(第五骑士过场。)

泰莎  第五个是一只从云中探出的手,擎着一块被试金石试过的黄金,铭语是这样的,“忠心者亦若是。”(第六骑士即配力克里斯过场。)

西蒙尼狄斯  那第六个也就是最后一个,不带侍从,温文有礼的骑士是谁?

泰莎  他似乎是一个外邦人;他的标识是一梗枯枝,只有梢上微露青色,铭语是,“待雨露而更生。”

西蒙尼狄斯  巧妙的句子;他希望从他现在这种潦倒的境地里,靠着你的力量而走上幸运之途。

臣甲  他的外表实在叫人不敢恭维;照他这副寒伧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他是挥惯鞭子,不像是抡枪弄剑的。

臣乙  他看来是个外邦人,否则不会穿着这样古怪的装束,来参加今天的光荣的行列。

臣丙  他有心让他的甲胄生了锈,为的是今天在尘土里摔几跤,可以磨得亮一些。

西蒙尼狄斯  我们不能凭着自己的成见,从外表上判断一个人的内心。可是且住,骑士们来了;让我们到楼座上去吧。(同下。喧呼声,众喊,“好啊,寒酸的骑士!”)

【一介武夫吗。】


第三场 同前。大厅。陈设酒席

西蒙尼狄斯、泰莎、司仪官、贵妇、廷臣、比武归来之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西蒙尼狄斯  各位骑士们,承你们远道光临,不用说我们是万分欢迎的。我也不必把你们的武艺大笔特书,记载在你们的表功簿上,因为每一种真才实艺,它本身都可以彪炳在世人的耳目之前。你们都是王族后裔,我的席上的嘉宾,今天难得大家聚首一堂,希望诸位尽情畅快一下。

泰莎  可是你是我的骑士和宾客;我替你加上这一顶胜利的花冠,使你成为今天的幸福的君王。

配力克里斯  公主,这不过是一时侥幸,我不敢贪天之功。

西蒙尼狄斯  随你怎么说,今天的胜利是属于你的;我希望这儿没有人妒嫉你的幸运。一个本领超群的人,必须在一群劲敌之前,方才能够显出他的不同凡俗的身手;你已经证明是这样一个人了。来,女儿,你是这宴会席上的女王,在你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吧;各人都依照他们的身分,引导他们按序入席。

众骑士  西蒙尼狄斯贤王的盛意使我们感到莫大的光荣。

西蒙尼狄斯  你们的光降是我平生的一件快事。我爱的是荣誉,厌弃荣誉的人,也就是厌弃天神。

司仪官  壮士,您的座位在那边。

配力克里斯  不敢当,请另外那一位来吧。

骑士甲  不必推让,壮士;我们都不是市井小人,断不会在心头或是眼色之间,流露出妒嫉贤能、蔑视贫贱的情绪来的。

配力克里斯  你们都是很有礼貌的骑士。

西蒙尼狄斯  请坐吧,壮士,请坐吧。

配力克里斯  主管人类思想的乔武大神呀,我只要一想起她,便觉得这些佳肴盛馔,都变成淡而无味。

泰莎  (旁白)支配人世婚姻的朱诺天后呀,无论什么食物,在我嘴里都失去了味道,我恨不得把他一口咽下去。——他真是一个风流的壮士。

西蒙尼狄斯  他不过是一个出身田野的骑士,他的本领并不比别人高强多少;打断一两支枪杆算得什么?

泰莎  在我看来,他就像金刚钻一样,和凡俗的玻璃不可同日而语。

配力克里斯  那位国王的仪表很像我的父亲,使我回想起他当年也是同样的煊赫;列邦的君主像众星一般拱卫在他的宝座的四周,他就是为他们所朝拜敬礼的太阳;无论什么人站在他的面前,都会变成黯淡的微光,向他那灿烂的威焰免冠臣服。可是现在他的儿子却像夜间的萤火,只在黑暗之中吞吐着微弱的光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焰销影灭。从此可以知道时间是世人的君王,他是他们的父母,也是他们的坟墓;他所给与世人的,只凭着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按照他们的要求。

西蒙尼狄斯  各位骑士们,你们都快乐吗?

骑士甲  我们多蒙陛下宠待,幸陪末座,怎么会不快乐?

西蒙尼狄斯  这杯酒斟得满满的,正像你们的心中充满了爱情,让我用它来敬祝诸位健康!祝你们各位健康!

众骑士  多谢陛下。

【饮鸩止渴吗。】


西蒙尼狄斯  且慢,坐在那边的骑士,瞧上去郁郁不乐,好像我们今天宫中的盛宴,还辱没了他的身分似的。泰莎,你没有注意到吗?

泰莎  那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父亲?

西蒙尼狄斯  啊!听着,我的女儿;人世的君王应当像天上的神明一样,慷慨地把一切给与每一个向他们朝礼的人;否则他们只是一些徒有虚声的蚊蚋,死了也不过博得人们几声轻蔑的嗟叹。所以为了使他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起见,我命令你为他喝这一杯祝酒。

泰莎  唉!我的父亲,我怎么可以向一个陌生的骑士这样大胆呢?他也许会嗔怪我的冒昧,因为男子对于妇女自动的呈献,往往会认作失礼的。

西蒙尼狄斯  怎么!照我吩咐你的去做,否则你就要惹我生气了。

泰莎  (旁白)凭着神明起誓,这正中我的下怀。

西蒙尼狄斯  你再对他说,我要问问他是什么地方来的,叫什么名字,他的家世怎样。

泰莎  壮士,我的父王向您祝饮了。

配力克里斯  多谢他的盛情。

泰莎  愿您的热血像这杯里的酒一般洋溢。

配力克里斯  我谢谢他,也谢谢您;让我回敬他这一杯。

泰莎  他还要请问您贵乡何处,尊姓大名,家世如何。

配力克里斯  我是泰尔的士族,配力克里斯是我的名字;在文学、武艺两方面,都受过相当的教养。因为抱着向广大的世间探奇历险的心愿,不幸在汹涌的海上丧失了船只和随从,自己被风浪卷逐到这里的海滨。

泰莎  他谢谢陛下;说他的名字叫做配力克里斯,一个泰尔的士族,因为遭遇海上的风波,丧失了船只随从,被浪涛卷到了这里的海滨。

西蒙尼狄斯  凭着神明起誓,我很同情他的不幸,愿意为他排解愁闷。来,各位骑士,我们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枯坐之中了,让我们用其他的娱乐畅快一下。即使照你们现在这样全身甲胄,也很适宜于作军人舞蹈的。我不要听你们的推托,说什么妇女的耳朵听不惯喧嚣的音乐,因为她们谁都喜爱武装的男子。(众骑士跳舞)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看他们跳得多么热闹。来,壮士;这儿有一位女郎,她也要舒展一口闷气;我常常听人家说,你们泰尔的骑士都是最善于陪娘儿们跳舞的。

配力克里斯  只有惯于此道的人,陛下,才有这样的本领。

西蒙尼狄斯  啊!你这样谦虚我们是不能答应的,请跳吧。(众骑士及众贵妇合舞)放手,放手;谢谢你们各位;你们全都跳得很好,(向配力克里斯)可是你跳得最好。童儿们,拿火来,送这些骑士们各自到他们的宿处安息!壮士,我已经吩咐他们就在我自己寝室的贴邻替你把宿处收拾好了。

配力克里斯  我一切听从陛下的旨意。

西蒙尼狄斯  各位王子,我知道谈情说爱是你们的目的,可是现在时间太晚了,各人还是回去安息一宵,等明天再来施展身手,试一试你们的运气吧。(同下。)

【各显神通吗。】


第四场 泰尔。总督府中一室

赫力堪纳斯及爱斯凯尼斯上。


赫力堪纳斯  不,爱斯凯尼斯,听我告诉你:安提奥克斯贪淫纵欲,上干天怒,至高无上的神明因为他犯下这样重大的罪恶,不能再事容忍,所以就在他和他的女儿驾着富丽的宫车出外游玩、炫耀他的无比荣华的时候,降下了一阵天火,把他们的身体烧成一堆可憎的黑灰;那令人掩鼻的臭味,使那些在他们生前崇拜他们的人,到这时候也不肯出一臂之力,帮着把他们埋葬。

爱斯凯尼斯  真是不可思议的奇事。

赫力堪纳斯  这也是报应昭彰;虽然这位国王势力强大,却逃不过上天的谴责,罪恶必然有它应得的惩罚。

爱斯凯尼斯  说得有理。

二三廷臣上。

臣甲  瞧,无论在私人谈话或是会议的中间,他总不把别人的意见看重。

臣乙  我们的不满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非得表示一下不可了。

臣丙  谁要是不愿采取一致行动的,愿他受永远的咒诅。

臣甲  那么跟我来。赫力堪纳斯大人,准许我跟您说句话。

赫力堪纳斯  跟我说话吗?很好。早安,各位大人。

臣甲  我们的不满已经达到极点,现在要像洪水一般横决了。

赫力堪纳斯  你们的不满!为着什么?不要对不起你们所爱戴的君王。

臣甲  不要对不起您自己,尊贵的赫力堪纳斯;要是亲王果然尚在人世,让我们朝见他一面,否则请您告诉我们他的行踪究在何处。要是他身在世间,我们愿意到处寻访他;要是他在坟墓之中安息,我们也要探出他的埋骨的所在。他活着是我们的统治者,死了我们也要为他服丧哀悼,推举别人继承他的位置。

臣乙  他的生死存亡,是我们最感到焦心的一个问题。现在国内无主,正像堂堂的巨厦没有了屋顶,不久就会倒塌;您对于治国行政这方面是最熟悉不过的,所以我们愿意推举您做我们的君主。

众臣  万岁,尊贵的赫力堪纳斯!

赫力堪纳斯  为了荣誉的缘故,请你们放弃你们的推举;要是你们是爱配力克里斯亲王的,千万不要这样。假如我接受了你们的要求,那就等于跳进海水里去,难得有一分钟的宁静,每一小时都要忍受风波的扰攘。让我请求你们再等候一年的时间,要是在这一年以后,你们的王上还不回来,那么我也没办法,只好拚着这年老之身,担负这柄国的重责。可是我这一番诚意,要是不能使你们屈从的话,那么我希望你们像忠心的臣子一般,到各处去访寻他的踪迹,在旅行之中销磨你们的雄才远略;万一你们果然把他找到,敦劝他回来,你们不朽的功绩,将会像他王冠上的钻石一样彪炳一世了。

臣甲  只有愚人才会拒绝智慧的良言;既然赫力堪纳斯大人这样劝告我们,我们愿意试一试旅行的机遇。

赫力堪纳斯  那才显得我们同心同德,让我们紧紧地握手吧:大臣能够这样团结一致,那国家是永远不会灭亡的。(同下。)

【寿比南山吗。】


第五场 潘塔波里斯。宫中一室

西蒙尼狄斯上,读信;众骑士自对方上,相遇。


骑士甲  早安,西蒙尼狄斯贤王!

西蒙尼狄斯  各位骑士,我的女儿叫我通知你们,在这一年之内,她不预备出嫁。她的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也没有法子从她嘴里探问出来。

骑士乙  我们可不可以见见她,陛下?

西蒙尼狄斯  不,万万不能;她已经把她自己幽闭在卧室之中,寸步不出,谁也不能见她。她还要在狄安娜女神的神座之前做一年忠实的信徒;当着那女神的面前,她已经凭着她的处女的贞操,立誓决不毁信了。

骑士丙  虽然我们的心头恋恋不舍,可是既然如此,也只好告别了。(众骑士下。)

西蒙尼狄斯  好,他们已经被我巧妙地哄走了;现在让我再来看看我女儿的信。她在这儿写着,她决意嫁给那异邦的骑士,否则宁愿终生不见阳光。很好,小姐;我赞同你的选择;那样很好;瞧她说得多么果决,简直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好,她选得不错;我一定竭力促成他们的好事。且慢!他来了;我现在必须故意试探他一下。

配力克里斯上。

配力克里斯  愿一切的幸运降临西蒙尼狄斯贤王!

西蒙尼狄斯  愿同样的幸运降临在你身上,壮士!我谢谢你昨夜所奏的妙乐,我的耳朵里从来没有饱聆过这样可喜的曲调。

配力克里斯  多蒙陛下谬奖,愧不敢当。

西蒙尼狄斯  像足下这样的绝技,真可以称得上一位乐坛巨子了。

配力克里斯  我不过是乐神手下一名最拙劣的学徒而已,陛下。

西蒙尼狄斯  让我请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的女儿怎样?

配力克里斯  一位最贤淑的公主。

西蒙尼狄斯  她也很美丽,不是吗?

配力克里斯  正像晴明的夏晨一样无限的美丽。

西蒙尼狄斯  不瞒你说,我的女儿非常钦慕你,你必须做她的教师,她愿意做你的学生;所以请你准备着吧。

配力克里斯  我是不配做她的教师的。

西蒙尼狄斯  她倒不是这样想;你瞧瞧这封信吧。

配力克里斯  (旁白)这是什么话?一封表示她恋爱泰尔的骑士的信!这一定是国王的狡计,想要借此结果我的生命。——啊!陛下,不要陷害我,我只是一个异乡落难的骑士,对于公主除了尊敬以外,从不敢怀抱非分的爱念。

【望门投止思张俭吗。】


西蒙尼狄斯  你已经迷惑了我的女儿,你是一个恶人。

配力克里斯  凭着神明起誓,我没有;我从不曾起过丝毫冒昧的愿想,也从不曾有过任何可以赢取她的爱情或是招致您的不快的行动。

西蒙尼狄斯  奸贼,你说谎!

配力克里斯  奸贼!

西蒙尼狄斯  嗯,奸贼。

配力克里斯  倘不是因为你是国王,我一定要叫你把这奸贼两字吞下去。

西蒙尼狄斯  (旁白)凭着神明发誓,我很佩服他的勇敢。

配力克里斯  我的行为正像我的思想一样光明正大,从不曾有过一丝卑劣的成分。我到你的宫廷里来,只是为了荣誉的缘故,不是要来勾引你的女儿叛弃她的地位;谁要是以为我别有用心的,这一柄剑将会证明他是荣誉的敌人。

西蒙尼狄斯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我的女儿来了,她可以证明一切。

泰莎上。

配力克里斯  那么好,您不但聪明,而且贞淑,请您明白告诉您这位发怒的父亲,我有没有向您掉过求爱之舌,或是伸过乞怜之手?

泰莎  嗳哟,壮士,即使您有过这样的行为,那正是我所满心乐愿的,什么人会因此而恼怒呢?

西蒙尼狄斯  好,姐儿,你竟是这样自信吗?(旁白)我很高兴,很高兴。我要制伏你们;我要使你们俯首听命。——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胆敢把你的爱情倾注到一个不相识者的身上吗?(旁白)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我总觉得他在血统方面也许跟我同样高贵。(高声)所以,姐儿,你听我说,你必须依顺我的意志;你,足下,你也听我说,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否则我要使你们——成为夫妇。来,来,你们必须用你们的手和嘴唇缔结你们的婚约;这样结合之后,我又要使你们的希望归于毁灭,还要叫你们吃这个苦头——愿上帝给你们快乐!什么!你们两人都很满意吗?

泰莎  是的,郎君,要是您爱我的话。

配力克里斯  我爱你正像爱我自己的生命和血液一样。

西蒙尼狄斯  嘿!你们两人都同意了吗?

泰   莎

配力克里斯  是的,要是陛下不以为嫌的话。

西蒙尼狄斯  我很赞成你们的结合,愿意尽早替你们完成婚事,然后让你们赶快去圆你们的好梦。(同下。)

【忍死须臾待杜根吗。】



第三幕


老人上。

兴阑人散,梦魂入定,

满屋子一片的寂静;

好一场盛大的婚筵,

把人醉得鼾睡如绵。

狸猫圆睁它的眼孔,

在等候着鼠儿出洞;

蟋蟀们在炉前歌唱,

越干渴越唱得嘹亮。

只那许门好不烦忙,

把新人送入了洞房,

说不尽一夜的依偎,

早结下了珠玉灵胎。

苦的是俺两片唇儿,

说不完这万结千丝。

哑剧:配力克里斯及西蒙尼狄斯率侍从自一方上;一使者自另一方上,相遇,以书信跪呈配力克里斯;配力克里斯以信示西蒙尼狄斯;众臣向配力克里斯下跪。泰莎怀孕偕利科丽达上;西蒙尼狄斯以信示泰莎;泰莎喜跃;泰莎,配力克里斯向西蒙尼狄斯辞别,众下。

却说那泰尔的群臣,

把他们的君王访寻,

费尽了无数的辛劳,

踏遍了天涯与地角,

飞骑四出,征帆远渡,

果然探到他的确处。

西蒙尼狄斯的宫廷

传来了泰尔的音声,

说那安提奥克暴王

父女两人同时身亡;

没有主的泰尔人民,

他们想要拥立新君,

多亏那赫力堪纳斯

把众臣的劝进推辞;

为了镇压叛徒异心,

他向他们恳切言明,

说要是他们的君王

年后依然踪迹茫茫,

他也只得俯顺众望,

把这一顶王冠戴上。

这一个消息传遍了

那潘塔波里斯全境,

每一个人欢呼若狂,

“我们的王嗣是君王!”

他接到故国的呼召,

必须立刻举起征棹;

他的王妃怀孕在身,

立志随她丈夫远行;

利科丽达,她的奶娘,

护送着她远涉重洋,

那临别的至情热泪,

都不必在这儿提起。

且说他们一帆风满,

早走完了路程一半;

不料那作怪的天公,

又吹起了一阵狂风,

像鸭子在水上沉浮,

那船儿全失了自由,

吓得王妃哀声惨叫,

一阵阵的腹痛如绞。

这一场凶恶的风波,

究竟后来结果如何,

台上自有一番交代,

用不着俺摇唇弄喙,

请听那遭难的君主,

在船上把心情倾诉。(下。)

【半夜鸡叫吗。】


第一场 海船上

配力克里斯上。


配力克里斯  大海的神明啊,收回这些冲洗天堂和地狱的怒潮吧!统摄风飚的天使啊,是你把这阵阵狂风从海洋深处呼召起来的,现在用铜箍把它们捆起来吧!啊,止住你的震耳欲聋的惊人的雷霆,熄灭你的迅疾的硫火的闪电吧!啊!利科丽达,我的王后怎么样啦?你发着这样凶恶的风暴,你是要把所有的海水一起翻搅出来吗?水手的吹啸像死神耳旁的微语一般,微弱得没有人能够听见。利科丽达!路西那①,神圣的保护女神,夜哭产妇的温柔的稳婆啊!愿你的灵驾来到我们这一艘颠簸的船上,帮助我的王后早早脱离分娩的苦痛吧!

利科丽达抱婴孩上。

配力克里斯  啊,利科丽达!

利科丽达  这小东西太稚弱了,不应该让她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要是她懂事的话,一定会因悲伤而死去,正像我现在痛不欲生一样。请把您那已故的王后这一块肉抱了去吧。

配力克里斯  怎么,怎么,利科丽达!

利科丽达  宽心点儿,好殿下;不要用您的悲号痛哭给那海上的风涛添加声势。这是娘娘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纪念品,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为了她的缘故,请您鼓起勇气来,不要悲伤吧。

配力克里斯  神啊!你们为什么把美好的事物赏给我们,使我们珍重它、爱惜它,然后又突然把它攫夺了去呢?我们凡人是讲究信义的,决不会把已经给了人的东西重新收回。

【我自横刀向天笑吗。】


利科丽达  为了这一位小公主起见,好殿下,宽心点儿吧。

配力克里斯  但愿你的一生安稳度过,因为从不曾有哪一个婴孩在这样骚乱的环境中诞生!愿你的身世平和而宁静,因为在所有君王们的儿女之中,你是在最粗暴的情形之下来到这世上的一个!愿你后福无穷,你是有天地水火集合它们的力量、大声预报你的坠地的信息的!当你初生的时候,你已经遭到无可补偿的损失;愿慈悲的神明另眼照顾你吧!

二水手上。

水手甲  您有勇气吗,殿下?上帝保佑您!

配力克里斯  勇气是有的。我不怕风暴;它已经把最不幸的灾祸加在我身上了。可是为了这一个可怜的小东西,这一个初历风波的航海者的缘故,我希望它平静下来。

水手甲  把那边的舷索放下来!你还不肯停吗?吹,尽管吹你的吧!

水手乙  只要船掉得转,尽管让这些浪花跳上去和月亮亲嘴,我也不放在心上。

水手甲  殿下,您那位王后必须丢下海里去;海浪这样高,风这样大,要是船上留着死人,这场风浪是再也不会平静的。

配力克里斯  这是你们的迷信。

水手甲  原谅我们,殿下;对于我们这些在海上来往的人,这是一条不可违反的规矩,我们的习惯是牢不可破的。所以赶快把她抬出来吧,因为她必须立刻被丢到海里去。

配力克里斯  照你们的意思办吧。最不幸的王后!

利科丽达  她在这儿,殿下。

配力克里斯  你经过了一场可怕的分娩,我的爱人;没有灯,没有火,无情的天海全然把你遗忘了。我也没有时间可以按照圣徒的仪式,把你送下坟墓,却必须立刻把你无棺无椁,投下幽深莫测的海底;那边既没有铭骨的墓碑,也没有永燃的明灯,你的尸体必须和简单的贝介为伍,让喷水的巨鲸和呜咽的波涛把你吞没!啊,利科丽达!吩咐涅斯托替我拿香料、墨水、白纸、我的小箱子和我的珠宝来;再吩咐聂坎德替我把那缎匣子拿来;把这孩子安放在枕上。快去,我还要为她作一次诀别的祷告;快去,妇人。(利科丽达下。)

水手乙  殿下,我们舱底下有一口钉好漆好的箱子。

配力克里斯  谢谢你。水手,这是什么海岸?

水手乙  我们快要到塔萨斯了。

配力克里斯  转变你的航程,好水手,我们向塔萨斯去吧,不要到泰尔了。什么时候可以到港?

水手乙  要是风定了的话,天亮的时候就可以到了。

配力克里斯  啊!向塔萨斯去吧。我要到那边去访问克里翁,因为这孩子到不了泰尔,一定会中途死去的;在塔萨斯我可以交托他们留心抚养。干你的事去吧,好水手;这尸体等我把它安顿好了,立刻就叫人抬过来。(同下。)

【去留肝胆两昆仑吗。】


第二场 以弗所。萨利蒙家中一室

萨利蒙、一仆人及若干在海上遇险被救之人上。


萨利蒙  喂,菲利蒙!

菲利蒙上。

菲利蒙  老爷叫我吗?

萨利蒙  替这些可怜的人们弄些火和吃的东西来;昨天晚上的风暴真是大得怕人。

菲利蒙  暴风我也见过不少;可是像这样的晚上,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

萨利蒙  等到你回去,你的主人早已死了;实在没有法子可以挽回他的生命。(向菲利蒙)把这方子拿到药铺里去,试试有没有效力。(除萨利蒙外均下。)

二绅士上。

绅士甲  早安,阁下。

绅士乙  您好,阁下。

萨利蒙  两位先生,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绅士甲  阁下,我们的屋子就在海边上,给昨晚的暴风吹打得就像地震一般,梁柱都像要一起折断,整个屋子仿佛要倒塌下来似的。因为惊恐的缘故,我才逃了出来。

绅士乙  那正是我们一早就来打搅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爱惜寸阴。

萨利蒙  啊,好说,好说。

绅士甲  可是我很不明白,像您阁下这样生活在富丽舒适的环境里的人,怎么肯在这样早的时间,就抛弃了休养身心的温暖的眠床,既然没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一个人的天性怎么能够习惯于这种辛劳而不以为苦?

萨利蒙  我一向认为道德和才艺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堕落的子孙可以把贵显的门第败坏,把巨富的财产荡毁,可是道德和才艺却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不朽的神明。你们知道我素来喜欢研究医药这一门奥妙的学术,一方面勤搜典籍,请益方家,一方面自己实地施诊,结果我已经对于各种草木金石的药性十分熟悉,不但能够明了一切病源,而且对症下药,百无一失;这一种真正的快乐和满足,断不是那班渴慕着不可恃的荣华,或是抱住钱囊、使愚夫欣羡、使死神窃笑的庸妄之徒所能梦想的。

绅士乙  您是以弗所的大善士,多少人感戴您的再造之恩。您不但医术高明,力行不倦,而且慷慨好施;萨利蒙大人的声名,有口皆碑,时间也不会使它湮没的。

二仆舁箱上。

仆甲  好;你从那头抬着。

萨利蒙  这是什么东西?

仆甲  老爷,刚才海水把这箱子冲到我们岸上来;它大概是什么沉船上漂散出来的。

萨利蒙  放下来;让我们看看。

仆乙  那瞧上去很像一口棺材。

萨利蒙  不管它是什么东西,那分量倒是沉重得很。快快把它撬开来;要是海水因为吞下了太多的金银,命运逼着它呕吐出来送给我们,那倒是一件意外的幸事。

【永垂不朽吗。】


仆乙  正是,大人。

萨利蒙  它钉得多么结实,漆得多么牢固!是海水把它冲上来的吗?

仆甲  老爷,我从来不曾看见过这么大的一个浪头,把它卷上岸来。

萨利蒙  来,把它撬开。且慢!我鼻子里好像闻到一股非常芬芳的香味。

仆乙  一股馥郁的异香。

萨利蒙  我从来没有嗅到过这样的香味。好,揭开箱盖来,万能的神明啊!这是什么?一具尸体!

仆甲  怪事,怪事!

萨利蒙  好一身富丽的殓衾;周围衬垫着这许多贵重的香料!还有一纸证明书!阿波罗,帮助我诵读这上面的字迹吧!“余为国王配力克里斯,死者为余王后,罄世间所有之一切,均不足抵偿此无价之损失。万一此棺被风吹卷上岸,为仁人君子发现启视,务请依礼安葬,因彼系出天潢,为一国王之爱女也。凡棺中所有宝物,一概作为酬劳,而君子泽及朽骨之德,亦必仰邀天眷,奚止存亡同感而已。”要是你还在人世,配力克里斯,你的心一定因悲哀而粉碎了!这是昨夜发生的事。

仆乙  大概是的,阁下。

萨利蒙  不,一定是昨晚的事,瞧,她的脸色多么鲜润!他们把她丢在海里,真太卤莽了。到里屋去生起火来;替我把我房间里所有的药箱拿出来。(仆乙下)一个人也许会接连几小时陷于死亡的状态,可是生命之火仍然会把不堪重压的精神重新燃起。我曾经听说有一个埃及人死了九小时,因为救治得法,终究苏醒过来。

仆人携药箱、手巾及火上。

萨利蒙  很好,很好;火也来了,布也来了。再请你们叫他们把那粗浊而忧郁的音乐奏起来;不要忘了那六弦提琴——瞧你办事这样没头没脑的,你这蠢货!喂,奏乐!请你们让她呼吸些空气。两位先生,这位王后一定会复活;她的生机已动,一丝温暖的气息已经从她嘴里吐出;她昏迷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小时以上。瞧!她又开始展放起她的生命之花来了。

仆甲  上天假手于您,表现它的神奇的力量,使我们只有惊奇嗟叹,您的声名也将要从此不朽了。

萨利蒙  她活了!瞧,那锁闭着配力克里斯所失去的一双天上的明珠的眼睑,已经在那儿展开它们那像黄金一般闪亮的睫毛,显现出无比晶莹的两颗钻石来,使这世界增加一倍的财富了。醒醒,美丽的人儿,你有这样绝世的丰度,让我们听你叙述你自己的运命而流泪吧!(泰莎展动肢体。)

泰莎  亲爱的狄安娜啊!我在什么地方?我的夫君呢?这是什么世界?

仆乙  这不是怪事吗?

仆甲  真是希有的事情。

萨利蒙  静些,两位好邻居!帮我一臂之力,把她搀到隔壁房间里去。拿些被褥来;这事千万不能大意,她要是再昏过去,那就不可救治了。来,来;愿埃斯库拉庇俄斯②指导我们!(众扶泰莎同下。)

【死而未僵吗。】


第三场 塔萨斯。克里翁家中一室

配力克里斯、克里翁、狄奥妮莎及利科丽达抱玛丽娜上。


配力克里斯  最可尊敬的克里翁,我不能不走了;我的一年之期已经满限,泰尔的乱机一触即发。请你们夫妇两位接受我的衷心的感谢;愿神明加恩于你们!

克里翁  命运的利箭虽然使您受到莫大的创伤,也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痛苦。

狄奥妮莎  啊,您那可爱的王后!要是命运不是这样无情,让您把她带到这儿来,使我这一双薄福的眼睛也能够一瞻丰采,那将是一件多大的好事!

配力克里斯  我们不能不服从天神的意旨。要是我也能够像她葬身的海水一般咆哮怒吼,这样的结果还是不能避免。我这温柔的孩子是在海上诞生的,所以我替她取了玛丽娜的名字;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们,请求你们善意的照顾,把她抚养成人,给她高贵的教育,使她谙熟按照她的身分所应该具备的一切举止礼貌。

克里翁  您放心吧,殿下,敝国曾经受到您的赈济的大恩,人民至今还在为您祈祷,您的孩子我们决不会亏待她的。要是我有一些怠慢疏忽之处,那班受恩的民众也会强迫我履行我的责任;但是假若我果真天良泯没,需要督促,愿神明使我和我的子孙永遭天谴!

配力克里斯  我相信你;即使没有这样的重誓,你的荣誉和义气,也可以使我充分信任你的真心。夫人,在她没有结婚以前,凭着我们众人所崇敬的光明的狄安娜女神起誓,我决定永不修剪我的头发,虽然这样会使我状貌很难看。现在我必须告别了。好夫人,请你好好抚养我的孩子,这样也就是造福于我了。

狄奥妮莎  我自己也有一个孩子,殿下,我不会宠爱她胜过您的小公主。

配力克里斯  夫人,我感谢你,为你祈祷天福。

克里翁  让我们把殿下送到海边,然后让和顺的天风和平静的海水护送着您回去。

配力克里斯  我敬领你们的盛情。来,最亲爱的夫人。啊!不要哭,利科丽达,不要哭;留心照看你的小公主,将来你要终身倚仗她哩。来,大人。(同下。)

【随波逐流吗。】


第四场 以弗所。萨利蒙家中一室

萨利蒙及泰莎上。


萨利蒙  娘娘,这一封信和另外一些珠宝是跟您一起放在这口箱子里的;现在它们都在您的支配之下。您认识这笔迹吗?

泰莎  这是我的夫君的笔迹。我记得我在海上航行,直到临近分娩的时间,我都记得十分清楚;可是究竟有没有在船上生产,凭着神明起誓,我却不能断定。可是我既然不能再见我的夫君配力克里斯王的一面,我愿意终身修道,不再贪享人间的欢娱。

萨利蒙  娘娘,您这一番意思要是果然发自衷诚,那么狄安娜的神庙离此不远,您不妨在那里终养您的余年。而且您要是愿意的话,我有一个侄女可以在一起陪伴您。

泰莎  我的唯一的酬报只有感谢,请你原谅我的礼轻意重吧。(同下。)



第四幕


老人上。

不说那泰尔的人民,

怎样欢迎她的旧君;

不说那薄命的王后

在尼庵中凄凉苦守;

单表小小的玛丽娜

早已长成豆蔻年华,

那克里翁不负重托,

把这公主悉心教育,

亏她生得剔透玲珑,

音乐文艺色色精通,

那卓越的才华仪态

赢得每个人的敬爱。

可叹那嫉妒的妖精

又在施展它的祸心!

克里翁有个女公子,

菲萝登是她的名字,

这时已经待嫁闺中,

和玛丽娜形影相从:

她们有时并肩共织,

赌赛着玉指的纤洁;

她们有时拈针共绣,

争夸着灵秀的心手;

有时抚琴同唱新声,

羞杀了哀吟的夜莺;

有时执笔同赋新诗,

歌颂着月殿的神姬。

这菲萝登好胜心强,

她总想争一日之长;

无奈她乌鸦的羽毛

怎么能和白鸽比皎?

只有玛丽娜的敏慧

受尽了众人的赞美;

菲萝登在相形之下

大大地减低了声价。

她的母亲因妒成憎,

陡起了杀人的心情,

她想把玛丽娜去除,

便可让她女儿独步,

这阴谋还正在酝酿,

利科丽达又告身丧,

可怜那孤零的公主,

她的生命危在朝暮。

那恶妇的毒计猖狂

究竟能否如愿以偿?

这以后的事移境变,

自有伶工们的扮演。

俺老汉啊荒腔走韵,

惭愧有渎看官清听,

谢列位大度的包容,

才把俺的漏洞弥缝。

这厢来了狄奥妮莎,

里奥宁是她的爪牙。(下。)

【半夜鸡叫吗。】


第一场 塔萨斯。海滨附近旷地

狄奥妮莎及里奥宁上。


狄奥妮莎  记着你已经发誓干这件事;那不过是一举手之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世上再没有这样便宜事儿,又简单,又干脆,一下子就可以使你得到这么多的好处。不要让那冷冰冰的良心在你的胸头激起了怜惜的情绪;也不要让慈悲,那甚至于为妇女们所唾弃的东西,软化了你;你要像一个军人一般,坚决执行你的使命。

里奥宁  我说干就干;可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哩。

狄奥妮莎  那就更应该让她跟天神们作伴去。瞧她因为哀悼她的保姆,哭哭啼啼地来了。你决定了吗?

里奥宁  我决定了。

玛丽娜携花篮上。

玛丽娜  不,我要从大地女神的身上偷取诸色的花卉,点缀你的青绿的新坟;当夏天尚未消逝以前,我要用黄的花、蓝的花、紫色的紫罗兰、金色的万寿菊,像一张锦毯一样铺在你的坟上。唉!我这苦命的人儿,在暴风雨之中来到这世上,一出世就死去了我的母亲;这世界对于我就像一个永远起着风浪的怒海一样,把我的亲人一个个从我的面前卷去。

狄奥妮莎  啊,玛丽娜!你为什么一个人到这儿来?怎么我的女儿不跟你在一起?不要让悲哀侵蚀了你的血液;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保姆的。主啊!这种无益的哀伤,已经使你的脸色变得多么憔悴!来,把你的花给我,趁着它们还没有被海潮打坏。跟里奥宁散散步去吧;那儿的空气很新鲜,它可以刺激脾胃,鼓舞精神。来,里奥宁,搀着她的手臂,陪她散步去吧。

玛丽娜  不,我谢谢您!我不愿夺去您的仆人。

狄奥妮莎  来,来;我是像爱自己人一般爱你和你的父王的。我们每一天都在盼望他到这儿来;要是他来了以后,看见我们这位绝世无双的好女儿消瘦成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懊悔不该这样远远地离开你;他也一定会埋怨我的丈夫和我,说我们不曾好好照料你。去吧,我求你;散散步,重新快活起来;不要毁损了你那绝妙的容颜,那是曾经使每一个少年和老人目移神夺的。你不用管我,我会一个人回去。

玛丽娜  好,我就去;可是我实在没有那样的兴致。

狄奥妮莎  来,来,我知道那是对你有益的。里奥宁,你陪她至少散步半小时。记住我刚才所说的话。

【胜似闲庭信步吗。】


里奥宁  您放心吧,夫人。

狄奥妮莎  我的好姑娘,我要暂时少陪你一下;请你慢慢走着,不要跑得满脸通红的。嘿!我必须留心照顾你哩。

玛丽娜  谢谢您,亲爱的夫人。(狄奥妮莎下)这风是从西方吹来的吗?

里奥宁  这是西南风。

玛丽娜  我生下来的时候吹的是北风。

里奥宁  是吗?

玛丽娜  我的保姆告诉我,我父亲是从来不知道恐惧的,他向水手们高声呼喊,“出力,好弟兄们!”用他尊贵的手亲自拉着缆索,不顾擦伤他自己的皮肉;他曾经紧紧攀住桅樯,抵御着一阵几乎把甲板冲毁的巨浪。

里奥宁  那是在什么时候?

玛丽娜  就在我生下来的时候。像那样狂暴的风浪,真是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爬到帆篷上去的人也从绳梯上翻下海里。一个说,“嘿!你下来了吗?”他们流着汗从船头奔到船尾;掌舵的吹口哨,船主到处喊人,满船忙作了一团。

里奥宁  来,念你的祷告吧。

玛丽娜  你是什么意思?

里奥宁  要是你需要短短的时间作一次祷告,我可以允许你。可是千万不要噜噜嗦嗦地拉上一大套,因为天神的耳朵是很灵敏的,而且我已经发誓要把我的事情快快办好。

玛丽娜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里奥宁  这是我的女主人的意思。

玛丽娜  为什么她要把我杀死?凭着我的真心起誓,照我所能够记得的,我生平从来不曾作过一件损害她的事。我不曾讲过一句坏话,或是对无论哪一个生物作过一桩恶事;相信我,我不曾杀死过一只小鼠,或是伤害过一只飞蝇;我在无意之中践踏了一条虫儿,也会因此而流泪。究竟我犯了什么过失?我的死对她有什么好处?我的生对她又有什么危险?

里奥宁  我只知道奉命行事,不是来跟你辩论是非的。

玛丽娜  我希望你再也不会干这样的事。你的相貌很和善,表明你有一颗仁慈的心。我最近看见你因为劝解两个打架的人而自己受了伤,这就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好人。现在再请你做一个这样的好人吧!你的主妇要害我的性命,你应该扶危拯困,救救我这柔弱可怜的人才是。

里奥宁  我已经宣过誓了,这事情非办不可。

众海盗上,时玛丽娜方在竭力挣扎。

盗甲  放手,恶人!(里奥宁逃下。)

盗乙  一件宝货!一件宝货!

盗丙  大家分,弟兄们,大家分。来,咱们赶快把她带到船上去吧。(众海盗捉玛丽娜下。)

里奥宁重上。

里奥宁  这些恶贼是大海盗凡尔狄斯手下的;他们把玛丽娜捉了去啦。让她去吧;她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我敢发誓她一定被他们杀死、丢在海里啦。可是我还要探望探望;也许他们把她玩了一个痛快以后,并不把她带到船上去也说不定。要是他们把她留下,那么她在他们手里失去了贞操,必须在我手里失去她的生命。(下。)

【天生一个仙人洞吗。】



第二场 米提林。妓院中一室

妓院主人、鸨妇及龟奴上。


院主  龟奴!

龟奴  老板有什么吩咐?

院主  到市场上去仔细搜寻;米提林多的是风流浪子,咱们没有姑娘应市,这笔损失可不小哩。

鸨妇  咱们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缺货。一共只有三个粗蠢的丫头,她们充其量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应付;而且因为疲于奔命的缘故,都已经跟发臭的烂肉差不多了。

院主  所以咱们只好不惜重价,弄几样新鲜的货色来。无论干什么生意,总要讲个良心,不讲良心,营业还会发达吗?

鸨妇  你说得不错;那不是养育私生子的问题,我想我自己就一手养大了十一个——

龟奴  嗯,每个养到十一岁,就又下水啦。可是我要不要到市场上去搜寻一番?

鸨妇  别的还有什么办法?咱们这铺子里都是又臭又烂的货色,一阵大风就会把她们吹碎的。

院主  你说得不错;凭良心说,她们的确太肮脏了。那个可怜的德兰斯瓦尼亚人才跟那小蹄子睡了一觉,不几天就送了命。

龟奴  喂,她很快就送了他的命;她叫他给蛆虫们当一顿美味的炙肉。可是我要到市场上搜寻去了。(下。)

【无限风光在险峰吗。】


院主  有了三四千块钱也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那时候咱就洗手不干。

鸨妇  为什么不干,我倒要问问你?难道咱们老了,赚钱就是一桩丢脸的事吗?

院主  啊!咱们的名誉不是像货色一样源源而来的,咱们的货色也不能保险没有意外的损失;所以要是咱们在年轻的时候早一点儿赚下些产业,现在情愿关起门来吃现成饭了。而且咱们这一行营生是上干天怒的,要是不知道中途歇手,神明一定不会饶过咱们。

鸨妇  算啦,别的生意也是跟咱们一样罪恶的。

院主  跟咱们一样!嘿,他们可比咱们清白得多啦;只有咱们这一行才是最该死的。这行生意能算是职业吗?那简直不是人干的。可是龟奴来啦。

龟奴率众海盗及玛丽娜上。

龟奴  过来。列位大哥,你们说她是个闺女吗?

盗甲  啊!朋友,这我们可以担保。

龟奴  老板,您瞧,我好容易东寻西找,才找到这么一件货色。要是您中意的话,那再好没有;不然我付的定钱可就白扔啦。

鸨妇  龟奴,她有什么长处?

龟奴  她有一张好看的脸蛋儿,会讲好听的话儿,又有一身挺好的衣服;有了这几件好处,人家还会拒绝她吗?

鸨妇  她的价钱多少?

龟奴  他们一定要一千块钱,一点儿也不能少。

院主  好,跟我来,列位朋友,我立刻就把钱拿给你们。妻子,你领她进去,教导她应该做的事,免得她生手生脚的,怠慢了客人。(院主及众海盗下。)

鸨妇  龟奴,你把她的容貌仔细记好,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她的皮肤是怎样的,怎样高的身材,怎样大的年纪,尤其要说明她是个闺女;你到市上去这样嚷着说,“谁要是愿意出最高的价钱,就可以做第一个享受她的人。”倘然男人们的性情没有改变,这样一个闺女是可以赚一注大钱的,照我吩咐你的办去吧。

龟奴  遵命。(下。)

玛丽娜  唉!里奥宁应该把事情做得干脆一点,他应该早一点杀死我,不应该说那些废话;或者那些海盗们要是再凶狠一些,把我丢在海里,我也可以找我的母亲作伴去!

鸨妇  你为什么哀哭,美丽的人儿?

玛丽娜  因为我是美丽的。

鸨妇  得啦,天神们总算没有亏待了你。

玛丽娜  我并不抱怨他们。

鸨妇  你既然落到我的手里,你就是我的人啦。

玛丽娜  我真不该从那想杀死我的人手里逃了出来。

鸨妇  你在我这里可以过舒服的日子。

玛丽娜  不。

鸨妇  是的,你可以过舒服的日子,你还可以尝尝各色各样绅士们的味道。这儿吃的也有,穿的也有;还有黑的、白的、胖的、瘦的汉子们,由你夜夜掉换新鲜。嘿!你捂住你的耳朵了吗?

玛丽娜  你是个女人吗?

鸨妇  我倘然不是女人,你说我是什么?

玛丽娜  不贞洁的女人就不能算是女人。

鸨妇  好,有你的,你这小鹅儿,看来你要给我添点麻烦啦。来,你是个糊涂的小东西,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你才会听老娘的管教。

玛丽娜  天神保佑我!

鸨妇  要是天神保佑你多结识几个知心的汉子,那么让他们安慰你、供养你、给你甜头尝吧。龟奴回来了。

【飒爽英姿五尺枪吗。】


龟奴重上。

鸨妇  喂,你在市场上替她宣传过没有?

龟奴  我简直连她头上有几根头发都说了出来;因为描摹她的美貌,把我的喉咙都喊哑了。

鸨妇  告诉我,你觉得人们听了你的话,兴趣怎样?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家伙?

龟奴  不瞒您说,他们听我的话,就像听他们父亲的遗嘱一般。有一个西班牙人满口流涎,他一听见我的形容,就在那儿做着同床的好梦了。

鸨妇  他明儿一定会穿起他的最漂亮的绉领衣服,到咱们这儿来的。

龟奴  今晚就来,今晚就来。可是,妈妈,您认识那个弯腿的法国骑士吗?

鸨妇  谁?维乐尔斯先生吗?

龟奴  嗯;他一听见我的宣告,就乐得想要翻起 斗来;可是结果只是呻吟了一声,发誓说明儿一定来看她。

鸨妇  好,好;他曾经把他的一身病带到咱们这儿来,这一回最多不过是旧病复发。我知道他是个明处花钱、暗处占便宜的家伙。

龟奴  好,要是每一个国家都有旅行的人到咱们这儿,咱们总是来者不拒的。

鸨妇  (向玛丽娜)请你过来一下,你的好运气到了。听着,你在干那件事的时候,虽然心里愿意,也要装出几分害怕的样子;越是有利益的事情,越要装着不把这种利益放在心上。当你向你的情人们谈起你现在的生活的时候,你应该流些眼泪,这样可以引起他们的同情;这一种同情往往可以使你得到极好的名誉,而这种名誉也就是一种利益。

玛丽娜  我不懂你的话。

龟奴  啊!带她进去吧,妈妈,带她进去;她这种羞人答答的神气,必须让她立刻得些实际经验,才可以把它除掉。

鸨妇  你说得不错,真的,必须让她立刻经验经验;第一夜做新娘,不免要带几分羞涩,她干这个却是光明正大的。

龟奴  说老实话,脸嫩的固然有,脸老的也不少。可是,妈妈,既然这块肉的价钱是我讲定的——

鸨妇  你也可以切一小块去尝尝。

龟奴  真的吗?

鸨妇  谁来骗你?来,小姑娘,我很喜欢你的衣服的式样。

龟奴  嗯,凭良心说,她这身衣服现在还没有更换的必要。

鸨妇  龟奴,你再到市上去一趟,逢人便告诉咱们家里来了一位多么好的姑娘;多拉几个主顾,对于你总有好处。造化生下这东西来的时候,就有帮助你的意思;所以你应该竭力吹嘘,说她是怎样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你越是说得天花乱坠,越可以捞到一笔大大的油水。

龟奴  您放心吧,妈妈,我只要一说起她的美丽,管教那些好色的人们一个个春心大发,比震雷惊醒那蛰眠水底的鳗鲡还要灵验。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带几个客人来。

鸨妇  去吧;跟我来。

玛丽娜  要是火是热的,刀是尖的,水是深的,我要永远保持我的童贞的完整。狄安娜女神,帮助我吧!

鸨妇  咱们跟狄安娜女神有什么来往?请你还是跟我进去吧。(同下。)

【截断巫山云雨吗。】


第三场 塔萨斯。克里翁家中一室

克里翁及狄奥妮莎上。


狄奥妮莎  嗳哟,你是个傻子吗?这事情干也干过了,还可以挽回吗?

克里翁  啊,狄奥妮莎!像这样的惨杀案,真是自有天地以来所未有的。

狄奥妮莎  我想你真要变成个小孩子了。

克里翁  假如我是这广大的世界的主人,为了挽回这一件罪行,我宁愿把这世界舍弃。啊,女郎!你的品德是比你的血统更为高贵的,虽然你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可以和世界上无论哪一个戴王冠的人并立而无愧。啊,里奥宁这恶奴!他也已经被你毒死了;要是你自己把那毒酒先喝一口,倒还可以算功过相抵。尊贵的配力克里斯若是追问起他的女儿来,你有些什么话说?

狄奥妮莎  我就说她死了。保姆不是执掌生死的神明,谁能保得住一个孩子养得大养不大?她是在夜里死的,我就这样说。谁敢说一个不字?除非你要表示你是一个正直无罪的好人,那么你就高声宣布,说她是被人用恶计谋杀的吧。

克里翁  唉!得啦,得啦。在天下一切罪恶之中,这一件是最为天神们所痛恨的。

狄奥妮莎  你就去做那些傻子,相信塔萨斯的可爱的小鸟儿会飞到海外去,把这件秘密向配力克里斯揭破吧。我真替你惭愧,像你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人,却有这么一副懦夫的性格。

克里翁  不要说是公然的同意,就是对于这样的行为表示默许的人,他也决不是高贵的祖先的子孙。

狄奥妮莎  就算是这么说吧。可是除了你一个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她怎样死的;而且里奥宁已经不在,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她掩蔽了我的女儿,阻碍她前途的幸福;谁也不要看她一眼,大家都把他们的目光注射在玛丽娜的脸上,我们的女儿却遭人贱视,被人当作灶下婢一般看待。这就像利刃一样刺透了我的心。虽然你自己一点不替你的孩子着想,却说我的手段太不人道,可是我却以为这是为你的独生女儿所干的一件极大的好事哩。

克里翁  上天恕宥这样的罪恶!

狄奥妮莎  至于配力克里斯,他有什么话说呢?我们为她举哀送葬,至今还在替她服丧;她的坟墓已经大部砌好,她的墓碑上刻着灿烂的金字,表示一般的赞美和我们对她的爱念,这一切不都是我们花的钱吗?

克里翁  你是个妖精,用你天使一般的面孔欺骗世人,却用你的鹰隼一般的利爪杀害无辜。

狄奥妮莎  你才是个迂腐的傻瓜,冻死几个蝇子也要惊天动地。可是我知道你会照我的话做的。(同下。)

【梅花欢喜漫天雪吗。】


第四场 塔萨斯。玛丽娜墓前


老人上。

百年弹指,天涯寸步,

一苇可把重洋飞渡;

让我把你们的想像

带过了邦疆和国壤。

演戏本来是一片假,

列位看官不用惊诧

怎么那各地的人民

都讲着同一的方音,

这为的是观听便利,

不是俺们失于算计。

几句闲话交代过去,

接着再把正文重叙。

却说那配力克里斯

为了探望他的娇儿,

带领了大小的臣僚,

再度冒海上的风涛;

赫力堪纳斯这老臣

这一回也伴驾随行,

留下了爱斯凯尼斯

把国中的政务主持。

可喜的是一帆风顺,

早到了塔萨斯边境,

那老王满心的欢慰,

想把爱女接回国内。

请看这些人影幢幢,

又有一番哀怨凄凉。

哑剧:配力克里斯率侍从自一门上;克里翁及狄奥妮莎自另一门上。克里翁指玛丽娜坟墓示配力克里斯;配力克里斯作痛哭流涕状,以麻衣披身,大恸而去;克里翁、狄奥妮莎同下。

瞧这番拙劣的表情,

多么叫人难于信凭,

像这样的作势装腔,

也算是真实的哀伤!

悲哀的配力克里斯

披上了麻布的丧衣,

发誓永不洗脸剃发,

苦度着凄惶的岁月;

他挂着一颗颗泪珠,

叹口气又踏上归途。

心中阵阵风涛冲荡,

幸喜最后安然无恙。

列位且看这首墓铭

追叙玛丽娜的生平;

那心如蛇蝎的恶妇

偏会说蜜般的言语。(读玛丽娜墓碑上诗句)

佳人多薄命,奇花易萎折,

新春方吐蕊,遽尔辞枝别。

谁欤墓中人?泰尔王家女;

死神展魔手,一朝攫之去。

厥名玛丽娜,美慧世无比。

当其诞生时,海神大欢喜,

吐浪如山高,百里成泽国。

大地为战栗,恐至全沦没,

故将此女郎,上献与苍冥。

至今怒海水,犹作不平声。

最是那甘言的谄媚,

越显出居心的奸诡。

且不谈配力克里斯

深信他女儿的长逝;

他此去茫茫的前途

自有命运女神作主。

咱们现在回过头来,

再看那不幸的女孩,

她如今堕下了火坑,

失去了一切的希望。

请列位略耐一耐心,

咱们又到了米提林。(下。)

【忆苦思甜吗。】


第五场 米提林。妓院前街道

二绅士自妓院中出。


绅士甲  您听见过这样的话吗?

绅士乙  没有,而且要是她去了以后,在这样一个所在,也永远不会再听见这样的话的。

绅士甲  可是在那样的地方高谈上帝的真理!您有没有梦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绅士乙  没有,没有。来,我从此不再逛窑子了。我们要不要去听听修道女的唱诗?

绅士甲  只要是合乎道德的事,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从此以后,再不寻花问柳了。(同下。)


第六场 同前。妓院中一室

院主、鸨妇及龟奴上。


院主  哼,早知如此,咱宁愿丢了两倍她身价的钱,也不要她到咱们这儿来。

鸨妇  该死的鬼丫头!她会叫普里阿波斯③倒抽一口凉气,她会叫这一辈青年人一个个绝了后代;咱们必须把她破了身子,否则还是撵她出去。轮到她侍候主顾,尽咱们这一行的本分的时候,她就有她的推托、她的理由——她的天大的理由;她会跪下来哀求祷告;要是魔鬼想和她亲一个嘴,见了她这样子,也会变成清教徒的。

龟奴  哼,我非把她强奸了不可,不然我们的阔大少会跑得精光,浪荡子也会都变成修道士啦。

院主  对,她再说什么经期失调,就别理她那一套。

鸨妇  可不是吗?要让女的不害经期失调,男的就得不怕染杨梅疮才行。哟,拉西马卡斯大人穿着便服来啦。

龟奴  要是这作怪的丫头对客人们迁就一些,咱们这门槛儿早就给上下三等的人踏破啦。

拉西马卡斯上。

拉西马卡斯  怎么!你们这儿的大姑娘多少钱一打?

鸨妇  啊,天神祝福您老爷!

龟奴  我很高兴看见您老爷贵体安好。

拉西马卡斯  是的,你们应该希望你们的主顾都有一个结实的身子,这才是你们的福气。喂!婆子,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可以让人玩了以后不必请教外科医生的姑娘?

鸨妇  我们这儿倒有一个,老爷,要是她愿意的话。可是在米提林从来不曾有过像她一样的人。

拉西马卡斯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她愿意干那件事儿的话。

鸨妇  什么都逃不了您老爷的明鉴。

拉西马卡斯  好,叫她出来,叫她出来。

龟奴  要论她的皮肉,老爷,真称得起红是红,白是白,像一朵花儿似的。她的确是一朵花,就是还没有——

拉西马卡斯  没有什么?

龟奴  老爷,我可不好意思说。

拉西马卡斯  女人羞答答的可以冒充贞洁,乌龟不好意思当然也可以提高身价。(龟奴下。)

【斗地主吗。】


鸨妇  她是一朵枝头的娇花,我可以向您保证,还没有被人攀折过呢。

龟奴率玛丽娜重上。

鸨妇  她不是一个美人儿吗?

拉西马卡斯  嗯,在船上待了这么多日子之后,看见这样的女人也就将就了。好。这是给你的赏钱,去吧。

鸨妇  请老爷准许我说一句话,然后立刻就去。

拉西马卡斯  你说吧。

鸨妇  (向玛丽娜)第一,我要你注意,这是一位很有名誉的贵人。

玛丽娜  我希望他果然是一位值得受我重视的正人君子。

鸨妇  第二,他是本地的总督,我是受他管辖的。

玛丽娜  假如他是本地的总督,那你自然要受他的管辖;可是他在这方面是不是正人君子,我还不知道。

鸨妇  请你少说些女孩儿家推推闪闪的废话吧;一句话,你愿意不愿意好好招待他?他要是喜欢的话,会把你的裙子上都镶满了黄金哩。

玛丽娜  凡是他用光明正大的态度赐给我的恩惠,我就用感激的心情接受他的好意。

拉西马卡斯  你们话讲完了没有?

鸨妇  老爷,她是个一点不懂事的孩子;您必须耐心把她开导开导。来,咱们让老爷跟她两个人谈谈吧。

拉西马卡斯  你们去吧。(鸨妇、院主、龟奴同下)呃,美人儿,你干这个行业多久啦?

玛丽娜  什么行业,先生?

拉西马卡斯  那我可说不出口来,因为说出来会得罪人的。

玛丽娜  我自己干的事是不会使我自己听了动气的。请您说吧。

拉西马卡斯  我问你吃这碗饭多久了?

玛丽娜  从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开始了。

拉西马卡斯  怎么,那么年轻就开始了吗?难道你六七岁就干这个吗?

玛丽娜  比六七岁还早的时候,我就是现在这样。

拉西马卡斯  你现在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就说明你是一个出卖色相的女子。

玛丽娜  您既然知道这间屋子是这么一个所在,您还进来吗?我听说您是一位很有名誉的人,又是这儿的总督。

拉西马卡斯  啊,你那当家的已经告诉了你我是谁吗?

玛丽娜  谁是我的当家的?

拉西马卡斯  就是那个贩卖百草的婆子,那个播种罪恶的妇人。啊!你大概因为听说我有几分权力,所以故意装出高傲的态度,想要抬高你自己的身价。可是我告诉你,美人儿,我的权力是不会带到这儿来的,就是到这儿,也会对你表示宽大。来,带我到一间僻静些的屋子里去吧;来,来。

玛丽娜  假使您真是贵人出身,请您用行动证明您的身分。假使这名誉地位是别人给您的,那么您也不要辜负别人对您的期望。

拉西马卡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好严正的教训!再说下去。

玛丽娜  我是一个不幸的少女,残酷的命运把我推下了这一个火坑;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我只看见人们用比请医生服药更大的代价,买一身恶病回去。啊!要是天神们把我从这暗无天日的所在解放出来,即使他们叫我变成一只最卑微的小鸟,我将要多么快乐地在纯洁的空气中任意翱翔!

【打土豪吗。】


拉西马卡斯  我没有想到你竟有这样动人的口才;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即使我抱着一棵邪心到这儿来,听见你这一番谈话,也会使我幡然悔改。这些金子是给你的,你拿着吧。愿你继续走你的清白的路;愿神明加强你的力量!

玛丽娜  愿慈悲的神明护佑您!

拉西马卡斯  你不要对我误会,以为我到这儿来是存着什么邪恶的目的,因为在我看来,这儿的每一扇门窗都散放着罪恶的臭味。再会!你是一个贞洁的女郎,我相信你一定受过高贵的教育。这儿还有一些金子给你,你拿着吧。谁要是侵害了你的善良的灵魂,愿他永受咒诅,像盗贼一般不得好死!也许你还会听到我的消息,那一定是对于你有好处的。

龟奴重上。

龟奴  谢谢老爷,也赏我一块钱吧。

拉西马卡斯  滚开,你这该死的奴才!你们这一所屋子倘没有这位姑娘替你们支撑,它早就倒塌下来,把你们全都压死了。滚开!(下。)

龟奴  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非得换一副手段对付你不可。你的贞操还不值乡下人家露天下的一顿早饭,咱们不能为了你要守贞,一家子活活饿死呀。过来。

玛丽娜  你要我到哪里去?

龟奴  我要不给你开苞,刽子手就得给你开膛。过来。咱们不能再让主顾们一个个给你推出门去。喂,过来。

鸨妇重上。

鸨妇  怎么!什么事?

龟奴  越来越不成话了,妈妈;她对拉西马卡斯老爷也说起神圣的大道理来啦。

鸨妇  嗳哟,可恶!

龟奴  她把咱们这一行说得简直好像一股秽气可以冲到天神脸上似的。

鸨妇  哼,这丫头不想活命了吗?

龟奴  这位贵人有心抬举她,她却不识好歹;浇了他一头冷水;他立脚不住,只好走了,临走还作过祷告哩。

鸨妇  龟奴,带她下去;你爱把她怎样就把她怎样;破坏她的贞操,看她以后再倔强不倔强。

龟奴  即使她是一块长满荆棘的荒地,我也要垦她一垦。

玛丽娜  听哪,听哪,神啊!

鸨妇  她又在呼告神明了;带她下去!但愿她从不曾走进我的门里!哼,死丫头!她是来把咱们一起葬送了的。你不愿意走女人们大家走的路吗?哼,过来,我的三贞九烈的好姑娘!(下。)

【革命夫妻吗。】


龟奴  来,姑娘;跟我来吧。

玛丽娜  你要我到哪里去?

龟奴  我要把你自己最看重的那件宝贝采摘下来。

玛丽娜  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情。

龟奴  好,说吧,是一件什么事情?

玛丽娜  要是你有仇敌的话,你希望他做个怎么样的人?

龟奴  嘿,我希望他做咱们的老板,或者还是做咱们老板的太太。

玛丽娜  他们的职业虽然下贱,可是比起你来还是略胜一筹,因为你是受他们使唤的。地狱里受着最痛苦的酷刑的恶鬼,为了爱惜他的名誉,也不愿和你交换地位;你是一个永远受罪的管门人,必须侍候每一个探望他的下贱的情妇的下贱的男子;碰到脾气坏的家伙,你的耳朵免不了挨他的拳头的痛打;你吃的东西是那些害肺病的人所呕吐出来的。

龟奴  你要我干什么呢?上战场去吗?你要我当七年的兵,失去一条腿,结果连装木腿的钱都拿不出来吗?

玛丽娜  除了你现在所干的事以外,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做。你可以打扫垃圾箱,到水边去掏粪,你可以做刽子手的助手,什么都要比你现在的事情好一些。一头狒狒要是会说话,一定也不屑于担当你这个名分。啊!但愿天神们拯救我平安脱离这一个所在!来,我这儿有一些金子送给你。要是你的主人一定要在我身上赚钱的话,你们可以宣布我会唱歌、跳舞、纺织、缝纫,还有其他的技艺,因为不愿夸口的缘故,我都不说了。我愿意招收生徒,教授这几门功课。我相信在这人口众多的城市里,一定可以收到不少的学生。

龟奴  可是你真的会教授这许多功课吗?

玛丽娜  要是事实证明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愿意让你们把我带回到这儿来,叫我向你们这儿最下贱的客人出卖我的肉体。

龟奴  好,我愿意试试我能不能帮你一些忙;要是有可以安顿你的地方,我会替你想法的。

玛丽娜  可是我必须和良家妇女在一起。

龟奴  说老实话,我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熟人的。可是既然我家老板和主妇花了钱买你下来,什么事总要得到他们的允许;所以让我先去把你的意思告诉他们,我相信他们都是很容易说话的。来,我愿意尽力帮你的忙;来吧。(同下。)

【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吗。】



第五幕


老人上。

玛丽娜跳出了火窟,

开始她教学的生活:

她的歌声不似人间;

她的舞态翩翩欲仙;

尤其她针线的精能,

化工也要退让三分,

尺缣上的花鸟枝叶

和活的全没有分别。

她招集了不少生徒,

其中尽多贵妇名姝,

她们那敬师的修脯,

她全都给了那鸨妇。

不表她在这里安身,

再说她海上的父亲;

他的船只随风飘荡,

迷失了航行的方向;

谁料那冥冥的天公

有心使他父女相逢,

把他吹到了米提林,

在这儿把征棹暂停。

却说米提林的居民

每年都要祭奠海神;

这时候拉西马卡斯

正在把那祭礼主持,

他望见泰尔的船舶,

那旗帜上一片黑色,

为了探察它的究竟,

他急忙驾艇去访问。

请列位再用些想像,

这儿便是老王船上,

说不尽的悲欢离合,

都在台上表演明白。(下)

【真相大白吗。】


第一场 米提林港外,配力克里斯船上。甲板上设帐篷,前覆帏幕。配力克里斯偃卧帐中榻上。一艇停靠大船之旁

二水手上,其一为大船上者,其一为艇上者;赫力堪纳斯上,与二水手相遇。


泰尔水手  (向米提林水手)赫力堪纳斯大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可以答复你的。啊!他来啦。——大人,有一艘从米提林来的艇子,艇子里面是拉西马卡斯总督,他要求到咱们船上来。您看怎么样?

赫力堪纳斯  请他上来吧。叫几个卫士们出来。

泰尔水手  喂,卫士们!大人在叫着你们哪。

卫士二三人上。

卫士甲  大人呼唤我们吗?

赫力堪纳斯  卫士们,有一个很有地位的人要到我们船上来;请你们去迎接一下,不要失了礼貌。(卫士及水手等下船登艇。)

拉西马卡斯率从臣及卫士、二水手等同自艇中上。

泰尔水手  大人,这一位老爷可以答复您所要询问的一切。

拉西马卡斯  祝福,可尊敬的老大人!愿天神们护佑你!

赫力堪纳斯  大人,愿你的寿命超过我现在的年龄;愿你富贵令终,泽及后人!

拉西马卡斯  您真是善颂善祷。我刚才正在海滨祭祀海神,忽然看见你们这艘富丽的船舶经过我们的海面,所以特来探问一声,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赫力堪纳斯  第一,先请你告诉我你是一位何等之人?

拉西马卡斯  我就是你们眼前这一座城市的总督。

赫力堪纳斯  大人,我们的船是从泰尔来的,船里载的是我们的王上;他这三个月来,不曾对什么人讲过一句话,虽然勉强进一点饮食,也不过为了延续他的悲哀。

拉西马卡斯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赫力堪纳斯  说来话长;他的悲哀的主要原因,是失去他的亲爱的女儿和妻子。

拉西马卡斯  我们可以见见他吗?

赫力堪纳斯  你可以见他;可是见了他也是徒然;他是不会向任何人说话的。

拉西马卡斯  可是让我达到我的愿望吧。

赫力堪纳斯  瞧他。(揭幕见配力克里斯)他本来是一位一表堂堂的人物,直到那一个不幸的晚上,意外的惨祸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拉西马卡斯  王上陛下,万福!愿天神们护佑你!万福,尊严的王上!

赫力堪纳斯  这是毫无用处的;他不会对你说话。

臣甲  大人,在我们米提林地方有一个少女,我敢打赌她有本领诱他说出几句话来。

拉西马卡斯  你想得很好。凭着她的曼妙的歌声和种种动人的美点,她一定会打开他的闭塞不通的心窍。她是所有女郎中最美貌的,现在正和她的女伴们在岛旁的树荫下面谈笑。(向臣甲耳语,臣甲下艇。)

【过眼烟云吗。】


赫力堪纳斯  什么都是毫无结果的;可是无论什么治疗的方法,只要有万一的希望,我们都不愿意放过。多蒙阁下这样热心相助,真是感激万分;我们还有一个冒昧的要求,因为我们航海日久,食物虽然不缺,但是味道不鲜,令人生厌,所以我们想要出钱向贵处购办一些食物,不知道阁下能不能允许我们?

拉西马卡斯  啊!大人,要是我们不愿意尽这一点点的地主之谊,公正的天神一定会在我们每一颗谷粒中降下一条蛀虫,使我们全境陷于饥馑的。可是让我再向你作一次请求,请把你们王上悲哀的原因详细告诉我知道吧。

赫力堪纳斯  请坐,大人,我可以告诉你;可是瞧,有人来打断我们的谈话了。

臣甲率玛丽娜及另一女郎自艇中重上。

拉西马卡斯  啊!这就是我请来的女郎。欢迎,美人儿!她不是很美吗?

赫力堪纳斯  她是一位倜傥的女郎。

拉西马卡斯  她是这样一位绝世的佳人,要是我能够确定她果然是世家贵族的后裔,我一定不再作其他的奢求,而认为得到这样一位妻子是终身的幸事。美人儿,这里有一位抱病的国王,在他身上你可以期望得到最高的赏赐;假如凭着你的巧妙的手段,只要能够使他回答你的一句问话,你的神奇的医术就可以使你得到你所愿望的任何酬报。

玛丽娜  大人,我愿意尽我的力量设法治疗他的病症,可是有一个条件,除了我自己和我的女伴以外,谁也不准走近他的身旁。

拉西马卡斯  来,让我们离开她;愿神明保佑她成功!(玛丽娜唱歌)他注意到你的歌声没有?

玛丽娜  没有,也不曾望我们一眼。

拉西马卡斯  瞧,她要向他说话了。

玛丽娜  万福,陛下!我的主,听我说句话儿。

配力克里斯  哼!嘿!

玛丽娜  陛下,我是一个少女,从来不曾勾引别人向我注目,可是像一颗彗星一般,到处受尽世人的凝视。她现在在向您说话,陛下,她所身受的种种不幸,要是放在准确的天平里衡量起来,也许正和您的不幸同样的沉重。虽然横逆的命运降低了我的身分,我的祖先却是和庄严的君主们分庭抗礼的;可是时间已经淹没了我的家世,使我在这多难的人世失去自由,忍受一切意外的折磨。(旁白)我不愿意说下去了;可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脸上发烧,它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不要去,等他说话。”

【后发制人吗。】


配力克里斯  我的命运——家世——很好的家世——可以跟我相比!——是不是这样?你怎么说?(推玛丽娜。)

玛丽娜  我说,陛下,要是您知道我的家世,您一定不会对我这样粗暴。

配力克里斯  我倒也这样想。请你把你的眼睛转过来对着我。你有几分像是——你是哪一国的女子?是不是这儿海岸上的?

玛丽娜  不,我也不是任何海岸上的;可是我出世却也和凡人一样,生来就是像您所看见的这样一个人。

配力克里斯  我心里充满了悲伤,一开口就禁不住泪下。我的最亲爱的妻子正像这个女郎一样,我的女儿要是尚在人世,一定也和她十分相像:我的王后的方正的眉宇;同样不高不矮的身材;同样挺直的腰身;同样银铃似的声音;她的眼睛也像明珠一样,藏在华贵的眼睫之中;她的步伐是天后朱诺的再世;她的动人的辞令,使每一个听者的耳朵在饱聆珠玑以后,感到更大的饥饿。你住在什么地方?

玛丽娜  我是一个托迹异乡的人;从甲板上您可以望见我所住的地方。

配力克里斯  你是在什么地方生长的?你这种卓越的才能是怎样得到的?

玛丽娜  要是我把我的历史告诉人家,人家一定会疑心那是谎话而加以鄙弃。

配力克里斯  请你说吧;谎话不会从你的嘴里出来,因为你瞧上去是这样正直而真诚,从你的容貌看来,你像一座真理的君王所居住的宫殿。我相信你,即使在你的叙述之中,有什么难于置信的地方,我也会毫不怀疑;因为你的模样活像一个我所曾经爱过的人。你的亲族有些什么人?当我看见你在我眼前,把你推开去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你有很好的家世吗?

玛丽娜  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配力克里斯  告诉我你的父母是什么人。我仿佛听你说起,你曾经受过种种的困苦折磨,你以为我们两人的不幸要是互相比较一下,也许会分不出轻重。

玛丽娜  这样的话我也说过;凡是我所说的话,都是我自己认为不违背事实的。

配力克里斯  把你的故事告诉我;要是你所经历的困苦,果然可以抵得上我的千分之一的不幸,那么你是一个男子,我却像一个女孩似的受不起人世的煎磨。可是你瞧上去却像忍耐女神一样,凝视着君王们的坟墓,把一切苦难付之一笑。你有些什么亲族?怎么会和他们分散?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最温柔的女郎?告诉我吧,我在恳求你。来,坐在我的身边。

玛丽娜  我的名字是玛丽娜。

配力克里斯  啊!这简直是对我开玩笑;你一定是什么愤怒的神明差来,让世人把我取笑的。

玛丽娜  忍耐一些,好陛下,否则我不再说下去了。

配力克里斯  好,我要忍耐。你不知道你说了你的名字叫玛丽娜,使我吃了多大的一惊。

玛丽娜  这名字是一个有权力的人给我取下的;我的父亲,他是一位国王。

配力克里斯  怎么!一位国王的女儿?名叫玛丽娜吗?

玛丽娜  您说过您会相信我的;可是我不愿扰乱您的安静,还是不要说下去吧。

配力克里斯  可是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吗?你的脉搏在跳动吗?你不是一个精灵吗?——果然跳动!好,说下去。你是在什么地方诞生的?为什么叫做玛丽娜?

【追根溯源吗。】


玛丽娜  因为我在海上诞生,所以取名为玛丽娜。

配力克里斯  在海上!谁是你的母亲?

玛丽娜  我的母亲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她在我生下来的一分钟就死了,这是我的好保姆利科丽达常常含着泪告诉我的。

配力克里斯  啊!暂时停一会儿。这是沉重的睡眠用来欺骗悲哀的愚人们的一个最希有的梦境;这样的事是决不会有的。我的女儿已经葬了。好,你是在什么地方生长的?我愿意听你说下去,不再打搅你,一直听到你故事的结局。

玛丽娜  您一定不会信我,所以我还是不要说下去的好。

配力克里斯  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不管你将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是准许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你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

玛丽娜  我的父王把我寄养在塔萨斯,在那里我生活得好好的,不料后来狠心的克里翁和他的奸恶的妻子不怀好意,想要谋害我的性命;他们买通了一个恶人杀我,正在他刚要动手的时候,来了一群海盗,把我从他的手里夺走,后来我就被他们带到米提林来了。可是,好陛下,您这样句句追问,是什么意思?您为什么哭了起来?也许您以为我是个骗子;不,凭着我的良心起誓,我是配力克里斯王的女儿,要是善良的配力克里斯王尚在人间的话。

配力克里斯  喂,赫力堪纳斯!

赫力堪纳斯  陛下叫我吗?

配力克里斯  你是一位德高望重、识见高超的顾问老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女郎究竟是个什么人,会使我流下这许多眼泪?

赫力堪纳斯  我不知道;可是,陛下,这一位是米提林的总督,他对于这位女郎是推崇备至的。

拉西马卡斯  她从来不肯告诉人们她的父母是谁;有人问起她的时候,她就一声不响地坐着淌眼泪。

配力克里斯  啊,赫力堪纳斯!打我;好老人家,给我割下一道伤口,让我感到一些眼前的痛苦,免得这向我奔涌前来的快乐的巨浪,淹没我的生命的涯岸,把我溺毙在它的幸福之中。啊!过来,那曾经生育你的,现在却在你的手里重新得到了生命;你诞生在海上,埋葬在塔萨斯,现在又在海上找到了。啊,赫力堪纳斯!跪下来,用像那使我们震惊的雷霆一样的巨声感谢神圣的天神;这就是玛丽娜。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只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因为即使在毫无疑惑的时候,真理也是不厌反复证明的。

【如假包换吗。】


玛丽娜  陛下,先让我请教您的尊号?

配力克里斯  我是泰尔的配力克里斯。可是现在告诉我我那死在海里的王后的名字;你刚才所说的话,句句都是真实的;你是两个王国的继承人,你的父亲配力克里斯的第二个生命。

玛丽娜  是不是一定要说出我的母亲的名字叫做泰莎,才可以证明我是您的女儿呢?泰莎是我的母亲,她的末日也就是我的生辰。

配力克里斯  啊,祝福你!起来;你是我的孩子。把我的新衣服拿来。我自己的孩子,赫力堪纳斯;虽然凶恶的克里翁想谋害她的性命,她并没有死在塔萨斯;她将会告诉你一切;当你跪下静听的时候,你将会证实她的确是你的公主。这是谁?

赫力堪纳斯  陛下,这一位是米提林的总督,他因为听见您心境不佳,特来探望您的。

配力克里斯  我拥抱你。把我的长袍给我。我晕眩得两眼都看不清楚了。天啊,祝福我的孩子!可是听!什么音乐?告诉赫力堪纳斯,我的玛丽娜,从头到尾告诉他你确实是我的女儿,因为他好像还有些怀疑。可是,什么音乐?

赫力堪纳斯  陛下,我没有听见。

配力克里斯  没有听见!天上的音乐!听,我的玛丽娜!

拉西马卡斯  我们不应该反对他,最好顺顺他的意思。

配力克里斯  希有的妙音!你们听不见吗?

拉西马卡斯  陛下,我听见的。(音乐。)

配力克里斯  无上的天乐!它摄住了我的听觉,沉重的睡眠已经爬上我的眼睛;我要休息一下。(睡。)

拉西马卡斯  替他拿一个枕头来。好,大家出去吧。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果这果然证实了我确信的想法,我一定忘不了你们。(除配力克里斯外均下。)

狄安娜女神在幻梦中向配力克里斯现身。

狄安娜女神  我的神庙在以弗所;你快到那里去,向我的圣坛前献祭。当我的女修道士们群集的时候,当着众人之前,宣布你怎样在海上失去你的妻子,哀诉你自己和你女儿的不幸的遭际,对他们详尽地表明一切。依着我的话做了,你可以得到极大的幸福,否则你将要永远在悲哀中度日。凭着我的银弓起誓,我不会欺骗你。醒来,把你的梦告诉众人吧!(隐去。)

配力克里斯  神圣的狄安娜,银色的女神,我愿意听从你!赫力堪纳斯!

赫力堪纳斯、拉西马卡斯及玛丽娜重上。

赫力堪纳斯  陛下?

配力克里斯  我的本意是要到塔萨斯去,惩罚那忘恩负义的克里翁;可是我现在还要先干一些别的事,把我们张满的帆转向以弗所吧,等会儿我就告诉你什么缘故。(向拉西马卡斯)阁下,我们可不可以用金子向你换一些我们所需要的食物,在你们岸上饱餐一顿?

拉西马卡斯  陛下,那是我所绝对欢迎的;当您上岸以后,我还要向您提出一个请求呢。

配力克里斯  你的请求一定可以得到满足,即使你要向我的女儿求婚;因为看来你对她是十分关切的。

拉西马卡斯  陛下,让我搀着您的手臂。

配力克里斯  来,我的玛丽娜。(同下。)

【衣食足而知廉耻吗。】


第二场 以弗所。狄安娜女神庙前


老人上。

漏壶的沙快要滴尽,

不久一切将归寂静,

这是俺最后的饶舌,

请列位莫怪俺絮喋。

兴高彩烈的米提林,

欢迎那远道的佳宾,

自有一番繁华热闹,

这些都用不着细表。

原来咱们这位总督

早已得到老王允诺,

他倾心爱慕的女郎

已成他未来的新娘;

可是必须祭过女神,

然后再把婚礼举行,

因此上这一行人众,

又一度向海外移动。

古语所说无话即短,

早到了以弗所沿岸;

瞧这座巍峨的神庙,

勾引多少人的瞻眺!

他们能够转瞬来临,

全靠列位信假为真。(下。)

【刻舟求剑吗。】


第三场 以弗所。狄安娜神庙。泰莎是女祭司,立神坛近旁。若干修道女分立两侧。萨利蒙及其他以弗所居民均在坛前肃立

配力克里斯率侍从;拉西马卡斯、赫力堪纳斯、玛丽娜及其女伴同上。


配力克里斯  万福,狄安娜女神!我是泰尔的国王,奉了你的公正的命令,特来向你顶礼致敬。当初我因为避难离国,在潘塔波里斯和美貌的泰莎缔为夫妇;不幸她在海上死于产褥,却生下了一个名叫玛丽娜的女孩,这孩子,女神啊!现在还穿着你的银色的制服。她在塔萨斯由克里翁抚养长大,当她十四岁的时候,他蓄意把她谋杀;可是她的幸运把她带到了米提林,我的船只正从那边的海岸驶过,冥冥中的机缘把这女郎带到了我的船上,凭着她自己的清楚的记忆,她向我证明她是我的女儿。

泰莎  同样的声音和面貌!你是,你是——啊,尊贵的配力克里斯!——(晕倒。)

配力克里斯  这尼姑是什么意思?她死了!各位,看看她有救没有。

萨利蒙  陛下,要是您在狄安娜神坛前所说的话没有虚假,这就是您的妻子。

配力克里斯  老先生,不;我用这一双手亲自把她投下海里去的。

萨利蒙  我敢断定您把她投海的地方就在这儿海岸的附近。

配力克里斯  这是毫无疑问的。

萨利蒙  好好看顾这位王后。啊!她不过是喜悦过度。在一个风暴的清晨,她被海浪卷到了这儿岸上。我打开了箱子,发现其中藏着贵重的珠宝;我把她救活过来,让她在这狄安娜神庙之内安身。

配力克里斯  那箱子里的东西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萨利蒙  陛下,您要是愿意光降舍间,我一定可以让您看个仔细。瞧!泰莎醒过来了。

泰莎  啊!让我看!假如他不是我的亲人,我就要斩断情魔,不让它扰乱我的清净的心田。啊!我的主,您不是配力克里斯吗?您说话也像他,模样也像他。您不是说起一场风暴、一次生产和一回死亡吗?

配力克里斯  死去的泰莎的声音!

泰莎  那泰莎就是我,虽然你们都以为我早已死在海里。

【白毛女吗。】


配力克里斯  永生的狄安娜!

泰莎  现在我认识你了。当我们挥泪离开潘塔波里斯的时候,我的父王曾经给你这样一个指环。(出指环示配力克里斯。)

配力克里斯  正是这一个,正是这一个。够了,神啊!你们现在的仁慈,使我过去的不幸成为儿戏;当我接触她的嘴唇的时候,但愿你们使我全身融解而消亡。啊!来,第二次埋葬在这双手臂之中吧。

玛丽娜  我的心在跳着要到我的母亲的怀里去。(向泰莎下跪。)

配力克里斯  瞧,谁跪在这儿!你的肉中之肉,泰莎;你在海上的重负;她名叫玛丽娜,因为她是在海上诞生的。

泰莎  天神加佑你,我的亲生的孩子!

赫力堪纳斯  万福,娘娘,我的王后!

泰莎  我不认识你。

配力克里斯  你曾经听我说起,当我从泰尔逃走的时候,我把国事交给一位年老的摄政;你还记得我叫他什么名字吗?我常常提起他的。

泰莎  那么他就是赫力堪纳斯了。

配力克里斯  又是一个证明!拥抱他,亲爱的泰莎;这正是他。现在我渴想着听一听你怎样被人发现,怎样死而复生;这一个绝大的奇迹,除了天神以外,应该感谢谁的力量。

泰莎  萨利蒙大人,我的主;天神假手于他,表现了他们的力量;他能够从头到尾向你解释一切。

配力克里斯  可尊敬的先生,你是天神们所能找到的最有神性的一个人间的助手。你愿意告诉我这位已死的王后怎样复活的经过吗?

萨利蒙  很好,陛下。请您先跟我到舍间去,我可以把她的随身物件一起给您看个明白;我还要告诉您她怎么会到这神庙里来,决不遗漏任何必要的细节。

配力克里斯  圣洁的狄安娜!感谢你的托兆;我要向你举行夜间的献祭。泰莎,这一位是你女儿的未婚佳婿,他将要在潘塔波里斯和她成婚。现在我要修剪修剪我的须发,它使我显得太难看了;我的胡须已经十四年没有剃过,为了庆贺你们的佳期,我要把它剃剃干净。

【黄世仁吗。】


泰莎  陛下,萨利蒙大人得到可靠的信息,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配力克里斯  愿上天使他变成一颗明星!可是,我的王后,我们还是要到那里去主持他们的婚礼;等他们结过了婚,我们两人就在那里消度我们的余生,让这双小夫妇回到泰尔去主持国政。萨利蒙大人,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我渴想听你的讲述哩。请你为我们带路。(同下。)

老人上。

乱伦的安提奥克斯

逃不过上天的诛夷。

善良的配力克里斯,

虽然历尽颠沛流离,

自有神明们的默护,

导引他和妻儿团聚。

赫力堪纳斯这老臣

是千古忠良的典型。

萨利蒙的博学好善,

谁不对他敬佩赞叹?

奸恶的克里翁夫妇

遮不住他们的罪辜,

全城民众激起公愤,

把阖家烧成了灰烬;

虽然他们蓄意未遂,

一念之差终遭天弃。

现在戏文已经终场,

敬祝列位快乐无疆!(下。)

【斗争会吗。】


注释:

1、路西那(lucina),希腊罗马神话中保护妇女分娩的女神。

2、埃斯库拉庇俄斯(aesculapius),希腊罗马神话中司医药之神。

3、普里阿波斯(priapus),希腊神话中司生育之神。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另起一单页)

三四、解构莎士比亚《辛白林》

34.Deconstruct Shakespeare(Cymbeline)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四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辛白林》(Cymbeline)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一龙二凤】【利锁名缰】【关河空锁祖龙居】【游手好闲】【无良商人】【处心积虑】【光彩夺目】【开放禁脔】【负负为正】【满洲狗奴】【目光如炬】【亡羊补牢】【待价而沽】【窃钩者诛】


第二幕【窃国者侯】【负匮揭箧担囊而趋】【至理名言】【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英夷告示】【抽筋扒皮】【一亲芳泽】【强买强卖】【夫子自道】


第三幕【狗胆包天】【日月无私照】【南冠楚囚】【痛说家史】【束手就擒】【婊子养的】【信口雌黄】【故作神秘】【盛世危言】【鞭尸泄愤】【五色目迷】【竭诚以待】


第四幕【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人可貌相】【如隔三秋】【不怒而威】【死不同穴】【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鹤发童颜】【因祸得福】【熟能生巧】【龙蛇混杂】


第五幕【瑕不掩瑜】【落荒而逃】【懒驴拉磨】【卸磨杀驴】【劫灰飞尽古今平】【羲和敲日玻璃声】【大不列癫】【心存侥幸】【作威作福】【反求诸己】【老马识途】【火烧屁股】【无毒不丈夫】【枭首示众】【必有妖孽】【信物定情】【并驾齐驱】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辛白林》

(Cymbeline)



剧中人物:

辛白林  英国国王

克洛顿  王后及其前夫所生之子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  绅士,伊摩琴之夫

培拉律斯  被放逐的贵族,化名为摩根

吉德律斯  化名为波里多辛白林之子,摩根之假子

阿维拉古斯  化名为凯德华尔辛白林之子,摩根之假子

菲拉里奥  波塞摩斯之友意大利人

阿埃基摩  菲拉里奥之友意大利人

法国绅士  菲拉里奥之友

卡厄斯·路歇斯  罗马主将

罗马将领

二英国将领

毕萨尼奥  波塞摩斯之仆

考尼律斯  医生

辛白林宫廷中二贵族

辛白林宫廷中二绅士

二狱卒

王后  辛白林之妻

伊摩琴  辛白林及其前后所生之女

海伦  随侍伊摩琴的宫女

群臣、宫女、罗马元老、护民官、一荷兰绅士、一西班牙绅士、一预言者、乐工、将校、兵士、使者及其他侍从等

朱庇特及里奥那托斯家族鬼魂


地点:英国;意大利



第一幕


第一场英国。辛白林宫中花园

二绅士上。


绅士甲  您在这儿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我们的感情不再服从上天的意旨,虽然我们朝廷里的官儿们表面上仍旧服从着我们的国王。

绅士乙  可是究竟为了什么事呀?

绅士甲  他最近娶了一个寡妇做妻子,那寡妇有一个独生子,他想把他的女儿,他的王国的继承者,许嫁给他,可是他的女儿偏偏看中了一个有才的贫士。她跟她的爱人秘密结了婚;她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宣布把她的丈夫放逐,把她幽禁起来,大家表面上都很哀伤,我想国王心里才真是很难过的。

绅士乙  难过的只有国王一个人吗?

绅士甲  那失去她的人当然也是很难过的;还有那个王后,她是最希望这门婚事成功的人;可是讲到朝廷里的官儿们,虽然他们在表面上顺着国王的颜色,装出了一副哭丧的面孔,可是心里头没有一个不是称快的。

绅士乙  为什么?

绅士甲  那失去这公主的人,是一个丑恶得无可形容的东西;那得到她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因为和她结了婚而被放逐的那个,唉,可真是个好男子!他才是一个人物,走遍世界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他相比的人。像这样才貌双全的青年,我想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了。

绅士乙  您把他说得太好了。

绅士甲  我并没有把他揄扬过分,先生,我的赞美并不能充分表现他的长处。

绅士乙  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出身怎样?

绅士甲  我不能追溯到他的祖先。他的父亲名叫西塞律斯,曾经随同凯西伯兰和罗马人作战,可是他的封号是在德南歇斯手里得到的,因为卓著勋劳的缘故,赐姓为里奥那托斯;除了我们现在所讲起的这位公子以外,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因为参加当时的战役,喋血身亡,那年老的父亲痛子情深,也跟着一命呜呼;那时候我们这位公子还在他母亲的腹内,等到他呱呱堕地,他的母亲也死了。我们现在这位国王把这婴孩收养宫中,替他取名为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把他抚育成人,使他受到当时最完备的教育;他接受学问的熏陶,就像我们呼吸空气一样,俯仰之间,皆成心得,在他生命的青春,已经得到了丰富的收获。他住在宫廷之内,成为最受人赞美敬爱的人物,这样的先例是很少见的:对于少年人,他是一个良好的模范;对于涉世已深之辈,他是一面可资取法的明镜;对于老成之士,他是一个后生可畏的小子。说到他的爱人,他既然是为了她才被放逐的,那么她本身的价值就可以说明她是怎样重视他和他的才德;从她的选择上,我们可以真实地明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绅士乙  听了您这一番话,已经使我不能不对他肃然起敬。可是请您告诉我,她是国王唯一的孩子吗?

绅士甲  他的唯一的孩子。他曾经有过两个儿子——您要是不嫌我提起这些旧事,不妨请听下去——大的在三岁的时候,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就从他们的育儿室里给人偷了去,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绅士乙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绅士甲  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

绅士乙  一个国王的儿子会给人这样偷走,看守的人会这样疏忽,寻访的工作会这样缓怠,竟至于查不出他们的踪迹,真是怪事!

绅士甲  怪事固然是怪事,那当事者的疏忽,也着实可笑,然而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哩,先生。

绅士乙  我很相信您的话。

绅士甲  我们必须避一避。那公子、王后和公主都来了。(二人同下。)

王后、波塞摩斯及伊摩琴上。

王后  不,女儿,你尽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像一般人嘴里所说的后母那样嫉视你;你是我的囚犯,可是你的狱吏将要把那禁锢你的钥匙交在你的手里。至于你,波塞摩斯,只要我能够挽回那恼怒的国王的心,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不过现在他在盛怒之下,你是一个聪明人,还是安心忍耐,暂时接受他的判决吧。

波塞摩斯  启禀娘娘,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

王后  你知道逗留不去的危险。现在我就在园子里绕一个圈子,让你们叙叙离别的情怀,虽然王上是有命令禁止你们在一起说话的。(下。)

伊摩琴  啊,虚伪的殷勤!这恶妇伤害了人,还会替人搔伤口。我的最亲爱的丈夫,我有些害怕我父亲的愤怒;可是我的神圣的责任重于一切,我不怕他的愤怒会把我怎样。你必须去;我将要在这儿忍受着每一小时的怒眼的扫射;失去了生存的乐趣,我的唯一的安慰,只是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我所珍爱的你,天可怜见,我们总会有重新见面的一天。

波塞摩斯  我的女王!我的情人!啊,亲爱的,不要哭了,否则人家将要以为我是一个没出息的男子了。我将要信守我的盟誓,永远做一个世间最忠实的丈夫。我到了罗马以后,就住在一个名叫菲拉里奥的人的家里,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与我还不过是书信往还,并未见过面;你可以写信到那里去,我的女王,我将要用我的眼睛喝下你所写的每一个字,即使那墨水是用最苦的胆汁做成的。

王后重上。

王后  请你们赶快一些;要是王上来了,我不知道他要对我怎样生气哩。(旁白)可是我要骗他到这儿来。我没有对他不起,是他自己把我的恶意当作了好心,为了我所干的坏事,甘愿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下。)

波塞摩斯  要是我们用毕生的时间诀别,那也不过格外增加我们离别的痛苦。再会吧!

伊摩琴  不,再等一会儿;即使你现在不过是骑马出游,这样的分手也太轻率了。瞧,爱人,这一颗钻石是我母亲的;拿着吧,心肝;好好保存着它,直到伊摩琴死后,你向另一个妻子求婚的时候吧。

波塞摩斯  怎么!怎么!另一个?仁慈的天神啊,我只要你们把这一个给我,要是另结新欢,愿你们用死亡的铁索加在我的身上!(套上戒指)当我还有知觉的时候,你继续留在这儿吧!最温柔的、最美丽的人儿,正像我用寒伧的自己交换了你,使你蒙受无限的损失一样,在我们小物件的交换上,我也要占到你的便宜:为了我的缘故,把它戴上吧;它是爱情的手铐,我要把它套在这一个最美貌的囚人的臂上。(以手镯套伊摩琴臂上。)

伊摩琴  神啊!我们什么时候再相见呢?

辛白林及群臣上。

波塞摩斯  唉!国王来了!

辛白林  你这下贱的东西,滚出去!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这是最后的命令,要是以后你再敢让你这下贱的身体混进我们的宫廷,你可休想活命。去!你是败坏我的血液的毒药。

波塞摩斯  愿天神们护佑你,祝福宫廷里一切善良的人们!我走了。(下。)

【利锁名缰吗。】


伊摩琴  死亡的痛苦也不会比这更使人难受。

辛白林  啊,不孝的东西!你本该安慰我的晚景,使我回复青春;可是你却偏偏干出这种事来,加老我的年龄。

伊摩琴  父亲,请您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对于您的愤怒,我是完全漠然的;一种更希有的感情征服了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恐惧。

辛白林  羞耻也可以不顾,服从父母的道理也可以不讲了吗?

伊摩琴  一切希望都消沉了,还有什么羞耻?

辛白林  放着我的王后的独生子不要!

伊摩琴  啊,我幸而没有成为他的妻子!我选中了一只神鹰,避开了一只鹞子。

辛白林  你选中了一个叫化子;你要让卑贱之人占据我的王座。

伊摩琴  不,我要使它格外增加光彩。

辛白林  啊,你这可恶的东西!

伊摩琴  父亲,都是您的错处,我才会爱上了波塞摩斯,您把他抚养长大,叫他做我的游侣;他是一个配得上无论哪个女子的男人,我把整个身心给了他,还抵不上他付给我的他自身的价值。

辛白林  嘿!你疯了吗?

伊摩琴  差不多疯了,父亲;愿上天恢复我的理智!我愿做一个牧牛人的女儿,我愿里奥那托斯是我们邻家牧羊人的儿子!

辛白林  你这傻瓜!

王后重上。

辛白林  他们又在一起了;你没有照我的命令办。把她带去关起来。

王后  请您不要气得这个样子。别吵了,我的好小姐,别吵了!亲爱的王上,让我们在这儿谈谈,您去找些什么消遣,消消您的怒气好不好?

辛白林  哼,让她每天失去一滴血;让她未老先衰,为了这一件蠢事而死去吧!(辛白林及群臣下。)

王后  嗳哟!你也该让他些才是。

毕萨尼奥上。

王后  你的仆人来了。喂,朋友!什么消息?

毕萨尼奥  您的公子爷刚才向我家主人挑战。

王后  嘿!我想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吧?

毕萨尼奥  倘不是我家主人抑住怒气,只跟他敷衍两手,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后来他们总算被两旁的人士劝解开了。

王后  谢天谢地。

伊摩琴  你的儿子是我的父亲所中意的人,他这样做也是意料之中的。向一个被放逐的人挑战!啊,好一位英雄!我希望他们两人都在非洲,我自己拿着一根针站在旁边,谁要是打败了,我就用针去刺他。为什么你不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毕萨尼奥  这是他的命令。他不许我把他送到港口;留下这一张字条,叫我留在这儿侍候您,无论什么时候,您假如有事使唤我,都请吩咐我就是了。

王后  这人一向是你们的忠仆;我敢用我的名誉打赌,他一定会继续忠实于你们的。

毕萨尼奥  多谢娘娘褒奖。

王后  来,我们散一会儿步吧。

伊摩琴  (向毕萨尼奥)大约半点钟以后,请你再来见我。你至少应该去送我的丈夫上船。现在你去吧。(各下。)

【关河空锁祖龙居吗。】


第二场同前。广场

克洛顿及二贵族上。


贵族甲  殿下,我要劝您换一件衬衫;您用力太猛了,瞧您身上这一股热腾腾的汗气,活像献祭的牛羊一般。一口气出来,一口气进去;像您老兄嘴里吐出来的,才真是天地间浩然的正气。

克洛顿  要是我的衬衫上染着血迹,那倒非换不可。我有没有伤了他?

贵族乙  (旁白)天地良心,没有;甚至没有害得他失去耐性。

贵族甲  伤了他!要是他没有受伤,除非他的身体是一具洞穿的尸骸,是一条可以让刀剑自由通过的大道。

贵族乙  (旁白)他的剑大概欠了人家的债,所以放着大路不走,偷偷地溜到小巷里去了。

克洛顿  这混蛋不敢跟我对抗。

贵族乙  (旁白)是啊;他一看见你,就向你的面前逃了上来。

贵族甲  跟您对抗!您占据的地面,他不但不敢侵犯,并且连他自己脚下的地面也要让给您哩。

贵族乙  (旁白)你有多少海洋,他就让给你多少 地面。摇头摆尾的狗子们!

克洛顿  我希望他们不要劝开我们。

贵族乙  (旁白)我也这样希望,好让你量量你在地上是一个多么长的蠢才。

克洛顿  她居然会拒绝了我,去爱这个家伙!

贵族乙  (旁白)假如确当的选择是一种罪恶,那么她的确是罪无可逭的。

贵族甲  殿下,我早就屡次对您说过了,她的美貌和她的头脑并不是一致的;她是一个美好的外形,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智慧的反映。

贵族乙  (旁白)她的智慧是不会照射到愚人身上的,因为怕那反光会伤害她。

克洛顿  来,我要回家去了。要是让他多受一些伤就好了!

贵族乙  (旁白)我倒不希望这样;除非像一头驴子倒在地上,那是算不了什么损伤的。

克洛顿  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贵族甲  我愿意奉陪殿下。

克洛顿  那么来,我们一块儿走吧。

贵族乙  很好,殿下。(同下。)

【游手好闲吗。】


第三场辛白林宫中一室

伊摩琴及毕萨尼奥上。


伊摩琴  我希望你的身体牢附在港岸之上,向每一艘经过的船只探询。要是他写信给我,而我却没有收到,那封信必然是和其中所寄的情意一起遗失了。他最后对你说的是些什么话?

毕萨尼奥  他说的是,“我的女王,我的女王!”

伊摩琴  那时他挥动着他的手帕吗?

毕萨尼奥  是,他还吻着它哩,公主。

伊摩琴  没有知觉的布片,你还比我幸福一些!这样就完了吗?

毕萨尼奥  不,公主;当我这双眼睛和耳朵还能够从人丛之中分辨出他来的时候,他始终站在甲板上,不断地挥着他的手套、帽子,或是手帕,表示他的内心的冲动,好像在说,他的灵魂是多么迟迟其行,无奈那船儿偏偏行驶得这样迅速。

伊摩琴  你应该一眼不霎地望着他,直到他只有乌鸦那么大小,或者比乌鸦还要小一点儿,方才回过头来才是。

毕萨尼奥  公主,我正是这样望着他的。

伊摩琴  为了望他,我甘心望穿我的眼睛,直到辽邈的空间把他缩小得像一枚针尖一样;我要继续用我的眼光追随他,让他从蚊蚋般的微细直至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为止,那时候我就要转过我的眼睛来流泪。可是,好毕萨尼奥,我们什么时候再可以听到他的消息呢?

毕萨尼奥  不必担心,公主,他一有机会,就会写信来的。

伊摩琴  我并没有和他道别,我还有许多最亲密的话儿要向他说;我想告诉他,我要在那几个时辰怎样怎样想念他;我想叫他发誓不要让意大利的姑娘们侵害我的权利和他的荣誉;我还想和他约定,在早晨六点钟、正午和半夜的时候,彼此用祈祷作精神上的会聚,那时候我会在天堂里等候着他;甚至于我还来不及给他那临别的一吻——那是我特意安插在两句迷人的话儿中间的——我的父亲就走了进来,像一阵蛮横的北风一样,摧残了我们的心花意蕊。

一宫女上。

宫女  公主,娘娘请您过去。

伊摩琴  我叫你干的事,你快去给我办好。现在我要去见王后了。

毕萨尼奥  公主,我一定给您办好。(同下。)

【无良商人吗。】


第四场罗马。菲拉里奥家中一室

菲拉里奥、阿埃基摩、一法国人、一荷兰人及一西班牙人同上。


阿埃基摩  相信我,先生,我曾经在英国见过他;那时他还是初露头角,人们对他都怀着极大的期望;可是那时候即使他的身旁放着一张写明他的各种才能的清单,可以让我逐条诵读,我照样不会以钦佩的眼光望着他的。

菲拉里奥  您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才识未充的青年,比起现在来,无论在仪表或是学问方面,都要相差很远哩。

法国人  我曾经在法国见过他,在我们国里,像他一样能够望着太阳不霎眼睛的人多着呢。

阿埃基摩  我相信他这次和他的国王的女儿结婚,一定使他在众人口中成为格外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借着公主的身价,提高自己的地位的。

法国人  他的放逐也是使他受人同情的原因。

阿埃基摩  嗯,还有些人同情他们好好的姻缘被活生生地拆散,为了证实她选中了一个一无足取的穷鬼并不是错误起见,也都把他拚命吹捧。可是他怎么会到您府上作起寓公来?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菲拉里奥  他的父亲跟我曾经一起上过战场,我好多次受过他的救命之恩。这位英国人来了;让他在你们中间按照像他那样一位异国人的身分,享受他所应得的礼遇吧。

波塞摩斯上。

菲拉里奥  各位先生,让我介绍这位绅士给你们认识认识,他是我的一个尊贵的朋友;我不必当面吹嘘他的好处,因为你们不久就会知道他的价值的。

法国人  先生,我们在奥尔良就认识了。

波塞摩斯  正是,您的盛情厚意,我还不知道几时能够报答呢。

法国人  先生,区区小节,何必这样言重?我很高兴总算替您和我的同国之人尽了一分和解的责任;要是为了这样一个琐细的问题,大家拚起你死我活来,那才不值得呢。

波塞摩斯  请您原谅,先生,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年轻识浅的旅行者,不肯接受人家的教诲,更不愿让别人的经验指导我的行动;可是,您要是不见怪的话,我在仔细考虑之下,仍然觉得我那一次争吵的意义是并不琐细的。

法国人  不错,两个人闹到了必须用武力解决争端的地步,结果不是一死一生,就是两败俱伤,这样的事情当然是很严重的。

阿埃基摩  请原谅我们失礼,我们能不能问问这次争吵是怎样发生的?

法国人  我想不妨。这是一场众目共睹的争吵,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它的起因完全像我们昨天晚上的辩论一样,各人赞美着自己国里的情人;这位绅士在那时一口咬定,并且不惜用流血证明,他的爱人比我们法国无论哪一位绝世女郎更美丽、贤淑、聪明、贞洁、忠心、富于才能而不可侵犯。

【处心积虑吗。】


阿埃基摩  那位小姐大概已经不在人世,否则这位先生的意见到现在也总改变过来了。

波塞摩斯  她仍旧保持着她的美德,我也没有改变我的意见。

阿埃基摩  您不能说她比我们意大利的姑娘们更好。

波塞摩斯  我已经在法国受到过那样的挑衅,可是我对于她的崇敬一点没有减少,虽然我承认我只是她的崇拜者,不是她的朋友。

阿埃基摩  人家往往把美善二字相提并论,可是在你们英国女郎中间,却还没有一个当得起既美且善的赞誉。要是她果然胜过我所看见过的其他女郎,正像您这颗钻石的光彩胜过我所看见过的许多钻石一样,那么我当然不能不相信她是个超群绝伦的女郎;可是我还没有见过世上最珍贵的钻石,您也没有见过世上最美好的女郎。

波塞摩斯  我按照我对她的估价赞美她;对我的钻石也是一样。

阿埃基摩  您把它估价多少?

波塞摩斯  胜过全世界所有的一切。

阿埃基摩  那么您那无比的情人一定早已死了,否则她的价值也高不到哪儿去。

波塞摩斯  您错了。钻石是可以买卖授受的东西,谁愿意出重大的代价,就可以把它收买了去;为了报恩酬德的缘故,它也可以做送人的礼物。可是美人却不是市场上的商品,那是天神们的恩赐。

阿埃基摩  天神们已经把这样的恩赐赏给您了吗?

波塞摩斯  是的,仰仗神恩,我要把它永远保存起来。

阿埃基摩  您可以在名义上把她据为己有,可是,您知道,有些鸟儿是专爱栖在邻家的池子上的。您的戒指也许会给人偷去;您那无价之宝的美人也难保不会被人染指;戒指固然是容易丢失的东西,女人的轻薄的天性,又有谁能捉摸?一个狡猾的偷儿,或者一个风雅的朝士,就可以把这两件东西一起拐到手里。

波塞摩斯  你把轻薄的头衔加在我的爱人的头上,可是在你们贵国意大利之中,还没有哪一个风雅的朝士可以使她受到他的诱惑。我很相信你们这儿有很多的偷儿,可是我却不怕我的戒指会给人偷走。

菲拉里奥  让我们就在这儿告一段落吧,两位先生。

波塞摩斯  先生,我很愿意。我谢谢这位可尊敬的先生,他不把我当作陌生人看待;我们一开始就相熟了。

阿埃基摩  要是我有机会能够直接看见她,跟她攀起交情来,只消五次这样的谈话,准可以在您那美丽的爱人心头占一个地位,甚至于可以叫她随意听我摆布。

波塞摩斯  不会,不会。

阿埃基摩  我敢把我家产的一半打赌您的戒指,我相信那价值是不会在它之下的,可是我打赌的动机,只是要打破您的自信,并没有存心毁坏她的名誉的意思;为了免除您的误会起见,我可以向世上无论哪一个女郎作同样的尝试。

【光彩夺目吗。】


波塞摩斯  像你这样狂言无惮,简直是自欺欺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受到你的尝试的应得的结果。

阿埃基摩  什么结果?

波塞摩斯  一顿拒斥;虽然像你所说的那种尝试,是应该狠狠地受一顿惩罚的。

菲拉里奥  两位先生,够了;这场争吵本来是凭空而来,现在仍旧让它凭空而去吧。请你们瞧在我的面上,大家交个朋友好不好?

阿埃基摩  我恨不得把我跟我邻人的家产一起拿出来,证明我刚才所说的话。

波塞摩斯  你要向哪一个女郎进攻?

阿埃基摩  你的爱人,你以为她的忠心是绝对不会动摇的。我愿意用一万块金圆和你的戒指打赌,只要你把我介绍到她的宫廷里去,让我有两次跟她见面的机会,我就可以把你所想像为万无一失的她的贞操掠夺而归。

波塞摩斯  我愿意用金钱去和你的金钱打赌;我把我的戒指看得跟我的手指同样宝贵;它是我的手指的一部分。

阿埃基摩  你在害怕了,这倒是你的聪明之处。要是你出了一百万块钱买一钱女人的肉,你也不能把它保藏得不会腐坏。可是我看你究竟是一个信奉上帝的人,你心里还有几分畏惧。

波塞摩斯  这是你口头上轻薄的习惯,我希望你的话不是说着玩儿的。

阿埃基摩  我的话我自己负责,我发誓我要是说到哪儿,一定做到哪儿。

波塞摩斯  真的吗?我就把我的戒指暂时借给你,等你回来再说。让我们订下契约。我的爱人的贤德,决不是你那卑劣的思想所能企及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伎俩,胆敢这样夸口。这儿是我的戒指。

菲拉里奥  我不赞成你们打赌。

阿埃基摩  凭着天神起誓,那都是一样。要是我不能给你充分的证据,证明我已经享受到你爱人身上最宝贵的一部分,我的一万块金圆就是属于你的;要是我去了回来,她的贞操依旧完整无缺,那么她和这一个戒指,你的两件心爱的宝贝,连带着我的金钱,一起都是你的;我的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必须给我一封介绍的函件,让我可以在她那里得到自由交谈的方便。

波塞摩斯  我接受这些条件;让我们把约款写下来吧。不过你必须对我负这样的责任:要是你征服了她的肉体,直接向我证明你已经达到目的,我就不再是你的敌人,她是不值得我们挂齿的;要是她始终不受诱惑,你也不能提出她的失贞的证据,那么为了你的邪恶的居心,为了你破坏她的贞操的企图,你必须用你的剑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阿埃基摩  把你的手给我;我们就这样约定。我们要依照合法的手续,把这些条件记下,然后我就立刻动身到英国去,免得这一注交易冷了下来。现在我就去拿我的金钱,把我们两方面的赌注分别记载清楚。

波塞摩斯  很好。(波塞摩斯、阿埃基摩同下。)

法国人  您看他们的打赌不会是开玩笑吧?

菲拉里奥  阿埃基摩先生是决不会放弃他的见解的。各位,让我们跟他们去吧。(同下。)

【开放禁脔吗。】


第五场英国。辛白林宫中一室

王后、众宫女及考尼律斯上。


王后  趁着地上还有露水的时候,把那些花采下来吧;赶快一些。那张列着花名的单子在什么人手里?

宫女甲  在我这儿,娘娘。

王后  快去。(众宫女下)现在,医生先生,你有没有把那药儿带来?

考尼律斯  启禀娘娘,我带来了;这儿就是,娘娘。(以小匣呈王后)可是请娘娘不要见怪,我的良心要我请问您一声,您为什么要我带给您这种其毒无比的药物;它的药性虽然缓慢,可是人服了下去,就会逐渐衰弱而死,再也无法医治的。

王后  我很奇怪,医生,你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我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学生好久了吗?你不是已经把制造香料、酿酒、蜜饯的方法都教给我了吗?哦,就是我们那位王上爷爷他也老是逼着我要我把我的方剂告诉他知道哩。倘然你并不以为我是一个居心险恶的人,那么我已经学到了这一步,难道不应该再在其他的方面充实我的知识吗?我要在那些不值得用绳子勒死的畜类身上试一试你这种药品的力量——当然我不会把它用到人身上的——看看有没有方法可以减轻它的药性,从实际的试验中探求它的功效和作用。

考尼律斯  娘娘,这种试验的结果,不过使您的心肠变硬;而且中毒的动物不但恶臭异常,还容易把疫气传染到人们身上。

王后  啊!你不用管。

毕萨尼奥上。

王后  (旁白)这儿来了一个胁肩谄笑的奴才;我要在他身上开始我的实验;他为他的主人尽力,是我的儿子的仇敌——啊,毕萨尼奥!医生,现在你没有别的事了,请便吧。

考尼律斯  (旁白)我疑心你不怀好意,娘娘;可是你的药是害不了人的。

王后  (向毕萨尼奥)听着,我有话对你说。

考尼律斯  (旁白)我不喜欢她。她以为她手里有慢性的毒药;可是我知道她的心意,我怎么也不会让她把这种危险的药物拿去害人的。我刚才给她的那种药,可以使感觉暂时麻木昏迷;也许她最初在猫狗身上试验,然后再进一步实行她的计划;可是虽然它会使人陷入死亡的状态,其实并无危险,不过暂时把精神封锁起来,一到清醒之后,反而比原来格外精力饱满。她不知道我已经用假药骗她上了当,可是我要是不骗她,我自己也就成了奸党了。

王后  没有别的事了,医生,有事再来请你吧。

考尼律斯  那么我告辞了。(下。)

【负负为正吗。】


王后  你说她还在哭吗?你看她会不会慢慢地把她的悲伤冷淡下来,感觉到她现在的愚蠢,愿意接受人家的劝告?你也应该好好劝劝她;要是你能够说得她回心转意,爱上我的儿子,那么你一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就可以当场向你宣布你的地位已经跟你的主人一样;不,比你的主人更高,因为他的命运已经到了绝境,他的名誉也已经奄奄待毙;他不能回来,也不能继续住在他现在所住的地方;转换他的环境不过使他从这一种困苦转换到另一种困苦,每一个新的日子的到来,不过摧毁了他又一天的希望。你依靠着一件既不能独立、又不能重新改造的东西,他也没有一个支持他的朋友,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故意将小匣跌落地上,毕萨尼奥趋前拾起)你不知道你所拾起的是件什么东西;可是既然劳你拾了起来,你就拿了去吧。这是我亲手调制的药剂,它曾经五次救活王上的生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它更灵验的妙药。不,你尽管拿去吧;这不过是表示我对你的好意的信物,以后我还要给你更多的好处哩。告诉你的公主,她现在处在什么情形之下;用你自己的口气对她说话。想一想你现在换了个主儿,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一方面你并没有失去你的公主的欢心,一方面我的儿子还要另眼看待你。你要怎样的富贵功名,我都可以在王上面前替你竭力运动;我自己是一手提拔你的人,当然会格外厚待你的。叫我的侍女们来;想一想我的话吧。(毕萨尼奥下)一个狡猾而忠心的奴才,谁也不能动摇他的心;他是他的主人的代表,他的使命就是要随时提醒她坚守她对她丈夫的盟约。我已经把那毒药给了他,他要是服了下去,就再也没有人替她向她的爱人传递消息了。假如她一味固执,不知悔改,少不得也要叫她尝尝滋味。

毕萨尼奥及宫女等重上。

王后  好,好;很好,很好。紫罗兰、莲香花、樱草花,都给我拿到我的房间里去。再会,毕萨尼奥;想一想我的话吧。(王后及宫女等同下。)

毕萨尼奥  是的,我要想一想你的话。可是要我不忠于我的主人,我宁愿勒死我自己;这就是我将要替你做的事情。(下。)

【满洲狗奴吗。】


第六场

同前。宫中另一室

伊摩琴上。


伊摩琴  一个凶狠的父亲,一个奸诈的后母,一个向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的愚蠢的求婚者,她的丈夫是被放逐了的。啊!丈夫,我的悲哀的顶点!还有那些不断的烦扰!要是我也像我的两个哥哥一般被窃贼偷走,那该是多么快乐!可是最不幸的是那抱着正大的希望而不能达到心愿的人;那些虽然贫苦、却有充分的自由实现他们诚实的意志的人们是有福的。嗳哟!这是什么人?

毕萨尼奥及阿埃基摩上。

毕萨尼奥  公主,一位从罗马来的尊贵的绅士,替我的主人带信来了。

阿埃基摩  您的脸色变了吗,公主?尊贵的里奥那托斯平安无恙,向您致最亲切的问候。(呈上书信。)

伊摩琴  谢谢,好先生;欢迎您到这儿来。

阿埃基摩  (旁白)她的外表的一切是无比富丽的!要是她再有一副同样高贵的心灵,她就是世间唯一的凰鸟,我的东道也活该输去了。愿勇气帮助我!让我从头到脚,充满了无忌惮的孟浪!或者像帕提亚人一样,我要且战且退,而不一味退却。

伊摩琴  “阿埃基摩君为此间最有声望之人,其热肠厚谊,为仆所铭感不忘者,愿卿以礼相待,幸甚幸甚,里奥那托斯手启。”我不过念了这么一段;可是这信里其余的话儿,已经使我心坎里都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可尊敬的先生,我要用一切可能的字句欢迎你;你将要发现在我微弱的力量所能做到的范围以内,你是我的无上的佳宾。

阿埃基摩  谢谢,最美丽的女郎。唉!男人都是疯子吗?造化给了他们一双眼睛,让他们看见穹窿的天宇,和海中陆上丰富的出产,使他们能够辨别太空中的星球和海滩上的砂砾,可是我们却不能用这样宝贵的视力去分别美丑吗?

伊摩琴  您为什么有这番感慨?

阿埃基摩  那不会是眼睛上的错误,因为在这样两个女人之间,即使猴子也会向这一个饶舌献媚,而向那一个扮鬼脸揶揄的;也不会是判断上的错误,因为即使让白痴做起评判员来,他的判断也决不会颠倒是非;更不会是各人嗜好不同的问题,因为当着整洁曼妙的美人之前,蓬头垢面的懒妇是只会使人胸中作恶,绝对没有迷人的魅力的。

伊摩琴  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阿埃基摩  日久生厌的意志——那饱餍粱肉而未知满足的欲望,正像一面灌下一面漏出的水盆一样,在大嚼肥美的羔羊以后,却想慕着肉骨莱屑的异味。

伊摩琴  好先生,您在那儿唧唧咕咕地说些什么?您没有病吧?

阿埃基摩  谢谢,公主,我很好。(向毕萨尼奥)大哥,劳驾你去看看我的仆人,他是个脾气十分古怪的家伙。

毕萨尼奥  先生,我本来要去招待招待他哩。(下。)

【目光如炬吗。】


伊摩琴  请问我的丈夫身体一直很好吗?

阿埃基摩  很好,公主。

伊摩琴  他在那里快乐吗?我希望他是的。

阿埃基摩  非常快乐;没有一个异邦人比他更会寻欢作乐了。他是被称为不列颠的风流浪子的。

伊摩琴  当他在这儿的时候,他总是郁郁寡欢,而且往往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

阿埃基摩  我从来没有见他皱过眉头。跟他作伴的有一个法国人,也是一个很有名望的绅士,他在本国爱上了一个法兰西的姑娘,看样子他是非常热恋她的;每次他长吁短叹的时候,我们这位快乐的英国人——我的意思是说尊夫——就要呵呵大笑,嚷着说,“嗳哟!我的肚子都要笑破了。你也算是个男人,难道你不会从历史上、传说上或是自己的经验上,明了女人是怎样一种东西,她们天生就是这样的货色,不是自己能作主的?难道你还会把你自由自在的光阴在忧思憔悴中间销磨过去,甘心把桎梏套在自己的头上?”

伊摩琴  我的夫君会说这样的话吗?

阿埃基摩  哦,公主,他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呢;站在旁边,听他把那法国人取笑,才真是怪有趣的。可是,天知道,有些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伊摩琴  不会是他吧,我希望?

阿埃基摩  不是他;可是上天给他的恩惠,他也该知道些感激才是。在他自己这边说起来,他是个得天独厚的人;在您这边说起来,那么我一方面固然只有惊奇赞叹,一方面却不能不感到怜悯。

伊摩琴  您怜悯些什么,先生?

阿埃基摩  我从心底里怜悯两个人。

伊摩琴  我也是一个吗,先生?请您瞧瞧我;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残缺的地方,才会引起您的怜悯?

阿埃基摩  可叹!哼!避开了光明的太阳,却在狱室之中去和一盏孤灯相伴!

伊摩琴  先生,请您明白一点回答我的问话。您为什么怜悯我?

阿埃基摩  我刚才正要说,别人享受着您的——可是这应该让天神们来执行公正的审判,轮不到我这样的人说话。

伊摩琴  您好像知道一些我自己身上的或者有关于我的事情。一个人要是确实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倒还没有什么,只有在提心吊胆、怕有什么变故发生的时候,才是最难受的;因为已成确定的事实,不是毫无挽回的余地,就是可以及早设法,筹谋补救的方策。所以请您不要再吞吞吐吐,把您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吧。

【亡羊补牢吗。】


阿埃基摩  要是我能够在这天仙似的脸上沐浴我的嘴唇;要是我能够抚摩这可爱的纤手,它的每一下接触,都会使人从灵魂里激发出忠诚的盟誓;要是我能够占有这美妙的影像,使我狂热的眼睛永远成为它的俘虏:要是我在享受这样无上的温馨以后,还会去和那些像罗马圣殿前受过无数人践踏的石阶一般下贱的嘴唇交换唾液,还会去握那些因为每小时干着骗人的工作而变成坚硬的手,还会去向那些像用污臭的脂油点燃着的冒烟的灯火似的眼睛挑逗风情,那么地狱里的一切苦难应该同时加在我的身上,谴责我的叛变。

伊摩琴  我怕我的夫君已经忘记英国了。

阿埃基摩  他也已经忘记了他自己。不是我喜欢搬弄是非,有心宣布他这种生活上可耻的变化,却是您的温柔和美貌激动了我的沉默的良心,引诱我的嘴唇说出这些话来。

伊摩琴  我不要再听下去了。

阿埃基摩  啊,最亲爱的人儿!您的境遇激起我深心的怜悯,使我感到莫大的苦痛。一个这样美貌的女郎,在无论哪一个王国里,她都可以使最伟大的君王增加一倍的光荣,现在却被人下侪于搔首弄姿的娼妓,而那买笑之资,就是从您的银箱里拿出来的!那些身染恶疾、玩弄着世人的弱点,以达到猎取金钱的目的的荡妇!那些污秽糜烂、比毒药更毒的东西!您必须报复;否则那生养您的母亲不是一个堂堂的王后,您也就是自绝于您的伟大的祖先。

伊摩琴  报复!我应该怎样报复?假如这是真的——我的心还不能在仓卒之间轻信我的耳朵所听到的话——假如这是真的,我应该怎样报复?

阿埃基摩  您应该容忍他让您像尼姑一般度着枕冷衾寒的生活,而他自己却一点不顾您的恩情,把您的钱囊供他挥霍,和那些荡妇淫娃们恣意取乐吗?报复吧!我愿意把我自己的一身满足您的需要,在身分和地位上,我都比您那位负心的汉子胜过许多,而且我将要继续忠实于您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心。

伊摩琴  喂,毕萨尼奥!

阿埃基摩  让我在您的唇上致献我的敬礼吧。

伊摩琴  去!我恼恨自己的耳朵不该听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假如你是个正人君子,你应该抱着一片好意告诉我这样的消息,不该存着这样卑劣荒谬的居心。你侮辱了一位绅士,他决不会像你所说的那种样子,正像你是个寡廉鲜耻的小人,不知荣誉为何物一样;你还胆敢在这儿向一个女子调情,在她的心目之中,你是和魔鬼同样可憎的。喂,毕萨尼奥!我的父王将要知道你这种放肆的行为;要是他认为一个无礼的外邦人可以把他的宫廷当作一所罗马的妓院,当着我的面前宣说他的禽兽般的思想,那么除非他一点不重视他的宫廷的庄严,全然把他的女儿当作一个漠不相关的人物。喂,毕萨尼奥!

阿埃基摩  啊,幸福的里奥那托斯!我可以说:你的夫人对于你的信仰,不枉了你的属望,你的完善的德性,也不枉了她的诚信。愿你们长享着幸福的生涯!他是世间最高贵的绅士;也只有最高贵的人,才配得上您这样一位无比的女郎。原谅我吧。我刚才说那样的话,不过为要知道您的信任是不是根深蒂固;我还要把尊夫实际的情形重新告诉您知道。他是一个最有教养、最有礼貌的人;在他高尚的品性之中,有一种吸引他人的魔力,使每一个人都乐于和他交往;一大半的人都是倾心于他的。

【待价而沽吗。】


伊摩琴  这样说才对了。

阿埃基摩  他坐在人们中间,就像一位谪降的天神;他有一种出众的尊严,使他显得不同凡俗。不要生气,无上庄严的公主,因为我胆敢用无稽的谰言把您欺骗。现在您的坚定的信心已经证明您有识人慧眼,选中了这样一位希有的绅士,他的为人的确不错。我对他所抱的友情,使我用那样的话把您煽动,可是神明造下您来,不像别人一样,却是一尘不染的。请原谅我吧。

伊摩琴  不妨事,先生。我在这宫廷内所有的权力,都可以听您支配。

阿埃基摩  请接受我的卑恭的感谢。我几乎忘了请求公主一件小小的事;可是事情虽小,却也相当重要,因为尊夫、我自己,还有几个尊贵的朋友,都与这事有关。

伊摩琴  请问是什么事?

阿埃基摩  我们中间有十二个罗马人,还有尊夫,这些都是我们交游之中第一流的人物,他们凑集了一笔款子,购买一件礼物呈献给罗马皇帝;我受到他们的委托,在法国留心采选,买到了一个雕刻精巧的盘子和好几件富丽夺目的珠宝,它们的价值是非常贵重的。我因为在此人地生疏,有些不大放心,想找一处安全寄存的所在。不知道公主愿意替我暂时保管吗?

伊摩琴  愿意愿意;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它们的安全。既然我的丈夫也有他的一份在内,我要把它们藏在我的寝室之中。

阿埃基摩  它们现在放在一只箱子里面,有我的仆人们看守着;既蒙慨允,我就去叫他们送来,暂寄一宵;明天一早我就要上船的。

伊摩琴  啊!不,不。

阿埃基摩  是的,请您原谅,要是我延缓了归期,是会失信于人的。为了特意探望公主的缘故,我才从法兰西渡海前来。

伊摩琴  谢谢您跋涉的辛苦;可是明天不要去吧!

阿埃基摩  啊!我非去不可,公主。要是您想叫我带信给尊夫的话,请您就在今晚写好。我不能再耽搁下去,因为呈献礼物是不能误了日期的。

伊摩琴  我就去写起来。请把您的箱子送来吧;我一定把它保管得万无一失,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欢迎您到我们这儿来。(同下。)

【窃钩者诛吗。】



第二幕


第一场英国。辛白林王宫前

克洛顿及二贵族上。


克洛顿  有谁像我这般倒楣!刚刚在最后一下的时候,给人把我的球打掉了!我放了一百镑钱在它上面呢,你想我怎么不气;偏偏那个婊子生的猴崽子怪我不该骂人,好像我骂人的话也是向他借来的,我自己连随便骂人的自由都没有啦。

贵族甲  他得到些什么好处呢?您不是用您的球打破了他的头吗?

贵族乙  (旁白)要是那人的头脑也跟这打他的人一般,那么这一下一定会把它全都打出来的。

克洛顿  大爷高兴骂骂人,难道旁人干涉得了吗?哼!

贵族乙  干涉不了,殿下;(旁白)他们总不能割掉他们的耳朵。

克洛顿  婊子生的狗东西!他居然还敢向我挑战!可惜他不是跟我同一阶级的人!

贵族乙  (旁白)否则你们倒是一对傻瓜。

克洛顿  真气死我了。他妈的!做了贵人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敢跟我打架,因为害怕王后,我的母亲。每一个下贱的奴才都可以打一个痛快,只有我却像一只没有敌手的公鸡,谁也不敢碰我一碰。

贵族乙  (旁白)你是一只公鸡,也是一只阉鸡;给你套上一顶高冠儿,公鸡,你就叫起来了。

克洛顿  你说什么?

贵族乙  要是每一个被您所开罪的人,您都跟他认真动起手来,那是不适合您殿下的身分的。

克洛顿  那我知道;可是比我低微的人,我就是开罪了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对。

贵族乙  嗯,只有殿下才有这样的特权。

克洛顿  可不是吗,我也是这样说的。

贵族甲  您听说有一个外国人今天晚上要到宫里来没有?

克洛顿  一个外国人,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贵族乙  (旁白)他自己就是个外来的货色,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贵族甲  来的是一个意大利人;据说是里奥那托斯的一个朋友。

克洛顿  里奥那托斯!一个亡命的恶棍;他既然是他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也不是好东西。谁告诉你关于这个外国人的消息的?

贵族甲  您殿下的一个童儿。

克洛顿  我应不应该去瞧瞧他?那不会有失我的身分吗?

贵族甲  您不会失去您的身分,殿下。

克洛顿  我想我的身分是不大容易失去的。

贵族乙  (旁白)你是一个公认的傻子;所以无论你干些什么傻事,总不会失去你傻子的身分。

克洛顿  来,我要瞧瞧这意大利人去。今天我在球场上输去的,今晚一定要在他身上捞回本来。来,我们走吧。

贵族乙  我就来奉陪殿下。(克洛顿及贵族甲下)像他母亲这样一个奸诈的魔鬼,竟生下了这一头蠢驴来!一个用她的头脑制服一切的妇人,她这一个儿子却连二十减二还剩十八都算不出来。唉!可怜的公主,你天仙化人的伊摩琴啊!你有一个受你后母节制的父亲,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制造阴谋的母亲,还有一个比你亲爱的丈夫的无辜放逐和你们的惨痛的分离更可憎可恼的求婚者,在他们的压力之下,你在挨度着怎样的生活!但愿上天护佑你,保全你的贞操的壁垒,使你的美好的心灵的庙宇不受摇撼,在你自己的立场上坚定站住,等候你流亡的丈夫回来,统治这伟大的国土!(下。)

【窃国者侯吗。】


第二场卧室。一巨箱在室中一隅

伊摩琴倚枕读书;一宫女侍立。


伊摩琴  谁在那里?海伦吗?

宫女  是我,公主。

伊摩琴  什么时候了?

宫女  快半夜了,公主。

伊摩琴  那么我已经读了三小时了,我的眼睛疲倦得很;替我把我刚才读完的这一页折起来;你也去睡吧。不要把蜡烛移去,让它亮着好了。要是你能够在四点钟醒来,请你叫我一声。睡魔已经攫住我的全身。(宫女下)神啊,我把自己托仗你们的保护,求你们不要让精灵鬼怪们侵扰我的梦魂!(睡;阿埃基摩自箱中出。)

阿埃基摩  蟋蟀们在歌唱,人们都在休息之中恢复他们疲劳的精神。我们的塔昆正是像这样蹑手蹑脚,轻轻走到那被他毁坏了贞操的女郎的床前。维纳斯啊,你睡在床上的姿态是多么优美!鲜嫩的百合花,你比你的被褥更洁白!要是我能够接触一下她的肌肤!要是我能够给她一个吻,仅仅一个吻!无比美艳的红玉,化工把它们安放得多么可爱!散布在室内的异香,是她樱唇中透露出来的气息。蜡烛的火焰向她的脸上低俯,想要从她紧闭的眼睫之下,窥视那收藏了的光辉,虽然它们现在被眼睑所遮掩,还可以依稀想见那净澈的纯白和空虚的蔚蓝,那正是太空本身的颜色。可是我的计划是要记录这室内的陈设;我要把一切都写下来:这样这样的图画;那边是窗子,她的床上有这样的装饰;织锦的挂帏,上面织着这样这样的人物和故事。啊!可是关于她肉体上的一些活生生的记录,才是比一万种琐屑的家具更有力的证明,更可以充实我此行的收获。睡眠啊!你死亡的摹仿者,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让她的知觉像教堂里的墓碑一般漠无所感吧。下来,下来;(自伊摩琴臂上取下手镯)一点不费力地它就滑落下来了!它是我的;有了这样外表上的证据,一定可以格外加强内心的扰乱,把她的丈夫激怒得发起疯来。在她的左胸还有一颗梅花形的痣,就他莲香花花心里的红点一般:这是一个确证,比任何法律所能造成的证据更有力;这一个秘密将使他不能不相信我已经打开键锁,把她宝贵的贞操偷走了。够了。我好傻!为什么我要把这也记了下来,它不是已经牢牢地钉住在我的记忆里了吗?她读了一个晚上的书,原来看的是忒柔斯的故事;这儿折下的一页,正是菲罗墨拉被迫失身的地方。够了;回到箱子里去,把弹簧关上了。你黑夜的巨龙,走快一些吧,让黎明拨开乌鸦的眼睛!恐惧包围着我的全身;虽然这是一位天上的神仙,我却像置身在地狱之中。(钟鸣)一,二,三;赶快,赶快!(躲入箱内;幕闭。)

【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吗。】


第三场与伊摩琴闺房相接之前室

克洛顿及二贵族上。


贵族甲  您殿下在失败之中那一种镇定的功夫,真是谁也不能仰及的;无论什么人在掷出么点的时候,总比不上您那样的冷静。

克洛顿  一个人输了钱,总是要冷了半截身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的。

贵族甲  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您殿下这样高贵的耐性。您在得胜的时候,那火性可大啦。

克洛顿  胜利可以使每一个人勇气百倍。要是我能够得到伊摩琴这傻丫头,我就不愁没有钱化。快天亮啦,是不是?

贵族甲  已经是清晨了,殿下。

克洛顿  我希望这班乐工们会来。人家劝我在清晨为她奏乐;他们说那是会打动她的心的。

乐工等上。

克洛顿  来,调起乐器来吧。要是你们的弹奏能够打动她的心,那么很好;我们还要试试你们的歌唱哩。要是谁也打不动她的心,那么让她去吧;可是我是永远不会灰心的。第一,先来一支非常佳妙的曲调;接着再来一支甜甜蜜蜜的歌儿,配着十分动人的辞句;然后让她自己去考虑吧。

听!听!云雀在天门歌唱,

旭日早在空中高挂,

天池的流水琮琤作响,

日神在饮他的骏马;

瞧那万寿菊倦眼慵抬,

睁开它金色的瞳睛:

美丽的万物都已醒来,

醒醒吧,亲爱的美人!

醒醒,醒醒!

克洛顿  好,你们去吧。要是这一次的奏唱能够打动她的心,我从此再不看轻你们的音乐;要是打不动她的心,那是她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无论马鬃牛肠,再加上太监的嗓子,都不能把它医治的。(乐工等下。)

贵族乙  王上来了。

克洛顿  我幸亏通夜不睡,所以才能够起身得这么早;他看见我一早就这样献着殷勤,一定会疼我的。

辛白林及王后上。

克洛顿  陛下早安,母后早安。

辛白林  你在这儿门口等候着我的倔强的女儿吗?她不肯出来吗?

克洛顿  我已经向她奏过音乐,可是她理也不理我。

辛白林  她的爱人新遭放逐,她一下子还不能把他忘掉。再过一些时候,等到对他的记忆一天一天淡薄下去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王后  你千万不要忘了王上的恩德,他总是千方百计,想把你配给他的女儿。你自己也该多用一番功夫,按部就班地进行你的求婚的手续,一切都要见机行事;她越是拒绝你,你越是向她陪小心献殷勤,好像你为她所干的事,都是出于灵感的冲动一般;她吩咐你什么,你都要依从她,只有当她打发你走开的时候,你才可以装聋作哑。

克洛顿  装聋作哑!不!

一使者上。

使者  启禀陛下,罗马派了使臣来了,其中的一个是卡厄斯·路歇斯。

辛白林  一个很好的人,虽然他这次来是怀着敌意的;可是那不是他的错处。我们必须按照他主人的身分接待他;为了他个人以往对于我们的友谊,我们也必须给他应得的礼遇。我儿,你向你的情人道过早安以后,就到我们这儿来;我还要派你去招待这罗马人哩。来,我的王后。(除克洛顿外均下。)

克洛顿  要是她已经起身,我要跟她谈谈;不然的话,让她一直睡下去做她的梦吧。有人吗?喂!(敲门)我知道她的侍女们都在她的身边。为什么我不去买通她们中间的一个呢?有了钱才可以到处通行;事情往往是这样的。是呀,只要有了钱,替狄安娜女神看守林子的人也会把他们的鹿偷偷地卖给外人。钱可以让好人含冤而死,也可以让盗贼逍遥法外;嘿,有时候它还会不分皂白,把强盗和好人一起吊死呢。什么事情它做不到?什么事情它毁不了?我要叫她的一个侍女做我的律师,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案情还有点儿不大明白哩。有人吗?(敲门。)

【至理名言吗。】


一宫女上。

宫女  谁在那儿打门?

克洛顿  一个绅士。

宫女  不过是一个绅士吗?

克洛顿  不,他还是一个贵妇的儿子。

宫女  (旁白)有些跟你同样讲究穿着的人,他们倒还夸不出这样的口来呢。——您有什么见教?

克洛顿  我要见见你们公主本人。她打扮好了没有?

宫女  嗯,她还在闺房呢。

克洛顿  这是赏给你的金钱;把你的好消息卖给我吧。

宫女  怎么!把我的好名声也卖给你吗?还是把我认为是合适的话去向她通报?公主来了!

伊摩琴上。

克洛顿  早安,最美丽的人儿;妹妹,让我吻一吻你可爱的手。(宫女下。)

伊摩琴  早安,先生。您费了太多的辛苦,不过买到了一些烦恼;我所能给您的报答,只有这么一句话:我是不大懂得感激的,我也不肯向随便什么人表示我的谢意。

克洛顿  可是我还是发誓我爱你。

伊摩琴  要是您说这样的话,那对我还是一样;您尽管发您的誓,我是永远不来理会您的。

克洛顿  这不能算是答复呀。

伊摩琴  倘不是因为恐怕您会把我的沉默当作了无言的心许,我本来是不想说话的。请您放过我吧。真的,您的盛情厚意,不过换到我的无礼的轻蔑。您已经得到教训,应该懂得容忍是最大的智慧。

克洛顿  让你这样疯疯癫癫下去,那是我的罪过;我怎么也不愿意的。

伊摩琴  可是傻子医不好疯子。

克洛顿  你叫我傻子吗?

伊摩琴  我是个疯子,所以说你是傻子。要是你愿意忍耐一些,我也可以不再发疯;那么你就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疯人了。我很抱歉,先生,你使我忘记了妇人的礼貌,说了这么多的废话。请你从此以后,明白我的决心,我是知道我自己的心的,现在我就凭着我的真诚告诉你,我对你是漠不相关的;并且我是那样冷酷无情,我简直恨你;这一点我原来希望你自己觉得,当面说破却不是我的本意。

【戏子无义吗。】


克洛顿  你对你的父亲犯着不孝的罪名。讲到你自以为跟那下贱的家伙订下的婚约,那么像他那样一个靠着布施长大、吃些宫廷里残羹冷炙的人,这种婚约是根本不能成立的。虽然在微贱的人们中间——还有谁比他更微贱呢?——男女自由结合是一件可以容许的事,那结果当然不过生下一群黄脸小儿,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可是你是堂堂天潢贵胄,那样的自由是不属于你的,你不能污毁王族的荣誉,去跟随一个卑贱的奴才、一个奔走趋承的下仆、一个奴才的奴才。

伊摩琴  亵渎神圣的家伙!即使你是天神朱庇特的儿子,你也不配做他的侍仆;要是按照你的才能,你能够在他的王国里当一名刽子手的助手,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人家将会妒恨你得到这样一个大好的位置。

克洛顿  愿南方的毒雾腐蚀了他的筋骨!

伊摩琴  他永远不会遭逢灾祸,只有被你提起他的名字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曾经掩覆过他的身体的一件最破旧的衣服,在我看起来也比你头上所有的头发更为宝贵,即使每一根头发是一个像你一般的人。啊,毕萨尼奥!

毕萨尼奥上。

克洛顿  “他的衣服”!哼,魔鬼——

伊摩琴  你快给我到我的侍女陶乐雪那儿去——

克洛顿  “他的衣服”!

伊摩琴  一个傻子向我纠缠不清,我又害怕,又恼怒。去,我有一件贵重的饰物,因为自己太大意了,从我的手臂上滑落下来,你去叫我的侍女替我留心找一找;它是你的主人送给我的,即使有人把欧洲无论哪一个国王的收入跟我交换,我也宁死不愿放弃它。我好像今天早上还看见的;昨天夜里还的的确确在我的臂上,我还吻过它哩。我希望它不是飞到我的丈夫那儿去告诉他,说什么我除了他以外,还吻过别人。

毕萨尼奥  它不会不见的。

伊摩琴  我希望这样;去找吧。(毕萨尼奥下。)

克洛顿  你侮辱了我:“他的最破旧的衣服”!

伊摩琴  嗯,我说过这样的话,先生。您要是预备起诉的话,就请找证人来吧。

克洛顿  我要去告诉你的父亲。

伊摩琴  还有您的母亲;她是我的好母后,我希望她会恨透了我。现在我要少陪了,先生,让您去满心不痛快吧。(下。)

克洛顿  我一定要报复。“他的最破旧的衣服”!好。(下。)

【婊子无情吗。】


第四场罗马。菲拉里奥家中一室

波塞摩斯及菲拉里奥上。


波塞摩斯  不用担心,先生;要是我相信我能够挽回王上的心,正像深信她会保持她的贞操一样确有把握,那就什么都没有问题了。

菲拉里奥  您向他设法疏通没有?

波塞摩斯  没有,我只是静候时机,在目前严冬的风雪中颤栗,希望温暖的日子会有一天到来。抱着这样残破的希望,我惭愧不能报答您的盛情;万一抱恨而终,只好永负大恩了。

菲拉里奥  能够和盛德的君子同堂共处,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可以抵偿我为您所尽的一切微劳而有余。你们王上现在大概已经听到了伟大的奥古斯特斯的旨意;卡厄斯·路歇斯一定会不辱他的使命。我想贵国对于罗马的军威是领教过的,余痛未忘,这一次总不会拒绝纳贡偿欠的条款的。

波塞摩斯  虽然我不是政治家,也不会成为政治家,可是我相信这一次将会引起一场战争。你们将会听到目前驻屯法兰西的大军不久在我们无畏的不列颠登陆的消息,可是英国是决不会献纳一文钱的财物的。我们国内的人已经不像当初裘力斯·凯撒讥笑他们迟钝笨拙的时候那样没有纪律了,要是他尚在人世,一定会惊怒于他们的勇敢。他们的纪律再加上他们的勇气,将会向他们的赞美者证明他们是世上最善于改进的民族。

【英夷告示吗。】


菲拉里奥  瞧!阿埃基摩!

阿埃基摩上。

波塞摩斯  最敏捷的驯鹿载着你在陆地上奔驰,四方的风吹着你的船帆,所以你才会这样快就回来了。

菲拉里奥  欢迎,先生。

波塞摩斯  我希望你所得到的简捷的答复,是你提早归来的原因。

阿埃基摩  你的爱人是我所见到过的女郎中间最美丽的一个。

波塞摩斯  而且也是最好的一个;要不然的话,让她的美貌在窗孔里引诱邪恶的人们,跟着他们堕落了吧。

阿埃基摩  这儿的信是给你的。

波塞摩斯  我相信是好消息。

阿埃基摩  大概是的。

菲拉里奥  你在英国的时候,卡厄斯·路歇斯是不是在英国宫廷里?

阿埃基摩  那时候他们正在等候他,可是还没有到。

波塞摩斯  那么暂时还不至于有事。这一颗宝石还是照旧发着光吗?或者你嫌它戴在手上太黯淡了?

阿埃基摩  要是我失去了它,那么我就要失去和它价值相等的黄金。我在英国过了这样甜蜜而短促的一夜,即使路程再远一倍,我也愿意再作一次航行,再享一夜这样温存的艳福。这戒指我已经赢到了。

波塞摩斯  这钻石太坚硬了,它的棱角是会刺人的。

阿埃基摩  一点不,你的爱人是这样一位容易说话的女郎。

波塞摩斯  先生,不要把你的失败当作一场玩笑;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不能继续做朋友了。

阿埃基摩  好先生,要是你没有把我们的约定作为废纸,那么我们的友谊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假如这次我没有把关于你的爱人的消息带来,那么我承认我们还有进一步推究的必要,可是现在我宣布我已经把她的贞操和你的戒指同时赢到了;而且我也没有对不起她或是对不起你的地方,因为这都是出于你们两人自愿的。

波塞摩斯  要是你果然能够证明你已经和她发生了枕席上的关系,那么我的友谊和我的戒指都是属于你的;要不然的话,你这样污蔑了她的纯洁的贞操,必须用你的剑跟我一决雌雄,我们两人倘不是一死一生,就得让两柄无主的剑留给无论哪一个经过的路人收拾了去。

阿埃基摩  先生,我将要向你详细叙述我所见所闻的一切,它们将会是那样逼真,使你不能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发誓证明它们的真实,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准许我不必多此一举,因为你自己将会觉得那是不需要的。

【抽筋扒皮吗。】


波塞摩斯  说吧。

阿埃基摩  第一,她的寝室——我承认我并没有在那儿睡过觉,可是一切值得注目的事物,都已被我饱览无遗了——那墙壁上张挂着用蚕丝和银线织成的锦毡,上面绣着华贵的克莉奥佩特拉和她的罗马英雄相遇的故事,昔特纳斯的河水一直泛滥到岸上,也许因为它载着太多的船只,也许因为它充满了骄傲;这是一件非常富丽堂皇的作品,那技术的精妙和它本身的价值简直不分高下;我真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珍奇而工致的杰作,因为它的真实的生命——

波塞摩斯  这是真的;不过也许你曾经在这儿听我或是别人谈起过。

阿埃基摩  我必须用更详细的叙述证明我的见闻的真确。

波塞摩斯  是的,否则你的名誉将会受到损害。

阿埃基摩  火炉在寝室的南面,火炉上面雕刻着贞洁的狄安娜女神出浴的肖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雕像;那雕刻师简直是无言的化工,他的作品除了不能行动,不能呼吸以外,一切都超过了大自然的杰作。

波塞摩斯  这你也可以从人家嘴里听到,因为它是常常被人称道的。

阿埃基摩  寝室的屋顶上装饰着黄金铸成的小天使;她的炉中的薪架,我几乎忘了,是两个白银塑成的眉目传情的小爱神,各自翘着一足站着,巧妙地凭靠在他们的火炬之上。

波塞摩斯  这就是她的贞操!就算你果然看见这一切——你的记忆力是值得赞美的——可是单单把她寝室里的陈设描写一下,却还不能替你保全你所押下的赌注。

阿埃基摩  那么,要是你的脸色会发白的话,请你准备起来吧。准许我把这宝贝透一透空气;瞧!(出手镯示波塞摩斯)它又到你眼前来了。它必须跟你那钻石戒指配成一对;我要把它们保藏起来。

波塞摩斯  神啊!再让我瞧一瞧。这就是我留给她的那手镯吗?

阿埃基摩  先生,我谢谢她,正是那一只。她亲自从她的臂上捋了下来;我现在还仿佛能想见她当时的光景;她的美妙的动作超过了她的礼物的价值,可是也使它变得格外贵重。她把它给了我,还说她曾经一度对它十分重视。

波塞摩斯  也许她取下这手镯来,是要请你把它送给我的。

阿埃基摩  她在信上向你这样写着吗?

波塞摩斯  啊!不,不,不,这是真的。来,把这也拿去;(以戒指授阿埃基摩)它就像一条毒龙,看它一眼也会致人于死命的。让贞操不要和美貌并存,真理不要和虚饰同在;有了第二个男人插足,爱情就该抽身退避。女人的誓言是不能发生效力的,因为她们本来不知道名节是什么东西。啊!无限的虚伪!

【一亲芳泽吗。】


菲拉里奥  宽心一些,先生,把您的戒指拿回去;它还不能就算被他赢到哩。这手镯也许是她偶然遗失;也许——谁知道是不是她的侍女受人贿赂,把它偷出来的?

波塞摩斯  很对,我希望他是这样得到它的。把我的戒指还我。向我提出一些比这更可靠的关于她肉体上的证据;因为这是偷来的。

阿埃基摩  凭着朱庇特发誓,这明明是她从臂上取下来给我的。

波塞摩斯  你听,他在发誓,凭着朱庇特发誓了。这是真的;不,把那戒指留着吧;这是真的。我确信她不会把它遗失;她的侍女们都是矢忠不贰的;她们会受一个不相识者的贿诱,把它偷了出来!不可能的事!不,他已经享受过她的肉体了;她用这样重大的代价,买到一个淫妇的头衔:这就是她的失贞的铁证。来,把你的酬劳拿了去;愿地狱中一切恶鬼为了争夺你而发生内讧吧!

菲拉里奥  先生,宽心一些吧;对于一个信心很深的人,这还不够作为充分的证据。

波塞摩斯  不必多说,她已经被他奸污了。

阿埃基摩  要是你还要找寻进一步的证据,那么在她那值得被人爱抚的酥胸之下,有一颗小小的痣儿,很骄傲地躺在这销魂蚀骨的所在。凭着我的生命起誓,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它,虽然那给我很大的满足,却格外燃起了我的饥渴的欲望。你还记得她身上的这一颗痣吗?

波塞摩斯  嗯,它证实了她还有一个污点,大得可以充塞整个的地狱。

阿埃基摩  你愿意再听下去吗?

波塞摩斯  少卖弄一些你的数学天才吧;不要一遍一遍地向我数说下去;只一遍就抵得过一百万次了!

阿埃基摩  我可以发誓——

波塞摩斯  不用发誓。要是你发誓说你没有干这样的事,你就是说谎;要是你否认奸污了我的妻子,我就要杀死你。

阿埃基摩  我什么都不否认。

波塞摩斯  啊!我希望她就在我的眼前,让我把她的肢体一节一节撕得粉碎。我要到那里去,走进她的宫里,当着她父亲的面前撕碎她。我一定要干些什么——(下。)

菲拉里奥  全然失去了自制的能力!你已经胜利了。让我们跟上他去,解劝解劝他,免得他在盛怒之下,干出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来。

阿埃基摩  我很愿意。(同下。)



第五场同前。另一室

波塞摩斯上。


波塞摩斯  难道男人们生到这世上来,一定要靠女人的合作的吗?我们都是私生子,全都是。被我称为父亲的那位最可尊敬的人,当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哪一个人造下了我这冒牌的赝品;可是我的母亲在当时却是像狄安娜一般圣洁的,正像现在我的妻子擅着无双美誉一样。啊,报复!报复!她不让我享受我的合法的欢娱,常常劝诫我忍耐自制,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贞静幽娴,带着满脸的羞涩,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见了心软;我以为她是像没有被太阳照临的白雪一般皎洁的。啊,一切的魔鬼们!这卑鄙的阿埃基摩在一小时之内——也许还不到一小时的工夫?——也许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像一头日耳曼的野猪似的,一声叫喊,一下就扑了上去,除了照例的半推半就以外,并没有遭遇任何的反抗。但愿我能够在我自己的一身之内找到哪一部分是女人给我的!因为我断定男人的罪恶的行动,全都是女人遗留给他的性质所造成的:说谎是女人的天性;谄媚也是她的;欺骗也是她的;淫邪和猥亵的思想,都是她的、她的;报复也是她的本能;野心、贪欲、好胜、傲慢、虚荣、诽谤、反复,凡是一切男人所能列举、地狱中所知道的罪恶,或者一部分,或者全部分,都是属于她的;不,简直是全部分;因为她们即使对于罪恶也没有恒心,每一分钟都要更换一种新的花样。我要写文章痛骂她们、厌恶她们、咒诅她们。可是这还不是表示真正的痛恨的最好的办法,我应该祈求神明让她们如愿以偿,因为她们自己招来的痛苦,是远胜于魔鬼所能给与她们的灾祸的。(下。)

【夫子自道吗。】



第三幕


第一场英国。辛白林宫中大厅

辛白林、王后、克洛顿及群臣自一门上;卡厄斯·路歇斯及侍从等自另一门上。


辛白林  现在告诉我们,奥古斯特斯·凯撒有什么赐教?

路歇斯  我们的先皇裘力斯·凯撒——他的记忆至今存留在人们心目之中,他的赫赫的威名将要永远流传于众口——当他征服贵国的时候,正是令叔凯西伯兰当国,他的卓越的功业,是素来为凯撒所称道的;那时令叔曾经答应每年向罗马献纳三千镑的礼金,传诸后嗣,永为定例,可是近年来陛下却没有履行这一项义务。

王后  为了免得你们惊讶起见,我们将要从此废除这一项成例。

克洛顿  也许要经过许多的凯撒才会再有这样一个裘力斯出现。英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我们自己的鼻子爱怎样生长就怎样生长,用不着向任何人付款。

王后  当初他们凭借威力,夺去我们独立自强的机会,现在这样的机会又重新到我们手里了。陛下不要忘了先王们缔造的辛勤,也不要忘了我们这岛上天然的形势,它正像海神的苑围一般,周遭环绕着峻峭的危岩、咆哮的怒浪和广漠的沙碛,敌人们的船只一近滩岸,就会连桅樯一起陷入沙内。凯撒曾经在这儿得到过一次小小的胜利,可是他的“我来,我看见,我征服”的豪语,却不是在这儿发表的。他曾经两次被我们击退,驱出海岸之外,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痛心的耻辱;他的船舶——可怜的无用的泡沫!——在我们可怕的海上,就像随波浮沉的蛋壳一般,一碰到我们的岩石就撞为粉碎。为了庆祝那一次的胜利,著名的凯西伯兰——他曾经一度几乎使凯撒屈服于他的宝剑之下,啊,反复无常的命运!——下令全国举起欢乐的火炬,每一个不列颠人都扬眉吐气,勇敢百倍。

克洛顿  得啦,什么礼金我们也不付的。我们的国势已经比当初强了许多;而且我说过的,你们也不会再有那样一位凯撒;也许别的凯撒也有弯曲的鼻子,可是谁也不会再有那样挺直的手臂了。

辛白林  我儿,让你的母亲说下去。

克洛顿  在我们中间还有许多人有着像凯西伯兰一样坚强的铁腕;我并不说我也是一个,可是我的手却也不怕和人家周旋。为什么要我们献纳礼金?要是凯撒能够用一张毯子遮住太阳,或是把月亮藏在他的衣袋里,那么我们为了需要光明的缘故,只好向他献纳礼金;要不然的话,阁下,请您还是不用提起礼金这两个字吧。

辛白林  你必须知道,在包藏祸心的罗马人没有向我们勒索这一笔礼金以前,我们本来是自由的;凯撒的囊括世界的雄心,使他不顾一切阻力,把桎梏套在我们的头上;我们是尚武好勇的民族,当然要挣脱这一种难堪的束缚。我们当时就曾向凯撒说过,我们的祖先就是为我们制定法律的慕尔缪歇斯,他的神圣的宪章已经在凯撒的武力之下横遭摧残;凭着我们所有的力量,恢复我们法纪的尊严,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因此而触怒罗马,也在所不顾。慕尔缪歇斯制定我们的法律,他是第一个戴上黄金的宝冠即位称王的不列颠人。

路歇斯  我很抱歉,辛白林,我必须向你宣告奥古斯特斯·凯撒是你的敌人;在凯撒麾下奔走服役的国王,是比你全国所有的官吏更多的。我现在用凯撒的名义,通知你战争和混乱的命运已经临到你的头上,无敌的雄师不久就要开入你的国境之内,请准备着吧。现在我的挑战的使命已经完毕,让我感谢你给我的优渥的礼遇。

辛白林  你是我们的嘉宾,卡厄斯。我曾经从你们凯撒的手里受到骑士的封号;我的少年时代大半是在他的麾下度过,是他启发了我荣誉的观念;为了不负他的训诲起见,我必须全力保持我的荣誉。我知道巴诺尼亚人和达尔迈西亚人已经为了争取他们的自由而揭竿奋起了;凯撒将会知道不列颠人不是麻木不仁的民族,决不会看着这样的前例而无动于衷的。

路歇斯  让事实证明一切吧。

克洛顿  我们的王上向您表示欢迎。请您在我们这儿多玩一两天。要是以后您要跟我们用另一副面目相见,您必须在海水的拱卫中间找寻我们;要是您能够把我们驱逐出去,我们的国土就是你们的;要是你们的冒险失败了,那却便宜了我们的乌鸦,可以把你们的尸体饱餐一顿;事情就是这样完结。

路歇斯  很好,阁下。

辛白林  我知道你们主上的意思,他也知道我的意思。我现在所要向你说的唯一的话,就是“欢迎”!(同下。)

【狗胆包天吗。】


第二场同前。另一室

毕萨尼奥上,读信。


毕萨尼奥  怎么!犯了奸淫!你为什么不写明这是哪一个鬼东西捏造她的谣言?里奥那托斯!啊,主人!什么毒药把你的耳朵麻醉了?哪一个毒手毒舌的、好恶的意大利人向你搬弄是非,你会这样轻易地听信他?不忠实!不,她是因为忠贞不贰而受尽折磨,像一个女神一般,超过一切妻子所应尽的本分,她用过人的毅力,抵抗着即使贞妇也不免屈服的种种胁迫。啊,我的主人!你现在对她所怀的卑劣的居心,恰恰和你低微的命运相称。嘿!我必须杀死她,是因为我曾经立誓尽忠于你的命令吗?我,她?她的血?要是必须这样才算尽了一个仆人的责任,那么我宁愿永远不要做人家的忠仆。我的脸上难道竟是这样冷酷无情,会动手干这种没有人心的事吗?“此事务须速行无忽。余已遵其请求,另有一函致达彼处,该信将授汝以机会。”啊,可恶的书信!你的内容正像那写在你幕上面的墨水一般黑。无知无觉的纸片,你做了这件罪行的同谋者,你的外表却是这样处女般的圣洁吗?瞧!她来了。我必须把主人命令我做的事隐瞒起来。

伊摩琴上。

伊摩琴  啊,毕萨尼奥!

毕萨尼奥  公主,这儿有一封我的主人寄来的信。

伊摩琴  谁?你的主?那就是我的主里奥那托斯。啊!要是有哪一个占星的术士熟悉天上的星辰,正像我熟悉他的字迹一样,那才真算得学术湛深,他的慧眼可以观察到未来的一切。仁慈的神明啊,但愿这儿写着的,只是爱,是我主的健康,是他的满足,可是并不是他对于我们两人远别的满足;让这一件事使他悲哀吧,有些悲哀是有药饵的作用的,这一种悲哀也是,因为它可以滋养爱情;但愿他一切满足,只除了这一件事!好蜡,原谅我,造下这些把心事密密封固的锁键的蜂儿们啊,愿你们有福!好消息,神啊!“噫,至爱之人乎!设卿不愿与仆更谋一面,则将重创仆心;纵令仆为卿父所获而被处极刑,其惨痛尚不若如是之甚。仆今在密尔福德港之堪勃利亚;倘蒙垂怜,幸希临视,否则悉随卿意可耳。山海之盟,永矢勿谖;爱慕之忱,与日俱进。敬祝万福!里奥那托斯·波塞摩斯手启。”啊!但愿有一匹插翅的飞马!你听见吗,毕萨尼奥?他在密尔福德港;读了这封信,再告诉我到那里去有多少路。要是一个事情并不重要的人,费了一星期的跋涉,就可以走到那里,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在一天之内飞步赶到?所以,忠心的毕萨尼奥——你也像我一样渴想着见一见你主人的面的;啊!让我改正一句,你虽然思念你的主人,可是并不像我一样;你的思念之心是比较淡薄的;啊!你不会像我一样,因为我对于他的爱慕超过一切的界限——说,用大声告诉我——爱情的顾问应该用充耳的雷鸣震聋听觉——到这幸福的密尔福德有多少路程,同时告诉我威尔士何幸而拥有这样一个海港;可是最重要的,你要告诉我,我们怎么可以从这儿逃走出去,从出走到回来这一段时间,用怎样的计策才可以遮掩过他人的耳目;可是第一还是告诉我逃走的方法。为什么要在事前预谋掩饰?这问题我们尽可慢慢再谈。说,我们骑着马每一小时可以走几哩路?

毕萨尼奥  从日出到日没,公主,二十哩路对于您已经足够了,也许这样还嫌太多。

伊摩琴  嗳哟,一个骑了马去上刑场的人,也不会走得这样慢。我曾经听说有些赛马的骑士,他们的马走得比沙漏中的沙还快。可是这些都是傻话。去叫我的侍女诈称有病,说她要回家去看看她的父亲;然后立刻替我备下一身骑装,不必怎样华贵,只要适宜于一个小乡绅的妻子的身分就得了。

毕萨尼奥  公主,您最好还是考虑一下。

伊摩琴  我只看见我前面的路,朋友;这儿的一切,或是以后发生的事情,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望去只有一片的模糊。去吧,我求求你;照我的吩咐做去。不用再说别的话语,密尔福德是我唯一的去处。(同下。)

【日月无私照吗。】


第三场威尔士。山野,有一岩窟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自山洞中上。


培拉律斯  真好的天气!像我们这样住在低矮的屋宇下的人,要是深居不出,那才是辜负了天公的厚意。弯下身子来,孩子们;这一个洞门教你们怎样崇拜上天,使你们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向神圣的造物者鞠躬致敬。帝王的宫门是高敞的,即使巨人们也可以高戴他们丑恶的头巾,从里面大踏步走出来,而无须向太阳敬礼。晨安,你美好的苍天!我们虽然住在岩窟之中,却不像那些高楼大厦中的人们那样对你冷淡无情。

吉德律斯  晨安,苍天!

阿维拉古斯  晨安,苍天!

培拉律斯  现在要开始我们山间的狩猎。到那边山上去,你们的腿是年轻而有力的;我只好在这儿平地上跑跑。当你们在上面看见我只有乌鸦那么大小的时候,你们应该想到你们所处的地位,正可以显示出万物的渺小和自己的崇高;那时你们就可以回想到我曾经告诉你们的关于宫廷、君主和战争的权谋的那些故事,功业成就之时,也就是藏弓烹狗之日;想到了这一些,可以使我们从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之中获得教益,我们往往可以这样自慰,硬壳的甲虫是比奋翼的猛鹰更为安全的。啊!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比小心翼翼地恭候着他人的叱责、受了贿赂而无所事事、穿着不用钱买的绸缎的那种生活更高尚、更富有、更值得自傲吗?那些受人供养、非但不知报答、还要人家向他脱帽致敬的人,他们的生活是不能跟我们相比的。

吉德律斯  您这些话是根据您的经验而说的。我们是羽毛未丰的小鸟,从来不曾离巢远飞,也不知道家乡之外,还有什么天地。要是平静安宁的生活是最理想的生活,也许这样的生活是最美满的;对于您这样一位饱尝人世辛酸的老人家,当然会格外觉得它的可爱;可是对于我们,它却是愚昧的暗室、卧榻上的旅行、不敢跨越一步的负债者的牢狱。

阿维拉古斯  当我们像您一样年老的时候,我们有些什么话可以向人诉说呢?当我们听见狂暴的风雨打击着黑暗的严冬的时候,在我们阴寒的洞窟之内,我们应该用些什么谈话,来排遣这冷冰冰的时间呢?我们什么都没有见过。我们全然跟野兽一样,在觅食的时候,我们是像狐狸一般狡狯、像豺狼一般凶猛的;我们的勇敢只是用来追逐逃走的猎物。正像被囚的鸟儿一样,我们把笼子当作了唱歌的所在,高唱着我们的羁囚。

【南冠楚囚吗。】


培拉律斯  你们说的是什么话!要是你们知道城市中的榨取掠夺,亲自领略过那种抽筋刮髓的手段;要是你们知道宫廷里的勾心斗角,去留都是同样的困难,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即使幸免陨越,那如履薄冰的惴惧,也就够人受了;要是你们知道战争的困苦,为了名誉和光荣,追寻着致命的危险,一旦身死疆场,往往只留下几行诬谤的墓铭,记录他生前的功业;是的,立功遭谴,本来是不足为奇的事,最使人难堪的,你还必须恭恭敬敬地陪着小心,接受那有罪的判决。孩子们啊!世人可以在我身上读到这一段历史:我的肉体上留着罗马人刀剑的伤痕,我的声誉一度在最知名的人物之间忝居前列;我曾经邀辛白林的眷宠;当人们谈起战士的时候,我的名字总离不了他们的嘴边;那时我正像一株枝头满垂着果子的大树,可是在一夜之间,狂风突起或是盗贼光临,由你们怎么说都可以,摇落了我的成熟的果实,不,把我的叶子都一起摇了下来,留下我这枯干秃枝,忍受着风霜的凌虐。

吉德律斯  不可靠的恩宠!

培拉律斯  我屡次告诉你们,我并没有犯什么过失,可是我的完整的荣誉,敌不了那两个恶人的虚伪的誓言,他们向辛白林发誓说我和罗马人密谋联络。自从我那次被他们放逐以后,这二十年来,这座岩窟和这一带土地就成为我的世界,我在这儿度着正直而自由的生活,在我整个的前半生中,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可以让我向上天掬献我的虔诚的感谢。可是到山岭上去吧!这不是猎人们的语言。谁最先把鹿捉到,谁就是餐席上的主人,其余的两人将要成为他的侍者;我们无须担心有人下毒,像那些豪门中的盛筵一样。我在山谷里和你们会面吧。(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天性中的灵明是多么不容易掩没!这两个孩子一些不知道他们是国王的儿子;辛白林也永远梦想不到他们尚在人间。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父亲;虽然他们是在这俯腰曲背的卑微的洞窟之中教养长大,他们的雄心却可以冲破王宫的屋顶,他们过人的天性,使他们在简单渺小的事物之中显示出他们高贵的品格。这一个波里多,辛白林的世子,不列颠王统的继承者,吉德律斯是他的父王为他所取的本名——神啊!当我坐在三脚凳上,向他讲述我的战绩的时候,他的心灵就飞到了我的故事的中间;他说,“我的敌人也是这样倒在地上,我也是这样把我的脚踏住他的脖子;”就在那时候,他的高贵的血液升涨到他的颊上,他流着汗,他的幼稚的神经紧张到了极度,他装出种种的姿势,表演着我所讲的一切情节。他的弟弟凯德华尔,——阿维拉古斯是他的本名——也像他哥哥一样,常常把生命注入我的叙述之中,充分表现出他活跃的想像。听!猎物已经赶起来了。辛白林啊!上天和我的良心知道,你不应该把我无辜放逐;为了一时气愤,我才把这两个孩子偷了出来,那时候一个三岁,一个还只有两岁;因为你褫夺了我的土地,我才想要绝灭你的后嗣。尤莉菲尔,你是他们的乳母,他们把你当作他们的母亲,每天都要到你的墓前凭吊。我自己,培拉律斯,现在化名为摩根,是他们心目中的亲生严父。打猎已经完毕了。(下。)

【痛说家史吗。】


第四场密尔福德港附近

毕萨尼奥及伊摩琴上。


伊摩琴  当我们下马的时候,你对我说那地方没有几步路就可以走到;我的母亲生我那天渴想着看一看我的那种心理,还不及我现在盼望他的热切。毕萨尼奥!朋友!波塞摩斯在哪儿?你这样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心里在转些什么念头?为什么你要深深地叹息?要是照你现在的形状描成一幅图画,人家也会从它上面看出一副茫然若失的心情。拿出勇敢一些的气概来吧,否则我将惶惑不安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用那么冷酷的眼光,把这一封信交给我?假如它是盛夏的喜讯,你应该笑逐颜开;假如它是严冬的噩耗,那么继续保持你这副脸相吧。我的丈夫的笔迹!那为毒药所麻醉的意大利已经使他中了圈套,他现在是在不能自拔的窘境之中。说,朋友;我自己读下去也许是致命的消息,从你嘴里说出来或者可以减轻一些它的严重的性质。

毕萨尼奥  请您念下去吧;您将要知道我是最为命运所蔑视的一个倒楣的家伙。

伊摩琴  “毕萨尼奥乎,尔之女主人行同娼妓,证据凿凿,皆为余所疾首痛心,永志不忘者。此言并非无端之猜测,其确而可信,殆无异于余心之悲痛;耿耿此恨,必欲一雪而后快。毕萨尼奥乎,尔之忠诚倘未因受彼濡染而变色,则尔当手刃此妇,为余尽报复之责。余已致函彼处,嘱其至密尔福德港相会,此实为尔下手之良机。设尔意存迟疑,不果余言,则彼之丑行,尔实与谋;一为失贞之妇,一为不忠之仆,余之愤怒将兼及尔身。”

毕萨尼奥  我何必拔出我的剑来呢?这封信已经把她的咽喉切断了。不,那是谣言,它的锋刃比刀剑更锐利,它的长舌比尼罗河中所有的毒蛇更毒,它的呼吸驾着疾风,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散播它的恶意的诽谤;宫廷之内、政府之中、少女和妇人的心头,以至于幽暗的坟墓,都是这恶毒的谣言伸展它的势力的所在。您怎么啦,公主?

伊摩琴  失贞!怎么叫做失贞?因为思念他而终宵不寐吗?一点钟又一点钟地流着泪度过吗?在倦极入睡的时候,因为做了关于他的恶梦而哭醒转来吗?这就是失贞,是不是?

毕萨尼奥  唉!好公主!

伊摩琴  我失贞!问问你的良心吧!阿埃基摩,你曾经说过他怎样怎样放荡,那时候我瞧你像一个恶人;现在想起来,你的面貌还算是好的。哪一个涂脂抹粉的意大利淫妇迷住了他;可怜的我是已经陈旧的了,正像一件不合时式的衣服,挂在墙上都嫌刺目,所以只好把它撕碎;让我也被你们撕得粉碎吧!啊!男人的盟誓是妇女的陷阱!因为你的变心,夫啊!一切美好的外表将被认为是掩饰奸恶的面具;它不是天然生就,而是为要欺骗妇女而套上去的。

毕萨尼奥  好公主,听我说。

伊摩琴  正人君子的话,在当时往往被认为虚伪;奸诈小人的眼泪,却容易博取人们的同情。波塞摩斯,你的堕落将要影响到一切俊美的男子,他们的风流秀雅,将要成为诈伪欺心的标记。来,朋友,做一个忠实的人,执行你主人的命令吧。当你看见他的时候,请你向他证明我的服从。瞧!我自己把剑拔出来了;拿着它,把它刺进我的爱情的纯洁的殿堂——我的心坎里去吧。不用害怕,它除了悲哀之外,是什么也没有的;你的主人不在那儿,他本来是它唯一的财富。照他的吩咐实行,举起你的剑来。你在正大的行动上也许是勇敢的,可是现在你却像一个懦夫。

毕萨尼奥  去,万恶的武器!我不能让你玷污我的手。

【束手就擒吗。】


伊摩琴  不,我必须死;要是我不死在你的手里,你就不是你主人的仆人。我的软弱的手没有自杀的勇气,因为那是为神圣的教条所禁止的。来,这儿是我的心。它的前面还有些什么东西;且慢!且慢!我们要撤除一切的防御,像剑鞘一般服贴顺从。这是什么?忠实的里奥那托斯的金科玉律,全变成了异端邪说!去,去,我的信心的破坏者!我不要你们再做我的心灵的护卫了。可怜的愚人们是这样信任着虚伪的教师;虽然受欺者的心中感到深刻的剧痛,可是欺诈的人也逃不了更痛苦的良心的谴责。你,波塞摩斯,你使我反抗我的父王,把贵人们的求婚蔑弃不顾,今后你将会知道这不是寻常的行动,而是需要希有的勇气的。我还要为你悲伤,当我想到你现在所贪恋的女人,一旦把你厌弃以后,我的记忆将要使你感到怎样的痛苦。请你赶快动手吧;羔羊在向屠夫恳求了;你的刀子呢?这不但是你主人的命令,也是我自己的愿望,你不该迟疑畏缩。

毕萨尼奥  啊,仁慈的公主!自从我奉命执行这一件工作以来,我还不曾有过片刻的安睡。

伊摩琴  那么快把事情办好,回去睡觉吧。

毕萨尼奥  我要等熬瞎了眼睛才去哩。

伊摩琴  那么为什么接受这一件使命?为什么为了一个虚伪的借口,走了这么多的路?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我们两人的行动,我们马儿的跋涉,都为着什么?为什么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为什么要引起宫廷里对于我的失踪的惊疑?——那边我是准备再也不回去的了。——为什么你已经走到你的指定的屠场,那被选中的鹿儿就在你的面前,你又改变了你的决意?

毕萨尼奥  我的目的只是要迁延时间,逃避这样一件罪恶的差使。我已经在一路上盘算出一个办法。好公主,耐心听我说吧。

伊摩琴  说吧,尽你说到舌敝唇焦。我已经听见说我是个娼妓,我的耳朵早被谎话所刺伤,任何的打击都不能使它感到更大的痛苦,也没有哪一根医生的探针可以探测我的伤口有多么深。可是你说吧。

毕萨尼奥  那么,公主,我想您是不会再回去的了。

伊摩琴  那当然啦,你不是带我到这儿来杀死我的吗?

毕萨尼奥  不,不是那么说。可是我的智慧要是跟我的良心一样可靠,那么我的计策也许不会失败。我的主人一定是受了人家欺骗;不知哪一个恶人,嗯,一个千刁万恶的恶人;用这种该死的手段中伤你们两人的感情。

伊摩琴  一定是哪一个罗马的娼妓。

毕萨尼奥  不,凭着我的生命起誓。我只要通知他您已经死了,按照他的吩咐,寄给他一些血证;您从宫廷里失踪的消息,可以使他对于这件事深信不疑。

伊摩琴  嗳哟,好人儿,你叫我干些什么事?住在什么地方?怎样生活下去?我的丈夫认为我已经死去了,我的生命中还有什么乐趣?

毕萨尼奥  要是您还愿意回到宫里去——

伊摩琴  没有宫廷,没有父亲;再也不要受那个粗鲁的、尊贵的、愚蠢的废物克洛顿的烦扰!那克洛顿,他的求爱对于我就像敌军围攻一样可怕。

【婊子养的吗。】


毕萨尼奥  要是不回宫里去,那么您就不能住在英国。

伊摩琴  那么到什么地方去呢?难道一切的阳光都是照在英国的吗?除了英国之外,别的地方都是没有昼夜的吗?在世界的大卷册中,我们的英国似乎附属于它,却并不是它本身的一部分;她是广大的水池里一个天鹅的巢。请你想一想,英国以外也是有人居住的。

毕萨尼奥  我很高兴您想到别的地方。罗马的使臣路歇斯明天要到密尔福德港来了。要是您能够适应您目前的命运,改变一下您的装束——因为照您现在这样子,对于您是不大安全的——您就可以走上一条康庄大道,饱览人世间的形形色色;而且也许还可以接近波塞摩斯所住的地方,即使您看不见他的一举一动,至少也可以从人们的传说之中,每小时听到关于他的确实的消息。

伊摩琴  啊!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只要对于我的名节没有毁损,即使冒一些危险,我也愿意一试。

毕萨尼奥  好,那么听我说来。您必须忘记您是一个女人,把命令换了服从,把女人本色的怕事和小心,换了放肆的大胆;您必须把讥笑的话随时挂在口头;您必须应答敏捷,不怕得罪别人,还要像鼬鼠一般喜欢吵架;而且您必须忘掉您有一张世间最珍贵的面庞,让它去受遍吻一切的阳光的贪馋的抚摩,虽然太忍心了,可是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最后,您必须忘掉那曾经使天后朱诺妒恨的一切繁细而工致的修饰。

伊摩琴  得啦,说简单一些。我明白你的用意,差不多已经变成一个男人啦。

毕萨尼奥  第一,您要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个男人。我因为预先想到这一层,早已把紧身衣、帽子、长袜和一切应用的物件一起准备好,它们都在我的衣包里面。您穿起了这样的服装,再摹仿一些像您这样年龄的青年男子们的神气,就可以到尊贵的路歇斯面前介绍您自己,请求他把您收留,对他说,您能够侍候他的左右,对于您是一件莫大的幸事。要是他有一对鉴赏音乐的耳朵,听了您这样娓娓动人的说话,一定会非常高兴地拥抱您,因为他不但为人正直,而且秉性也是非常仁慈。您在外面的费用,一切都在我身上;我一定会随时供给您的。

伊摩琴  你是天神们赐给我的唯一的安慰。去吧;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考虑,可是我们将要利用时间给与我们的机会。我已经下了决心,实行这样的尝试,并且准备用最大的勇气忍受一切。你去吧。

毕萨尼奥  好,公主,我们必须这样匆匆地分手了,因为我怕他们不见我的踪迹,会疑心到是我骗诱您从宫中出走的。我的尊贵的女主人,这儿有一个小匣子,是王后赐给我的,里面藏着灵奇的妙药;要是您在海上晕船,或是在陆地上感到胸腹作恶,只要服下一点点儿,就可以药到病除。现在您快去找一处有树木荫蔽的所在,把您的男装换起来吧。愿天神们领导您到最幸福的路上!

伊摩琴  阿门。我谢谢你。(各下。)

【信口雌黄吗。】


第五场辛白林宫中一室

辛白林、王后、克洛顿、路歇斯、群臣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再会吧,恕不远送了。

路歇斯  谢谢陛下。敝国皇帝已经有命令来,我不能不回去。我很抱憾我必须回国复命,说您是我的主上的敌人。

辛白林  阁下,我的臣民不愿忍受他的束缚;要是我不能表示出比他们更坚强的态度,那是有失一个国王的身分的。

路歇斯  是的,陛了。我还要向您请求派几个人在陆地上护送我到密尔福德港。娘娘,愿一切快乐降在您身上!

王后  愿您也享受同样的快乐!

辛白林  各位贤卿,你们护送路歇斯大人安全到港,一切应有的礼节,不可疏忽。再会吧,高贵的路歇斯。

路歇斯  把您的手给我,阁下。

克洛顿  接受我这友谊的手吧;可是从今以后,我们是要化友为敌了。

路歇斯  阁下,结果还不知道胜败谁属哩。再会!

辛白林  各位贤卿,不要离开尊贵的路歇斯;等他渡过了塞汶河,你们再回来吧。祝福!(路歇斯及群臣下。)

王后  他含怒而去;可是我们已向他说明了立场,那正是我们的光荣。

克洛顿  这样才好;勇敢的不列颠人谁都希望有这么一天。

辛白林  路歇斯早已把这儿的一切情形通知他的皇帝了,所以我们应该赶快把战车和马队调集完备。他们已经驻扎在法兰西的军队马上就可以传令出发,向我们的国境开始攻击。

王后  这不是随便可以混过去的事情;我们必须奋起全力,迅速准备我们御敌的工作。

辛白林  幸亏我们早已预料到这一着,所以才能够有恃无恐。可是,我的好王后,我们的女儿呢?她并没有出来见罗马的使臣,也没有向我们问安。她简直把我们当作仇人一样看待,忘记了做女儿的责任了;我早就注意到她这一种态度。叫她出来见我;我们一向太把她纵容了。(一侍从下。)

王后  陛下,自从波塞摩斯放逐以后,她就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种精神上的变态,陛下,我想还是应该让时间来治愈它的。请陛下千万不要把她责骂;她是一位受不起委屈的小姐,你说了她一句话,就像用刀剑刺进她的心里,简直就是叫她死。

一侍从重上。

辛白林  她呢?我们应该怎么应付她这种藐视的态度?

侍从  启禀陛下,公主的房间全都上了锁,我们大声呼喊,也没有人回答。

王后  陛下,上一次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请求我原谅她的闭门不出,她说因为身子有病,不能每天来向您请安,尽她晨昏定省的责任;她希望我在您的面前转达她的歉意,可是因为碰到国有要事,我也忘记向您提起了。

辛白林  她的门上了锁!最近没有人见过她的面!天哪,但愿我所恐惧的并不是事实!(下。)

【故作神秘吗。】


王后  儿啊,你也跟着王上去吧。

克洛顿  她那个亲信的老仆毕萨尼奥,这两天我也没有见过。

王后  去探查一下。(克洛顿下)毕萨尼奥,你这替波塞摩斯出尽死力的家伙!他有我给他的毒药;但愿他的失踪的原因是服毒身亡,因为他相信那是非常珍贵的灵药。可是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也许她已经对人生感觉绝望,也许她驾着热情的翅膀,飞到她心爱的波塞摩斯那儿去了。她不是奔向死亡,就是走到不名誉的路上;无论走的是哪一条路,我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达到我的目的;只要她跌倒了,这一顶不列颠的王冠就可以稳稳地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克洛顿重上。

王后  怎么啦,我的孩子!

克洛顿  她准是逃走啦。进去安慰安慰王上吧;他在那儿暴跳如雷,谁也不敢走近他。

王后  (旁白)再好没有;但愿这一夜的气愤促短了他明日的寿命!(下。)

克洛顿  我又爱她又恨她。因为她是美貌而高贵的,她娴熟一切宫廷中的礼貌,无论哪一个妇人少女都不及她的优美;每一个女人的长处她都有,她的一身兼备众善,超过了同时的侪辈。我是因此而爱她的。可是她瞧不起我,反而向卑微的波塞摩斯身上滥施她的爱宠,这证明了她的不识好坏,虽然她有其他种种难得的优点,也不免因此而逊色;为了这一个缘故,我决定恨她,不,我还要向她报复我的仇恨哩。因为当傻子们——

毕萨尼奥上。

克洛顿  这是谁?什么!你想逃走吗,狗才?过来。啊,你这好忘八羔子!混蛋,你那女主人呢?快说,否则我立刻送你见魔鬼去。

毕萨尼奥  啊,我的好殿下!

克洛顿  你的女主人呢?凭着朱庇特起誓,你要是再不说,我也不再问你了。阴刁的奸贼,我一定要从你的心里探出这个秘密,否则我要挖破你的心找它出来。她是跟波塞摩斯在一起吗?从他满身的卑贱之中,找不出一丝可取的地方。

毕萨尼奥  唉,我的殿下!她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她几时不见的?他是在罗马哩。

克洛顿  她到哪儿去了?走近一点儿,别再吞吞吐吐了。明明白白告诉我,她的下落怎么样啦?

毕萨尼奥  啊,我的大贤大德的殿下!

克洛顿  大奸大恶的狗才!赶快对我说你的女主人在什么地方。一句话,再不要干嚷什么“贤德的殿下”了。说,否则我立刻叫你死。

毕萨尼奥  那么,殿下,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出走的经过,都在这封信上。(以信交克洛顿。)

克洛顿  让我看看。我要追上她去,不怕一直追到奥古斯特斯的御座之前。

毕萨尼奥  (旁白)要是不给他看这封信,我的性命难保。她已经去得很远了;他看了这信的结果,不过让他白白奔波了一趟,对于她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盛世危言吗。】


克洛顿  哼!

毕萨尼奥  (旁白)我要写信去告诉我的主人,说她已经死了。伊摩琴啊!愿你一路平安,无恙归来!

克洛顿  狗才,这信是真的吗?

毕萨尼奥  殿下,我想是真的。

克洛顿  这是波塞摩斯的笔迹;我认识的。狗才,要是你愿意弃暗投明,不再做一个恶人,替我尽忠办事,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无论叫你干些什么恶事,你都毫不迟疑地替我出力办好,我就会把你当作一个好人;你大爷有的是钱,你不会缺吃少穿的,升官进级,只消我一句话。

毕萨尼奥  呃,我的好殿下。

克洛顿  你愿意替我作事吗?你既然能够一心一意地追随那个穷鬼波塞摩斯的破落的命运,为了感恩的缘故,我想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忠勤的仆人。你愿意替我作事吗?

毕萨尼奥  殿下,我愿意。

克洛顿  把你的手给我;这儿是我的钱袋。你手边有没有什么你那旧主人留下来的衣服?

毕萨尼奥  有的,殿下,在我的寓所里,就是他向我的女主人告别的时候所穿的那一套。

克洛顿  你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套衣服拿来。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去吧。

毕萨尼奥  我就去拿来,殿下。(下。)

克洛顿  在密尔福德港相会!——我忘记问他一句话,等会儿一定记好了——就在那里,波塞摩斯,你这狗贼,我要杀死你。我希望这些衣服快些拿来。她有一次向我说过,——我现在想起了这句话的刻毒,就想从心里把它呕吐出来——她说在她看起来,波塞摩斯的一件衣服,都要比我这天生高贵的人物,以及我随身所有的一切美德,更值得她的爱重。我要穿着这一身衣服去奸污她;先当着她的眼前把他杀了,让她看看我的勇敢,那时她就会痛悔从前不该那样瞧不起我。他躺在地上,我的辱骂的话向他的尸体发泄完了,我刚才说过的,为了使她懊恼起见,我还要穿着这一身受过她这样赞美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满足我的欲望,然后我就打呀踢呀地把她赶回宫里来。她把我侮辱得不亦乐乎,我也要快快活活地报复她一下。

毕萨尼奥持衣服重上。

克洛顿  那些就是他的衣服吗?

毕萨尼奥  是的,殿下。

克洛顿  她到密尔福德港去了多久了?

毕萨尼奥  她现在恐怕还没有到哩。

克洛顿  把这身衣服送到我的屋子里去,这是我吩咐你做的第二件事。第三件事是你必须对我的计划自愿保守秘密。只要尽忠竭力,总会有好处到你身上的。我现在要到密尔福德港复仇去;但愿我肩上生着翅膀,让我飞了过去!来,做一个忠心的仆人。(下。)

毕萨尼奥  你叫我抹杀我的良心,因为对你尽忠,我就要变成一个不忠的人;我的主人是一个正人君子,我怎么也不愿叛弃他的。到密尔福德去吧,愿你扑了一场空,找不到你所要追寻的人。上天的祝福啊,尽量灌注到她的身上吧!但愿这傻子一路上阻碍重重,让他枉自奔波,劳而无功!(下。)

【鞭尸泄愤吗。】


第六场威尔士。培拉律斯山洞前

伊摩琴男装上。


伊摩琴  我现在明白了做一个男人是很麻烦的;我已经精疲力尽,连续两夜把大地当作我的眠床;倘不是我的决心支持着我,我早就病倒了。密尔福德啊,当毕萨尼奥在山顶上把你指给我看的时候,你仿佛就在我的眼底。天哪!难道一个不幸的人,连一块安身之地都不能得到吗?我想他所到之处,就是地面也会从他的脚下逃走的。两个乞丐告诉我,我不会迷失我的路径;难道这些可怜的苦人儿,他们自己受着痛苦,明知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和磨难,还会向人撒谎吗?是的,富人们也难得讲半句真话,怎么能怪他们?被锦衣玉食汩没了本性,是比因穷困而撒谎更坏的;国王们的诈欺,是比乞丐的假话更可鄙的。我的亲爱的夫啊!你也是一个欺心之辈。现在我一想到你,我的饥饿也忘了,可是就在片刻之前,我已经饿得快要站不起来了。咦!这是什么?这儿还有一条路通到洞口;它大概是野人的巢窟。我还是不要叫喊,我不敢叫喊;可是饥饿在没有使人完全失去知觉以前是会提起人的勇气的。升平富足的盛世徒然养成一批懦夫,困苦永远是坚强之母。喂!有人吗?要是里面住着文明的人类,回答我吧;假如是野人的话,我也要向他们夺取或是告借一些食物。喂!没有回答吗?那么我就进去。最好还是拔出我的剑;万一我的敌人也像我一样见了剑就害怕,他会瞧都不敢瞧它的。老天啊,但愿我所遇到的是这样一个敌人!(进入洞中。)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上。

培拉律斯  你,波里多,已经证明是我们中间最好的猎人;你是我们餐席上的主人,凯德华尔跟我将要充一下厨役和侍仆,这是我们预先约定的;劳力的汗只是为了它所期望的目的而干涸。来,我们空虚的肚子将会使平常的食物变成可口;疲倦的旅人能够在坚硬的山石上沉沉鼾睡,终日偃卧的懒汉却嫌绒毛的枕头太硬。愿平安降临于此,可怜的没有人照管的屋子!

吉德律斯  我乏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阿维拉古斯  我虽然因疲劳而乏力,胃口倒是非常之好。

吉德律斯  洞里有的是冷肉;让我们一面嚼着充饥,一面烹煮我们今天打来的野味吧。

培拉律斯  (向洞中窥望)且慢;不要进去。倘不是他在吃着我们的东西,我一定会当他是个神仙。

吉德律斯  什么事,父亲?

培拉律斯  凭着朱庇特起誓,一个天使!要不然的话,也是一个人间绝世的美少年!瞧这样天神般的姿容,却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孩子!

【五色目迷吗。】


伊摩琴重上。

伊摩琴  好朋友们,不要伤害我。我在走进这里来以前,曾经叫喊过;我本来是想问你们讨一些或是买一些食物的。真的,我没有偷了什么,即使地上散满金子,我也不愿拾取。这儿是我吃了你们的肉的钱;我本来想在吃过以后,把它留在食桌上,再替这里的主人作过感谢的祷告,然后才出来的。

吉德律斯  钱吗,孩子?

阿维拉古斯  让一切金银化为尘土吧!只有崇拜污秽的邪神的人才会把它看重。

伊摩琴  我看你们在发怒了。假如你们因为我干了这样的错事而杀死我,你们要知道,我不这么干也早就不能活命啦。

培拉律斯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伊摩琴  到密尔福德港。

培拉律斯  你叫什么名字?

伊摩琴  我叫斐苔尔,老伯。我有一个亲戚,他要到意大利去;他在密尔福德上船;我现在就要到他那儿去,因为走了许多路,肚子饿得没有办法,才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培拉律斯  美貌的少年,请你不要把我们当作出野的伧夫。也不要凭着我们所住的这一个粗陋的居处,错估了我们善良的心性。欢迎!天快黑了;你应该养养你的精神,然后动身赶路。请就在这里住下来,陪我们一块儿吃些东西吧。孩子们,你们也欢迎欢迎他。

吉德律斯  假如你是一个女人,兄弟,我一定向你努力追求,非让我做你的新郎不可。说老实话,我要出最高的代价把你买到。

阿维拉古斯  我要因为他是个男子而感到快慰;我愿意爱他像我的兄弟一样。正像欢迎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我欢迎你!快活起来吧,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之一。

伊摩琴  朋友之一,也是兄弟之一。(旁白)但愿他们果然是我父亲的儿子,那么我的身价多少可以减轻一些,波塞摩斯啊,你我之间的鸿沟,也不至于这样悬隔了。

培拉律斯  他有些什么痛苦,在那儿愁眉不展呢?

吉德律斯  但愿我能够替他解除!

阿维拉古斯  我也但愿能够替他解除,不管他有些什么痛苦,不管那需要多少的劳力,冒多大的危险。神啊!

培拉律斯  听着,孩子们。(耳语。)

伊摩琴  高人隐士,他们潜居在并不比这洞窟更大的斗室之内,洁身自好,与世无争,保持他们纯洁的德性,把世俗的过眼荣华置之不顾,这样的人果然可敬,但是还不及这两个少年质朴得可爱。恕我,神啊!既然里奥那托斯这样薄情无义,我愿变为一个男子和他们作伴。

培拉律斯  就这样吧。孩子们,我们去把猎物烹煮起来。美貌的少年,进来。肚子饿着的时候,谈话是很乏力的;等我们吃过晚餐,我们就要详细询问你的身世,要是你愿意告诉我们的话。

吉德律斯  请过来吧。

阿维拉古斯  鸱枭对于黑夜,云雀对于清晨,也不及我们对你的欢迎。

伊摩琴  谢谢,大哥。

阿维拉古斯  请过来吧。(同下。)

【竭诚以待吗。】


第七场罗马。广场

二元老及众护民官上。


元老甲  皇上有旨:本国平民方今正在讨伐巴诺尼亚人和达尔迈西亚人的叛乱,目前驻屯法兰西的军团,实力薄弱,不够膺惩贰心的不列颠人,所以传谕全国士绅,一体踊跃从征。他晋封路歇斯为执政长官;全权委任你们各位护民官负责立即征募兵员。凯撒万岁!

护民官甲  路歇斯是全军的主将吗?

元老乙  是的。

护民官甲  他现在还在法兰西吗?

元老甲  带领着我刚才所说的那几个军团,正在等候着你们征募的兵队前去补充。在你们的委任状上,写明了需要的兵额和他们开拔的限期。

护民官甲  我们一定履行我们的责任。(同下。)



第四幕


第一场威尔士。培拉律斯山洞附近森林

克洛顿上。


克洛顿  要是毕萨尼奥指示我的方向没有错误,那么这儿离开他们约会的地点应该不远了。他的衣服我穿着多么合身!既然穿得上他的衣服,为什么配不上他的爱人呢?她不是跟他的裁缝一样,都是上帝造下的生物吗?据说,女人究竟能不能配上,全得看她一时的冲动——对不起,我说得过分露骨了。反正我必须使尽我的伎俩才是。我敢老实对自己说一句话——因为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照照镜子是算不得虚荣的——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全身的线条正像他一样秀美;同样的年轻,讲身体我比他结实,讲命运我不比他坏,讲眼前的地位他不及我,讲出身他没有我高贵;我们同样通晓一般的庶务,可是在单人决斗的时候,我比他更了不起;然而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偏偏丢下了我去爱他!人类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波塞摩斯,你的头现在还长在你的肩膀上,一小时之内,它就要掉下来了;你的爱人要被我强奸,你的衣服要当着她的面前撕成碎片;等到这一切都干完以后,我要把她踢回家去见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见我用这种粗暴的手段对待他的女儿,也许会有点儿生气,可是我的母亲是能够控制他的脾气的,到后来还是我得到一切的赞美。我的马儿已经拴好;出来,宝剑,去饮仇人的血吧!命运之神啊,愿你让他们落在我的手里!这儿正是他所描写的他们约会的地点;那家伙想来不敢骗我。(下。)

【笑谈渴饮匈奴血吗。】


第二场培拉律斯山洞之前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及伊摩琴自洞中上。


培拉律斯  (向伊摩琴)你身子不大舒服,还是留在洞里;我们打完了猎就来看你。

阿维拉古斯  (向伊摩琴)兄弟,安心住着吧;我们不是兄弟吗?

伊摩琴  人们本来应该像兄弟一般彼此亲爱;可是粘土也有贵贱的区分,虽然它们本身都是同样的泥块。我病得很难过。

吉德律斯  你们去打猎吧;我来陪他。

伊摩琴  我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儿不舒服;可是我还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一般,没有病就装出一副快要死了的神气。所以请你们让我一个人留着吧;不要放弃你们每日的工作;破坏习惯就是破坏一切。我虽然有病,你们陪着我也于事无补;对于一个耽好孤寂的人,伴侣并不是一种安慰。我的病不算厉害,因为我还能对它大发议论。请你们信任我,让我留在这儿吧;除了我自己以外,我是什么也不会偷窃,我只希望一个人偷偷地死去。

吉德律斯  我爱你;我已经说过了;我对你的爱的分量,正像我爱我的父亲一样。

培拉律斯  咦!怎么!怎么!

阿维拉古斯  要是说这样的话是罪恶,父亲,那么这不单是我哥哥一人的过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这个少年;我曾经听见您说,爱的理由是没有理由的。假如柩车停在门口,有人问我应该让谁先死,我会说,“让我的父亲死,让这少年活着吧。”

培拉律斯  (旁白)啊,高贵的气质!优越的天赋!伟大的胚胎!懦怯的父亲只会生懦怯的儿子,卑贱的事物出于卑贱。有谷实也就有糠麸,有猥琐的小人,也就有倜傥的豪杰。我不是他们的父亲;可是这少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却会造成这样的奇迹,使他们爱他胜于爱我。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了。

阿维拉古斯  兄弟,再会!

伊摩琴  愿你们满载而归!

阿维拉古斯  愿你恢复健康!请吧,父亲。

伊摩琴  (旁白)这些都是很善良的人。神啊,我听到一些怎样的谎话!我们宫廷里的人说,在宫廷以外,一切都是野蛮的;经验啊,你证实传闻的虚伪了。庄严的大海产生蛟龙和鲸鲵,清浅的小河里只有一些供鼎俎的美味的鱼虾。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心里一阵阵地难过。毕萨尼奥,我现在要尝试一下你的灵药了。(吞药。)

吉德律斯  我不能鼓起他的精神来。他说他是良家之子,遭逢不幸,忠实待人,却受到人家的欺骗。

阿维拉古斯  他也是这样回答我;可是他说以后我也许可以多知道一些。

培拉律斯  到猎场上去,到猎场上去!(向伊摩琴)我们暂时离开你一会儿;进去安息安息吧。

阿维拉古斯  我们不会去得很久的。

培拉律斯  请你不要害病,因为你必须做我们的管家妇。

伊摩琴  不论有病无病,我永远感念你们的好意。(下。)

【壮志饥餐胡虏肉吗。】


培拉律斯  这孩子虽然在困苦之中,看来他是有很好的祖先的。

阿维拉古斯  他唱得多么像个天使!

吉德律斯  可是他的烹饪的手段多么精巧!他把菜根切得整整齐齐;他调煮我们的羹汤,就像天后朱诺害病的时候曾经侍候过她的饮食一样。

阿维拉古斯  他用非常高雅的姿态,把一声叹息配合着一个微笑:那叹息似乎在表示自恨它不能成为这样一个微笑,那微笑却在讥讽那叹息,怪它从这样神圣的殿堂里飞了出来,去同那水手们所詈骂的风儿混杂在一起。

吉德律斯  我注意到悲哀和忍耐在他的心头长着根,彼此互相纠结。

阿维拉古斯  长大起来,忍耐!让那老朽的悲哀在你那繁盛的藤蔓之下解开它的枯萎的败根吧!

培拉律斯  已经是大白天了。来,我们走吧!——那儿是谁?

克洛顿上。

克洛顿  我找不到那亡命之徒;那狗才骗了我。我好疲乏!

培拉律斯  “那亡命之徒”!他说的是不是我们?我有点儿认识他;这是克洛顿,王后的儿子。我怕有什么埋伏。我好多年没有看见他了,可是我认识他这个人。人家把我们当作匪徒,我们还是避开一下吧。

吉德律斯  他只有一个人。您跟我的弟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走过来;你们去吧,让我独自对付他。(培拉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

克洛顿  且慢!你们是些什么人,见了我就这样转身逃走?是啸聚山林的匪徒吗?我曾经听见说起过你们这种家伙。你是个什么奴才?

吉德律斯  人家骂我奴才,我要是不把他的嘴巴打歪,那我才是个不中用的奴才。

克洛顿  你是个强盗,破坏法律的匪徒。赶快投降,贼子!

吉德律斯  向谁投降?向你吗?你是什么人?我的臂膀不及你的粗吗?我的胆量不及你的壮吗?我承认我不像你这样爱说大话,因为我并不把我的刀子藏在我的嘴里。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向你投降?

克洛顿  你这下贱的贼奴,你不能从我的衣服上认识我吗?

吉德律斯  不,恶棍,我又不认识你的裁缝;他是你的祖父,替你做下了这身衣服,让你穿了像一个人的样子。

克洛顿  好一个利嘴的奴才,我的裁缝并没有替我做下这身衣服。

吉德律斯  好,那么谢谢那舍给你穿的施主吧。你是个傻瓜;打你也嫌污了我的手。

克洛顿  你这出口伤人的贼子,你只要一听我的名字,你就发起抖来了。

吉德律斯  你叫什么名字?

克洛顿  克洛顿,你这恶贼。

吉德律斯  你这恶透了的恶贼,原来你的名字就叫克洛顿,那可不能使我发抖;假如你叫蛤蟆、毒蛇、蜘蛛,那我倒也许还有几分害怕。

克洛顿  让我叫你听了格外害怕,嘿,我要叫你吓得发呆,告诉你吧,我就是当今王后的儿子。

吉德律斯  我很失望,你的样子不像你的出身那么高贵。

【人可貌相吗。】


克洛顿  你不怕吗?

吉德律斯  我只怕那些我所尊敬的聪明人;对于傻瓜们我只有一笑置之,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怕。

克洛顿  过来领死。等我亲手杀死了你以后,我还要追上刚才逃走的那两个家伙,把你们的首级悬挂在国门之上。投降吧,粗野的山贼!(且斗且下。)

培拉律斯及阿维拉古斯重上。

培拉律斯  不见有什么人。

阿维拉古斯  一个人也没有。您准是认错人啦。

培拉律斯  那我可不敢说;可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岁月还没有模糊了他当年脸上的轮廓;那断续的音调,那冲口而出的言语,都正像是他。我相信这人一定就是克洛顿。

阿维拉古斯  我们是在这地方离开他们的。我希望哥哥给他一顿好好的教训;您说他是非常凶恶的。

培拉律斯  我说,他还没有像一个人,什么恐惧他都一点儿不知道;因为一个浑浑噩噩的家伙,往往胆大妄为,毫无忌惮。可是瞧,你的哥哥。

吉德律斯提克洛顿首级重上。

吉德律斯  这克洛顿是个傻瓜,一只空空的钱袋。即使赫剌克勒斯也砸不出他的脑子来,因为他根本是没有脑子的。可是我要是不干这样的事,我的头也要给这傻瓜拿下来,正像我现在提着他的头一样了。

培拉律斯  你干了什么事啦?

吉德律斯  我明白我自己所干的事:我不过砍下了一个克洛顿的头颅,据他自己所说,他是王后的儿子;他骂我反贼、山林里的匪徒,发誓要凭着他单人独臂的力量,把我们一网捕获,还要从我们的脖子上——感谢天神!——搬下我们的头颅,把它们悬挂在国门上示众。

培拉律斯  我们全完了。

吉德律斯  嗳哟,好爸爸,我们除了他所发誓要取去的我们的生命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法律并不保护我们;那么我们为什么向人示弱,让一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威吓我们,因为我们害怕法律,他就居然做起我们的法官和刽子手来?你们在路上看见有什么人来吗?

培拉律斯  我们一个人也没看见;可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一定是带着随从来的。他的脾气固然是轻浮善变,往往从一件坏事摇身一转,就转到一件更大的坏事;可是除非全然发了疯,他决不会一个人到这儿来。虽然宫廷里也许听到这样的消息,说是有我们这样的人在这儿穴居行猎,都是一些化外的匪徒,也许渐渐有扩展势力的危险;他听见了这样的话,正像他平日的为人一样,就自告奋勇,发誓要把我们捉住,然而他未必就会独自前来,他自己固然没有这样的胆量,他们也不会这样答应他。所以我们要是害怕他的身体上有一条比他的头更危险的尾巴,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阿维拉古斯  让一切依照着天神的旨意吧;可是我的哥哥干得不错。

培拉律斯  今天我没有心思打猎;斐苔尔那孩子的病,使我觉得仿佛道路格外漫长似的。

【如隔三秋吗。】


吉德律斯  他挥舞他的剑,对准我的咽喉刺了过来,我一伸手就把它夺下,用他自己的剑割下了他的头颅。我要把它丢在我们山崖后面的溪涧里,让溪水把它冲到海里,告诉鱼儿他是王后的儿子克洛顿。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下。)

培拉律斯  我怕他们会来报复。波里多,你要是不干这件事多好!虽然你的勇敢对于你是十分相称的。

阿维拉古斯  但愿我干下这样的事,让他们向我一个人报复!波里多,我用兄弟的至情爱着你,可是我很妒嫉你夺去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希望复仇的人马会来找到我们,让我们尽我们所有的力气,跟他们较量一下。

培拉律斯  好,事情已经这样干下了。我们今天不用再打猎,也不必去追寻无益的危险。你先回到山洞里去,和斐苔尔两人把食物烹煮起来;我在这儿等候卤莽的波里多回来,就同他来吃饭。

阿维拉古斯  可怜的有病的斐苔尔!我巴不得立刻就去看他;为了增加他的血色,我愿意放尽千百个像克洛顿这样家伙的血,还要称赞自己的心肠慈善哩。(下。)

培拉律斯  神圣的造化女神啊!你在这两个王子的身上多么神奇地表现了你自己!他们是像微风一般温柔,在紫罗兰花下轻轻拂过,不敢惊动那芬芳的花瓣;可是他们高贵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后,就会像最粗暴的狂风一般凶猛,他们的威力可以拔起岭上的松柏,使它向山谷弯腰。奇怪的是一种无形的本能居然会在他们身上构成不学而得的尊严,不教而具的正直,他们的文雅不是范法他人,他们的勇敢茁长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就像不曾下过耕耘的功夫,却得到了丰盛的收获一般!可是我总想不透克洛顿到这儿来对于我们究竟预兆着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一死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吉德律斯重上。

吉德律斯  我的弟弟呢?我已经把克洛顿的骷髅丢下水里,叫他向他的母亲传话去了;他的身体暂时留下,作为抵押,等他回来向我们复命。(内奏哀乐。)

培拉律斯  我的心爱的乐器!听!波里多,它在响着呢;可是凯德华尔现在为什么要把它弹奏起来?听!

吉德律斯  他在家里吗?

培拉律斯  他在家里。

吉德律斯  他是什么意思?自从我的最亲爱的母亲死了以后,它还不曾发过一声响。一切严肃的事物,是应该适用于严肃的情境之下的。怎么一回事?无事而狂欢,和为了打碎玩物而痛哭,这是猴子的喜乐和小儿的悲哀。凯德华尔疯了吗?

【不怒而威吗。】


阿维拉古斯抱伊摩琴重上,伊摩琴状如已死。

培拉律斯  瞧!他来了,他手里抱着的,正是我们刚才责怪他无事兴哀的原因。

阿维拉古斯  我们千般怜惜万般珍爱的鸟儿已经死了。早知会看见这种惨事,我宁愿从二八的韶年跳到花甲的颓龄,从一个嬉笑跳跃的顽童变成一个扶杖蹒跚的老翁。

吉德律斯  啊,最芬芳、最娇美的百合花!我的弟弟替你簪在襟上的这一朵,远不及你自己长得那么一半秀丽。

培拉律斯  悲哀啊!谁能测度你的底层呢?谁知道哪一处海港是最适合于你的滞重的船只碇泊的所在?你有福的人儿!乔武知道你会长成一个怎样的男子;可是你现在死了,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充满着忧郁的人间绝世的少年。你怎样发现他的?

阿维拉古斯  我发现他全身僵硬,就像你们现在所看见的一样。他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仿佛他没有受到死神的箭镞,只是有一个苍蝇在他的熟睡之中爬上他的唇边,痒得他笑了起来一般。他的右颊偎贴在一个坐垫上面。

吉德律斯  在什么地方?

阿维拉古斯  就在地上,他的两臂这样交叉在胸前。我还以为他睡了,把我的钉鞋脱了下来,恐怕我的粗笨的脚步声会吵醒了他。

吉德律斯  啊,他不过是睡着了。要是他真的死了,他将要把他的坟墓作为他的眠床;仙女们将要在他的墓前徘徊,蛆虫不会侵犯他的身体。

阿维拉古斯  当夏天尚未消逝、我还没有远去的时候,斐苔尔,我要用最美丽的鲜花装饰你的凄凉的坟墓;你不会缺少像你面庞一样惨白的樱草花,也不会缺少像你血管一样蔚蓝的风信子,不,你也不会缺少野蔷薇的花瓣——不是对它侮蔑,它的香气还不及你的呼吸芬芳呢;红胸的知更鸟将会衔着这些花朵送到你的墓前,羞死那些承继了巨大的遗产、忘记为他们的先人树立墓碑的不孝的子孙;是的,当百花雕谢的时候,我还要用茸茸的苍苔,掩覆你的寒冷的尸体。

吉德律斯  好了好了,不要一味讲这种女孩子气的话,耽误我们的正事了。让我们停止了嗟叹,赶快把他安葬,这也是我们应尽的一种义务。到墓地上去!

阿维拉古斯  说,我们应该把他葬在什么地方?

吉德律斯  就在我们母亲的一旁吧。

阿维拉古斯  很好。波里多,虽然我们的喉咙现在已经变了声,让我们用歌唱送他入土,就像当年我们的母亲下葬的时候一样吧;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曲调和字句,只要把尤莉菲尔的名字换了斐苔尔就得啦。

吉德律斯  凯德华尔,我不能唱歌;让我一边流泪,一边和着你朗诵我们的挽歌;因为不合调的悲歌,是比说谎的教士和僧侣更可憎的。

阿维拉古斯  那么就让我们朗诵吧。

培拉律斯  看来重大的悲哀是会解除轻微的不幸的,因为你们把克洛顿全然忘记了。孩子们,他曾经是一个王后的儿子,虽然他来向我们挑衅,记着他已经付下他的代价;虽然贵贱一体,同归朽腐,可是为了礼貌的关系,我们应该对他的身分和地位表示相当的敬意。我们的敌人总算是一个王子,虽然你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而把他杀死,可是让我们按照一个王子的身分把他埋葬了吧。

【死不同穴吗。】


吉德律斯  那么就请您去把他的尸体搬来。贵人也好,贱人也好,死了以后,剩下的反正都是一副同样的臭皮囊。

阿维拉古斯  要是您愿意去的话,我们就趁着这时候朗诵我们的歌儿。哥哥,你先来。(培拉律斯下。)

吉德律斯  不,凯德华尔,我们必须把他的头安在东方;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有他的理由。

阿维拉古斯  不错。

吉德律斯  那么来,把他放下去。

阿维拉古斯  好,开始吧。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贵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吉德律斯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阿维拉古斯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吉德律斯

阿维拉古斯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吉德律斯

没有巫师把你惊动!

阿维拉古斯

没有符咒扰你魂魄!

吉德律斯

野鬼游魂远离坟冢!

阿维拉古斯

狐兔不来侵你骸骨!

吉德律斯

阿维拉古斯

瞑目安眠,归于寂灭;

墓草长新,永留追忆!

培拉律斯曳克洛顿尸体重上。

吉德律斯  我们已经完毕我们的葬礼。来,把他放下去。

培拉律斯  这儿略有几朵花,可是在午夜的时候,将有更多的花儿开放。沾濡着晚间凉露的草花,是最适宜于撒在坟墓上的;在它们的泪颜之间,你们就像两朵雕零的花卉,暗示着它们同样的命运。来,我们走吧;让我们向他们长跪辞别。大地产生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重新投入大地的怀抱;他们的快乐和痛苦都已成为过去了。(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

【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吗。】


伊摩琴  (醒)是的,先生,到密尔福德港是怎么走的?谢谢您啦。打那边的林子里过去吗?请问还有多少路?嗳哟!还有六哩吗?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真的,我要躺下来睡一会儿。(见克洛顿尸)可是且慢!我可不要眼人家睡在一起!天上的男女神明啊!这些花就像是人世的欢乐,这个流血的汉子是忧愁烦恼的象征。我希望我在做梦;因为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守山洞的人,替一些诚实的人们烹煮食物。可是不会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脑筋里虚构出来的无中生有的幻象;我们的眼睛有时也像我们的判断一般靠不住。真的,我还在害怕得发抖。要是上天还剩留着仅仅像麻雀眼睛一般大小的一点点儿的慈悲,敬畏的神明啊,求你们赐给我一部分吧!这梦仍然在这儿;虽然在我醒来的时候,它还围绕在我的周遭,盘踞在我的心头;并不是想像,却是有实感的。一个没有头的男子!波塞摩斯的衣服!我知道他的两腿的肥瘦,这是他的手,他的麦鸠利一般敏捷的脚,他的马斯一般威武的股肉,赫剌克勒斯一般雄壮的筋骨,可是他的乔武一般神圣的脸呢?天上也有谋杀案了吗?怎么!他的头已被砍去了!毕萨尼奥,愿疯狂的赫卡柏向希腊人所发的一切咒诅,再加上我自己的咒诅,完全投射在你身上!是你和那个目无法纪的恶魔克洛顿同谋设计,在这儿伤害了我丈夫的生命。从此以后,让读书和写字都被认为不可恕的罪恶吧!万恶的毕萨尼奥已经用他假造的书信,从这一艘全世界最雄伟的船舶上击倒它的主要的桅樯了!啊,波塞摩斯!唉!你的头呢?它到哪儿去了?嗳哟!它到哪儿去了?毕萨尼奥可以从你的心口把你刺死,让你保留着这颗头的。你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毕萨尼奥?那是他和克洛顿,他们的恶意和贪心,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啊!这是很可能的,很可能的!他给我的药,他说是可以兴奋我的精神的,我不是一服下去就失了知觉吗?那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这是毕萨尼奥和克洛顿两人干下的事。啊!让我用你的血涂在我惨白的颊上,使它添加一些颜色,万一有什么人看见我们,我们可以显得格外可怕。啊!我的夫!我的夫!(仆于尸体之上。)

路歇斯、一将领、其他军官及一预言者上。

将领  驻在法兰西的军队已经遵照您的命令,渡海前来,到了密尔福德港,听候您的指挥;他们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路歇斯  可是罗马有援兵到来没有?

将领  元老院已经发动了意大利全国的绅士,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一定可以建立赫赫的功勋;他们的首领是勇敢的阿埃基摩,西也那的兄弟。

路歇斯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将领  只要有顺风,他们随时可以到来。

路歇斯  这样敏捷的行动,加强了我们必胜的希望。传令各将领,把我们目前所有的队伍集合起来。现在,先生,告诉我你近来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一次战事前途的梦兆?

预言者  我曾经斋戒祈祷,求神明垂告吉凶,昨晚果然蒙他们赐给我一个梦兆:我看见乔武的鸟儿,那只罗马的神鹰,从潮湿的南方飞向西方,消失在阳光之中;要是我的罪恶没有使我的推测成为错误,那么这分明预示着罗马大军的胜利。

路歇斯  梦兆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且慢,呀!哪儿来的这一个没有头的身体?从这一堆残迹上看起来,它过去曾经是一座壮丽的屋宇。怎么!一个童儿!还是死了?还是睡着在这尸体的上面?多半是死了,因为和死人同眠,毕竟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让我们瞧瞧这孩子的面孔。

【鹤发童颜吗。】


将领  他还活着哩,主帅。

路歇斯  那么他必须向我们解释这尸体的来历。孩子,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因为它好像在切望着人家的究诘。被你枕卧在他的血泊之中的这一个尸体是什么人?造化塑下了那么一个美好的形象,他却把它毁坏得这般难看。你和这不幸的死者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在这儿?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一个何等之人?

伊摩琴  我是一个不足挂齿的人物;要是世上没有我这个人,那才更好。这是我的主人,一个非常勇敢而善良的英国人,被山贼们杀死在这儿。唉!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主人了!我可以从东方漂泊到西方,高声叫喊,招寻一个愿意我为他服役的人;我可以更换许多主人,也许他们全都是很好的,我也为他们尽忠做事;可是这样一个主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路歇斯  唉,好孩子!你的哀诉打动我的心,不下于你的流血的主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好朋友。

伊摩琴  理查·杜襄。(旁白)我捏造了一句无害的谎话,虽然为神明所听见,我希望他们会原谅我的。——您说什么,大帅?

路歇斯  你的名字呢?

伊摩琴  斐苔尔,大帅。

路歇斯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你已经证明你自己是一个忠心的孩子,愿意在我手下试一试你的机会吗?我不愿说你将要得到一个同样好的主人,可是我担保你一定可以享受同样的爱宠。即使罗马皇帝亲自写了保荐的信,叫一个执政送来给我,这样天大的面子,也不及你本身的价值更能促起我的注意。跟我去吧。

伊摩琴  我愿意跟随您,大帅。可是我还先要用这柄不中用的锄头,要是天神嘉许的话,替我的主人掘一个坑掩埋了,免得他受飞蝇的滋扰;当我把木叶和野草撒在他的坟上,反复默念了一二百遍祈祷以后,我要悲泣长叹,尽我这一点最后的主仆之情,然后我就死心塌地跟随您去,要是您愿意收容我的话。

路歇斯  嗯,好孩子,我将要不仅是你的主人,而且还要做你的父亲。朋友们,这孩子已经指出了我们男子汉的责任;让我们找一块雏菊开得最可爱的土地,用我们的戈矛替他掘一个坟墓;来,我们还要替他披上戎装。孩子,他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得到我们的优礼的,我们将要按照军人的仪式把他安葬。高兴起来;揩干你的眼睛:说不定一跤会使你跌入青云。(同下。)

【因祸得福吗。】


第三场辛白林宫中一室

辛白林、群臣、毕萨尼奥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再去替我问问她现在怎样了。(一侍从下)因为她的儿子的失踪,急成一病,疯疯癫癫的,恐怕性命不保。天哪!你在一时之间给了我多少难堪的痛楚!伊摩琴走了,我已经失去大部分的安慰;我的王后病在垂危,偏偏又碰在战祸临头的时候;她的儿子又是迟不迟早不早的,在这人家万分需要他的当儿突然不知去向;这一切打击着我,把我驱到了绝望的境地。可是你,家伙,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出走,却装出这一副漠无所知的神气,我要用严刑逼着你招供出来。

毕萨尼奥  陛下,我的生命是属于您的,该杀该剐,都随陛下的便;可是说到公主,我实在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出走,也不知道她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求陛下明鉴,我是您的忠实的奴仆。

臣甲  陛下,公主失踪的那一天,他是在这儿的;我敢保证他的忠实,相信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履行他的臣仆的责任。至于克洛顿,我们已经派人各处加紧搜寻去了,不久一定会找到的。

辛白林  这真是多事之秋。(向毕萨尼奥)我暂时放过你,可是我对你的怀疑还不能就此消失。

臣甲  启禀陛下,从法兰西抽调的罗马军队,还有一批由他们元老院派遣的绅士军作为后援,已经在我国海岸上登陆了。

辛白林  但愿我的儿子和王后在我跟前,我可以跟他们商量商量!这些事情简直把我搅糊涂了。

臣甲  陛下,您已经准备好的实力,对付这样数目的敌人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来得再多一些,我们也可以抵挡得了;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渴望着一显身手的军队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

辛白林  我谢谢你的良言。让我们退下去筹谋应付时局的方策。我所担心的,倒不是意大利将会给我们一些怎样的烦恼,而是这儿国内不知道会发生一些怎样的变故。去吧!(除毕萨尼奥外均下。)

毕萨尼奥  自从我写信告诉我的主人伊摩琴已经被我杀死以后,至今没有得到他的来信,这真有点儿奇怪;我的女主人答应时常跟我通讯,可是我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克洛顿的下落如何,更是一点也不知道,一切对于我都是一个疑团,上天的意旨永远是不可捉摸的。我的欺诈正是我的忠诚,为了尽忠的缘故,我才撒下漫天的大谎。当前的战争将会证明我爱我的国家,我要使王上明白我的赤心,否则宁愿死在敌人的剑下。种种的疑惑到头来总会发现真相;失舵的船只有时也会安然抵港。(下。)

【熟能生巧吗。】


第四场

威尔士。培拉律斯山洞前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同上。

吉德律斯  这些喧呼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四周。

培拉律斯  让我们远远避开它。

阿维拉古斯  父亲,我们要是屏绝行动和进取的雄心,把生命这样幽锢起来,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吉德律斯  对啊,我们让自己躲藏在山谷里,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希望?罗马人一定会从这条路上来的,他们倘不因为我们是英国人而杀死我们,就是把我们当作一群野蛮无耻的叛徒,暂时把我们收留下来,等到用不着我们的时候,再把我们杀死。

培拉律斯  孩子们,让我们到山上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那里比较安全一些。国王的军队我们是不能参加的;克洛顿死得不久,他们看我们都是一些面貌生疏的人,又不曾编入队伍,也许会查问我们的住处,万一我们所干的事被他们追究出来,那我们免不了要在严刑拷打之下死于非命。

吉德律斯  父亲,在这样的时候担起这种心事来,您也太没有男子气了;听了您这样的话,我们是大不满意的。

阿维拉古斯  他们听见敌人军马的长嘶,望见敌人营舍的火光,他们的耳目都凝集在敌人的行动上;在这样军情万急的时候,他们还会浪费他们的时间注意我们,查问我们的来历吗?

培拉律斯  啊!军队里有好多人认识我;就说克洛顿吧,当初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多年的睽隔,并没有使我忘记了他的面貌。而且这国王也不值得我的效力和你们的爱戴;因为我被他放逐了,你们才不能享受良好的教养,不得不到这儿来度着艰苦的生活,永远剥夺了你们孩提时代的幸福,夏天被太阳晒成黑娃娃,冬天冷得躲在角落里发抖。

吉德律斯  与其这样活着,还是死了的好。求求您,父亲,让我们到军队里去吧。谁也不认识我们兄弟两人;您自己早已被人忘了,您的模样也早已跟二十年前的您大不相同,人家决不会来向您寻根究底的。

阿维拉古斯  凭着这一轮光明的太阳发誓,我一定要去。这还成什么话,不曾看见一个人在我的面前死去!除了胆小的野兔、性急的山羊和柔弱的麋鹿以外,简直不曾见过一滴血!也不曾装上靴距,正式地骑过一回马儿!望着神圣的太阳,我就觉得心中惭愧,徒然沐浴他的温暖的光辉,却不能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老是在山野之间做一个碌碌无名之辈。

吉德律斯  苍天在上,我也要去!父亲,要是您允许我,愿意为我祝福的话,我一定自己格外小心;不然的话,让我死在罗马人的手里吧。

阿维拉古斯  我也是这样说,阿门。

培拉律斯  既然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这样轻,我也没有理由爱惜我这衰朽的身躯。我跟你们去吧,孩子们!万一你们为了祖国而战死疆场,那也就是我埋骨的地方。你们带路吧。(旁白)时间仿佛是这样悠长;他们的热血在心头奔涌,要向人显示他们是天生的王子。(同下。)

【龙蛇混杂吗。】



第五幕


第一场

英国。罗马军营地

波塞摩斯持血帕上。


波塞摩斯  是的,血污的布片,我要把你保藏起来,因为是我的意思让你染上这种颜色。已婚的男子们啊,要是你们每一个人都采取这样的手段,那么多少人将要杀害了远比他们自己无罪的妻子,只因为她们一时小小的失足!啊,毕萨尼奥!良好的仆人并不全然服从主人的命令;那命令如其是荒谬狂悖的,他就没有履行的义务。神啊!要是你们早一些谴罚我的罪恶,我决不会活到现在,干下这样的行为;尊贵的伊摩琴也可以不至于惨死,让她有忏悔的机会;只有我这恶人才应该受你们雷霆的怒击。可是唉!有的人犯了小小的过失,你们就把他攫了去,这是你们的好意,使他以后不再堕落;有的人你们却放任他为非作恶,每一次的罪过比前一次更重,使他对自己的行为都怀着恐惧。可是伊摩琴是你们的,照你们的意旨执行,让我服从你们而得福吧。我跟着意大利的绅士们到这儿来,向我的妻子的国家作战;不列颠,我已经杀死你最好的女郎,再不愿伤害你了!仁慈的上天啊,垂听我的意见:我要脱下这些意大利的装束,穿上一身英国农民的衣服;我要掉转剑头,为我的祖国而战;伊摩琴啊!我要为你而死,虽然你已经使我的生命的每一次呼吸等于一次死亡;我要像这样隐藏我的真相,没有人怜悯,也没有人憎恨,拚着这一身去迎受一切的危险。让我使人们知道,在我这卑贱的服装之内,是藏着极大的勇敢的。神啊!求你们把里奥那托斯家先世的神威注入我的全身!为了羞辱世间的伪装,我要自创先例,让内心的真价胜过外表的寒伧。(下。)

【瑕不掩瑜吗。】


第二场两军营地间的战场

路歇斯、阿埃基摩及罗马军队自一门上;英国军队自另一门上,波塞摩斯穿敝服扮穷兵随上。两军整队穿过舞台,各下。号角声。阿埃基摩及波塞摩斯二人重上,接战;波塞摩斯击败阿埃基摩,褫其武装;波塞摩斯下。


阿埃基摩  重压在我胸头的罪恶剥夺了我的勇气;我曾经冤诬一位女郎,这国里的公主,好像这儿的空气也在向我复仇一般,使我软弱无力,否则我这久列行间的战士,怎么会失败在这村野伧奴的手里?像我这般骑士的头衔,官家的封典,不过是一些供人讥笑的虚名。不列颠啊,要是你那些绅士们胜过这一个村汉,正像他胜过我们的贵族一样,那么你们都是天神,我们简直不能算是人了。(下。)

战争继续;英军败走;辛白林被捕;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上,救辛白林。

培拉律斯  站住,站住!我们占着优势的地位。港口已经把守好了;除了我们自己懦怯的恐惧以外,谁也不能打败我们。

吉德律斯

阿维拉克斯  站住,站住,努力作战!

波塞摩斯重上,助英军作战,协同培拉律斯等将辛白林救出,同下。路歇斯、阿埃基摩及伊摩琴重上。

路歇斯  去,孩子,赶快离开军队,保全你自己的生命吧;战争是盲目的,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中,自己人也会自相残杀的。

阿埃基摩  这是他们新到的援军。

路歇斯  今天的战局会有这样变化,真是意想不到。我们倘不赶快增援,只有走为上着。(同下。)

【落荒而逃吗。】


第三场战场另一部分

波塞摩斯及一英国贵族上。


贵族  你是从力行抵抗的那一边来的吗?

波塞摩斯  是的;您是从逃走的那一边来的吧?

贵族  是的。

波塞摩斯  这也怪不得您,先生;倘不是上天帮助我们打仗,一切全完了。王上自己失去了两翼的卫护,军队五分四散,只看见不列颠人的背部,大家向一条羊肠小径里奔逃。勇气百倍的敌人忙不及地逢人便杀,只恨少生了两只手,杀不完这许多,累得他们气喘吁吁,把舌头都吐了出来;有的给他们当场砍死,有的略受微伤,有的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弄得这一条狭窄的路上填满了背后受伤的死人和苟延蚁命的丢脸的懦夫。

贵族  这条小路在什么地方?

波塞摩斯  就在战场的附近,两旁掘着濠沟,筑着泥墙;那时候有一个老军人,我敢担保他是一个忠勇的战士,就趁势堵住路口;从他斑白的须髯上,可以看出他身经百战,现在果然显出他老当益壮的身手,为他的国家立下这样的功绩;就是他和两个年轻小伙子,——瞧这两个小伙子的样子似乎只好跑跑乡间的平地,全然不像会干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的脸是适宜于戴上面罩的,其实那些为了珍惜自己的美貌或是遮掩羞惭而蒙面的脸,还不及他们的娇好——就是他们三个人站在路口,向那些逃走的人高声呼喊,“我们英国的鹿是因为逃遁而被人杀死的,我们英国的男子却不是这样。向后退的人,他们的灵魂向黑暗里投奔。站住!否则我们就是罗马人,你们像畜生一般奔逃,无非为了避免一死,可是你们不死在罗马人手里,我们也不会饶过你们;要是你们想活命,只有咬紧牙关,转过身去。站住!站住!”在军心涣散的时候,这三个人振臂一呼,简直抵得过三千壮士;他们喊着“站住!站住!”靠着地形的优势,尤其是他们那感发人心的忠勇,可以使一根纺线竿变成一柄长枪,那些死灰似的脸色立刻容光焕发起来;一半因为自觉羞愧,一半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重新振作,那些跟在人家后面跑而变成懦夫的人——对于初上战场的兵士,这是一种常有的情形——立刻转过脸去,像雄狮般向着猎人的枪刺狞笑。于是敌人开始停止他们的追逐,他们向后退却,溃奔败走,立刻造成混乱的局面;本来像猛鹰一般从天上飞下,现在却变成一群奔逃的小鸡,来的时候是跨着大步的胜利者,去的时候却是抱头鼠窜的奴才。现在我们的这些懦夫,像一群被狂风怒浪吹打得零落不全的船只,立刻成为生气勃勃的英雄;他们发现敌人的心口可以从它的后门进去,天啊!他们冲杀得多么凶猛!死的死,重伤的重伤,还有的已经被前面的人砍倒,又被后面的人戳了几下;本来是一个人追赶十个,现在这十个人每一个杀死二十个;那些宁愿不抵抗而死的人们,都变成了战场上吃人的大虫。

贵族  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条狭路,一个老人,两个孩子。

波塞摩斯  不用惊奇;您自己一事不干,听见别人所干的事,就觉得奇怪。您愿意吟两行诗句,聊博一笑吗?我倒有了:

两个孩子,一个老人,一条狭路,

英国人的救星,罗马人的灾祸。

贵族  您别生气呀。

波塞摩斯  唉,何必生气?谁要是见了敌人溜走,我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因为他会向敌人逃避,他也会逃避我的友谊。——您使我做起诗句来了。

【懒驴拉磨吗。】


贵族  再见;您在生气了。(下。)

波塞摩斯  还想逃走吗?这是一个贵人!啊,高贵的卑怯!自己在战场上,却问我有什么消息!今天有多少人愿意放弃他们的尊荣,保全他们的皮囊!他们拔脚飞奔,结果还是不免一死!我这为悲哀缠绕的人,虽然听见死亡的呻吟,却找不到他的踪迹,虽然看见死亡的巨掌,却碰不到我的身上;死神,这丑恶的妖魔,偏爱躲藏在美酒红被、芳唇蜜语之中,我们这些在战场上为他拔刀弄剑的人,不过是他的一小部分爪牙。好,我一定要找到他。现在我已经为英国尽过力,我要重新回复我初来时的面目,不再做一个英国人;我也不愿再上战阵,无论哪一个下贱的小卒碰见了我,我就让他把我捉去。罗马军队在这儿杀死了不少的人,英国人一定要报复这一次仇恨。只有死才可以赎回我的自由,只有死才是我唯一的追求;我要为伊摩琴终结我的残生,再不让它多挨一刻苦痛的时辰。

二英国将领及兵士等上。

将领甲  赞美伟大的朱庇特!路歇斯已经被捕了。人家都猜想那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儿子是天神下降。

将领乙  还有一个人,他的装束十分可笑,也跟他们一起把敌人打退。

将领甲  据说是这样;可是这几个人一个也找不到。站住!那儿是谁?

波塞摩斯  一个罗马人,要是有人帮我一臂之力,我也不会一个人陷在这儿了。

将领乙  抓住他;一条狗!不要让一个罗马的败卒回去告诉他们什么乌鸦在啄他们的朋友。他还自己夸口,好像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带他见王上去。

辛白林率侍从上;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及罗马俘虏等同上。二将领献上波塞摩斯,辛白林命狱卒将波塞摩斯收禁:众下。

【卸磨杀驴吗。】


第四场英国。牢狱

波塞摩斯及二狱卒上。


狱卒甲  现在可不会有人把你偷走,你的身体已经给锁起来啦。要是这儿有草,你尽管吃吧。

狱卒乙  嗯,那可还要看他有没有胃口。(二狱卒下。)

波塞摩斯  欢迎,拘囚的生活!因为我想你是到自由去的路。可是我还比一个害痛风病的人好一些,因为他宁愿永远生活在痛苦呻吟之中,不愿让死亡这一个手到病除的良药治愈他的疾病;只有死才是打开这些铁锁的钥匙。我的良心上负着比我的足胫和手腕上更重的镣铐;仁慈的神明啊,赐给我忏悔的利剑,让我劈开这黑暗的牢门,得到永久的自由吧!我已经衷心悔恨,这还不够吗?儿女们是这样使他们尘世的父亲回嗔作喜;天上的神明是更充满了慈悲的。我必须忏悔吗?还有什么比拖镣带铐更好的方式,出于自愿而不是被迫的?为了祓除我的罪孽,我愿意呈献我整个的生命。我知道你们比万恶的世人仁慈得多,他们从破产的负债人手里拿去三分之一,六分之一,或是十分之一的财产,让这些债户留着有余不尽的残资,供他们继续的剥削;那却不是我的愿望。把我的生命拿去,抵偿伊摩琴的宝贵的生命吧;虽然它们的价值并不相等,可是那总是一条生命,为你们所亲手铸下的。在人与人之间,他们并不戥量着每一枚货币,即使略有轻重,也瞧着上面的花纹而收受下来;你们应该把我收受,因为我是你们的。伟大的神明啊,要是你们愿意作这一次清算,就请拿去我的生命,勾销这些无情的债务。啊,伊摩琴!我要在沉默中向你抒陈我的心曲。(睡。)

奏哀乐。西塞律斯·里奥那托斯,即波塞摩斯之父,鬼魂出现,为一战士装束之老翁;一手携一老妇,即其妻,亦即波塞摩斯之母的鬼魂;二鬼魂登场时有音乐前导。音乐再奏,里奥那托斯二子,即波塞摩斯之兄,亦相继出现,彼等各因战死而身有伤痕。波塞摩斯睡于狱床之上,众鬼魂绕其四周。

【劫灰飞尽古今平吗。】


西塞律斯  你驱雷役电的天主,

不要迁怒凡人;

你该责怪马斯、朱诺

淫乱你的天庭。

我那没见面的孩子

干过什么坏事?

当他尚在母腹待产,

我已长辞人世;

你是孤儿们的慈父,

理应矜怜孤苦,

茫茫人世遍地荆棘,

你该尽力加护。

波塞摩斯之母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

一阵剧痛丧身;

波塞摩斯呱呱堕地,

可怜举目无亲!

西塞律斯  造化铸下他的模型,

不失列祖英风,

他值得世人的赞美,

果然头角峥嵘。

波塞摩斯之长兄  当他长成一表男儿,

他的意气才情

在不列颠全国之中

谁能和他竞争?

除了他有谁能赢取

伊摩琴的芳心?

波塞摩斯之母  为什么他才缔良姻,

就被君王放逐,

远离了祖宗的田园

和情人的衣角?

西塞律斯  为什么让阿埃基摩,

意大利的伧奴,

用无稽的猜疑嫉妒

把他心胸玷污;

落得那万恶的奸人

一旁讥笑揶揄?

波塞摩斯之次兄  因此我们离开坟墓,

我们父子四个,

为了捍卫我们祖国,

曾经赴汤蹈火,

牺牲了我们的生命,

保持荣名不堕。

波塞摩斯之长兄  波塞摩斯为了王家

也曾卓著勋劳:

朱庇特,你众神之王,

为何久抑贤豪,

不给他应得的褒赏,

让他郁郁无聊?

西塞律斯  打开你水晶的窗户,

请你俯瞰尘寰;

莫再用无情的毒害

尽把壮士摧残。

波塞摩斯之母  可怜我们无辜佳儿,

赐他幸福平安。

西塞律斯  从你琼宫瑶殿之中

伸出你的援手;

否则我们要向众神

控诉你的悖谬。

波塞摩斯之二兄  不要有失众望,神啊!

伸出你的援手。

朱庇特在雷电中骑鹰下降,掷出霹雳一响;众鬼魂跪伏。

朱庇特  你们这一群下界的幽灵,

不要尽向我们天庭烦絮!

你们怎么胆敢怨怼天尊,

他雷霆的火箭谁能抵御?

去吧,乐园中憧憧的黑影,

在那不谢的花丛里安息;

人世的事不用你们顾问,

一切自有我们神明负责。

哪一个人蒙到我的恩眷,

我一定先使他备历辛艰。

你们的爱子他灾星将满,

无限幸运展开在他眼前。

我的星光照耀他的诞生,

他在我神殿上举行婚礼。

他将要做伊摩琴的良人;

不经困苦,怎得这番甜味?

把这简牒安放他的胸头,

他一生的休咎都在其中。

去吧,别再这样喧扰不休,

免得激起我的怒火熊熊。

鹰儿,驾着我飞返琉璃宫。(上天。)

【羲和敲日玻璃声吗。】


西塞律斯  他在雷声中下降;他的神圣的呼吸里充满着硫磺的气味;那神鹰弯下头来,似乎要怒踢我们的样子。他升天时发出来的气味比乐园里的花儿还要芬芳;他的尊贵的鹰儿缮理那永生的羽翼,用它的脚爪剔拭它的尖啄,正像他的神明喜悦的时候一般。

众鬼魂  感谢,朱庇特!

西塞律斯  那玉石的阶道已经被云儿遮住了;他已经走进他光明的宫殿里。去吧!让我们恭承天惠,恪遵他庄严的训诲。(众鬼魂隐灭。)

波塞摩斯  (醒)睡眠,你已经做了一次老祖父,替我生下一个父亲;你又造下了一个母亲和两个兄长。可是啊,无情的讥刺!他们全去了,正像来的时候一样飘忽;我也就这样醒来。那些倚靠着贵人恩宠的可怜虫,也像我一样做着梦;一醒之后,万事皆空。可是唉!话又说回来了。有的人并没有做求名求利的好梦,他们无所事事,却也照样受尽恩荣;我也是这样,不知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做起这种幸福的美梦来。什么神仙到过这里?一册书吗?啊,珍奇的宝册!愿你不要像我们爱好虚华的世人一般,把一件富丽的外服遮掩内衣的敝陋;愿你的内容也像你的外表一般美好,不像我们那些朝士们只有一副空空的架子。“雄狮之幼儿于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间得之、且为一片温柔之空气所笼罩之时,自庄严之古柏上砍下之枝条、久死而复生、重返故株、发荣滋长之时,亦即波塞摩斯脱离厄难、不列颠国运昌隆、克享太平至治之日。”仍然是一个梦,否则一定是什么疯子随口吐出,不假思索的狂言;倘不是梦里的鬼话,就是无根的谎语;倘不是毫无意识的乱谈,它的意义也是不可究诘的。可是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的一生的行事却也没头没脑得和它相差不远,只为了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也要把它保藏起来。

【大不列癫吗。】


二狱卒重上。

狱卒甲  来,先生,你准备好去死没有?

波塞摩斯  早就准备好了;假如是一块肉的话,烤也烤焦了。

狱卒甲  一句话,要请你去上吊,先生;要是你已经准备好了,那么你这块肉已经烹得很好了。

波塞摩斯  哦,要是我能够在观众眼睛里成为一道好菜,那么总算死得并不冤枉。

狱卒甲  这对于你是一回严重的清算,先生;可是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还人家的债,也不用再怕酒店向你催讨欠账,人们在追寻欢乐的当儿,往往免不了这一种临别时的悲哀。你进来的时候饿得有气没力,出去的时候喝得醉步跄踉;你后悔不该付太大的代价,又恼恨人家给你太重的代价;你的钱囊和脑袋同样空洞,脑袋里因为装满空虚,反而显得沉重,钱囊里没有了货色,又嫌太轻了:这一种矛盾,你现在可以从此免去。啊!一根只值一文钱的绳子,却有救苦救难的无边法力:无论你欠下成千债款,它都可以在一霎眼间替你结束;它才是你真正的债主和债户;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总账,都可以由它一手清还。你的颈子,先生,是笔,是帐簿,也是算盘;不消片刻,你就可以收付两讫了。

波塞摩斯  我死了比你活着还要快乐得多。

狱卒甲  不错,先生,睡熟的人不觉得牙痛;可是一个人要是必须睡你那种觉,还要让一个刽子手照护他上床,我想他一定还是愿意和他的行刑者交换一下位置的;因为你瞧,先生,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哩。

波塞摩斯  我知道,朋友。

狱卒甲  那么你死了以后,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我可只听见人家说,身子一挺,两眼发黑。也许有什么自命为识路的人带领你;也许你自信不会走错路,但是我断定你对于这条路是完全生疏的;也许你想冒一下险,探寻前途的究竟。可是,你旅行的结果如何,我想你是再也不会回来告诉人家的了。

波塞摩斯  我告诉你,朋友,除了那些生了眼睛有心闭上的人们以外,走我这一条路是不愁在暗中摸索的。

狱卒甲  可笑一个人长了眼睛,最大的用处却是去赶这条黑暗的路程!我相信绞刑是叫人闭眼的一个方法。

一使者上。

使者  打开他的镣铐;把你的囚犯带去见王上。

波塞摩斯  你带来了好消息;他们要叫我去恢复我的自由了。

狱卒甲  真有那样的事,我就上吊给你看。

波塞摩斯  那你倒可以比当一个看牢门的人自由一些:只有套活人的枷锁,没有关死鬼的牢门。(除狱卒甲外均下。)

狱卒甲  除非一个人愿意娶一座绞架做妻子,生一些小绞架下来,我没有见过像他这样一个不怕死的怪东西。可是凭良心说,有些家伙是贪生怕死的,尽管他是个罗马人;他们这批人中间,也有好多是虽然自己不愿意,因为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去死;要是我做了他们,我也一定会这样。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存着一条好心肠;啊!那么什么看牢门的人、什么绞架,都可以用不着啦。我说这样的话,固然有碍我自己目前的利益,可是一个人只要存着善心,总不会没有好处的。(下。)

【心存侥幸吗。】


第五场辛白林营帐

辛白林、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群臣、将校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站在我的旁边,你们这些天神差下来保全我的王位的英雄们。可惜我们找不到那个作战得如此奋勇的穷苦的兵士,他的褴褛的衣衫羞死那些鲜明的盔甲;他挺着裸露的胸膛,走上拥着坚盾的骑士的前面,去迎受敌人的剑锋。谁要是能够找到他,我一定不惜重赏。

培拉律斯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微的人会表现出这样忠勇的义愤,这样一个叫化似的家伙,会干出这种惊人的壮事。

辛白林  没有探听到他的消息吗?

毕萨尼奥  死人活人中间,都已经仔细寻找过,可是一点没有他的踪迹。

辛白林  我很懊恨不能报答他的大功,只好把额外的恩典,(向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加在你们身上了;你们是英国的心肝和头脑,她是靠着你们的力量而生存的。现在我应该询问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回复我吧。

培拉律斯  陛下,我们是堪勃利亚人,出身士族;除此以外,要是再说什么自夸的话就要失之于虚伪和狂妄;除非我再加上一句,我们都是忠诚正直的。

辛白林  跪下来。起来,我的战场上的骑士们;我封你们为我的御前护卫,还要用适合于你们地位的尊荣厚赏你们。

【作威作福吗。】


考尼律斯及宫女等上。

辛白林  这些人的脸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似的。为什么你们用这样惨淡的神情迎接我们的胜利?你们瞧上去像是罗马人,不是英国宫廷里的。

考尼律斯  万福,伟大的君王!不怕扫了您的兴致,我必须报告王后已经死了。

辛白林  这样的消息是应该出之于一个医生的嘴里吗?可是我想医药虽然可以延长生命,毕竟医生也是不免一死的。她是怎样死的?

考尼律斯  她死的情形十分可怕,简直发疯一般,正像她生前的样子;她活着用残酷的手段对待世人,死去的时候,对她自己也十分残酷。要是陛下不嫌烦渎,我愿意报告她临终时自己供认的那些话;要是我说错了,她的这些侍女们可以纠正我,她们当她弥留的时候,都是满脸淌着眼泪站在一旁的。

辛白林  你说吧。

考尼律斯  第一,她供认她从没有爱过您,她爱的是您的富贵尊荣,不是您;她嫁给您的王冠,是您的王座的妻子,可是她厌恶您本人。

辛白林  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倘不是她临死时所说的话,即使她说了我也不会相信。说下去。

考尼律斯  她在表面上装着十分疼爱您的女儿,其实她自己承认,她是她眼睛里的一个蝎子;倘不是逃走得早,公主早已被她用毒药毒死了。

辛白林  啊,最娇美的恶魔!谁能观察一个女人的心呢?还有别的话吗?

考尼律斯  有,陛下,还有更骇人的话哩。她供认她已经为您预备好一种致命的药石,服了下去,立刻就会侵蚀人的生命,慢慢地把血液一起吸干,叫人一寸一寸地死去;在那一段时间里,她要日夜陪伴您,侍候您,向您流泪,和您亲吻,做出种种千恩万爱的样子,叫您受她的感动;然后趁着适当的机会,当她已经使您中了她的圈套的时候,她就设法骗诱您答应让她的儿子继承您的王冠。可是因为他的奇怪的失踪,她这一种目的不能达到,所以她就发起疯来,忘记一切的羞耻;当着上天和众人之前,公开吐露了她的心事,懊恨她处心积虑的奸谋不能成为事实,就在这样绝望的心绪中死了。

辛白林  宫女们,你们都是随身服侍她的,这些话你们都听见吗?

宫女甲  回陛下的话,我们都听见的。

辛白林  我的眼睛并没有错误,因为她是美貌的;我的耳朵也没有错,因为她的谄媚的话是婉转动听的;我更不责怪我的心,它以为她的灵魂和外表同样可爱,对她怀疑也是一种罪过。可是,啊,我的女儿!你也许会说,这是我的痴愚,并且用你的感觉证明你的判断的正确。愿上天弥缝一切!

路歇斯、阿埃基摩、预言者及其他罗马俘虏各由卫士押解上;波塞摩斯及伊摩琴亦在众俘之后。

辛白林  卡厄斯,你现在不是来向我们要求纳贡,那是已经被不列颠人用武力抹消的了,虽然他们因此丧失了不少的勇士。那些死者的亲属已经提出要求,为了安慰英灵起见,必须把你们这一批俘虏杀死;这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所以,想一想你们所处的地位吧。

【反求诸己吗。】


路歇斯  陛下,胜败本来是兵家常事;你们的得胜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假如这次是我们得到胜利,当热血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决不会用刀剑威胁我们的俘虏的。可是既然这是天神的意旨,我们除了一死以外,没有其他赎身的方法,那么就让我们死吧;一个罗马人是能够用一颗罗马人的心忍受一切的,这就够了;奥古斯特斯有生之日,将会记着这一件事情;对于我自己个人,已经言尽于此。只有这一件事,我要向您请求:我的童儿,一个生长在英国的孩子,让他赎回他的生命吧。从来不曾有哪一个主人得到过这样一个殷勤亲切、忠心勤恳的童儿;他是那样的遇事谨慎,那样的诚实、伶俐而曲体人情。让他本身的好处,连同着我的请求,邀获陛下的矜怜吧;他不曾伤害过一个英国人,虽然他所侍候的是一个罗马人。赦免他,陛下,让其余的人一起身膏斧钺吧。

辛白林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的面貌瞧上去怪熟的。孩子,我只瞧了你一眼,你已经得到我的恩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活着吧,孩子。”不用感谢你的主人;活着吧。无论你向辛白林要求什么恩典,只要适合于我的慷慨和你的地位的,我都愿意答应你;即使你向我要求一个最尊贵的俘虏,我也决不吝惜。

伊摩琴  敬谢陛下。

路歇斯  我并不叫你要求我的生命,好孩子;可是我知道你会作这样的要求。

伊摩琴  不,不。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哩。我看见一件东西,对于我就像死一般痛苦;您的生命,好主人,只好让它听其自然了。

路歇斯  这孩子侮蔑我,他离弃了我,还要把我讥笑;那些信任着少女们和孩子们的忠心的人,他们的快乐是转瞬就会消失的。为什么他这样呆呆地站着?

辛白林  你想要求些什么,孩子?我越瞧你,越觉得爱你;仔细想一想你应该提出些什么要求吧。你瞧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吗?说,你要我赦免他吗?他是你的亲族,还是你的朋友?

伊摩琴  他是一个罗马人。他不是我的亲族,正像我不是陛下的亲族一样;可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陛下的臣仆,所以比较起来还是陛下跟我的关系亲密一些。

辛白林  那么你为什么这样瞧着他?

伊摩琴  陛下要是愿意听我说话,我希望不要让旁人听见。

辛白林  哦,很好,我一定留心听着你。你叫什么名字?

伊摩琴  斐苔尔,陛下。

辛白林  你是我的好孩子,我的童儿;我要做你的主人。跟我来;放胆说吧。(辛白林、伊摩琴在一旁谈话。)

培拉律斯  这孩子死而复活吗?

阿维拉古斯  两颗砂粒也不会这般相像。这正是那个可爱的美貌少年,死去了的斐苔尔。你以为怎样?

吉德律斯  正是他死而复活了。

培拉律斯  轻声!轻声!再瞧下去;他一眼也不看我们;不要莽撞;人们的面貌也许彼此相同;果然是他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对我们说话的。

【老马识途吗。】


吉德律斯  可是我们明明见他死了。

培拉律斯  不要说话;让我们瞧下去。

毕萨尼奥  (旁白)那是我的女主人。既然她还在人世,不管事情变好变坏,我都可以放心了。(辛白林、伊摩琴上前。)

辛白林  来,你站在我的旁边,高声提出你的要求。(向阿埃基摩)朋友,站出来,老老实实答复这孩子的问话;否则凭着我的地位和荣誉,我们将要用严刑逼你招供真情。来,对他说。

伊摩琴  我的要求是,请这位绅士告诉我,他这戒指是谁给他的。

波塞摩斯  (旁白)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辛白林  你手指上的那个钻石戒指是怎么得来的?

阿埃基摩  你还是不要逼我说出来的好,因为一说出来,会叫你十分难受的。

辛白林  怎么!我?

阿埃基摩  我很高兴今天有这样的机会,被迫吐露那因为隐藏在我的心头使我痛苦异常的秘密。这戒指是我用诡计骗来的,它本来是被你放逐的里奥那托斯的宝物;也许你会像我一样悔恨,因为在天壤之间,不曾有过一位比他更高贵的绅士。你愿意听下去吗,陛下?

辛白林  我要听一切和这有关的事情。

阿埃基摩  那位绝世的佳人,你的女儿——为了她,我的心头淋着血,我的奸恶的灵魂一想起就不禁战栗——恕我;我要晕倒了。

辛白林  我的女儿!她怎么样?提起你的精神来;我宁愿让你活到老死,也不愿在我没有听完以前让你死去。挣扎起来,汉子,说。

阿埃基摩  那一天——不幸的钟敲出了那个时辰!——在罗马——可咒诅的屋子潜伏着祸根!——一个欢会的席上——啊,要是我们那时的食物,或者至少被我送进嘴里去的,都有毒药投在里面,那可多好!——善良的波塞摩斯——我应当怎么说呢?像他这样的好人,是不该和恶人同群的;在最难得的好人中间,他也是最好的一个——郁郁寡欢地坐着,听我们赞美我们意大利的恋人:她们的美艳使最善于口辩者的夸大的谀辞成为贫乏;她们的丰采使维纳斯的神座黯然失色,苗条的弥涅瓦①相形见绌;她们的性情是一切使男子们倾心的优点的总汇;此外还有那引人上钩的伎俩,迷人的娇姿丽色。

辛白林  我好像站在火上一般。不要尽说废话。

阿埃基摩  除非你愿意早一点伤你的心,否则你反而会嫌我说得太快的。这位波塞摩斯,正像一位热恋着一个高贵的女郎的贵人一样,也接着发表他的意见;并不诽毁我们所赞美的女子,在那一点上他保持着谦恭的沉默,他只是开始描写他的情人的容貌;他的整个的心灵都贯注在他的口舌之上,画出了一幅绝妙的肖像,显得刚才被我们夸美的,只是一些灶下的贱婢,换言之,他越讲越有神,竟使我们变成了一群钝口拙舌的笨人。

【火烧屁股吗。】


辛白林  算了,算了,快讲正文吧。

阿埃基摩  你的女儿的贞操是一切问题的发端。他称道她的贞洁,仿佛狄安娜也曾做过热情的梦,只有她才是冷若冰箱的。该死的我听他这样说,就向他的赞美表示怀疑;那时候他把这戒指带在他的手指上,我就用金钱去和他的戒指打赌,说要是我能够把她骗诱失身,这戒指就归我所有。他,忠心的骑士,全然信任她的贞洁,正像我后来所发现的一样,很慷慨地把这戒指作了赌注;即使它是福玻斯车轮上的一颗红玉,甚或是他的整个车子上最贵重的宝物,他也会毫不吝惜地把它掷下。抱着这样的目的,我立刻就向英国出发。你也许还记得我曾经到过你的宫廷,在那里多蒙你的守身如玉的令嫒指教我多情和淫邪的重大的区别。我的希望虽然毁灭了,可是我的爱慕的私心,却不曾因此而遏抑下去;我开始转动我的意大利的脑筋,在你们呆笨的不列颠国土上实施我的恶毒的阴谋,对于我那却是一个无上的妙计。简单一句话,我的计策大获成功;我带了许多虚伪的证据回去,它们是足够使高贵的里奥那托斯发疯的;我用这样那样的礼物,使他对她的贞节失去信念;我用详细的叙述,说明她房间里有些什么张挂,什么图画;还有她的这一只手镯——啊,巧妙的手段!我好容易把它偷到手里!——不但如此,我还探到了她身体上的一些秘密的特征,使他不能不相信她的贞操已经被我破坏。因此——我现在仿佛看见他——

波塞摩斯  (上前)嗯,你看得不错,意大利的恶魔!唉!我这最轻信的愚人,罪该万死的凶手、窃贼,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恶徒中的罪魁祸首!啊!给我一条绳、一把刀或是一包毒药,让它惩罚我的罪恶。国王啊,吩咐他们带上一些巧妙的刑具来吧;是我使世上一切可憎的事情变成平淡无奇,因为我是比它们更可憎的。我是波塞摩斯,我害死了你的女儿;——像一个恶人一般,我又说了谎;我差遣一个助恶的爪牙,一个亵渎神圣的窃贼,毁坏了她这座美德的殿堂;是的,她原是美德的化身。唾我的脸,用石子丢我,把污泥摔在我身上,嗾全街上的狗向我吠叫吧;让每一个恶人都用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做他的名字;愿从今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重大的恶事。啊,伊摩琴!我的女王,我的生命,我的妻子!啊,伊摩琴!伊摩琴!伊摩琴!

伊摩琴  安静一些,我的主!听我说,听我说!

波塞摩斯  这样的时候,你还要跟我开玩笑吗?你这轻薄的童儿,让我教训教训你。(击伊摩琴;伊摩琴倒地。)

毕萨尼奥  啊,各位,救命!这是我的女主人,也就是您的妻子!啊!波塞摩斯,我的大爷,您并没有害死她,现在她却真的死在您的手里了。救命!救命!我的尊贵的公主!

辛白林  世界在旋转吗?

波塞摩斯  我怎么会这样站立不稳起来?

毕萨尼奥  醒来,我的公主!

辛白林  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么神明的意思,是要叫我在致命的快乐中死去。

毕萨尼奥  我的公主怎样啦?

伊摩琴  啊!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你给我毒药;危险的家伙,走开!不要插足在君王贵人们的中间。

辛白林  伊摩琴的声音!

毕萨尼奥  公主,要是我知道我给您的那个匣子里盛着的并不是灵效的妙药,愿天雷轰死我;那是王后给我的。

辛白林  又有新的事情了吗?

伊摩琴  它使我中了毒。

考尼律斯  神啊!我忘了王后亲口供认的还有一句话,那却可以证明她的诚实;她说,“我把配下的那服药剂给了毕萨尼奥,骗他说是提神妙药;要是他已经把它转送给他的女主人,那么她多半已经像一只耗子般的被我毒死了。”

【无毒不丈夫吗。】


辛白林  那是什么药,考尼律斯?

考尼律斯  陛下,王后屡次要求我替她调制毒药,她的借口总是说不过拿去毒杀一些猫狗之类下贱的畜生,从这种实验中得到知识上的满足。我因恐她另有其他危险的用意,所以就替她调下一种药剂,服下以后,可以暂时中止生活的机能,可是在短时间内,全身器官就会恢复它们的活动。您有没有服过它?

伊摩琴  大概我是服过的,因为我曾经死了过去。

培拉律斯  我的孩子们,我们原来弄错了。

吉德律斯  这果然是斐苔尔。

伊摩琴  为什么您要推开您的已婚的妻子?想像您现在是在一座悬崖之上,再把我推开吧。(拥抱波塞摩斯。)

波塞摩斯  像果子一般挂在这儿,我的灵魂,直到这一棵树木死去!

辛白林  怎么,我的骨肉,我的孩子!嘿,你要我在这一幕戏剧里串演一个呆汉吗?你不愿意对我说话吗?

伊摩琴  (跪)您的祝福,父亲。

培拉律斯  (向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虽然你们曾经爱过这个少年,我也不怪你们;你们爱他是有缘故的。

辛白林  愿我流下的眼泪成为浇灌你的圣水!伊摩琴,你母亲死了。

伊摩琴  我也很惋惜,父王。

辛白林  啊,她算不得什么;都是因为她,我们才会有今天这一番奇怪的遇合。可是她的儿子不见了,我们既不知道他怎么出走,又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毕萨尼奥  陛下,现在我的恐惧已经消失,我可以说老实话了。公主出走以后,克洛顿殿下就来找我;他拔剑在手,嘴边冒着白沫,发誓说要是我不把她的去向说出来,就要把我当场杀死。那时我衣袋里刚巧有一封我的主人所写的假信,约公主到密尔福德附近的山间相会。他看了以后,强迫我把我主人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了,抱着淫邪的念头,发誓说要去破坏公主的贞操,就这样怒气冲冲地向那里动身出发。究竟后来他下落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吉德律斯  让我结束这一段故事:是我把他杀了。

辛白林  嗳哟,天神们不允许这样的事!你为国家立下大功,我不希望你从我的嘴里得到一句无情的判决。勇敢的少年,否认你刚才所说的话吧。

吉德律斯  我说也说了,做也做了。

辛白林  他是一个王子哩。

吉德律斯  一个粗野无礼的王子。他对我所加的侮辱,完全有失一个王子的身分;他用那样不堪入耳的言语激恼我,即使海潮向我这样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的。我砍下他的头;我很高兴今天他不在这儿抢夺我说话的机会。

辛白林  我很为你抱憾;你已经亲口承认你的罪名,必须受我们法律的制裁。你必须死。

伊摩琴  我以为那个没有头的人是我的丈夫。

辛白林  把这罪犯缚起来,带他下去。

【枭首示众吗。】


培拉律斯  且慢,陛下,这个人的身分是比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更高贵的,他有和你同样高贵的血统;几十个克洛顿身上的伤痕,也比不上他为你立下的功绩。(向卫士)放开他的手臂,那不是生来受束缚的两臂。

阿维拉古斯  他说得太过分了。

辛白林  你胆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咆哮无礼,你也必须死。

培拉律斯  我们三个人愿意一同受死;可是我要证明我们中间有两个人是像我刚才所说那样高贵的。我的孩儿们,我必须说出一段对于我自己很危险的话儿,虽然也许对于你们会大有好处。

阿维拉古斯  您的危险也就是我们的危险。

吉德律斯  我们的好处也就是您的好处。

培拉律斯  那么恕我,我就老实说了。伟大的国王,你曾经有过一个名叫培拉律斯的臣子。

辛白林  为什么提起他?他是一个亡命的叛徒。

培拉律斯  他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个老头儿;诚然他是一个亡命的人,我却不知道他怎么会是一个叛徒。

辛白林  把他带下去;整个的世界不能使他免于一死。

培拉律斯  不要太性急了;你应该先偿还我你的儿子们的教养费,等我受了以后,你再没收不迟。

辛白林  我的儿子们的教养费!

培拉律斯  我的话说得太莽撞无礼了。我现在双膝跪下;在我起立以前,我要把我的儿子们从微贱之中拔擢起来,然后让我这老父亲引颈就戮吧。尊严的陛下,这两位称我为父亲的高贵的少年,他们自以为是我的儿子,其实并不是我的;陛下,他们是您自己的亲生骨肉。

辛白林  怎么!我自己的亲生骨肉!

培拉律斯  正像您是您父王的儿子一般不容置疑。我,年老的摩根,就是从前被您放逐的培拉律斯。我的过失、我的放逐、我的一切叛逆的行为,都出于您一时的喜怒;我所干的唯一的坏事,就是我所忍受的种种困苦。这两位善良的王子——他们的确是金枝玉叶的王室后裔——是我在这二十年中教养长大的;我把自己所有的毕生学问和本领全都传授了他们。他们的乳母尤莉菲尔当我被放逐的时候,把这两个孩子偷了出来,我也因此而和她结为夫妇;是我唆使她干下这件盗案,因为痛心于尽忠而获谴,才激成我这种叛逆的行为。越是想到他们的失踪对于您将是一件怎样痛心的损失,越是诱发我偷盗他们的动机。可是,仁慈的陛下,现在您的儿子们又回来了;我必须失去世界上两个最可爱的伴侣。愿覆盖大地的穹苍的祝福像甘露一般洒在他们头上!因为他们是可以和众星并列而无愧的。

辛白林  你一边说话,一边在流泪。你们三个人所立下的功劳,比起你所讲的这一段故事来更难令人置信。我已经失去我的孩子;要是这两个果然就是他们,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希望再有一对比他们更好的儿子。

培拉律斯  请高兴起来吧。这一个少年,我称他为波里多的,就是您的最尊贵的王子吉德律斯,这一个我的凯德华尔,就是您的小王子阿维拉古斯,那时候,陛下,他是裹在一件他的母后亲手缝制的非常精致的斗篷里的,要是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把它拿来恭呈御览。

【必有妖孽吗。】


辛白林  吉德律斯的颈上有一颗星形的红痣;那是一个不平凡的记号。

培拉律斯  这正是他,他的颈上依然保留着那天然的标识。聪明的造物者赋与他这一个特征,那用意就是要使它成为眼前的证据。

辛白林  啊!我竟是一个一胎生下三个儿女来的母亲吗?从来不曾有哪一个母亲在生产的时候感到这样的欢喜。愿你们有福!像脱离了轨道的星球一般,你们现在已经复归本位了。啊,伊摩琴!你却因此而失去一个王国。

伊摩琴  不,父王;我已经因此而得到两个世界。啊,我的好哥哥们!我们就是这样骨肉重围了!啊,从此以后,你们必须承认我的话是说得最正确的:你们叫我兄弟,其实我却是你们的妹妹;我叫你们哥哥,果然你们是我的哥哥。

辛白林  你们已经遇见过吗?

阿维拉古斯  是,陛下。

吉德律斯  我们一见面就彼此相爱,从无间歇,直到我们误认她已经死了。

考尼律斯  因为她吞下了王后的药。

辛白林  啊,神奇的天性!什么时候我可以把这一切听完呢?你们现在所讲的这些粗条大干,应该还有许多详细的枝节,充满着可惊可愕的材料。在什么地方?你们是怎么生活的?从什么时候你服侍起我们这位罗马的俘虏来?怎么和你的哥哥们分别的?怎么和他们初次相遇?你为什么从宫廷里逃走,逃到什么地方去?这一切,还有你们三人投身作战的动机,以及我自己也想不起来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和一次次偶然的机遇中的一切附带的事件,我都要问你们一个明白,可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我们作这样冗长的询问。瞧,波塞摩斯一眼不霎地望着伊摩琴;她的眼光却像温情的闪电一般,一会儿向着他,一会儿向着她的哥哥们,一会儿向着我,一会儿向着她的主人,到处投掷她的快乐;每一个人都彼此交换着惊喜。让我们离开这地方,到神殿里去献祭吧。(向培拉律斯)你是我的兄弟;我们从此是一家人了。

伊摩琴  您也是我的父亲;幸亏您的救援,我才能够看见这幸福的一天。

辛白林  除了那些阶下的囚人以外,谁都是欢天喜地的;让他们也快乐快乐吧,因为他们必须分沾我们的喜悦。

伊摩琴  我的好主人,我还可以为您效力哩。

路歇斯  愿您幸福!

辛白林  那个奋勇作战的孤独的兵士要是也在这里,一定可以使我们格外生色;他是值得一个君王的感谢的。

波塞摩斯  陛下,我就是和这三位在一起的那个衣服褴褛的兵士;为了达到我当时所抱的一种目的,所以我穿着那样的装束。说吧,阿埃基摩,你可以证明我就是他;我曾经把你打倒在地上,差一点儿结果了你的性命。

阿埃基摩  (跪)我现在又被您打倒了;可是那时候是您的武力把我克服,现在是我自己负疚的良心使我屈膝。请您取去我这一条欠您已久的生命,可是先把您的戒指拿去,还有这一只手镯,它是一位最忠心的公主所有的。

【信物定情吗。】


波塞摩斯  不要向我下跪。我在你身上所有的权力,就是赦免你;宽恕你是我对你唯一的报复。活着吧,愿你再不要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别人。

辛白林  光明正大的判决!我要从我的子婿学得我的慷慨;让所有的囚犯一起得到赦免。

阿维拉古斯  妹夫,您帮助我们出了力,好像真的要做我们的兄弟一般;我们很高兴,您果然是我们的自家人。

波塞摩斯  我是你们的仆人,两位王子。我的罗马的主帅,请叫您那位预言者出来。当我睡着的时候,仿佛看见朱庇特大神骑鹰下降,还有我自己亲族的阴魂,都在我梦中出现;醒来以后,发现我的胸前有这么一张笺纸,上面写着的字句,奥秘难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让他来显一显他的本领,把它解释解释吧。

路歇斯  费拉蒙纳斯!

预言者  有,大帅。

路歇斯  念念这些字句,说明它的意义。

预言者  “雄狮之幼儿于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间得之、且为一片温柔之空气所笼罩之时,自庄严之古柏上砍下之枝条、久死而复生、重返故株、发荣滋长之时,亦即波塞摩斯脱离厄难、不列颠国运昌隆、克享太平至治之日。”你,里奥那托斯,就是雄狮的幼儿;因为你是名将的少子。(向辛白林)一片温柔的空气就是你的贤德的女儿,这位最忠贞的妻子,因为她是像微风一般温和而柔静的;她已经应着神明的诏示,(向波塞摩斯)在你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得之的时候,把你拥抱在她的温情柔意之中了。

辛白林  这倒有几分相像。

预言者  庄严的古柏代表着你,尊贵的辛白林,你的砍下的枝条指着你的两个儿子;他们被培拉律斯偷走,许多年来,谁都以为他们早已死去,现在却又复活过来,和庄严的柏树重新接合,他们的后裔将要使不列颠享着和平与繁荣。

辛白林  好,我现在就要开始我的和平局面。卡厄斯·路歇斯,我们虽然是胜利者,却愿意向凯撒和罗马帝国屈服;我们答应继续献纳我们的礼金,它的中止都是出于我们奸恶的王后的主意,上天憎恨她的罪恶,已经把最重的惩罚降在她们母子二人的身上了。

预言者  神明的意旨在冥冥中主持着这一次和平。当这次战血未干的兵祸尚未开始以前我向路歇斯预示的梦兆,现在已经完全证实了;罗马的神鹰振翼高翔,从南方飞向西方,盘旋下降,消失在阳光之中;这预兆着我们尊贵的神鹰,威严的凯撒,将要和照耀西方的辉煌的辛白林言归于好。

辛白林  让我们赞美神明;让献祭的香烟从我们神圣的祭坛上袅袅上升,使神明歆享我们的至诚。让我们向全国臣民宣布和平的消息。让我们列队前进,罗马和英国的国旗交叉招展,表示两国的友好。让我们这样游行全市,在伟大的朱庇特的神殿里签订我们的和约,用欢宴庆祝它的订立。向那里进发。难得这一次战争结束得这样美满,血污的手还没有洗清,早已奠定了这样光荣的和平。(同下。)

【并驾齐驱吗。】


注释:

弥涅瓦(minerva),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也是司才艺的女神。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三五、解构莎士比亚《冬天的故事》

35.Deconstruct Shakespeare(The Winter's Tale)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五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借花献佛】【口是心非】【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百无聊赖】【园中莫种树,种树四时愁,独睡南窗月,今秋似去秋。】【嫂如后母】【嫦娥奔月】【长舌妇】【左右逢源】【王八蛋】【连横合纵】【妒火中烧】【语带玄机】【赌场游乐】【死去活来】【痴心妄想】【死要面子活受罪】【狼心狗肺】【未卜先知】【惊魂未定】【思想病】【指天发誓】【自证清白】


第二幕【反复无常】【说曹操曹操到】【杯弓蛇影】【今非昔比】【忍痛割爱】【家门不幸】【自毁长城】【颠倒黑白】【不知死活】【赵氏孤儿】【疑邻盗斧】【满腹疑团】【急火攻心】【土地革命】【乐极生悲】【野种命大】


第三幕【死灰复燃】【中规中矩】【公婆都有理】【斯大林主义】【朝令夕改】【牛鬼蛇神纷纷登场】【送货上门】【进退维谷】【天荒地老】【吉人天相】


第四幕【时间开始了】【欢乐颂】【自甘堕落】【自艾自怜】【轻举妄动】【贼喊捉贼】【修成正果】【大发利市】【肥水不流外人田】【忍气吞声】【一诺千金】【人兽杂交】【藏污纳垢】【野草连天】【花开当折直须折】【吹拉弹唱】【闻鸡起舞】【故作娇羞】【雌雄双煞】【言不由衷】【观者如云】【门庭若市】【鱼水之情】【莺歌燕舞】【轮番上场】【各出奇谋】【男大当婚,女大须嫁】【父子聚麀】【多此一举】【庐山真面】【国家机密】【莫谈国事】【卖友求荣】【假面具】【死于安乐】【游街批斗或电视示众】【井水不犯河水】


第五幕【悔过自新】【狗尾续貂】【断子绝孙】【无以为继】【脱胎换骨】【前赴后继】【情深似海】【高山仰止】【皈依佛门】【乱世佳人】【风牛马不相及】【浪子回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喜极而泣】【身在林泉,心怀魏阙】【血色黄昏】【中流击楫】【洗心革面】【天地玄黄】【万物复苏】【借尸还魂】【一笑泯恩仇】【破镜重圆】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冬天的故事》

(The Winter's Tale)



剧中人物:

里昂提斯  西西里国王

迈密勒斯  西西里小王子

卡密罗、安提哥纳斯、克里奥米尼斯、狄温  西西里大臣

波力克希尼斯  波希米亚国王

弗罗利泽  其子

阿契达摩斯  波希米亚大臣

水手

狱吏

牧人  潘狄塔的假父

小丑  其子

牧人之仆

奥托里古斯  流氓

赫米温妮  里昂提斯之后

潘狄塔  里昂提斯及赫米温妮之女

宝丽娜  安提哥纳斯之妻

爱米利娅  宫女

其他宫女  随侍王后

毛大姐

陶姑儿  牧羊女

西西里众臣及贵妇;侍从及卫士;扮萨特者;牧人及牧羊女等;致辞者扮时间


地点:西西里;波希米亚



第一幕


第一场 西西里。里昂提斯宫中的前厅卡密罗及阿契达摩斯上。


阿契达摩斯  卡密罗,要是您有机会到波希米亚来,也像我这回陪驾来到贵处一样,我已经说过,您一定可以瞧出我们的波希米亚跟你们的西西里有很大的不同。

卡密罗  我想明年夏天西西里王打算答访波希米亚。

阿契达摩斯  我们的简陋的款待虽然不免贻笑,可是我们会用热情来表示我们的诚意;因为说老实话——卡密罗  请您——阿契达摩斯  真的,我并不是随口说说。我们不能像这样盛大——用这种珍奇的 ——我简直说不出来。可是我们会给你们喝醉人的酒,好让你们感觉不到我们的简陋 ;虽然得不到你们的夸奖,至少也不会惹你们见怪。

【借花献佛吗。】


卡密罗  您太言重了。

阿契达摩斯  相信我,我说的都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老实话。

卡密罗  西西里对于波希米亚的情谊,是怎么也不能完全表示出来的。两位陛下从小便在一起受教育;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本来非常深切,无怪现在这么要好。自从他们长大之后,地位和政治上的必要使他们不能再在一起,但是他们仍旧交换着礼物、书信和友谊的使节,代替着当面的晤对。虽然隔离,却似乎朝夕共处;远隔重洋,却似乎携手相亲;一在天南,一在地北,却似乎可以互相拥抱。但愿上天继续着他们的友谊!

【口是心非吗。】


阿契达摩斯  我想世间没有什么阴谋或意外的事故可以改变他们的心,你们那位小王子迈密勒斯真是一位福星,他是我眼中所见到的最有希望的少年。

卡密罗  我很同意你对于他的期望。他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受到全国人民的爱慕。在他没有诞生以前便已经扶杖而行的老人,也在希望着能够活到看见他长大成人的一天。

阿契达摩斯  否则他们便会甘心死去吗?

卡密罗  是的,要是此外没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阿契达摩斯  要是王上没有儿子,他们会希望扶着拐杖活下去看到他有个孩子的。(同下。)

【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吗。】


第二场 同前。宫中大厅里昂提斯、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温妮、迈密勒斯、卡密罗及侍从等上。


波力克希尼斯  自从我抛开政务、辞别我的御座之后,牧人日历中如水的明月已经盈亏了九度。再长一倍的时间也会载满了我的感谢,我的王兄;可是现在我必须负着永远不能报答的恩情而告别了。像一个置身在富丽之处的微贱之徒,我再在以前已经说过的千万次道谢之上再加上一句,“谢谢!”里昂提斯  且慢道谢,等您去的时候再说吧。

波力克希尼斯  王兄,那就是明天了。我在担心着当我不在的时候,也许国中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愿平安无事,不要让我的疑惧果成事实!而且,我住的时间已经长得叫您生厌了。

里昂提斯  王兄,您别瞧我不中用,以为我一下子就会不耐烦起来的。

【百无聊赖吗。】


波力克希尼斯  不再耽搁下去了。

里昂提斯  再住一个星期吧。

波力克希尼斯  真的,明天就要去了。

里昂提斯  那么我们把时间折半平分;这您可不能反对了。

波力克希尼斯  请您不要这样勉强我。世上没有人,绝对没有人能像您那样说动我;要是您的请求对于您确实是必要,那么即使我有必须拒绝的理由,我也会遵命住下。可是我的事情逼着我回去,您要是拦住我,虽说出于好意,却像是给我一种惩罚。同时我耽搁在这儿,又要累您麻烦。免得两面不讨好,王兄,我们还是分手了吧。

里昂提斯  你变成结舌了吗,我的王后?你说句话儿。

赫米温妮  我在想,陛下,等您逼得他发誓决不耽搁的时候再开口。陛下的言辞太冷淡了些。您应当对他说您相信波希米亚一切都平安,这可以用过去的日子来证明的。这样对他说了之后,他就无可借口了。

【嫂如后母吗。】


里昂提斯  说得好,赫米温妮。

赫米温妮  要是说他渴想见他的儿子,那倒是一个有力的理由;他要是这样说,便可以放他去;他要是这样发誓,就可以不必耽搁,我们会用纺线杆子把他打走的。(向波力克希尼斯)可是这不是您的理由,因此我敢再向陛下告借一个星期;等您在波希米亚接待我的王爷的时候,我可以允许他比约定告辞的日子迟一个月回来。——可是说老实话,里昂提斯,我的爱你一分一秒都不下于无论哪位老爷的太太哩。——您答应住下来吗?

波力克希尼斯  不,王嫂。

赫米温妮  你一定不答应住下来吗?

波力克希尼斯  我真的不能耽搁了。

赫米温妮  真的!您用这种话来轻轻地拒绝我;可是即使您发下漫天大誓,我仍旧要说,“陛下,您不准去。”真的,您不能去;女人嘴里说一句“真的”,也跟王爷们嘴里说的“真的”一样有力呢。您仍旧要去吗?一定要我把您像囚犯一样拘禁起来,而不像贵宾一样款留着吗?您宁愿用赎金代替道谢而脱身回去吗?您怎么说?我的囚犯呢,还是我的贵宾?凭着您那句可怕的“真的”,您必须在两者之间选取其一。

波力克希尼斯  那么,王嫂,我还是做您的宾客吧;做您的囚犯是说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那我是断断不敢的。

赫米温妮  那么我也不是您的狱卒,而是您的殷勤的主妇了。来,我要问问您,我的王爷跟您两人小时候喜欢玩些什么把戏;那时你们一定是很有趣的哥儿吧?

波力克希尼斯  王嫂,我们那时是两个不知道有将来的孩子,以为明天就跟今天一样,永远是个孩子。

【园中莫种树,种树四时愁,独睡南窗月,今秋似去秋。】


赫米温妮  我的王爷不是比您更喜欢开玩笑吗?

波力克希尼斯  我们就像是在阳光中欢跃的一对孪生的羔羊,彼此交换着的叫唤。我们各以一片天真相待,不懂得作恶事,也不曾梦想到世间会有恶人。要是我们继续过那种生活,要是我们的脆弱的心灵从不曾被激烈的情欲所激动,那么我们可以大胆向上天说,人类所继承下来的罪恶,我们是无分的。

赫米温妮  照这样说来,我知道你们以后曾经犯过罪了。

波力克希尼斯  啊!我的圣洁的娘娘!此后我们便受到了诱惑;因为在那些乳臭未干的日子,我的妻子还是一个女孩子,您的美妙的姿容也还不曾映进了我的少年游侣的眼中。

赫米温妮  哎哟!您别说下去了,也许您要说您的娘娘跟我都是魔鬼哩。可是您说下去也不妨;我们可以担承陷害你们的罪名,只要你们跟我们犯罪是第一次,只要你们继续跟我们犯罪,而不去跟别人犯罪。

【嫦娥奔月吗。】


里昂提斯  他有没有答应?

赫米温妮  他愿意住下来了,陛下。

里昂提斯  我请他,他却不肯。赫米温妮,我的亲爱的,你的三寸舌建了空前的奇功了。

【长舌妇吗。】


赫米温妮  空前的吗?

里昂提斯  除了还有一次之外,可以说是空前的。

赫米温妮  什么!我的舌头曾经立过两次奇功吗?以前的那次是在什么时候?请你告诉我;把我夸奖得心花怒放,高兴得像一头养肥了的家畜似的。一件功劳要是默默无闻,可以消沉了以后再做一千件的兴致;褒奖便是我们的酬报。一回的鞭策还不曾使马儿走过一亩地,温柔的一吻早已使它驰过百里。言归正传:我刚才的功劳是劝他住下;以前的那件呢?要是我不曾听错,那么它还有一个大姊姊哩;我希望她有一个高雅的名字!可是那一回我说出好话来是在什么时候?告诉我吧!我急于要知道呢。

里昂提斯  那就是当三个月难堪的时间终于黯然消逝,我毕竟使你伸出你的白白的手来,答应委身于我的那时候;你说,“我永远是你的了。”赫米温妮  那真是一句好话。你们瞧,我已经说过两回好话了;一次我永久得到了一位君王,一次我暂时留住了一位朋友。(伸手给波力克希尼斯。)

【左右逢源吗。】


里昂提斯  (旁白)太热了!太热了!朋友交得太亲密了,难免发生情欲上的纠纷。我的心在跳着;可不是因为欢喜;不是欢喜。这种招待客人的样子也许是很纯洁的,不过因为诚恳,因为慷慨,因为一片真心而忘怀了形迹,并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地方;我承认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手捏着手,指头碰着指头,像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脸上装着不自然的笑容,好像对着镜子似的;又叹起气来,好像一头鹿临死前的喘息:嘿!那种招待我可不欢喜;就是我的额角也不愿意长什么东西出来呢。——迈密勒斯,你是我的孩子吗?

迈密勒斯  是的,好爸爸。

里昂提斯  哈哈,真是我的好小子。怎么!把你的鼻子弄脏了吗?人家说他活像我的样子。来,司令官,我们一定要齐齐整整;不是齐齐整整,是干干净净,司令官;可是公牛、母牛和小牛,人家也会说它们齐齐整整。——还在弄他的手心!——喂喂,你这顽皮的小牛!你是我的小牛吗?

迈密勒斯  是的,要是您愿意,爸爸。

里昂提斯  你要是有一头蓬松的头发,再出了一对像我这样的角儿,那就完全像我了。可是人家说我们简直像两个蛋一样相像:女人们这样说,她们是什么都说得出来的;可是即使她们像染坏了的黑布一样坏,像风像水一样轻浮不定,像骗子在赌钱时用的骰子一样不可捉摸,然而说这孩子像我却总是一句真话。来,哥儿,用你那蔚蓝的眼睛望着我。可爱的坏东西!最亲爱的!我的肉!你的娘会不会?——也许有这种事吗?——爱情!你深入一切事物的中心;你会把不存在的事实变成可能,而和梦境互相沟通;——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能和伪妄合作,和空虚连络,难道便不会和实体发生关系吗?这种事情已经无忌惮地发生了,我已经看了出来,使我痛心疾首。

【王八蛋吗。】


波力克希尼斯  西西里在说些什么?

赫米温妮  他好像有些烦躁。

波力克希尼斯  喂,王兄!怎么啦?你觉得怎样,王兄?

赫米温妮  您似乎头脑昏乱;想到了什么心事啦,陛下?

里昂提斯  不,真的没有什么。有时人类的至情会使人作出痴态来,叫心硬的人看着取笑!瞧我这孩子脸上的线条,我觉得好像恢复到二十三年之前,看见我自己不穿裤子,罩着一件绿天鹅绒的外衣,我的短剑套在鞘子里,因恐它伤了它的主人,如同一般装饰品一样,证明它是太危险的;我觉得那时的我多么像这个小东西,这位小爷爷。——我的好朋友,你愿意让人家欺骗你吗?

迈密勒斯  不,爸爸,我要跟他打。

里昂提斯  你要跟他打吗?哈哈!——王兄,您也像我们这样喜欢您的小王子吗?

波力克希尼斯  在家里,王兄,他是我唯一的消遣,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关心;一会儿是我的结义之交,一会儿又是我的敌人;一会儿又是我的朝臣、我的兵士和我的官员。他使七月的白昼像十二月天一样短促,用种种孩子气的方法来解除我心中的郁闷。

【连横合纵吗。】


里昂提斯  这位小爷爷对我也是这样。王兄,我们两人先去,你们多耽搁一会儿。赫米温妮,把你对我的爱情,好好地在招待我这位王兄的上头表示出来吧;西西里所有的一切贵重的东西,都不要嫌破费去备来。除了你自己和我这位小流氓之外,他便是我最贴心的人了。

赫米温妮  假如您需要我们,我们就在园里;我们就在那边等着您好吗?

里昂提斯  随你们便吧,只要你们不飞到天上去,总可以找得到的。(旁白)我现在在垂钓,虽然你们没有看见我放下钓线去。好吧,好吧!瞧她那么把嘴向他送过去!简直像个妻子对她正式的丈夫那样无所顾忌!(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温妮及侍从等下)已经去了!一顶绿头巾已经稳稳地戴上了!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你妈在玩着,我也在玩着;可是我扮的是这么一个丢脸的角色,准要给人喝倒彩嘘下了坟墓去的,轻蔑和讥笑便是我的葬钟。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要是我不曾弄错,那么乌龟这东西确是从来便有的;即使在现在,当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就有许多人抱着他的妻子,却不知道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早已给别人揩过油;他自己池子里的鱼,已经给他笑脸的邻居捞了去。我道不孤,聊堪自慰。假如有了不贞的妻子的男人全都怨起 命来,世界上十分之一的人类都要上吊死了。补救的办法是一点没有的。正像有一个荒淫的星球,照临人世,到处惹是招非。你想,东南西北,无论哪处都抵挡不过肚子底下的作怪;魔鬼简直可以带了箱笼行李堂而皇之地进出呢。我们中间有千万个人都 害着这毛病,但自己却不觉得。喂,孩子!

【妒火中烧吗。】


迈密勒斯  他们说我像您呢。

里昂提斯  嗯,这倒是我的一点点儿安慰。喂!卡密罗在不在?

卡密罗  有,陛下。

里昂提斯  去玩吧,迈密勒斯;你是个好人儿。(迈密勒斯下)卡密罗,这位大王爷还要住下去呢。

卡密罗  您好容易才把他留住的;方才抛下几次锚去,都没有成功。

里昂提斯  你也注意到了吗?

卡密罗  您几次请求他,他都不肯再留,反而把他自己的事情说得更为重要。

里昂提斯  你也看出来了吗?(旁白)他们已经在那边交头接耳地说西西里是这么这么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我应该老早就瞧出来的。——卡密罗,他怎么会留下来?

卡密罗  因为听从了贤德的王后的恳求。

里昂提斯  单说听从了王后的恳求就够了;贤德两个字却不大得当。表面是这样,其中却另有原故。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明白人看出来了吗?你的眼睛是特别亮的,比普通木头脑壳的人更善于察颜观色;大概只有少数几个机灵人才注意到吧?低贱的人众也许对这种把戏毫无所知吧?你说。

卡密罗  什么把戏,陛下!我以为大家都知道波希米亚王要在这儿多住几天。

里昂提斯  嘿!

卡密罗  在这儿多住几天。

里昂提斯  嗯,可是什么道理呢?

卡密罗  因为不忍辜负陛下跟我们大贤大德的娘娘的美意。

里昂提斯  不忍辜负你娘娘的美意!这就够了。卡密罗,我不曾瞒过你一切我心底里的事情,向来我的私事都要跟你商量过;你常常像个教士一样洗净我胸中的污点,听过了你的话,我便像个悔罪的信徒一样得到了不少的教益。我以为你是个忠心的臣子,可是我看错了人了。

【语带玄机吗。】


卡密罗  我希望不至于吧,陛下!

里昂提斯  我还要这样说,你是个不诚实的人;否则,要是你还有几分诚实,你便是个懦夫,不敢堂堂正正地尽你的本分;否则你是个为主人所倚重而辜恩怠职的仆人;或是一个傻瓜,看见一场赌局告终,大宗的赌注都已被人赢走,还以为只是一场玩笑。

【赌场游乐吗。】


卡密罗  陛下明鉴,微臣也许是疏忽、愚蠢而胆小;这些毛病是每个人免不了的,在世事的纷坛之中,常常不免要显露出来。在陛下的事情上我要是故意疏忽,那是因为我的愚蠢;要是我有心假作痴呆,那是因为我的疏忽,不曾顾虑到结果,要是有时我不敢去作一件我所抱着疑虑的事,可是后来毕竟证明了不作是不对的,那是连聪明人也常犯的胆怯:这些弱点,陛下,是正直人所不免的。可是我要请陛下明白告诉我我的错处,好让我有辩白的机会。

里昂提斯  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卡密罗?——可是那不用说了,你一定已经看见,否则你的眼睛比乌龟壳还昏沉了;——难道你没有听见吗?——像这种彰明昭著的事情,不会没有谣言兴起的——难道你也没有想到我的妻子是不贞的吗?——一个人除非没有脑子,总会思想的。要是你不能厚着脸皮说你不生眼睛不长耳朵没有头脑, 你就该承认我的妻子是一匹给人骑着玩的木马;就像没有出嫁便去跟人睡觉的那种小 户人家的女子一样淫贱。你老实说吧。

【死去活来吗。】


卡密罗  要是我听见别人这样诽谤我的娘娘,我一定要马上给他一些颜色看的。真的,您从来没有说过像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把那种话重说一遍,那罪恶就跟您所说的这种事一样大,如果那是真的话。

里昂提斯  难道那样悄声说话不算什么一回事吗?脸贴着脸,鼻子碰着鼻子,嘴唇咂着嘴唇,笑声里夹着一两声叹息,这些百无一失的失贞的表征,都不算什么一回事吗?脚踩着脚,躲在角落里,巴不得钟走得快些,一点钟一点钟变成一分钟一分钟,中午赶快变成深夜;巴不得众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不看见他们的恶事;这难道不算什么一回事吗?嘿,那么这世界和它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一回事;笼罩宇宙的天空也不算什么一回事;波希米亚也不算什么一回事;我的妻子也不算什么一回事;这些算不得什么事的什么事根本就没有存在,要是这不算是什么一回事。

卡密罗  陛下,这种病态的思想,您赶快去掉吧;它是十分危险的。

【痴心妄想吗。】


里昂提斯  即使它是危险的,真总是真的。

卡密罗  不,不,不是真的,陛下。

里昂提斯  是真的;你说谎!你说谎!我说你说谎,卡密罗;我讨厌你。你是个大大的蠢货,没有脑子的奴才;否则便是个周旋于两可之间的骑墙分子,能够看明善恶,却不敢得罪哪一方。我的妻子的肝脏要是像她的生活那样腐烂,她不能再活到下一个钟头。

卡密罗  谁把她腐烂了?

里昂提斯  嘿,就是那个把她当作肖像一样挂在头颈上的波希米亚啦。要是我身边有生眼睛的忠心的臣子,不但只顾他们个人的利害,也顾到我的名誉,他们一定会干一些事来阻止以后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你是他的行觞的传臣,我把你从卑微的地位提拔起来,使你身居显要;你知道我的烦恼,就像天看见地、地看见天一样明白:你可以给我的仇人调好一杯酒,让他得到一个永久的安眠,那就使我大大地高兴了。

卡密罗  陛下,我可以干这事,而且不用急性的药物,只用一种慢性的,使他不觉得中了毒。可是我不能相信娘娘会这样败德,她是那样高贵的人。我已经尽忠于您——里昂提斯  你要是还不相信,你就该死了!你以为我是这样傻,发痴似的会这么自寻烦恼,使我的被褥蒙上不洁,让荆棘榛刺和黄蜂之尾来捣乱我的睡眠,让人家怀疑我的儿子的血统,虽然我相信他是我的而疼爱着他;难道我会无中生有,而没有充分的理由吗?谁能这样丢自己的脸呢?

卡密罗  我必须相信您的话,陛下。我相信您,愿意就去谋害波希米亚。他一除去之后,请陛下看在小殿下的面上,仍旧跟娘娘和好如初,免得和我们有来往的列国朝廷里兴起谣诼来。

里昂提斯  你说得正合我心;我决不让她的名誉上沾染污点。

【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卡密罗  陛下,那么您就去吧;对于波希米亚和娘娘,您仍然要装出一副和气殷勤的容貌。我是他的行觞的侍臣;要是他喝了我的酒毫无异状,您就不用把我当作您的仆人。

里昂提斯  好,没有别的事了。你作了此事,我的一半的心便属于你的;倘不作此事,我要把你的心剖成两半。

【狼心狗肺吗。】


卡密罗  我一定去作,陛下。

里昂提斯  我就听你的话,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下。)

卡密罗  唉,不幸的娘娘!可是我在什么一种处境中呢?我必须去毒死善良的波力克希尼斯,理由只是因为服从我的主人,他自己发了疯,硬要叫他手下的人也跟着他干发疯的事。我做了这件事,便有升官发财的希望。即使我能够在几千件谋害人君的前例中找得出后来会有好结果的人,我也不愿去作;既然碑版卷籍上从来不曾记载过这样一个例子,那么为了不干这种罪恶的事,我也顾不得尽忠了。我必须离开朝廷;做与不做,都是一样地为难。但愿我有好运气!——波希米亚来了。

波力克希尼斯重上。

波力克希尼斯  这可奇了!我觉得这儿有点不大欢迎起我来。不说一句话吗?——早安,卡密罗!

【未卜先知吗。】


卡密罗  给陛下请安!

波力克希尼斯  朝中有什么消息?

卡密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陛下。

波力克希尼斯  你们大王的脸上似乎失去了什么州省或是一块宝贵的土地一样;刚才我见了他,照常礼向他招呼,他却把眼睛转向别处,抹一抹瞧不起人的嘴唇,便急急地打我身边走去了,使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事情使他这样改变了态度。

卡密罗  我不敢知道,陛下。

波力克希尼斯  怎么!不敢知道!还是不知道?你知道了,可是不敢说出来吗?讲明白点吧,多半是这样的;因为就你自己而论,你所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没有什么不敢知道的道理。好卡密罗,你变了脸色了;你的脸色正像是我的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也变了脸色了;因为我知道我在这种变动当中一定也有份。

【惊魂未定吗。】


卡密罗  有一种病使我们中间有些人很不舒服,可是我说不出是什么病来;而那种病是从仍然健全着的您的身上传染过去的。

波力克希尼斯  怎么!从我身上传染过去的?不要以为我的眼睛能够伤人;我曾经看觑过千万个人,他们因为得到我的注意而荣达起来,可是却不曾因此而伤了命。卡密罗,你是个正人君子,加之学问渊博,洞明世事,那是跟我们的高贵家世一样值得尊重的;要是你知道什么事是应该让我知道的,请不要故意瞒着我。

卡密罗  我不敢回答您。

波力克希尼斯  从我身上传染过去的病,而我却健康着!我非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可,你听见吗,卡密罗?凭着人类的一切光荣的义务(其中也包括我当前对你的请求),告诉我你以为有什么祸事将要临到我身上;离我多远多近;要是可以避过的话,应当采取什么方法;要是避不了的话,应当怎样忍受。

【思想病吗。】


卡密罗  陛下,我相信您是个高贵的人,您既然以义理责我,我不得不告诉您。听好我的主意吧;我只能很急促地对您说知,您也必须赶快依我的话做,否则您我两人都难幸免,要高喊“完了”!

波力克希尼斯  说吧,好卡密罗。

卡密罗  我是奉命来谋害您的。

波力克希尼斯  奉谁的命,卡密罗?

卡密罗  奉王上的命。

波力克希尼斯  为什么?

卡密罗  他以为——不,他十分确信地发誓说您已经跟他的娘娘发生暧昧,确凿得就好像是他亲眼看见或是曾经诱导您作那件恶事一样。

波力克希尼斯  啊,真有那样的事,那么让我的血化成溃烂的毒脓,我的名字跟那出卖救主的叛徒相提并论吧!让我的纯洁的名声发出恶臭来,嗅觉最不灵敏的人也会掩鼻而避之,比之耳朵所曾听到过书上所曾记载过的最厉害的恶疾更为人所深恶痛恨吧!

【指天发誓吗。】


卡密罗  您即使指着天上每一颗星星发誓说他误会,那也无异于叫海水不要服从月亮,因为想用立誓或劝告来解除他那种痴愚的妄想是决不可能的;这种想头已经深植在他的心里,到死也不会更移的了。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卡密罗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避免已经起来的祸患,比之追问它怎么发生要安全些。我可以把我的一身给您作担保,要是您信得过我,今夜就去吧!我可以去通知您的侍从,叫他们三三两两地从边门溜出城外。至于我自己呢,愿意从此为您效劳;为了这次的泄漏机密,在这里已经不能再立足了。不要踌躇!我用我父母的名誉为誓,我说的是真话;要是您一定要对证,那我可不敢出场,您的命运也将跟王上亲口定罪的人一样,难逃一死了。

波力克希尼斯  我相信你的话,我已经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来。把你的手给我,做我的引路者;您将永远得到我的眷宠。我的船只已经备好;我的人民在两天之前就已经盼我回去。这场嫉妒是对一位珍贵的人儿而起的;她是个绝世的佳人,他又是个当代的雄主,因此这嫉妒一定很厉害;而且他以为使他蒙耻的是他的结义的好友,一定更使他急于复仇。恐怖包围着我;但愿我能够平安离去,但愿贤德的王后快乐!她也是这幕剧中的一个角色,可是他不曾对她有恶意的猜疑吧?来;卡密罗;要是你这回帮我脱离此地,我将把你当作父母看待。让我们逃吧。

卡密罗  京城的各道边门的钥匙都归我掌管;请陛下赶紧预备起来。来,陛下,走吧!(同下。)

【自证清白吗。】



第二幕


第一场 西西里。宫中一室赫米温妮、迈密勒斯及宫女等上。


赫米温妮  把这孩子带去。他老缠着我,真讨厌死人了。

宫女甲  来,我的好殿下,我跟您玩好吗?

迈密勒斯  不,我不要你。

宫女甲  为什么呢,我的好殿下?

迈密勒斯  你吻我吻得那么重,讲起话来仍旧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似的。(向宫女乙)我还是喜欢你一些。

宫女乙  为什么呢,殿下?

迈密勒斯  不是因为你的眉毛生得黑一些;虽然人家说有些人还是眉毛黑一些好看,只要不十分浓,用笔描成弯弯的样子。

宫女乙  谁告诉您这些的?

迈密勒斯  我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的。(向宫女甲)现在我要问你,你的眉毛是什么颜色?

宫女甲  青的,殿下。

迈密勒斯  哎,你在说笑话了;我看见过一位姑娘的鼻子发青,可是青眉毛倒没有见过。

宫女乙  好好听着,您的妈妈肚子高起来了,我们不久便要服侍一位漂亮的小王子;那时您只好跟我们玩了,但也要看我们高兴不高兴。

宫女甲  她近来胖得厉害;愿她幸运!

赫米温妮  你们在讲些什么聪明话?来,哥儿,现在我又要你了。请你陪我坐下来,讲一个故事给我听。

【反复无常吗。】


迈密勒斯  是快乐的故事呢,还是悲哀的故事?

赫米温妮  随你的意思讲个快乐点儿的吧。

迈密勒斯  冬天最好讲悲哀的故事。我有一个关于鬼怪和妖精的。

赫米温妮  讲给我们听吧,好哥儿。来,坐下来;讲吧,尽你的本事用你那些鬼怪吓我,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哩。

迈密勒斯  从前有一个人——赫米温妮  不,坐下来讲;好,讲下去。

迈密勒斯  住在墓园的旁边。——我要悄悄地讲,不让那些蟋蟀听见。

赫米温妮  那么好,靠近我的耳朵讲吧。

里昂提斯、安提哥纳斯、众臣及余人等上。

【说曹操曹操到吗。】


里昂提斯  看见他在那边吗?他的随从也在吗?卡密罗也和他在一起吗?

臣甲  我在一簇松树后面碰见他们;我从来不曾见过人们这样匆促地赶路;我一直望到他们上了船。

里昂提斯  我多么运气,判断得一点不错!唉,倒是糊涂些好!这种运气可是多么倒霉!酒杯里也许浸着一个蜘蛛,一个人喝了酒走了,却不曾中毒,因为他没有知道这回事;可是假如他看见了这个可怕的东西,知道他怎样喝过了这杯里的酒,他便要呕吐狼藉了。我便是喝过了酒而看见那蜘蛛的人。卡密罗是他的同党,给他居间拉拢;他们在阴谋着算计我的生命,篡夺我的王位,一切的猜疑都已证实;我所差遣的那个奸人,原来已给他预先买通了,被他知道了我的意思,使我空落得人家的笑骂。嘿,真有手段!那些边门怎么这样不费事地开了?

【杯弓蛇影吗。】


臣甲  这是他的权力所及的,就跟陛下的命令一样有力。

里昂提斯  我很知道。(向赫米温妮)把这孩子给我。幸亏你没有喂他吃奶;虽然他有些像我,可是他的身体里你的血分太多了。

赫米温妮  什么事?开玩笑吗?

里昂提斯  把这孩子带开;不准他走近她的身边;把他带走!(侍从等拥迈密勒斯下)让她跟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孽种玩吧;你的肚子是给波力克希尼斯弄大的。

赫米温妮  可是我要说他不曾,而且不管你怎么往坏处想,我发誓你会相信我的话。

【今非昔比吗。】


里昂提斯  列位贤卿,你们瞧她,仔细瞧着她;你们嘴里刚要说,“她是一个美貌的女人,”你们心里的正义感就会接上去说,“可惜她不贞。”你们可以单单赞美她的外貌,我相信那确是值得赞美的;然后就耸了耸肩,鼻子里一声哼,嘴里一声嘿 ,这些小小的烙印都是诽谤所常用的——我说错了,我应当说都是慈悲所常用,因为诽谤是会把贞洁都烙伤了的。你们才说了她是美貌的,还来不及说她是贞洁的,这种耸肩、这种哼、这种嘿,就已经跟着来了。可是让我告诉你们,虽然承认这点使我比任何人都更感觉痛心——她是个淫妇。

赫米温妮  要是说这话的是个恶人,世界上最恶的恶人,那么,这样说也还会使他恶上加恶;您,陛下,可错了。

里昂提斯  你错了,我的娘娘,才会把波力克希尼斯当成了里昂提斯。唉,你这东西!像你这样身分的人,我真不愿这样称呼你,也许大家学着我的样子,粗野地不再顾到社会上阶级的区别,将要任意地把同样的言语向着不论什么人使用,把王子和乞丐等量齐观。我已经说她是个淫妇;我也说过她跟谁通奸;而且她是个叛逆。卡密罗是她的同党,她跟她那个万恶的主犯所干的无耻勾当他都知道;他知道她是个不贞的女人,像粗俗的人们用最难听的名称称呼着的那种货色一样不要脸。而且她也预闻他们这次的逃走。

【忍痛割爱吗。】


赫米温妮  不,我以生命起誓,我什么都不知情。等到您明白过来,想一想您把我这样羞辱,那时您将要多么难过!我的好王爷,那时您就是承认您错了,也不能再洗刷掉我的委屈。

里昂提斯  不,要是我把这种判断的根据搞错了,那么除非地球小得不够给一个学童在上面抽陀螺。把她带去收了监!谁要是给她说句话儿,即使他和这回事情不相干,也要算他有罪。

赫米温妮  现在正是灾星当头,必须忍耐着等到天日清明的时候。各位大人,我不像我们一般女人那样善于哭泣;也许正因为我流不出无聊的泪水,你们会减少对我的怜悯;可是我心里蕴藏着正义的哀愁,那愤火的燃灼的力量是远胜于眼泪的泛滥的。我请求各位衡情酌理来审判我;好,让他们执行陛下的意旨吧!

里昂提斯  (向卫士)没有人听我说吗?

赫米温妮  谁愿意跟我去?请陛下准许我带走我的侍女,因为您明白我现在的情形,这是必要的。别哭,傻丫头们,用不着哭;等你们知道你们的娘娘罪有应得的时候,再用眼泪送我吧。我现在去受鞫的结果,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再会,陛下!我一向希望着永远不要看见您伤心,可是现在我相信我将要看见您伤心了。姑娘们,来吧;你们已经得到了许可。

里昂提斯  去,照我的话办;去!(卫士押王后及宫女等下。)

【家门不幸吗。】


臣甲  请陛下叫娘娘回来吧。

安提哥纳斯  陛下,您应该仔细考虑您做的事,免得您的聪明正直反而变成了暴虐。这一来有三位贵人都要遭逢不幸,您自己、娘娘和小殿下。

臣甲  陛下,只要您肯接受,我敢并且也愿意用我的生命担保王后是清白的,当着上天和您的面前——我的意思是说,在您所谴责她的这件事情上,她是无罪的。

安提哥纳斯  假如她果然有罪,我便要把我的妻子像狗马一样看守起来,一步都不放松,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呆着。因为假如娘娘是不贞的,那么世间女人身上一寸一厘的肉都是不贞的了。

里昂提斯  闭住你们的嘴!

臣甲  陛下,——安提哥纳斯  我们说这些话为的都是您,不是我们自己。您上了人家的当了,那个造谣生事的人不会得到好死的;要是我知道这个坏东西是谁,他休想好好地活在世上!我有三个女孩子,大的十一岁,第二个九岁,小的才四五岁;要是王后果然靠不住,这种事果然是真的话,我愿意叫她们受过。我一定要在她们未满十四岁之前叫她们全变成石女,免得产下淫邪的后代来;她们都是嗣我家声的人,我宁愿阉了自己, 也不愿让她们生下败坏门风的子孙。

里昂提斯  住嘴!别再说了!你们都是死人鼻子,冷冰冰地闻不出味来;我可是亲眼看见、亲身感觉到的,正像你们看见我这样用手指碰着你们而感觉到一样。

安提哥纳斯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无须去掘什么坟墓来埋葬贞洁;因为世上根本不曾有什么贞洁存在,可以来装饰一下这整个粪污的地面。

里昂提斯  什么!我的话不足信吗?

臣甲  陛下,在这回事情上我宁愿您的话比我的话更不足信;不论您怎样责怪我,我宁愿王后是贞洁的,不愿您的猜疑得到证实。

里昂提斯  哼,我何必跟你们商量?我只要照我自己的意思行事好了。我自有权力,无须征询你们的意见,只是因为好意才对你们说知。假如你们的知觉那样麻木,或者故意假作痴呆,不能或是不愿相信这种真实的事实,那么你们应该知道我本来不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这件事情怎样处置,利害得失,都是我自己的事。

安提哥纳斯  陛下,我也希望您当初只在冷静的推考里把它判断,而没有声张出来。

里昂提斯  那怎么能够呢?倘不是你老了,定然是个天生的蠢材。他们那种狎昵的情形是不难想见的;除了不曾亲眼看见之外,一切都可以证明此事的不虚;再加上卡密罗的逃走,使我不得不采取这种手段。可是这等重大的事情,最忌鲁莽从事,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事,我已经派急使到得尔福圣地的阿波罗神庙里去;我所差去的是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两人,你们知道他们都是十分可靠的。他们带来的神谕会告知我们一切,会鼓励我或阻止我这样行事。我这办法好不好?

臣甲  很好,陛下。

里昂提斯  我虽然十分确信不必再要知道什么,可是那神谕会使那些不肯接受真理的愚蠢的轻信者无法反对。我认为应当把她关禁起来,以防那两个逃去的人定下的阴谋由她来执行。跟我来吧;我们要当众宣布此事;这事情已经闹大了。

安提哥纳斯  (旁白)照我看来,等到真相大白之后,不过闹下一场笑话而已。 (众下。)

【自毁长城吗。】


第二场 同前。狱中外室宝丽娜及侍从等上。


宝丽娜  通报一声狱吏,告诉他我是谁。(一侍从下)好娘娘,你是配住欧洲最好的王宫的;狱中的生活你怎么过呢?

侍从偕狱史重上。

宝丽娜  长官,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狱吏  我知道您是一位我所钦仰的尊贵的夫人。

宝丽娜  那么请你带我去见一见王后。

狱吏  我不能,夫人;有命令禁止接见。

宝丽娜  这可难了!一个正直的好人,连好意的访问者都不能相见!请问见见她的侍女可不可以呢?随便哪一个?爱米利娅?

狱吏  夫人,请您遣开您这些从人,我就可以带爱米利娅出来。

宝丽娜  请你就去叫她来吧。你们都走开。(侍从等下。)

狱吏  而且,夫人,我必须在场听你们的谈话。

宝丽娜  好,就这么吧,谢谢你。(狱吏下)明明是清白的,偏要说一团漆黑,还这么大惊小怪!

【颠倒黑白吗。】


狱吏偕爱米利娅重上。

宝丽卿  好姑娘,我们那位贤德的娘娘好吗?

爱米利娅  她总算尽了一个那样高贵而无助的人儿所能尽的力量支持过来了。她所遭受的惊恐和悲哀,是无论哪位娇弱的贵夫人都受不了的;在这种惊忧交迫之下,她已经不足月而早产了。

宝丽娜  一个男孩吗?

爱米利娅  一个女孩子,很好看的小孩,很健壮,大概可以活下去。她给娘娘不少的安慰,她说,“我的可怜的小囚徒,我是跟你一样无辜的!”宝丽娜  那是一定的。王上那种危险的胡作胡为真是该死!必须要叫他明白才是,他一定要明白他犯的错误;这种工作还是一个女人来担任好一些,我去对他说明。要是我果然能够说得婉转动听,那么让我的舌头说得起泡,再不用来宣泄我的愤火了。爱米利娅,请你给我向娘娘多多致意;要是她敢把她的小孩信托给我,我愿把它拿 去给王上看,替她竭力说情。我们不知道他见了这孩子会多么心软起来;无言的纯洁 的天真,往往比说话更能打动人心。

爱米利娅  好夫人,照您那样正直和仁心,您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动是不会得不到美满的结果的;除了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担任这件重大的差使了。请您到隔壁坐一会儿,我就去把您的尊意禀知娘娘;她今天正也想到这个计策,可是惟恐遭到拒绝,不敢向一个可以信托的人出口。

【不知死活吗。】


宝丽娜  对她说,爱米利娅,我愿意竭力运用我的口才;要是我有一片生花的妙舌,如同我有一颗毅勇的赤心一样,那么我一定会成功的。

爱米利娅  上帝保佑您!我就对娘娘说去。请您过来。

狱吏  夫人,要是娘娘愿意把孩子交给您,我让您把它抱了出去,上头没有命令可不大方便。

宝丽娜  你不用担心,长官。这孩子是娘胎里的囚人,一出了娘胎,按照法律和天理,便是一个自由的解放了的人;王上的愤怒和她无关,娘娘要是果真有罪,那错处也牵连不到小孩的身上。

狱吏  我相信您的话。

宝丽娜  不用担心;要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为你负责。(同下。)

【赵氏孤儿吗。】


第三场 同前。宫中一室里昂提斯、安提哥纳斯、众臣及其他侍从等上。


里昂提斯  黑夜白天都得不到安息;照这样把这种情形忍受下去,不过是懦弱而已,全然的懦弱。要是把扰乱我安宁的原因除去——或者说,一部分原因,也就是那淫妇;因为我的手臂伸不到那个淫君的身上,我对他无计可施;可是她却在我手掌之中;要是她死了,用火把她烧了,那么我也许可以恢复我一部分的安静。来人!

侍从甲  (趋前)陛下?

里昂提斯  孩子怎样?

侍从甲  他昨夜睡得很好;希望他的病就可以好转。

里昂提斯  瞧他那高贵的天性!知道了他母亲的败德,便立刻心绪消沉,受到了无限的感触,把那种羞辱牢牢地加在自己身上。颓唐了他的精神,消失了他的胃口,扰乱了他的睡眠,很快地憔悴下来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去瞧瞧他看。(侍从甲下)嘿,嘿!别想到他了。这样子考虑复仇只能对我自己不利。那人太有势力,帮手又多,我暂时把他放过;先把她处罚了再说。卡密罗和波力克希尼斯瞧着我的伤心而得意;要是我的力量能够达到他们,他们可不能再笑了;可是她却在我的权力之中,看她能不能笑我。

【疑邻盗斧吗。】


宝丽娜抱小儿上。

臣甲  你不能进去。

宝丽娜  不,列位大人,帮帮我忙吧。唉,难道你们担心他的无道的暴怒,更甚于王后的性命吗?她是一个贤德的纯洁的人儿,比起他的嫉妒来她要无辜得多了。

安提哥纳斯  够了。

侍从乙  夫人,他昨夜不曾安睡,吩咐谁都不能见他。

宝丽娜  您别这么凶呀;我正是来使他安睡的。都是你们这种人,像影子一样在他旁边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偶然听见他的一声叹息就大惊小怪地发起急来;都是你们这种人累得他不能安睡。我一片诚心带来几句忠言给他,它们都是医治他失眠的灵药。

里昂提斯  喂,谁在吵闹?

宝丽娜  不是吵闹,陛下;是来跟您商量请谁行洗礼。

里昂提斯  怎么!把那个无礼的妇人撵走!安提哥纳斯,我不是命令过你不准她走近我身边吗?我知道她要来的。

安提哥纳斯  我对她说过了,陛下;我告诉她不准前来看您,免得招惹您也招惹我不高兴。

里昂提斯  什么!你管不了她吗?

宝丽娜  我要是做错了事,他可以管得了我;可是这一番除非他也学您的样子,因为我做了正事反而把我关起来;不然,相信我吧,他是管不了我的。

安提哥纳斯  您瞧!您听见她说的话。她要是自己作起主来,我只好由她;可是她是不会犯错误的。

宝丽娜  陛下,我的确来了;请您听我说,我自认我是您的忠心的仆人,您的医生和您的最恭顺的臣子;可是您要是做了错事,我却不敢像那些貌作恭顺的人们一样随声附和。我说,我是从您的好王后那儿来的。

里昂提斯  好王后!

宝丽娜  好王后,陛下,好王后;我说是好王后,假如我是男人,那么即使我毫无武艺,也愿意跟人决斗证明她是个好王后。

里昂提斯  把她赶出去!

宝丽娜  谁要是向我动一动手,那就叫他留心着自己的眼珠吧。我要走的时候自己会走,可是必须先把我的事情办好。您的好王后,她真是一位好王后,已经给您添下一位公主了;这便是,希望您给她祝福。(将小儿放下。)

里昂提斯  出去!大胆的妖妇!把她撵出去!不要脸的老鸨!

宝丽娜  我不是;我不懂你加给我这种称呼的意思。你自己才是昏了头了;我是个正直的女人,正像你是个疯子一样;我敢说和你的疯狂同等程度的正直,在这个世界上应该算过得去的。

里昂提斯  你们这些奸贼!你们不肯把她推出去吗?把那野种给她抱出去。(向安提哥纳斯)你这不中用的汉子!你是个怕老婆的,那个母夜叉把你吓倒了吗?把那野种捡起来;对你说,把她捡起来;还给你那头老母羊去。

【满腹疑团吗。】


宝丽娜  要是你服从了他的暴力的乱命,把这孩子拿起来,你的手便永远是不洁的了!

里昂提斯  他怕他的妻子!

宝丽娜  我希望你也怕你的妻子,那么你一定会把你的孩子认为是亲生的了。

里昂提斯  都是一群奸党!

安提哥纳斯  天日在上,我不是奸党。

宝丽娜  我也不是;谁都不是;只有这里的一个人才是,那就是他自己。因为他用比刀剑还厉害的谰言来中伤他自己的、他的王后的、他的有前途的儿子的和他的婴孩的神圣的荣名;可恨的是没有人能够强迫他除去他那种龌龊不堪的猜疑。

里昂提斯  这个长舌的泼妇,刚打过她丈夫,现在却来向我寻事了!这小畜生不是我的;她是波力克希尼斯的孩子;把她拿出去跟那母狗一起烧死了吧!

宝丽娜  她是你的;正像古话所说,“她这么像你,才真倒霉!”瞧,列位大人 ,虽然是副缩小的版子,那父亲的全副相貌,都抄了下来了;那眼睛、鼻子、嘴唇、皱眉头的神气、那额角,以至于颊上的可爱的酒涡儿,那笑容、手哪、指甲哪、手指哪,都是一副模型里造出来的。慈悲的天神哪!你把她造得这么像她的生身的父亲,如果你使她的性情也像她的父亲,但愿你不要让她也有一颗嫉妒的心;否则也许她也要像他一样疑心她的孩子不是她丈夫的儿子呢。

里昂提斯  好一个蠢俗的妖婆!你这不中用的汉子,你不能叫她闭嘴,你也是该死的。

安提哥纳斯  要是把在这件工作上无能为力的丈夫们都吊死了,那么您恐怕连一个臣子也没有了。

里昂提斯  我再吩咐一次,把她撵出去!

宝丽娜  最无道的忍心害理的昏君也不能做出比你更恶的事来。

里昂提斯  我要把你烧死。

【急火攻心吗。】


宝丽娜  我不怕;生起火来的人才是个异教徒,而不是被烧死的人。我不愿把你叫作暴君;可是你对于你的王后这种残酷的凌辱,只凭着自己的一点毫无根据的想像就随便加以诬蔑,不能不说有一点暴君的味道;它会叫你丢脸,给全世界所耻笑的。

里昂提斯  你们要是还有一点忠心的话,快给我把她带出去吧!假如我是个暴君,她还活得了吗?她要是真知道我是个暴君,决不敢这样叫我的。把她带出去!

宝丽娜  请你们不用推我,我自己会走的。陛下,好好照顾您的孩子吧;她是您的。愿上帝给她一个更好的守护神!你们用手揪住我做什么?你们眼看他做着傻事而不敢有什么举动,全都是些没有用处的饭桶!好,好;再见!我们走了。(下。)

里昂提斯  你这奸贼,都是你撺缀你的妻子做出这种把戏来的。我的孩子!把她拿出去!我就吩咐你,你这软心肠的人,去把她立刻烧死了;我不要别人,只要你去。快把她抱起来;在这点钟之内就来回报,而且一定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你的命和你的财产都要保不住。要是你违抗我的命令,胆敢触怒我的话,那么你说吧;我要用我自己的手亲自摔出这个野种的脑浆来。去,把她丢到火里,因为你的妻子是受了你的怂恿才来的。

【土地革命吗。】


安提哥纳斯  不是受了我的怂恿,陛下;这儿的各位大人都可以给我辩白,要是他们愿意。

臣甲  我们可以给他证明,陛下,他的妻子来此和他并不相干。

里昂提斯  你们都是说谎的骗子。

臣甲  请陛下相信我们。我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地侍候着您的,请您不要以为我们会对您不忠。我们跪下来向您请求,看在我们过去和将来的忠诚的分上,收回了这个旨意,它是这样残酷而可怕,将会有不幸的结果发生。我们都在这儿下跪了。

里昂提斯  我是一片羽毛,什么风都可以把我吹动。难道我要活着看见这个野种跪在我膝前,叫我作父亲吗?与其将来恨她,还是现在就烧死了的好。可是好吧,就饶了她的命吧;她总不会活下去的。(向安提哥纳斯)你过来。你曾经那么好心地跟你那位虔婆出力保全这野种的生命——她是个野种,正像你的胡须是灰色的一样毫无疑问——现在你打算怎样搭救这小东西呢?

安提哥纳斯  陛下,只要是我的力量所能胜任的合乎正义的事,就便愿意去做。我愿意用我仅余的一滴血救助无罪的人,只要不是不可能的事。

里昂提斯  我要叫你做的事并不是不可能的。凭着这柄宝剑,你发誓你愿意执行我的命令。

安提哥纳斯  我愿意,陛下。

里昂提斯  那么你小心执行着吧;要是有一点点儿违反我的话,不但你不能活命,就是你那出言无礼的妻子也难逃一死,现在我姑且宽恕了她。你既然是我的臣仆,我命令你把这野女孩子抱出去,到我们国境之外远远的荒野上丢下,不要怜悯她,让她风吹日晒,自求生路,死也好活也好。她既然来得突然,我们也就叫她去得突然,你赶快把她送到一块陌生的地方去,悉听运命把她怎样支配;倘不依话办去,你的灵魂就要因破誓而受罪,你的身体也要因违命而被罚。把她抱起来!

【乐极生悲吗。】


安提哥纳斯  我已经发过誓,只好去做,虽然我宁愿立刻受死刑的处分。来,可怜的孩子;但愿法力高强的精灵驱使鸢隼乌鸦来乳哺着你!据说豺狼和熊都曾经脱去了它们的野性,做过这一类慈悲的好事。陛下,您虽然做了这等事,仍旧愿您幸福吧!可怜的东西,命定要给丢弃的,愿上天祝福你,帮助你抵御这种残酷的运命!(抱儿下。)

里昂提斯  不,我可不能把别人的孩子养大起来。

【野种命大吗。】


一仆人上。

仆人  启禀陛下,奉旨前去叩求神谕的使者已经在一小时前到了;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已经去过得尔福,赶程回国,现在都已登陆了。

臣甲  陛下,他们这一趟走得出乎意外地快。

里昂提斯  他们去了二十三天;的确很快;可见得伟大的阿波罗要这事的真相早早明白。各位贤卿,请你们预备起来,召集一次廷议,好让我正式对我这个不贞的女人提出控诉;她既然已经公开被控,就该给她一个公正的公开的审判。她活着一天,我总不能安心。去吧,把我的命令考虑一下执行起来。(众下。)



第三幕


第一场 西西里海口克里奥米尼斯及狄温上。


克里奥米尼斯  气候宜人,空气爽朗极了,岛上的土壤那样膏腴,庙堂的庄严远超过一切的赞美。

狄温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种神圣的法服和穿着法服的庄严的教士那种虔敬的神 情。啊,那种祭礼!在献祭的时候,那礼节是多么隆重、严肃而神圣!

克里奥米尼斯  可是最奇怪的是那神谕的宣示和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正像天神的霹雳一样,把我吓呆了。

狄温  我们这次的旅程是那么难得,那么可喜,又那么快捷;要是它的结果能够证明王后的无罪——但愿如此!——那么总算不虚此行了。

克里奥米尼斯  伟大的阿波罗把一切事情都转到最好的方面!这些无故诬蔑赫米温妮的诏令真叫我难过。

狄温  这回残酷的审判会分别出一个明白来的。等阿波罗的神圣的祭司所密封着的神谕宣示出来之后,一定会有出人意表的事向众人宣布。去,换马!希望诸事大吉!(同下)

【死灰复燃吗。】


第二场 西西里。法庭里昂提斯、众臣及庭吏等上。

里昂提斯  这次开庭是十分不幸而使我痛心的;我们所要审判的一造是王家之女,我的素来受到深恩殊宠的御妻。我们这次要尽力避免暴虐,因为我们已经按照法律的程序公开进行,有罪无罪,总可以见个分晓。带犯人上来。

庭吏  有旨请王后出庭。肃静!

卫士押赫米温妮上,宝丽娜及宫女等随上。

里昂提斯  宣读起诉书。

庭吏  (读)“西西里贤王里昂提斯之后赫米温妮其敬听!尔与波希米亚王波力克希尼斯通奸,复与卡密罗同谋弑主;迨该项阴谋事泄,复背忠君之义,暗助奸慝,夤夜逃生:揆诸国法,良不可恕。我等今控尔以大逆不道之罪。”赫米温妮  我所要说的话,不用说要跟控诉我的话相反,而能够给我证明的,又只有我自己,因此即使辩白无罪,也没有多大用处;我的真诚已经被当作虚伪,那么即使说真话也不能使你们相信。可是假如天上的神明临视着人们的行事,我相信无罪的纯洁一定可以使伪妄的诬蔑惭愧,暴虐将会对含忍颤栗。陛下,我过去的生活是怎 样贞洁而忠诚,您是十分明白的,虽然您不愿意去想它;我现在的不幸是史无前例的。我以一个后妃的身分,叨陪着至尊的宝座,一个伟大的国王的女儿,又是一个富有前途的王子的母亲,现在却成为阶下之囚,絮絮地讲着生命和名誉,来请求你们垂听。当我估量到生命中所有的忧愁的时候,我就觉得生命是不值得留恋的;可是名誉是我所要传给我的后人的,它是我唯一关心的事物。陛下,我请你自问良心,当波力克希尼斯没有来此之前,你曾经怎样眷宠着我,那种眷宠是不是得当;他来了之后,我曾经跟他有过什么礼法所不许的约会,以致于失去了你的欢心,而到了今天这等地步。无论在我的行动上或是意志上,要是有一点儿越礼的地方,那么你们听见我说话的各位,尽可以不必对我加以宽恕,我的最亲近的人也可以在我的坟墓上羞骂我。

【中规中矩吗。】


里昂提斯  我一向就听说:人假使做了无耻的事,总免不了还要用加倍的无耻来抵赖。

赫米温妮  陛下,您的话说得不错;可是那不能应用在我的身上。

里昂提斯  那是由于你不肯承认。

赫米温妮  我所没有份儿的事,别人用诬蔑的手段加之于我的,我当然不能承认。你说我跟波力克希尼斯有不端的情事,我承认我是按照着他应得的礼遇,用合于我的身分的那种情谊来敬爱他;那种敬爱正是你所命令于我的。要是我不对他表示殷勤,我以为那不但是违反了你的旨意,同时对于你那位在孩提时便那样要好的朋友也未免有失敬意。至于阴谋犯上的事,即使人家预先布置好了叫我尝试一下,我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我唯一知道的,卡密罗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为什么他要离开你的宫廷,那是即使天神也像我一样全然不知道的。

里昂提斯  你知道他的出走,也知道你在他们去后要干些什么事。

赫米温妮  陛下,您说的话我不懂;我现在只能献出我的生命,给您异想天开的噩梦充当牺牲。

里昂提斯  我的梦完全是你的所作所为!你跟波力克希尼斯生了一个野种,那也是我的梦吗?你跟你那一党都是些无耻的东西,完全靠不住,愈是抵赖愈显得情真罪确。你那个小东西没有父亲来认领,已经把她丢掉了,她本没有什么罪,罪恶是在你的身上,现在你该受到正义的制裁,最慈悲的判决也不能低于死罪。

赫米温妮  陛下,请不用吓我吧;你所用来使我害怕的鬼物,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对于我,生命并不是什么可贵的东西。我的生命中的幸福的极致,你的眷宠,已经无可挽回了;因为我觉得它离我而去,但是不知道它是怎样去的。我的第二个心爱的人,又是我第一次结下的果子,已经被隔离了,不准和我见面,似乎我是一个身染恶疾的人一样。我的第三个安慰出世便逢厄运,无辜的乳汁还含在她那无辜的嘴里,便被人从我的胸前夺了去活活害死。我自己呢,被公开宣布是一个娼妇;无论哪种身分的妇女都享受得到的产褥上的特权,也因为暴力的憎恨而拒绝了我;这还不够,现在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还要把我驱到这里来,受风日的侵凌。请问陛下,我活着有什么幸福,为什么我要怕死呢?请你就动手吧。可是听着:不要误会我,我不要生命,它在我的眼中不值一根稻草;但我要把我的名誉洗刷。假如你根据了无稽的猜测把我定罪,一切证据都可以不问,只凭着你的妒心作主,那么我告诉你这不是法律,这是暴虐。列位大人,我把自己信托给阿波罗的神谕,愿他做我的法官!

【公婆都有理吗。】


臣甲  你这请求是全然合理的。凭着阿波罗的名义,去把他的神谕取来。(若干 庭吏下。)

赫米温妮  俄罗斯的皇帝是我的父亲;唉!要是他活着在这儿看见他的女儿受审判;要是他看见我这样极度的不幸,但不是用复仇的眼光,而是用怜悯的心情!

【斯大林主义吗。】


庭吏偕克里奥米尼斯及狄温重上。

庭吏  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你们愿意按着这柄公道之剑宣誓说你们确曾到了得尔福,从阿波罗大神的祭司手中带来了这通密封的神谕;你们也不曾敢去拆开神圣的钤记,私自读过其中的秘密吗?

克里奥米尼斯狄温  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宣誓。

里昂提斯  开封宣读。

庭吏  (读)“赫米温妮洁白无辜;波力克希尼斯德行无缺;卡密罗忠诚不贰 里昂提斯者多疑之暴君;无罪之婴孩乃其亲生;倘已失者不能重得,王将绝嗣。”众臣  赞美阿波罗大神!

赫米温妮  感谢神明!

里昂提斯  你没有念错吗?

庭吏  没有念错,陛下;正是照着上面写着的念的。

里昂提斯  这神谕全然不足凭信。审判继续进行。这是假造的。

一仆人上。

仆人  吾王陛下,陛下!

里昂提斯  什么事?

仆人  啊,陛下!我真不愿意向您报告,小殿下因为担心着娘娘的命运,已经去了!

里昂提斯  怎么!去了!

仆人  死了。

里昂提斯  阿波罗发怒了;诸天的群神都在谴责我的暴虐。(赫米温妮晕去)怎么啦?

宝丽娜  娘娘受不了这消息;瞧她已经死过去了。

里昂提斯  把她扶出去。她不过因为心中受了太多的刺激;就会醒过来的。我太轻信我自己的猜疑了。请你们好生在意把她救活过来。(宝丽娜及宫女等扶赫米温妮 下)阿波罗,恕我大大地亵渎了你的神谕!我愿意跟波力克希尼斯复和,向我的王后求恕,召回善良的卡密罗,他是一个忠诚而慈善的好人。我因为嫉妒而失了常态,一心想着流血和复仇,才选中了卡密罗,命他去毒死我的朋友波力克希尼斯;虽然我用死罪来威吓他,用重赏来鼓励他,可是卡密罗的好心肠终于耽误了我的急如烈火的命令,否则这件事早已做出来了。他是那么仁慈而心地高尚,便向我的贵宾告知了我的毒计,牺牲了他在这里的不小的家私,甘冒着一切的危险,把名誉当作唯一的财产。他因为我的锈腐而发出了多少的光明!他的仁慈格外显得我的行为是多么卑鄙。

【朝令夕改吗。】


宝丽娜重上。

宝丽娜  不好了!唉,快把我的衣带解开,否则我的心要连着它一起爆碎了!

臣甲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夫人?

宝丽娜  昏君,你有什么酷刑给我预备着?碾人的车轮?脱肢的拷架?火烧?剥皮?炮烙还是油煎?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触犯着你的,你有什么旧式的、新式的刑具可以叫我尝试?你的暴虐无道,再加上你的嫉妒,比孩子们还幼稚的想像,九岁的女孩也不会转这种孩子气的无聊的念头;唉!要是你想一想你已经做了些什么事,你一定要发疯了,全然发疯了;因为你以前的一切愚蠢,不过是小试其端而已。你谋害波力克希尼斯,那不算什么;那不过表明你是个心性反复、忘情背义的傻子。你叫卡密罗弑害一个君王,使他永远蒙着一个污名,那也不算什么;还有比这些更重大的罪恶哩。你把你的女儿抛给牛羊践踏,不是死就是活着做一个卑微的人,纵然是魔鬼,在干这种事之前,他的发火的眼睛里也会迸出眼泪来的。我也不把小王子的死直接归罪于你;他虽然那么年轻,他的心地却是过人地高贵,看见他那粗暴痴愚的父亲把他贤德的母亲那样侮辱,他的心便碎了。不,这也不是我所要责怪你的;可是最后的一件事——各位大人哪!等我说了出来,大家恸哭起来吧!——王后,王后,最温柔的、最可爱的人儿已经死了,可是还没有报应降到害死她的人的身上!

臣甲  有这等事!

宝丽娜  我说她已经死了;我可以发誓;要是我的话和我的誓都不能使你们相信,那么你们自己去看吧。要是你们能够叫她的嘴唇泛出血色来,叫她的眼睛露出光芒来,叫她的身上发出温热,叫她的喉头透出呼吸,那么我愿意把你们当作天神样叩头膜拜。可是你这暴君啊!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后悔了,因为它们沉重得不是你一切的悲哀所能更改的;绝望是你唯一的结局。叫一千个膝盖在荒山上整整跪了一万个年头,裸着身体,断绝饮食,永远熬受冬天的暴风雪的吹打,也不能感动天上的神明把你宽恕。

【牛鬼蛇神纷纷登场吗。】


里昂提斯  说下去吧,说下去吧。你怎么说都不会太过分的;我该受一切人的最恶毒的责骂。

臣甲  别说下去了;无论如何,您这样出言无忌总是不对的。

宝丽娜  我很抱歉;我一明白我所犯的过失,便会后悔。唉!我凭着我的女人家的脾气,太过于放言无忌了;他的高贵的心里已经深受刺伤。已经过去而无能为力的事,悲伤也是没有用的。不要因为我的话而难过;请您还是处我以应得之罪吧,因为我不该把您应该忘记的事向您提醒。我的好王爷,陛下,原谅一个傻女人吧!因为我对于娘娘的敬爱。——瞧,又要说傻话了!我不再提起她,也不再提起您的孩子们了;我也不愿向您提起我的拙夫,他也已经失了踪;请您安心忍耐,我不再多话了。

里昂提斯  你说的话都很对;我能够听取这一切真话,你可以不必怜悯我。请你我去看一看我的王后和儿子的尸体;两人应当合葬在一个坟里,墓碑上要刻着他们死去的原因,永远留着我的湔不去的耻辱。我要每天一次访谒他们埋骨的教堂,用眼泪挥洒在那边,这样消度我的时间;我要发誓每天如此,直到死去。带我去向他们挥泪吧。(同下。)


第三场 波希米亚。沿岸荒乡安提哥纳斯抱小儿及一水手上。


安提哥纳斯  那么你真的相信我们的船靠岸的地方就是波希米亚的荒野吗?

水手  是的,老爷;我在担心着我们上岸上得不凑巧,天色很昏暗,怕就要刮大风了。照我看来,天似乎在发怒,对我们当前作的这桩事有点儿不高兴。

安提哥纳斯  愿上天的旨意完成!你上船去,照顾好你的船;我等会儿就来。

水手  请您赶紧点儿,别走得太远了;天气多半要变,而且这儿是有名出野兽的地方。

【送货上门吗。】


安提哥纳斯  你去吧;我马上就来。

水手  我巴不得早早脱身。(下。)

安提哥纳斯  来,可怜的孩子。我听人家说死人的灵魂会出现,可是却不敢相信;要是真有那回事,那么昨晚一定是你的母亲向我出现了,梦境从来没有那样清楚的。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她的头有时侧在这一边,有时侧在那一边;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满面愁容的人有这样庄严的妙相。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袍服,像个神圣似的走到了我的船舱中,向我鞠躬三次,非常吃力地想说几句话;她的眼睛像一对喷泉。她痛哭一阵之后,便说了这几句话:“善良的安提哥纳斯,命运和你的良心作对,使你成为抛弃我的可怜的孩子的人;按照你所发的誓,你要把她丢在一个辽远的地方,波希米亚正是那地方,到那边去,让她自个儿哭泣吧。因为那孩子已经被认为永远遗失的了,我请你给她取名为潘狄塔。你奉了我丈夫的命令作了这件残酷的事,你将永远再见不到你的妻子宝丽娜了。”这样说了之后,便尖叫几声,消失不见了。我吓得不得了,立刻定了定心,觉得这是实在的事,不是睡着做梦。梦是不足凭信的;可是这一次我必须小心翼翼地依从着嘱咐。我相信赫米温妮已经给处死了,这确实是波力克希尼斯的孩子,因此阿波罗要我把她放在这里,无论死活,总是回到了她的亲生父亲的国土上。小宝贝,愿你平安!(将小儿放下)躺着吧;这儿放着你的一张字条;这些东西,(放下一个包裹)要是你运气好的话,小宝贝,可以供给你安身立命。风雨起来了。可怜的东西!为了你母亲的错处,被弃在荒郊,不知道要落得怎样一场结果! 我不能哭泣,可是我的心头的热血在流;为了立过誓,不得不干这种事,我真是倒霉!别了!天色越变越坏,你多半要听到一阕太粗暴的催眠歌。我从不曾见过白昼的天色会这么阴暗。哪里来的怕人的喧声!但愿我平安上了船!一头野兽给人赶到这儿来了;我这回准活不成!(被九熊追下。)

【进退维谷吗。】


牧人上。

牧人  我希望十六岁和二十三岁之间并没有别的年龄,否则这整段时间里就让青春在睡梦中度了过去吧;因为在这中间所发生的事,不过是叫姑娘们养起孩子来,对长辈任意侮辱,偷东西,打架。你听!除了十六岁和二十三岁之间的那种火辣辣的年轻人,谁还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打猎?他们已经吓走了我的两头顶好的羊;我担心在它们的东家没有找到它们之前,狼已经先把它们找到了。它们多半是在海边啃着常春藤。好运气保佑着我吧!咦,这儿是什么?(抱起小儿)嗳呀,一个孩子,一个怪体面的孩子!不知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好一个孩子;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定是什么私情事儿;虽然我读过的书不多,可是我也还读过那些大户人家的侍女怎样跟人结识私情的笑话儿:梯子放好,箱笼收拾好,两口子打后门一溜;爷娘睡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快活,可怜的孩子却丢在这儿受冻。我要行个好事把它抱起来;可是我还是等我的儿子来了再说吧。他已经在叫我了。喂!喂!

小丑上。

小丑  喂!

牧人  咦,你就在这儿吗?要是你想见一件到你身死骨头烂的时候还要向人讲起的东西,那么你过来吧。哦,孩子,你为什么难过?

小丑  我在海上和岸上见到了两件惨事!可是我不能说海上,因为现在究竟哪块是天,哪块是海,已经全然分别不出来了。

牧人  什么,孩子,什么事?

小丑  我希望你也看见那风浪怎样生气,怎样发怒,怎样冲上了海岸!可是那是些不相干的闲话。唉!那些苦人儿的凄惨的呼声!有时候望得见他们,有时候望不见他们;一会儿船上的大桅顶着月亮,顷刻间就在泡沫里卷沉下去了,正像你把一块软木塞丢在一个大桶里一样。然后又有岸上发生的那回事情。瞧那头熊怎样撕下了他的肩胛骨,他怎样向我喊救命,说他的名字叫安提哥纳斯,是一个贵人。可是我们先把 那只船的事情讲完了;瞧海水怎样把它一口吞下;可是我们先说那些苦人儿怎样喊着喊着,海水又怎样把他们取笑;那位可怜的老爷怎样喊着喊着,那头熊又怎样把他取笑;他们喊叫的声音,都比海涛和风声更响。

【天荒地老吗。】


牧人  嗳呀!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孩子?

小丑  现在,现在;我看见这种情形之后还不曾霎一霎眼呢。水底下的人还没有完全冷掉;那头熊还不曾吃掉那位老爷的一半,它现在还在吃呢。

牧人  要是给我看见了的话,我一定会搭救那个人的。

小丑  我倒希望你在船边,搭救那船;你的好心一定站立不稳。

牧人  真惨!真惨!你瞧这儿,孩子。给你自己祝福吧!你看见人死,我却看见刚生下来的东西。这看着才够味儿呢!你瞧,褓衣里裹着一位大户人家的孩子!瞧这儿;拿起来,拿起来,孩子;解开来。让我们看。人家对我说神仙会保佑我发财;这一定是神仙丢下来的孩儿。解开来,里面有些什么,孩子?

小丑  你已经是一个发财的老头子了;要是老天爷不计较你年轻时的罪恶,你可以享福了!金子!完全是金子!

牧人  这是仙人的金子,孩子,没有问题的;拿着藏好了。拣近路回家去,回家去!我们很运气,孩子;倘使要保持这运气,我们必须严守秘密。我的羊就让它去吧。来,好孩子,拣近路回家去。

小丑  你拿着你发现的东西拣近路回去吧。我先去瞧瞧那熊有没有离开那位老爷,它究竟吃得怎样了;这种畜生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发坏脾气。假如他还有一点骨肉剩下,我便把他埋了。

牧人  那是件好事。要是你能够从他留下来的什么东西上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人,就来叫我,让我看看。

小丑  好的;你可以帮我把他下土。

牧人  今天是运气的日子,孩子;我们要做些好事才是。(同下。)

【吉人天相吗。】



第四幕


引子致辞者扮时间上。


时间:我令少数人欢欣,我给一切人磨难,善善恶恶把喜乐和惊忧一一宣展;让我如今用时间的名义驾起双翮,把一段悠长的岁月跳过请莫指斥:十六个春秋早已默无声息地过度,这其间白发红颜人事有几多变故;我既有能力推翻一切世间的习俗,又何必俯就古往今来规则的束缚?

这一段不小的空白就此搁在一旁,各人的遭遇早已在前文交代端详;如今我再要提说全然新鲜的情由,让陈旧的故事闪烁着灿烂的光流:就像你们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转来,容我向你们把一个新的场面铺开。

里昂提斯悔恨他痴愚的无根嫉妒,此后便关起门来独自儿闲居思过;善良的观众,再想像我在波希米亚,记住国王他有一个儿子在他膝下,弗罗利泽是这位青年王子的表名;现在再说潘狄塔,出落得丰秀超群:她后来的遭际我不必在这儿预报,时间的消息到时候自会一一揭晓;现在她认一个牧羊人做她的父亲,她此后的运命不久时间便会显明。

诸君倘嫌这本戏无聊请不要心焦,希望你们以后再不受同样的无聊!(下。)

【时间开始了吗。】


第一场 波希米亚。波力克希尼斯宫中一室波力克希尼斯及卡密罗上。

波力克希尼斯  好卡密罗,不要再向我苛求了。拒绝你无论什么事都使我难过;可是我倘使答应了你这要求,那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卡密罗  我离开我的故国已经十五年了;虽然我已经过惯了异乡的生活,可是我希望能归骨故丘。此外,我的故主国王陛下也已经忏罪,并且派人召我回去了;虽然我不该妄自夸耀,但是看到我可能会稍微减轻他心头的痛苦,这就为我的离去增加了一番动力。

波力克希尼斯  你是爱我的,卡密罗,不要在现在离开我而把你过去的辛劳都一笔勾销了。你自身的好处使我缺少不了你;与其中途你抛弃了我,倒不如我从来不曾认识你的好。你已经给我筹划了好些除了你之外别人再也不能胜任愉快的工作;要是你不能留在这儿亲自处理,就不得不把你亲手创下的事业搁置起来。这些事情要是我还不曾仔细考虑过——无论如何总不会嫌过于仔细的——那么我今后一定要专心一志地研究如何对你表示感激;这样我会得益更多,我们的友谊也会愈益增加。至于那个倒霉的国家西西里,请你不要再提起它了;你一说起那个名字,便会使我忆起了你所说的那位忏罪而已经捐弃了宿怨的王兄而心中难过;他那个珍贵无比的王后和孩子们的惨死,就是现在想起来也会令人重新恸哭。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的孩子弗罗利泽王子?国王们有了不肖的儿子,或是有了好儿子随后又失去,都是一样地不幸。

卡密罗  陛下,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看见王子了。他在作些什么消遣我不知道;可是我很遗憾地注意到他近来不大在宫廷里,也不像从前那样热心于他的那种合于王子身分的技艺。

波力克希尼斯  我也这样想,卡密罗,我很有点放不下心。据我的耳目报告,说他老是在一个极平常的牧人的家里;据说那牧人本来是个穷措大,谁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发起横财来了。

卡密罗  陛下,我也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据说他有一个绝世的女儿,她的名声传播得那么广,谁也想不到她的来源只是这样一间草屋。

波力克希尼斯  我也得到这样的报告,可是我怕那便是引诱我儿子到那边去的原因。你陪我去看一下;我们化了装,向那牧人探问探问,他的简单的头脑是不难叫他说出我的儿子所以到那儿去的缘故来的。请你就陪着我进行这一件事,把西西里的念头搁开了吧。

卡密罗  敬遵陛下的旨意。

波力克希尼斯  我的最好的卡密罗!我们该去假扮起来。(下。)

【欢乐颂吗。】


第二场 同前。牧人村舍附近的大路奥托里古斯上。


奥托里古斯  (唱)

当水仙花初放它的娇黄,嗨!山谷那面有一位多娇;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严冬的热血在涨着狂潮。

漂白的布单在墙头晒晾,嗨!鸟儿们唱得多么动听!

引起我难熬的贼心痒痒,有了一壶酒喝胜坐龙廷。

听那百灵鸟的清歌婉丽,嗨!还有画眉喜鹊的叫噪,一齐唱出了夏天的欢喜,当我在稻草上左搂右抱。

我曾经侍候过弗罗利泽王子,穿过顶好的丝绒;可是现在已经遭了革逐。

我要为这悲伤吗,好人儿?

惨白的月亮照耀着夜暮;当我从这儿偷模到那儿,我并没有走错我的道路。

要是补锅子的能够过活,背起他那张猪皮的革囊,我当然也可以交代明白,顶着枷招认这一套勾当。

被单是我的专门生意;在鹞子搭窠的时候,人家少不了要短些零星布屑。我的父亲把我取名为奥托里古斯;他也像我一样水星照命,也是一个专门注意人家不留心的零碎东西的小偷。呼幺喝六,眼花宿柳,到头来换得这一身五花大氅,做小偷是我唯一的生计。大路上呢,怕被官捉去拷打吊死不是玩的;后日茫茫,也只有以一睡了之。——一注好买卖上门了!

【自甘堕落吗。】


小丑上。

小丑  让我看:每阉羊十一头出二十八磅羊毛;每二十八磅羊毛可卖一镑几先令;剪过的羊有一千五百只,一共有多少羊毛呢?

奥托里古斯  (旁白)要是网儿摆得稳,这只鸡一定会给我捉住。

小丑  没有筹码,我可算不出来。让我看,我要给我们庆祝剪羊毛的欢宴买些什么东西呢?三磅糖,五磅小葡萄干,米——我这位妹子要米作什么呢,可是爸爸已经叫她主持这次欢宴,这是她的主意。她已经给剪羊毛的,和唱三部歌的人们扎好了二十四扎花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多半是唱中音和低音的,可是其中有一个是清教徒,和着角笛他便唱圣诗。我要不要买些番红花粉来把梨饼着上颜色?壳?枣子?——不要,那不曾开在我的帐上。仁,七枚;生姜,一两块,可是那我可以向 人白要的;乌梅,四磅;再有同样多的葡萄干。

奥托里古斯  我好苦命呀!(在地上匍匐。)

【自艾自怜吗。】


小丑  嗳呀!——奥托里古斯  唉,救救我!救救我!替我脱下这身破衣服!然后让我死吧!

小丑  唉,苦人儿!你应当再多穿一些破衣服,怎么反而连这也要脱去了呢?

奥托里古斯  唉,先生!这身衣服比我身上受过的鞭打还叫我难过;我重重地挨了足有几百万下呢。

小丑  唉,苦人儿!挨了几百万下可不是玩的呢。

奥托里古斯  先生,我碰见了强盗,叫他们打坏了;我的钱、我的衣服,都给他们抢去了,却把这种可厌的东西给我披在身上。

小丑  什么,是一个骑马的,还是步行的?

奥托里古斯  是个步行的,好先生,步行的。

小丑  对了,照他留给你的这身衣服看来,他一定是个脚夫之类;假如这件是骑马人穿的衣服,那么它一定有不少的经历了。把你的手伸给我,让我搀着你。来,把你的手给我。(扶奥托里古斯起。)

【轻举妄动吗。】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一点儿。唷!

小丑  唉,苦人儿!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点儿,好先生!先生,我怕我的肩胛骨都断了呢。

小丑  怎么!你站不住吗?

奥托里古斯  轻轻的,好先生;(窃取小丑钱袋)好先生,轻轻的。您做了一件好事啦。

小丑  你缺钱用吗?我可以给你几个钱。

奥托里古斯  不,好先生;不,谢谢您,先生。离这儿不到一哩路我有一个亲戚,我就到他那儿去;我可以向他借钱或是别的我所需要的东西。别给我钱,我请求您;那会使我不高兴。

小丑  抢了你的是怎样一个人呀?

奥托里古斯  据我所知道的,先生,他是一个到处跟人打弹子戏的家伙。我知道他从前曾经侍候过王子;后来我确实知道他是被鞭打赶出宫廷的,好先生,虽然我不晓得为了他的哪一点好处。

【贼喊捉贼吗。】


小丑  你应当说坏处;好人是不会被鞭打赶出宫廷的。他们奖励着人们的好处,好让它留在那边;可是好容易才能留得住几分钟呢。

奥托里古斯  我应当说坏处,先生。我很熟悉这家伙。他后来曾经做过牵猢狲的;后来又当过官差;后来去做一个演浪子回头的木偶戏的人,在离开我的田地一哩路之内的地方跟一个补锅子的老婆结了亲;各种下流的行业做了一桩换一桩,终于做了一个流氓。有人叫他做奥托里古斯。

小丑  他妈的!他是个贼;在教堂落成礼的时候,在市集里,在耍熊的场上,常常有他的踪迹。

奥托里古斯  不错,先生;那正是他,先生;那就是给我披上这身衣服的流氓。

小丑  波希米亚没有比他再鼠胆的流氓;你只要摆出一些架势来,向他脸上啐过去,他就逃掉了。

【修成正果吗。】


奥托里古斯  不瞒您说,先生,我不会和人打架。在那方面我是全然没用的;我相信他也知道。

小丑  你现在怎样?

奥托里古斯  好先生,好得多啦;我可以站起来走了。我应该向您告别,慢慢地走到我的亲戚那儿去。

小丑  要不要我带着你走?

奥托里古斯  不,和气面孔的先生;不,好先生。

小丑  那么再会吧;我必须去买些香料来预备庆贺剪羊毛的喜宴。

奥托里古斯  愿您好运气,好先生!(小丑下)你的钱袋可不够你买香料呢。等你们举行剪羊毛的喜宴,我也要来参加一下;假如我不能在这场把戏上再出把戏,叫那些剪羊毛的人自己变成了羊,那么把我在花名簿上除名,算作一个规矩人吧。

上前走,上前走,脚踏着人行道,高高兴兴地手扶着界木:心里高兴走整天也不会累倒,愁人走一哩也像下地狱。(下。)

【大发利市吗。】


第三场 同前。牧人村舍前的草地弗罗利泽及潘狄塔上。


弗罗利泽  你这种异常的装束使你的每一部分都有了生命;不像是一个牧女,而像是出现在四月之初的花神了。你们这场剪羊毛的喜宴正像群神集会,而你就是其中的仙后。

潘狄塔  殿下,要是我责备您不该打扮得这么古怪,那就是失礼了——唉!恕我,我已经说了出来。您把您尊贵的自身,全国瞻瞩的表记,用田舍郎的装束晦没起来;我这低贱的女子,却装扮做女神的样子。幸而我们这宴会在上每一道菜的时候都不缺少一些疯狂的胡闹,宾客们已视为惯例,不以为意,否则我见您这样打扮,仿佛看见了我镜中的自己,就难免脸红了。

弗罗利泽  我感谢我那好鹰飞过了你父亲的地面上!

【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潘狄塔  上帝保佑您这感谢不是全没有理由的吧!在我看来,我们阶级的不同只能引起畏惧;您的尊贵是不惯于畏惧的。就是在现在,我一想起您的父亲也许也像您一样偶然走过这里,就会吓得发抖。天啊!他要是看见他的高贵的大作装钉得这么恶劣,将会觉得怎样呢?他会说些什么话?我穿着这种借来的华饰,又怎样抵御得住他的庄严的神气呢?

弗罗利泽  除了行乐之外,再不要担心什么。天神也曾经为了爱情,降低了他们的天神的身分,而化作禽兽的样子。朱庇特变成公牛作牛鸣;青色的海神涅普图恩变成牡羊学羊叫;穿着火袍的金色的阿波罗,也曾像我现在这样乔装作一个穷寒的田舍郎。他们化形所追求的对象并不比你更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比我更纯洁,因为我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义的。

【忍气吞声吗。】


潘狄塔  唉!但是,殿下,您一定会遭到王上的反对,那时您的意志就不能不屈服了;结果不是您改变了您的主意,就是我必得放弃这种比翼双飞的生活。

弗罗利泽  最亲爱的潘狄塔,请你不要想着这种事情来扫宴乐的兴致。要是我不能成为你的,我的美人,那么我就不是我的父亲的;因为假如我不是你的,那么我也不能是我自己的,什么都是无所归属的了。即使运命反对我,我的心也是坚决的。高兴些,好人,用你眼前所见的事物把这种思想驱去了吧。你的客人们来了;抬起你的脸来,就像我们两人约定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一样。

【一诺千金吗。】


潘狄塔  运命的女神啊,请你慈悲一些!

弗罗利泽  瞧,你的客人们来了;活活泼泼地去招待他们,让我们大家开怀欢畅吧。

牧人偕波力克希尼斯及卡密罗各乔装上;小丑、毛大姐、陶姑儿及余人等随上。

牧人  哎哟,女儿!我那老婆在世的时候,在这样一天她又要料理伙食,又要招呼酒席,又要烹调菜蔬;一面当主妇,一面做用人;每一个来客都要她欢迎,都要她亲自侍候;又要唱歌,又要跳舞;一会儿在桌子的上首,一会儿在中央;一会儿在这人的肩头斟酒,一会儿又在那人的肩旁,辛苦得满脸火一样红,自己坐下来歇息喝酒也必须举杯向每个人奉敬。你躲在一旁,好像你是被招待的贵客,而不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请你过来欢迎这两位不相识的朋友;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相熟起来,大家做好朋友。来,别害羞,作出你的女主人的样子来吧。说呀,欢迎我们来参加你的剪羊毛的庆宴,你的好羊群将会繁盛起来。

【人兽杂交吗。】


潘狄塔  (向波力克希尼斯)先生,欢迎!是家父的意思要我担任今天女主人的职务。(向卡密罗)欢迎,先生!把那些花给我,陶姑儿。可尊敬的先生们,这两束迷迭香和芸香是给你们的;它们的颜色和香气在冬天不会消散。愿上天赐福给你们两位,永不会被人忘记!我们欢迎你们来。

波力克希尼斯  美丽的牧女,你把冬天的花来配合我们的年龄,倒是很适当的。

潘狄塔  先生,绚烂的季节已经过去,在这夏日的余辉尚未消逝、令人颤栗的冬天还没有到来之际,当令的最美的花卉,只有卡耐馨和有人称为自然界的私生儿的斑石竹;我们这村野的园中不曾种植它们,我也不想去采一两枝来。

【藏污纳垢吗。】


波力克希尼斯  好姑娘,为什么你瞧不起它们呢?

潘狄塔  因为我听人家说,在它们的斑斓的鲜艳中,人工曾经巧夺了天工。

波力克希尼斯  即使是这样的话,那种改进天工的工具,正也是天工所造成的; 因此,你所说的加于天工之上的人工,也就是天工的产物。你瞧,好姑娘,我们常把一枝善种的嫩枝接在野树上,使低劣的植物和优良的交配而感孕。这是一种改良天然的艺术,或者可说是改变天然,但那种艺术的本身正是出于天然。

【野草连天吗。】


潘狄塔  您说得对。

波力克希尼斯  那么在你的园里多种些石竹花,不要叫它们做私生子吧。

潘狄塔  我不愿用我的小锹在地上种下一枝;正如要是我满脸涂脂抹粉,我不愿这位少年称赞它很好,只因为那副假象才想娶我为妻。这是给你们的花儿,浓烈的薄荷、香草;陪着太阳就寝、流着泪跟他一起起身的万寿菊:这些是仲夏的花卉,我想它们应当给与中年人。给您吧,欢迎您来。

卡密罗  假如我也是你的一头羊,我可以无须吃草,用凝视来使我活命。

潘狄塔  唉,别说了吧!您会消瘦到一阵正月的风可以把您吹来吹去的。(向弗罗利泽)现在,我的最美的朋友,我希望我有几枝春天的花朵,可以适合你的年纪——还有你,还有你,在你们处女的嫩枝上花儿尚含苞未放。普洛塞庇那啊!现在所需要的正是你在惊惶中从狄斯的车上堕下的花朵!在燕子尚未归来之前,就已经大胆开放,丰姿招展地迎着三月之和风的水仙花;比朱诺的眼睑,或是西塞利娅①的气息更为甜美的暗色的紫罗兰;像一般薄命的女郎一样,还不曾看见光明的福玻斯在中天大放荣辉,便以未嫁之身奄然长逝的樱草花;勇武的,皇冠一样的莲香花;以及各种的百合花,包括着泽兰。唉!我没有这些花朵来给你们扎成花圈;再把它们洒遍你,我的好友的全身!

【花开当折直须折吗。】


弗罗利泽  什么!像一个尸体那样吗?

潘狄塔  不,像是给爱情所偃卧游戏的水滩,不是像一个尸体;或者是抱在我臂中的活体,而不是去埋葬的。来,把你们的花儿拿了。我简直像他们在圣灵降临节扮演的牧歌戏里一样放肆了;一定是我这身衣服改变了我的性情。

弗罗利泽  无论你做什么事,总比已经做过的更为美妙。当你说话的时候,亲爱的,我希望你永远说下去。当你唱歌的时候,我希望你做买卖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布施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祈祷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管理家政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当你跳舞的时候,我希望你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永远那么波动着,再不做别的事。你的每一个动作,在无论哪一点上都是那么特殊地美妙;每看到一件眼前的事,都会令人以为不会有更胜于此的了;在每项事情上你都是个女王。

【吹拉弹唱吗。】


潘狄塔  啊,道里克尔斯!你把我恭维得太过分了。倘不是因为你的年轻和你的真诚,表示出你确是一个纯洁的牧人的话,我的道里克尔斯,我是很有理由疑心你别有用意的。

弗罗利泽  我没有可以引起你疑心的用意,你也没有疑心我的理由。可是来吧,请你允许我陪你跳舞。把你的手给我,我的潘狄塔;就像一对斑鸠一样,永不分开。

【闻鸡起舞吗。】


潘狄塔  我誓愿如此。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牧场上最美的小家碧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都有一种比她自身更为高贵的品质,这地方似乎屈辱了她。

卡密罗  他对她说了句什么话儿,羞得她脸红起来了。真的,她可说是田舍的女王。

小丑  来,奏起音乐来。

【故作娇羞吗。】


陶姑儿  叫毛大姐作你的情人吧;好,别忘记嘴里含个大蒜儿,接起吻来味道好一些。

毛大姐  岂有此理!

小丑  别说了,别说了;大家要讲究礼貌。来,奏起来。(奏乐;牧人群舞。)

波力克希尼斯  请问,好牧人,跟你女儿跳舞的那个漂亮的田舍郎是谁?

牧人  他们把他叫作道里克尔斯;他自己夸说他有很好的牧场。我相信他的话;他瞧上去是个老实人。他说他爱我的女儿。我也这样想;因为就是月亮凝视着流水,也赶不上他那么痴心地立定呆望着我女儿的眼波。老实说吧,从他们的接吻上要分别出谁更爱谁来,是不可能的。

波力克希尼斯  她跳舞跳得很好。

牧人  她样样都精;虽然我不该这样自夸。要是年轻的道里克尔斯选中了她,她会给他梦想不到的好处的。

【雌雄双煞吗。】


一仆人上。

仆人  (向小丑)啊,大官人!要是你听见了门口的那个货郎,你就再不会跟着手鼓和笛子跳舞了;不,风笛也不能诱动你了。他唱了几支曲调比你数银钱还快,似乎他曾经吃过许多歌谣似的;大家的耳朵都生牢在他的歌儿上了。

小丑  他来得正好;我们应当叫他进来。山歌我是再爱听不过的了,只要它是用快活的调子唱着悲伤的事,或是用十分伤心的调子唱着很快活的事儿。

【言不由衷吗。】


仆人  他有给各色男女的歌儿;没有哪个女服店主会像他那样恰如其分地用合适的手套配合着每个顾客了。他有最可爱的情歌给姑娘们,难得的是一点不粗俗,那和歌和尾声是这样优雅,“跳她一顿,揍她一顿”;惟恐有什么喜欢讲粗话的坏蛋要趁此开个恶作剧的玩笑,他便叫那姑娘回答说,“喔唷,饶饶我,好人儿!”把他推了开去,这么撇下了他,“喔唷,饶饶我,好人儿!”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小丑  真的,你说的是一个很调皮的东西。他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货色?

仆人  他有虹霓上各种颜色的丝带;带纽之多,可以叫波希米亚所有的律师们大批地来也点不清楚;羽毛带、毛绒带、细麻布、细竹布;他把它们一样一样唱着,好像它们都是男神女神的名字呢。他把女人衬衫的袖口和胸前的花样都唱得那么动听,你会以为每一件衬衫都是一个女天使呢。

小丑  去领他进来;叫他一路唱着来。

潘狄塔  吩咐他可不许唱出粗俗的句子来。(仆人下。)

小丑  瞧不出这班货郎真有点儿本事呢,妹妹。

潘狄塔  是的,好哥哥,我再瞧也不会瞧出什么来的。

奥托里古斯唱歌上。

奥托里古斯  (唱)

白布白,像雪花;黑纱黑,像乌鸦;一双手套玫瑰香;假脸罩住俊脸庞;琥珀项链玻璃镯,绣闼生香芳郁郁;金线帽儿绣肚罩,买回送与姐儿俏;烙衣铁棒别针尖,闺房百宝尽完全;来买来买快来买,哥儿不买姐儿怪。

小丑  要不是因为我爱上了毛大姐,你再不用想从我手里骗钱去,可是现在我既然爱她都爱得着了魔,不得不买些丝带手套了。

毛大姐  你曾经答应过买来送给我今天穿戴;但现在还不算太迟。

陶姑儿  他答应你的一定还不止这些哩。

毛大姐  他答应你的,都已经给了你了;也许他给你的比他所答应你的还要多哩,看你好意思说出来。

【观者如云吗。】


小丑  难道姑娘家就不讲个礼数吗?穿裤子可以当着大家的脸吗?你们不可以在挤牛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或是在灶下悄声地谈说你们的秘密,一定要当着众位客人之前唠叨不停吗?怪不得他们都在那儿交头接耳了。闭住你们的嘴,别再多说一句话吧。

毛大姐  我已经说完了。来,你答应买一条围巾和一双香手套给我的。

小丑  我不曾告诉你我怎样在路上给人掏了钱去吗?

奥托里古斯  真的,先生,外面拐子很多呢;一个人总得小心些才是。

小丑  朋友,你不用担心,在这儿你不会失落什么的。

奥托里古斯  但愿如此,先生;因为我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呢。

【门庭若市吗。】


小丑  你有些什么?山歌吗?

毛大姐  请你买几支;我顶喜欢刻印出来的山歌,因为那样的山歌才一定是真的。

奥托里古斯  这儿是一支调子很悲伤的山歌,里面讲着一个放债人的老婆一胎生下二十只钱袋来,她尽想着吃蛇头和煮烂的虾蟆。

毛大姐  你想这是真的吗?

奥托里古斯  再真没有了,才一个月以前的事呢。

陶姑儿  天保佑我别嫁给一个放债的人!

奥托里古斯  收生婆的名字都在这上头,叫什么造谣言太太的,另外还有五六个在场的奶奶们。我干什么要到处胡说呢?

毛大姐  谢谢你,买了它吧。

小丑  好,把它放在一旁。让我们看还有什么别的歌;别的东西等会儿再买吧。

奥托里古斯  这儿是另外一支歌,讲到有一条鱼在四月八十日星期三这一天在海岸上出现,离水面二十四万以上;它便唱着这一支歌打动姑娘们的硬心肠。据说那鱼本来是一个女人,因为不肯跟爱她的人交欢,故而变成一条冷血的鱼。这歌儿十分动人,而且是千真万确的。

【鱼水之情吗。】


陶姑儿  你想那也是真的吗?

奥托里古斯  五个法官调查过这件事,证人多得数不清呢。

小丑  也把它放下来;再来一支看看。

奥托里古斯  这是一支轻松的小调,可是怪可爱的。

毛大姐  让我们买几支轻松的歌儿。

奥托里古斯  这才是非常轻松的歌儿呢,它可以用“两个姑娘争风”这个调子唱。西方一带的姑娘谁都会唱这歌;销路好得很呢,我告诉你们。

毛大姐  我们俩也会唱。要是你也加入唱,你便可以听我们唱得怎样;它是三部合唱。

陶姑儿  我们在一个月之前就学会这个调子了。

奥托里古斯  我可以参加;你们要知道这是我的吃饭本领呢。请唱吧。(三人轮唱。)

奥托里古斯你去吧,因为我必须走,到哪里用不着你追究。

陶姑儿哪里去?

毛大姐啊!哪里去?

陶姑儿哪里去?

毛大姐赌过的咒难道便忘掉,什么秘密该让我知晓?

陶姑儿让我也到那里去。

毛大姐你到农场还是到磨坊?

陶姑儿这两处全不是好地方。

奥托里古斯都不是。

陶姑儿咦,都不是?

奥托里古斯都不是。

陶姑儿你曾经发誓说你爱我。

毛大姐你屡次发誓说你爱我。

究竟你到哪里去?

小丑  让我们把这个歌儿拣个清静的地方唱完它;我的爸爸跟那两位老爷在讲正经话,咱们别搅扰了他们。来,带着你的东西跟我来吧。两位大姐,你们两人都不会落空。货郎,让我们先发发利市。跟我来,姑娘们。

【莺歌燕舞吗。】


(小丑、陶姑儿、毛大姐同下。 )

奥托里古斯  你要大破其钞呢。(唱)

要不要买些儿时新花边?

要不要镶条儿缝上披肩?

我的小娇娇,我的好亲亲!

要不要买些儿丝线缎绸?

要不要首饰儿插个满头?

质地又出色,式样又时新。

要什么东西请告诉货郎,钱财是个爱多事的魔王:人要爱打扮,只须有金银。(下。)

仆人重上。

仆人  主人,有三个推小车的,三个放羊的,三个看牛的和三个牧猪的,都身上披了毛皮,自己说是什么骚提厄尔②的;他们跳的那种舞,姑娘们说全然是一阵乱窜乱跳,因为里面没有女的,可是他们自己却以为也许那些只懂得常规的人们会以为他们这种跳法太粗野了,其实倒是满有趣的。

牧人  去!我们不要看他们;粗蠢的把戏已嫌太多了。先生!我知道一定会叫你们心烦。

波力克希尼斯  你在叫那些使我们高兴的人心烦呢。请你让我们瞧瞧这三个人一组的四班牧人吧。

【轮番上场吗。】


仆人  据他们自己说,先生,其中的三个人曾经在王上面前跳过舞,就是其中顶坏的三个,也会跳十二半呢。

牧人  别多嘴了。这两位好先生既然高兴,就叫他们进来吧;可是快些。

仆人  他们就在门口等着呢,主人。(下。)

仆人领十二乡人扮萨特重上。跳舞后同下。

波力克希尼斯  (向牧人)老丈,慢慢再让你知道吧。(向卡密罗)这不是太那个了吗?现在应该去拆散他们了。他果然很老实,把一切都讲出来了。(向弗罗利泽)你好,漂亮的牧人!你的心里充满了些什么东西,连宴会也忘记了?真的,当我年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恋受着,常常送给我的她许多小东西。我会把货郎的绸绢倾筐倒箧地送给她;可是你却轻轻地让他去了,不同他作成一点交易。要是你的姑娘误会了,以为这是你不爱她或是器量小的缘故,那么你假如不愿失去她,可就难于自圆了。

弗罗利泽  老先生,我知道她不像别人那样看重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她要我给她的礼物,是深深地锁藏在我的心中的,我已经给了她了,可是还不曾正式递交。(向潘狄塔)这位年尊的先生似乎也曾经恋爱过,当着他的面前,听我诉说我的心灵吧!我握着你的手,这像鸽毛一样柔软而洁白、像非洲人的牙齿、像被北风簸扬过二次的雪花一样白的手。

【各出奇谋吗。】


波力克希尼斯  还有些什么下文呢?这个年轻的乡下女子似乎花了不少心血在洗那本来已经很美的手呢!恕我打扰;你说下去吧:让我听一听你要宣布些什么话。

弗罗利泽  好,就请您作个见证。

波力克希尼斯  我这位伙伴也可以听吗?

弗罗利泽  他也可以,再有别人也可以,一切的人,天地和万物,都可以来为我作见证:即使我戴上了最尊严最高贵的皇冠,即使我是世上引人注目的最美貌的少年,即使我有超人的力量和知识,我也不愿重视它们,假如我得不到她的爱情;它们都是她的臣仆,她可以赏擢它们使供奔走,或者贬斥它们沦于永劫。

波力克希尼斯  说得很好听。

卡密罗  这可以表示真切的爱悦。

牧人  可是,我的女儿,你不会对他也说些什么吗?

潘狄塔  我不能说得像他那么好;我也没有比他更好一点的意思。用我自己的思想作为例子,我可以看出他的真诚来。

牧人  握手吧;交易成功了。不相识的朋友们,你们可以作证:我把我的女儿给了他,她的嫁奁我要使它和他的财产相当。

弗罗利泽  啊!那该是你女儿自身的德性了。要是有一个人死了,我所有的将为你们梦想所不及;那时再叫你吃惊吧。现在来,当着这两位证人之前给我们订婚。

牧人  伸出你的手来;女儿,你也伸出手来。

波力克希尼斯  且慢,汉子。你有父亲吗?

弗罗利泽  有的;为什么提起他呢?

波力克希尼斯  他知道这件事吗?

弗罗利泽  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波力克希尼斯  我想一个父亲是他儿子的婚宴上最不能缺少的尊客。我再请问你一声,你的父亲已经老悖得作不了主了吗?他是不是一个老糊涂?他会说话吗?他耳朵听得见吗?能不能认识人,谈论自己的事情?他是不是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只会做 些孩子气的事?

弗罗利泽  不,好先生,像他那个年纪的人,很少有他这样壮健的呢。

波力克希尼斯  凭着我的白胡子起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太不孝了。儿子自己选中一个妻子,这是说得过去的;可是做父亲的一心想望着子孙的好,在这种事情上也参加一点意见,总也是应该的吧。

弗罗利泽  我承认您的话很对;可是,我的尊严的先生,为了别的一些不能告诉您的理由,我不曾让我的父亲知道这回事。

波力克希尼斯  那你就该去告诉他才是。

弗罗利泽  他不能知道。

波力克希尼斯  他一定要知道。

弗罗利泽  不,他一定不能知道。

牧人  去告诉他吧,我的孩子;他要是知道了你选了怎样一个妻子,决不会不中意的。

弗罗利泽  不,不,他一定不能知道。来,给我们证婚吧。

【男大当婚,女大须嫁吗。】


波力克希尼斯  给你们离婚吧,少爷;(除去假装)我不敢叫你做儿子呢。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还能跟你认父子吗?堂堂的储君,却爱上了牧羊的曲杖!你这老贼,我恨不得把你吊死;可是即使吊死了你,像你这样年纪,也不过促短了你几天的寿命。还有你,美貌的妖巫,你一定早已知道跟你发生关系的那人是个天潢贵胄的傻瓜——牧人  哎哟!

【父子聚麀吗。】


波力克希尼斯  我要用荆棘抓破你的美貌,叫你的脸比你的身分还寒伧。讲到你,痴心的孩子,我再不准你看见这丫头的脸了;要是你敢叹一口气,我就把你废为庶人,摈出王族,以后永绝关系。听好我的话;跟我回宫去。(向牧人)蠢东西,你虽然使我大大生气,可是暂时恕过你这遭。(向潘狄塔)妖精,你只配嫁个放牛的!若不是为了顾及我王家的体面,像他这样恬不知耻自贬身分的人和你倒也相配!要是你以后再开你的柴门接他进来,或者再敢去抱住他的身体,我一定要想出一种最惨酷的死刑来处决你这弱不禁风的娇躯。(下。)

潘狄塔  虽然一切都完了,我却并不恐惧。不止一次我想要对他明白说:同一的 太阳照着他的宫殿,也不曾避过了我们的草屋;日光是一视同仁的。殿下,请您去吧;我对您说过会有什么结果的。请您留心着您自己的地位;我现在已经梦醒,就别再扮什么女王了。让我一路挤着羊奶,一路哀泣吧。

卡密罗  哦,怎么啦,老丈!在你没有死之前,说句话呀。

牧人  我不能说话,也不能思想,更不敢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唉,殿下!我活了八十三岁,但愿安安静静地死去,在我的父亲葬身的地方,跟他正直的骸骨长眠在一块儿,可是您现在把我毁了!替我盖上殓衣的,将要是个行刑的绞手;我的埋骨之处,没有一个牧师会加上一铲土。唉,该死的孽根!你知道他是王子,却敢跟他谈情。完了!完了!要是我能够就在这点钟内死去,那么总算死得其时。(下。)

【多此一举吗。】


弗罗利泽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有点悲伤,却并不恐惧;不过受了挫折,却没有变心;本来是怎样,现在仍旧是怎样。因为给拉住了而更要努力向前,不甘心委屈地给人拖了去。

卡密罗  殿下,您知道您父亲的脾气。这时候他一定不听人家的话;我想您也不会想去跟他说什么;而且我怕他现在也未必高兴见您的面:所以您还是等他的火性退了之后再去见他吧。

弗罗利泽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你是卡密罗吧?

卡密罗  正是,殿下。

潘狄塔  我不是常常对你说事情会弄到这样的!我不是常常说等到这事一泄露,我就要丢脸了!

弗罗利泽  你决不会丢脸,除非我背了信;那时就让天把地球的两边碰了拢来,毁灭掉一切的生灵吧!抬起你的脸来。父亲,把我废斥了吧;我是我的爱情的后嗣。

卡密罗  请听劝告吧。

弗罗利泽  我听从着我的爱情的劝告呢。要是我的理性能服从指挥,那么我是有理性的;否则我的感觉就会看中疯闹,向它表示欢迎。

卡密罗  您这简直是乱来了,殿下。

弗罗利泽  随你怎样说吧;可是这才可以实现我的盟誓,我必须以为这样做是正当的。卡密罗,我不愿为了波希米亚,或是它的一切的荣华,或是太阳所临照、土壤所孕育以及无底的深海所隐藏的一切,而破毁了我向这位美貌的未婚妻所立的誓。所以,我拜托你,因为你一直是我父亲所看重的朋友,当他失去我的时候——不瞒你说,我预备再不见他了——请你好好安慰安慰他;让我自个儿挣扎我的未来的运命吧。我不妨告诉你,你也可以这样对他说,因为在岸上我不能保有她,我要同着她到海上去了;巧得很,我刚有一艘快船在此,虽然本来并非为着这次的计划。至于我预备采取什么方针,那你无须知道,我也不必告诉你了。

卡密罗  啊,我的殿下!我希望您的性子不那么固执,更能听取忠告,或者您的精神较为坚强,更能适合您的需要。

弗罗利泽  听我说,潘狄塔。(携潘狄塔至一旁。向卡密罗)等会儿再跟你谈。

卡密罗  他已经立志不移,一定要出走了。要是我能在他的这回出走上想个计策,一方面偿了我的心愿,一方面帮助他脱去危险,为他尽些力量;让我再看见我的亲爱的西西里和我渴想见面的不幸的旧君,那就一举两得了。

【庐山真面吗。】


弗罗利泽  好卡密罗,我因为有许多难题要解决,多多失礼了。

卡密罗  殿下,我想您也听说过我对于您父亲的微末的忠勤吧?

弗罗利泽  你是很值得尊敬的;我父亲一提起你的功绩,总是极口称赞;他也常常想到要怎样补报你。

卡密罗  好,殿下,要是您愿意把我看成是忠心于王上,同时因为忠心于他的缘故,也愿意忠心于和他最关切的人,那就是说您殿下自己,那么请您接受我的指示:假如您那已经决定了的重要的计划可以略加更改的话,我可以指点您一处将会按着您的身分竭诚接待您的地方;您可以在那边陪您的恋人享着艳福,我知道要把你们拆散是不可能的,除非遭到了毁灭的命运——上帝保佑不会有这种事!您跟她结了婚;这边我可以竭力向您的怫意的父亲劝解,渐渐使他同意。

弗罗利泽  这简直是奇迹了,卡密罗;怎么可以实现呢?我要相信你不是个凡人,然后才可以相信你的话。

卡密罗  您有没有想到一个去处?

弗罗利泽  还没有;可是因为这回事情的突如其来,不得不使我们采取莽撞的行动。我们只好听从运命的支配,随着风把我们吹到什么方向。

卡密罗  那么听我说。要是您立定主意出走,那么到西西里去吧;您可以带着您这位美人去谒见里昂提斯,说她是位公主,把她穿扮得适合于作您妻子的身分。我想像得到里昂提斯将会伸出他的宽宏的手来,含着眼泪欢迎你;把你当作你父亲本人一样,向你请求原恕;吻着你的娇艳的公主的手;一面忏悔他过去的不仁,一面让眼前的殷勤飞快地愈加增长。

弗罗利泽  可尊敬的卡密罗,我要用些什么借口来向他说明这次访问呢?

卡密罗  您说是您父王差遣您来向他问候通好的。殿下,您要用什么方式去见他 ;作为您父亲的代表,您要向他说些什么话;那些在我们三人间所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给您写下来,指示您每次朝见时所要说的话,他一定会相信您的父亲已经把心腹之事全告诉您了。

弗罗利泽  我真感谢你。这似乎有些可能。

卡密罗  比起您的卤莽的作法来,总要有把握多了,照您的做法,只能听任无路可通的大海、梦想不到的海滨、无可避免的灾祸摆布,没有人能够帮助您,脱了这场险又会遭遇另一场险,除了尽力把你们留在你们所厌恶的地方的铁锚而外,再没有可靠之物。而且您知道幸运是爱情的维系;爱情的鲜艳的容色和热烈的心,也会因困苦而起了变化。

潘狄塔  你的话只算一半对;我想困苦可以使脸色惨淡,却未必能改变心肠。

卡密罗  噢,你这样说吗?你父亲的家里再七年也生不出像你这样一个人来。

弗罗利泽  我的好卡密罗,她虽然出身比我们低,她的教养却不次于我们。

卡密罗  我不能因为她的缺少教育而惋惜,因为她似乎比大多数教育别人的都更有教育。

潘狄塔  大人,承您过奖,惭愧得很。

弗罗利泽  我的最可爱的潘狄塔!可是唉!我们却立于荆棘之上!卡密罗,你曾经救了我的父亲,现在又救了我,你是我们一家人的良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既然穿得不像一个波希米亚的王子,到了西西里也没有办法好想。

卡密罗  殿下,您不用担心。我想您也知道我的财产全在那边;我一定会像关心自己的事一样设法让您穿着得富丽堂皇。譬如说,殿下,让您知道您不会缺少什么——过来我对您说。(三人退一旁谈话。)

【国家机密吗。】


奥托里古斯上。

奥托里古斯  哈哈!诚实真是个大傻瓜!他的把兄弟,“信任”,脑筋也很简单!我的一切不值钱的玩意儿全卖光了;担子里空空如也,不剩一粒假宝石,一条丝带,一面镜子,一颗香丸,一枚饰针,一本笔记簿,一页歌曲,一把小刀,一根织带,一双手套,一副鞋带,一只手镯,或是一个明角戒指。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买,好像我这种玩意儿都是神圣的宝石,谁买了去就会有好福气似的。我就借此看了出来谁的袋里像是最有钱;凡是我的眼睛所看见的,我便记在心里备用。我那位傻小子混头混脑,听了那些小娘儿们的歌着了迷了,他那猪猡脚站定了动都不动,一定要把曲谱和歌词全买了才肯罢休;因此引集了许多人都到了我身边,只顾着听,别的全忘记了:你尽可以把哪个姑娘的衬裙抄走,她是决不会觉得的;你要是把像个鸡巴似的钱袋剪了下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可以把一串链条上的钥匙都锉下来呢:什么都不听见,什么都不觉得,只顾着我那位大爷的唱歌,津津有味地听那种胡说八道。因此在这种昏迷颠倒的时候,我把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为着来赶热闹而装满了的钱袋都掏空了;假如下是因为那个老头子连嚷带喊地走来,骂着他的女儿和国王的儿子,把那些砻糠上的蠢鸟都吓走了,我一定会叫他们的钱袋全军覆没的。(卡密罗、弗罗利泽、潘狄塔上前。)

【莫谈国事吗。】


卡密罗  不,可是用这方法我的信可以和您同时到那边,这困难便可以解决了。

弗罗利泽  同时你请里昂提斯王写信给我们斡旋——卡密罗  那一定会把您父亲的心劝转来。

潘狄塔  多谢您!您所说的都是很好的办法。

卡密罗  (见奥托里古斯)谁在这儿?我们也许可以把这人利用利用;有机会总不要放过。

奥托里古斯  (旁白)要是我的话给他们听了去,那么我就该死了。

卡密罗  喂,好家伙!你干么这样发抖呀?别怕,朋友;我们并不要为难你。

奥托里古斯  我是个苦人儿,老爷。

卡密罗  那么你就是个苦人儿吧,没有人会来偷你这个名号的。可是我们倒要和你的贫穷的外表做一注交易哩。快脱下你的衣服来吧——你该知道你非脱不可——和这位先生换一身穿。虽然他换到的只是一件破旧不值一个子儿的东西,可是还有几个额外的钱给你,你拿了去吧。

奥托里古斯  我是个苦人儿,老爷。(旁白)我知道你们的把戏。

卡密罗  哎,请你赶快吧;这位先生已经脱下来了。

奥托里古斯  您不是开玩笑吧,老爷?(旁白)我有点儿明白这种诡计。

弗罗利泽  请你快些。

奥托里古斯  您虽然一本正经地给我定钱,可是我却有点儿不能相信呢。

卡密罗  脱下来,脱下来。(弗罗利泽、奥托里古斯二人换衣)幸运的姑娘,让我对你的预言成为真实吧!你应该拣一簇树木中间躲着,把你爱人的帽子拿去覆住了前额,蒙住你的脸,改变你的装束,竭力隐住了自己的原形,然后再上船去;路上恐怕眼目很多,免得被人瞧破。

潘狄塔  看来这本戏里我也要扮一个角色。

卡密罗  也是没有办法呀。——您已经好了吗?

弗罗利泽  要是我现在遇见了我的父亲,他不会叫我做儿子的。

卡密罗  不,这帽子不给你戴。(以帽给潘狄塔)来。姑娘,来吧。再见,我的朋友。

奥托里古斯  再见,老爷。

弗罗利泽  啊,潘狄塔,我们忘了一件事了!来跟你讲一句话。(弗罗利泽、潘狄塔在旁谈话。)

卡密罗  (旁白)这以后我便去向国王告知他们的逃亡和行踪;我希望因此可以劝他追赶他们,这样我便可以陪着他再见西西里的面,我真像一个女人那样相思着它呢。

弗罗利泽  幸运保佑我们!卡密罗,我们就此到海边去了。

卡密罗  一路顺风!(弗罗利泽、潘狄塔及卡密罗各下。)

【卖友求荣吗。】


奥托里古斯  我知道这回事情;我听见他们的话。一张好耳朵,一对快眼,一双妙手,这是当扒手所不可缺少的;而且还要有一个好鼻子,可以替别的器官嗅出些机会来。看来现今是小人得势之秋。不加小账,这已经是一桩好交易了;况且还有这样的油水!天老爷今年一定特别包容我们,我们尽可以放手干去。王子自己也就有点不大靠得住,拖着绊脚的东西逃开了父亲的身旁。假如把这消息去报告国王知道是一件正当的事情,我也不愿这样干。不去报告本是小人的行径,正合我的本色。我还是干我的本行吧。走开些,走开些;一个活动的头脑,又可以有些事情做了。每一条巷头巷尾,每一家店铺、教堂、法庭、刑场,一个小心的人都可以显他的身手。

小丑及牧人上。

小丑  瞧,瞧,你现在弄到什么地步啦!唯一的办法是去告诉国王她是个拾来的孩子,并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牧人  不,你听我说。

小丑  不,你听我说。

牧人  好,那么你说吧。

小丑  她既然不是你的骨肉,你的骨肉就不曾得罪国王;因此他就不能责罚你的骨肉。你只要把你在她身边找到的那些东西,那些秘密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们看,只除了她的财物。这么一来,我可以担保,法律也不会奈何你了。

牧人  我要把一切都去告诉国王,每一个字,是的,还要告诉他他的儿子的胡闹;我可以说他这个人无论对于他的父亲和我都不是个好人,想要把我和国王攀做亲家。

小丑  不错,你起码也可以做他的亲家;那时你的血就不知道要贵多少钱一两了 。

奥托里古斯  (旁白)很聪明,狗子们!

牧人  好,让我们见国王去;他见了这包裹里的东西,准要摸他的胡须呢。

奥托里古斯  (旁白)我不知道他们要是这样去说了会怎么阻碍我那主人的逃走 。

小丑  但愿他在宫里。

奥托里古斯  (旁白)虽然我生来不是个好人,有时我却偶然要做个好人;让我把货郎的胡须取下藏好。(取下假须)喂,乡下人!你们到哪儿去?

牧人  不瞒大爷说,我们到宫里去。

奥托里古斯  你们到那边去有什么事?要去见谁?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你们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有多少财产?出身怎样?一切必须知道的事情,都给 我说来。

小丑  我们不过是平常百姓呢,大爷。

奥托里古斯  胡说!瞧你们这种满脸须发蓬松的野相,就知道不是好人。我不要听胡说;只有做买卖的才会胡说,他们老是骗我们军人;可是我们却不给他们吃刀剑,反而用银钱买他们的谎——所以他们也不算胡说。

小丑  亏得您最后改过口来,不然您倒是对我们胡说一通了。

牧人  大爷,请问您是不是个官?

【假面具吗。】


奥托里古斯  随你们瞧我像不像官,我可真是个官。没看见这身衣服就是十足的官气吗?我穿着这身衣服走路,那样子不是十足的官派吗?你们没闻到我身上的官味道吗?瞧着你们这副贱相,我不是大摆着官架子吗?你们以为我对你们讲话的时候和气了点,动问你们微贱的底细,因此我就不是个官了吗?我从头到脚都是个官,一高兴可以帮你们忙,一发脾气你们就算遭了瘟;所以我命令你们把你们的事情说出来。

牧人  大爷,我是去见国王的。

奥托里古斯  你去见他有什么脚路呢?

牧人  请您原谅,我不知道。

小丑  脚路是一句官话,意思是问你有没有野鸡送上去。你说没有。

牧人  没有,大爷,我没有野鸡,公的母的都没有。

奥托里古斯  我们不是傻瓜的人真幸福!可是谁知道当初造物不会把我也造成他们这种样子?因此我也不要瞧不起他们。

小丑  这一定是位大官儿。

牧人  他的衣服很神气,可是他的穿法却不大好看。

小丑  他似乎因为落拓不羁而格外显得高贵些。我可以担保他一定是个大人物;我瞧他剔牙齿的样子就看出来了。

奥托里古斯  那包裹是什么?里面有些什么东西?那箱子又是哪里来的?

牧人  大爷,在这包裹和箱子里头有一个很大的秘密,除了国王以外谁也不能知道;要是我能够去见他说话,那么他在这一小时之内就可以知道了。

奥托里古斯  老头子,你白白辛苦了。

牧人  为什么呢,大爷?

奥托里古斯  国王不在宫里;他已经坐了一只新船出去解闷养息去了。要是你这人还算懂事的话,你该知道国王心里很不乐意。

牧人  人家正这么说呢,大爷;说是因为他的儿子想要跟一个牧人的女儿结婚。

奥托里古斯  要是那个牧人还不曾交保,还是赶快远走高飞的好。他将要受到的咒诅和刑罚,一定会把他的背膀压断,就是妖魔的心也禁不住要碎裂的。

小丑  您以为这样吗,大爷?

奥托里古斯  不但他一个人要大吃其苦,就是跟他有点亲戚关系的,即使疏远得相隔五十层,也逃不了要上绞架。虽然那似乎太残忍些,然而却是应该的。一个看羊的贱东西,居然胆敢叫他的女儿妄图非分!有人说应当用石头砸死他;可是我说这样的死法太惬意了。把九五之尊拉到了羊棚里来!这简直是万死犹有余辜,极刑尚嫌太轻哩。

小丑  大爷,请问您听没听见说那老头子有一个儿子?

奥托里古斯  他有一个儿子,要把他活活剥皮;然后涂上蜜,放在胡蜂窠的顶上;等他八分是鬼两分是人的时候,再用火酒把他救活过来;然后拣一个历本上所说的最热的日子,把他那块生猪肉似的身体背贴着砖墙上烤烤,太阳向着正南方蒸晒着他,让那家伙身上给苍蝇下卵而死去。可是我们说起这种奸恶的坏人做什么呢?他们犯了如此大罪,受这种苦难也不妨付之一笑。你们瞧上去像是正直良民,告诉我你们见国王有什么公干。你们如果向我孝敬孝敬,我可以带你们到他的船上去,给你们引见,悄悄地给你们说句好话。要是国王身边有什么人能够影响你们的请求的话,这个人就在你们的眼前。

小丑  他瞧上去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跟他商量,送给他些金子吧;虽然权势是一头固执的熊,可是金子可以拉着它的鼻子走。把你钱袋里的东西放在他手掌之上,再不用瞎操心了。记住,用石头砸死,活活地剥皮!

【死于安乐吗。】


牧人  大爷,要是您肯替我们担任这件事情,这儿是我的金子;我还可以去给您拿这么多来,这个年轻人可以留在您这儿权作抵押。

奥托里古斯  那是说等我作了我所允许的事情以后吗?

牧人  是的,大爷。

奥托里古斯  好,就先给我一部分吧。这事情你也有份儿吗?

小丑  略为有点儿份,大爷;可是我的情形虽然很可怜,我希望我不至于给剥了皮去。

奥托里古斯  啊!那说的是那牧人的儿子呢;这家伙应该吊死,以昭炯戒。

【游街批斗或电视示众吗。】


小丑  鼓起精神来!我们必须去见国王,给他看些古怪的东西。他一定要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妹妹;我们是全不相干的。大爷,等事情办完之后,我要送给您像这位老头子送给您的一样多;而且照他所说的,在没有去拿来给您之前,我可以把我自己抵押给您。

奥托里古斯  我可以相信你。你们先到海边去,向右边走。我略为张望张望就来 。

【井水不犯河水吗。】


小丑  我们真运气遇见这个人,真运气!

牧人  让我们照他的话先去。他真是老天爷派来帮我们忙的。(牧人、小丑下。)

奥托里古斯  假如我有一颗要做老实人的心,看来命运也不会允许我;她会把横财丢到我嘴里来的。我现在有了个一举两得的机会,一方面有钱财到手,一方面又可以向我的主人王子邀功;谁知道那不会使我再高升起来呢?我要把这两只瞎眼珠的耗子带到他的船上去;假如他以为不妨把他们放回岸上,让他们去向国王告发也没甚关系,那么就让他因为我的多事而骂我混蛋吧;那个头衔以及连带着的耻辱,反正对我都没有影响。我要带他们去见他;也许会有什么事情要见分晓。(下。)



第五幕


第一场 西西里。里昂提斯宫中一室里昂提斯、克里奥米尼斯、狄温、宝丽娜及余人等同上。


克里奥米尼斯  陛下,像一个忏悔的圣者一样,你已经伤心得够了。无论怎样的错处,您的忏悔也都已经可以补赎而有余。请您遵照着天意,忘怀了您的罪过,宽恕了自己吧。

里昂提斯  当我记起她和她的圣德来的时候,我忘不了我自己的罪;我也永远想到我对于自己所铸成的大错,使我的国统失去了嗣续,毁灭了一位人间最可爱的伴侣。

宝丽娜  真的,一点不错,陛下。要是您和世间的每一个女子依次结婚,或者把所有的女子的美点提出来造成一个完美的女性,也抵不上给您害死的那位那样好。

里昂提斯  我也这样想。害死!她是给我害死的!我的确害死了她,可是你这样说,太使我难过了;在你舌头上吐出来的这句话,正像在我心中的一样刻毒。请你少说几次吧。

【悔过自新吗。】


克里奥米尼斯  您别说了吧,好夫人;千不说,万不说,为什么一定要说这种火上浇油的话呢?

宝丽娜  你也是希望他再结婚的。

狄温  要是您不这样希望,那么您未免太不能为王上设身处地想一想,假如陛下绝了后嗣,国家将会遇到怎样的危机,就是一筹莫展、袖手旁观的人也难脱身事外。还有什么事情比之让先后瞑目地下更为神圣呢?为了王统的恢复,为了目前的安慰和将来的利益,还有什么比再诞生一位可爱的小王子尤其神圣的事?

【狗尾续貂吗。】


宝丽娜  想到已经故世了的王后,那么世上是没有人有资格继承她的。而且神们也一定要实现他们秘密的意旨;神圣的阿波罗不是曾经在他的神谕里说过,里昂提斯在不曾找到他的失去的孩子之前,将不会有后裔?这种事情照我们凡人的常理推想起来,正像我的安提哥纳斯会从坟墓里出来一样不可能,我相信他是一定和那婴孩死在一起了。可是你们却要劝陛下违反了天意。(向里昂提斯)不要担心着后嗣;王冠总会有人戴的。亚力山大皇帝把他的王位传给功德最著的人;他的继位者因此是最好的贤人。

【断子绝孙吗。】


里昂提斯  好宝丽娜,我知道你忘不了赫米温妮的贤德;唉!要是我早听你的话就好了!那么即使在现在,我也可以正视着我的王后的双眼,从她的唇边领略着仙露的滋味——宝丽娜  那是取之不竭的;当您离开之后,它会变得愈加富裕。

里昂提斯  你说得对。佳人难再得,我也不愿再娶了。要是娶了一个不如她的人,却受到胜于她的待遇,一定会使她在天之灵不安,她将重新以肉身出现在罪恶的人间,而责问着,“为什么对我那样?”宝丽娜  要是她有那样力量,她是很有理由这样做的。

里昂提斯  是的,而且她要引动我杀害了我所娶的那个人。

宝丽娜  假如是我,我一定会这样的。要是我是那现形的鬼魂,我要叫你看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了她哪一点不足取的地方而选中了她;然后我要锐声呼叫,你的耳朵也会听了震裂;于是我要说,“记着我吧!”里昂提斯  她的眼睛是闪烁的明星,一切的眼睛都是消烬的寒煤!不用担心我会再娶;我不会再娶的,宝丽娜。

宝丽娜  您愿意发誓说不得到我的许可,决不结婚吗?

里昂提斯  决不结婚,宝丽娜;祝福我的灵魂!

【无以为继吗。】


宝丽娜  那么,各位大人,请为他立的誓作见证。

克里奥米尼斯  你使他激动得太过分了。

宝丽娜  除非他的眼睛将会再看见一个就像赫米温妮的画像那样跟她相像的人。

克里奥米尼斯  好夫人——宝丽娜  我已经说好了。可是,假如陛下要结婚的话——假如您要,陛下,那也没有办法,只好让您结婚——可是允许我代您选一位王后。她不会像先前那位那样年轻;可是一定要是那种人,假设先后的幽灵出现,看着您把她抱在怀里,她会感觉高兴的。

里昂提斯  我的忠实的宝丽娜,你不叫我结婚,我就不结婚。

宝丽娜  等您的第一位王后复活的时候,您就可以结婚。

一侍从上。

侍从  启禀陛下,有一个自称为波力克希尼斯之子,名叫弗罗利泽王子的,带着他的夫人,要来求见;他的夫人是一位我平生所见的最美的美人。

里昂提斯  他随身带些什么人?他来得不大合于他父亲的那种身分;照这样轻骑简从,又是那么突然的样子看起来,一定不是预定的访谒,而是出于意外的需要。他的随从是什么样子的?

侍从  很少,也不大像样。

里昂提斯  你说他的夫人也同来了吗?

侍从  是的,我想她是灿烂的阳光所照射到的举世无双的美人。

宝丽娜  唉,赫米温妮!“现在”总是夸说它自己胜于比它更好的“过去”,因此泉下的你也必须让眼前的人掩去你的光荣了。先生,你自己曾经亲口说过,亲手写过这样的句子,“她是空前绝后的”;你曾经这样歌颂过她的美貌,可是现在你的文字已经比给你歌咏的那人更冷了。你怎么好说你又见了一个更好的呢?

【脱胎换骨吗。】


侍从  恕我,夫人。那一位我差不多已经忘了——恕我——现在的这一位要是您看见了,您一定也会称赞的。这一个人儿,要是她创始了一种新的教派,准会叫别派的信徒冷却了热诚,所有的人都会皈依她。

宝丽娜  什么!女人可不见得跟着她吧?

侍从  女人爱她,因为她是个比无论哪个男人更好的女人;男人爱她,因为她是一切女人中的最稀有者。

里昂提斯  去,克里奥米尼斯,你带着你的高贵的同僚们去把他们迎接进来。可是那总是一件怪事,(克里奥米尼斯及若干大臣及侍从同下)他会这样悄悄地溜到我们这儿来。

宝丽娜  要是我们那位宝贝王子现在还活着,他和这位殿下一定是很好的一对呢;他们的出世相距不满一个月。

里昂提斯  请你别说了!你知道一提起他,又会使我像当时一样难过起来。你这样说了,我一看见这位贵宾,便又要想起了可以使我发狂的旧事。他们来了。

【前赴后继吗。】


克里奥米尼斯偕弗罗利泽,潘狄塔及余人等重上。

里昂提斯  你的母后是一位忠贞的贤妇,王子;因为她在怀孕你的时候,全然把你父王的形像铸下来了。你那样酷肖你的父亲,跟他的神气一模一样,要是我现在还不过二十一岁,我一定会把你当作了他,叫你一声王兄,跟你谈一些我们从前的浪漫事儿。欢迎欢迎!还有你,天仙一样美貌的公主!——唉!我失去了一双人儿,要是活在世上,一定也会像你们这一双佳偶那样令人惊叹;于是我又失去了——都是我的愚蠢!——你的贤明的父王的友谊,我宁愿遭受困厄,只要能再见他一次面。

弗罗利泽  奉了他的命,我才到这儿西西里来,向陛下转达友谊的问候。倘不是因为年迈无力,他渴想亲自渡过了间隔着两国的山河而来跟陛下谋面。他吩咐我多多拜上陛下;他说他对您的友情是远胜于一切王位的尊荣的。

【情深似海吗。】


里昂提斯  啊,我的王兄!我对你的负疚又重新在我的心头搅动了,你这样无比的殷勤,使我惭愧我的因循的疏慢。像大地欢迎春光一样,我们欢迎你的来临!他也忍心让这位无双的美人冒着大海的风波,来问候一个她所不值得这样奔波着来问候的人吗?

弗罗利泽  陛下,她是从利比亚来的。

里昂提斯  就是那位高贵的勇武的斯曼勒斯在那里受人慑服敬爱的利比亚吗?

【高山仰止吗。】


弗罗利泽  陛下,正是从那边来的;她便是他的女儿,从那边含泪道别。赖着一帆善意的南风,我们从那边渡海而来,执行我父王的使命,来访问陛下。我的重要的侍从我已经在贵邦的海岸旁边遣走,叫他们回到波希米亚去,禀复我在利比亚的顺利以及我和贱内平安到此的消息。

里昂提斯  但愿可赞美的天神扫清了我们空气中的毒氛,当你们耽搁在敝国的时候!你有一位可敬的有德的父亲,我很抱歉对他负着罪疚,为此招致了上天的恼怒,罚我没有后裔;你的父亲却因为仁德之报,天赐给他你这样一个好儿子。要是我也有一双儿女在眼前,也像你们一样俊美,那我将要怎样快活啊!

【皈依佛门吗。】


一大臣上。

大臣  陛下,倘不是因为证据就在眼前,您一定不会相信我所要说的话。波希米亚王命我代向陛下致意,请陛下就把他的儿子逮捕;他不顾自己的尊严和责任,和一个牧人的女儿逃出了父亲的国土,使他的父亲对他大失所望。

里昂提斯  波希米亚王在哪里?说呀。

大臣  就在此间陛下的城里,我刚从他那儿来。我的说话有点昏乱,因为我的惊奇和我的使命把我搅昏了。他向陛下的宫廷行来,目的似乎是要追拿这一对佳偶,在路上却遇见了这位冒牌的公主的父亲和她的哥哥,他们两人都离乡背井跟这位年轻王子同来。

【乱世佳人吗。】


弗罗利泽  我上了卡密罗的当了;他的令名和真诚,向来都是坚持不变的。

大臣  都是他出的主意;他陪着您的父王同来呢。

里昂提斯  谁?卡密罗?

大臣  卡密罗,陛下;我跟他交谈过,他现在正在盘问这两个苦人儿。我从来不曾见过可怜的人们发抖到这样子;他们跪着,头碰着地,满口赌神发咒。王上塞紧了耳朵,恐吓着要用各种死罪一起加在他们身上。

潘狄塔  唉,我的可怜的父亲!上天差了密探来侦察着我们,不愿成全我们的好事。

里昂提斯  你们已经结了婚吗?

弗罗利泽  我们还没有,陛下;而且大概也没有希望了,正像星辰不能和山谷接吻一样;命运的残酷是不择高下的。

【风牛马不相及吗。】


里昂提斯  贤侄,这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吗?

弗罗利泽  假如她成为我的妻子以后,她便是一位国王的女儿了。

里昂提斯  照着令尊的急性看来,这“假如”恐怕要等好久吧。我很抱憾你已经背弃子道,失了他的欢心;我也很抱憾你的意中人的身分与美貌不能相称,不配作你合适的配偶。

弗罗利泽  亲爱的,抬起头来。命运虽然明明白白是我们的敌人,驱使我的父亲来追赶我们;可是它却全无能力来改变我们的爱情。陛下,请您回想到您跟我一样年纪的时候,回想到那时的您所感到的爱情,挺身出来为我的行事辩护吧!只要您肯向我的父亲说句话,任是怎样宝贵的东西,他都会看作戋戋小物而答应给您的。

里昂提斯  要是他真会这样,那么我要向他要求你这位宝贵的姑娘,被他所看作戋戋小物的。

宝丽娜  陛下,您的眼睛里有太多的青春。在娘娘未死之前,她是更值得受您这样注视的。

里昂提斯  我在作这样注视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起她。(向弗罗利泽)可是我还没有回答你的请求。我可以去见你的父亲;只要你的荣誉没有因你的感情而颠覆,我就可以协助你;现在我就去见他调停。跟我来瞧我的手段吧。来,王子。(同下。)

【浪子回头吗。】


第二场 同前。宫前奥托里古斯及侍从甲上。

奥托里古斯  请问你,先生,这次的谈话你也在场吗?

侍从甲  打开包裹来的时候我也在场,听见那老牧人说当时他怎样发见它的。他的话引起了一些惊异,以后我们便都奉命退出宫外;好像只听见那牧人说孩子是他找到的。

奥托里古斯  我真想知道后来的情形。

侍从甲  我只能零零碎碎地报告一些;可是我看见国王和卡密罗的脸色都变得十分惊奇。他们面面相觑,简直像要把眼皮撑破似的。在他们的静默里含着许多话语;在他们的姿势里表示着充分的意义。他们瞧上去像是听见了一个世界赎回或是灭亡的消息。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有一种惊奇的感情;可是即使观察最灵敏的人倘使不曾知道前因后果,也一定辨不出来那意义究竟是欢喜还是伤心;但那倘不是极端的欢喜,一定是极端的伤心。

侍从乙上。

侍从甲  这儿来的这位先生也许知道得更详细一些。什么消息,洛哲罗?

侍从乙  喜事喜事!神谕已经应验;国王的女儿已经找到了。在这点钟内突然发生的这许多奇事,编歌谣的人一定描写不出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吗。】


侍从丙上。

侍从乙  宝丽娜夫人的管家来了;他可以告诉你更详细的情形。事情怎样啦,先生?这件据说是真的消息太像一段故事,叫人难于置信。国王找到他的后嗣了吗?

侍从丙  照情形看起来是千真万确的;听着那样凿凿可靠的证据,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一样。赫米温妮王后的罩衫,挂在孩子头颈上的她的珠宝,安提哥纳斯的亲笔书信,那姑娘跟她母亲那么相像的一副华贵的相貌,她的天然的高贵,以及其他许多的证据,都证明她即是国王的女儿。你有没有看见两位国王会面的情形?

侍从乙  没有。

侍从丙  那么你错过了一场只可以目击不可以言述的情景了。一桩喜事上再加一桩喜事,使他们悲喜交集,老泪横流。他们大张着眼,紧握着手,脸上的昏惘的神情,人们要不是看见他们身上的御袍,简直都不认识他们了。我们的王上因为找到了他的女儿而欢喜得要跳起来,乐极生悲,他只是喊着,“啊,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于是向波希米亚求恕;于是拥抱他的女婿;于是又搂着他的女儿;一会儿又向立在一旁像一道年深日久的泄水沟一样的牧羊老人连声道谢。我从来不曾听见过这样的遭遇,简直叫人话都来不及说,描摹都描摹不出来。

【喜极而泣吗。】


侍从乙  请问把孩子带出去的那个安提哥纳斯下落如何?

侍从丙  像一个老故事一样,不管人家相信不相信,要不要听,故事总是说不完的。他给一头熊撕裂了,这是那牧人的儿子说的;瞧他的傻样子不像是个会说谎话的,何况还有安提哥纳斯的手帕和戒指,宝丽娜认得是他的。

侍从甲  他的船和他的从人呢?

侍从丙  那船就在他们的主人送命的时候破了,这是那牧人看见的;因此一切帮着把这孩子丢弃的工具,在孩子给人发见的时候,便都灭亡了。可是唉!那时宝丽娜心里是多么悲喜交战!她的一只眼睛因为死了丈夫而黯然低垂,另一只眼睛又因为神谕实现而欣然扬举。她把公主抱了起来,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似乎怕再失去她。

【身在林泉,心怀魏阙吗。】


侍从甲  这一场庄严的戏剧值得君王们观赏,因为扮演者正是这样高贵的人。

侍从丙  最动人的是当讲起王后奄逝的时候,国王慨然承认他的过失,痛悼她的死状;他的女儿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脸色越变越惨,终于一声长叹,我觉得她的眼泪像血一样流下来,因为那时我相信我心里的血也像眼泪一样在奔涌。在场的即使是心肠最硬的人,也都惨然失色;有的晕了过去,没有人不伤心。要是全世界都看见这场情景,那么整个地球都会罩上悲哀的。

侍从甲  他们回到宫里去了吗?

侍从丙  不,公主听见宝丽娜家里藏着一座她母亲的雕像,那是意大利名师裘里奥·罗曼诺费了几年辛苦新近才完成的作品,那真是巧夺天工,简直就像她活了过来的模样;人家说谁只要一见这座雕像,都会向她说话而等着她的回答的。她们已经怀着满心的渴慕,前去瞻仰了;预备就在那儿进晚餐。

侍从乙  我早就猜到她在那边曾经进行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因为自从赫米温妮死了之后,她每天总要悄悄地到那间隐僻的屋子里去两三次。我们也到那边去大家助助兴好不好?

【血色黄昏吗。】


侍从甲  要是能够进去,谁不愿意去?霎一霎眼睛便有新的好事出来;我们去大可以添一番见识。走吧。(侍从甲、乙、丙同下。)

奥托里古斯  倘不是因为我过去的名气不好,现在准可以升官发财了。我把那老头子和他的儿子带到了王子的船上,禀告他说我听见他们说起一个什么包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可是他在那时太爱那个牧人的女儿了——他那时以为她是个牧人的女儿——她有点儿晕船,他也不大舒服,风浪继续不停,这秘密终于没有揭露出来。可是那对于我反正是一样,因为即使我是发现这场秘密的人,为了我的别种坏处,人家也不会赏识我。这儿来的是两个我无心给了他们好处的人,瞧他们已经神气起来了。

【中流击楫吗。】


牧人及小丑上。

牧人  来,孩子;我已经不能再添丁了,可是你的儿子女儿,一生下来就是个上等人了。

小丑  朋友,咱们遇见得很巧。那天你不肯跟我打架,因为我不是个上等人。你看见没看见我这身衣服?说你没看见,仍旧以为我不是个上等人吧;你还是说这身衣服不是上等人吧。你说我说谎,你说,咱们来试试看我现在究竟是不是个上等人。

奥托里古斯  少爷,我知道您现在是个上等人了。

小丑  哦,我已经做了四个钟头的上等人了。

牧人  我也是呢,孩子。

小丑  你也是的。可是我比我爸爸先是个上等人:因为国王的儿子握着我的手,叫我做舅兄,于是两位王爷叫我的爸爸做亲家;于是我的王子妹夫叫我的爸爸做岳父,我的公主妹妹叫我的爸爸做父亲;于是我们流起眼泪来,那是我们第一次流的上等人的眼泪。

牧人  我们活下去还要流许许多多的上等人的眼泪呢,我儿。

小丑  哦,否则才是横财不富命穷人哩。

【洗心革面吗。】


奥托里古斯  少爷,我低声下气地恳求您饶恕我一切冒犯您少爷的地方,在殿下那儿给我说句好话。

牧人  我儿,你就答应了他吧;因为我们现在是上等人了,应该宽宏大量一些。

小丑  你愿意改过自新吗?

奥托里古斯  是的,告少爷。

小丑  让我们握手。我愿意向王子发誓说你在波希米亚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好人。

牧人  你说说倒不妨,可不用发誓。

小丑  现在我已经是个上等人了,不用发誓吗?让那些下等人乡下人去空口说白话吧,我是要发誓的。

牧人  假如那是假的呢,我儿?

小丑  假如那是假的,一个真的上等人也该为他的朋友而发誓。我一定要向王子发誓说你是个很勇敢的人,说你不喝酒,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个勇敢的人,而且你是要喝酒的;可是我却要这样发誓,而且我希望你会是个勇敢的人。

【天地玄黄吗。】


奥托里古斯  少爷,我一定尽力孚您的期望。

小丑  哦,无论如何你要证明你自己是个勇敢的人;你既不是个勇敢的人,怎么又敢喝酒,这事我如果不觉得奇怪,那你就不要相信我好了。听!各位王爷们,我们的亲戚,都去瞧王后的雕像去了。来,跟我们走,我们一定可以做你的很好的靠山。 (同下)

第三场 同前。宝丽娜府中的礼拜堂里昂提斯、波力克希尼斯、弗罗利泽、潘狄塔、卡密罗、宝丽娜、众臣及侍从等上。

里昂提斯  可敬的善良的宝丽娜啊,你给了我多大的安慰!

宝丽娜  啊,陛下,我虽然怀着满腔的愚诚,还不曾报效于万一。一切的微劳您都已给我补偿;这次又蒙您许可,同着友邦的元首和缔结同心的储贰光临蓬荜,真是天大的恩宠,终身都难报答的。

里昂提斯  啊,宝丽娜!我们不过来打扰你而已。可是我来是要看一看我的先后的雕像;我已经浏览过你的收藏,果然是琳琅满目,可是却还没有瞧见我的女儿专诚来此的目的物,她母亲的雕像呢。

宝丽娜  她活着的时候是绝世无双的;她身后的遗像,我相信一定远胜于你们眼中所曾见到,或者人手所曾制作的一切,因此我才把它独自另放在一处。它就在这儿;请你们准备着观赏一座逼真的雕像,睡眠之于死也没有这般酷肖。瞧着赞美吧。( 拉开帏幕,赫米温妮如雕像状赫然呈现)我喜欢你们的静默,因为它更能表示出你们的惊奇;可是说吧——陛下,您先说,它不有点儿像吗?

里昂提斯  她的自然的姿势!骂我吧,亲爱的石像,好让我相信你真的便是赫米温妮;可是你不骂我更使我觉得你真的是她,因为她是像赤子―样温柔,天神一样慈悲的。可是宝丽娜,赫米温妮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皱纹,并不像这座雕像一样老啊。

波力克希尼斯  是啊!远不是这样老。

宝丽娜  这格外见得雕刻师的手段,使十六年的岁月一气度过,而雕出了假如她现在还活着的形貌。

里昂提斯  假如她活着,她本该给我许多安慰的,现在却让我瞧着伤心。唉!当我最初向她求爱的时候,她正也是这样立着,带着这样庄严的神情和温暖的生命,如同她现在这般冷然立着一样。我好惭愧!那石头不在责备我比它心肠更硬吗?啊,高贵的杰作!在你的庄严里有一种魔术,提起了我过去的罪恶,使你那孺慕的女儿和你一样化石而呆立了。

潘狄塔  允许我,不要以为我崇拜偶像,我要跪下来求她祝福我。亲爱的母后,我一生下你便死去,让我吻一吻你的手吧!

宝丽娜  啊,耐心些!雕像新近塑好,色彩还不曾干哩。

【万物复苏吗。】


卡密罗  陛下,您把您的伤心看得太认真了,十六个冬天的寒风也不能把它吹去,十六个夏天的烈日也不能使它干涸,欢乐是从没有这么经久的;任何的悲哀也早就自生自灭了。

波力克希尼斯  我的王兄,让惹起这一场不幸的人分担着你的悲哀吧。

宝丽娜  真的,陛下,要是我早想到我这座小小的石像会使您这样感动,我一定不给您看。

里昂提斯  别拉下帏幕!

宝丽娜  您再看着它,就要以为它是会动的了。

里昂提斯  别动!别动!我死也不会相信她已经不在——谁能造出这么一件神工来呢?瞧,王兄,你不以为她在呼吸吗?那些血管里面不真的流着血吗?

波力克希尼斯  妙极!她的嘴唇上似乎有着温暖的生命。

里昂提斯  艺术的狡狯使她的不动的眼睛在我们看来似乎在转动。

宝丽娜  我要把帏幕拉下了;陛下出神得就要以为她是活的了。

里昂提斯  啊,亲爱的宝丽娜!让我把这种思想保持二十年吧。没有一种清明的理智比得上这种疯狂的喜乐。让它去。

【借尸还魂吗。】


宝丽娜  陛下!我很抱歉这样触动了您的心事;可是我还能够再给您一些痛苦的。

里昂提斯  好的,宝丽娜,因为这种痛苦是像抚慰一样甜蜜。可是我仍然觉得她的嘴里在透着气;哪一把好凿子会刻得出气息来呢?谁也不要笑我,我要吻她。

宝丽娜  陛下,您不能!她嘴上的红润还没有干燥,吻了之后要把她弄坏了,那油漆还要弄脏了您的嘴唇。我把帏幕拉下了吧?

里昂提斯  不,二十年也不要下幕。

潘狄塔  我可以整整地站二十年瞧着她。

宝丽娜  好了吧,立刻离开这座礼拜堂,否则准备着更大的惊异吧。要是你们有这胆子瞧着,我可以叫这座雕像真的动起来,走下来握住你们的手;可是那时你们一定会以为我有妖法相助,那我可绝对否认。

里昂提斯  无论你能够叫她做些什么动作,我都愿意瞧着;无论你叫她说什么话,我都愿意听着。倘使能够叫她动,那么一定也能叫她说话。

宝丽娜  你们必须唤醒你们的信仰;然后大家静立。倘有谁以为我行的是犯法的妖术,他们可以走开。

里昂提斯  进行你的法术吧;谁都不准走动一步。

宝丽娜  音乐,奏起来,唤醒她!(音乐)是时候了,下来吧,不要再做石头了;过来,让瞧着你的众人大吃一惊。来,我会把你的坟墓填塞;转动你的身体,走下来吧,把你僵固的姿态交还给死亡,因为你已经从死里重新得到了生命。你们瞧她已经动起来了。(赫米温妮走下)别怕,我的法术并非左道,她的行动是神圣的。不要见她惊避,否则她将再死去;那时你便是第二次把她杀害了。哎,伸出你的手来;当她年轻的时候,你曾经向她求爱;如今她老了,她却成为求爱的人!

里昂提斯  (抱赫米温妮)啊!她是温暖的!假如这是魔术,那么让它是一种和吃饭一样合法的技术吧。

【一笑泯恩仇吗。】


波力克希尼斯  她抱着他!

卡密罗  她攀住他的头颈!假如她是活的,那么让她开口吧。

波力克希尼斯  是的,而且宣布她一向住在哪里,怎样会死而复生。

宝丽娜  要是告诉你们她还活着,那一定会被你们斥为无稽之谈;可是好像她确乎活着,虽然还没有开口说话。再瞧一下吧。请你走过去,好姑娘,跪下来求你的母亲祝福。转过身来,娘娘,我们的潘狄塔已经找到了。(潘狄塔跪于赫米温妮前。)

赫米温妮  神们,请下视人间,降福于我的女儿!告诉我,我的亲亲,你是在哪里遇救的?你在什么地方过活?怎样会找到你父亲的宫廷?我因为宝丽娜告诉我,说按照着神谕,你或者尚在人世,因此才偷生到现在,希望见到有这一天。

宝丽娜  那以后再说吧,免得他们都争着用同样的叙述来使你心烦。一块儿去吧,你们这辈命运的骄儿;让大家分享你们的欢喜吧!我,一只垂老的孤鸽,将去拣一株枯枝栖息,哀悼着我那永不回来的伴侣,直至死去。

里昂提斯  啊!别这样说,宝丽娜!我当初同意接受你指定的妻子,你也要接受我所指定的丈夫;这是我们约定在先的。你已经给我找到了我的妻子,可是我却不懂得事情的究竟;因为我觉得我明明看见她已经死了,好多次在她的墓前作过徒然的哀祷。我不必给你远远地找一位好丈夫,我有几分知道他的心。来,卡密罗,握着她的手;你的德行和正直为众人所仰望,并且可以由我们这一对国王证明。我们走吧。啊 ,瞧我的王兄!我恳求你们两位原谅我卑劣的猜疑。这个王子是你的女婿,上天替你的女儿作成了这件好事。好宝丽娜,给我们带路;一路上我们大家可以互相畅叙这许多年来的契阔。快走。(众下。)

【破镜重圆吗。】


注释:

1、西塞利娅(cyterea),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称号。

2、骚提厄尔(saltiers)应是萨特(satyr),希腊神话中人身3、马尾,遨游山林的怪物。此处把音说错了。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三六、解构莎士比亚《暴风雨》

36.Deconstruct Shakespeare(The Tempest)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六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暴风雨》(The Tempest)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兄弟相残】【吕布貂蝉】【武后则天】【努尔哈赤】【成吉思汗】【崖山之后无中国】【小和尚朱元璋】


第二幕【翻脸如翻书】【香港澳门】【鸦片战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逃往台湾】【毛蒋之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欲辨已忘言】


第三幕【寻花问柳】【一心只读圣贤书】【打狗看主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改革开放】【山经海经大荒经】【二人同心】


第四幕【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触景生情】【进口洋垃圾】


第五幕【韬光养晦】【先富起来】【偷渡出国】【美国寻梦】【自知之明】【自由诚可贵】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暴风雨》

(The Tempest)



剧中人物:

阿隆佐  那不勒斯王

西巴斯辛  阿隆佐之弟

普洛斯彼罗  旧米兰公爵

安东尼奥  普洛斯彼罗之弟,篡位者

腓迪南  那不勒斯王子

贡柴罗  正直的老大臣

阿德里安

弗兰西斯  侍臣

凯列班  野性而丑怪的奴隶

特林鸩罗  弄臣

斯丹法诺  酗酒的膳夫

船长

水手长

众水手

米兰达  普洛斯彼罗之女

爱丽儿  缥缈的精灵

伊里斯

刻瑞斯

朱诺

众水仙女

众刈禾人  由精灵们扮演

其他侍候普洛斯彼罗的精灵们


地点:海船上;岛上



第一幕


第一场 在海中的一只船上。暴风雨和雷电船长及水手长上。


船长:老大!

水手长:有,船长。什么事?

船长:好,对水手们说:出力,手脚麻利点儿,否则我们要触礁啦。出力,出力!(下。)

众水手上。

水手长:喂,弟兄们!出力,出力,弟兄们!赶快,赶快!把中桅帆收起!留心着船长的哨子。——尽你吹着怎么大的风,只要船儿掉得转头,就让你去吹吧!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腓迪南、贡柴罗及余人等上。

阿隆佐:好水手长,小心哪。船长在哪里?放出勇气来!

水手长:我劳驾你们,请到下面去。

安东尼奥:老大,船长在哪里?

水手长:你没听见他吗?你们妨碍了我们的工作。好好地待在舱里吧;你们简直是跟风浪一起来和我们作对。

贡柴罗:哎,大哥,别发脾气呀!

水手长:你叫这个海不要发脾气吧。走开!这些波涛哪里省得了什么国王不国王?到舱里去,安静些!别跟我们麻烦。

贡柴罗:好,但是请记住这船上载的是什么人。

水手长:随便什么人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自个儿。你是个堂堂枢密大臣,要是你有本事命令风浪静下来,叫眼前大家都平安,那么我们愿意从此不再干这拉帆收缆的营生了。把你的威权用出来吧!要是你不能,那么还是谢谢天老爷让你活得这么长久,赶快钻进你的舱里去,等待着万一会来的恶运吧!——出力啊,好弟兄们!——快给我走开!(下。)

贡柴罗:这家伙给我很大的安慰。我觉得他脸上一点没有命该淹死的记号,他的相貌活是一副要上绞架的神气。慈悲的运命之神啊,不要过了他的绞刑啊!让绞死他的绳索作为我们的锚缆,因为我们的锚缆全然抵不住风暴!如果他不是命该绞死的,那么我们就倒媚了!(与众人同下。)

水手长重上。

水手长:把中桅放下来!赶快!再低些,再低些!把大桅横帆张起来试试看。(内呼声)遭瘟的,喊得这么响!连风暴的声音和我们的号令部被压得听不见了。——

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重上。

水手长:又来了?你们到这儿来干么?我们大家放了手,一起淹死了好不好?你们想要淹死是不是?

西巴斯辛: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来吧,你这大喊大叫、出口伤人、没有心肝的狗东西!

水手长:那么你来干一下,好不好?

安东尼奥:该死的贱狗!你这下流的、骄横的、喧哗的东西,我们才不像你那样害怕淹死哩!

贡柴罗:我担保他一定不会淹死,虽然这船不比果壳更坚牢,水漏得像一个浪狂的娘儿们一样。

水手长:紧紧靠着风行驶!扯起两面大帆来!把船向海洋开出去;避开陆地。

众水手浑身淋湿上。

众水手:完了!完了!求求上天吧!求求上天吧!什么都完了!(下。)

水手长:怎么,我们非淹死不可吗?

贡柴罗:王上和王子在那里祈祷了。让我们跟他们一起祈祷吧,大家的情形都一样。

西巴斯辛:我真按捺不住我的怒火。

安东尼奥:我们的生命全然被醉汉们在作弄着。——这个大嘴巴的恶徒!但愿你倘使淹死的话,十次的波涛冲打你的尸体!①

贡柴罗:他总要被绞死的,即使每一滴水都发誓不同意,而是要声势汹汹地把他一口吞下去。①当时英国海盗被判绞刑后,在海边执行;尸体须经海潮冲打三次后,才许收硷。

幕内嘈杂的呼声:——“可怜我们吧!”——“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再会吧,我的妻子!我的孩儿!”——“再会吧,兄弟!”——“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我们遭难了!”——

安东尼奥:让我们大家跟王上一起沉没吧!(下。)

西巴斯辛:让我们去和他作别一下。(下。)

贡柴罗:现在我真愿意用千顷的海水来换得一亩荒地;草莽荆棘,什么都好。照上天的旨意行事吧!但是我倒宁愿死在陆地上,(下。)

【死生有命吗。】


第二场 岛上。普洛斯彼罗所居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及米兰达上。


米兰达:亲爱的父亲,假如你曾经用你的法术使狂暴的海水兴起这场风浪,请你使它们平息了吧!天空似乎要倒下发臭的沥青来,但海水腾涌到天的脸上,把火焰浇熄了。唉!我瞧着那些受难的人们,我也和他们同样受难:这样一只壮丽的船,里面一定载着好些尊贵的人,一下子便撞得粉碎!啊,那呼号的声音一直打进我的心坎。可怜的人们,他们死了!要是我是一个有权力的神,我一定要叫海沉进地中,不让它把这只好船和它所载着的人们一起这样吞没了。

普洛斯彼罗:安静些,不要惊骇!告诉你那仁慈的心,一点灾祸都不会发生。

米兰达:唉,不幸的日子!

普洛斯彼罗:不要紧的。凡我所做的事,无非是为你打算,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你也不会想到我是一个比普洛斯彼罗——所十分寒他的洞窟的主人,你的微贱的父亲——更出色的人物。

米兰达: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普洛斯彼罗:现在是我该更详细地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时候了。帮我把我的法衣脱去。好,(放下法衣)躺在那里吧,我的法术!——揩干你的眼睛,安心吧!这场凄惨的沉舟的景象,使你的同情心如此激动,我曾经借着我的法术的力量非常妥善地预先安排好:你听见他们呼号,看见他们沉没,但这船里没有一个人会送命,即使随便什么人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损失。坐下来;你必须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米兰达:你总是刚要开始告诉我我是什么人,便突然住了口,对于我的徒然的探问的回答,只是一句“且慢,时机还没有到”。

普洛斯彼罗:时机现在已经到了,就在这一分钟它要叫你撑开你的耳朵。乖乖地听着吧。你能不能记得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一个时候?我想你不会记得,因为那时你还不过三岁。

米兰达:我当然记得,父亲。

普洛斯彼罗:你怎么会记得?什么房屋?或是什么人?把留在你脑中的随便什么印象告诉我吧。

米兰达: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它不像是记忆所证明的事实,倒更像是一个梦。不是曾经有四五个妇人服侍过我吗?

普洛斯彼罗:是的,而旦还不止此数呢,米兰达,但是这怎么会留在你的脑中呢?你在过去时光的幽暗的深渊里,还看不看得见其余的影子?要是你记得在你未来这里以前的情形,也许你也能记得你怎样会到这里来。

米兰达:但是我不记得了。

普洛斯彼罗:十二年之前,米兰达,十二年之前,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并且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国君。

米兰达: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吗?

普洛斯彼罗:你的母亲是一位贤德的妇人,她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他的唯一的嗣息就是你,一位堂堂的郡主。

米兰达:天啊!我们是遭到了什么样的好谋才离开那里的呢?还是那算是幸运一桩?

普洛斯彼罗:都是,都是,我的孩儿。如你所说的,因为遭到了奸谋,我们才离开了那里,因为幸运,我们才飘流到此。

米兰达:唉!想到我给你的种种劳心焦虑,真使我心里难过得很,只是我记不得了——请再讲下去吧。

【富贵在天吗。】


普洛斯彼罗: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叔父,名叫安东尼奥。听好,世上真有这样好恶的兄弟!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了;我把国事都托付他管理。那时候米兰在列邦中称雄,普洛斯彼罗也是最出名的公爵,威名远播,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双。我因为专心研究,便把政治放到我弟弟的肩上,对于自己的国事不闻不问,只管沉溺在魔法的研究中。你那坏心肠的叔父——你在不在听我?

米兰达:我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

普洛斯彼罗:学会了怎样接受或驳斥臣民的诉愿,谁应当拔耀,谁因为升迁太快而应当贬抑,把我手下的人重新封叙,迁调的迁调,改用的改用;大权在握,使国中所有的人心都要听从他的喜恶。他简直成为一株常春藤,掩蔽了我参天的巨干,而吸收去我的精华。——你不在听吗?

米兰达:啊,好父亲!我在听着。

普洛斯彼罗:听好。我这样遗弃了俗务,在幽居生活中修养我的德性;除了生活过于孤寂之外,我这门学问真可说胜过世上所称道的一切事业;谁知这却引起了我那恶弟的毒心。我给与他的无限大的信托,正像善良的父母产出刁顽的儿女来一样,得到的酬报只是他的同样无限大的欺诈。他这样做了一国之主,不但握有我的岁入的财源,更僭用我的权力从事搜括。像一个说谎的人自己相信自己的欺骗一样,他伊然以为自己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公爵。处于代理者的位置上,他用一切的咸权铺张着外表上的庄严:他的野心于是逐渐旺盛起来——你在不在听我?

米兰达:你的故事,父亲,能把聋子都治好呢。

普洛斯彼罗:作为代理公爵的他,和他所代理的公爵之间,还横隔着一重屏障,他自然希望撤除这重屏障,使自己成为米兰大权独揽的主人翁。我呢,一个可怜的人,书斋便是我广大的公国,他以为我已没有能力处理政事。因为一心觊觎着大位,他便和那不勒斯王协谋,甘愿每年进贡臣服,把他自己的冠冕俯伏在他人的王冠之前。唉,可怜的米兰!一个从来不曾向别人低首下心过的邦国,这回却遭到了可耻的卑屈!

米兰达:天哪!

普洛斯彼罗:听我告诉你他所缔结的条款,以及此后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那算不算得是一个好兄弟。米兰达:我不敢冒渎我的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普洛斯彼罗:现在要说到这条约了。这位那不勒斯王因为跟我有根深蒂固的仇恨,答应了我弟弟的要求,那就是说,以称臣纳贡——我也不知要纳多少贡金——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当立刻把我和属于我的人撵出国境,而把大好的米兰和一切荣衔权益,全部赏给我的弟弟。因此在命中注定的某夜,不义之师被召集起来,安东尼奥打开了米兰的国门;在寂静的深宵,阴谋的执行者便把我和哭泣着的你赶走。

米兰达:唉,可叹!我已记不起那时我是怎样哭法,但我现在愿意再哭泣一番。这是一件想起来太叫人伤心的事。

普洛斯彼罗:你再听我讲下去,我便要叫你明白眼前这一回事情,否则这故事便是一点不相干的了。

【兄弟相残吗。】


米兰达:为什么那时他们不杀害我们呢?

普洛斯彼罗:问得不错,孩子,谁听了我的故事都会发生这个疑问。亲爱的,他们没有这胆量,因为我的人民十分爱戴我,而且他们也不敢在这事情上留下太重大的污迹;他们希图用比较清白的颜色掩饰去他们的毒心。一句话,他们把我们押上船,驶出了十几哩以外的海面;在那边他们已经预备好一只腐朽的破船,帆篷、缆素、桅椅——什么都没有,就是老鼠一见也会自然而然地退缩开去。他们把我们推到这破船上,听我们向着周围的怒海呼号,望着迎面的狂风悲叹;那同情的风陪着我们发出叹息,却反而加添了我们的危险。

米兰达:唉,那时你是怎样受我的烦累呢!

普洛斯彼罗:啊,你是个小天使,幸亏有你我才不致绝望而死!上天赋与你一种坚忍,当我把热泪向大海择洒、因心头的怨苦而呻吟的时候,你却向我微笑,为了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

米兰达:我们是怎样上岸的呢?

普洛斯彼罗:靠着上天的保佑,我们有一些食物和清水,那是一个那不勒斯的贵人贡柴罗——那时他被任命为参预这件阴谋的使臣——出于善心而给我们的;另外还有一些好衣裳、衬衣、毛织品和各种需用的东西,使我们受惠不少,他又知道我爱好书籍,特意从我的书斋里把那些我看得比一个公国更宝贵的书给我带了来。

米兰达:我多么希望能见一见这位好人!

普洛斯彼罗:现在我要起来了。(把法衣重新穿上)静静地坐着,听我讲完了我们海上的惨史。后来我们到达了这个岛上,就在这里,我亲自作你的教师,使你得到比别的公主小姐们更丰富的知识,因为她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化在无聊的事情上,而且她们的师傅也决不会这样认真。

米兰达:真感谢你啊!现在请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你要兴起这场风浪?固为我的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普洛斯彼罗:听我说下去,现在由于奇怪的偶然,慈悲的上天眷宠着我,已经把我的仇人们引到这岛岸上来了。我借着预知术料知福星正在临近我运命的顶点,要是现在轻轻放过了这机会,以后我的一生将再没有出头的希望。别再多问啦,你已经倦得都瞌睡了,很好,放心睡吧!我知道你身不由主。(米兰达睡)出来,仆人,出来!我已经预备好了。来啊,我的爱丽儿,来吧!

爱丽儿上。

爱丽儿:万福,尊贵的主人!威严的主人,万福!我来听候你的旨意。无论在空中飞也好,在水里游也好,向火里钻也好,腾云驾雾也好,凡是你有力的吩咐,爱丽儿愿意用全副的精神奉行。

普洛斯彼罗:精灵,你有没有完全按照我的命令指挥那场风波?

爱丽儿:桩桩件件都没有忘失。我跃登了国王的船上;我变做一团滚滚的火球,一会儿在船头上,一会儿在船腰上,一会儿在甲板上,一会儿在每一间船舱中,我煽起了恐慌。有时我分身在各处烧起火来,中桅上哪,帆桁上哪,斜桅上哪——都同时燃烧起来;然后我再把一团团火焰合拢来,即使是天神的闪电,那可怕的震雷的先驱者,也没有这样迅速而炫人眼目;硫磺的火光和轰炸声似乎在围攻那威风凛凛的海神,使他的怒涛不禁颤抖,使他手里可怕的三叉戟不禁摇晃。

普洛斯彼罗:我的能干的精灵!谁能这样坚定、镇静,在这样的骚乱中不曾惊惶失措呢?

【吕布貂蝉吗。】


爱丽儿:没有一个人不是发疯似的干着一些不顾死活的勾当。除了水手们之外,所有的人都逃出火光融融的船而跳入泡沫腾涌的海水中。王子腓迪甫头发像海草似的乱成一团,第一个跳入水中;他高呼着,“地狱开了门,所有的魔鬼都出来了!”

普洛斯彼罗:啊,那真是我的好精灵!但是这口乱子是不是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呢?

爱丽儿:就在海岸附近,主人。

普洛斯彼罗:但是他们都没有送命吗,爱丽儿?

爱丽儿:一根头发都没有损失;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点斑迹,反而比以前更干净了。照着你的命令,我把他们一队一队地分散在这岛上。国王的儿子我叫他独个儿上岸,把他遗留在岛上一个隐僻的所在,让他悲伤地绞着两臂,坐在那儿望着天空长吁短叹,把空气都吹凉了

普洛斯彼罗:告诉我你怎样处置国王的船上的水手们和其余的船舶?

爱丽儿:国王的船安全地停泊在一个幽静的所在;你曾经某次在半夜里把我从那里叫醒前去采集永远为波涛冲打的百慕大群岛上的露珠;船便藏在那个地方。那些水手们在精疲力竭之后,我已经用魔术使他们昏睡过去,现今都躺在舱口底下。其余的船舶我把它们分散之后,已经重又会合,现今在地中海上;他们以为他们看见国王的船已经沉没,国王已经溺死,都失魂落魄地驶回那不勒斯去了。

普洛斯彼罗:爱丽儿,你的差使干得一事不差;但是还有些事情要你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爱丽儿:中午已经过去。

普洛斯彼罗: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了。从此刻起到六点钟之间的时间,我们两人必须好好利用,不要让它白白地过去。

爱丽儿:还有繁重的工作吗?你既然这样麻烦我,我不得不向你提醒你所允许我而还没有履行的语。

普洛斯彼罗:怎么啦!生起气来了?你要求些什么?

爱丽儿:我的自由。

普洛斯彼罗:在限期未满之前吗?别再说了吧!

爱丽儿:请你想想我曾经为你怎样尽力服务过;我不曾对你做过一次谎,不曾犯过一次过失,侍候你的时候,不曾发过一句怨言;你曾经答应过我缩短一年的期限的。

普洛斯彼罗:你忘记了我从怎样的苦难里把你救出来吗?

爱丽儿:不曾。

普洛斯彼罗:你一定忘记了,而以为踏着海底的软泥,穿过凛冽的北风,当寒霜冻结的时候在地下水道中为我奔走,便算是了不得的辛苦了。

爱丽儿:我不曾忘记,主人。

普洛斯彼罗:你说谎,你这坏蛋!那个恶女巫西考拉克斯——她因为年老和心肠恶毒,全身佝偻得都像一个环了——你已经把她忘吗?你把她忘了吗?

【武后则天吗。】


爱丽儿:不曾,主人。

普洛斯彼罗:你一定已经忘了。她是在什么地方出世的?对我说来。

爱丽儿:在阿尔及尔,主人。

普洛斯彼罗:噢!是在阿尔及尔吗?我必须每个月向你复述一次你的来历,因为你一下子便要忘记。这个万恶的女巫西考拉克斯,因为作恶多端,她的妖法没人听见了不害怕,所以被逐出阿尔及尔;他们固为她曾经行过某件好事,因此不曾杀死她。是不是?

爱丽儿:是的,主人。

普洛斯彼罗:这个眼圈发青的妖妇被押到这儿来的时候,正怀着孕;水手们把她丢弃在这座岛上。你,我的奴隶,据你自己说那时是她的仆人,因为你是个太柔善的精灵,不能奉行她的粗暴的、邪恶的命令,因此违拗了她的意志,她在一阵暴怒中借着她的强有力的妖役的帮助,把你幽禁在一株拆裂的松树中。在那松树的裂缝里你挨过了十二年痛苦的岁月,后来她死了,你便一直留在那儿,像水车轮拍水那样急速地、不断地发出你的呻吟来。那时这岛上除了她所生产下来的那个儿子,一个浑身斑痣的妖妇贱种之外,就没有一个人类。

爱丽儿:不错,那是她的儿子凯列班。

普洛斯彼罗:那个凯列班是一个蠢物,现在被我收留着作苦役。你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时我发现你处在怎样的苦难中,你的呻吟使得豺狠长晦,哀鸣刺透了怒熊的心胸。那是一种沦于永劫的苦恼,就是西考拉克斯也没有法子把你解脱;后来我到了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呼号,才用我的法术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把你放了出来。

爱丽儿:我感谢你,主人。

普洛斯彼罗:假如你再要叽哩咕嗜的话,我要劈开一株橡树,把你钉住在它多节的内心,让你再呻吟十二个冬天。

爱丽儿:饶恕我,主人,我愿意听从命令,好好地执行你的差使。

普洛斯彼罗:好吧,你倘然好好办事,两天之后我就释放你。

爱丽儿:那真是我的好主人!你要吩咐我做什么事?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事?

普洛斯彼罗:去把你自己变成一个海中的仙女,除了我之外不要让别人的眼睛看见你。去,装扮好了再来。去吧,用心一点!(爱丽儿下)醒来;心肝,醒来!你睡得这么熟;醒来吧!

米兰达:(醒)你的奇异的故事使我昏沉睡去。

普洛斯彼罗:清醒一下。来,我们要去访问访问我的奴隶凯列班,他是从来不曾有过一句好话口答我们的。

米兰达:都是一个恶人,父亲,我不高兴看见他。

普洛斯彼罗:虽然这样说,我们也缺不了他:他给我们生火,给我们捡柴,也为我们做有用的工作。——喂,奴才!凯

列班!你这泥块!哑了吗?

觊列班:(在内)里面木头已经尽够了。

普洛斯彼罗:跑出来,对你说,还有事情要你做呢。出来,你这乌龟!还不来吗?

爱丽儿重上,作水中仙女的形状。

普洛斯彼罗:出色的精灵!我的伶俐的爱丽儿,过来我对你讲话。(耳语,)

爱丽儿:主人,一切依照你的吩咐。(下。)

普洛斯彼罗:你这恶毒的奴才,魔鬼和你那万恶的老娘合生下来的,给我滚出来吧!

【努尔哈赤吗。】


凯列班上。

凯列班:但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一齐倒在你们两人身上!但愿一阵西南的恶风把你们吹得浑身都起水疱!

普洛斯彼罗:记住吧,为着你的出言不逊,今夜要叫你抽筋,叫你的腰像有针在刺,使你喘得透不过气来,所有的刺娟们将在漫漫的长夜里折磨你,你将要被刺得遍身像蜜蜂窠一般,每刺一下都要比蜂刺难受得多。

凯列班:我必须吃饭。这岛是我老娘西考拉克斯传给我而被你夺了去的。你刚来的时候,抚拍我,待我好,给我有浆果的水喝,教给我自天亮着的大的光叫什么名字,晚上亮着的小的光叫什么名字,因此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把这岛上一切的富源都指点给你知道,什么地方是清泉,盐井,什么地方是荒地和肥田。我真该死让你知道这一切!但愿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癞蛤蟆、甲虫、蝙蝠;都咒在你身上!本来我可以自称为王,现在却要做你的唯一的奴仆,你把我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而把整个岛给你自己受用。

普洛斯彼罗:满嘴扯谎的贱奴!好心肠不能使你感恩,只有鞭打才能教训你!虽然你这样下流,我也曾甩心好好对待你,让你住在我自己的洞里,谁叫你胆敢想要破坏我孩子的贞操!

凯列班:啊哈哈哈!要是那时上了手才真好!你倘然不曾妨碍我的事,我早已使这岛上住满大大小小的凯列班了。

普洛斯彼罗:可恶的贱奴,不学一点好,坏的事情样样都来得,我因为看你的样子可怜,才辛辛苦昔地教你讲话,每时每刻教导你这样那样。那时你这野鬼连自己说的什么也不懂,只会像一只野东西一样咕噜咕噜;我教你怎样用说活来表达你的意思,但是像你这种下流胚,即使受了教化,天性中的顽劣仍是改不过来,因此你才活该被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其实单单把你囚禁起来也还是宽待了你。

凯列班:你教我讲话,我从这上面得到的益处只是知道怎样骂人;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要教我说你的那种话!

普洛斯彼罗:妖妇的贱种,滚开去!去把柴搬进来。懂事的话,赶快些,因为还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在耸肩吗,恶鬼?要是你不好好做我吩咐你做的事,或是心中不情愿,我要叫你浑身抽搐,叫你每个骨节里都痛起来,叫你在地上打滚咆哮,连野兽听见你的呼号都会吓得发抖。

凯列班:啊不要,我求求你!(旁白)我不得不服从,因为他的法术有很大的力量,就是我老娘所礼拜的神明塞提柏斯也得听他指挥,做他的仆人。

普洛斯彼罗:贱奴,去吧!(凯列班下。)

爱丽儿隐形重上,弹琴唱歌;腓迪南随后。

爱丽儿:(唱)

来吧,来到黄沙的海滨,

把手儿牵得牢牢,

深深地展拜细吻轻轻,

叫海水莫起波涛——

柔舞翩翩在水面飘扬;

可爱的精灵,伴我歌唱。

听!听!(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看门狗儿的狺狺,(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听!听!我听见雄鸡

昂起了颈儿长啼,(啼声)

喔喔喔!

【成吉思汗吗。】


腓迪南:这音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在天上,还是在地上?现在已经静止了。一定的,它是为这岛上的神灵而弹唱的。当我正坐在海滨,思念我的父王的惨死而重又痛哭起来的时候,这音乐便从水面掠了过来,飘到我的身旁,它的甜柔的乐曲平静了海水的怒涛,也安定了我激荡的感情;因此我跟随着它,或者不如说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现在已经静止了,啊,又唱起来了。

爱丽儿:(唱)

五寻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变幻,

化成瑰宝,富丽而珍怪。

海的女神时时摇起他的丧钟,(和声)

叮!咚!

听!我现在听到了叮咚的丧钟。

腓迪南:这支歌在纪念我的溺毙的父亲。这一定不是凡间的音乐,也不是地上来的声音。我现在听出来它是在我的头上。

普洛斯彼罗:抬起你的被睫毛深掩的眼睛来,看一看那边有什么东西。

米兰达:那是什么?一个精灵吗?啊上帝,它是怎样向着四周瞧望啊!相信我的话,父亲,它生得这样美!但那一定是一个精灵。

普洛斯彼罗:不是,女儿,他会吃也会睡,和我们一样有各种知觉。你所看见的这个年轻汉子就是遭到船难的一人;要不是因为忧伤损害了他的美貌——美貌最怕忧伤来损害——你确实可以称他为一个美男子。他因为失去了他的同伴,正在四处徘徊着寻找他们呢。

米兰达:我简直要说他是个神;因为我从来不曾见过字宙中有这样出色的人物。

普洛斯彼罗:(旁白)哈!有几分意思了;这正是我中心所愿望的。好精灵!为了你这次功劳,我要在两天之内恢复你的自由。

腓迪南:再不用疑惑,这一定是这些乐曲所奏奉的女神了!——请你俯允我的析求,告诉我你是否属于这个岛上,指点我怎样在这里安身;我的最后的最大的一个请求是你——神奇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处女?

米兰达:并没什么神奇,先生;不过我确实是一个处女。

腓迪南:天啊!她说着和我同样的言语!唉!要是我在我的本国,在说这种言语的人们中间,我要算是最尊贵的人。

普洛斯彼罗:什么!最尊贵的?假如给那不勒斯的国王听见了,他将怎么说呢?请问你将成为何等样的人?

腓迪南: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如同你现在所看见的,但听你说起那不勒斯,我感到惊异。我的话,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就因为给他听见了,①我才要哭;因为我正是那不勒斯的国王,亲眼看见我的父亲随船覆溺;我的眼泪到现在还不曾干过。

米兰达:唉,可怜!

腓迪南:是的,溺死的还有他的一切大臣,其中有两人是米兰的公爵和他的卓越的儿子。

普洛斯彼罗:(旁白)假如现在是适当的时机,米兰的公爵和他的更卓越的女儿就可以把你驳倒了,才第一次见面他们便已在眉目传情了。可爱的爱丽儿!为着这我要使你自由。(向腓迪南)且慢,老兄,我觉得你有些转错了念头!我有话跟你说。

米兰达:(旁白)为什么我的父亲说得这样暴戾?这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第三个人;而且是第一个我为他叹息的人。但愿怜悯激动我父亲的心,使他也和我抱同样的感觉才好!

腓迪南:(旁白)啊!假如你是个还没有爱上别人的闺女,我愿意立你做那不勒斯的王后。

【崖山之后无中国吗。】


普洛斯彼罗:且慢,老兄,有话跟你讲。(旁自)他们已经彼此情丝互缚了,但是这样顺利的事儿我需要给他们一点障碍,因为恐怕太不费力的获得会使人看不起他的追求的对象。(向腓迪南)一句话,我命令你用心听好。你在这里僭窃着不属于你的名号,到这岛上来做密探,想要从我——这海岛的主人——手里盗取海岛,是不是?

腓迪南:凭着堂堂男子的名义,我否认。①“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给他听见了”都是腓迪南指自己而言,意即我听见了自己的话。腓迪南以为父亲已死,故以“那不勒斯的国王”自称。

米兰达:这样一座殿堂垦是不会容留邪恶的;要是邪恶的精神占有这么美好的一所宅屋,善良的美德也必定会努力住进去的。

普洛斯彼罗:(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米兰达)不许帮他说话;他是个奸细。(向腓迪南)来,我要把你的头颈和脚枷锁在广起;给你喝海水,把淡水河中的贝蛤、干枯的树根和橡果的皮壳给你做食物。跟我来。

腓迪南:不,我要抗拒这样的待遇,除非我的敌人有更大的威力。(拔剑,但为魔法所制不能动。)

米兰达:亲爱的父亲啊!不要太折磨他,因为他很和蔼,并不可怕。

普洛斯彼罗:什么!小孩子倒管教起老人家来了不成?——放下你的剑,奸细!你只会装腔作势,但是不敢动手,因为你的良心中充满了罪恶。来,不要再装出那副斗剑的架式了,因为我能用这根杖的力量叫你的武器落地。

米兰达:我请求你,父亲!

普洛斯彼罗:走开,不要拉住我的衣服!

米兰达:父亲,发发慈悲吧!我愿意做他的保人。

普洛斯彼罗:不许说话!再多嘴,我不恨你也要骂你了。什么!帮一个骗子说话吗?嘘!你以为世上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因为你除了他和凯列班之外不曾见过别的人;傻丫头!和大部分人比较起来,他不过是个凯列班,他们都是天使哩!

米兰达:真是这样的话,我的爱情的愿望是极其卑微的;我并不想看见一个更美好的人。

普洛斯彼罗:(腓迪南)来,来,服从吧;你已经软弱得完全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腓迫南:正是这样,我的精神好像在梦里似的,全然被束缚住了。我的父亲的死亡、我自己所感觉到的软弱无力、我的一切朋友们的丧失,以及这个将我屈服的人对我的恫吓,对于我全然不算什么,只要我能在我的囚牢中每天一次看见这位女郎。这地球的每个角落让自由的人们去受用吧,我在这样一个牢狱中已经觉得很宽广的了。

普洛斯彼罗:(旁白)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向腓迪南)走来!——你干得很好,好爱丽儿!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爱丽儿)听我吩咐你此外应该做的工作。

米兰达:宽心吧,先生!我父亲的性格不像他的说话那样坏,他向来不是这样的。

普洛斯彼罗:你将像山上的风一样自由,但你必须先执行我所吩咐你的一切。

爱丽儿:一个字都不会弄错。

普洛斯彼罗:(向腓迪南)来,跟着我。(向米兰达)不要为他说情。

(同下。)

【小和尚朱元璋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岛上的另一处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阿德里安、弗兰西斯科及余人等上。


贡柴罗:大王,请不要悲伤了吧!您跟我们大家都有应该高兴的理由;因为把我们的脱险和我们的损失较量起来,我们是十分幸运的。我们所逢的不幸是极平常的事,每天都有一些航海者的妻子、商船的主人和托运货物的商人,遭到和我们同样的逆运,但是像我们这次安然无恙的奇迹,却是一百万个人中间也难得有一个人碰到过的。所以,陛下,情您平心静气地把我们的一悲一喜称量一下吧。

阿隆佐:请你不要讲话。

西巴斯辛:他厌弃安慰好你厌弃一碗冷粥一样。

安东尼奥:可是那位善心的人却不肯就此甘休。

西巴斯辛:瞧吧,他在旋转着他那嘴巴子里的发条,不久他那口钟又要敲起来啦。

贡柴罗:大王——

西巴斯辛:钟鸣一下:数好。

贡柴罗:人如果把每一种临到他身上的忧愁都容纳进他的心里,那他可就大大的——

西巴斯辛:大大的有赏。

贡柴罗:大大的把身子伤了;可不,你讲的比你想的更有道理些。

西巴斯辛:想不到你一接口,我的话也就聪明起来了。

贡柴罗:所以,大王——

安东尼奥:咄!他多么浪费他的唇舌!

阿隆佐:请你把你的言语节省点儿吧。

贡柴罗:好,我已经说完了;不过——

西巴斯辛:他还要讲下去。

安东尼奥:我们来打赌一下,他跟阿德里安两个人,这回谁先开口?

西巴斯辛:那只老公鸡。

安东尼奥:我说是那只小鸡儿。

西巴斯辛:好,赌些什么?

安东尼奥:输者大笑三声。

西巴斯辛:算数。

阿德里安:虽然这岛上似乎很荒凉——

西巴斯辛:哈!哈!哈!你赢了。

阿德里安:不能居住,而且差不多无路可通——

西巴斯辛:然而——

阿德里安:然而——

安东尼奥:这两个字是他缺少不了的得意之笔。

阿德里安:然而气候一定是很美好、很温和、很可爱的。

安东尼奥:气候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翻脸如翻书吗。】


西巴斯辛:而且很温和哩,照他那样文质彬彬的说法。

阿德里安:吹气如兰的香风飘拂到我们的脸上。

西巴斯辛:仿佛风也有呼吸器官,而且还是腐烂的呼吸器官。

安东尼奥:或者说仿佛沼泽地会散发出香气,熏得风都变香了。

贡柴罗:这里具有一切对人生有益的条件。

安东尼奥:不错,除了生活的必需品之外。

西巴斯辛:那简直是没有,或者非常之少。

贡柴罗:草儿望上去多么茂盛而蓬勃!多么青葱!

安东尼奥:地面实在只是一片黄土色。

西巴斯辛:加上一点点的绿。

安东尼奥:他的话说得不算十分错。

西巴斯辛:错是不算十分错,只不过完全不对而已。

贡柴罗:但最奇怪的是,那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西巴斯辛:无论是谁夸张起来总是这么说。

贡柴罗:我们的衣服在水里浸过之后,却是照旧干净而有光彩;不但不因咸水而褪色,反而像是新染过的一样。

安东尼奥:假如他有一只衣袋会说话,它会不会说他撒谎呢?

西巴斯辛:嗯,但也许会很不老实地把他的谣言包得好好的。

贡柴罗:克拉莉贝尔公主跟突尼斯王大婚的时候,我们在非洲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我觉得它们现在正就和那时一样新。

西巴斯辛:那真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我们的归航也顺利得很呢。

阿德里安:突尼斯从来没有娶过这样一位绝世的王后。

贡柴罗:自从狄多寡妇①之后,他们的确不曾有过这样一位王后。

安东尼奥:寡妇!该死!怎样搀进一个寡妇来了呢?狄多寡妇,嘿!

西巴斯辛:也许他还要说出鳏夫埃涅阿斯来了呢。大王,您能够容忍他这样胡说八道吗?

阿德里安:你说狄多寡妇吗?照我考查起来,她是迦太基的。不是突尼斯的。

贡柴罗:这个突尼斯,足下,就是迦太基。

阿德里安:迦太基?

贡柴罗:确实告诉你,它便是迦太基。

安东尼奥:他的说话简直比神话中所说的竖琴②还神奇。

西巴斯辛:居然把城墙跟房子一起搬了地方啦。

安东尼奥:他还要行些什么不可能的奇迹呢?

西巴斯辛:我想他也许要想把这个岛装在口袋里,带国家去赏给他的儿子,就像赏给他一只苹果一样。

①狄多(dido),古代迦太基女王,热恋特洛亚英雄埃涅阿斯,后埃涅阿斯乘船逃走,狄多自焚而死。

②希腊神话中安菲翁(amphion)弹琴而筑成忒拜城。

安东尼奥:再把这苹果核种在海里,于是又有许多岛长起来啦。

【香港澳门吗。】


贡柴罗:呃?

安东尼奥:呃,不消多少时候。

贡柴罗:(向阿隆佐)大人,我们刚才说的是我们现在穿着的衣服新得跟我们在突尼斯参加公主的婚礼时一样;公主现在已经是一位王后了。

安东尼奥:而且是那里从来不曾有过的第一位出色的王后。

西巴斯辛:除了狄多寡妇之外,我得请你记住。

安东尼奥:啊!狄多寡妇;对了,还有狄多寡妇。

贡柴罗:我的紧身衣,大人,不是跟第一天穿上去的时候一样新吗,我的意思是说有几分差不多新。

安东尼奥:那“几分”你补充得很周到。

贡柴罗:不是吗,当我在公主大婚时穿着它的时候?

阿隆佐:你唠唠叨叨地把这种活塞进我的耳朵里,把我的胃口都倒尽了。我真希望我不曾把女儿嫁到那里!因为从那边动身回来,我的儿子便失去了,在我的感觉中,她也同样已经失去,因为她离意大利这么远,我将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唉,我的儿子,那不勒斯和米兰的储君!你葬身在哪一头鱼腹中呢?

弗兰西斯科:大王,他也许还活着。我看见他击着波浪,将身体耸出在水面上,不顾浪涛怎样和他作对,他凌波而前。尽力抵御着迎面而来的最大的巨浪;他的勇敢的头总是探出在怒潮的上面,而把他那壮健的臂膊以有力的姿势将自己划近岸边:海岸的岸脚已被浪潮侵蚀空了,那倒挂的岩顶似乎在俯向着他,要把他投救起来。我确信他是平安地到了岸上。

阿隆佐:不,不,他已经死了。

西巴斯辛:大王,您给自己带来这一重大的损失,倒是应该感谢您自己,因为您不把您的女儿留着赐福给欧洲人,却宁愿把她捐弃给一个非洲人;至少她从此远离了您的眼前,难怪您要伤心掉泪了。

阿隆佐:请你别再说了吧。

西巴斯辛:我们大家都曾经跪求着您改变您的意志;她自己也处于怨恨和服从之间,犹豫不决应当迁就哪一个方面。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您的儿子,恐怕再没有看见他的希望了;为着这一回举动,米兰和那不勒斯又加添了许多寡妇,我们带口家乡去安慰她们的男人却没有几个:一切过失全在您的身上。

阿隆佐:这确是最严重的损失。

贡柴罗:西巴斯辛大人,您说的自然是真话,但是太苛酷了点儿,而且现在也不该说这种话;应当敷膏药的时候,你却去触动痛处。

西巴斯辛:说得很好。

安东尼奥:而且真像一位大夫的样子。

贡柴罗:当您为愁云笼罩的时候,大王,我们也都一样处于阴沉的天气中。

西巴斯辛:阴沉的天气?

安东尼奥:阴沉得很。

贡柴罗:如果这一个岛归我所有,大王——

安东尼奥:他一定要把它种满了尊麻。

西巴斯辛:或是酸模草,锦葵。

贡柴罗:而且我要是这岛上的王的话,请猜我将做些什么事?

西巴斯辛:使你自己不致喝醉,因为无酒可饮。

【鸦片战争吗。】


贡柴罗:在这共和国中我要实行一切与众不同的设施;我要禁止一切的贸易:没有地方官的设立;没有文学,富有、贫穷和雇佣都要废止;契约、承袭、疆界、区域、耕种、葡萄园都没有,金属、谷物、酒、油都没有用处,废除职业,所有的人都不作事:妇女也是这样,但她们是天真而纯洁;没有君主——

西巴斯辛:但是他说他是这岛上的王。

安东尼奥:他的共和国的后面的部分把开头的部分忘了。

贡柴罗:大自然中一切的产物都须不用血汗劳力而获得:叛逆、重罪、剑、戟、刀、枪、炮以及一切武器的使用,一律杜绝;但是大白然会自己产生出一切丰饶的东西,养育我那些纯朴的人民。

西巴斯辛:他的人民中间没有结婚这一件事吗?

安东尼奥:没有的,老兄,大家闲荡着,尽是些娼妓和无赖。

贡柴罗:我要照着这样的理想统治,足以媲美往古的黄金时代。

西巴斯辛:上帝保佑吾王!

安东尼奥:贡柴罗万岁!

贡柴罗:而且——您在不在听我,大王?

阿隆佐:算了,请你别再说下去了吧!你对我尽说些没意思的话。

贡柴罗:我很相信陛下的话。我的本意原是要让这两位贵人把我取笑取笑,他们的天性是这样敏感而伶俐,常常会无缘无故发笑。

安东尼奥:我们笑的是你。

贡柴罗:在这种取笑讥讽的事情上,我在你们的眼中简直不算什么名堂,那么你们只管笑个没有名堂吧。

安东尼奥:好一句厉害的话!

西巴斯辛:可惜不中要害。

贡柴罗:你们是血气奋发的贵人们,假使月亮连续五个星期不生变化,你们也会把她撵走。

爱丽儿隐形上,奏庄严的音乐。

西巴斯辛:对啦,我们一定会把她撵走,然后在黑夜里捉鸟去。

安东尼奥:呦,好大人,别生气哪!

贡柴罗:放心吧,我不会的;我不会这样不知自检。我觉得疲倦得很,你们肯不肯把我笑得睡去?

安东尼奥:好,你睡吧,听我们笑你。(除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外余旨睡去。)

阿隆佐:怎么!大家一会儿都睡熟了!我希望我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合拢,把我的思潮关闭起来。我觉得它们确实要合拢了。

西巴斯辛:大王,请您不要拒绝睡神的好意。他不大会降临到忧愁者的身上,但倘使来了的时候,那是一个安慰。

安东尼奥:我们两个人,大王,会在您休息的时候护卫着您,留意着您的安全。

阿隆佐:谢谢你们。倦得很。(阿隆佐睡;爱丽儿下。)

西巴斯辛:真奇怪,大家都这样倦!

安东尼奥:那是因为气候的关系。

西巴斯辛:那么为什么我们的眼皮不垂下来呢?我觉得我自己一点不想睡。

安东尼奥:我也不想睡;我的精神很兴奋。他们一个一个倒下来,好像预先约定好似的,又像受了电击一般。可尊敬的西巴斯辛,什么事情也许会……?啊!什么事情也许会……?算了,不说了;但是我总觉得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应当成为何等样的人。时机全然于你有利;我在强烈的想像里似乎看见一顶王冠降到你的头上了。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吗。】


西巴斯辛:什么!你是醒着还是睡着?

安东尼奥: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西巴斯辛:我听见的;但那一定是你睡梦中说出来的呓语。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一种奇怪的睡状,一面睡着,一面却睁大了眼睛,站立着,讲着话,行动着,然而却睡得这样熟。

安东尼奥:尊贵的西巴斯辛,你徒然让你的幸运睡去,竟或是让它死去;你虽然醒着,却闭上了眼睛。

西巴斯辛:你清清楚楚在打鼾;你的鼾声里却蕴藏着意义。

安东尼奥:我在一本正经他说话,你不要以为我像平常一样。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也必须一本正经,听了我的话之后,你的尊荣将要增加三倍。

西巴斯辛:呕,你知道我是心如止水。

安东尼奥:我可以教你怎样让止水激涨起来。

西巴斯辛:你试试看吧!但习惯的惰性只会教我退落下去。

安东尼奥:啊,但愿你知道你心中也在转这念头,虽然你表面上这样拿这件事取笑!越是排斥这思想,这思想越是牢固在你的心里。向后退的人,为了他们自己的胆小和因循,总是出不出头来。

西巴斯辛:请你说下去吧,瞧你的眼睛和面颊的神气,好像心中藏着什么活,而且像是产妇难产似的,很吃力地要把它说出来。

安东尼奥:我要说的是,大人:我们那位记性不好的大爷——这个人要是去世之后,别人也会把他淡然忘却的——他虽然已经把王上劝说得几乎使他相信他的儿子还活着——因为这个人唯一的本领就是向人家唠叨劝说,——但王子不曾死这一口事是绝对不可能的,正像在这里睡着的人不会游泳一样。

西巴斯辛:我对于他不曾溺死这一句话是不抱一点希望的。

安东尼奥:哎,不要说什么不抱希望啦,你自己的希望大着呢!从那方面说是没有希望,反过来说却正是最大不过的希望、野心所能企及而无可再进的极点。你同意不同

意我说:腓迪南已经溺死了?

西巴斯辛:他一定已经送命了。

安东尼奥:那么告诉我,除了他,应该轮到谁承继那不勒斯的王位?

西巴斯辛:克拉莉贝尔。

安东尼奥:她是突尼斯的王后;她住的地区那么遥远,一个人赶一辈子路,可还差五六十里才到得了她的家;她和那不勒斯没有通信的可能:月亮里的使者是太慢了,除非叫太阳给她捎信,那么直到新生婴孩柔滑的脸上长满胡须的时候也许可以送到。我们从她的地方出发而遭到了海浪的吞噬,一部分人幸得生全,这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他们将有所作为,以往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场的引子,以后的正文该由我们来干一番。

西巴斯辛: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说的?不错,我的哥哥的女儿是突尼斯的王后,她也是那不勒斯的嗣君,俩地之间相隔着好多路程。

安东尼奥:这路程是这么长,每一步的距离都似乎在喊着,“克拉莉贝尔怎么还能回头走,回到那不勒斯去呢?不要离开突尼斯,让西巴斯辛快清醒过来吧!”瞧,他们睡得像死去一般;真的,就是死了也不过如此。这儿有一个人治理起那不勒斯来,也决不亚于睡着的这一个,也总不会缺少像这位贡柴罗一样善于唠叨说空话的大臣——就是乌鸦我也能教它讲得比他有意思一点哩。啊,要是你也跟我一样想法就好了!这样的昏睡对于你的高升真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逃往台湾吗。】


西巴斯辛:我想我懂得。

安东尼奥:那么你对于你自己的好运气有什么意见呢?

西巴斯辛:我记得你曾经篡夺过你哥哥普洛斯彼罗的位置。

安东尼奥:是的;你瞧我穿着这身衣服多么称身,比从前神气得多了!本来我的哥哥的仆人和我处在同等的地位,现在他们都在我的手下了。

西巴斯辛:但是你的良心上——

安东尼奥:哎,大人,良心在什么地方呢?假如它像一块冻疮,那么也许会害我穿不上鞋子,但是我并不觉得在我的胸头有这么一位神明。即使有二十颗冻结起来的良心梗在我和米兰之间,那么不等它们作梗起来,也早就溶化了。这儿躺着你的兄长,跟泥土也不差多少一一一假如他真像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我用这柄称心如意的剑,只要轻轻刺进三时那么深,就可以叫他永远安静。同时你照着我的样子,也可以叫这个老头子,这位老成持重的老臣,从此长眠不醒,再也不会来呶呶指责我们。至于其余的人,只要用好处引诱他们,就会像猫儿舔牛奶似的流连不去,假如我们说是黄昏,他们也不敢说是早晨。

西巴斯辛:好朋友,我将把你的情形作为我的榜样;如同你得到米兰一样,我也要得到我的那不勒斯。举起你的剑来吧,只要这么一下,便可以免却你以后的纳贡,我做了国王之后,一定十分眷宠你。安东尼奥:我们一起举剑吧,当我举起手来的时候,你也照样把你的剑对准贡柴罗的胸口。

西巴斯辛:啊!且慢。(二人往一旁密议。)

音乐;爱丽儿隐形复上。

爱丽儿:我的主人凭他的法术,预知你,他的朋友,所陷入的危险,因此差我来保全你的性命,因为否则他的计划就要失败。(在贡柴罗耳边唱)当你酣然熟睡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阴谋”,正在施展着毒手。假如你重视你的生命,不要再睡了,你得留神,快快醒醒吧,醒醒!

安东尼奥:那么让我们赶快下手吧。

贡柴罗:天使保佑王上啊!(众醒。)

阿隆佐:什么?怎么啦?喂,醒来!你们为什么拔剑?为什么脸无人色?

贡柴罗:什么事?

西巴斯辛:我们正站在这儿守护您的安息,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大声的狂吼,好像公牛,不,狮子一样。你们不是也被那声音惊醒的吗?我听了害怕极了。

阿隆佐:我什么都没听见。

安东尼奥:啊!那是一种怪兽听了也会害怕的咆哮,大地都给它震动起来。那一定是一大群狮子的吼声。

阿隆佐:你听见这声音吗,贡柴罗?

贡柴罗:凭着我的名誉起誓,大王,我只听见一种很奇怪的蜜蜂似的声音,它使我惊醒转来。我摇着您的身体,喊醒了您。我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他们的剑拔出鞘外。有一个声音,那是真的,最好我们留心提防着,否则赶快离开这地方。让我们把武器预备好。

阿隆佐:带领我们离开这块地面,让我们再去找寻一下我那可怜的孩子。

贡柴罗:上天保佑他不要给这些野兽害了!我相信他一定在这岛上。

阿隆佐:领路走吧。(率众人下。)

爱丽儿:我要把我的工作回去报告我的主人;国王呀,安心着前去把你的孩子找寻。(下。)

【毛蒋之争吗。】


第二场 岛上的另一处

凯列班荷柴上,雷声。


凯列班:愿太阳从一切沼泽、平原上吸起来的瘴气都降在普洛斯彼罗身上,让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不生恶病!他的精灵会听见我的话,但我非把他咒一下不可。他们要是没有他的吩咐,决不会拧我,显出各种怪相吓我,把我推到烂泥里,或是在黑暗中化做一一团懈火诱我迷路;但是只要我有点儿什么,他们便想出种种的恶作剧来摆布我:有时变成猴子,向我咧着牙齿扮鬼脸,然后再咬我,一下子又变成刺猬,在路上滚作一团,我的赤脚一踏上去,便把针刺竖了起来;有时我的周身围绕着几条毒蛇,吐出分叉的舌头来,那咝咝的声音吓得我发狂。特林鸠罗上。

凯列班:瞧!瞧!又有一个他的精灵来了!因为我柴捡得慢,要来给我吃苦头。让我把身体横躺下来;也许他会不注意到我。

特林鸠罗:这儿没有丛林也没有灌木,可以抵御任何风雨。又有一阵大雷雨要来啦,我听见风在呼啸,那边那堆大的乌云像是一只臭皮袋就要把袋里的酒倒下来的样子。要是这回再像不久以前那么响着大雷,我不晓得我该把我的头藏到什么地方去好;那块云准要整桶整桶地倒下水来。咦!这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鱼?死的还是活的?一定是一条鱼;他的气味像一条鱼,有些隔宿发霉的鱼腥气,不是新腌的鱼。奇怪的鱼!我从前曾经到过英国;要是我现在还在英国,只要把这条鱼画出来,挂在帐篷外面,包管那边无论哪一个节日里没事做的傻瓜都会掏出整块的银洋来瞧一瞧:在那边很可以靠这条鱼发一笔财;随便什么希奇古怪的畜生在那边都可以让你发一笔财。他们不愿意丢一个铜子给跛脚的叫化,却愿意拿出一角钱来看一个死了的印第安红种人。嘿,他像人一样生着腿呢!他的翼鳍多么像是一对臂膀!他的身体还是暖的!我说我弄错了,我放弃原来的意见了,这不是鱼,是一个岛上的土人,刚才被天雷轰得那样子。(雷声)唉!雷雨又来了;我只得躲到他的衫子底下去,再没有别的躲避的地方了:一个人倒起运来,就要跟妖怪一起睡觉。让我躲在这儿,直到云消雨散。

斯丹法诺唱歌上,手持酒瓶。

斯丹法诺(唱)

我将不再到海上去,到海上去,

我要老死在岸上。——

这是一支送葬时唱的难听的曲子。好,这儿是我的安慰。

(饮酒;唱)

船长:船老大,咱小子和打扫甲板的,还有炮手和他的助理,爱上了毛儿、梅哥、玛利痕和玛葛丽,但凯德可没有人欢喜;因为她有一副绝顶响喉咙,见了水手就要嚷,“迭你的终!”焦油和沥青的气味熏得她满心烦躁,可是栽缝把她浑身搔痒就呵呵乱笑:海上去吧,弟兄们,让她自个儿去上吊!这也是一支难听的曲子;但这儿是我的安慰。(饮酒。)

【结庐在人境吗。】


凯列班:不要折磨我,喔!

斯丹法诺:什么事?这儿有鬼吗?叫野人和印第安人来跟我们捣乱吗?哈!海水都淹不死我,我还怕四只脚的东西不成?古话说得好,一个人神气得竟然用四条腿走路,就决不能叫人望而生畏:只要斯丹法诺鼻孔里还透着气,这句话还是照样要说下去。

凯列班:精灵在折磨我了,喔!

斯丹法诺:这是这儿岛上生四条腿的什么怪物,照我看起来像在发疟疾。见鬼,他跟谁学会了我们的话?为了这,我也得给他医治一下子;要是我医好了他,把他驯伏了,带回到那不勒斯去。可不是一桩可以送给随便哪一个脚踏牛皮的皇帝老官儿的绝妙礼物!

凯列班:不要折磨我,求求你!我愿意赶紧把柴背回家去。

斯丹法诺:他现在寒热发作,语无伦次,他可以尝一尝我瓶里的酒;要是他从来不曾沾过一滴酒,那很可以把他完全医好。我倘然医好了他,把他驯伏了,我也不要怎么狠心需索;反正谁要他,谁就得出一笔钱——出一大笔钱。

凯列班:你还不曾给我多少苦头吃,但你就要大动其手了,我知道的,因为你在发抖;普洛斯彼罗的法术在驱使你了。

斯丹法诺:给我爬过来,张开你的嘴巴;这是会叫你说话的好东西,你这头猫!张开嘴来;这会把你的战抖完完全全驱走,我可以告诉你。(给凯列班喝酒)你不晓得谁是你的朋友。再张开嘴来。

特林鸠罗:这声音我很熟悉,那像是——但他已经淹死了。这些都是邪鬼。老天保佑我啊!

斯丹法诺:四条腿,两个声音,真是一个有趣不过的怪物!他的前面的嘴巴在向他的朋友说着恭维的活,他的背后的嘴巴却在说他坏话讥笑他。即使医好他需要我全瓶的酒,我也要给他出一下力。喝吧。阿门!让我再把一些酒倒在你那另外一只嘴里。

特林鸠罗:斯丹法诺!

斯丹法诺:你另外的那张嘴在叫我吗?天哪,天哪!这是个魔鬼,不是个妖怪。我得离开他;我可跟魔鬼打不了交道。

特林鸠罗:斯丹法诺!如果你是斯丹法诺,请你过来摸摸我,跟我讲几句话。我是特林鸠罗;不要害怕,你的好朋友特林鸠罗。

斯丹法诺:你倘然是特林鸠罗,那么钻出来吧,让我来把那两条小一点的腿拔出来;要是这儿有特林鸠罗的腿的话,这一定不会错。哎哟,你果真是特林鸠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妖怪的粪便?他能够泻下特林鸠罗来吗?

特林鸠罗:我以为他是给天雷轰死了的。但是你不是淹死了吗,斯丹法诺?我现在希望你不曾淹死。雷雨过去了吗?我因为害怕雷雨,所以才躲在这个死妖精的衫子底下。你还活着吗,斯丹法诺?啊,斯丹法诺,两个那不勒斯人脱险了!

斯丹法诺:请你不要把我旋来旋去,我的胃不大好。

凯列班(旁白):这两个人倘然不是精灵,一定是好人,那是一位英雄的天神:他还有琼浆玉液。我要向他跪下去。

斯丹法诺:你怎么会逃命了的?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凭着这个瓶儿起誓,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凭着这个瓶儿起誓。我自己是因为伏在一桶白葡萄酒的桶顶上才不曾淹死;那桶酒是水手们从船上抛下海的,这个瓶是我被冲上岸之后自己亲手用树干剖成的。

凯列班:凭着那个瓶儿起誓,我要做您的忠心的仆人;因为您那种水是仙水。

斯丹法诺:嗨,起誓吧,说你是怎样逃了命的。

特林鸩罗:游泳到岸上,像一只鸭子一样,我会橡鸭子一样游泳,我可以起誓。

【而无车马喧吗。】


斯丹法诺:来,吻你的《圣经》①。(给特林鸩罗喝酒)你虽然能像鸭子一样游泳,可是你的样子倒像是一只鹅。

特林鸠罗:啊,斯丹法诺!这酒还有吗?

斯丹法诺:有着整整一桶呢,老兄;我在海边的一座岩穴里藏下了我的美酒。喂,妖精!你的寒热病怎么样啦?

凯列班: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斯丹法诺:从月亮里下来的,实实在在告诉你;从前我是住在月亮里的。

凯列班:我曾经看见过您在月亮里;我真喜欢您。我的女主人曾经指点给我看您和您的狗和您的柴枝。

斯丹法诺:来,起誓吧,吻你的《圣经》,我会把它重新装满。起誓吧。

特林鸠罗:凭着这个太阳起誓,这是个蠢得很的怪物;可笑我竞会害怕起他来!一个不中用的怪物!月亮里的人,嘿!这个可怜的轻信的怪物!好啊,怪物!你的酒量真不小。凯列班我要指点给您看这岛上每一处肥沃的地方,我要吻您的脚。请您做我的神明吧!

【①吻《圣经》原为基督徒起誓时表示郑重之仪式,此处斯丹法诺用以指饮其瓶中之酒。】

特林鸠罗:凭着太阳起誓,这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嗜酒的怪物;一等他的神明睡了过去,他就会把酒瓶偷走。

凯列班:我要吻您的脚;我要发誓做您的仆人。

斯丹法诺:那么好,跪下来起誓吧。

特林鸠罗:这个头脑简单的怪物要把我笑死了。这个不要脸的怪物!我心里真想把他揍一顿。

斯丹法诺:来,吻吧。

特林鸠罗:但是这个可怜的怪物是喝醉了;一个作孽的怪物!

凯列班:我要指点您最好的泉水;我要给您摘浆果,我要给您捉鱼,给您打很多的柴。但愿瘟疫降临在我那暴君的身上!我再不给他搬柴了;我要跟着您走,您这了不得的人!

特林鸠罗:一个可笑又可气的怪物!竞会把一个无赖的醉汉看做了不得的人!

凯列班:请您让我带您到长着野苹果的地方,我要用我的长指爪给您掘出落花生来,把栓鸟的窝指点给您看,教给您怎样捕捉怜俐的小猢狲的法子:我要采成球的榛果献给您;我还要从岩石上为您捉下海鸥的雏鸟来,您肯不肯跟我走?

斯丹法诺:请你带着我走,不要再噜哩噜苏了。——特林鸠罗,国王和我们的同伴们既然全部淹死,这地方便归我们所有了。——来,给我拿着酒瓶。——特林鸠罗老朋友,我们不久便要再把它装满。

凯列班(醉呓地唱):

再会,主人!再会!再会!

特林鸠罗:一个喧哗的怪物!一个醉酒的怪物!

凯列班:

不再筑堰捕鱼;

不再捡柴生火,

硬要听你吩咐;

不刷盘子不洗碗:

班,班,凯——凯列班,

换了一个新老板!

自由,哈哈!哈哈,自由!自由!哈哈,自由!

斯丹法诺:啊,出色的怪物!带路走呀。(同下。)

【欲辨已忘言吗。】



第三幕


第一场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腓迪南负木上。


腓迪南:有一类游戏是很吃力的,但兴趣会使人忘记辛苦;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坚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着的,最低陋的事情往往指向最崇高的目标。我这种贱役对于我应该是艰重而可厌的,但我所奉侍的女郎使我生趣勃发,觉得劳苦反而是一种愉快。啊,她的温柔十倍于她父亲的乖愎,而他则浑身都是暴戾!他严厉地吩咐我必须把几千根这样的木头搬过去堆垒起来;我那可爱的姑娘见了我这样劳苦,竟哭了起来,说从来不曾见过像我这种人干这等卑贱的工作。唉!我把工作都忘了。但这些甜蜜的思想给与我新生的力量,在我干活的当儿,我的思想最活跃。

米兰达上;普洛斯彼罗潜随其后。

米兰达:唉,请你不要太辛苦了吧!我真希望一阵闪电把那些要你堆垒的木头一起烧掉!请你暂时放下来,坐下歇歇吧。要是这根木头被烧起来的时候,它一定会想到它所给你的劳苦而流泪的。我的父亲正在一心一意地读书;请你休息休息吧,在这三个钟头之内,他是不会出来的。

腓迪南:啊,最亲爱的姑娘,在我还没有把我必须做的工作努力做完之前,太阳就要下去了。

米兰达:要是你肯坐下来,我愿意代你搬一会儿木头,请你给我吧;让我把它搬到那一堆上面去。

腓迪南:怎么可以呢,珍贵的人儿!我宁愿毁损我的筋骨,压折我的背膀,也不愿让你干这种下贱的工作,而我空着两手坐在一旁。

米兰达:要是这种工作配给你做,当然它也配给我做。而且我做起来心里更舒服一点;因为我是自己甘愿,而你是被骗的。

普洛斯彼罗:(旁白)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情魔缠身了!你这痛苦的呻吟流露了真情。

米兰达:你看上去很疲乏。

腓迪南:不,尊贵的姑娘!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我恳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把它放进我的祈祷里去。

米兰达:米兰达。——唉!父亲,我已经违背了你的叮嘱,把它说了出来啦!

腓迪南:可赞美的米兰达!真是一切仰慕的最高峰,价值抵得过世界上一切最珍贵的财宝!我的眼睛曾经关注地盼睐过许多女郎,许多次她们那柔婉的声调使我的过于敏感的听觉对之倾倒:为了各种不同的美点,我曾经喜欢过各个不同的女子;但是从不曾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总有一些缺点损害了她那崇高的优美。但是你啊,这样完美而无双,是把每一个人的最好的美点集合起来而造成的!

【寻花问柳吗。】


米兰达:我不曾见过一个和我同性的人,除了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面孔以外,我不记得任何女子的相貌;除了你,好友,和我的亲爱的父亲以外,也不曾见过哪一个我可以 称为男子的人。我不知道别处地方人们都是生得什么样子,但是凭着我最可宝贵的嫁妆——贞洁起誓: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不期望任何的伴侣;除了你之外,我的想像也不能再产生出一个可以使我喜爱的形象。但是我的话讲得有些太越出界限,把我父亲的教训全忘记了。

腓迪南:我在我的地位上是一个王子,米兰达;也许竟是一个国王——但我希望我不是!我不能容忍一只苍蝇玷污我的嘴角,更不用说挨受这种搬运木头的苦役了。听我的心灵向你诉告: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你的身边,甘心为你执役,使我成为你的奴隶;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我才肯让自己当这个辛苦的运木的工人。

米兰达:你爱我吗?

腓迪南:天在顶上!地在底下!为我作证这一句妙音。要是我所说的话是真的,愿天地赐给我幸福的结果;如其所说是假,那么请把我命中注定的幸运都转成恶运!超过世间其他一切事物的界限之上,我爱你,珍重你,崇拜你!

米兰达:我是一个傻子,听见了衷心喜欢的话就流起泪来!

普洛斯彼罗:(旁白)一段难得的良缘的会合!上天赐福给他们的后裔吧!

腓迪南:你为什么哭起来了呢?

米兰达:因为我是太平凡了,我不敢献给你我所愿意献给你的,更不敢从你接受我所渴想得到的。但这是废话;越是掩饰,它越是显露得清楚。去吧,羞怯的狡狯!让单纯而神圣的天真指导我说什么话吧!要是你肯娶我,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不然的话,我将到死都是你的婢女:你可以拒绝我做你的伴侣;但不论你愿不愿意,我将是你的奴婢。

腓迪南:我的最亲爱的爱人!我永远低首在你的面前。

米兰达:那么你是我的丈夫吗?

腓迪南:是的,我全心愿望着,如同受拘束的人愿望自由一样。握着我的手。

米兰达:这儿是我的手,我的心也跟它在一起。现在我们该分手了,半点钟之后再会吧。

腓迪南:一千个再会吧!(分别下。)

普洛斯彼罗:我当然不能比他们自己更为高兴,而且他们是全然不曾预先料到的;但没有别的事可以比这事更使我快活了。我要去读我的书去,因为在晚餐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须得做好。(下。)

【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第二场 岛上的另一处

凯列班持酒瓶,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同上。


斯丹法诺:别对我说;要是酒桶里的酒完了,然后我们再喝水;只要还有一滴酒剩着,让我们总是喝酒吧。来,一!二!三!加油干!妖怪奴才,向我祝饮呀!

特林鸠罗:妖怪奴才!这岛上特产的笨货!据说这岛上一共只有五个人,我们已经是三个;要是其余的两个人跟我们一样聪明,我们的江山就不稳了。

斯丹法诺:喝酒呀,妖怪奴才!我叫你喝你就喝。你的眼睛简直呆呆地生牢在你的头上了。

特林鸠罗:眼睛不生在头上倒该生在什么地方?要是他的眼睛生在尾巴上,那才真是个出色的怪物哩!

斯丹法诺:我的妖怪奴才的舌头已经在白葡萄酒里淹死了;但是我,海水也淹不死我:凭着这太阳起誓,我在一百多哩的海面上游来游去,一直游到了岸边。你得做我的副官,怪物,或是做我的旗手。

特林鸠罗:还是做个副官吧,要是你中意的话;他当不了旗手。

斯丹法诺:我们不想奔跑呢,怪物先生。

特林鸠罗:也不想走路,你还是像条狗那么躺下来吧;一句话也别说。

斯丹法诺:妖精,说一句话吧,如果你是个好妖精。

凯列班:给老爷请安!让我舐您的靴子。我不要服侍他,他是个懦夫。

特林鸠罗:你说谎,一窍不通的怪物!我打得过一个警察呢。嘿,你这条臭鱼!像我今天一样喝了那么多白酒的人,还说是个懦夫吗?因为你是一只一半鱼、一半妖怪的荒唐东西,你就要撒一个荒唐的谎吗?

凯列班:看!他多么取笑我!您让他这样说下去吗,老爷?

特林鸠罗:他说"老爷"!谁想得到一个怪物会是这么一个蠢才!

凯列班:喏,喏,又来啦!我请您咬死他。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好好地堵住你的嘴!如果你要造反,就把你吊死在眼前那株树上!这个可怜的怪物是我的人,不能给人家欺侮。

【打狗看主人吗。】


凯列班:谢谢大老爷!您肯不肯再听一次我的条陈?

斯丹法诺:依你所奏;跪下来说吧。我立着,特林鸠罗也立着。

爱丽儿隐形上。

凯列班:我已经说过,我屈服在一个暴君、一个巫师的手下,他用诡计把这岛从我手里夺了去。

爱丽儿:你说谎!

凯列班:你说谎,你这插科打诨的猴子!我希望我的勇敢的主人把你杀死。我没有说谎。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要是你在他讲话的时候再来缠扰,凭着这只手起誓,我要敲掉你的牙齿。

特林鸠罗:怎么?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斯丹法诺:那么别响,不要再多话了。(向凯列班)讲下去。

凯列班:我说,他用妖法占据了这岛,从我手里夺了去;要是老爷肯替我向他报仇——我知道您一定敢,但这家伙决没有这胆子——

斯丹法诺:自然罗。

凯列班:您就可以做这岛上的主人,我愿意服侍您。

斯丹法诺:用什么方法可以实现这事呢?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那个人的地方去?

凯列班:可以的,可以的,老爷。我可以乘他睡熟的时候把他交付给您,您就可以用一根钉敲进他的脑袋里去。

爱丽儿:你说谎,你不敢!

凯列班:这个穿花花衣裳的蠢货!这个混蛋!请老爷把他痛打一顿,把他的酒瓶夺过来;他没有酒喝之后,就只好喝海里的咸水了,因为我不愿告诉他清泉在什么地方。

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别再自讨没趣啦!你再说一句话打扰这怪物,凭着这只手起誓,我就要不顾情面,把你打成一条鱼干了。

特林鸠罗:什么?我得罪了你什么?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让我再离得远一点儿。

斯丹法诺:你不是说他说谎吗?

爱丽儿:你说谎!

斯丹法诺:我说谎吗!吃这一下!(打特林鸠罗)要是你觉得滋味不错的话,下回再试试看吧。

特林鸠罗:我并没有说你说谎。你头脑昏了,连耳朵也听不清楚了吗?该死的酒瓶!喝酒才把你搅得那么昏沉沉的。愿你的怪物给牛瘟病瘟死,魔鬼把你的手指弯断了去!

凯列班:哈哈哈!

斯丹法诺:现在讲下去吧。——请你再站得远些。

凯列班:狠狠地打他一下子;停一会儿我也要打他。

斯丹法诺:站远些。——来,说吧。

凯列班:我对您说过,他有一个老规矩,一到下午就要睡觉;那时您先把他的书拿了去,就可以捶碎他的脑袋,或者用一根木头敲破他的头颅,或者用一根棍子搠破他的肚肠,或者用您的刀割断他的喉咙。记好,先要把他的书拿到手;因为他一失去了他的书,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大傻瓜,也没有一个精灵会听他指挥:这些精灵们没有一个不像我一样把他恨入骨髓。只要把他的书烧了就是了;他还有些出色的家具——他叫做“家具”——预备造了房子之后陈设起来的;但第一应该放在心上的是他那美貌的女儿。他自己说她是一个美艳无双的人;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女人,除了我的老娘西考拉克斯和她之外;可是她比起西考拉克斯来,真不知要好看得多少倍了,正像天地的相差一样。

【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斯丹法诺: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姑娘吗?

凯列班:是的,老爷;我可以担保一句,她跟您睡在一床是再合适也没有的啦,她会给您生下出色的小子来。

斯丹法诺:怪物,我一定要把这人杀死;他的女儿和我做国王和王后,上帝保佑!特林鸠罗和你做总督。你赞成不赞成这计策,特林鸠罗?

特林鸠罗:好极了。

斯丹法诺:让我握你的手。我很抱歉打了你;可是你活着的时候,总以少开口为妙。

凯列班:在这半点钟之内他就要入睡;您愿不愿就在这时候杀了他?

斯丹法诺:好的,凭着我的名誉起誓。

爱丽儿:我要告诉主人去。

凯列班:您使我高兴得很,我心里充满了快乐。让我们畅快一下。您肯不肯把您刚才教给我的轮唱曲唱起来?

斯丹法诺:准你所奏,怪物;凡是合乎道理的事我都可以答应。来啊,特林鸠罗,让我们唱歌。(唱)嘲弄他们,讥讽他们,讥讽他们,嘲弄他们,思想多么自由!

凯列班:这曲子不对。

爱丽儿击鼓吹箫,依曲调而奏。

斯丹法诺:这是什么声音?

特林鸠罗:这是我们的歌的曲子,在空中吹奏着呢。

斯丹法诺:你倘然是一个人,像一个人那样出来吧;你倘然

是一个鬼,也请你显出怎样的形状来吧!

特林鸠罗:饶赦我的罪过呀!

斯丹法诺:人一死什么都完了;我不怕你。但是可怜我们吧!

凯列班:您害怕吗?

斯丹法诺:不,怪物,我怕什么?

凯列班:不要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和悦耳的乐曲,使人听了愉快,不会伤害人。有时成千的叮叮咚咚的乐器在我耳边鸣响。有时在我酣睡醒来的时候,听见了那种歌声,又使我沉沉睡去;那时在梦中便好像 e端里开了门,无数珍宝要向我倾倒下来;当我醒来之后,我简直哭了起来,希望重新做一遍这样的梦。

斯丹法诺:这倒是一个出色的国土,可以不费钱白听音乐。

凯列班:但第一您得先杀死普洛斯彼罗。

斯丹法诺:那事我们不久就可以动手;我记住了。

特林鸠罗:这声音渐渐远去;让我们跟着它,然后再干我们的事。

斯丹法诺:领着我们走,怪物;我们跟着你。我很希望见一见这个打鼓的家伙,看他的样子奏得倒挺不错。

特林鸠罗:你来吗?我跟着它走了,斯丹法诺。(同下。)

【改革开放吗。】


第三场 岛上的另一处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东尼奥、贡柴罗、阿德里安、弗兰西斯科及余人等上。


贡柴罗:天哪!我走不动啦,大王;我的老骨头在痛。这儿的路一条直一条弯的,完全把人迷昏了!要是您不见怪,我必须休息一下。

阿隆佐:老人家,我不能怪你;我自己也心灰意懒,疲乏得很。坐下来歇歇吧。现在我已经断了念头,不再自己哄自己了。他一定已经淹死了,尽管我们乱摸瞎撞地找寻他;海水也在嘲笑着我们在岸上的无益的寻觅。算了吧,让他死了就完了!

安东尼奥:(向西巴斯辛旁白)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灰心。别因为一次遭到失败,就放弃了你的已决定好的计划。

西巴斯辛:(向安东尼奥旁白)下一次的机会我们一定不要错过。

安东尼奥:(向西巴斯辛旁白)就在今夜吧;他们现在已经走得很疲乏,一定不会,而且也不能,再那么警觉了。

西巴斯辛:(向安东尼奥旁白)好,今夜吧。不要再说了。庄严而破异的音乐。普洛斯彼罗自上方隐形上。下侧若干破形怪状的精灵抬了一桌酒席进来;他们围着它跳舞,且作出各种表示敬礼的姿势,邀请国王以次诸人就食后退去。

阿隆佐:这是什么音乐?好朋友们,听哪!

贡柴罗:神破的甜美的音乐!

阿隆佐:上天保佑我们!这些是什么?

西巴斯辛:一幅活动的傀儡戏?现在我才相信世上有独角的麒麟,阿拉伯有凤凰所栖的树,上面有一只凤凰至今还在南面称王呢。

安东尼奥:麒麟和凤凰我都相信;要是此外还有什么难于置信的东西,都来告诉我好了,我一定会发誓说那是真的。旅行的人决不会说谎话,足不出门的傻瓜才嗤笑他们。

贡柴罗:要是我现在在那不勒斯,把这事告诉了别人,他们会不会相信我呢?要是我对他们说,我看见岛上的人民是这样这样的——这些当然一定是岛上的人民罗——虽然他们的形状生得很破怪,然而倒是很有礼貌、很和善,在我们人类中也难得见到的。

普洛斯彼罗:(旁白)正直的老人家,你说得不错;因为在你们自己一群人当中,就有几个人比魔鬼还要坏。

阿隆佐:我再不能这样吃惊了;虽然不开口,但他们的那种形状、那种手势、那种音乐,都表演了一幕美妙的 e剧。

普洛斯彼罗:(旁白)且慢称赞吧。

弗兰西斯科:他们消失得很破怪。

西巴斯辛:不要管他,既然他们把食物留下,我们有肚子就该享用。——您要不要尝尝试试看?

阿隆佐:我可不想吃。

贡柴罗:真的,大王,您无须胆小。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谁肯相信有一种山居的人民,喉头长着肉袋,像一头牛一样?谁又肯相信有一种人的头是长在胸膛上的?可是我们现在都相信每个旅行的人都能肯定这种话不是虚假的了。

【山经海经大荒经吗。】


阿隆佐:好,我要吃,即使这是我的最后一餐;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最好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贤弟,公爵,陪我们一起来吃吧。雷电。爱丽儿化女面鸟身的怪鸟上,以翼击桌,筵席顿时消失——用一种特别的机关装置。

爱丽儿:你们是三个有罪的人;操纵着下界一切的天命使得那贪馋的怒海重又把你们吐了出来,把你们抛在这没有人居住的岛上,你们是不配居住在人类中间的。你们已经发狂了。(阿隆佐、西巴斯辛等拔剑)即使像你们这样勇敢的人,也没有法子免除一死。你们这辈愚人!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是运命的使者;你们的用风、火熔炼的刀剑不能损害我们身上的一根羽毛,正像把它们砍向呼啸的风、刺向分而复合的水波一样,只显得可笑。我的伙伴们也是刀枪不入的。而且即使它们能够把我们伤害,现在你们也已经没有力量把臂膀举起来了。好生记住吧,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这句话,你们三个人是在米兰把善良的普洛斯彼罗篡逐的恶人,你们把他和他的无辜的婴孩放逐在海上,如今你们也受到同样的报应了。为着这件恶事,上天虽然并不把惩罚立刻加在你们身上,却并没有轻轻放过,已经使海洋陆地,以及一切有生之伦,都来和你们作对了。你,阿隆佐,已经丧失了你的儿子;我再向你宣告;活地狱的无穷的痛苦——一切死状合在一起也没有那么惨,将要一步步临到你生命的途程中;除非痛悔前非,以后洗心革面,做一个清白的人,否则在这荒岛上面,天谴已经起在眼前了!

爱丽儿在雷鸣中隐去。柔和的乐声复起;精灵们重上,跳舞且作揶揄状,

把空桌抬下。

普洛斯彼罗:(旁白)你把这怪鸟扮演得很好,我的爱丽儿,这一桌酒席你也席卷得妙,我叫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有漏去;就是那些小精灵们也都是生龙活虎,各自非常出力。我的神通已经显出力量,我这些仇人们已经惊惶得不能动弹;他们都已经在我的权力之下了。现在我要在这种情形下面离开他们,去探视他们以为已经淹死了的年轻的腓迪南和他的也是我的亲爱的人儿。(自上方下。)

贡柴罗:凭着神圣的名义,大王,为什么您这样呆呆地站着?

阿隆佐:啊,那真是可怕!可怕!我觉得海潮在那儿这样告诉我;风在那儿把它唱进我的耳中;那深沉可怕、像管风琴般的雷鸣在向我震荡出普洛斯彼罗的名字,它用宏亮的低音宣布了我的罪恶。这样看来,我的孩子一定是葬身在海底的软泥之下了;我要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去寻找他,跟他睡在一块儿!(下。)

西巴斯辛:要是这些鬼怪们一个一个地来,我可以打得过他们。

安东尼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西巴斯辛、安东尼奥下。)

贡柴罗:这三个人都有些不顾死活的神气。他们的重大的罪恶像隔了好久才发作的毒药一样,现在已经在开始咬啮他们的灵魂了。你们是比较善于临机应变的,请快快追上去,阻止他们不要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阿德里安:你们跟我来吧。(同下。)

【二人同心吗。】



第四幕


第一场 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腓迪南、米兰达上。


普洛斯彼罗:要是我曾经给你太严厉的惩罚,你也已经得到补偿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给了你,我是为了她才活着的。现在我再把她交给你的手里;你所受的一切苦恼都不过是我用来试验你的爱情的,而你能异常坚强地忍受它们;这里我当着天,许给你这个珍贵的赏赐。腓迪南啊,不要笑我这样把她夸奖,你自己将会知道一切的称赞比起她自身的美好来,都是瞠乎其后的。

腓迪南:我绝对相信您的话。

普洛斯彼罗:既然我的给与和你的获得都不是出于贸然,你就可以娶我的女儿。但在一切神圣的仪式没有充分给你许可之前,你不能侵犯她处女的尊严;否则你们的结合将不能得到上天的美满的祝福,冷淡的憎恨、白眼的轻蔑和不睦将使你们的姻缘中长满令人嫌恶的恶草。所以小心一点吧,许门①的明灯将照引着你们!【①许门(Hymen),希腊罗马神话中司婚姻之神。】

腓迪南:我希望的是以后在和如今一样的爱情中享受着平和的日子、美秀的儿女和绵绵的生命,因此即使在最幽冥的暗室中,在最方便的场合,有伺隙而来的魔鬼的最强烈的煽惑,也不能使我的廉耻化为肉欲,而轻轻地损毁了举行婚礼那天的无比的欢乐。可是那样的一天来得也太慢了,我觉得不是太阳神的骏马在途中跑垮了,便是黑夜被系禁在冥域了。

普洛斯彼罗:说得很好。坐下来跟她谈话吧,她是属于你的。喂,爱丽儿!我的勤劳的仆人,爱丽儿!

爱丽儿上。

爱丽儿:我的威严的主人有什么吩咐?我在这里。

普洛斯彼罗:你跟你的小伙计们把刚才的事情办得很好;我必须再差你们作一件这样的把戏。去把你手下的小娄罗们召唤到这儿来;叫他们赶快装扮起来;因为我必须在这一对年轻人的面前卖弄卖弄我的法术;我曾经答应过他们,他们也在盼望着。

爱丽儿:即刻吗?

普洛斯彼罗:是的,一霎眼的时间内就得办好。

爱丽儿:你来去还不曾出口,你呼吸还留着没透,我们早脚尖儿飞快,扮鬼脸大伙儿都在,主人,你爱我不爱?

普洛斯彼罗:我很爱你,我的伶俐的爱丽儿!在我没有叫你之前,不要就来。

爱丽儿:好,我知道。(下。)

普洛斯彼罗:当心保持你的忠实,不要太恣意调情。血液中的火焰一燃烧起来,最坚强的誓言也就等于草秆。节制一些吧,否则你的誓约就要守不住了!

腓迪南:请您放心,老人家;皎白的处女的冰雪,早已压伏了我胸中的欲火。

【其利断金吗。】


普洛斯彼罗:好。——出来吧,我的爱丽儿!不要让精灵们缺少一个,多一个倒不妨。轻轻快快地出来吧!大家不要响,只许静静地看!柔和的音乐;假面剧开始。精灵扮伊里斯①上。

伊里斯:刻瑞斯,最丰饶的女神,我是天上的彩虹,我是天②后的使官,天后在云端,传旨请你离开你那繁荣着小麦、大麦、黑麦、燕麦、野豆、豌豆的膏田;离开你那羊群所游息的茂草的山坡,以及饲牧它们的满铺着刍草的平原;离开你那生长着立金花和蒲苇的堤岸,多雨的四月奉着你的命令而把它装饰着的,在那里给清冷的水仙女们备下了洁净的新冠;离开你那为失恋的情郎们所爱好而徘徊其下的金雀花的薮丛;你那牵藤的葡萄园;你那荒瘠碕确的海滨,你所散步游息的所在:请你离开这些地方,到这里的草地上来,和尊严的天后陛下一同游戏;她的孔雀已经轻捷地飞翔起来了,请你来陪驾吧,富有的刻瑞斯。

【①伊里斯(Iris),希腊罗马神话中诸神之信使,又为虹之女神。

②刻瑞斯(Ceres),希腊罗马神话中司农事及大地之女神。】

刻瑞斯上。

刻瑞斯:万福,你永远服从着天后命令的,五彩缤纷的使者!你用你的橙黄色的翼膀常常洒下甘露似的清新的阵雨在我的花朵上面,用你的青色的弓的两端为我的林木丛生的地亩和没有灌枝的高原披上了富丽的肩巾:敢问你的王后唤我到这细草原上来,有什么吩咐?

伊里斯:为要庆祝真心的爱情的结合,大量地赐福给这一双有福的恋人。

刻瑞斯:告诉我,天虹,你知不知道维纳斯或她的儿子是否也随侍着天后?自从她们用诡计使我的女儿陷在幽冥的狄斯的手中以后,我已经立誓不再见她和她那盲目的小儿的无耻的面孔了。①

伊里斯:不要担心会碰见她;我遇见她的灵驾由一对对的白鸽拖引着,正冲破云霄,向帕福斯②而去,她的儿子同车陪着她。她们因为这里的这一对男女曾经立誓在许门的火炬未燃着以前不得同衾,因此想要在他们身上干一些无赖的把戏,可是白费了心机;马斯的情妇③已经满心暴躁地回去;她那发恼的儿子已经折断了他的箭,发誓以后不再射人,只是跟麻雀们开开玩笑,打算做一个好孩子了。

【①狄斯(Dis)即普路同(Pluto),幽冥之主,掠刻瑞斯之女普洛塞庇那为妻;后者即春之女神,每年一次被释返地上。维纳斯之子即小爱神丘匹德,因俗语云爱情是盲目的,故云"盲目的小儿"。

②帕福斯(Paphos),维纳斯神庙所在地,相传她在海中诞生后首临于此。

③马斯(Mars),希腊罗马神话里的战神,与爱神维纳斯有私。】

刻瑞斯:最高贵的王后,伟大的朱诺①来了;从她的步履上我辨认得出来。

朱诺上。

朱诺:我的丰饶的贤妹安好?跟我去祝福这一对璧人,让他们一生幸福,产出美好的后裔来。(唱)

富贵尊荣,美满良姻,

百年偕老,子孙盈庭;

幸福朝朝,欢娱暮暮,

朱诺向你们恭贺!

刻瑞斯(唱)

田多落穗,积谷盈仓,

葡萄成簇,摘果满筐;

秋去春来,如心所欲,

刻瑞斯为你们祝福!

腓迪南:这是一个最神破的幻景,这样迷人而谐美!我能不能猜想这些都是精灵呢?

普洛斯彼罗:是的,这些是我从他们的世界里用法术召唤来表现我一时的空想的精灵们。

【同心之言吗。】


腓迪南:让我终老在这里吧!有着这样一位人间希有的神破而贤哲的父亲,这地方简直是天堂了。

①朱诺(Juno),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天后。

朱诺与刻瑞斯作耳语,授命令于伊里斯。

普洛斯彼罗:亲爱的,莫作声!朱诺和刻瑞斯在那儿严肃地耳语,将要有一些另外的事情。嘘!不要开口!否则我们的魔法就要破解了。

伊里斯:戴着蒲苇之冠,眼光永远是那么柔和的、住在蜿蜒的河流中的仙女们啊!离开你们那涡卷的河床,到这青青的草地上来答应朱诺的召唤吧!前来,冷洁的水仙们,伴着我们一同庆祝一段良缘的缔结,不要太迟了。若干水仙女上。

伊里斯:你们在八月的日光下蒸晒着的辛苦的刈禾人,离开你们的田亩,到这里来欢乐一番;戴上你们麦秆的帽子,一个一个地来和这些清艳的水仙们跳起乡村的舞蹈来吧!

若干服饰齐整的刈禾人上,和水仙女们一起作优美的舞蹈;临了时普洛斯彼罗突起发言,在一阵破异他、幽沉的、杂乱的声音中,众精灵悄然隐去。

普洛斯彼罗:(旁白)我已经忘记了那个畜生凯列班和他的同党想来谋取我生命的奸谋,他们所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向精灵们)很好!现在完了,去吧!

腓迪南:这可破怪了,你的父亲在发着很大的脾气。

米兰达: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狂怒到这样子。

普洛斯彼罗:王子,你看上去似乎有点惊疑的神气。高兴起来吧,我儿;我们的狂欢已经终止了。我们的这一些演员们,我曾经告诉过你,原是一群精灵;他们都已化成淡烟而消散了。如同这虚无缥缈的幻景一样,入云的楼阁、瑰伟的宫殿、庄严的庙堂,甚至地球自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同样消散,就像这一场幻景,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的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之中。王子,我心中有些昏乱,原谅我不能控制我的弱点;我的衰老的头脑有些昏了。不要因为我的年老不中用而不安。假如你们愿意,请回到我的洞里休息一下。我将略作散步,安定安定我焦躁的心境。

米兰达:愿你安静啊!(下。)

腓迪南

普洛斯彼罗:赶快来!谢谢你,爱丽儿,来啊!

爱丽儿上。

爱丽儿:我永远准备着执行你的意志。有什么吩咐?

普洛斯彼罗:精灵,我们必须预备着对付凯列班。

爱丽儿:是的,我的命令者;我在扮演刻瑞斯的时候就想对你说,可是我深恐触怒了你。

普洛斯彼罗:再对我说一次,你把这些恶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爱丽儿:我告诉过你,主人,他们喝得醉醺醺的,勇敢得了不得;他们怒打着风,因为风吹到了他们的脸上,痛击着地面,因为地面吻了他们的脚;但总是不忘记他们的计划。于是我敲起小鼓来;一听见了这声音,他们便像狂野的小马一样,耸起了他们的耳朵,睁大了他们的眼睛,掀起了他们的鼻孔,似乎音乐是可以嗅到的样子。这样我迷惑了他们的耳朵,使他们像小牛跟从着母牛的叫声一样,跟我走过了一簇簇长着尖齿的野茨,咬人的刺金雀和锐利的荆棘丛,把他们可怜的胫骨刺穿。最后我把他们遗留在离开这里不远的那口满是浮渣的污水池中,水没到了下巴,他们却在那里手舞足蹈,把一池臭水搅得比他们的臭脚还臭。

【其臭如兰吗。】


普洛斯彼罗:干得很好,我的鸟儿。你仍旧隐形前去,把我室内的华丽的衣服拿来,好把这些恶贼们诱上圈套。

爱丽儿:我去,我去。(下。)

普洛斯彼罗:一个魔鬼,一个天生的魔鬼,教养也改不过他的天性来;在他身上我一切好心的努力都全然白费。他的形状随着年纪而一天丑陋似一天,他的心也一天一天腐烂下去。我要把他们狠狠惩治一顿,直至他们因痛苦而呼号。

爱丽儿携带许多华服等上。

普洛斯彼罗:来,把它们挂起在这根绳上。

普洛斯彼罗与爱丽儿隐身留原处。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三人浑身淋湿上。

凯列班:请你们脚步放轻些,不要让瞎眼的鼹鼠听见了我们的足声。我们现在已经走近他的洞窟了。斯丹法诺:怪物,你说你那个不会害人的仙人简直跟我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特林鸠罗:怪物,我满鼻子都是马尿的气味,把我恶心得不得了。

斯丹法诺:我也是这样。你听见吗,怪物?要是我向你一发起恼来,当心点儿——

特林鸠罗:你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怪物罢了。

凯列班:好老爷,不要恼我,耐心些;因为我将要带给您的好处可以抵偿过这场不幸。请你们轻轻地讲话;大家要静得好像在深夜里一样。

特林鸠罗:呃,可是我们的酒瓶也落在池里了。

斯丹法诺:这不单是耻辱和不名誉,简直是无限的损失。

特林鸠罗:这比浑身淋湿更使我痛心;可是,怪物,你却说那是你的不会害人的仙人。

斯丹法诺:我一定要去把我的酒瓶捞起来,即使我必须没头没脑钻在水里。

凯列班:我的王爷,请您安静下来。看这里,这便是洞口了;不要响,走进去。把那件大好的恶事干起来,这岛便属您所有了;我,您的凯列班,将要永远舐您的脚。

斯丹法诺:让我握你的手;我开始动了杀人的念头了。

【触景生情吗。】


特林鸠罗:啊,斯丹法诺大王!大老爷!尊贵的斯丹法诺!看这儿有多么好的衣服给您穿呀!

凯列班:让它去,你这蠢货!这些不过是废物罢了。

特林鸠罗:哈哈,怪物!什么是旧衣庄上的货色,我们是看得出来的。啊,斯丹法诺大王!

斯丹法诺:放下那件袍子,特林鸠罗!凭着我这手起誓,那件袍子我要。

特林鸠罗:请大王拿去好了。

凯列班:愿这傻子浑身起水肿!你老是恋恋不舍这种废料有什么意思呢?别去理这些个,让我们先去行刺。要是他醒了,他会使我们从脚心到头顶遍体鳞伤,把我们弄成不知什么样子的。

斯丹法诺:别开口,怪物!——绳太太,这不是我的短外套吗?本来吊在你绳上,现在吊在我身上;短外衣呀,我说,你别"掉"了毛,变个秃头雕才好。

特林鸠罗:妙极妙极!大王高兴的话,让我们横七竖八一起偷了去!

斯丹法诺:你这句话说得很妙,赏给你这件衣服吧。只要我做这里的国王,聪明人总不会被亏待的。“横七竖八偷了去”是一句绝妙的俏皮话,再赏你一件衣服。

特林鸠罗:怪物,来啊,涂一些胶在你的手指上,把其余的都拿去吧。

凯列班: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将要错过了时间,大家要变成蠢鹅,或是额角低得难看的猴子了!

斯丹法诺:怪物,别连手都不动一动;给我把这件衣服拿到我那放着大酒桶的地方去,否则我的国境内不许你立足。去,把这拿去。

特林鸠罗:还有这一件。

斯丹法诺:呃,还有这一件。

幕内猎人的声音。若干精灵化作猎犬上,将斯丹法诺等三人追逐;普洛

斯彼罗和爱丽儿嗾着它们。

普洛斯彼罗:嗨!莽丁,嗨!

爱丽儿:雪狒!那边去,雪狒!

昔洛斯彼罗:飞雷!飞雷!那边,铁龙!那边!听,听!(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被驱下)去叫我的妖精们用厉害的痉挛磨他们的骨节;叫他们的肌肉像老年人那样抽搐起来,掐得他们满身都是伤痕,比豹子或山猫身上的斑点还多。

爱丽儿:听!他们在呼号呢。

普洛斯彼罗:让他们被痛痛快快地追一下子。此刻我的一切仇人们都在我的手掌之中了;不久我的工作便可完毕,你就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暂时你再跟我来,帮我一些忙吧。(同下。)

【进口洋垃圾吗。】



第五幕


第一场 普洛斯彼罗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穿法衣上;爱丽儿随上。


普洛斯彼罗:现在我的计划将告完成;我的魔法毫无差失;我的精灵们俯首听命;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地过去。是什么时候了?

爱丽儿:将近六点钟。你曾经说过,主人,在这时候我们的工作应当完毕。

普洛斯彼罗:当我刚兴起这场的时候,我曾经这样说过。告诉我,我的精灵,国王和他的从者们怎么样啦?爱丽儿:按照着你的吩咐,他们仍旧照样囚禁在一起,同你离开他们的时候一样,在荫蔽着你的洞室的那一列大菩提树底下聚集着这一群囚徒;你要是不把他们释放,他们便一步路也不能移动。国王、他的弟弟和你的弟弟,三个人都疯了;其余的人在为他们悲泣,充满了忧伤和惊骇;尤其是那位你所称为"善良的老大臣贡柴罗"的,他的眼泪一直从他的胡须上淋了下来,就像从茅檐上流下来的冬天的滴水一样。你在他们身上所施的魔术的力量是这么大,要是你现在看见了他们,你的心也一定会软下来。

普洛斯彼罗:你这样想吗,精灵?

爱丽儿:如果我是人类,主人,我会觉得不忍的。

普洛斯彼罗:我的心也将会觉得不忍。你不过是一阵空气罢了,居然也会感觉到他们的痛苦;我是他们的同类,跟他们一样敏锐地感到一切,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感情,难道我的心反会比你硬吗?虽然他们给我这样大的迫害,使我痛心切齿,但是我宁愿压伏我的愤恨而听从我的更高尚的理性;道德的行动较之仇恨的行动是可贵得多的。要是他们已经悔过,我的唯一的目的也就达到终点,不再对他们更有一点怨恨。去把他们释放了吧,爱丽儿。我要给他们解去我的魔法,唤醒他们的知觉,让他们仍旧恢复本来的面目。

爱丽儿:我去领他们来,主人。(下。)

【韬光养晦吗。】


普洛斯彼罗:你们山河林沼的小妖们;踏沙无痕、追逐着退潮时的海神而等他一转身来便又倏然逃去的精灵们;在月下的草地上留下了环舞的圈迹,使羊群不敢走近的小神仙们;以及在半夜中以制造菌蕈为乐事,一听见肃穆的晚钟便雀跃起来的你们:虽然你们不过是些弱小的精灵,但我借着你们的帮助,才能遮暗了中天的太阳,唤起作乱的狂风,在青天碧海之间激起浩荡的战争:我把火给与震雷,用乔武大神的霹雳劈碎了他自己那株粗干的橡树;我使稳固的海岬震动,连根拔起松树和杉柏:因着我的法力无边的命令,坟墓中的长眠者也被惊醒,打开了墓门出来。但现在我要捐弃这种狂暴的魔术,仅仅再要求一些微妙的天乐,化导他们的心性,使我能得到我所希望的结果;以后我便将折断我的魔杖,把它埋在幽深的地底,把我的书投向深不可测的海心。庄严的音乐。爱丽儿重上;他的后面跟随着神情狂乱的阿隆佐,由贡柴罗随侍;西巴斯辛与安东尼奥也和阿隆佐一样,由阿德里安及弗兰西斯科随侍;他们都步入普密斯彼罗在地上所划的圆圈中,被魔法所禁,呆立不动。普洛斯彼罗看见此情此景,开口说道:普洛斯彼罗:庄严的音乐是对于昏迷的幻觉的无上安慰,愿它医治好你们那在煎炙着的失去作用的脑筋!站在那儿吧,因为你们已经被魔法所制伏了。圣人一样的贡柴罗,可尊敬的人!我的眼睛一看见了你,便油然堕下同情的眼泪来。魔术的力量在很快地消失,如同晨光悄悄掩袭暮夜,把黑暗消解了一样,他们那开始抬头的知觉已经在驱除那蒙蔽住他们清明的理智的迷糊的烟雾了。啊,善良的贡柴罗!不单是我的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是你所跟随着的君主的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我要在名义上在实际上重重报答你的好处。你,阿隆佐,对待我们父女的手段未免太残酷了!你的兄弟也是一个帮凶的人。你现在也受到惩罚了,西巴斯辛!你,我的骨肉之亲的兄弟,为着野心,忘却了怜悯和天性;在这里又要和西巴斯辛谋弑你们的君王,为着这缘故他的良心的受罚是十分厉害的;我宽恕了你,虽然你的天性是这样刻薄!他们的知觉的浪潮已经在渐渐激涨起来,不久便要冲上了现在还是一片黄泥的理智的海岸。在他们中间还不曾有一个人看见我,或者会认识我。爱丽儿,给我到我的洞里去把我的帽子和佩剑拿来。(爱丽儿下)我要显出我的本来面目,重新打扮做旧时的米兰公爵的样子。快一些,精灵!你不久就可以自由了。

爱丽儿重上,唱歌,一面帮助普洛斯彼罗装束。

爱丽儿(唱)

蜂儿吮啜的地方,我也在那儿吮啜;

在一朵莲香花的冠中我躺着休息;

我安然睡去,当夜枭开始它的呜咽。

骑在蝙蝠背上我快活地飞舞翩翩,

快活地快活地追随着逝去的夏天;

快活地快活地我要如今

向垂在枝头的花底安身。

普洛斯彼罗:啊,这真是我的可爱的爱丽儿!我真舍不得你;

但你必须有你的自由。——好了,好了。——你仍旧隐着身子,到国王的船里去:水手们都在舱口下面熟睡着,先去唤醒了船长和水手长之后,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快一些。

爱丽儿:我乘风而去,不等到你的脉搏跳了两跳就回来。(下。)

【先富起来吗。】


贡柴罗:这儿有着一切的迫害、苦难、惊破和骇愕;求神圣把我们带出这可怕的国土吧!

普洛斯彼罗:请您看清楚,大王,被害的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在这里。为要使您相信对您讲话的是一个活着的邦君,让我拥抱您;对于您和您的同伴们,我是竭诚欢迎!

阿隆佐: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他,或者不过是一些欺人的鬼魅,如同我不久以前所遇到的。但是你的脉搏跳得和寻常血肉的人一样;而且自从我一见你之后,那使我发狂的精神上的痛苦已减轻了些。如果这是一件实在发生的事,那定然是一段最希破的故事。你的公国我奉还给你,并且恳求你饶恕我的罪恶。——但是普洛斯彼罗怎么还会活着而且在这里呢?

普洛斯彼罗:尊贵的朋友,先让我把您老人家拥抱一下;您的崇高是不可以限量的。

贡柴罗:我不能确定这是真实还是虚无。

普洛斯彼罗:这岛上的一些蜃楼海市曾经欺骗了你,以致使你不敢相信确实的事情。——欢迎啊,我的一切的朋友们!(向西巴斯辛、安东尼奥旁白)但是你们这一对贵人,要是我不客气的话,可以当场证明你们是叛徒,叫你们的王上翻过脸来;可是现在我不想揭发你们。

西巴斯辛:(旁白)魔鬼在他嘴里说话吗?

普洛斯彼罗:不。讲到你,最邪恶的人,称你是兄弟也会玷污了我的齿舌,但我饶恕了你的最卑劣的罪恶,一切全不计较了;我单单要向你讨还我的公国,我知道那是你不得不把它交还的。

阿隆佐:如果你是普洛斯彼罗,请告诉我们你的遇救的详情,怎么你会在这里遇见我们。在三小时以前,我们的船毁没在这海岸的附近;在这里,最使我想起了心中惨痛的,我失去了我的亲爱的儿子腓迪南!

普洛斯彼罗:我听见这消息很悲伤,大王。

阿隆佐:这损失是无可挽回的,忍耐也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

普洛斯彼罗:我觉得您还不曾向忍耐求助。我自己也曾经遭到和您同样的损失,但借着忍耐的慈惠的力量,使我安之若素。

阿隆佐:你也遭到同样的损失!

普洛斯彼罗:对我正是同样重大,而且也是同样新近的事;比之您,我更缺少任何安慰的可能,我所失去的是我的女儿。

阿隆佐:一个女儿吗?天啊!要是他们俩都活着,都在那不勒斯,一个做国王,一个做王后,那将是多么美满!真能这样的话,我宁愿自己长眠在我的孩子现今所在的海底。你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失去的?

普洛斯彼罗:就在这次中。我看这些贵人们由于这次的遭遇,太惊愕了,惶惑得不能相信他们眼睛所见的是真实,他们嘴里所说的是真的言语。但是,不论你们心里怎样迷惘,请你们相信我确实便是普洛斯彼罗,从米兰被放逐出来的公爵;因了不可思议的偶然,恰恰在这儿你们沉舟的地方我登上陆岸,做了岛上的主人。关于这事现在不要再多谈了,因为那是要好多天才讲得完的一部历史,不是一顿饭的时间所能叙述得了,而且也不适宜于我们这初次的相聚。欢迎啊,大王!这洞窟便是我的宫廷,在这里我也有寥寥几个侍从,没有一个外地的臣民。请您向里面探望一下。因为您还给了我的公国,我也要把一件同样好的礼物答谢您;至少也要献出一个破迹来,使它给与您安慰,正像我的公国安慰了我一样。洞门开启,腓迪南与米兰达在内对弈。

米兰达:好人,你在安排着作弄我。

腓迪南:不,我的最亲爱的,即使给我整个的世界我也不愿欺弄你。

米兰达:我说你作弄我;可是就算你并吞了我二十个王国,我还是认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游戏。

阿隆佐:倘使这不过是这岛上的一场幻景,那么我将要两次失去我的亲爱的孩子了。

【偷渡出国吗。】


西巴斯辛:不可思议的破迹!

腓迪南:海水虽然似乎那样凶暴,然而却是仁慈的;我错怨了它们。(向阿隆佐跪下。)

阿隆佐:让一个快乐的父亲的所有的祝福拥抱着你!起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米兰达:神破啊!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人类是多么美丽!啊,新破的世界,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普洛斯彼罗:对于你这是新破的。

阿隆佐:和你一起玩着的这姑娘是谁?你们的认识顶多也不过三个钟头罢了。她是不是就是把我们拆散了又使我们重新聚合的女神?

腓迪南:父亲,她是凡人,但借着上天的旨意她是属于我的;我选中她的时候,无法征询父亲的意见,而且那时我也不相信我还有一位父亲。她就是这位著名的米兰公爵的女儿;我常常听见说起过他的名字,但从没有看见过他一面。从他的手里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而现在这位小姐使他成为我的第二个父亲。

阿隆佐:那么我也是她的父亲了;但是唉,听起来多么使人破怪,我必须向我的孩子请求宽恕!

普洛斯彼罗:好了,大王,别再说了;让我们不要把过去的不幸重压在我们的记忆上。

贡柴罗:我的心中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否则我早就开口了。天上的神明们,请俯视尘寰,把一顶幸福的冠冕降临在这一对少年的头上;因为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相聚的,完全是上天的主意!

阿隆佐:让我跟着你说"阿门",贡柴罗!

贡柴罗:米兰的主人被逐出米兰,而他的后裔将成为那不勒斯的王族吗?啊,这是超乎寻常喜事的喜事,应当用金字把它铭刻在柱上,好让它传至永久。在一次航程中,克拉莉贝尔在突尼斯获得了她的丈夫;她的兄弟腓迪南又在他迷失的岛上找到了一位妻子;普洛斯彼罗在一座荒岛上收回了他的公国;而我们大家呢,在每个人迷失了本性的时候,重新找着了各人自己。

阿隆佐:(向腓迪南、米兰达)让我握你们的手:谁不希望你们快乐的,让忧伤和悲哀永远占据他的心灵!

贡柴罗:愿如大王所说的,阿门!

爱丽儿重上,船长及水手长惊愕地随在后面。

贡柴罗:看啊,大王!看!又有几个我们的人来啦。我曾经预言过,只要陆地上有绞架,这家伙一定不会淹死。喂,你这谩骂的东西!在船上由得你指天骂日,怎么一上了岸响都不响了呢?难道你没有把你的嘴巴带到岸上来吗?说来,有什么消息?

水手长:最好的消息是我们平安地找到了我们的王上和同伴;其次,在三个钟头以前我们还以为已经撞碎了的我们那条船,却正和第一次下水的时候那样结实、完好而齐整。

【美国寻梦吗。】


爱丽儿:(向普洛斯彼罗旁白)主人,这些都是我去了以后所做的事。

普洛斯彼罗:(向爱丽儿旁白)我的足智多谋的精灵!

阿隆佐:这些事情都异乎寻常;它们越来越破怪了。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水手长:大王,要是我自己觉得我是清清楚楚地醒着,也许我会勉强告诉您。可是我们都睡得像死去一般,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都给关闭在舱口底下了。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听见了各种破怪的响声——怒号、哀叫、狂呼、铛啷的铁链声以及此外许多可怕的声音,把我们闹醒。立刻我们就自由了,个个都好好儿的;我们看见壮丽的王船丝毫无恙,明明白白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船长一面看着它,一面手舞足蹈。忽然一下子莫名其妙地,我们就像在梦中一样糊里糊涂地离开了其余的兄弟,被带到这里来了。

爱丽儿:(向普洛斯彼罗旁白)干得好不好?

普洛斯彼罗:(向爱丽儿旁白)出色极了,我的勤劳的精灵!你就要得到自由了。

阿隆佐:这真叫人像堕入五里雾中一样!这种事情一定有一个超自然的势力在那儿指挥着;愿神明的启迪给我们一些指示吧!

普洛斯彼罗:大王,不要因为这种怪事而使您心里迷惑不宁;不久我们有了空暇,我便可以简简单单地向您解答这种种破迹,使您觉得这一切的发生,未尝不是可能的事。现在请高兴起来,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着想吧。(向爱丽儿旁白)过来,精灵;把凯列班和他的伙伴们放出来,解去他们身上的魔法。(爱丽儿下)怎样,大王?你们的一伙中还缺少几个人,一两个为你们所忘怀了的人物。爱丽儿驱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上,各人穿着他们所偷得的衣服。斯丹法诺:让各人为别人打算,不要顾到自己,因为一切都①是命运。勇气啊!出色的怪物,勇气啊!①斯丹法诺正酒醉糊涂,语无伦次;按照他的本意,他该是想说:"让各人为自己打算,不要顾到别人。"

特林鸠罗:要是装在我头上的眼睛不曾欺骗我,这里的确是很堂皇的样子。

凯列班:塞提柏斯呀!这些才真是出色的精灵!我的主人真是一表非凡!我怕他要责罚我。

西巴斯辛:哈哈!这些是什么东西,安东尼奥大人?可以不可以用钱买的?

安东尼奥:大概可以吧;他们中间的一个完全是一条鱼,而且一定很可以卖几个钱。

普洛斯彼罗:各位大人,请看一看这些家伙们身上穿着的东西,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好东西。这个破丑的恶汉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法力的女巫,能够叫月亮都听她的话,能够支配着本来由月亮操纵的潮汐。这三个家伙作贼偷了我的东西;这个魔鬼生下来的杂种又跟那两个东西商量谋害我的生命。那两人你们应当认识,是您的人;这个坏东西我必须承认是属于我的。

凯列班:我免不了要被拧得死去活来。

阿隆佐:这不是我的酗酒的膳夫斯丹法诺吗?

西巴斯辛:他现在仍然醉着;他从哪儿来的酒呢?

阿隆佐:这是特林鸠罗,看他醉得天旋地转。他们从哪儿喝这么多的好酒,把他们的脸染得这样血红呢?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特林鸠罗:自从我离开了你之后,我的骨髓也都浸酥了;我想这股气味可以熏得连苍蝇也不会在我的身上下卵了吧?

【自知之明吗。】


西巴斯辛:喂,喂,斯丹法诺!

斯丹法诺:啊!不要碰我!我不是什么斯丹法诺,我不过是一堆动弹不得的烂肉。

普洛斯彼罗:狗才,你要做这岛上的王,是不是?

斯丹法诺:那么我一定是个倒楣的王爷。

阿隆佐:这样破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指凯列班。)

普洛斯彼罗:他的行为跟他的形状同样都是天生地下劣。——去,狗才,到我的洞里去;把你的同伴们也带了进去。要是你希望我饶恕的话,把里面打扫得干净点儿。

凯列班:是,是,我就去。从此以后我要聪明一些,学学讨好的法子。我真是一头比六头蠢驴合起来还蠢的蠢货!竟会把这种醉汉当做神明,向这种蠢才叩头膜拜!

普洛斯彼罗:快滚开!

阿隆佐:滚吧,把你们那些衣服仍旧归还到原来寻得的地方去。

西巴斯辛:什么寻得,是偷的呢。(凯列班、斯丹法诺、特林鸠罗同下。)

普洛斯彼罗:大王,我请您的大驾和您的随从们到我的洞窟里来;今夜暂时要屈你们在这儿宿一夜。一部分的时间我将销磨在谈话上,我相信那种谈话会使时间很快溜过;我要告诉您我的生涯中的经历,以及一切自从我到这岛上来之后所遭遇的事情。明天早晨我要带着你们上船回到那不勒斯去;我希望我们所疼爱的孩子们的婚礼就在那儿举行;然后我要回到我的米兰,在那儿等待着瞑目长眠的一天。

阿隆佐:我渴想听您讲述您的经历,那一定会使我们的耳朵着迷。

普洛斯彼罗:我将从头到尾向您细讲;并且答应您一路上将会风平浪静,有吉利的顺风吹送,可以赶上已经去远了的您的船队。(向爱丽儿旁白)爱丽儿,我的小鸟,这事要托你办理;以后你便可以自由地回到空中,从此我们永别了!——请你们过来。(同下。)

收场诗

普洛斯彼罗致辞:

现在我已把我的魔法尽行抛弃,

剩余微弱的力量都属于我自己;

横在我面前的分明有两条道路,

不是终身被符 把我在此幽锢,

便是凭藉你们的力量重返故郭。

既然我现今已把我的旧权重握,

饶恕了迫害我的仇人,请再不要

把我永远锢闭在这寂寞的荒岛!

求你们解脱了我灵魂上的系锁,

赖着你们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

再烦你们为我吹嘘出一口和风,

好让我们的船只一起鼓满帆篷。

否则我的计划便落空。我再没有

魔法迷人,再没有精灵为我奔走;

我的结局将要变成不幸的绝望,

除非依托着万能的祈祷的力量,

它能把慈悲的神明的中心刺彻,

赦免了可怜的下民的一切过失。

你们有罪过希望别人不再追究,

愿你们也格外宽大,给我以自由!(下。)

【自由诚可贵吗。】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另起一单页)

三七、解构莎士比亚《亨利八世》

37.Deconstruct Shakespeare(Henry VIII)


(中国成语解构莎士比亚戏剧第三十七集)


每个中国成语,都是一个戏剧因素,甚至通过一个典故构成一个故事情节。所以,用中国成语去解构莎士比亚的戏剧,可以发现他的剧本其实是由许多戏剧因素拼凑延伸衔接转折而成的,每个莎士比亚剧本大约包含了类似中国成语的典故达到四十多个到六十多个。


以莎士比亚的《亨利八世》(Henry VIII)为例,可以搜索勘察发掘出来以下类似中国成语的戏剧因素:


第一幕【乱世奸雄】【无恶不作】【巨奸大憝】【冰泮瓦解】【固若金汤】【工人是天】【农民是地】【思想主权】【公判大会】【毛驴主席】【主席书记】【国庆焰火】【文工团员】


第二幕【地富反坏右】【株连十族】【文字诏狱】【为害一方】【天下为公】【礼崩乐坏】【岛夷志略】【歪瓜裂枣】【顶风作案】【牛粪主席】【一朵鲜花插到牛粪里了】【虎头蛇尾】


第三幕【如虎添翼】【春冰虎尾】【伴君如伴虎】【跌破眼镜】【准备开铡】【清君侧】【舍命陪君子】【事急无君子】【先小人后君子】【痴心女子负心汉】【刁钻古怪】


第四幕【养虎遗患】【人模狗样】【人面兽心】【二十四孝】【临门一脚】【出气筒子】【不假辞色】


第五幕【刨根究底】【虚声恫喝】【午门问斩】【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权倾一时】【有缘千里来相会】【群英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敬鬼神而远之】【狗仗人势】【子孙绵延】【曲终人散】


这些戏剧因素,在其剧本中分布如下:

(另起一页)


《亨利八世》

(Henry VIII)



剧中人物:

亨利八世

伍尔习红衣主教  亨利王的首相

坎丕阿斯红衣主教  罗马教廷使臣

凯普切斯  神圣罗马皇帝理查五世的大使

克兰默  坎特伯雷大主教

诺福克公爵

萨福克公爵

勃金汉公爵

萨立伯爵  勃金汉公爵之婿

首相  即大法官

宫内大臣

噶登纳  温彻斯特主教

林肯主教

阿伯根尼勋爵  勃金汉公爵之婿

山兹勋爵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亨利·吉尔福德爵士

安东尼·丹尼爵士

尼古拉斯·浮士爵士

伍尔习的秘书

克伦威尔  伍尔习的亲信

葛利菲斯  凯瑟琳王后的男司仪

三绅士

国王侍卫

勃茨医生  国王御医

勃金汉公爵总管

勃兰顿  实即萨福克公爵查理·勃兰顿

枢密会议室司阍

王宫门官及其仆人

噶登纳的侍童

唱名官

凯瑟琳王后  亨利八世妻,后被废

安·波琳  凯瑟琳王后侍女,后立为后

老妇人  安·波琳的亲信朋友

忍耐  凯瑟琳王后的女仆

贵族、贵妇、主教、法官、绅士、牧师;伦敦市长、伦敦市参议;寺院司仪、书吏、卫士、侍役、仆人、平民;凯瑟琳王后女仆;梦景中的六精灵


地点:主要在伦敦和威司敏斯特;一场在伦敦北面的金莫顿



开场白


今天我出场不是来引众位发笑;

这次演唱的戏文,又严肃、又重要,

庄严、崇高、动人、煊赫、沉痛,

一派尊贵景象,管叫你泪水纵横。

哪位有恻隐的心肠,看罢了戏,

仔细想,何妨掏一把同情之泪,

这戏文值得一哭。哪位花了钱

想看一回真人真事上演,

这戏里全是信史。哪位来此

只图看个场面,请少安,莫焦急,

让戏演下去,看上短短两小时,

我担保你那个先令花得值。

只有那等听客,来到我们

戏院只想听浪荡快活戏文

和耍枪弄棒的声音,只想看身穿

镶着黄边的彩袍的丑角,才定然

会感到失望。列位尊贵的听客,

若把我们精选的信史和那丑角、

厮杀场面,混为一谈,这不仅等于

我们白费了脑筋,白白企图

给列位演一回确凿的实事真情,

而且你们永远也算不得是知音。

看上天的面上,列位都是本城

有名的、头等的、最为内行的听戏人,

请安静、请严肃,这才是我们的意图。

请把这出高贵的故事里的人物

当做真人看待;你看他们

身居显位,从者如云,友朋

联肩接踵,然而,顷刻之间,

山颓木坏,堕入悲惨的深渊。

列位看过这戏,如果还觉快活,

那么洞房花烛之夜,也不妨痛哭。

【乱世奸雄吗。】



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从一门上,勃金汉公爵和阿伯根尼勋爵自另一门上。


勃金汉  早安。久违了,自从我们在法国会面以后,您的情况如何?

诺福克  谢谢公爵大人,我身体很好。自从回来以后,我对在法国所见的一切,总是叹赏不止。

勃金汉  不幸我当时正害寒热病,像囚犯一样被困在房内,未能躬逢两位国王在安德伦谷会盟的盛事,那真是两轮红日,人间的两盏明灯啊。①

诺福克  是的,会盟是在吉恩和阿尔德之间举行的,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他们骑在马上相互施礼,又见他们下马相互紧紧拥抱,好像长在了一起一样,如果他们当真合而为一,我看四个带冕的君主也敌他们不过。

勃金汉  我自始至终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我的房间里。

诺福克  人间的光荣您没有能够看到啊。在这以前,“豪华”只是个单身汉;而在这次的会上,“豪华”和比它更高贵的“豪华”结了婚。每一天都向前一天学习,最后一天更是集以前各日奇迹之大成。今天法国人浑身披金,光采夺目,像东方的异教神,把英国人比得暗淡无光。明天,英国又变成了富饶的印度,每个人的穿戴就像一座金矿。那些矮小的侍童,就像天使一般,浑身金光闪闪;还有尊贵的妇女们,她们不习惯重劳动,一身华贵的衣装压得她们几乎冒出汗来,累得她们脸上竟像擦了胭脂一般。头一天的歌舞剧被人人夸为举世无双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显得低级、寒伧了。两位国王显得同样光辉,但到会的人们却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强,哪个出现,他们就赞哪个,两位同时出现,据说,人们就说他们只看到一位国王,谁也不敢信口判断哪位国王更光辉。当这两轮红日——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命令传令官叫骑士们比武,他们的表演之精采简直使人难以想像,就像往日的传奇变成了现实,从此人们就相信贝维斯②是确有其事的了。


勃金汉  您说得过分了。

诺福克  我有我的身分,荣誉要求我热爱真理,当日发生的一切,让最有口才的人来报导,也会失真,惟有当日的行动本身才是真实的。一切都合乎帝王的身分,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得违反规定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看来十分醒目,官员们出色地、充分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勃金汉  是谁调度的?据您看,是谁给这次盛大的集会调配得如此肢体匀称呢?

诺福克  这个人一向倒并不以办这种事情见长。

勃金汉  请问大人此人是谁?

诺福克  这一切都是由明智的约克红衣主教大人安排的。

勃金汉  愿魔鬼保佑他!野心不小,什么人的事他都要染指。这种带有强烈世俗性的玩艺儿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卷肥睹油就凭他的块头就能把仁慈的太阳的光芒全部占去,让大地一点也得不到恩泽。

【无恶不作吗。】


诺福克  公爵大人,此人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的材料;此人既无门第的支持,没有光荣的祖先给他指点前程,又没有受召替皇上立什么汗马功劳,又没有身居显要的大臣作亲戚,就像个蜘蛛一样,自己抽丝织了一面网,哼,他要我们注意,他是靠自己的本领闯出一条路来的,是上天赏给他的才干,以此买得了一个仅次于国王的地位。

阿伯根尼  我不知道上天赏赐了他一些什么,让眼光锐利的人去钻研这问题吧;在我看来,他浑身上下都在冒出一股骄横之气。这是哪里来的?要不是从地狱得来的,那么魔鬼就是个吝啬鬼,否则就是魔鬼已把骄气全部分送完了,他③自己开辟了一个新地狱。

勃金汉  真见鬼,为什么这次出征法国,他竟不奏明皇上,擅自指派谁应该随驾?他开了一张随驾出征的贵族名单,对其中大部分的人来说,他的目的不是在于给他们荣誉,而是在于叫他们大大地破费一番。他篡夺枢密会议的职权发出信件,强迫那些开列在他名单里的人来参加。

阿伯根尼  我就知道我的亲戚里面至少有三位,产业遭到了无可挽回的损害,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富裕了。

勃金汉  咳,有多少人为了这次盛大的出巡,把变卖田庄的钱都穿在身上,压折了脊梁骨啊。这种空排场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提供最无谓的谈话资料而已。

诺福克  我想起就伤心,我们和法国人之间达成的和平还抵不过我们耗损的开支呢。

勃金汉  会盟以后忽然刮起一阵可怕的风暴,每个人都像受到神的启示,不约而同地纷纷预言,说什么这阵暴风雨猛烈冲击着和平的衣服,是和平立将破裂的预兆。

诺福克  有人透露说,法国人已经破坏了条约,在波铎港把我们商人的货物都没收了。

阿伯根尼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让我们大使出来说话?

诺福克  是的。

阿伯根尼  这叫什么和平,花的代价太大了。

勃金汉  这些事情都是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大人办理的呢。

诺福克  请大人恕我直言,全国都注意到了您和红衣主教之间有私人的仇隙。我劝您——我是从心坎里愿意您得到荣誉和无限平安的人——把红衣主教的恶毒和他的权力要放在一起考虑;此外,还要考虑到,他那狠毒的心肠所想要办的事,不愁没有人听他指挥替他办去。您知道他的天性是专爱报复的,我也知道他的刀刃十分锋利,刀把子很长,可以说伸得很远,凡是刀达不到的地方,他就把刀扔出去。请您把我的忠言放在心里,定有好处。请看,我劝您躲避的那块岩石来了。

红衣主教伍尔习上。一人手捧玺囊前导。卫士若干人,秘书二人持公文。红衣主教走过时双目盯住勃金汉,勃金汉也盯住他,相互表示极度的鄙视。

伍尔习  你说的是勃金汉公爵的总管吗,嗯?他的口供呢?

秘书甲  在这里,大人。

伍尔习  他本人随传随到吗?

秘书甲  是的,主教大人。

伍尔习  好,那我们就能够了解更多的情况啦,看勃金汉还这样目中无人么。(伍尔习及随从人等下。)

【巨奸大憝吗。】


勃金汉  这条屠夫的狗,嘴里有毒,我没有力量套住它的嘴,因此最好不要把它从睡梦中惊醒。叫化子的学问比贵族的血统还值钱呢。

诺福克  怎么,您生气了?请求上帝给您一点自我克制的能力吧,只有自我克制才能医治您的病。

勃金汉  我从他的眼色里看出他在反对我,他把我当作一个卑鄙的东西,加以藐视。现在他正在搬弄诡计欺骗我。他去见皇上了,我也跟去,看谁瞪得过谁。

诺福克  公爵,且慢,请您暂时息怒,让您的理性问一问您的目的是什么。要登上陡峭的山峰,开始时脚步要放得慢。怒气就像一匹烈性的马,如果由它的性子,就会使它自己筋疲力尽。全英国没有一个能像您那样规劝我的人了,就拿您对待您朋友的态度对待您自己吧。

勃金汉  我去见皇上,用我这以荣誉为重的嘴大声疾呼,压倒这伊普斯威治出身的贱种的傲气,否则我就要问: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尊卑贵贱?

诺福克  请不要鲁莽,不要把给敌人准备的炉子烧得太烫,反把自己也烤焦了。我们追赶一件东西的时候,不可跑得太猛、太快,跑过了头,反而得不到。难道您不知道猛火烧汤,汤涌出锅外,好像汤多了,其实是损耗了?我再说一遍,请不要鲁莽,全英国没有人比您性格更坚强,更能指导您自己;请用理性的液汁熄灭或减弱感情的火焰吧。

勃金汉  大人,我感谢您,我一定按照您的劝告办事。但是根据我的情报和像七月里澄澈见底的泉水一样清亮的证据——所以我不是由于忿恨的激荡,而是由于可靠的根据——我确实知道这个骄傲透顶的家伙贪赃枉法,背叛君国。

诺福克  不要说“叛国”吧。

勃金汉  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要说,而且要提出像岩石一样强硬的证词。请注意吧。他是个披着僧侣外衣的狐狸、豺狼,或者说既是狐狸又是豺狼——因为他既狡猾又贪狠;一肚子诡计,又敢作敢为——他的思想和他的地位互相起着恶劣的影响,不仅在法国而且在国内,总是要摆自己的排场;就是他怂恿我们的主上最近花了这么多的钱去缔结条约,这次的会盟吞蚀了多少财富,但是像一只玻璃杯一样在洗刷的时候就打破了。

【冰泮瓦解吗。】


诺福克  不错,后来破裂了。

勃金汉  请听我说下去。这位狡猾的红衣主教按照他自己的意图草拟了盟约的条款;他说“就这样吧”,于是这些条款就得到了批准;这些条款有什么用处呢?还不是给死人送拐杖?但是我们这位出入宫廷的红衣主教到底订了盟约,订得好哇!可尊敬的伍尔习是不会犯错误的,他办成这件事了。但现在如何呢?查理皇帝借口来探望他的姨母,我们的王后。据我看,这次访问必有阴谋,烂母狗养不出好狗崽。他不过是以走亲戚为名,暗地却是来私通伍尔习的;他生怕英、法和好结盟会给他带来损害和威胁;因此他就私下和我们这位红衣主教打交道,我相信事实就是这样,我敢说查理皇帝给了他钱,还许了愿,因此话未出口,他的要求实际已经被答应了;路打开了,铺上了黄金,查理皇帝于是要求他费心改变一下我们皇上的方针,撕碎上述的和约。皇上必须知道。——我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位红衣主教就是这样任意地、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拿皇上的荣誉来做买卖的。

诺福克  我听了关于他的这些话,很难过,但愿这里面发生了一些误会。

勃金汉  不然,我说的话字字属实。我所宣布的正是他的真实形像。

勃兰顿上,国王侍卫一名前导,卫士二、三人随上。

勃兰顿  侍卫,执行您的任务吧。

侍卫  勃金汉公爵、兼领海瑞福德、史泰福德、诺散普敦伯爵,今犯叛国罪,我以我们最尊贵的国王的名义逮捕你。

勃金汉  大人,您看,网子撒到我身上来了,我一定将在阴谋诡计中丧命。

勃兰顿  亲眼看着您被剥夺自由,我很难过。但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旨,他命令把您关进伦敦塔去。

勃金汉  我申述无罪也是无济于事了,我身上已经染上了色,最白的部分也是黑的了。这件事和所有的事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遵命。阿伯根尼勋爵,别了。

勃兰顿  不然,他也得陪着您去。(向阿伯根尼)国王降旨,也要把您关进伦敦塔,听候发落。

阿伯根尼  公爵大人说得好,凭上天的意旨安排吧。我谨遵国王的命令。

勃兰顿  这里还有一张国王的逮捕令,缉拿蒙塔玖特勋爵、公爵的忏悔牧师纳翰·德·拉·卡尔、公爵的顾问吉尔伯特·帕克等犯——

勃金汉  原来如此,这一阴谋竟牵连到手足和四肢了。我希望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勃兰顿  还有沙特勒斯寺院僧侣——

勃金汉  是尼古拉斯·霍普金斯么?

勃兰顿  是的。

勃金汉  我的总管出卖了我;大得不能再大的红衣主教一定用黄金贿赂了他;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现在已经是可怜的勃金汉公爵的影子了,就在此刻乌云遮住了我的光辉的太阳,我的形象被乌云裹住了。别了,大人。(同下。)

【固若金汤吗。】


第二场 伦敦。枢密会议室

号声。亨利王扶红衣主教伍尔习肩上,枢密会议贵族、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和官员、侍从等随上。红衣主教在国王脚下右侧就位。


亨利王  一伙图谋不轨的叛逆,像一尊装满弹药的大炮,瞄准了我,向我射击,感谢您考虑周密,把他们镇压下去了,挽救了我的生命和生命的精华。传令下去,把勃金汉的那个总管带上来,我要亲自听他证实他的口供,让他把他主人的叛国行为一件一件地再叙述一遍。

后台呼唤“给王后让路”。凯瑟琳王后上,诺福克和萨福克二公爵前导。王后向国王跪下。亨利王自宝座起身,扶起王后,与王后接吻,让王后坐在自己侧边。

凯瑟琳王后  我应当继续跪在地上才是,我是来有所请求的。

亨利王  起来吧,坐在我身旁。只把您的请求的一半说给我听就行了,您和我平分大权,其余一半,您不说出,也早已答应了。请把您的要求说一遍,我必应允。

凯瑟琳王后  感谢陛下,我的请求的要点是请您珍惜自己,在珍惜的同时也不要把您的荣誉和庄严的职责弃置不顾。

亨利王  我的夫人,请说下去。

凯瑟琳王后  有不少人,而且都是正直忠实的人,来向我诉说,他们说您的臣民表现了十分不满的情绪,征税的诏令接二连三颁发下去,使他们忠诚的心上呈现出裂痕。固然,红衣主教大人,他们责备得最痛切的是您,说这些勒索是由您策划的;但是我们的主上,国王陛下——上帝保佑他的荣誉不受沾染——甚至他也受到浑话的奚落,这些话被忠心于国王的人听见了,真是要气破肚皮,简直像公开造反一样。

诺福克  不是什么“简直像”,而是“简直是”。由于这些苛捐杂税,织布商全都无力维持手下的大量工人,不得不解雇纺纱女工、梳绒工人、压布工人、织布工人,这些人不懂其他生计,为饥寒所迫,又无其他谋生之道,只得不顾一切,铤而走险,聚众喧哗,个个都准备拚死。

亨利王  苛捐杂税?抽什么捐?什么苛捐杂税?红衣主教大人,您和我都受到了责难,您可知道这件抽税的事么?

伍尔习  陛下容奏,在国家大事之中,我只知道我自己所作的那一部分;我不过像一列操演的士兵中的排头而已。

凯瑟琳王后  大人说得对,您并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些。但您所规划的措施是人人知道的,这些措施对不愿接受但又必须接受的人来说是不利的。关于这些勒索,早应奏明我们主上。听到这些名目已经就像中了瘟疫,而要承受这些勒索,那么脊梁一定会压折。他们都说这是您想出来的,如若不是,这种责难就未免过分严厉了。

【工人是天吗。】


亨利王  老谈勒索,请告诉我这勒索是属于哪种性质的,哪一类的。

凯琴琳王后  我实在太冒昧,惹得陛下生气,但是陛下有言在先,不加怪罪,我才敢斗胆直言。臣民们所以怨声载道,乃是因为有诏书下来,强迫人人交出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一,而且十万火急,立即征收,借口是筹划陛下去法国作战的经费。因而人们就口出狂言,把臣民的本分,唾弃不顾,人心变冷了,心里的忠诚冻成了冰,原来应该为您祝福的,现在也咒骂起来了,以致人们失去了臣民应有的驯顺与服从,放纵意志的怒火。我愿陛下从速予以考虑,当前没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了。

亨利王  我以生命发誓,这件事是违反我的意旨的。

伍尔习  至于我,我也没有超越出一致通过的决议的范围,若不是各位熟读法典的法官赞同,我也是不敢批准的。一些无知之辈既不了解我的性格,又与我素昧生平,竟自诩记录下了我的一举一动,并对我横加侮蔑,请允许我说,这种情况是有地位的人必然遭到的命运,有道德的人必然经历的荆棘路途。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有人恶意指责就停止我们必要的行动;这种人就像凶恶的鲨鱼,紧紧跟随着新装配下海的船,但是他们除了妄想,却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所作的好事往往被一些由轻信而变成嫉妒的人们解释为不是我们作的,或不同意是我们作的;我们作的坏事往往因为正好迎合下等人的口味,就被他们高声夸奖,说成是我们办的好事。如果我们怕人们嘲笑我们的行动,对我们吹毛求疵,因而站住不动,那我们只好坐在这地方,就在这地方扎根,或者像一尊石像似的端坐着。

亨利王  事情只要办得好,小心从事,是不会引起我们耽心害怕的;如果办的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结果如何,倒必须慎重考虑。您颁发的这道诏令可有先例可援吗?我看没有吧。我们不能剥夺臣民受到我们法律保护的权利,而随便按我们的意旨处置他们。每个人出六分之一?这种捐献听来是会令人发抖的,这岂不是等于把每棵树的树枝砍掉,树皮剥掉,树干的一部分锯掉?虽然树根留下了,但是树被砍成了这个样子,树里的汁液很快就会被风吹干。凡是对这件事表示不服的各郡,赶紧派人把我的文告送去,对那些不承认上次诏书的人,一律予以无条件的宽恕。我责成您去办理这件事。

【农民是地吗。】


伍尔习  (向秘书)跟您说句话。派人把文告写出来,送到全国各郡,说明国王的恩典和宽恕。民众怨声载道,对我很不满,因此可以派人宣称:这次皇上收回成命,宽恕大家,是全亏红衣主教从中斡旋的。下一步怎么办,过一会我再交代给您。(秘书下。)

总管上。

凯瑟琳王后  真是不幸,勃金汉公爵触犯了陛下。

亨利王  很多人都感到这是件不幸的事。这位公爵很有学问,口才出众,天资比别人都高;他的教养,不必求助于他人就足以使他成为一代大师的师傅和表率。但是请看,这些高贵的天赋一旦使用不当,思想腐化,必然变为罪恶,其面貌比起原来的秀丽来更丑恶十倍。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一个被人认为是奇迹的人——他的谈话往往使我听得入迷,一小时就像一分钟那样迅速过去——就是他,王后呀,给那一度为他所有的美德穿上了妖孽的服装,浑身漆黑,好像抹上了一层地狱的污秽。请坐在我身旁,听一听这位他所信任的总管说些什么,以荣誉为怀的人听了一定会悲伤的。(向伍尔习)请叫他把勃金汉所干的勾当再说一遍,多听一遍不会嫌多,但感情上的激动也是不会小的。

伍尔习  站出来,鼓起勇气陈述一下您,作为一个以主上的利益为念的臣民,从勃金汉公爵那里得到的证据吧。

亨利王  你可以毫无顾虑地谈。

总管  首先,他时常这样:每天他总要说些恶毒的话,他说万一国王死后无嗣,他就要设法把王位据为己有。这些都是我听他亲口对他的女婿阿伯根尼勋爵说的,并且他还当女婿之面发誓,威胁着要向红衣主教大人报复。

伍尔习  请陛下注意,在这一点上他的居心是何等险恶。他对陛下的生命,存心是十分狠毒的,虽然他的愿望孤立无援。此外,他还不以危害陛下为满足,还想危害陛下的朋友们呢。

凯瑟琳王后  我的学识渊博的红衣主教大人,您说每一句话,都要存心仁厚一些。

亨利王  说下去。如果我没有后嗣,他根据什么说他有权利得到我的王冠?关于这一点,你曾否听到他说过些什么?

总管  他是根据尼古拉斯·霍普金斯胡诌的预言才这样相信的。

亨利王  这霍普金斯是做什么的?

总管  陛下,他是沙特勒斯寺院的一个僧侣,是勃金汉公爵的忏悔僧,他无时无刻不对公爵灌输一些有关王权的话。

【思想主权吗。】


亨利王  你怎么知道?

总管  在陛下到法国去之前不久,公爵正住在“玫瑰”府邸,在圣劳伦斯·普尔特尼坊。有一次他问我,关于皇上出巡法国的事,伦敦市民都在说些什么。我回答说,大家生怕法国人不守信义,危害皇上的安全。接着公爵说,市民们的顾虑有道理;又说恐怕有一位圣洁的僧侣的话要应验了;他说,“这位僧侣时常派人来见我,要求我允许我的私人牧师约翰·德·拉·卡尔在适当的时候去听他讲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后来,卡尔去了,他郑重地叫卡尔宣过誓,用过了印,命令卡尔,除了我以外,不准把他所说的话吐露给任何人知道;在获得了庄严保证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请您告诉公爵,国王也好,他的后嗣也好,都不会昌盛;请他努力争取民众的爱戴;公爵一定会统治英国。’”

凯瑟琳王后  假如我没有把您认错,您是公爵的总管,因为佃户们的不满,失去了您的职务;请您注意,不要因为怨恨,随便控告一位贵族出身的人,并且损害了您自己的、比出身更可贵的灵魂;我说请注意,是的,我衷心请求您。

亨利王  让他往下说。说下去。

总管  我以灵魂担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对我的主人公爵大人说,那僧侣可能被魔鬼的把戏 骗住了,我说公爵若老在这上面想来想去,想得太久了,怕会炮制出一些阴谋来,一旦相信阴谋能实现,很可能就有所行动。他回答说,“胡说,这对我不可能带来什么损害;”此外他还说,上次皇上生病,如果升了天,红衣主教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的头早被砍下来了。

亨利王  哈?怎么,这么烂良心?啊哈,这个人确是想图谋不轨。你还能说出别的情况吗?

总管  我还能,陛下。

亨利王  说下去。

总管  在格林威治因为威廉·布尔末爵士的事陛下责备了公爵之后——

亨利王  我记得这回事。布尔未是誓忠于我的臣仆,公爵却要占为己有。好了,说下去,后来怎样?

总管  公爵说道,“假如我因此而坐了罪,比如说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我就一定仿效我父亲的办法。我父亲在索尔斯伯雷要求晋见窃国君主理查三世,如果理查答应,他就打算在假意向理查跪安之时,一刀把理查刺死。”

亨利王  这简直是罪大恶极的叛逆。

伍尔习  王后陛下,不把这个人关进监牢,皇上能自由生活吗?

凯瑟琳王后  愿上帝纠正一切。

亨利王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总管  他说完他的父亲用刀子怎样怎样之后,就挺直了身体,一只手握住匕首,一只手张开着按在胸前,抬头望着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誓,大意是如果他受到虐待,他一定要比他父亲更进一步,他父亲有谋无断,他却要行动起来。

亨利王  把他的刀插进我的胸膛,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现在被捕了,立刻付审。如果在法庭面前他能求得宽恕,那么他就得到宽恕;得不到,不要来向我求宽恕。白昼和黑夜作见证,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叛贼。(同下。)

【公判大会吗。】


第三场 王宫中一室

宫内大臣和山兹勋爵上。


宫内大臣  法国的魔法把人们捉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可能吗?

山兹  不管多么荒唐可笑的新风尚,即使没有丝毫男子汉气息的风尚,只要新,就有人仿效。

宫内大臣  根据我的拙见,这次渡海到法国,我们英国人得到的全部好处只不过是学会了几招挤眉弄眼的本领。但是他们学得很到家,当他们把脸皱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说,他们一定当过培平和克罗塞略斯④的大臣,包括他们的鼻子在内。可神气啦。

山兹  他们一律采用新的请安姿势,走起路来一颠一跛,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走路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得了马腿上生的内肿病或是马脚痉挛症呢。

宫内大臣  不但如此,他们的衣服式样也是邪门外道,正派的基督徒是不穿的,真该死啊,大人。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宫内大臣  怎么啦,什么新闻,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洛弗尔  说实话,大人,我没有听见什么新闻;我只听说宫门口贴出了新告示。

宫内大臣  说些什么?

洛弗尔  要改造那些游历归来的时髦人物。宫里只看到他们决斗、高谈阔论和他们带来的一帮裁缝啦。

宫内大臣  我很高兴宫门口贴出了这样的告示。现在可以请这些法国大人们相信我们英国的朝臣虽然从来没见过巴黎的卢佛宫,也照样有智慧。

洛弗尔  告示上的条例说道:他们必须抛弃从法国学来的那套弄臣装束的痕迹,取消帽子上插的羽毛,以及他们的无知头脑认为是光荣的一切行为,例如决斗、花炮;他们就用这套外国学来的“智慧”来欺凌比他们更高尚的人;他们必须完全放弃对网球、长统袜、胖短裤的信仰,这些都是国外游历的标记;他们必须恢复正派人的理性。否则,就滚回去,去找他们旧日的吃喝玩乐的朋友吧。我看这样一来他们这套荒淫无耻的行为,他们的这些“专利特权”,就会在他们的“喂、喂”⑤声中,在人们的嘲笑声中,像块破布头一样,被扔掉了。

山兹  到了该给他们吃药的时候了,他们的病传染的范围太广了。

宫内大臣  取消了这些漂亮的装饰,对我们的贵妇人来说,可是个损失啊!

洛弗尔  可不是么,说不定多么悲痛呢,两位大人。这帮狡黠的嫖客对于怎么颠倒妇女有一套神速的伎俩。唱一支法国歌儿,拉一手提琴是最灵不过的办法。

山兹  什么提琴,见他们的鬼去吧。这些玩艺儿取消了,我十分高兴,要改变这些人的性格,肯定是办不到的。像我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贵族,老早就在风流场中吃了败仗,这回可又能拿出我的朴素的歌儿来了,别人也愿意来听一会儿了,圣母在上,人们也会承认我的音乐才是真金实货呢。

宫内大臣  说得对呀,山兹勋爵。您倒是像个没有换牙的马驹,真是老来少哇。

【毛驴主席吗。】


山兹  对的,大人,只要还有牙床,我决不服老。

宫内大臣  托马斯爵士,您方才要往什么地方去?

洛弗尔  到红衣主教府去;大人也是被邀的客人呢。

宫内大臣  哎呀,对啊。今天晚上他请客吃饭,而且要大张筵席,请了许多贵族和贵妇;我可以向您担保,到那里一定会看到咱们国内的许多美人的呀。

洛弗尔  这位出家人确实胸襟博大,手笔阔绰,就像哺育我们的大地一样;他的雨露恩泽普及万方。

宫内大臣  无疑他是很高贵的;过去,他的嘴是很恶毒的,因此名誉不像今天这样好。

山兹  很可能,大人;今天他作得起好人。以他这样一个人来说,不守教规固然不好,吝啬却是更大的罪过;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应当十分慷慨才对,他们在这里是给别人做榜样看的呀。

宫内大臣  说得对,他们是起表率作用的,可惜现在像这样伟大的表率还不多。我的画舫在外面伺候,请大人同行吧;好托马斯爵士,来吧,不然我们要迟到了。我可不愿意迟到,我和亨利·吉尔福德爵士今晚被邀作司仪呢。

山兹  大人请。(同下。)

【主席书记吗。】


第四场 约克府大厅

奏木管乐。华盖下设一小桌,供红衣主教伍尔习之用;另设一长条桌为客席。安·波琳及各色各样贵族、贵妇人、妇女等宾客自一门上;亨利·吉尔福德爵士自另一门上。


吉尔福德  各位贵人,红衣主教大人向你们全体致意,欢迎大家。他要把今天晚上献给各位,要使人人感到快乐、满意。他希望所有在这里的花团锦簇的贵人们没有一个带来一丝一毫的忧虑心情;他希望,首先,在座的好侣伴,其次,好酒和主人好意的欢迎,能使诸位善良的人们人人快活。

宫内大臣、山兹勋爵和托马斯·洛弗尔爵士上。

吉尔福德  大人,您来迟了。我一想到这一大群美人儿,就像插了翅膀一样。

宫内大臣  哈利·吉尔福德爵士,您是青年呀。

山兹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红衣主教的脑子里只消有我一半的凡俗思想,他就应当设一席跑马快筵,在座的一定有人坐立不安,希望筵席早些结束啊。我以生命发誓,这一群美人儿可真甜蜜。

洛弗尔  我倒希望大人听过其中一两位的忏悔。

山兹  可惜没有。我让她们悔过的办法是很舒畅的。

洛弗尔  怎样舒畅?

山兹  像鹅绒软榻那样舒畅。

宫内大臣  亲爱的贵人们,愿意入席么?哈利爵士,您坐在那边,我来管这边;主教大人马上就到。请您不要怕冻,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就好比冬天。我的山兹勋爵,您倒是个能叫她们活跃的人;请坐在这两位贵人的中间吧。

山兹  一定,谢谢大人;对不起,亲爱的贵人们。如果我说话有些粗野,请你们原谅,这是我父亲的遗传。

安  他也疯疯癫癫么,大人?

山兹  咳,疯得厉害,疯到家了,而且疯狂地闹恋爱。但是他不咬人;他跟我现在一样,会一口气吻你二十次。

宫内大臣  大人说得对呀。好,各位的座位都很美满了。男宾们,如果这些美人儿皱着眉头离开,你们可得受处罚哟。

山兹  委托给我的这件小事儿,交给我吧。

奏木管乐。红衣主教伍尔习上,坐在华盖下的主人席上。

伍尔习  我的美好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哪一位尊贵的美人或爵爷不尽情快活一番,就不是我的朋友。来,干一杯,以证明我对大家的欢迎,并祝你们各位身体健康。(饮酒。)

山兹  主教大人真是品德高贵,来,取这样一只大杯子来,才容得下我的谢意,也免得我说许多话。

伍尔习  我的山兹勋爵,我谢谢您。您可得把您左右的客人逗得高兴哟。贵人们,你们怎么不尽情快活起来;各位大人,这是谁的错处呀?

山兹  大人,先得让红酒升上这些美人儿的双颊,然后我们才能让她们说话,把我们说得最后安静下来。

安  您倒是个快活人,会耍花样,我的山兹勋爵。

山兹  是的,如果我耍起来会赢的话。敬贵人一杯,请想个祝词,祝一件——

安  您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的东西。

山兹  我不是跟大人说她们马上就会开口说话的么?

鼓号声。鸣炮。

伍尔习  这是怎么回事?

宫内大臣  来人,出去看看。(仆人下。)

伍尔习  这炮声战鼓是什么意思?贵人们,不必惊慌,不论按照什么战争的条例,你们都享有安全的特权的。

【国庆焰火吗。】


仆人重上。

宫内大臣  怎么样,怎么回事?

仆人  是一队尊贵的陌生人,他们的外表不像本国人。他们已经下了画舫,上了岸,向这里进发,看来像是外国君主的高贵的使臣。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您去向他们表示欢迎;您会说法国话。按贵族的身分接待他们,引他们来见我,让他们看看这些光辉夺目的、天仙般的美人吧。来人,陪宫内大臣一齐前去。

宫内大臣引仆人下。大家起立,撤去餐桌。

伍尔习  现在可以说是残席了,不过让我来补救。愿大家消化好,让我再次向你们表示热烈欢迎,欢迎大家。

奏木管乐。国王及其他人等上,各戴假面具,牧羊人装束,宫内大臣前导。他们直奔红衣主教,优雅地向他行礼。

伍尔习  这些都是很高贵的客人啊。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宫内大臣  因为他们不会说英国话,他们请我转告大人:他们听人传说今晚这里有个尊贵的集会,美女如云,由于他们对美人十分尊敬,因此义不容辞,离开了羊群,请求您允许他们见见这些贵人淑女,和她们共同欢乐一小时。

伍尔习  宫内大臣,请告诉他们,他们贲临敝舍,顿使蓬荜生辉,我表示万分感谢,请他们尽情欢乐吧。

来者各选女伴,亨利王选安·波琳。

亨利王  这是我接触过的最美好的手;美丽女神啊,直到今天我才见到你。

奏乐,起舞。

伍尔习  大人。

宫内大臣  主教?

伍尔习  请替我告诉他们说,他们之中有一位按照他的地位应当更有资格来坐这个座位,如果我能认出他来,我一定双手奉献,以表示我的爱忱和敬意。

宫内大臣  大人,我遵命。(向假面人低声询问。)

伍尔习  他们说什么?

宫内大臣  他们都承认确有这样一位,但他们希望大人自己去找,他一定接受座位。

伍尔习  让我来看看,各位,请原谅。这就是我选中的国王。

亨利王  (摘下面具)红衣主教,您算找着他了。您这些客人可真美好啊;大人,您过得挺不错。您是出家人,否则的话,红衣主教,我告诉您,今天我就会对您下个不妙的判断呢。

伍尔习  我很高兴看到陛下今天兴致这样好。

亨利王  宫内大臣,请过来,那位美妇人是谁?

宫内大臣  启禀陛下,她是托马斯·波琳爵士、罗赤福德子爵的女儿,王后陛下的一位侍女。

亨利王  老天在上,她可真是娇滴滴的一块……亲爱的心上人,我来请你跳舞而不吻你一下,那可太不礼貌了。各位,祝你们健康,把酒杯传一巡。

伍尔习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内室里的筵席准备好了没有?

洛弗尔  准备好了,大人。

伍尔习  陛下,我看您跳舞跳得有些热了吧。

亨利王  我看太热了。

伍尔习  陛下,隔壁房间空气新鲜些。

亨利王  每个人带着自己女伴进来吧。亲爱的舞伴,我还不能马上放弃您呢。我的好红衣主教,让我们快活一番吧。我还要和这些美女干上六七杯,再和她们跳一回舞,然后我们大家做个美梦,看看谁最受宠爱。奏起乐来唱。(号角声中下。)

【文工团员吗。】



第二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一条街⑥

两绅士分别自二门上。


绅士甲  走得这么快,上哪里去?

绅士乙  上帝保佑您,到威司敏斯特大厅⑦,去打听打听伟大的勃金汉公爵怎样发落了。

绅士甲  先生,我告诉您吧,您不必白费气力了。一切都已完毕,只剩把犯人领回来这一仪式了。

绅士乙  您从那儿来么?

绅士甲  我可不是从那儿来么!

绅士乙  请说说发生的情况吧。

绅士甲  您一下子也会猜到的。

绅士乙  是证明他有罪吗?

绅士甲  那还用说,而且还判了罪。

绅士乙  可惜啊!

绅士甲  还有更多的人也觉得可惜呢。

绅士乙  但是请问,审判是怎样进行的呢?

绅士甲  我可以简单地跟您说一说。伟大的公爵来到了法庭,对于对他提出的控诉,他自始至终表示不服,并且提出许多强有力的理由,证明法律的无效。但是国王的检察官根据各证人的口供、笔供、证件,证明他是有罪的。公爵就要求提证人当面质对,出庭的反面证人有他的总管,他的私人牧师吉尔伯特·帕克先生,他的忏悔僧约翰·卡尔,还有那制造这次灾祸的魔鬼和尚霍普金斯。

绅士乙  霍普金斯就是那用预言煽惑公爵的人。

绅士甲  就是他。这些人都提出强烈的控诉,公爵力图给自己开脱,当然不成功,因此本应和他平起平坐的那些贵族根据这些证明就判决他犯了叛君之罪。公爵为了保卫自己生命,又引经据典,侃侃陈词,但是他的话只能引起人们对他的怜悯,或被人抛在脑后。

绅士乙  这以后,他的态度又如何呢?

绅士甲  后来,人们又把他领到法庭上来听他自己的丧钟——他的判决词,他听了以后,心里十分痛苦,汗下如雨。他怒气冲冲、带着敌意、仓猝地说了几句话。但是随后他就控制住了自己,表现出一种可爱的、十分高贵的忍耐精神,一直到结束。

绅士乙  我看他现在也并不怕死。

绅士甲  他的确不怕死,当时他也不像个女人似的表示怕死。他可能对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有些痛心。

绅士乙  的确,红衣主教是这场灾祸的根由。

绅士甲  根据大家的揣测,这是很可能的。先是吉尔台尔的失宠,他的爱尔兰总督的职务被撤除了;接着萨立伯爵被调去接任,匆匆忙忙地,唯恐怕他援助他的岳父。

绅士乙  这种政治手段是有深谋和恶意的。

绅士甲  等他回来,他肯定是要报复的。人人都注意到:凡是国王宠爱的人,红衣主教必定立刻派他个职务,而且总是远远地离开宫廷。

绅士乙  平民们无不恨之入骨,凭良心说,人人都愿他葬身百尺深渊。而这位公爵呢,大家都爱戴、崇拜,把他叫做宽厚的勃金汉,全体尊贵的贵族的一面镜子——

绅士甲  先生,站在那儿,不要动;看看你方才谈到的、被颠覆了的贵族吧。

【地富反坏右吗。】


勃金汉自审判庭上;持钺卫兵前导,钺刃向勃金汉;两旁卫兵各持戈;托马斯·洛弗尔爵士、尼古拉斯·浮士爵士、威廉·山兹勋爵、平民等随上。

绅士乙  让我们靠近一点来看看他。

勃金汉  全体善良的人们,你们从老远来到这里来对我表示同情,请听听我说些什么,听完了,你们就回家去,把我丢在脑后吧。今天我被判了叛君之罪,并且作为一个叛君犯去受死;但上天是我的见证,我是有良心的人,如果我对我良心不忠实,等斧子砍下来的时候,就让它把我毁灭了吧。我并不怨恨法律把我处死,法律根据程序,办事很公道;但是对那些诉诸法律的人,我倒是希望他们更像基督徒一些。不管他们是谁,我衷心宽恕他们;不过这些人应当注意,不可把作恶当作荣耀,也不可在伟大的人们的坟墓上建筑他们的罪恶,如果这样,无辜流血的我一定要起来大声反对。我不抱任何在这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我也不想去乞求,尽管皇上无限仁慈,不责怪我的冒犯。你们这些少数爱我的人、敢于来哀悼勃金汉的人,都是他的崇高的朋友、伙伴,离开你们而独自死去是他唯一的遗憾。跟我来,像善良的天使那样来送我的终吧;当落下的钢斧永远割断了我的肉体和灵魂的联系的时候,请你们为我祷告,作为给我的甘美的祭奠,超度我的灵魂升入天堂。看上帝的分上,引路前进吧。

洛弗尔  公爵大人,我恳求您,如果您心里隐藏着对我的任何恶意,请您仁慈一些,公开地饶恕我吧。

勃金汉  托马斯·洛弗尔爵士,我毫无保留地宽恕您,我也希望得到宽恕。我宽恕所有的人。尽管人们作了无数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仍然是和他们和好的,我决不用黑色的怨恨来建造我的坟墓。请代我向皇上致意,他如果谈到勃金汉,请告诉他,您会见勃金汉的时候,勃金汉已经走完了进入天堂的一半路程。我仍然誓忠国王,为他祈祷,只要我灵魂没有离开我的躯体,我就会为他祝福。我愿他万寿无疆,愿他在世的年限长到我现在都来不及数;我愿他治国一本仁爱,受人爱戴;我愿他考老寿终之日,在陵墓之内,与“善良”同穴。

洛弗尔  公爵大人,请允许我领您到河岸,把您交给尼古拉斯·浮士爵士,他负责领您到目的地去。

浮士  来人,作好准备,公爵到了;看看画舫是否齐备,把它装配好,要合公爵大人的身分。

勃金汉  不必了,尼古拉斯爵士,让它去吧;这对我现在的处境无异是一种嘲笑。当我来的时候,我还是宫廷侍卫长、勃金汉公爵,而现在不过是可怜的爱德华·布恩了。然而我比起那些控诉我的卑鄙之徒还是富足得多,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理。我现在立誓,而且用我的鲜血立誓,总有一天我流的血会引起他们的呻吟的。我的尊贵的父亲亨利,勃金汉公爵,首先发难反对篡夺王位的理查三世,后因失败,逃往他的仆人班尼斯特处求救,不想被此贱人出卖,没有经过审判手续就被处死了,愿上帝保佑他死后平安。亨利七世即位,他衷心可怜我父亲丧了命,叫我荫袭我应得的荣誉,他真不愧是一位圣明的君主,他使我的姓名在家败名裂之后再度归入贵族之列。现在,亨利七世之子,亨利八世,却一下子把我的生命、荣誉、姓名和使我幸福的一切,从世界上永远夺去了。不错,我经过了审判,我也必须承认这次审判也不辱没我贵族身分,这一点使我感觉我比我那可怜的父亲稍许幸福些;但是,我们的命运有共同之处,我们都是受了仆人的陷害,受了我们最喜爱的人的陷害,这种仆人真可算是最无人性、最不忠诚的了。一切都是上天所安排,但是各位听我讲话的人,请你们相信一个垂死之人所说的实话吧:当你们慷慨地表示友爱或道出肺腑忠言之时,千万要有所克制,因为那些被你们当成朋友看待的人,你们把心交给了他们的那些人,只要看到你们稍微有一点点失势,立刻就像一股水似的从你们那里流走,无影无踪,即便再见着,也是在想把你们淹死。你们全体善良的人们,为我祷告吧;我现在得要离开你们了;我那漫长的、厌倦的生活的最后一刻就要到来。别了。你们什么时候想谈谈悲伤的事,就请谈谈我是怎样死的吧。我说完了,上帝饶恕我。(勃金汉公爵及随行人等下。)

【株连十族吗。】


绅士甲  咳,多可怜啊,先生,我看那些处死他的人,自己也将招致无穷灾祸。

绅士乙  公爵如果是无罪的,那么这未免太悲惨了。但是我似乎隐隐约约感到将要发生不祥之事,而且一旦发生,比今天的这件事还要严重。

绅士甲  愿善良的天使保佑我们,是什么不祥之事呢?先生,您不怀疑我不可靠吧。

绅士乙  这是件极其重要的秘密,必须十分可靠的人才不会把它泄露。

绅士甲  请告诉我,我是不大说话的。

绅士乙  我相信您,先生,我对您说了吧。您最近没有听见人们嘁嘁喳喳地谈论国王要休凯瑟琳么?

绅士甲  我听见了,但是这是与事实不符的,因为国王听到了这谣言以后,勃然大怒,立刻命令伦敦市长禁止谣言传播,控制住那些敢于乱说的人。

绅士乙  但是,先生,这侮蔑国王的谣言现在成为事实了。这谣言近来又传开了,而且比以前更厉害,大家都肯定地认为国王想冒险干一下。这怕是因为红衣主教或国王的其他亲信,由于憎恶这位善良的王后,才引起国王的疑虑,借此来败坏她。最近红衣主教坎丕阿斯来了,似乎正好证实这点,大家认为他就是为此事而来的。⑧

绅士甲  这肯定是红衣主教⑨干的,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对皇帝⑩进行报复,因为他请求皇帝封他为托列多大主教,皇帝不允,故出此策。

绅士乙  我看您是猜中了。但是王后却因此而受到苦楚,岂不残酷?红衣主教一定要这么办,王后就只好倒台。

绅士甲  真是悲惨啊。此处人来人往,谈话不便,我们找个无人之处去思考思考吧。(同下。)

【文字诏狱吗。】


第二场 王宫中一间前厅

宫内大臣上,边走边读信。


宫内大臣  “宫内大臣勋鉴:尊嘱置备马匹事,刻已竭尽绵薄,亲自派人精选、训练并配妥鞍辔。马匹均系幼驹,极为俊美,乃北地良种。正欲送往伦敦,不意红衣主教大人派人手持命令,以强力将马匹夺去,所持理由则是:国王以下,应尽先供奉红衣主教大人,一般臣民不得占先,吾等亦无言以对。”我怕只好尽先供奉他了。好吧,给了他吧,我看他是决心要占有一切的。

诺福克和萨福克二公爵上。


诺福克  宫内大臣,您好。

宫内大臣  两位公爵大人好。

萨福克  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宫内大臣  我刚离开他,他一个人在愁思苦想呢。

诺福克  为了什么原故?

宫内大臣  像是因为他和嫂嫂结婚的事,使他良心颇感不安。

萨福克  (旁白)我看是因为他的心上安上了另一个女人了。

诺福克  就是因为这个原故。这都是红衣主教干的。这个红衣主教简直是二皇上。这个瞎了眼睛的和尚,他成了命运女神的长子了,随心所欲地转动着命运之轮。总有一天皇上会把他看透。

萨福克  原上帝让皇上睁开眼睛,否则这位主教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诺福克  他外貌多么圣洁,多么虔诚啊!可是他干的又是一套什么勾当!他破坏了王后的伟大的外甥神圣罗马皇帝和我们之间的同盟之后,现在他又潜入国王的灵魂,在那里散布祸种、疑虑、良心的不安、恐惧和绝望,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的婚事。为了把国王从这些疑虑等等之中恢复过来,他又建议离婚。这是多大的损失啊!王后像一颗宝石似的二十年来悬挂在国王的胸前,一直没有丧失她的光辉;她爱国王爱得这样纯正,就像天使爱善良的人一样;就是遭到命运最大的打击,她也会为国王祝福的。他这种行径可真算得是虔诚呀!

宫内大臣  上帝保佑我,千万别让人给我提出这种建议!不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各处,人人都在谈论,每个心地善良的人听了都为此落泪。那些敢于调查这件事的底细的人都发现其中主要目的是要皇上聘法国国王的妹子。皇上长期以来好比在睡觉,看不清这个大胆的坏人,但上天总会有一天照亮皇上眼睛的。

萨福克  并且把我们从他的奴役中解放出来。

诺福克  我们确实有必要为我们的得救而衷心祝祷啊,否则这个横行霸道的人就会把我们大家从老爷的地位变成了家僮呢。我们这些有贵族荣誉的人就像他面前的一团泥巴,他爱把我们捏成什么等级的人,就由他去捏成什么等级。

萨福克  就我而言,两位大人,我既不爱他,也不怕他,这就是我的信条。我不是靠他才成为贵族的,只要国王陛下同意,我这贵族还要一直当下去。他咒骂也好,祝福也好,都和我无关,就像一阵风,我都不相信。我过去了解他,我现在仍然了解他。使他如此不可一世的教皇爱拿他怎样就怎样,我是管不着的。

诺福克  我们去晋见皇上吧,和他谈些别的事务,免得他太为这件事苦恼。大人,您也陪我们同去吧?

宫内大臣  恕不奉陪了,国王差我另有公干。不过,两位此时晋见怕会打扰陛下,有些不便吧。祝两位公爵健康。

诺福克  谢谢您的好意,宫内大臣。(宫内大臣下。)

【为害一方吗。】


诺福克公爵推开两扇门扉,国王坐在内室,专心阅读。

萨福克  他的神色是多么严肃啊。他心里一定十分痛苦。

亨利王  哈?什么人?

诺福克  愿上帝不要让他激怒。

亨利王  是什么人?我在独自沉思,你们怎么竟敢无故闯进来?我是什么人哪?哈?

诺福克  您是位仁慈的君主,凡是不存恶意而得罪您的人,您都能原谅。我们行为越轨,实在因为有重要大事,要请陛下圣裁。

亨利王  你们胆子太大了,太不成体统了。我倒要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时候是谈公事的时候。这是办理世俗事务的时候吗?哈?

伍尔习和坎丕阿斯持委任状上。

亨利王  什么人?我的好红衣主教大人么?哎呀,我的伍尔习,只有你能镇定我受伤的良心。你真是有资格医治君主的良药。(向坎丕阿斯)博学的、尊敬的神父,欢迎您来到我们的国家,我和我的国家愿为您效劳。(向伍尔习)主教大人,请注意不要让我变成一个空谈家。

伍尔习  陛下不会空谈的。我请求陛下和我们密谈一小时。

亨利王  (向诺福克和萨福克)下去,我现在有事。

诺福克  (向萨福克)难道这和尚连一点体面的观念都没有么?

萨福克  (向诺福克)有也不多。我可不愿意当他这路角色。不过,事情不可能长此不变的。

诺福克  (向萨福克)如果不变,我将不惜冒险,跟他干了!

萨福克  (向诺福克)我也愿冒险。(诺福克及萨福克下。)

伍尔习  陛下毫无顾虑地提出您的疑难,向基督教各国公开征求意见,可见陛下圣明,足资各国君主效法。谁还能对陛下表示不满呢?谁还能恶意中伤陛下呢?西班牙人固然和她有血统关系,对她怀着善意,但是如果他们存心善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审判是公正的、合乎贵族身分的。任何僧侣——我指的是基督教各国博学的僧侣——可以自由发表意见。罗马——智慧的保姆,应陛下本人的邀请,派了一位代表到我们这里来,就是这位德高望重、公正博学的高僧,坎丕阿斯红衣主教。我再一次引他来觐见陛下。

亨利王  我再一次拥抱他,欢迎他,并感谢神圣的罗马教廷对我的垂爱,他们派来的人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人。

坎丕阿斯  陛下的崇高品德是值得所有外邦人敬爱的。我把带来的委任状现在交到陛下手里,里面写明:罗马教廷委派您,红衣主教大人,会同奉命来此的我对这件事情作出公正的裁判。

亨利王  二位都是公正不阿的人啊。我决定派人去通知王后您到此的目的。噶登纳在哪里?

伍尔习  我知道陛下心里一直是眷恋她的,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她请几位学者充分地替她辩护吧。比她地位低的女子,法律也允许她请人辩护的。

亨利王  是,一定得请最好的辩护师,辩护得最好的,我有赏。不准请坏的。红衣主教,请把我新委派的秘书噶登纳叫来。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合用。(伍尔习下。)

【天下为公吗。】


伍尔习领噶登纳上。

伍尔习  (向噶登纳)和我握手吧,祝您快活,祝您得到恩宠。您现在是皇上的人了。

噶登纳  (向伍尔习)但是永远听主教大人的吩咐,我是您一手提拔的。

亨利王  过来,噶登纳。(二人走开,低语。)

坎丕阿斯  约克主教大人,这个人现在的职务以前不是由一位佩斯博士担任的么?

伍尔习  是的。

坎丕阿斯  大家不是都说佩斯很有学问么?

伍尔习  当然。

坎丕阿斯  请相信我,红衣主教大人,外面流传着一种对您很不利的言论。

伍尔习  怎么?对我?

坎丕阿斯  他们毫不迟疑地说您嫉妒他,说他为人极有道德,您怕他飞黄腾达,老把他派到国外,他郁郁寡欢,因疯而死。

伍尔习  愿上天赐他平安,这已足以表示一个基督徒对他的关心了。至于活着的那些发牢骚的人,有许多地方可以把他们的嘴堵住。佩斯一定要做得道貌岸然,这是十分愚蠢的。噶登纳那家伙不坏,我差遣他到哪儿,他就到哪儿。不是这样的人,我决不让他和我这样亲近的。老兄,请记住,我们活着不能让下贱人和我们平起平坐、握手言欢啊。

亨利王  用温和的态度把这个交给王后。(噶登纳下)接待这样一些有学问的人,我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场所是黑衣僧团的寺院。你们就在那里聚会来办理这件重大的事情吧。我的伍尔习,派人去布置一下。咳,大人,一个精力充沛的人要和这样一个可爱的同榻人分离,这是多令人伤心啊?但是,良心,良心,它是最敏感的。我必须把她抛弃。(同下。)

【礼崩乐坏吗。】


第三场 王后内宫的一间前厅

安·波琳和老妇人上。


安  也不是因为那个。叫人难过的原故是:皇上和她生活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她为人又是这么好,谁也没法子说她一句坏话,我拿我的性命担保,她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损害别人,咳,登位以来,已度过这么多的春秋,尊严和荣华有增无已——放弃这些东西而感到的痛苦比当初得到它们的时候感到的甜蜜,何止大过千倍——有过这么一段经历之后,今天忽然下令驱逐她,妖怪也会感到凄恻的。

老妇人  铁石心肠的人也为她心软,为她难过。

安  天意如此啊,她从来没有享受这份荣华倒还好些。虽说荣华易逝,但是如果真是因为不和,因为命运的关系,使她和荣华富贵一刀两段,这痛苦也真跟灵魂和肉体分家一样啊。

老妇人  哎,可怜的王后,她现在又变成外国人了。

安  这就更加叫人可怜她了。说实话,我认为与其绫罗绸缎,珠光宝影,生活在忧愁痛苦之中,不如出身清寒,和贫贱人来往,倒落个知足长乐,还更好些。

老妇人  知足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啊。

安  说实话,我以闺女家身分发誓,我可不愿意当王后。

老妇人  我不怕造孽,我倒愿意,我还敢豁出我闺女家身分,偏要当一回王后呢。别看您装模作样,其实您心里也愿意。看您长得这副女人家的俊俏模样,您那颗心也是女人的心,女人的心总是爱地位、金银、权力的,这些东西,说实话,就是福气,就是上帝的礼物,别看您假正经,您那颗软羔皮做的良心,只要您愿意把它撑开,这些礼物满都装得下。

安  说实话,您这都是胡说。

老妇人  实话,实话,可不是实话么?您真不愿意当王后?

安  我不当,天下的金银财宝都给我,我也不当。

老妇人  这可怪了。我虽然老了,谁要是肯花一个轧弯了的三便士铜币雇我,我也愿意跟他做一回夫妻。不过请您告诉我,当个公爵夫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安  说实话,我也不愿意。

老妇人  您的骨头可太软了。再降一级;我要是遇上个青年伯爵,最多红一红脸,早不像您这样还保住闺女家的身分了。您的脊梁上连这些分量都不肯经受,那可太软了,永远也弄不到个孩子。

安  瞧您这乱扯!我再起誓,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愿意当王后。

老妇人  我看,只要把小小英格兰给您,您就会愿意手里攥个球儿啦⑾。我自己只要得到卡那文郡就够了,虽说这地方也不属于国王。瞧,谁来了。

【岛夷志略吗。】


宫内大臣上。

宫内大臣  早安,两位贵人的密谈有一听的价值么?

安  我的好大人,不值得您问起,我们在替我们的主母难过呢。

宫内大臣  你们作的倒是件好事,是善良的妇女应该作的啊。还有结局完满的希望呢。

安  我祝告上帝,但愿如此。

宫内大臣  您的心地真是善良,愿上天降福给您这样的人。好贵人,我这话是说得很诚恳的,国王陛下见您具备许多品德,为了表示他对您的尊崇,特降鸿恩,晋封您为彭布洛克侯爵夫人,除封号之外,每年还加赏年禄一千镑。

安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示我的忠心。把我的一切都献出来也不足以报答皇上的恩典;为皇上祈祷,不足以表示我的虔诚;为他祝愿,最多也只流于空洞,没有价值。但是我也只能用祈祷和祝愿来报答了。恳求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我谢恩,以表我的忠心,就说婢女实在有愧,愿圣躬康健,皇图昌盛。

宫内大臣  我一定在皇上面前证明他对您的推崇是有道理的。(旁白)我已经把她仔细考量,她真是德貌兼备,无怪皇上看中了她。说不定这位贵人会生出一颗明珠来,照亮我们这座岛国呢。⑿(向安·波琳)我去见皇上了,告诉他我已向您下达了他的旨意。(宫内大臣下。)

安  大人,再见。

老妇人  咳,真是碰巧了,瞧,我像个叫化子似的在宫里呆了十六年,今天还是个叫化子:东求钱,西求钱,总是不巧,不是去得太早了,就是太晚了。可是您呢——这也是命呀——是条新来的鱼儿——真是逼上门来的好运气——还没张口,嘴里就填满了。

安  我也没有想到。

老妇人  味道怎么样?苦吗?我敢赌四十便士,不会苦的。从前有位姑娘——这是个老故事——她不愿当王后,把埃及的泥巴⒀都给她,她也不肯。您听见过么?

安  算了算了,您又在开玩笑了。

老妇人  有您这样的好题目,我能唱得比云雀还好听。彭布洛克侯爵夫人?就因为皇上尊敬您,一年一千镑?没有别的责任?我敢用性命担保,还不知道有几个一千镑等着您呢。皇恩就像一件衣裳,前襟长,后边的下摆还更长呢。到了现在我敢说您脊梁上也背得动公爵夫人的头衔了。您倒说说,是不是比刚才体力强了些呢?

安  好大娘,您爱高兴,尽管自己高兴,别把我也拉扯在里头。这件事要让我高兴,还不如我娘没有生我的好,我想到后果就浑身发软。王后正在伤心,我们在这儿呆了半天,都把她忘了,请您千万别把在这儿听见的事告诉她。

老妇人  您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同下。)

【歪瓜裂枣吗。】


第四场 黑衣僧团寺院的大厅

铜号、铜角奏入席调。寺院司仪二人持短银杖上;接着上来的是书吏二人,穿法学博士衣冠;接着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独上;接着是林肯、伊里、洛彻斯特、圣阿萨夫四主教。略有间隔。一绅士捧玺囊、大玺和红衣主教冕上;接着是两个牧师,各持银十字架一个;司仪,免冠上,国王侍卫持长柄银锤随上;随后二绅士上,各捧银柱一根;接着两位红衣主教并肩上,二贵族持剑及长柄锤随上。国王入座,座上有华盖。二红衣主教坐在国王下面,任审判官。王后入座,王后座位与国王座位略有距离。四主教按教会法庭规则列席两旁,下面坐二书吏。贵族若干人挨着主教依次列席。唱名官及其他侍役依次侍立。


伍尔习  传令下去,叫全体肃静,宣读罗马颁发给我们的委任状。

亨利王  有什么必要呢?已经公开宣读过了,各方面都承认教庭的权威,您还是节约一点时间吧。

伍尔习  遵命。下一步手续。

书吏  唱名,英格兰国王亨利出庭。

唱名官  英格兰国王亨利出庭。

书吏  唱名,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唱名官  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凯瑟琳王后不答,从宝座上站起来,在庭内巡行一周,走到亨利王面前,跪在他膝下,发言:

凯瑟琳王后  陛下,我要求您给我作主,以仁慈待我。我是最可怜的女人,我是个外国人,不是在您的领地上出生的;我在这里得不到公正的审判,也不能保证得到友好、公平的待遇。咳,陛下,我在什么事情上得罪了您?我的行为又怎样叫您生气了,您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抛弃,不赏给我一点恩泽呢?上帝作见证,作为妻子,我一直对您忠实、驯服,无时无刻不按照您的意旨办事,总怕惹您不高兴,说实话,我自己的快乐与忧伤,都要看您的脸色变化而决定。什么时候我违抗过您的要求,什么时候我没把您的要求当做自己的要求?您的那些朋友,哪一位我不是尽力喜爱,尽管我明知他是我的仇人?我的朋友中间只要有人引起了您的恼怒,哪一位我不是和他绝了交?不但如此,我还通知他,从此他不准再来见我。陛下,请您回想一下,二十多年以来,作为妻子,我一直是这样服从您的,而且很幸运,给您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在这一段时间的过程之内,您能说出并且证明我在荣誉方面、在夫妻关系方面、在我对您圣躬应尽的责任和爱护方面有任何一点亏损,那么,上帝在上,把我赶走,对我表示最丑恶的鄙视,把我驱逐出门外,把我付诸最严厉的审判吧。陛下,请您想一想,您的父王是有名的最圣明的君主,才思出众,精明果断;我的父亲西班牙王腓迪南,人人都说是个多少年来最明智的君主。毫无疑问,他们当初讨论这件事,并且认为我们的婚姻合法的时候,他们是和各国延请来有学问的人共同商量过的。因此我恳求陛下给我宽限,等我向我在西班牙的朋友们征求一下意见。陛下如果不肯,上帝在上,那就任凭陛下处理吧。

【顶风作案吗。】


伍尔习  王后,在座的都是您选定的,这些可敬的神父无论道德或学问都是举世无双的,是的,这些来此替您辩护的都是国内的杰出人物。因此,您要求延缓开庭,对您自己、对国王都绝对没有好处,徒然使您心中不定,也使皇上的疑虑不得消除。

坎丕阿斯  伍尔习红衣主教大人说得很好、很对。因此,王后,这次皇上亲自主持的审讯应当进行才对,不要再拖延了,大家把理由陈述一下,让在座的人听听。

凯瑟琳王后  红衣主教大人,我要对您讲几句话。

伍尔习  王后请。

凯瑟琳王后  大人,我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上,但我一想到我是王后——也许我一向梦想自己是王后——想到我至少是一位国王的女儿,我就把我一滴滴的泪珠化为火星。

伍尔习  尚请耐性些。

凯瑟琳王后  您若是放谦恭些,我就会耐性了,否则让上帝来惩罚我;但是您是一辈子也不会谦恭的。根据有力的证据,我相信您是我的敌人,我反对您来审判我,因为在皇上和我之间吹旺了火种的不是别人,正是您——但是上帝的甘露会把它浇灭的——因此,我重复一遍,我毫无保留地反对您,不错,从我的灵魂深处拒绝您来裁判我;我再说一遍,我认为您是最想恶意中伤我的敌人,我认为您完全不是什么真理的朋友。

伍尔习  我不得不认为您今天说话完全不像往常一样。您一向以仁慈为怀,您的言行一向表明您脾气温和,知情达理,超出一般女子能力之上。王后,您错怪了我,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我对您、对任何人都没有作过不公道的事;我到现在为止所作的,以及进一步将要作的,有罗马红衣主教会议——不错,还是罗马红衣主教全体会议的委任状,作为根据。您指控我吹旺了火种,我否认;皇上在此,如果他认为我有过这种行为,现在又矢口否认,他可以公正地惩罚我的扯谎;否则您就是损害了我的名誉。如果他确实知道您方才所报导的与我无干,他自然也就知道我并没有想陷害您。因此,能够恢复我的名誉的是他,办法就是把这些想法从您的心里排除出去。皇上一会儿一定会谈这问题的,在他没有谈以前,我诚恳地请求您,仁慈的王后,不要去想您方才说的话了,也不要再说了。

凯瑟琳王后  大人、大人,我是个单纯的女人,太柔弱,敌不过您的狡猾。您很驯顺,嘴上很谦恭;您装出一副十足驯顺、谦恭的外表,作为您的地位和职业的标志。但是您心里却充满了傲慢、恶毒和自大。您靠了运气和皇上的恩宠,轻而易举地跳出卑贱的地位,现在攀登到很高的地位,有权势的人当了您的随从,真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诺,只要您一吩咐,就有人去执行。我不能不告诉您,您对身外的荣耀注意得太多了,对您那崇高的、精神的天职注意得太少了。这就是我拒绝您来审判我的另一条理由。我在这里,当着你们全体,向教皇呼吁,把我这件案子全部提交给神圣的教皇,请他来审判我。(向国王行屈膝礼,作离庭状。)

坎丕阿斯  王后太固执,不服从法律,对法律乱加挑剔,不屑受法律的审判,这很不好。她已经要离开法庭了。

亨利王  叫她回来。

【牛粪主席吗。】


唱名官  英格兰王后凯瑟琳出庭。

葛利菲斯  王后,传您回去呢。

凯瑟琳王后  您何必去管它?他们叫您回去,但是请您只管照旧前面引路。上帝帮助我,他们气得我实在没有耐性了。请您前进吧,我决不停留,决不停留,不管他们在哪个法庭开庭,我决不再为这件事出庭了。(王后及随从人等下。)

亨利王  凯德,你去吧。世界上有谁敢说他的妻子比我的妻子还贤惠,不要相信他,他在扯谎。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世间王后中的王后;没有法子能够形容你那罕见的品质——温柔和顺、圣徒一般的恭顺、贤良的妻子所特有的自我克制、以服从别人来换取别人的服从;此外,你的品质又是十分崇高而虔诚。她出身贵胄,她待我的态度也无愧于一个真正的贵族。

伍尔习  仁慈的皇上,我以万分恭顺的心情请求陛下,请您开恩当众宣布,使在座的人都能听到,我到底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没有,引起过您的怀疑而来审查这件事没有;我感谢上帝让您得到这样一位好王后,我在您面前谈到她的时候,什么时候我说过她半个字的坏话,损害了她今天的地位、损害了她的人身?我受到了袭击,被人捆住了手脚,因此不得不求解脱,虽然不能立时立地得到完全的补偿。

亨利王  红衣主教大人,我原谅您;不错,我以我的荣誉担保,我宣布您与此事无关。您自己也知道您有不少仇人,这些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您作对,他们就像村子里的狗一样,听见别的狗叫唤,也跟着叫唤。其中有些人在王后面前说了坏话,引起了王后对您的恼怒。我原谅您。是否您觉得这还不够公道呢?您一向希望把这件事平息下去,不愿意惊师动众,而且多方加以遏止,作了许多努力。我以我的荣誉为誓,关于我这位善良的红衣主教大人,我就说到这里,在这些方面宣告他无罪。至于我的动机,请允许我耽搁各位一点时间,耗费各位一些精神来听一听。我的动机是这样的,请各位注意,最初我的良心感到有些痛苦、不安、刺痛,这是因为我听了当时法国大使贝扬主教讲的几句话而引起。贝扬主教奉命来到我国为奥尔良公爵和我的女儿玛丽议婚,在磋商的过程之中,还没有作出决议之前,他——我指的是那位主教——要求暂停谈判,以便禀奏他的主子法国国王,说明我的女儿不一定是合法的后裔,因为她是我和先兄留下的寡嫂结婚而生的。谈判的暂时停顿使我良心深处受到很大的震动,好像一根锋利的铁杵刺进了我的胸膛,使我的一片心田为之战栗。这无异是对我的警告,我感到惶惑,千头万绪的考虑涌上心头。首先,我觉得我失去了上天的恩宠,因为上天注定,王后和我生下的男嗣,不是在腹内夭折,就是出世后不久就死去,她创造的生命无异是坟墓中的僵尸。我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的国家在世界各国之中应该得到一位最好的王太子,然而不幸它却不能从就手中获得这种幸福。其次,我就考虑到我既无子嗣,我所统治的各国就发生了危机,这使我万分痛苦,我的良心就如惊涛骇浪,我就像一条船似的把帆卷起,掌起舵,驶向今天这条出路。也就是说,我感到良心有病,十分沉重,一直没有医好,因此今天特请国内圣职神父和博学之士来医治我良心的创伤。林肯主教大人,这件事我第一次是和您私下⒁谈起的,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向您提的时候我感到的负担是多么沉重,简直使我透不过气来。

林肯  我记得很清楚,陛下。

【一朵鲜花插到牛粪里了吗。】


亨利王  我说得时间太久了,请您自己说说您是怎样同意我的吧。

林肯  陛下恕罪,这个问题是个无比重大的问题,后果是万分严重的,因此我乍一听时感到像是晴天霹雳,我当时提出了一个最大胆的建议,请陛下采取今天大家参与的这个办法,但是我当时是毫无信心的。

亨利王  坎特伯雷大主教,后来我就和您提起此事,承您允诺召开今天的审讯。今天出庭的各位圣职神父,没有一位我没有事先向他请教过,每一位都表示同意,在你们的批准之下我才着手进行的。因此,继续审讯吧。这件案子的进行决不是因为对善良的王后本人抱有什么反感,而是因为我方才谈到的良心上的针刺。各位只要能证明我们的婚姻合法,我以我的生命和国王的尊严担保,我愿和她——我的王后凯瑟琳——终身偕老,即使世界上有天仙下凡,我也决不理睬。

坎丕阿斯  陛下恕罪,王后已经退庭,似乎有必要休会,改日再开;同时必须立刻派人去恳请王后收回她意图呈递给教皇的呼吁书。

大家起身作离庭状。

亨利王  (旁白)我看这几位红衣主教是在捋我的虎须。我厌恶罗马教廷这种拖延懒散的作风和这套把戏。我那亲爱的、博学的仆人克兰默,你回来;你靠近了我,我就有了安慰。退庭;前进。(全体按登场次序下。)

【虎头蛇尾吗。】



第三幕


第一场 布莱德威尔王宫。王后内宫一室

王后和侍女们在作针线。


凯瑟琳王后  姑娘,拿起琴来弹一回,烦恼害得我愁肠百结。唱支歌吧,看你能不能解解烦恼。不要作活了。

俄耳甫斯⒂弹琴的地方长出了树林,

俄耳甫斯歌唱的时候积雪的山顶

也把它们的头儿倾斜;

花儿和草儿听到他奏的乐曲

便都欣欣向荣,好像阳光和雨

使它们永不凋谢。

天下万物听到他奏出的乐调,

就连海洋里汹涌着的波涛,

也低下头来,趋于安详;

美妙的音乐就有这样的魔力,

万种愁绪进入了梦乡而安息,

在听到乐声的时候消亡。

一侍从上。

凯瑟琳王后  什么事?

侍从  启禀娘娘,两位红衣大主教在客厅伺候。

凯瑟琳王后  他们想和我谈话么?

侍从  他们是这样要我回娘娘的话的。

凯瑟琳王后  请两位大人移步到这里来吧。(侍从下)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失去了恩宠,他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呢?我看他们的来意不善。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好人,他们要办的事应该是正义的,但不是所有戴风帽的都是好僧人。

红衣主教伍尔习和坎丕阿斯上。

伍尔习  愿娘娘平安。

凯瑟琳王后  两位大人请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成了家庭主妇了;在最恶劣的情况到来的时候,我可以完全变成一个家庭主妇。两位圣洁的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伍尔习  尊贵的王后,我请求您领我们到您的密室,我们好把来此的理由充分向您陈述。

凯瑟琳王后  就在这儿说吧。直到如今我还没有作过一件使我良心不安的事,一定要躲到角落里去说。但愿所有的女人都能像我这样无愧于心地说出这句话。两位大人,我敢于——在这一点上我比很多人都强——让任何人来裁判我的行为,我的一举一动是有目共睹的,我不怕那些怀嫉妒之心、小人之见的人来反对我,我知道我的生活是坦坦荡荡的。两位来此的贵干如果干系到我,干系到我作为妻子的身分,请大胆直言,真理是喜欢公开交易的。

伍尔习  tanta est erga te mentis integritas regina serenissima——⒃

凯瑟琳王后  好大人,请不要说拉丁话,我来到英国以后,我自己祖国的语言还并没有完全荒废,但是在英国而说外国话,就使我的案子更显得奇怪而可疑了。还是请说英国话吧。如果您说的是真情实话,她们⒄为了她们可怜的主母的原故,是会感谢您的。请相信,她们的主母受过了很多很多委屈。红衣主教大人,即使是我故意犯的罪过,也可以用英语宽赦。

伍尔习  尊贵的娘娘,我在皇上和您的驾前为臣,忠心耿耿,我原是一片忠诚之意,不想引起您莫大的疑心,这使我感到遗憾。我们来此并非要向您提出什么指控,每个善良的人都为您的荣誉祝福,我们也不想玷污您的荣誉,我们更不想叫您陷入痛苦,您受的痛苦,善心的娘娘,已经太多了。我们来此只是想了解您对皇上和您之间的重大争执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并且作为自由、诚实的人,我们愿意对您的案件提出我们的公正意见并给您一些安慰。

【如虎添翼吗。】


坎丕阿斯  最受尊崇的王后,约克大主教出于他高贵的天性、热情和至今仍然对您表示的恭顺,对您最近对他的忠诚和出身所作的过火的抨击,不耿介于怀,不愧是个善良君子;他和我一样为了表示消除芥蒂,愿意为您效劳,为您出谋献策。

凯瑟琳王后  (旁白)还不是要陷害我。——两位大人,我感谢两位的好意,两位说的话是像诚实人说的话,愿上帝让两位真正成为诚实人。但是说实话,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真不知道怎样立刻给你们答复。这个问题对我的荣誉有密切关系,可能对我的生命还更有关系;何况我的思考能力很弱,你们两位又是这样严肃而有学问的人。我方才正在和我的侍女们作针线活,上帝作证,我丝毫没有料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会降临到我这里。我感到我那王后的高位已临近末日了,请两位大人看在我过去的分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征求一下另一方面关于我这件事的意见⒅。咳,我是个既无朋友又没有希望的女人。

伍尔习  王后,您这些顾虑辜负了皇上的钟爱,您有无限的希望,无穷的朋友。

凯瑟琳王后  在英国,即使有,对我也没有多大好处。大人,您认为哪个英国人敢给我出主意呢?如果有个朋友不顾一切,敢于公开违背皇上的圣意,说出了心里话,他还想活着当臣民么?我的朋友,这是不可能的。能消除我的痛苦的人,我能信得过的人,不在这儿,他们正如我其他的慰藉一样,离此遥远,在我自己的国家呢,两位大人。

坎丕阿斯  我希望您把您的忧愁抛开,听取我的建议。

凯瑟琳王后  怎样的建议?

坎丕阿斯  把您这件重要案件托付给皇上,求他保护,他是以仁爱为怀、恩泽无边的。这样不仅对您的荣誉更好些,对您这案子也更好些,否则您若受到法律审判,您一定会很不体面地离开的。

伍尔习  他对您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凯瑟琳王后  两位对我说的话正是两位所希望的,那就是要毁灭我。这就是两位作为基督徒而给我的建议么?你们给我走开。我们大家的头上还有青天,在天上还有个审判官,他是任何国王所不能腐蚀的。

坎丕阿斯  您这样生气,说明您对我们有了误会。

凯瑟琳王后  这更足见你们之可耻。我早先以为你们是圣洁的人;我凭灵魂发誓,我早先以为你们是两位可敬的、有道德的红衣主教。不过我看你们恐怕是两位罪孽深重、没有人心的红衣主教罢了。两位大人,你们应当扪心有愧,改过自新才是。难道那就是你们给我带来的安慰么?难道那就是你们给我这么一个可怜的、在你们中间遭到毁灭的、被人嘲笑、受人鄙视的妇人带来的定心丸么?我并不希望你们遭受我所遭受的痛苦,哪怕只有一半;我比你们的心要仁慈些。但是我要警告你们:注意,千万要注意,不要让我的悲哀的重担立刻就落在你们自己身上。

伍尔习  王后,这简直是十足的疯话,您把我们的好心当成了恶意。

凯瑟琳王后  你们却把我不当个人看待。像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人是要遭殃的。你们如果还有一点公道、一点恻隐之心,如果你们不仅仅是披着僧侣衣冠的人,你们决不会叫我把我这件冤枉痛心的案子交到那恨我的人手里。咳,他已经不准我和他同床了;很久以来,他已经不爱我了。两位大人,我老了,现在我和他的全部关系只是:我服从他。我受的罪孽已经到头了,不能比这更坏了。我落到今天这样可诅咒的地步,都是你们努力的结果。

坎丕阿斯  您的顾虑却比这可诅咒的境遇还糟些呢。

【春冰虎尾吗。】


凯瑟琳王后  让我来说说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吧,好人是没有朋友替他说话的。我活了这么大年纪,难道我在哪一点上有亏妇道么?我敢毫不浮夸地说,作为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有人对我的贞节表示过怀疑,给我打上不贞节的烙印?难道我不是永远满怀热爱地去满足国王的要求么?难道我不是除了上帝以外最爱他、最服从他么?我对他的痴心不是已经达到迷信的地步了么?我不是为了使他满意而竟把祷告也忘记了么?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答么?大人,这是不公道的。你们去找一个忠实于丈夫的妻子,一个除了丈夫的快乐以外从不梦想其他乐趣的妻子,把她找来,拿她来和我比一比,如果说她已经尽其所能了,我却还比她多一分光采,那就是我有极大的耐性。

伍尔习  王后,我们是为您的好而来的,您这话离题太远了。

凯瑟琳王后  大人,要我自愿放弃您的主上和我结婚时封给我的尊贵的称号,这是犯罪的,我不敢作。除了一死,任何事情不能让我和王后的尊严分离。

伍尔习  请听我说。

凯瑟琳王后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踏上过英国的土地,从来没有感受过英国土地上生长的阿谀奉承。你们长着天使般的脸,可是上天知道你们的心是什么样的心。我这个可怜的王后啊,今天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我呢?我是活在世上的最不幸的女人。咳,可怜的姑娘们,你们的前程今天又在哪儿呢?我就像个沉船落难的人,漂泊到了这个国家,举目无亲,没有希望,没有人为我掬一把同情之泪,简直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像一朵百合花,一度在田野里开得十分茂盛,一时独步,现在却只有垂首待毙了。

伍尔习  只要娘娘肯相信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诚恳的,您就不至于感到如此得不到安慰。娘娘,我们何必——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对您不起?咳,我们的地位、我们的职业都不允许我们这样作。我们的职务是医治这类的悲痛,而不是传播悲痛。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考虑一下,您现在的行为只会给您自己带来损害,是的,只能使您和国王之间的分歧完全无法弥补。君主的心最爱别人顺从,他们爱这样的人。但对那些思想固执的人,他们就会像可怕的风暴那样发作。我知道您性情温和高贵,心灵平静安详;我们是作为和事佬、作为朋友、作为您的仆人而来的,请您把我们当和事佬、朋友和仆人看待吧。

坎丕阿斯  王后,您会发现事实正是这样。您不该用那些妇人家的顾虑来损害您自己的品德。上天赋予您一份高贵的精神,这种高贵的精神总是会排除那些顾虑的,就像剔除赝币那样。皇上是爱您的,您千万不可失去皇上对您的眷爱。至于我们,如果您愿意把您的事情托付给我们,我们一定竭尽绵薄,为您效劳。

凯瑟琳王后  两位大人请便,并且请原谅我。如果我的行为有什么失度的地方,两位可以理解我是妇道人家,对像两位大人这样的人物不懂得怎样回答才算得体。请代向国王陛下致意,我的心仍然属于他,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为他祝祷。两位圣职神父,请把你们的建议赐告;身为王后的人现在也得乞求了,当初她踏上这片国土的时候,没想到要维持她的尊严竟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啊。(同下。)

【伴君如伴虎吗。】


第二场 国王宫中一间前厅

诺福克公爵、萨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和宫内大臣上。


诺福克  如果你们团结起来提出指控,坚持到底,红衣主教就可能站不住脚。如果你们错过时机,我敢预言,除了你们已经经受的屈辱以外,必然还有更多新的屈辱在等待你们呢。

萨立  只要有机会能使我回想起我的岳父勃金汉公爵并替他报仇,我总是高兴的。

萨福克  哪个贵族不遭他的白眼?至少有哪个贵族是他放在眼里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什么时候承认过任何人的贵族身分?

宫内大臣  列位大人,你们所说的是你们希望办到的;我也知道他从你我手中应得的是什么。但是现在虽然时机有利,我不敢肯定我们究竟能对他怎样。如果你们不能阻止他和国王接近,千万不要在他身上搞什么名堂,他嘴边的话就像魔法咒语,是能迷住国王的。

诺福克  哼,不要怕他,他的魔法已经不灵验了,国王已经发现对他不利的材料,他的甜言蜜语从此失去了功效。国王肯定已经对他有了反感,他已无法逃脱了。

萨立  大人,我真希望每一点钟听到一次这样的消息。

诺福克  请相信我,这是真的。在这次离婚案中,他的表里不一的行动已经全部被揭穿了。揭穿仇人的本来面目,真是深合我心。

萨立  他的阴谋诡计是怎样泄露的呢?

萨福克  说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跌破眼镜吗。】


萨立  怎么怎么?

萨福克  红衣主教上教皇的信失误了,落到了国王的眼里,信上说他请求神圣的教皇不要批准离婚,这是批准不得的,因为,信上说道:“我发现我的国王已经爱上了王后的一个心腹宫女,安·波琳贵人,而不能自拔了”云云。

萨立  皇上当真看见这信了?

萨福克  不错。

萨立  信上的话能实现么?

宫内大臣  从这封信上,皇上看穿了他那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行径,他的全部诡计都像一条船似的沉没了。现在呢,病人死了,他才把药送来:皇上已经娶了那位美丽的宫女了。

萨立  但愿如此。

萨福克  大人,您的愿望已经实现,您可以为此而高兴了。

萨立  我全心全意祝他们婚姻美满。

萨福克  我也祝福。

诺福克  人人祝福。

萨福克  上谕已经颁布,要为她举行加冕礼呢。这可是新近的事,对有些人可以不必细谈。但是各位大人,她可真是位杰出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啊。我相信她会给我们这国土带来福祉,举国上下将永志不忘。

萨立  但是国王会不会容忍红衣主教这封信呢?天主啊,千万不要让国王容忍下去。

诺福克  我也愿天主如此。

萨福克  不会,不会。国王鼻子跟前有很多黄蜂嗡嗡地飞着,总有只黄蜂会尽早去螫他的。坎丕阿斯红衣主教已偷偷地到罗马去了,不辞而别,丢下国王的案子不管,十万火急地替我们那位红衣主教奔走,为他的阴谋说项去了。我告诉各位吧,国王知道此事后,还大声喊“哈”呢。

宫内大臣  愿上帝火上加油,让皇上的“哈”喊得更响些。

诺福克  但是大人,克兰默什么时候回来?

萨福克  他已经回来了,带回来了国外的意见,几乎所有的各国著名僧院都同意皇上离婚,我看皇上二次结婚和安·波琳加冕的事不久即将公布了。凯瑟琳就不再是王后了,她的称号将是亚瑟亲王⒆寡妃。

诺福克  这位克兰默是个很可尊敬的人,为了皇上的事,他是不辞劳苦的。

萨福克  是的,我们不久就将看他升为大主教了。

诺福克  我也听说。

萨福克  确实如此。红衣主教来了。

伍尔习和克伦威尔上。

诺福克  注意,注意,他有些抑郁不欢的样子。

伍尔习  克伦威尔,那一包信件,您呈给皇上了么?

克伦威尔  我亲自交到他手里的,在他卧室里。

伍尔习  他打开包看了没有?

克伦威尔  他接过去立即启了封,他看头一封信的时候,十分严肃地思考着,脸上显得很关心的样子。他要您今天早晨来这里朝见他。

伍尔习  他准备好上朝了么?

克伦威尔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准备开铡吗。】


伍尔习  离开我一会儿。(克伦威尔下)(旁白)一定得是阿朗松公爵夫人、法国国王的妹子才成。一定得让皇上娶她。安·波琳?不行。我不能让他娶安·波琳,那不仅是脸蛋俊俏的问题。波琳?不行,我们决不能要波琳。我真希望赶快听到罗马的回信。安·波琳已经晋封为彭勃洛克侯爵夫人了?

诺福克  他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萨福克  也许他听说国王生他的气了。

萨立  上帝的公道是不饶人的。

伍尔习  (旁白)被废的王后的侍女?骑士的女儿倒作起了女主人的女主人?王后的王后?这支蜡烛的光亮不够,必须由我来把它夹灭,它才会熄灭。我知道她品德很好,配当王后,这又怎样呢?我还知道她是个热衷的路德派呢,她对我们的事业是有害的,不应该让她成为我们那倔强的国王的心腹人。此外,又钻出来了一个异教徒,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异教徒——克兰默,他像条虫子似的爬近国王,受到国王恩宠,言听计从。

诺福克  不知什么事情让他烦恼呢。

萨立  我希望这件事能折断他的心弦才好。

亨利王上,读表册;洛弗尔随上。

萨福克  皇上,皇上!

亨利王  他为他自己积累了成堆的财富!每个小时从他手里流出去多少开销!他到底用什么节约办法耙耧了这许多东西?啊,各位大人,可见到红衣主教么?

诺福克  陛下,我们方才一直站在此处观察他呢。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激动着他,他咬咬嘴唇,表示惊愕,忽然又停住脚步,看着地下,把手指点住太阳穴,又骤然急步快走,又忽然停住,用力捶打胸膛,忽而两眼又望着月亮。我们看他那些神态十分奇怪。

亨利王  很可能他思想里面斗争得很厉害。今天早晨他奉我命令把国事公文送给我看;你们猜我在这些文件里发现了什么?一份财产清册,我相信这是他无心之中夹在里面的,册子上写明他的各项家私,其中有各种金银器皿、珠宝、华贵衣料、家具等等,其数量之多,不是一个臣民所应有的。

诺福克  这是天意,是什么神明把这份清册夹在公文袋里好让陛下过目的。

亨利王  如果我们觉得他所冥想的都是些人间以外的事和精神领域的事,那他无妨继续他的冥想;但是我怕他所想的事都是人间俗事,不值得他严肃考虑的事。

亨利王就座,向洛弗尔耳语,洛弗尔走向伍尔习。

伍尔习  上天饶恕我。愿上帝永远保佑陛下。

亨利王  好大人,您一肚子装的尽是天堂的玩艺儿,您脑子里装着您最美好的品德的清册,这些东西,您方才正在清点吧。您的精神活动太忙了,找不到片刻的时间来审查审查您在尘世的账目,在这方面我看您简直不善理财呀,所以我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位佐臣。

伍尔习  陛下,我有规定执行圣职的时间,也有规定思考我所担任的国家事务的时间,此外,以我这血肉之躯,我也需要有休息保养的时间,我和与我同类的凡人一样,不是铜筋铁骨,须要照顾到休息。

亨利王  您说得很好。

伍尔习  愿陛下经常把我说的和我作的对比一下,我还会给陛下机会的。

【清君侧吗。】


亨利王  这话又说得很好,话说得好,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作了好事,但是话到底不是事。我的父亲很爱您,他说他爱您的,他还用行动在您身上实现了他的话。自从我接位以来,我一直把您引为心腹知己,不仅差您去办利益最大的事,而且把我已有的产业剥下一层来赏给您,以表示我的恩典。

伍尔习  (旁白)这是什么意思?

萨立  (旁白)愿天主火上加油。

亨利王  难道不是我把您提拔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吗?我请您告诉我,我现在说的话您认为是真是假;如果您肯说实话,也请您说一说您是否蒙受了我的好处。您有何话说?

伍尔习  主上,我承认您每日赏赐给我的恩荣,是人力所无法报答的,我虽尽力图报,也难酬万一。我心有余、力不足,但也总求竭股肱之力,凡对圣上有益的、对国家有利的事,我都拿来当我自己的事办。陛下优渥有加,我当之有愧,只能报以忠顺的感谢,为陛下对天祝祷,我对您的忠诚不仅过去是有增无减的,而且在死亡的冬日没有把它消灭之前,还必将与日俱增。

亨利王  回答得好,这番话表明了为人臣者的忠顺;作了忠臣的事,忠臣的荣誉就是报酬,反之,如有污点,必受惩罚。我认为,既然您从我手中得到的赏赉不能算薄,我的心对您表露的宠爱比别人多,我以人君的身分加给您的荣耀和雨露一样,也比别人多,那么,您的手、您的心、您的头脑、您的能力所能作的一切,尽管您对教皇负有义务,也应当比别人对我表示更多的友好才对,以体现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伍尔习  陛下容禀,我为了陛下的利益比为我自己更加劳心劳力,我现在、过去、将来……尽管全世界的人都粉碎了他们对您的义务,把它从他们的灵魂中抛掉,尽管危机比人们所能想像的还多,而且这些危机一旦出现,比想像的还可怕,但是我对您的忠心将如中流砥柱,独挽狂澜,我永远坚定不移地是陛下的人。

亨利王  这话说得很庄严,请各位大人注意,他的心胸是忠顺的,列位已经看到他的心剖开了。(把一些文件递给他)先念这份,再念这份,然后,您如果还有胃口,再请去用早餐吧。(亨利王向伍尔习瞋目而视,下;各贵族簇拥国王下,相互微笑并耳语。)

伍尔习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骤然震怒?我种了什么因,竟得到这样的果?他临行时对我怒目而视,眼中射出毁灭性的光焰,很像一只怒狮,望着刺伤它的大胆猎人,接着,又把他消灭。我得看看这文件,他发怒的原委怕就在这上面。果然;这文件把我毁了,这就是我为了我自身的目的而搜罗的全部巨额财产的清册,我是想用它来取得教皇的权位、支付我在罗马的朋友们的。唉,疏忽了!真愚蠢,活该失败,是哪个捣乱的魔鬼让我把这重要的秘密文件放进我送给国王的信袋里去的呢?有没有挽救的办法了呢?有没有什么新计策可以把这件事从他的思想里排除出去呢?我知道此事使他十分激怒,但是我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成功,尽管时运悖逆,我还是可以开脱的。这是什么?“呈教皇”?千真万确,这是我写给教皇的信,所有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这回可完了。我已经达到了飞黄腾达的顶点,我的光荣像过了正午的太阳,现在很快就要落下去了。我将要像傍晚的流星一样陨落,人们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舍命陪君子吗。】


诺福克公爵和萨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和宫内大臣重上。

诺福克  红衣主教,请听国王的圣谕。国王命令您立即把国玺交出来,交到我们手里,住到温彻斯特主教官邸——阿舍府去,不得擅自离开,听候皇上发落。

伍尔习  等一等,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书面的证明?事关重要,空口不足为凭。

萨福克  谁敢违抗携带国王的明确面谕和旨意的人?

伍尔习  如果只是空口的旨意,各位爱多管闲事的大人,我告诉你们,我就敢违抗,我就不承认。我看这是你们恶意中伤。爱嫉妒的人啊,我这回才感到你们是什么样的粗劣的材料塑成的,你们是多么热切地注视着我遭受的种种屈辱,好像我的屈辱可以给你们滋养似的!凡是能使我毁灭的一切,都使你们飘飘然起来,忘记了正义与人情。心怀恶意的人们,沿着你们的嫉妒的道路前进吧,基督教是保证你们这样作的,而且可以肯定,到时候你们会得到恰当的报酬的。你们气势汹汹要讨去的那颗国玺,是我的主上、也是你们的主上国王陛下亲手交给我的,叫我终生享受掌玺的职权和荣誉,并且还附了一道授权的诏书来肯定他的恩典。现在,谁来把它拿去啊?

萨立  就是那位把它交给您的国王。

伍尔习  那就非得他亲自来拿不可。

萨立  你这个僧人,你是个傲慢的叛逆。

伍尔习  傲慢的贵族,你胡说。在四十小时之内,你,萨立伯爵,就会后悔这样口出不逊的,你将恨不得把你自己的舌头烧掉呢。

萨立  你这披着血红外衣的罪人,你的野心剥夺了我的岳父——尊贵的勃金汉的生命,举国上下为此哀恸。把你的同行的红衣主教全体的头颅和你以及你全部的最好的品德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勃金汉公爵一根头发的分量。都是你那该死的诡计,你派我到爱尔兰去作总督,把我打发得远远的,使我不能拯救他,使我远离国王,使我远离一切能以仁慈之心宽恕你所加在他头上的罪名之人,好让你这位大善人一本你神圣的恻隐之心,用一把斧子解除他的罪愆。

伍尔习  这位夸夸其谈的贵族所说的这番话,以及他所能归到我账上的其他一切,我的回答是,都是一派胡言。根据法律,勃金汉公爵罪有应得。我与此事毫无干系,我也没有私怀恶意要处死他,关于这一点,贵族陪审官们和公爵本人的罪恶勾当可以作证。大人,如果我是个爱多话的人,我可以告诉您,您这个人既不诚实,也缺乏荣誉;就对我的最尊贵的主上国王陛下的忠诚而言,我敢和比您萨立伯爵阁下更完美的人以及所有看中您那些愚蠢行为的人相比而无愧。

萨立  好哇,你这个僧人,不是看在你那长袍的分上,我就要让你流着生命之血的身体尝尝我宝剑的滋味。各位大人,你们听他多狂妄,你们能忍受么?而且是从这么个家伙的嘴里说出来的!如果我们就这样驯服地生活下去,让一件红袍蒙骗过去,那贵族就完蛋了,不如请主教大人出来,用他那顶僧帽,像捉云雀那样,把我们的眼睛晃晕了吧。

伍尔习  一切好事对你的胃口来说都是毒药。

【事急无君子吗。】


萨立  是的,有一类好事是不对我胃口的,比如说,红衣主教,用勒索的办法把全国的财富都搜集到您一个人的手里;比如说,从截获的邮袋中所发现的您写给教皇的反对国王的信件。既然您提醒了我,我倒不妨说,您作的好事必将遗臭万年。诺福克大人,您是位真正尊贵的人,您是以大家的利益为重的,他何以会犯这样多的罪行,何以从他的生活里可以收集到这么多的罪状,原因就在于我们贵族和我们的子孙不被人看重了,如果让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子孙怕连个绅士都当不上了。红衣主教大人,您和又丑又黑的姘头睡觉的时候听到教堂清晨的钟声会吃一惊,但是我会让您更加吃惊呢。

伍尔习  我本可以向这个人表示万分的蔑视,不过我以仁慈为职责,不能这样作。

诺福克  大人,所有的罪状都在皇上手里,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都是十分丑恶的。

伍尔习  等国王知道了我对他的真诚之后,我的清白就会显得更加美好,更加无瑕。

萨立  这是挽救不了您的,我感谢自己还不那样健忘,我还记得某些罪状,这些事是包不住的。红衣主教,如果您感到羞愧而认罪,那么您就表明还保持着一点点诚实。

伍尔习  先生,往下说吧,把您能想到的最坏的罪状都说出来,我也不怕。如果我感到羞愧,那只是因为看到贵族这么没有礼貌。

萨立  我宁可丧失礼貌,也不愿丧失我的头颅。听着吧:第一,您未得国王同意,私自设法取得了教皇代表的地位,利用这职权损害了全国主教的权限。

诺福克  其次,在您写给罗马和其他外国君主的所有的信件上,始终写着“我和我的国王”字样,这样,国王反倒变成了您的臣仆。

萨福克  再次,未经奏明国王或通知枢密会议,在您受命为大使出使神圣罗马皇帝宫廷之时,擅自将国玺带往弗兰德斯。

萨立  还有一项,您未得国王旨意和政府的批准擅自派遣人数众多的使团去见格雷格利·德·卡萨多,缔结我们皇上和菲拉拉公爵之间的盟约。

萨福克  出于纯粹的野心,您命人把您的主教冕铸在国王的钱币上。

萨立  还有,您把数不清的资财送到罗马提供教廷——这些资财是怎样得来的,我请您自己的良心回答——为您的升官铺平道路,结果整个王国完全被您摧毁。您的罪状还有很多,都是您犯的,因此臭不可闻,我不愿意玷污了我的嘴。

宫内大臣  大人,不要把一个即将失败的人逼得太紧,这是不道德的。他的过错难逃法网,让法律来惩罚他,您不必过问了。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变得这样渺小,我看了心里也流泪。

萨立  我宽恕他。

萨福克  红衣主教大人,国王圣谕还说,您利用教皇代表的身分在国内最近所作的一切已经足以构成擅自执行教皇法权的罪状,因此国王已经下诏,把您的财物、地产、田产、动产等等一概没收,不再受国王保护。这是我接到的指令。

诺福克  好了,我们走了,好让您沉思一回,想想怎样改过自新吧。至于您不肯把国玺交还给我们,还作了倔强的答复,我们一定要禀奏皇上,皇上肯定会对您表示谢意的。好了,我那小小的好红衣主教大人,再见吧。(众人下,伍尔习留在台上。)

【先小人后君子吗。】


伍尔习  你们对我表示的那点小小的好意,再见吧。再见?我全部的宏伟事业从此不再见了。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生出了希望的嫩叶,第二天开了花,身上开满了红艳艳的荣誉的花朵,第三天致命的霜冻来了,而这位蒙在鼓里的好人还满有把握,以为他的宏伟事业正在成熟呢,想不到霜冻正在咬噬他的根,接着他就倒下了,和我一样。我就像缚着猪尿泡游泳的顽皮小孩,好几年来在光荣的大海上冒进,游到了我力所不及的深处,我那吹得鼓鼓的声势终于爆破了,多年的劳绩使我今天只落得一个疲惫衰老的身躯,任凭狂涛摆布,把我永远埋葬。人世间的浮名虚荣,我恨你;我觉得我的心好像新近被人割碎了一样。依靠帝王的颜色而生存的人是多么可怜啊!在我们所企望看到的帝王的笑脸和帝王可能加在我们身上的毁灭之间,存在着多少苦痛和恐惧啊,远远超过战争和妇人所能引起的。他一旦失败,就像撒旦一样,便是永劫不复。

克伦威尔上,伫立,表示惊愕。

伍尔习  怎么样?什么事,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  先生,我简直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伍尔习  怎么,被我的不幸吓呆了?以你这样的智力,见到伟大人物的衰败也竟感到吃惊么?好了好了,你如果一哭,那我可真是失败了。

克伦威尔  大人感觉怎样?

伍尔习  很好,我的好克伦威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幸福过。我现在了解我自己了,我感到在我内心里有一种平静,远非人间一切尊荣所能比拟,是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国王把我医治好了,我衷心感谢他;他出于怜悯之心,从我这两个肩头,这两根坍塌了的柱石上,把一副重担卸下,我承受的荣誉太重了,足以压沉一个舰队。唉,克伦威尔,那真是负担哪,真是负担哪,对于一个向往天堂的人来说,是太沉重了。

克伦威尔  我很高兴大人对待这种负担处理得如此正确。

伍尔习  我希望我作到了这一点;我觉得,由于灵魂坚强了,我现在似乎也能够忍受比我那些怯懦的敌人所敢于加在我身上的苦难更多更大的苦难。外边有什么新闻么?

克伦威尔  最痛心的、最坏的新闻就是您失去国王恩宠的事。

伍尔习  愿上帝降福给他。

克伦威尔  其次,托马斯·摩尔爵士已被遴选为首相,代替您的地位。

伍尔习  这倒有些出乎意外,但是他是个博学之士,我愿他长久受到皇上的恩宠,按照真理和他的良心办正义的事;我愿他在完成了他的途程、在祝福声中长眠之后,他的尸骨能够埋到坟墓里,有孤儿的泪洒在他的墓上。还有什么?

克伦威尔  克兰默回国了,受到了欢迎,并晋封为坎特伯雷大主教。

伍尔习  这倒真是新闻。

克伦威尔  最后,贵人安·波琳早已和国王秘密结了婚,今天在上教堂作礼拜去的时候,作为王后公开出面了,现在大家都在谈论的只是她的加冕问题了。

【痴心女子负心汉吗。】


伍尔习  那就是把我拖下水底的秤砣。克伦威尔啊,国王跑在我的前边了。就因为这一个女人,我把我所有的光荣都输了出去,再也赢不回来了。太阳升起,但它永远也迎接不到我的荣誉了,它再也不会给那一大批等候我向他们微笑的贵族们镀上一层金了。克伦威尔,你离开我吧,我已经是个可怜的、失败的人,不配再作你的主人和东家。你去找国王吧,他是太阳,我祝这颗太阳永远不落;我已经告诉过他,你是什么人,你如何忠实,他会提拔你的。我知他天性高贵,只要他能够想起我一点影子来,他会有所感触,不会让你的希望和劳力也落空的。好克伦威尔,不可忽略他;要利用现在的时机,为你自己未来的安全作好准备。

克伦威尔  唉,大人,难道我非离开您不可了么?非得放弃这么一位尊贵、真实的好主人了么?一切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请你们作证,我克伦威尔离开我的主人,心里有多难过。我一定去为国王效劳;但是我永远永远要为您祝祷。

伍尔习  克伦威尔,我的苦难虽然很大,但我本没打算流一滴眼泪,但是你这番恳切而真诚的心意却迫使我扮演起女人的角色了。让我们擦干了眼泪,克伦威尔,听我再说几句。等我终有一天被人遗忘了的时候,等我安睡在没有感觉的、冷冰冰的石头棺材里,再也听不见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你可以对人说我曾教导过你,说伍尔习曾一度踏遍了光荣的道路,勘探过荣誉的全部深渊和浅滩,从他的遇难的残骸里为你找到了一条上进之路,是一条稳妥安全的路,虽然你主人自己没有能走上。你只消注意我是怎样失败的,是什么使我毁灭的。克伦威尔,你一定要听我的嘱咐,把野心抛掉,天使们就是因为犯了野心的罪而堕落的,而人不过是他的创造主的影像,岂能希望通过野心而得到胜利?爱你自己要爱在最后,珍爱那些恨你的人,诚实比起腐败会给你赢得更多的好处。在你的右手里永远举着温顺的和平枝,免得嫉妒之徒说闲话。作人要公正,不要怕;你所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应该是你的国家、上帝和真理所要达到的目的,这以后,你如果还是失败了,那么,克伦威尔,你的失败也不愧是一个殉教者的失败,会受到祝福的。为国王效劳吧。请你领我进去,把我所有的一切直到最后一个便士开出一份清册来,这些都是国王的。我敢于认为是我自己的财产的东西只有这件袍子和我对上帝的一片诚心了。唉,克伦威尔,克伦威尔,如果我把为国王效劳的热诚,用一半来侍奉我的上帝,他也不会在我垂老之年把我赤条条地丢给我的敌人了。

克伦威尔  好大人,忍耐些。

伍尔习  我是在忍耐。别了,宫廷中升迁的希望,我的希望在天堂上了。(同下。)

【刁钻古怪吗。】



第四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一条街

二绅士上,互遇。


绅士甲  您好,又遇见了。

绅士乙  您好。

绅士甲  您来此是想占个位置看安贵人加冕回宫么?

绅士乙  我只为此事而来。我们上回相遇的时候,正值勃金汉公爵受审回来。

绅士甲  不错。那一回很不痛快,这一回却是普天同庆啊。

绅士乙  这很好啊。我相信市民们今天一定安排了各种演出,举行盛装的游行,以及种种喜庆活动,充分表现他们忠于皇上的心意。说句公道话,他们总是热情的。

绅士甲  没有像今天的庆祝这样盛大的了,而且,我告诉您,也没有像今天的庆祝这样受到欢迎的了。

绅士乙  请允许我冒昧问一声,您手里拿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绅士甲  按照加冕的惯例,这一天可以请派差使,这就是请差的名单。第一位是萨福克公爵,他请求担任大总管,第二位是诺福克公爵,他请求担任典礼官,其余的您自己看吧。

绅士乙  谢谢您,先生。如果我不知道有这种惯例,我倒要感谢您这张名单呢。但是请问,废后凯瑟琳怎样了?她的事情进展如何?

绅士甲  这我也能告诉您。最近,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其他博学可敬的、和他同等地位的神甫们的伴随之下,在登斯塔布尔地方开了一次庭,废后凯瑟琳就住在离那儿六哩路的安普希尔地方。他们屡次传她出庭,但是她没有去。说得简单点吧,虽然她没有出庭,但是由于国王近日良心上的不安,这些博学的神甫们一致同意判她离婚,宣布她的婚姻无效。此后,就把她迁到金莫顿去了,直到现在她还在那里生病呢。

绅士乙  可怜的好王后啊。(号角声)号角响了,站拢些,王后来了。(木号声。)

加冕行列的次序:

一阵呐亮的号角声。

二法官。

首相,玺囊、长柄锤前导。

歌童队,唱赞诗(随奏音乐)。

【养虎遗患吗。】


伦敦市长,持长柄锤。随后,司礼官,穿礼服,戴镀金铜王冠。

道塞特侯爵,持金权杖,戴黄金半王冠。萨立伯爵,持银制鸽杖,戴伯爵冠。二人均佩联续S形项链。

萨福克公爵,穿大礼服,戴公爵冠,持大总管白色长杖。诺福克公爵,持典礼官杖,戴小王冠。二人均佩联续s形项链。

四名五港子爵举华盖为王后遮荫,王后穿礼服,头发披散,发上饰明珠,戴王后冠,两旁为伦敦主教和温彻斯特主教。

老诺福克公爵夫人,戴金制小王冠,插花,持王后裙据。

贵妇人或伯爵夫人若干,戴金制小圆冠,无饰无花。

以上行列依次隆重走过舞台。

绅士乙  不愧是皇上家的行列。这些人我认识,但是拿着权杖的那位是谁?

绅士甲  道塞特侯爵;那位拿杖的是萨立伯爵。

绅士乙  真是一位雄赳赳,衣著华丽的贵族。那一位怕是萨福克公爵吧。

绅士甲  正是他,他是大总管。

绅士乙  那位是诺福克公爵么?

绅士甲  是的。

绅士乙  (望着王后)愿上天降福给你,你这张脸是我见到过的最美丽的了。先生,她简直是天使啊,我这话若不对,也算不得是个有灵魂的人了。咱们的国王怀中拥抱了东、西印度的全部财富,不,当他拥抱这位美人的时候,比东、西印度还富。难怪他对于娶凯瑟琳感到良心不安了。

绅士甲  举着华盖给她遮荫的是五港的四位子爵。

绅士乙  他们真幸福,所有挨近她的人都幸福。那位在王后身后为她举着裙裙的老太太,我看是诺福克公爵夫人吧。

绅士甲  是的,其余的都是伯爵夫人呢。

绅士乙  这从她们戴的小王冠可以看出来。他们真像天上的明星。

绅士甲  有时候他们会成为陨星的。

绅士乙  不要再提了。

【人模狗样吗。】


在一阵响亮号角声中,行列下。

绅士丙上。

绅士甲  先生,上帝保佑您。您在哪儿挨挤受热来着?

绅士丙  在大教堂人堆里,那儿连插一个手指头的缝儿都没有,欢乐的人群那股汗臭气简直把我闷死了。

绅士乙  您看见加冕了?

绅士丙  我看见了。

绅士甲  怎么个情形?

绅士丙  十分值得一看。

绅士乙  好先生,跟我们说说吧。

绅士丙  尽我的能力吧。衣服华丽的贵族和命妇就像一条河流,他们把王后带到神坛前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后引退到一定距离之外,王后陛下才在一张华丽的宝座上坐下,休息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的光景,任凭大家欣赏她的美丽容貌。先生,请相信我,她可以算是自古以来和男人同床的最美的女子了。当人们看了个够以后,忽听得一阵巨响,声音大得就得起了飓风的海中的船上绳索,也有各种的调子。这时,帽子、外衣、我看连裤子都被抛到了空中,如果人们的脸能够摘下来,恐怕到现在还没有找回来呢。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热烈的庆祝场面。还有半个礼拜就要生产的大肚子女人像古代打仗用的撞城槌拚命往人堆里撞,人群在她们面前东倒西歪。男人们没有一个来得及说“招呼我的老婆”,人群密得奇怪,就像织成的一块布一样。

绅士乙  后来呢?

绅士丙  最后,安贵人立起身来,腼腆地迈开步伐走向神坛,跪在神坛前面,像圣徒一样抬头望着上天,虔诚地祈祷。然后她又站起来,向人们一鞠躬;接着,坎特伯雷大主教把应当加在王后身上的一切,都加在她身上:圣膏、爱德华王的王冠、杖、和平鸟和其他这一类的高贵标饰。这段仪式完成后,歌童队在全国精选的乐师的伴奏下齐唱赞美诗。就这样,她离开了教堂,在全副仪仗的随同下步行回约克府,大婚筵席就在约克府举行。

绅士甲  先生,您可别再叫它约克府了,那是属于过去的了。自从红衣主教失败后,约克府的称呼就取消了,现在属于国王,改称“白厅”了。

绅士丙  我知道,但是改名不久,老名字在我说还是记忆犹新的。

绅士乙  王后两旁那两位虔诚的主教是谁?

绅士丙  一个是斯多克斯理,一个是噶登纳,噶登纳是温彻斯特主教,新近从国王秘书的职位提升的,斯多克斯理是伦敦主教。

绅士乙  据说温彻斯特主教对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克兰默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

绅士丙  这是全国上下都知道的,但是他们之间的裂痕并不算大,一旦真正破裂,克兰默是能找到一个决不退缩的朋友的。

绅士乙  请教是哪一个?

绅士丙  托马斯·克伦威尔。这个人很受国王器重,是个真实可靠的朋友,国王已任命他为珠宝库司库,枢密会议的成员。

绅士乙  他还值更多的犒赏呢。

绅士丙  是的,那是肯定无疑的。先生们,跟我到宫里去,作我的客人,不要推辞,我在宫里还算多少吃得开的。我们一面走,我一面再把更多的情况和两位说说。

绅士甲

绅士乙  遵命遵命。(同下。)

【人面兽心吗。】


第二场 金莫顿

废后凯瑟琳带病上,葛利菲斯和忍耐两边扶持着她。


葛利菲斯  娘娘感觉如何?

凯瑟琳  唉,葛利菲斯,病得快死了,我的两条腿像果实累累的树枝,直往地上沉,很愿意摆脱一身的负担。端一张椅子来。现在我觉得舒服点了。你刚才搀我出来的时候,葛利菲斯,是不是说伍尔习红衣主教这位荣誉的骄子死了。

葛利菲斯  是的,娘娘,但是您方才十分难受,所以没有听见。

凯瑟琳  好葛利菲斯,请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死得好,他倒可以很恰当地作我一个先行的榜样呢。

葛利菲斯  娘娘,大家都说健壮的诺森伯兰伯爵在约克把他逮捕了,把他当作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押来受审,在路上他突然病倒,病得十分沉重,连自己的驴子都不能骑乘了。

凯瑟琳  唉,可怜的人。

葛利菲斯  他一路上缓缓而行,最后到了莱斯特,住在当地的寺院里,寺院主持带领全寺僧众恭敬地接待了他,他对主持说:“主持神父,今天来到你们这里的是个老头儿,政治的风暴把他吹得残破不全,就让这副疲惫的老骨头在这里安息吧。请你发个慈悲,给他一块葬身之地。”说完,他就去睡觉了,他的病一刻也不放松他,过了三夜,将近八点钟的时候,他自己预言道,这就是他的最后时刻了,他满怀着悔罪之情,不停地沉思着,流着悲伤的眼泪,把他的一切荣誉还给了人世,把他的灵魂交还给上天,在平静中长眠了。

凯瑟琳  但愿他得到安息,但愿他犯的错误不至于搅乱他的安息。但是,葛利菲斯,请允许我再评论他几句,我想说的话倒也不是苛刻无情的。他这个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总把自己和帝王们平列;他用不可告人的手段奴役整个国家;买卖圣职在他来说是公平交易;他自己的意见就是他的法律;在皇上面前他竟敢说假话,而且永远口是心非。只有在他想要害人的时候,他才表示一点恻隐之心;他许的愿是了不起的,就像他过去的声势;但是他实际的行动却微不足道,像他现在这样。他把自己身体糟踏坏了,还给僧侣们树立了坏榜样。

【二十四孝吗。】


葛利菲斯  尊贵的娘娘,人们的丑行就像刻在金石上一样,与世长存,而他们的德行,我们就写在水上。请娘娘听我现在来说一说他的好处,可以么?

凯瑟琳  好吧,好葛利菲斯,否则我这个人就存心太坏了。

葛利菲斯  这位红衣主教虽然出身微贱,但是毫无疑问他天生就是要成为赫赫一世的人物的。从孩提时候起,他就好学,成为饱学的贤士;他十分明智,谈吐优美,很能说服人。对不爱他的人,他显得高傲刻薄;对愿意结识他的人,他和夏天一样温和。他虽然贪得无餍,这是罪孽,但是,娘娘,他赏赐起来,手笔简直和帝王无二。他在伊普斯威治和牛津建立的两座姊妹学院永远可以为他作见证,其中一个随他的失败而衰落了,不愿意在恩主去世之后再存在下去;另一个虽然没有建完,但非常著名,在学术上有卓越的地位,至今方兴未艾,凡是基督教的国家将要永远歌颂他的功绩。他的颠覆给他带来了满载的幸福,因为在被颠覆之后,也只有在被颠覆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发现了作小人物的幸福。他在畏惧上帝的心情之中与世长辞,这给他的暮年增添了极大的光荣,这种光荣不是任何人所能赐予他的。

凯瑟琳  我死后只希望有一个像葛利菲斯这样的忠实的史家来报导我生前的事迹,来保卫我的荣誉不受歪曲。当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我最恨他,现在他死了,你以你严格爱真理的精神和温和的态度,使我尊敬他。愿他得到平安。忍耐,不要离开我,扶我靠低些,我不会麻烦你多久了。好葛利菲斯,叫乐师们给我演奏那个悲哀的曲子,就是我指定作我的挽歌的那个曲子,让我坐在这儿默想我将要体验的天堂上的和谐吧。

【临门一脚吗。】


奏悲哀而严肃的音乐。

葛利菲斯  她睡着了,好姑娘,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坐下,不要吵醒她。放轻些,好忍耐。

六个人物迈着庄严而轻盈的步伐依次上。他们身穿白袍,头戴月桂枝编的冠,脸上蒙着金色面具,手里举着月桂枝或棕榈枝。他们先向她请安,继而舞蹈。在变换舞蹈的时候,最先二人把一个多余的桂冠举在她头上,其他四人向她恭敬请安;然后,最先二人将桂冠交给后面二人,这两个人也按同样次序变换舞蹈,并将桂冠举在她头上,然后将桂冠交给最后二人,最后二人也按同样次序变换舞蹈。这时,她好像受到感应一样在睡梦中作手势表示欢乐,双手向天上高举。梦中人物一面舞蹈,一面带着桂冠消逝。音乐继续演奏。

凯瑟琳  和平的精灵,你们在哪儿?你们都走了?把我丢在这儿受苦么?

葛利菲斯  娘娘,我们在这儿呢。

凯瑟琳  我叫的不是你们。在我睡着以后,你们没看见有人进来么?

葛利菲斯  没有人进来,娘娘。

凯瑟琳  没有?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方才有一队福地神仙来请我赴宴么?他们的脸像太阳一般放出光辉,把千万条光芒射在我身上。他们答应我享受永恒的幸福,而且,葛利菲斯,他们还给我带来了桂冠,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不配戴,当然,我将来是会戴上的。

葛利菲斯  娘娘,您得了这样一场美好的梦,我是万分地高兴。

凯瑟琳  叫他们不要奏乐了,我听着觉得太刺耳、太沉闷了。

音乐停止。

忍耐  您注意没有,娘娘忽然之间起了很大的变化?她的脸拉得多长啊!她的脸色多苍白,像泥土一样冰冷!注意她的眼睛!

葛利菲斯  她要去了,姑娘,祈祷,祈祷。

忍耐  愿上天给她安慰。

使者上。

使者  请娘娘安——

凯瑟琳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怎么对我这么没规矩啊?

葛利菲斯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明知她不愿丧失她过去的尊严,还用这样粗鲁的态度对待她。去,跪下吧。

使者  我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我来得仓促,使我顾不得礼貌了。外面有位先生奉皇上派遣来见娘娘。

凯瑟琳  葛利菲斯,叫他进来。但是这个家伙,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使者下。)

【出气筒子吗。】


凯普切斯上。

凯瑟琳  如果我看清楚了的话,您是我的外甥神圣罗马皇帝派来的大使大人吧,您叫凯普切斯,是吗?

凯普切斯  正是,听候您差遣。

凯瑟琳  大人啊,今天的时势和称号,对我来说,比起您刚认识我那时候,是大不相同了。但是请问,您来见我有何贵干哪?

凯普切斯  尊贵的娘娘,首先让我表示我本人愿意为您效劳的心意;其次,国王要求我来访问您,他听说您得了病,很是难过,叫我代表他向您表示作国君的慰问,衷心请求您把心放宽。

凯瑟琳  我的好大人,这种安慰来得太迟了,就好比问斩以后的大赦一样。这样一副良药下得及时还可能把我治好,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任何安慰所能治好的了,现在只有祈祷。皇上境况如何啊?

凯普切斯  他圣躬安康。

凯瑟琳  但愿当我和蛆虫为伍、我的可怜的名字从这国土上被放逐出去以后,他长久安康,万世兴隆。忍耐,我让你写的那封信已经送出去了么?

忍耐  还没有,娘娘。

凯瑟琳  先生,我恳求您把这封信交给我们的国王。

凯普切斯  愿为娘娘效力。

凯瑟琳  在这封信里,我请求他好好照看他的小女儿,她是我们纯洁爱情的结晶,我愿上天的甘露密密地降在她身上,给她带来幸福。我请求国王给她正派的教育,她年纪小,性情高贵而谦和,我希望她不会辜负这样的教养。我请求国王看在她母亲分上,对她稍微表示一点慈爱,因为她母亲,上天知道,是深深爱国王的。其次,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请他对我这些可怜的侍女们稍稍表示一点仁慈。她们不论在我得意还是失意的时候都是忠实地跟随着我,她们之中,我敢发誓——而且在我垂死之际我也决不会撒谎——个个品行端正,灵魂真诚秀美,诚实不苟,行为合度,没有一个不配嫁一个真正的好丈夫,务必让她们嫁给贵族人家,娶她们的人我敢说是会幸福的。最后,我还替我的男仆请求,他们可以算是最穷苦的了,但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贫穷而离开我,我希望把他们应得的工资照付给他们,在这以外再多给他们一些,作为我给他们的纪念。如果上天赐给我的寿限稍长些,我手头更富裕些,我们诀别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的。这些就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好大人,请您看在您在人世间最珍爱的东西的面上,替这些可怜的人们说句好话,恳请国王满足我最后的要求,那么在我逝世之后,我的灵魂也如您所希望的那样会得到安息了。

凯普切斯  苍天在上,我一定遵命,否则我还像个人的样子么?

凯瑟琳  我感谢您的诚心。请您代我向皇上致以深刻的敬意,告诉他,他长期以来引为烦恼的事,现在已经从人世间消逝了。对他说,我临死还为他祝福,我死后还要为他祝福。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再见吧,大人。再见吧,葛利菲斯。忍耐,你还不能离开我啊。我得睡到床上去了,再叫几个女人进来。好姑娘,我死后,要让人们合乎礼节地对待我,在我身上洒一层处女的花朵,让全世界知道我到死是个贞洁的妻子。在我身上涂上香膏,然后再把我安葬。我虽然是个被废黜的王后,但是我的葬礼应当是一个王后的葬礼,是一个国王的女儿的葬礼。我不能再多说了。(二人扶凯瑟琳下。)

【不假辞色吗。】



第五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中一走廊

温彻斯特主教噶登纳上,一侍童持火炬前导,遇托马斯·洛弗尔爵士。


噶登纳  已经一点钟了,孩子,是不是?

侍童  已经打过一点了。

噶登纳  这是人们满足自然的需要的时刻,不是追求娱乐的时刻了,该用甜蜜的睡眠恢复我们的身体,不该浪费时光了。晚安,托马斯爵士,这么晚还到什么地方去?

洛弗尔  大人,您是从国王那儿来么?

噶登纳  是的,托马斯爵士,我告辞的时候,他还在和萨福克公爵斗牌呢。

洛弗尔  我也得去见他,迟了他就睡了。告辞。

噶登纳  先别走,托马斯·洛弗尔爵士,您有什么事情?您好像有急事似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是您的朋友,把您这么晚还去办的事透露一点给我吧。半夜要办的事,就像人们说的半夜出现的精灵,它的性质一定比白天办的事要更惊人啊。

洛弗尔  大人,我爱您甚于朋友,比这件事更重要的秘密,我也信得过您,敢对您说。王后临蓐了,他们都说很危急,怕生产以后,人也不保。

噶登纳  她结的果,我衷心祝祷能在吉祥时刻降生,不要夭折;但是那棵树,托马斯爵士,我但愿它现在就被从根掘起。

洛弗尔  我觉得我可以同意您的话,但是我的良心对我说,她是个好人,是个温和的女子,值得我们很好的祝愿。

噶登纳  但是,先生,先生,听我说,托马斯爵士,您和我的看法总是一致的,我知道您有见识,笃信宗教,让我告诉您,这样下去永远好不了,好不了,托马斯·洛弗尔爵士,请相信我,除非她的左右手克兰默和克伦威尔,和她本人,躺进了坟墓。

洛弗尔  先生,您提的这两个人是国内最受注意的人。克伦威尔除了当珠宝库司库之外,又被任命为最高法庭推事兼掌案卷,又任国王秘书;此外,先生,他真说得上左右逢源,前程似锦,随着形势,还要加官晋爵呢。大主教是国王的左右手和喉舌,谁敢说一句反对他的话?

噶登纳  是的,是的,托马斯爵士,但是有人敢,我自己就曾敢于发表反对他的意见。而且,不瞒您说,先生,我已经成功地激恼了枢密会议各位大臣,使他们相信这位大主教乃是一个最危险的、天字第一号的妖僧——我明知他是,他们也明知他是——他就像瘟疫一般沾染了整个国家。各位大臣十分恼怒,向国王申述了他们的意见,国王迄今为止是倾听我们的指控的,这也是国王的隆恩和对国事的关怀。他听了我们的理由,预见到可怕的灾难,已下谕明天早晨召开枢密会议,命令大主教出席。他是一颗腐草呀,托马斯爵士,我们必须把它连根铲除。您要办的事被我耽搁得太久了,晚安,托马斯爵士。

【刨根究底吗。】


洛弗尔  祝您长享晚安,大人,再见。(噶登纳和侍童下。)

亨利王和萨福克公爵上。

亨利王  查尔斯,今天晚上我不再玩了,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您这个对手叫我无法招架。

萨福克  陛下,以前我从来没有赢过您。

亨利王  很少,查尔斯,如果我的心思是在斗牌上,您今后也休想赢我。洛弗尔,王后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洛弗尔  我没有能够亲自把您吩咐的话向她回禀,我托她的侍女把您的圣谕转告,侍女回来说,王后向陛下表示感谢,衷心恳求您为她祈祷。

亨利王  哈,你说什么?为她祈祷?怎么,她大声哭叫了么?

洛弗尔  她的侍女是这样说的,还说她每一次阵痛就像死过去一遍一样。

亨利王  可怜的好王后。

萨福克  愿上帝解除她的负担,临产轻松,生个后嗣,好叫陛下高兴。

亨利王  查尔斯,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你去睡吧,在你作晚祷的时候,不要忘记我那可怜的王后的处境,为她祈祷。让我独自一个呆着吧,我要想些事情,有人和我作伴就不能想了。

萨福克  祝陛下一夜平安,我祈祷的时候一定不忘记为我的好女主人祈祷。

亨利王  晚安,查尔斯。(萨福克公爵下。)

安东尼·丹尼爵士上。

亨利王  先生,结果如何?

丹尼  陛下,我已遵旨把大主教大人带来了。

亨利王  哈?坎特伯雷大主教?

丹尼  是的,陛下。

亨利王  好,他在哪儿,丹尼?

丹尼  在外面候旨。

亨利王  把他带进来。(丹尼下。)

洛弗尔  (旁白)这就是温彻斯特主教所说的那件事了,我来得正巧。

克兰默和丹尼上。

亨利王  离开走廊。(洛弗尔好像要逗留)哈?我已经说过,走开。什么?(洛弗尔和丹尼下。)

克兰默  (旁白)我很害怕。他为什么这样皱着眉头啊?这是他盛怒的表情。事情很不吉利。

亨利王  怎么样,大人?您大概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召见您。

【虚声恫喝吗。】


克兰默  (跪下)奉召觐见陛下是我的职责。

亨利王  请起来,我的好坎特伯雷大主教,来,我们两个一块儿散散步吧,我有件新闻要告诉您呢。来、来,让我握着您的手。好大人,我要说的话使我很难过,我真不愿意重复这些话。近来,我虽然不想听,但时常听到,有人对您表示严重的,我说,严重的不满。我和我的枢密会议考虑了这些意见之后,决定请您明天一早出席枢密会议。我知道在会议面前,您不可能很轻易地把自己洗刷清白,必须等候进一步的审问,届时还须要您出庭就控告的罪状为您自己答辩,同时,您必须忍耐一些,要甘愿住进伦敦塔监狱。您和我都是枢密会议成员,和弟兄一样,我们应当按这样的程序办,否则就没有人来作证控告您了。

克兰默  (跪下)我感谢圣上隆恩,我十分庆幸能够获得这样一个好机会,像谷子一样彻底扬一扬,把我身上的麸皮和麦粒分开。我知道没有人比我这个可怜的人遭受更多的谗言诽谤的了。

亨利王  站起来,好坎特伯雷主教,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真诚耿直,在我印象里是扎了根的。把你的手给我,站起来,让我们一同散步。我的圣母在上,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人,我本来以为您会向我提出请求,要我费点力气替您和指控您的人调解一番,并且听从您的请求,不再加以监禁呢。

克兰默  敬畏的主上,我立身处世,就靠真理和诚实。如果我丧失了真理和诚实,我就等于和我的敌人一起击败了我自己;如果没有了这两种品德,就是丧失了我这副躯体,也不足惜。对于任何反对我的话,就是毫不畏惧的。

亨利王  您难道不知道人们,全世界的人们,对您是怎样一个看法么?您的敌人众多,而且不是等闲的敌人,他们的计谋也不是等闲的;在争论中,正义和真理也不一定永远能得到公平的裁判,黑了良心的人要招揽一些同样黑了良心的恶棍来作您的反面证人,那该是多容易啊?这类事情过去是发生过的。反对您的人很有势力,他们的狠毒也是很可观的。在这种不顾誓言的证人面前,您希望得到什么好运气么?我是您的主人,您是我的神父,我过去在这罪恶的人间也没得到什么好运气。好了,好了,您真是把悬崖错当没有危险的跳台,热烈地追求您自己的毁灭啊。

【午门问斩吗。】


克兰默  愿上帝和陛下保佑我这无辜之身,否则我就要堕入别人给我准备的陷阱里了。

亨利王  不必沮丧,我不让步,他们是不敢得寸进尺的。把心放宽,今天清早务必出席,让他们审问。万一他们举出一些事由来判您有罪,要把您关进伦敦塔监狱,那您务必想尽办法,利用当时条件,极力申诉自己无罪。如果恳求不收效,把这只戒指交给他们,当他们的面说您要请我作主。看,这位善良的人哭了,我敢拿我的荣誉担保,他为人是诚实的。我的圣母在上,我敢发誓,他的心是纯正的,在我的王国里,没有人有一个像他这样好的灵魂。您去吧,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克兰默下)他简直泣不成声了。

老妇人上。

卫士  (在内)回来,您要作什么?

老妇人  我就是不回来,我有重要的消息,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莽撞就是规矩。愿善良的天使在你头顶上飞翔,用他们的祥瑞的双翼荫庇你的圣躬。

亨利王  从你的神色我就猜到了你带来的消息。王后生了?是吧?生了个男孩。

老妇人  是的,皇上,是个叫人疼爱的男孩。愿天上的上帝现在、将来永远赐福给她。她生的是个女孩,生了这女孩以后,一定会生男孩的。皇上,您的王后请您去看看她,还要您去认识认识这位新到的客人呢。她跟您长得再像不过,就像两颗樱桃一样。

亨利王  洛弗尔!

洛弗尔重上。

洛弗尔  皇上。

亨利王  赏她一百马克。我去看王后去了。(下。)

老妇人  一百马克?不行,我得多要。这点钱给个普通的当差的还差不多。我非得多要不可,哪怕骂街也得问他要出来。我说姑娘像她,这句话就值这点钱?我得多要,要不然我把话收回。对,趁热打铁,我得跟他干到底。(二人下。)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吗。】


第二场 枢密会议室的前厅

克兰默上,仆役、侍童等随上。


克兰默  我希望我没有迟到,枢密会议派来传我的人请我马上来到。怎么,门关得紧紧的?这是什么意思?喂!里边有人么?

司阍上。

克兰默  你们不至于不认识我吧?

司阍  大人,我认识您,但是认识您也没办法。

克兰默  为什么?

司阍  大人,没有传您,您只好在外边等着。

御医勃茨上。

克兰默  原来如此。

勃茨  (旁白)这可是故意刁难,我很高兴这事正巧让我撞见。我立刻去禀告国王。

克兰默  (旁白)那人是勃茨,国王的御医,他走过的时候,两只眼睛是多么热情地看着我啊。希望上天不要让他泄露我的耻辱。这肯定是某些恨我的人要扑灭我的尊荣故意安排下的,愿上帝让他们回心转意,我从来没有主动地引起他们的恶意过。如果不是有意如此,他们不会羞辱我这样一个枢密会议的同僚,让我和侍童、差人、仆役一起在门外伺候的。但是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让我耐心地等候吧。

亨利王和勃茨从阳台窗口出现。

勃茨  我来请陛下看一件最怪的怪事。

亨利王  什么事,勃茨?

勃茨  我想皇上一定常见这种事。

亨利王  在哪儿?

勃茨  在那边,皇上。以坎特伯雷大主教之尊竟和仆役、侍童、跟班一起,在门口伺候传见呢。

亨利王  哈?果然是他。这就是他们对同僚表示的尊敬么?幸亏还有一个人,权力在他们之上。我起先以为他们之间彼此真诚相待,至少也彼此以礼相待,不至于让大主教这样地位的人、和我这样亲近的人,听候他们的命令,而且像个送公文的邮差在门外伺候着。圣马利亚在上,勃茨,这简直是恶作剧。让他们去吧,把帘子拉上。我们很快就会听到下文的。(同下。)

【权倾一时吗。】


第三场 枢密会议室

首相、萨福克公爵、诺福克公爵、萨立伯爵、宫内大臣、噶登纳和克伦威尔上。首相在左边案子的上首落坐,在他上首设一空椅,作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席位。其余人等依次分两边落坐。克伦威尔任秘书,坐末位。

司阍守门。


首相  秘书先生,请宣布今天举行枢密会议的事由。

克伦威尔  各位尊敬的大人,今天主要的事由是关于坎特伯雷大主教。

噶登纳  他知道了吗?

克伦威尔  知道了。

诺福克  那边是谁在伺候?

司阍  大人,您是说外边吗?

噶登纳  是的。

司阍  外边有大主教大人,已经等了半个钟头,听候命令呢。

首相  让他进来。

司阍  大人现在可以进去了。

克兰默上,走向会议桌前。

首相  我的好大主教大人,今天我坐在这里,看着这张椅子空着没有人坐,我心里着实难过。但是,我们都是凡人,天性脆弱,容易被肉体上的需要所左右;很少有人是天使;由于脆弱,由于缺乏智慧,像您这样一位应当给我们教导的人,却自己行为失检,而且还不是小小的失检。首先,您违抗国王,其次您违反了他的法律,您和您手下一群僧侣在王国全境之内,根据我们的情报,到处散布邪恶危险的新思想,这些新思想都是邪说,如果不加纠正,将要造成很大的危害。

噶登纳  各位尊贵的大人,不但要纠正,而且要立刻纠正。就好比驯野马的人,不是手里牵着马、遛它们就可以把它们驯服的;必须用坚强的马嚼套住它们的嘴,用马刺踢它们,才能叫它们就范。如果我们太姑息了,对某一个人的荣誉表现出幼稚的怜悯,纵容瘟疫传播,一切治病的良药都将归无效,结果怎样?混乱、暴动,整个国家蒙受疫疠的普遍腐蚀,就像不久以前我们的邻国——德国南部,那就是前车之鉴啊,我们对它的同情还记忆犹新呢。

克兰默  各位大人,迄今为止,不论在我的生命的全部过程中,抑或在我任职的全部过程中,我总是力求,而且作了不小的努力,使我宣扬的学说和我的强有力的权威地位不背道而驰,安然无事,目的永远是想作有益的事。各位大人,我可以坦白地说,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憎恶、更积极反对那些破坏社会和平的人。我祈求上天,不要让国王遇到忠心不如我的人。那些把嫉妒和邪恶作为营养的人,见了最好的人也敢去咬一口的。我恳请各位大人,为了表示你们的公正,让我这件案子的原告,不管他们是谁,面对面站出来,毫无顾忌地对我提出控诉吧。

萨福克  大人,这可办不到,您是枢密会议的大臣,因此,没有人敢控告您。

噶登纳  大人,由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们就对您直截了当说了吧。我们奉皇上圣谕,又经我们同意,为了更好地对您进行审讯,决定把您从这里押解到伦敦塔监狱,在那里您将被贬为庶人,到那时恐怕有比您料想得到的还多得多的人敢于毫不畏惧地指控您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克兰默  啊,我的好温彻斯特主教,我感谢您,您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您的要求如果得到满足,我看您不仅想当我的审判官,而且想当陪审官呢,因为您为人是十分仁慈的啊。我看出了您的目的,您无非是想把我毁了。大人,对一个圣职人员来说,仁慈温驯要比勃勃的野心更得体些。用温和的教导把那些迷失方向的灵魂挽救回来,不要抛弃其中任何一个。不管您用多大压力来考验我的忍耐,我毫不怀疑我是会把我自己洗刷清白的,正如您可以不顾一切地每天作恶一样。我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为了对您的职业表示尊敬,我就谦逊些吧。

噶登纳  大人,大人,您不是个正宗正派的教徒,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实了。您的花言巧语对于了解您的人来说,适足以泄露您的空虚和弱点。

克伦威尔  温彻斯特大人,请您允许我说一句,您未免太尖锐了一些;像大主教这样尊贵的人,尽管犯错误,也应当看在他们过去的分上,对他们表示尊敬,投井下石是残酷不仁的。

噶登纳  好秘书先生,我请求阁下原谅;在今天这张会议桌上,您是最没有权利说这种话的人。

克伦威尔  为什么,大人?

噶登纳  难道我不知道您是赞成这新教派的吗?您这个人不忠诚呀。

克伦威尔  不忠诚?

噶登纳  是的,我说“不忠诚”。

克伦威尔  我但愿您有我一半的忠诚就好了,那人们就会为您祈祷,不会怕您了。

噶登纳  我一定记住您这胆大包天的话。

克伦威尔  请吧。也请记住您自己的胆大包天的生活吧。

首相  这太过分了,各位大人,住口吧,怎么竟不顾起羞耻来了。

噶登纳  我说完了。

克伦威尔  我也说完了。

首相  好,大人,您请听,我认为大家一致同意把您作为犯人护送到伦敦塔监狱,等我们接到国王上谕再作处置。各位大人都同意么?

全体  同意。

克兰默  各位大人,除了把我送到伦敦塔监狱以外,没有其他仁慈的措施了么?

噶登纳  您还希望什么其他措施呢?您真是出奇地爱捣麻烦。外面的卫士准备。一卫士上。

克兰默  为我准备?你们一定要把我当叛逆一样押去么?

噶登纳  把他交给你了,你要保证把他安全地送到伦敦塔。

克兰默  各位大人稍待,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各位大人请看,这只戒指可以让我的案件不受残暴之徒的支配,可以让我把我的案件交给最尊贵的法官——我的主上国王去处理。

宫内大臣  这是国王的戒指。

萨立  这不是假的。

萨福克  老天在上,这是真戒指。这件事好比一块危险的大石头,我们一开始推它的时候,我就和你们大家说,会砸到我们自己身上的。

诺福克  各位大人,你们以为国王会让这个人的一个小指头受到委屈么?

宫内大臣  国王看重这个人的性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这一点现在是肯定无疑的了。我后悔不该纠缠进去。

克伦威尔  这个人是个诚实人,只有魔鬼和他的门徒才嫉妒他,当初我搜集不利于他的谣言情报之时,我就认为你们把火吹旺无非是引火烧身。现在果然落到你们自己身上了。

亨利王上,对他们瞋目而视,就座。

【群英会吗。】


噶登纳  敬畏的主上,我们每天都感谢上天赐给了我们这样一位君主,他不仅善良智慧,而且最笃信宗教。他满怀着服从上帝的心情,把争取教会的利益当作他最高的荣誉。而且为了加强这神圣的职责,表示亲切的关怀,他还亲自出席审判,来听取教会和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之间的争端。

亨利王  您一向擅长随机应变的阿谀奉承,温彻斯特主教。但是您要明白,我现在到这儿来,不是来听这种拍马屁的话,而且在我面前,这种话太单薄、漏洞太多,不足以掩盖恶意;要欺骗我,您是休想。您扮演一条奉承主人的哈巴狗,想摇起您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打动我,但是不管您把我当作什么样的人,有一点我是肯定的,你天性残忍,而且嗜血成性。(向克兰默)您是位好人,坐下。现在我倒要看看哪个人最骄纵,胆子最大,只要他敢把他的手指头对你摇一摇,我指着一切神圣的东西发誓,我看他不如饿死,也别动一动念头,认为你不配和他一样当枢密会议的大臣。 萨立  不知陛下可乐意——

亨利王  先生,我一点也不乐意;我满以为我的枢密会议的成员多少是懂得道理、有智慧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我一个也没发现。各位大人,让这个人,这个好人——你们之中没有几个配得上这样的称号——这个诚实人,像个长满虱子的小当差一样在会议室门外伺候着,难道这叫有见识么?而且他的地位和你们一样高。这真可耻呀!难道我委托你们办这事,你们就忘其所以了?我给你们权力把他当作一位枢密大臣来审问,不是叫你们把他当作一名仆役。我看得出来,你们之中有些人,与其说是出于忠诚,不如说是出于恶意,很想,如果有机会,在审问时尽一切可能折磨他,但是只要我活一天,你们就休想得到这种机会。

首相  敬畏的主上,请允许我为大家解释一两句。关于囚禁他的事,当初的目的只是——请相信人们的诚意——为了审讯他,替他在世人眼前洗清罪名,我们其实不存什么恶意,至少我肯定我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亨利王  好了,好了,各位大人,要尊重他,好好地对待他,他是当之无愧的。我不妨这样说吧,如果君主能对臣庶表示感谢,那我就要感谢他,因为他爱戴我,他为我服务。给我停止这些无谓的纷扰,大家都去拥抱他。各位大人,不要不知羞耻,大家都应当朋友相待。坎特伯雷大人,我有个请求,您不准拒绝,那就是有位美丽的小姑娘还在等您去施洗礼,您一定得作她的教父,替她负责。

克兰默  今天世界上最强大的君主也会把这一荣誉看作莫大的光荣,而我不过是您的一个卑逊的子民,如何担当得起?

亨利王  算了,算了,大人,您是怕送给教女十二把羹匙,不要紧,还有两位尊贵人物和您分担呢,一位是老诺福克公爵夫人,一位是道塞特侯爵夫人,她们合您的意否?温彻斯特主教,我再次命令您,拥抱这个人,爱这个人。

噶登纳  我真心诚意遵命,并表示兄弟般的友爱。

克兰默  上天作证,我是多么珍视这种友谊得到肯定。

亨利王  善良的人,您的欢欣的眼泪表明您心地真诚。我现在看出来,您证实了公众舆论常说的一句话,“尽管作了对不起坎特伯雷大人的事,他仍然永远把你当朋友看待。”各位大人,我们把时间都浪费了,我急于要让孩子受基督徒的洗礼。各位大人,我把你们团结为一体,你们就应当永远团结;这样,我就愈来愈强大,你们也就会得到愈来愈多的荣誉。(同下。)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吗。】


第四场 宫中庭院

后台喧哗混乱声。王宫门官及其仆人上。


门官  你们给我马上停止叫嚷,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要把王宫当斗熊场吧?你们这些没有规矩的奴才,不准乱喊。

内声  好门官先生,我是御厨房的人。

门官  你是绞架上的人,你去上吊吧,流氓,这地方能由你乱吼吗?给我找六七根山楂木的棍子来,要壮的,这些都是细条条。我要敲破你们的脑袋。你们非要看洗礼不可,是吗?你们想在这儿找酒喝,找点心吃,你们这些没有规矩的混蛋?

仆人  老爷,耐性点儿。除非我们用大炮把他们从门口轰开,否则要把他们赶走是办不到的,就好比五月初一早上要他们睡觉一样,不行。要想把他们赶走,就像推动圣保罗大教堂一样难。

门官  那么他们怎么进来的,这些该死的东西?

仆人  唉,我也不知道这股潮水怎么就涌进来了。老爷,我这根四尺长的结实木棒没少用啊,我一个人也没饶过,您看这根木棒就剩这一节了。

门官  你啊,什么也没干。

仆人  我又不是大力士参孙、盖伊爵士、柯尔布兰⒇,能像割草似的把他们一扫光。但是如果说哪个有脑袋可以挨揍的人,年轻的也好年老的也好,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忘八也好姘头也好,谁要是没有挨我一棒,那就让我一辈子吃不着肉,可是要我不吃肉,就是给我一头母牛我也不干。

内声  您听见了没有,门官先生?

门官  小狗崽子,我这就来收拾你。把门给我关紧了。

仆人  您要我干些什么?

门官  要你干些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把他们打倒。这又不是练兵的校场。这些娘儿们干嘛这么包围我们?难道宫里展览身上挂着大家伙的印第安人?上帝保佑我,哪儿来的这么一群野杂种?凭我基督徒的良心发誓,经过这回的洗礼,还不定要养出几千个小杂种再接受洗礼呢。好,父亲、教父全在这儿呢。

仆人  就得要更大号的羹匙了,老爷。离门口不远有个家伙,看他的脸像是个铜匠,伏天一半的热气都聚在他鼻子上了,在他周围站着的人就像站在赤道上一样,他们不必去找别的赎罪的办法了——这条火龙,我揍了他脑袋瓜三次,他三次用鼻子里的东西喷我,他站在那儿像一尊臼炮要轰我们呢。在他旁边有个绒线铺老板的老婆,没什么脑筋,泼口骂我,骂得她头上戴的一顶镂空帽子都掉下来了,她骂我不该造成这么大的混乱,跟失了火似的。有一回我没打着那位笤帚星,却打着了这女的,她大声喊道,“拿棍子来啊”,我就瞧见从老远总有那么四十来根棍子举着来救她,这些人都是她住的那条河道街上的未来的希望;他们攻了上来,我坚守阵地,最后他们来跟我短兵相接,我照旧把他们挡住,不料突然之间他们身后一群孩子,就好比散兵游勇,对着我放了一阵鹅卵石,我这才不得不收起我的争取荣誉之心,让他们占领了堡垒,我看一定是魔鬼帮了他们的忙。

【敬鬼神而远之吗。】


门官  这些小伙子专门在戏园子里乱吵乱闹,为了吃剩的苹果打架,听戏的人简直受不了,只有伦敦塔刑场上的观众,还有他们的亲弟兄——船码头上的魔鬼爪牙,还能忍受。在监牢里我还关着几个这样的小伙子呢,让他们在那儿撒几天欢吧,另外还要让两个差役请他们吃一顿鞭子呢。

宫内大臣上。

宫内大臣  慈悲的上帝,好大一群人哪!还有来的!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我们这儿开集市了。门官呢?这些懒骨头。看你们办的好事,怎么招进来这么一大伙流氓?这些都是你们城外的好朋友吗?宫眷参加洗礼回来,倒是有足够的走路的地方了!

门官  大人容禀,我们都是凡胎所养,我们这几个人能作的都作了,差点没叫他们撕成碎片。开军队来也控制不了他们哪。

宫内大臣  如果皇上为此事而责备我,我一定把你们的脚枷起来,立刻执行,决不宽贷;而且还要在你们头上重重地加上一笔罚款,惩罚你们的失职。你们都是懒骨头,只知道呆在这儿逗这帮醉鬼,不尽你们的职守。听,号角响了,他们已经参加完洗礼回来了,快去把这群人赶散,腾出一条路来好让他们从容通过,不然我把你们都关进玛绍西监狱,让你们到那儿玩两个月。

门官  给公主让路呀。

仆人  你这大个子,靠边站,要不我把你脑袋敲疼。

门官  喂,你这穿丝绒衣服的,坐到栏杆上来,要不我把你推到栏杆外边去。(众下。)

【狗仗人势吗。】


第五场 王宫

众号手吹号角上。伦敦市参议二人,伦敦市长,司礼官,克兰默,诺福克公爵持典礼官杖,萨福克公爵,二贵族捧高脚盘盛洗礼礼物,随上。其次,四贵族举华盖,拥教母诺福克公爵夫人上,夫人手中抱婴儿,着华丽斗篷等衣饰,一贵妇人提着夫人后裾。第二位教母道塞特侯爵夫人及其他贵族妇女随上。一行人在台上巡行一回之后,司礼官说话。


司礼官  愿至善的上帝赐给英格兰崇高伟大的公主伊利莎伯鸿福和长寿,万世康泰。

奏号角。亨利王和卫士上。

克兰默  (跪下)我和两位尊贵的教母谨祝皇上和贤淑的王后长享福祉,上天赏赐了这样一位最娟美的公主,愿为父母者欢乐无涯。

亨利王  谢谢您,大主教大人。她的名字叫什么?

克兰默  伊利莎伯。

亨利王  站起来吧,大人。(吻公主)这一吻表示我对你的祝福。愿上帝保佑你,我把你的生命交在上帝的手里。

克兰默  阿门。

亨利王  各位尊贵的教父教母,你们的礼物太丰富了,我衷心感谢你们,等公主会说话的时候,她一定也会表示感谢的。

克兰默  陛下,让我说几句话,是上天命令我来说的。我说的话,谁也不要认为是奉承话,因为都是真实的话。这位皇室的公主——愿上帝永远在她周围保护她——虽然还在襁褓,已经可以看出,会给这片国土带来无穷的幸福,并会随岁月的推移,而成熟结果,她将成为——虽然我们现在活着的这一辈人很少能亲眼看到这件好事——她同辈君主以及一切后世君主的懿范。她具有纯洁的灵魂,《圣经》上的示巴女王也不及她这样渴求智慧和美德。这位公主的伟大器宇集一切帝王的贤哲于一身,她具有善良人所具备的全部德操,这些美德必将永远与日俱增。真理将如保姆一样哺育她,虔诚的、笃信上帝的思想将永远像师傅一样教导她。她将受人爱戴,受人畏惧;她自己的子民将为她祝福,她的敌人将在她面前战栗,像田里倒翻的麦子,悲哀地垂下头来。好事将要随着她的成长而增多,在她统治时期,人人能在自己的豆架瓜棚之下平安地吃他自己种的粮食,对着左邻右舍唱起和平欢乐之歌。人人将对上帝有真正的理解;在她周围的人们将要从她身上学到什么叫完美无缺的荣誉,并以此来决定他们的贵贱,而不依据血统。这样的和平生活决不会随她的消逝而消逝,相反,像独栖的奇禽凤凰在死后又从自己的灰烬中新生出和自己同样神奇的后嗣一样,这位公主在上天把她从这片乌云中召唤回去之时,也将把吉祥遗留给一位后嗣,这位后嗣将从她的光荣的、神圣的灰烬之中像明星一样升起,赢得和她媲美的名声,永世不替。曾经为这位天赐的公主服务过的和平、丰足、仁爱、真理、畏惧,也将为她的后嗣服务,并依附在他身上,就像葛之附树。天上的红日照耀到的地方,他的荣耀和伟大的声名也必到达,并且创立新国。他必将昌盛,像山间苍松以它的茂盛的枝叶荫覆周围的平野。这一切,我们子孙的子孙必将看到,并感谢上苍。

【子孙绵延吗。】


亨利王  你所说的,真令人神往。

克兰默  她将活到寿考之年,这将是英格兰的福气;她的来日方长,而每日都将以一件好事来结束。此后,我就不愿再说下去:但她总有千年之日,不可避免,天上的圣徒一定要把她召请去;那时她仍然是处女之身,像一朵无瑕的百合花,埋入青冢,全世界将为她哀悼。

亨利王  大主教大人啊,你这回可保证了我的昌隆了;在这个幸福的孩子出生以前,我可以说一无成就。你这番令人安慰的预言使我高兴,等我升天以后,我一定要看看这孩子的所作所为,来赞美我的创造主。我感谢你们大家。好市长大人,您的好同僚们,我感谢你们的盛情;你们参加洗礼,使我凭添许多光采,我一定答谢。各位大人,请先走吧,你们一定都得去看看王后,她也得向你们道谢呀,否则她会感到不舒服的。今天,大家把家里的正事忘了吧,大家都留下,这个小娃娃把今天变成了节日。(同下。)


尾声

这出戏十成有九成不会让在座的

人人满意。有的人到此来休息,

睡上它一两小时;但是这些人

恐怕已被我们的号角声所惊醒;

很明显,他们一定说这出戏没劲。

也有的想听我们痛骂伦敦市民,

夸一声“骂得俏皮”,可惜我们也没提。

因此,我们此时上演这出戏,

希望听到的一切对我们的好话

只能来自同情我们的善良的妇人家——

戏里演的本是个妇道——只要

她们一笑,夸声好,我就知道

我们也赢得了所有的男客;不可能

夫人叫鼓掌,他们的双手偏不动。

【曲终人散吗。】


注释:

1、按指一五二○年亨利八世与法国国王法朗梭亚一世会盟媾和,双方炫耀排场,史称其地为“锦绣田野”。

2、英国中世纪传奇中的英雄。

3、指约克红衣主教伍尔习。

4、六、七世纪法兰克王。

5、法语:“是、是”。

6、在伦敦城西,当时是独立城市,王宫、政府机关、贵族及高级僧侣府邸多在此。

7、王宫的一部分,重大集会在此进行。

8、亨利初娶寡嫂凯瑟琳为后,凯瑟琳是西班牙公主。亨利由于政策的改变(不与西班牙结盟反对法国),决定与凯瑟琳离婚。西班牙施加压力于教皇,派坎丕阿斯前来调查。

8、指伍尔习。

9、指神圣罗马皇帝兼西班牙王理查五世,凯瑟琳外甥。

10、地球仪是王权的象征,意为愿当王后。并含有谑意。

11、安·波琳生伊利莎伯女王。

12、指财富。

13、林肯主教是亨利王的忏悔僧。

14、希腊神话中的著名歌手。

15、拉丁语:高贵的王后,我们都是忠心耿耿对您的。

16、指侍女。

17、意谓向娘家人征求意见和主意。

18、亨利王之亡兄。

19、盖伊爵士(sir guy of warwick),是传说里的英国勇士,20、曾杀死巨人柯尔布兰(colbrand)。


谢选骏指出:从以上不难看出,归结在莎士比亚名下的英国诗剧,就像大英博物馆里的馆藏,是众多作者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当然,其中也难免带有大量的中国古董。因此,用中国成语来解构莎士比亚戏剧,也就成了比较文学领域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借此,可以进一步比较研究中英文学意象之异同,及其在世界文学中的源流演化过程。功莫大焉。

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其结果就是“解构莎士比亚”。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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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起一单页)

结论、解构莎士比亚的来由


一、欧洲人也意识到莎士比亚的谬误


2014年6月12日,谢选骏《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指出莎士比亚其人是一个商标骗局。

在《奥赛罗》里,女主角苔斯特蒙娜被掐死了以后竟然还能说话!愚蠢的英国蛮子莎士比亚!这到底算是死人复活的奇迹呢,还是鬼屋里的恐怖故事?或是英国瘾君子吸毒之后产生的幻觉或是“日耳曼蛮族的酒神精神”?!

这是因为,《莎士比亚全集》是集体创作、乱七八糟的七拼八凑。莎士比亚因而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所以在外行的白痴看来,那倒是“更为客观地体现了人性”。

鉴于莎士比亚的错误百出,中国人如果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一举摧毁英国商人制造商标的特异功能,还英国文学以其“野蛮民族吼叫”的原始面目,那就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就是中国历史的盛事之一了。

殊不知莎士比亚就是“英国的荷马”,其中充满了重复的啰嗦、历史的谬误。只有像卡尔·马克思那样的猪头,才会定期阅读它们,以显示自己满脑子的肥水。既然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中国人若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那就说明中国终于从西方文明奴役下解放出来了:吸收了它并超越了它;一举摧毁英国文学的权威,那不仅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也是中国真正超越了自己的过去。

……

中国没有人,可以响应谢选骏,但是欧洲却有。

安德鲁·迪克逊(Andrew Dickson),2015年12月24日在《莎士比亚的地理谬误及其世界观》中这样写道:

莎士比亚的作品被翻译成的无数文字,从阿拉伯语乃至祖鲁语。 

莎士比亚对“世界”这个词很着迷。在他已出版的作品中,这个词至少出现过 650 次,从他二十几岁时写的诗歌,到晚期的伤神剧作(如《冬天的故事》和《暴风雨》)莫不例外。失恋的贵族奥西诺在《第十二夜》中诉说着自己的爱情怎样“比世界更高贵”,就像十四行诗里所描述的“那梦想着未来的这茫茫世界的先知灵魂”。

人们常说,莎士比亚是世界作家,去年,在他 450 年诞辰之际,他的一尊塑像在德国魏玛揭幕,美国华盛顿特区和法国巴黎的众多学术机构、中国北京的剧院等纷纷举办纪念活动,仅在纽约市就上传了 154 个 YouTube 纪念视频【也别忘了剧作家的家乡埃文河畔斯特拉福镇(Stratford-upon-Avon),这里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亚生日游行规模也升级了】。这是当之无愧的:莎士比亚逝去四个世纪以来,他的作品被翻译成的无数文字,从阿拉伯语乃至祖鲁语,这种荣耀没有任何作家可与之比肩,而他的剧作恐怕是全世界上演次数最多、被改编次数最多的作品了。论及世界知名度,即使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和言情小说家丹尼尔·斯蒂尔(Danielle Steel)也无法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

天马行空的思路

但莎士比亚对世界的看法又是怎样的呢?被他搬上舞台的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居民究竟要向世人传递什么信息呢?在《暴风雨》中,他怎样看待普洛斯彼罗成为“伟大的星球本身”的东西——无疑,我们要会意地看待莎士比亚的剧作。

真实世界中,威廉·莎士比亚似乎并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他生于埃文河畔斯特拉福镇,也逝于此,据我们所知,他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在伦敦度过。如果为他绘制一张人生地图,要是放到现在,其中的轨迹也就是伦敦和埃文河畔斯特拉福镇之间的高速公路走廊。他也可能曾在英格兰北部做过一名学校老师。但我们对此并不确定。

不过,通过他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思路纵横驰骋:从失落文明的寺庙,到硝烟弥漫的古代战场;从丹麦城堡的城墙到苏格兰高地的壁垒;从地中海东部的田野穿过黎凡特盆地(Levant)直至土耳其和埃及。他对意大利很着迷,特别是光彩夺目的威尼斯城(这里有他两部剧作的场景:《威尼斯商人》和《奥赛罗》);他对岛屿稍有迷恋,有真实存在的(塞浦路斯、西西里岛),也有虚构的(《暴风雨》中的无名“小岛”)。他的演员阵容包括威尼斯人、维也纳人、摩洛哥人、古罗马人、古不列颠人、古特洛伊人、古希腊人,更不必说倾巢出动的中世纪时威尔士、爱尔兰和英格兰的士兵以及穿得像是俄罗斯莫斯科人一样的法国贵族方阵了。

的确,许多场景难以言传:在世界各地光秃秃的舞台上,或者伦敦各剧院的幕布后,只需要更换一下场景就能搞定一切:也许换一两个道具,就能从黎巴嫩切转到土耳其,或是从严格管制下的雅典切换为《仲夏夜之梦》中神秘的森林。

《皆大欢喜》中的大多数场景都是一个称为阿尔丁森林的地带,似乎与沃里克郡和阿尔丁大森林同时存在,也是狮子的自然栖息地,其中一只狮子对英雄发起攻击。莎士比亚并不比奇怪的地理大谬误高明:他似乎将米兰虚构为一个港口,而在《冬天的故事》中,被陆地包围的波希米亚(现在的捷克共和国)莫名其妙地有海,这个错误曾被亦敌亦友的本·琼森(Ben Jonson)所嘲笑。

视野开阔

不过,也许即使哪些所谓错误,如果真的是错误的话,也体现了莎士比亚远大而又宽广的世界观。莎士比亚生于 1564 年,在他生活的年代,英国人的视野得到极大的拓展,从 1560 年代和 1570 年代伊丽莎白时代海盗的偶然探索,到 1600 年成立的东印度公司前往印度、印尼等地进行有组织地探险,而此时,莎士比亚正在创作《哈姆雷特》。1607 年,欧洲人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詹姆斯敦定居,而英国商人和游客已经从穿越欧洲进入波罗的海的贸易路线上忙碌往来很久了。《哈姆雷特》本身似乎也有很大的移动性:在莎士比亚一生中,该剧曾在德国被改编,在 1607 年东印度公司轮船的甲板上甚至都有它的身影,《哈姆雷特》演出之时,轮船正在塞拉利昂海岸附近游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演出阵容全业余演员——水手所组成。

殖民地化的代价就是莎士比亚本人也难以想象。1603年,一批在切萨皮克湾附近被抓的美洲原住民被轮船运回伦敦公开展出,对此,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就有一段冷酷的暗示。这部剧还指定了剧中人物卡利班的活动空间,卡利班是一个被欧洲魔术师普洛斯彼罗强行逐出的小岛居民。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戏剧冲突随手拈来,反复出现。在伦敦时,莎士比亚暂居法国胡格诺派教徒难民家中,这家人是1572年圣巴塞洛缪节大屠杀后的经济移民。

人们已经注意到的是,流放是莎士比亚作品中永恒的伟大主题。有时,莎士比亚似乎用“茫茫世界”作为不快事实的过滤器。他的荒诞喜剧《以牙还牙》的背景设在维也纳的妓院,但除了名字外,城中的一切都是伦敦式的:开场是某个政客发起积极的卫道运动,与之呼应的是詹姆斯一世时代的类似事件,该剧本身于 1604 年就曾在詹姆斯一世面前上演。这一事实表明,莎士比亚导致他的剧作家同行被埋没,后者缺乏政治思维,他们的剧作演出被砍掉,或者,如果更不幸运话,其耳朵也被斩下。但这还不够。莎士比亚似乎积极尝试让作品远离自己生活中的现实,不仅是“真实反映自然”(如《哈姆雷特》所描述演员的艺术),而是尝试让它模糊难懂、扭曲它。

莎士比亚在全球备受青睐,这有时候被当作殖民主义指数使用——像印度和南非这样的地方,他的作品在 19 世纪就被输入,成为帝国主义教育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起源难以被否认。但同样的事实是,像植物要适应新的环境一样,莎翁的作品几乎立即就超越了原来的目标,而深深植根于新的土壤之中。与此同时,莎士比亚也被作为英属殖民地时代印度恭顺的仆人,他还促进了 19 世纪末期印度剧本和诗歌创作的复兴,也帮助土生土长的印度电影奠定了基础。

我想,个中缘由一定是因为莎士比亚本人选择剧作地点时的思路信马由缰。无论在何处上演莎士比亚的剧作或是阅读他的诗歌:无论是在美国费城还是菲律宾、在印度金奈还是英国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抑或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斯特拉特福;莎士比亚的作品总能有办法触动你的心扉,引发你的家乡共鸣。正是由于莎翁作品丰富和多元的特质,因而,但凡其所至之处,都能触动人心。要说之所以莎士比亚是当今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作家,原因就是他海纳百川、无限宽广的情怀。


谢选骏指出:说得好!欧洲人。你们终于跟着我一起明白了。为何《莎士比亚谬误》只能由中国人作出?因为欧洲人真的不行了。看看上文就知道,即使从莎士比亚著作的错误离谱中,他们也要总结出一个积极正面的“海纳百川”、“无限宽广”。这不是护短吗?这不是没落吗?欧洲的,太欧洲了!英国的,太太太英国了!他们不想知道,莎士比亚之后所以错误百出,都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莎士比亚这么一个作者,所以没有写手可以对“莎士比亚的错误”负起责任。


二、莎士比亚诞生地基金会的无赖作风


《新片质疑莎剧作者引发抗议》2011年10月25日报道:

“欢迎来到沃里克郡-莎士比亚的郡” 

一部题为《无名氏》(Anonymous,也译《匿名者》)的影片星期二(10月25日)在伦敦举行首映式,引起广泛争议,特别是莎士比亚诞生地基金会的强烈抗议。

这部影片再次挑起了有关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作品究竟出自谁人之手的争论,声称莎翁作品的真正作者是牛津伯爵爱德华·德维尔(Edward de Vere, Earl of Oxford),而莎士比亚“只是伯爵的文字代表”。

莎士比亚诞生地基金会(The Shakespeare Birthplace Trust )形容这部影片是想“改写英格兰的文化和历史”。

这个基金会为了表示抗议,在影片举行首映式的当天从沃里克郡(Warwickshire)莎翁故乡周围公路的九个路牌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阴谋论” 

与此同时,莎士比亚故乡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Stradford-upon-Avon)的一座纪念碑被遮盖起来,当地10个酒吧的牌匾也被遮住,其中包括据称莎翁享用最后一杯酒的韦尔福德莎士比亚酒吧(The Shakespeare pub in Welford)。

莎士比亚诞生地基金会说,他们希望以此强调这部“阴谋论”影片所产生的潜在影响。

基金会知识与研究部负责人埃德蒙逊博士(Dr Paul Edmondson)说,虽然影片是在强大的历史事实面前登场的,但是对于那些从来没有质疑过莎翁作品作者的人来说,他们仍然有可能遭到蒙骗。

他还说,莎士比亚处在英格兰文化与历史特征的核心地位。“今天的行动仅仅触及皮毛,但是我们希望提醒人们,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的莎士比亚给我们留下伟大的遗产。”

谢选骏指出:莎士比亚诞生地基金会(The Shakespeare Birthplace Trust )的抗议手段,倒是很符合并非作者而是街头混混的莎士比亚其人惯有的无赖和流氓作风。基金会的混混们还说别人“改写英格兰的文化和历史”,其实是他们自己隐瞒了真相。因为真相会砸了他们的饭碗。所以他们会用破坏公路路牌的暴力手段来危害公共安全,丝毫也不顾及他人的生命,这大概就是莎士比亚的遗风所及恶劣影响吧。


三、莎士比亚的梅毒


(一)


网文《莎士比亚秃顶被怀疑染上梅毒》(任秋凌2005-2-2)说据外电报道,美国一位传染病疾病专家表示,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秃顶可能是治疗梅毒时汞中毒造成的。

汞中毒还能用于解释莎士比亚晚年出现的其它问题,比如经常性颤抖、焦虑、隐退以及创造性作品数量显著下降。美国达夫斯大学医学院约翰·罗斯博士将他的这种推测发表在即将于2月出版的《临床传染性疾病》杂志上。在英国的伊丽莎白时代,汞通常被用来治疗 性传播疾病梅毒。莎士比亚经常在他的戏剧和十四行诗中将梅毒说成是“the pox”、法国病、重病(infinite malady)、无法治愈的骨痛和麻风病。

罗斯博士在文章中写到:“莎士比亚对梅毒的过分兴趣、他对梅毒表现形式的确切了解、十四行诗最后的诗篇以及同时期有关他的传闻,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他感染上了‘重病(infinite malady)’。”他还表示,莎士比亚有可能使用汞治疗梅毒。罗斯博士指出,除了可能因汞中毒引起的许多行为上的问题外,从莎士比亚去世后的面部模型看出,他面部浮肿可能是由汞引起的肾病所造成的。他称,这种肾病令莎士比亚随时处于死于血液中毒的危险。

但莎士比亚显然不会因汞中毒“像制帽商一样疯狂”。由于过去制帽商经常使用硝酸汞溶液制造质地上乘的帽子,因此他们出现汞中毒现象很普遍。罗斯博士表示,在莎士比亚用汞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创作大量的十四行诗。但罗斯博士称莎士比亚不可能死于梅毒。他写到:“如果他正在经受着梅毒对身体的折磨……那他还能稳定创作出大量极具天赋的作品,或者偶尔创作出大量作品,这似乎不合情理。但性病对他心理上的影响也许能用于解释在莎士比亚创作悲剧作品时期他为什么如此厌恶女人、如此厌恶性的原因。”长期以来,研究人员都认为酒精和抑郁是莎士比亚晚年创造性作品减少的原因。


(二)


《莎士比亚剧中的梅毒描写》(书屋2014-03-16)说:

像瘟疫一样的“大痘疱”席卷欧洲

1494年9月,法国国王查理八世(1470—1498)带领一万名将士出征,希冀取道意大利向他祖先占领过的遥远的东方耶路撒冷进军。他于第二年2月顺利入侵意大利的那不勒斯;1495年5月12日在那不勒斯加冕,自称“法兰西、那不勒斯和君士坦丁堡国王”。

谁知好景不长。不知不觉之间,一种疾病在他的兵士中间传播开来。

开始时,这些可怜的士兵们只觉得全身瘙痒,痒处微微发红;慢慢地,他们感到有点剧痛;后来,患处逐渐硬结,一处处都变成讨厌的下疳、小脓疱、皮疹和传染性腹股沟腺炎;最后表面也开始糜烂起来,渗出粘性的分泌物;同时淋巴结也肿大了起来,不仅生殖器和耻骨部位,身上皮肤的各个粘膜接壤处也出现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脓包,发出奇特的令人厌恶的臭味。最后的结果是,查理的士兵中一半以上患者成了残疾,引起视觉缺失和耳聋,很多甚至死亡……由于这种可怕疾病的广泛传染,没有多少时候,就使查理的军队崩溃瓦解,以致后来在对付米兰、威尼斯、奥地利和教皇的对抗中,被切断了退路后再也毫无抵抗能力,连查理八世本人也做了俘虏。

这就是当时的医生们所谓的“大痘疱”,随后就像瘟疫一样地流行全欧洲。

医学史家们相信,此前欧洲未见有此疾病,它是被哥伦布的随员们前往新大陆时带来的新病,并随混乱的性交而传染开来。

最初,人们对这新病有各种各样的称呼,法国人叫它是“那不勒斯病”,意大利人叫它是“高卢病”,俄国人叫它是“波兰病”,波兰人叫它是“德国病”等等,都把这不名誉的疾病的发源地推向他国。直到意大利的吉罗拉莫·弗拉卡斯托罗1530年出版他的长诗《梅毒或高卢病》,才使此病的名称获得统一的认识。

弗拉卡斯托罗是一位医生,医治过许多病人的这一流行性疾病。在《梅毒或高卢病》中,他以一个神话故事来表现此病的病因。

长诗叙述一个叫西菲鲁斯的牧羊人拥有丘陵和草原,并在山谷间养了成千头牛羊。由于他违反古老的训戒,将阉割的羊群赶去给大西岛的王阿西索厄斯,邪恶的手上沾满牺牲者的鲜血,触犯了太阳神阿波罗。

为了对他施行惩罚,阿波罗让他以及他邻国的居民都患上一种叫“Syphilis”的可怕疾病:患者腹股勾出现古怪的疼痛,甚至整夜都睡不着觉。为纪念这第一个患此病的人,于是“Syphilis”之名从此就产生了,中文将它翻译为“梅毒”。

文学作品中“梅毒”描写

梅毒和它的传播不仅因职业的需要,受到医生们的人道关怀,同时也引起文学家们的注意。文学是反映生活的,它以人,人的生活、人的个性和人的心理活动为它的描写对象,因此梅毒这种可怕的疾病和人患上此病后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必然会进入文学家的视线,成为他们思考和表现的客体。

如今,读者已经在太多所谓真实的历史著作中看到它的不实之处,而对许多小说、戏剧等所谓的虚构作品,却因觉得是那么的真实而深受感动。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的:“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能成为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可能成为可信的事更为可取。”所以亚里士多德要求:“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率或必然率可能发生的事。”

事实是,有些小说或戏剧作品,情节好像十分荒唐,但仍不失其真实性。法国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伟大小说《巨人传》看似荒诞不经,但如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侍从于格·萨莱尔说的,“是以玩笑为基础,而发挥了有益的教言”。

小说的内涵十分丰富,像百科全书似的,从中可以看到当时法国政治、经济、教育、宗教、科学,特别是医学等方面的真实情况。

如果说弗拉卡斯托罗是历史上第一个描写梅毒的诗人和作家,那么第二个著名作家就是拉伯雷。拉伯雷因为他的《巨人传》太著名了,它是一部世界名著,以至于他不但在蒙彼利埃大学医学院获有医学学位,且在里昂天主教医院担任过医师,都不为人所知。

拉伯雷生活的时代正是梅毒刚传入不久、流行猖獗的时候。拉伯雷就亲自医治过不少梅毒病人,并在《巨人传》中作了很多讽刺性的描写。

他在《巨人传》“作者前言”中第一句就写道:“时下闻名的酒徒,还有你们胯里生疮的雅人……”这“胯里生疮的雅人”就讽刺那些所谓的风流“雅人”被染上梅毒,这类“雅人”甚至包括小说第二章古风诗中说的“礼貌不周,胯下生疮的国王”。

不同于拉伯雷,威廉·莎士比亚不是医生,但他的医学知识并不下于拉伯雷,可能比拉伯雷还更全面。已经有辛普森的《莎士比亚和医学》(1959)等多部以莎士比亚和医学为主题的专著出版。

据研究统计,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提到有关医学的问题,多达七百多处,涉及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牙科、耳鼻喉科以至精神病学、生理学、解剖学,据说今日所知的医学学科,很多都涉及到了,而且疾病的症状大部分都描写得相当正确。

莎士比亚一直被广泛认为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作家,伟大的人文主义者。但这伟大的光环,往往会让人不去注意他生活的另一面,例如近年为研究者所提出的,他因好色而被传染了梅毒。

莎士比亚生活的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所追求的是个性的自由,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时,男人有几个情妇,一般都认为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研究者描述莎士比亚生活的伦敦环境:乱糟糟的街区,肮脏喧闹的小酒馆,吵吵嚷嚷的肉铺,屋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男女的狂笑,粗鲁的汉子、油头粉面的女人进进出出,大街上忽然会一阵喧哗,可能是一个男人在骂女人:“温切斯特的雌鹅”,引起轰然的大笑。

这“温切斯特的雌鹅”是当时伦敦的俚语,是“妓女”的意思,尤其是指患了梅毒的妓女。这一俚语的产生是女王特许将泰晤士南岸地区妓院的营业权交给那个叫温切斯特的主教,才使人把他妓院里的妓女称为“温切斯特的雌鹅”,进而泛指妓女。

莎士比亚在剧作《特洛埃斯和克罗西达》第五幕第十场最后就用过这词汇。差不多的还有“被温切斯特的雌鹅咬了”,意思也是“传染上梅毒”。

研究者揭示,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很多剧场,如剧作家的“环球剧场”,观众大多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素养的下层市民;上层人士也一样,他们去剧院,如莎士比亚在《亨利八世》的“开场白”中说的,目的就是“只想听浪荡快活戏文”,希望在经过一天紧张被束缚的生活之后,通过剧中“浪荡快活”的情节,让被压抑的情感在意淫中获得释放和满足。

所以,不难想象,为了让观众高兴,同时也不排除在创作中自娱,好色的莎士比亚就喜欢在剧作中插入一些“浪荡快活”的情节和一些荤段子。研究者相信,实际上,莎士比亚本人也是一个梅毒患者。

美国波士顿圣伊丽莎白医学中心的约翰·罗斯医生认为,莎士比亚在它的戏剧和十四行诗中多次说到的“痘疱”、“法国病”和重症,都是指性传染病,主要是梅毒。

罗斯指出:“莎士比亚对梅毒的过分兴趣、他对梅毒表现形式的确切了解、十四行诗最后的诗篇以及同时期有关他的传闻,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他感染上了‘重症’。”罗斯表示,莎士比亚大概使用汞(水银)治疗梅毒,他的秃顶就可能是治疗梅毒时的汞中毒造成的。另外,从他死后的面部模型也可以看出,他面部的浮肿也可能是由汞引起的肾病所造成的。


(三)


谢选骏指出:在莎士比亚名下的剧作《亨利四世》下篇里,出现了以下关于梅毒的具体描写:

大法官  好,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上帝祝福您出征胜利!

福斯塔夫  您老人家肯不肯借我一千镑钱,壮壮我的行色?

大法官  一个子儿也没有,一个子儿也没有。再见;请向我的表兄威斯摩兰代言致意。(大法官及仆人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会替你代言致意,让三个汉子用大槌把我捣烂吧。老年人总是和贪心分不开的,正像年轻人个个都是色鬼一样;可是一个因为痛风病而愁眉苦脸,一个因为杨梅疮而遍身痛楚,所以我也不用咒诅他们了。孩子!

侍童  爵爷!

福斯塔夫  我钱袋里还有多少钱?

侍童  七格罗二便士。

福斯塔夫  我这钱袋的消瘦病简直无药可医;向人告借,不过使它苟延残喘,那病是再也没有起色的了。把这封信送给兰开斯特公爵;这一封送给亲王;这一封送给威斯摩兰伯爵;这一封送给欧苏拉老太太,自从我发现我的下巴上的第一根白须以后,我就每星期发誓要跟她结婚。去吧,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侍童下)这该死的痛风!这该死的梅毒!不是痛风,就是梅毒,在我的大拇脚趾上作怪。好,我就跛着走也罢;战争可以作为我的掩饰,我拿那笔奖金理由也可以显得格外充足。聪明人善于利用一切;我害了这一身病,非得靠它发一注利市不可。(下。)

……


莎士比亚如此妙笔生天花,难怪大家怀疑,这就是舞台流氓莎士比亚在现身说法的证据之一呢。


四、莎士比亚比牛津的伯爵还要牛


网文《“莎士比亚背后的写手”诗歌选译》说:

Edward de Vere, 17th Earl of Oxford (1550-1604),English poet

(爱德华·德维尔,十七世牛津伯爵(1550-1604),英国诗人)

爱德华·德维尔,十七世牛津伯爵最可能为莎士比亚全部著作的真实作者。在英国文学史上,同时代的人把德维尔称为多才多艺的抒情诗人、宫廷诗人和剧作家。德维尔有诗歌刊行传世,但没有留下他署名的剧作。据说他性格高傲,于十六世纪80年代失去伊丽莎白女王的宠爱,被逐出宫廷,因此有可能广泛接触了英国社会,同时游历过意大利等欧洲各国。英国学者托马斯·卢尼(Thomas Looney)于1922年出版《莎士比亚鉴定》(Shakespeare identified in Edward De Vere, the seventeenth earl of Oxford)一书力求从德维尔的生平与莎剧场景的平行研究中寻找旁证,由此形成莎翁著作权怀疑派中最重要的一派,即牛津派(Oxfordian theory)。

055 The Meeting With Desire

The lively lark stretched forth her wing

The messenger of Morning bright;

And with her cheerful voice did sing

The Day’s approach, discharging Night;

When that Aurora blushing red,

Descried the guilt of Thetis’ bed.

055 与“欲望”邂逅对谈(浣溪沙四阕)①

云雀冲天鼓翼飞,

晨光信使过山隗,

鸣禽喜乐唱朝晖。

白日蒸蒸玄夜撤,

曙神隐隐红霞催,②

海仙床第犯清规。③

I went abroad to take the air,

And in the meads I met a knight,

Clad in carnation colour fair;

I did salute this gentle wight:

Of him I did his name inquire,

He sighed and said it was Desire.

我欲遨游沐晓晖,

草原邂逅一轻骑,

麝香石竹作戎衣。

我问名门尊姓氏?

他言寒舍小宗祠,

俗名“欲望”叹穷时。

Desire I did desire to stay;

And while with him I craved talk,

The courteous knight said me no nay,

But hand in hand with me did walk;

Then of Desire I ask’d again,

What things did please and what did pain.

久仰大名邂逅时,

但求片刻说心思,

谦谦骑士不推辞。

两手相牵谈世故,

一声咨询问佳期,

不知何事是欢悲?

He smiled and thus he answered than [then]:

Desire can have no greater pain,

Than for to see another man,

The things desired to attain;

Nor greater joy can be than this:

That to enjoy that others miss.

“欲望”嫣然笑语喧:

我之烦恼大无边:

怕人遂愿在头前。

你得艳情添我苦,

他丢财宝令人甜,

深深欲壑实难填!

————————

① 德维尔的诗歌,主要见于伊丽莎白时代的著名诗集《精美技艺的乐园》(Paradise of Dainty Devices,edited by Hyder Edward, 1576)。

② 曙神,指奥罗拉,罗马神话中的曙光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厄俄斯(Eos)。每天早晨奥罗拉飞向天空用她晨雾般的手掀开东边天门,引领太阳神的车驾进来,向大地宣布黎明降临。

③ 海仙,指海洋女神之首忒提斯,她与希腊英雄珀琉斯(Peleus)举行婚礼后生下阿基利斯,是这场战争爆发前的重大事件之一。

谢选骏指出:上述文字属于一面之词,其实莎士比亚现象远较上述更为复杂——譬如几篇最著名的莎剧都写于牛津去世之后——

1604年《一报还一报》、《奥塞罗》

1605年 《李尔王》、《麦克白》

1606年《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1607年 《科利奥兰纳斯》、《雅典的泰门》

1608年《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

1609年《辛白林》 《十四行诗集》出版

1610年 《冬天的故事》

1612年  《暴风雨》 、《亨利八世》 

但是,通过一部2011年的电影《无名氏》(Anonymous,也译《匿名者》),牛津伯爵遭到莎士比亚冒名顶替的故事在民间产生了影响力:通过情感充沛、令人扼腕的戏剧张力,该片对莎剧真实作者的假说,引起许多人对牛津伯爵的同情,对莎士比亚的作者身份产生兴趣甚至质疑。莎士比亚真的很牛,比牛津的伯爵还要牛。因此莎士比亚就不仅是莎士比亚和牛津伯爵了,莎士比亚还是整个英国文学现象的一个缩影,否则它就不会如此一枝独秀而且长盛不衰了。——这样一来,解构了莎士比亚,就解构了英国文学;解构了英国文学,解构了英国;解构了英国,就解构了西方文明的最大标本。


五、莎士比亚和大英帝国一起灭亡了


(一)


2016年10月30日的新闻报道指出,大数据揭秘莎士比亚17部经典剧作有合著者:

牛津大学出版社近日公布的消息,一个国际研究小组认为,莎翁的44部剧作中有17部为合著。1986年,牛津大学出版社曾确定39部莎剧中有8部合著剧作。

克里斯托夫·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从18世纪以来就被视为莎士比亚的竞争对手,而现在,他被鉴定为《亨利六世》三部曲的联合作者,而托马斯·米德尔顿(Thomas Middleton)则是《终成眷属》的改编者之一。

路透社、法新社等多家媒体报道,来自5个国家的18名专家从2009年1月以来参加了新版莎士比亚作品合集的研究工作。

有关马洛并非竞争对手,而是合著者的发现改变了长期以来对两人关系的看法。佛罗里达州立大学主编泰勒(Gary Taylor)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说,“许多研究者从18世纪来就对此表示怀疑,但直到最近,我们并没有任何途径能证明其可信度。”

泰勒表示,研究小组使用大数据对莎士比亚和诸多同时代作家的作品进行了精确比较。这样的电脑数据库过去20年里才建立。德蒙福特大学研究者埃甘(Gabriel Egan)对德新社表示,“我们计算了某些单词短语在莎士比亚和当时其他作家的作品中出现的频率。这些遣词造句都是相当独特的。”

他说,尚不清楚的是,这些作家是如何合作的。有可能是马洛先写文稿,然后由莎士比亚修改润色。

谈到《亨利六世》三部曲,泰勒说“其中有趣的部分是两位截然不同的天才合作的结晶。这就是这些历史剧作能够触动与莎士比亚不一样的读者的原因”。他说,“我们能够看出区别,因为马洛对政治、暴力和宗教非常感兴趣,写作风格不同。这些发现增加而不是减少了这些剧作的魅力。”


谢选骏指出:英国鬼子一直宣称,《亨利六世》是莎士比亚的处女作,但实际上这是马洛的作品。马洛之死一直是一个悬案,合理的推断是,马洛是不是被流氓莎士比亚伙同英国官方雇凶杀害的?很有可能!很明显,在马洛死后,流氓莎士比亚夺去了他的著作权!而且,流氓莎士比亚正是在马洛死后,才作为一个“剧作家”出现了!莎士比亚因此被人说成是“白鸽队伍里的乌鸦,扶摇直上”。现在真相大白了,莎士比亚是否一个雇凶杀人犯,就像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肖洛霍夫作为一个红军军官,杀害了白军军官,然后偷走了他的遗著《静静的顿河》,最后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完美的作案!比之毕加索的盗窃博物馆,还要成功。


(二)


2014年,谢选骏发表《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莎士比亚其人是一个商标骗局?》一文指出:

在《奥赛罗》里,女主角苔斯特蒙娜被掐死了以后竟然还能说话!愚蠢的英国蛮子莎士比亚!这到底算是死人复活的奇迹呢,还是鬼屋里的恐怖故事?或是英国瘾君子吸毒之后产生的幻觉或是日耳曼蛮族的“酒神精神”?!

这是因为,《莎士比亚全集》是集体创作、乱七八糟的七拼八凑。莎士比亚因而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所以在外行的白痴看来,那倒是“更为客观地体现了人性”。

鉴于莎士比亚的错误百出,中国人如果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一举摧毁英国商人制造商标的特异功能,还英国文学以其“野蛮民族吼叫”的原始面目,那就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就是中国历史的盛事之一了。

(1)

有一种说法是:就法律而言,演员的地位在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近于乞丐和类似的卑微者。这无疑令莎士比亚感到痛苦,于是他辛勤工作以便能以绅士的身份荣归斯特拉福镇。除了这一愿望外,对莎氏的社会观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惟有我们从剧情中搜索到的那些含混不清的信息。作为一位演员兼剧作家,莎士比亚必然要仰仗贵族的赞助和保护,他的政治观——假如他确实有的话——很适合漫长贵族时代的鼎盛时期(在维柯的意义上),这一时代我设定为自但丁开始,经过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直到歌德为止。年轻的华兹华斯和布莱克的政治观属于法国大革命时代并预示了接下来的民主时代,这一时代在惠特曼和美国经典那里达到了辉煌的顶点,直到在托尔斯泰和易卜生那里获得最后的表达。莎士比亚艺术的源头令我们感到一种根本上属于贵族的文化意识,虽然莎氏超越了这一意识,就像他超越了其他一切。

莎士比亚和但丁是经典的中心,因为他们在认知的敏锐、语言的活力和创造的才情上都超过所有其他西方作者。这三样禀赋会合成一种本体性激情,即一种欣喜的能力,或如布莱克关于地狱的警句所指出的:“充满活力即为美。”社会能量存在于每一时代,但不能写出戏剧诗歌及叙事文。原创的力量出自个人的天赋,存在于一切时代但显然会受到特定环境的巨大激励,亦即我们仍然只能片断地研究的民族浪潮,因为伟大时代的统一性基本上是一种幻觉。那么,莎士比亚是偶然的吗?文学想像和体现这种想像的文学塑造是否如演奏莫扎特一样飘忽无形?莎士比亚不属少数天生就有诗才的人,这类自然天成的诗人包括马洛、布莱克、兰波和克莱恩。这些人甚至似乎无需发展:《帖木儿》(上)、《小诗集》、《启明》、《白色楼群》都已属上乘之作。从写作《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早期历史剧及笑剧的莎士比亚身上,我们几乎看不到那位写出《哈姆莱特》、《奥赛罗》、《李尔王》和《麦克白》的作者。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

连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都承认:“当我同时阅读《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时,我有时会难以相信是前一部浪漫抒情剧的作者创作了后一部气势宏大的戏剧。”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2)

莎士比亚何时成名的?哪些狗屎般的剧作从一开始就是经典?1592年二十八岁的莎士比亚就已写了三部《亨利六世》和后续的《理查三世》以及《错中错》,以后不到一年又写了《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驯悍记》、《维洛那二绅士》等剧。令人惊叹的《爱的徒劳》约写于1594年,是第一部完全成功之作。1593年5月30日,比莎氏年长半岁的马洛遇害于一家酒店,时年二十九岁。如果那时莎士比亚也死去,他与马洛就难以相提并论了。《马耳他的犹太人》、两部《帖木儿》、《爱德华二世》甚至片断的《浮士德博士》等都远比莎氏《爱的徒劳》之前的作品更有成就。马洛死后五年,莎士比亚终以一系列大作超过了他的前辈和竞争者:《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和两部《亨利四世》。鲍通、夏洛克和福斯塔夫等在《约翰王》中的福尔孔布里奇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墨柯修之外增加了新型舞台形象。这些已略微超出了马洛的才情和兴趣,尽管形式主义者对之不悦。这五部剧本另辟蹊径,成为A.D.努托尔很恰当地说的“一种新摹仿”。难怪人们认为马洛死于文学的阴谋。

在莎士比亚“创作”福斯塔夫之后过了十三四年,我们又看到了他“写出的”一系列杰出戏剧形象:罗瑟琳、哈姆莱特、奥赛罗、伊阿古、李尔、爱德蒙、麦克白、克莉奥佩特拉、安东尼、科里奥兰、泰门、伊莫根、普洛斯佩罗、卡力班及许多人物。至1598年,莎士比亚名声已经确立,福斯塔夫也成了确立其名声的天使。商标奴隶们说:没有一个作家在语言的丰富性上能够与莎氏相比,《爱的徒劳》就充分体现了这种丰富性,并使我们觉得此剧一劳永逸地触及了许多语言的极限。不过莎氏最高的原创性体现在人物表现上:鲍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成功;夏洛克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永远难以捉摸的形象;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却充满了创新和感人力量,莎士比亚在他身上改变了创造文学人物的全部意义。

不过,莎士比亚没有手稿,没有人知道这些作品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证据显示它们是如何产生的。

商标奴隶们只知道,“莎士比亚也在证实多变的心理上超越了所有人。这只是莎氏卓越特质的一方面;他不仅胜过所有对手而且在自我倾听基础上开创了对自我变化的描写,仅仅是在乔叟的启发下就完成了所有文学创新中的最非凡之举。人们可以推测,莎士比亚一定深研过乔叟,所以在创作福斯塔夫的不寻常时刻想起了巴思妇人。一切文学中自我倾听的首席人物哈姆莱特在自我倾诉上与福斯塔夫差不多。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会不停地自我倾诉与倾听,然后才进行思考并依照已知情况行事。这并不全是心灵与自己的对话,或内在心理斗争的反映,这更是生命对文学必然产生的结果的一种反应。莎氏从福斯塔夫起就在想像性写作的功能(这就是如何对他人言说)之外加上了如今占据主导或许也更沉郁的诗艺训诫:如何对自我言说。”

商标奴隶们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3)

商标奴隶们说:

在莎士比亚“成功的舞台演出”过程中,福斯塔夫形象激发了一种道德评判的大合唱。一些最精密的批评家和思想家尤其怀有敌意,他们使用的绰号包括“寄生虫”、“懦夫”、“吹牛的人”、“德行败坏者”、“诱惑者”,以及更直接的“馋鬼”、“酒鬼”、“嫖客”等。

商标奴隶们最喜欢的评价是萧伯纳的“昏庸可恶的老怪物”,并认为这一评价也是因为萧伯纳私下已意识到,他在机智上无法与福斯塔夫相比,所以不能带着常有的轻松自信赞赏自己的心智而鄙薄莎士比亚。萧伯纳和商标奴隶们一样,面对莎士比亚时都会产生一种自相对立的认识,即同时意识到陌生性和熟悉性。但是他们不懂,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商业骗局。

在论述了浪漫派和现代诗人并思考了影响和原创性的问题之后,再论述莎士比亚,商标奴隶们感到一种令人震惊的差别,这种差别在种类和程度上都是莎士比亚所独有的。这种差异与戏剧本身关系不大。一场导演拙劣和演员念不清台词的莎剧演出从类别和程度上看,与莫里哀和易卜生剧作的或优或劣的演出是不同的。他有一种语言艺术的震撼,比任何作品更宏大也更确定,令人信服地感到那根本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永恒存在。但商标奴隶们不懂,只有集体创作,才会产生这种“永恒存在”,就像《印度史诗》、《荷马史诗》、《周易》那样。

……

所以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无意中也说出了集体创作的秘密:

“莎士比亚就是经典。他设立了文学的标准和限度。但是他的限度在哪里?我们能从他那里找到盲点、压抑或想像和思想的失败吗?”

商标奴隶们还说:

我们对莎士比亚实际的内心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但你若多年不舍地阅读他,你会逐步了解他不是什么。卡尔德隆是宗教剧作家,乔治·赫伯特是虔诚的诗人,但莎士比亚两者都不是。虚无主义者马洛却矛盾地显示出一种宗教的敏感,于是《浮士德博士》可读为自相矛盾之作。莎氏最压抑的悲剧《李尔王》和《麦克白》产生不出基督教意识,伟大而隐晦的戏剧《哈姆莱特》和《一报还一报》也不会。

“在看过以日语、俄语、西班牙语、印度尼西亚语及意大利语演出的莎剧后,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在描述莎士比亚时通常会说,观众们都发现莎士比亚在舞台上表现的就是他们自己。”因为莎士比亚是集体创作。

可以作为证据的是:但丁和弥尔顿都是有自我意识的诗人,都寻求过为世人留下传世而不朽的预言式架构。但莎士比亚却让人们疑惑他对《李尔王》的身后遭遇显然毫不在意。此剧有两种不同版本,按通常被阅读和演出的形式把它们混在一起并不是太令人满意。

莎氏自己“校对”和“确认”过的剧本只有《维纳斯和阿都尼丝》及《鲁克丽丝受辱记》两部,但它们都配不上那位写下十四行诗的诗人,更不如《李尔王》、《哈姆莱特》、《奥赛罗》和《麦克白》了。一个作家怎么会对自己的《李尔王》最后定本如此大意或漫不经心呢?

莎士比亚好比斯蒂文斯笔下的阿拉伯月亮:“把他的星星遍撒于地”,似乎莎氏才情无比充沛,他不必太过计较。他旺盛的精力或才情是打破语言和文化障碍的部分原因。你无法把莎士比亚只限定在英国文艺复兴时代,正如你不能把福斯塔夫局限在《亨利四世》范围之内,或者把那位丹麦王子约束在他的剧情里。

(4)

商标奴隶们说:

莎士比亚无可取代,即使令少数曾与他作对或与他为伴的过去和现在的戏剧家也无法取代。如今有什么作品能媲美莎氏的四大悲剧?正如乔伊斯所坦承的,即使但丁也缺少莎士比亚的丰富多彩。这意味着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是寓意无尽的,而且也意味着莎士比亚的三十八部戏剧再加上十四行诗组成了一部不完整的《俗曲》,它远比但丁作品更恢宏,也更清新地摆脱了但丁的神学寓言。莎士比亚的丰富性大大超过但丁和乔叟二人的作品。作为哈姆莱特、福斯塔夫、罗瑟琳、克莉奥佩特拉、伊阿古和李尔等形象的创造者,他不仅在程度上而且在性质上都与众不同。如果这一差异可以确定的话,我们就接近于认识到了莎士比亚为何必然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而且不论政治考虑如何干扰,莎士比亚仍将继续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

商标奴隶们断言:

“普遍性是只有少数几位西方作家才具有的真正特征,如莎士比亚、但丁和塞万提斯,也许还有托尔斯泰等人。歌德和弥尔顿因为文化变迁而失去了光彩;惠特曼表面上很风光,实质上却有避世之意;莫里哀和易卜生仍然同登舞台,但总是位居莎士比亚之后。狄金森由于她的认知原创性而十分晦涩,聂鲁达没能达到他所期望的与布莱希特和莎士比亚齐名的意愿。但丁的贵族式普世主义开创了西方伟大作家的时代,即从彼特拉克到荷尔德林的时代,但只有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取得了完全的普遍性,成为贵族时代最伟大的大众作家。民主时代最具普遍性的是有缺陷的奇才托尔斯泰,一位贵族和大众的混合作家。在今日的混乱时代,乔伊斯和贝克特最为接近,但前者的巴洛克式铺陈和后者的巴洛克式拆解都损害了作品的普遍性。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的感受力中有但丁式陌生性的特点。我与安东尼奥·加西亚贝里欧意见一致,他认为普遍性是诗歌价值的基本性质。为其他诗人充当经典的中心是但丁的独特作用。莎士比亚和《堂吉诃德》对更广大的读者而言仍是经典的中心。也许我们可以进一步推论:对莎士比亚来说,我们需要用更具博尔赫斯特征的术语来取代普遍性。”

商标奴隶们断言:“无论何人,不管怎么说,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

殊不知莎士比亚就是“英国的荷马”,其中充满了重复的罗索、历史的谬误。只有像卡尔·马克思那样的猪头,才会定期阅读它们,以显示自己满脑子的肥水。

既然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中国人若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那就说明中国终于从西方文明奴役下解放出来了:吸收了它并超越了它;一举摧毁英国文学的权威,那不仅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也是中国真正超越了自己的过去。


(三)


2015年,谢选骏发表《莎士比亚真的是一个假人》一文指出:

报道指出:“莎士比亚生前唯一画像找到了”:

英国植物学家兼历史学家葛瑞菲斯(Mark Griffiths)2015年5月19日表示,一本400年前的植物学书籍中,有一幅可能是在剧作家莎士比亚生前所画的唯一画像。 

葛瑞菲斯说,他在这本16世纪著作的一幅版画中,破解了一个“巧妙的密码”,认出是莎士比亚的画像。他说:“这就是莎士比亚的长相,是在他生前画的,而且是壮年时画的。这幅画中的莎翁33岁。”他说:“当时他已写了《仲夏夜之梦》,即将写《哈姆雷特》。他拥有电影明星的英俊外貌。”

……

不过,这个发现恰恰证明了莎士比亚真的是一个假人,因为他的长相,而被选中作为一个箭垛式的人物,把各种无法署名的作品都归在他一个人的名下。

许多事实证明,《莎士比亚全集》是集体创作、乱七八糟的七拼八凑。莎士比亚因而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所以在外行的白痴看来,那倒是“更为客观地体现了人性”。

在《奥赛罗》里,女主角苔斯特蒙娜被掐死了以后竟然还能说话!愚蠢的英国蛮子莎士比亚!这到底算是死人复活的奇迹呢,还是鬼屋里的恐怖故事?或是英国瘾君子吸毒之后产生的幻觉或是日耳曼蛮族的“酒神精神”?!

鉴于莎士比亚的错误百出,中国人如果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一举摧毁英国商人制造商标的特异功能,还英国文学以其“野蛮民族吼叫”的原始面目,那就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就是中国历史的盛事之一了。

(1)

有一种说法是:就法律而言,演员的地位在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近于乞丐和类似的卑微者。这无疑令莎士比亚感到痛苦,于是他辛勤工作以便能以绅士的身份荣归斯特拉福镇。除了这一愿望外,对莎氏的社会观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惟有我们从剧情中搜索到的那些含混不清的信息。作为一位演员兼剧作家,莎士比亚必然要仰仗贵族的赞助和保护,他的政治观——假如他确实有的话——很适合漫长贵族时代的鼎盛时期(在维柯的意义上),这一时代我设定为自但丁开始,经过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直到歌德为止。年轻的华兹华斯和布莱克的政治观属于法国大革命时代并预示了接下来的民主时代,这一时代在惠特曼和美国经典那里达到了辉煌的顶点,直到在托尔斯泰和易卜生那里获得最后的表达。莎士比亚艺术的源头令我们感到一种根本上属于贵族的文化意识,虽然莎氏超越了这一意识,就像他超越了其他一切。

莎士比亚和但丁是经典的中心,因为他们在认知的敏锐、语言的活力和创造的才情上都超过所有其他西方作者。这三样禀赋会合成一种本体性激情,即一种欣喜的能力,或如布莱克关于地狱的警句所指出的:“充满活力即为美。”社会能量存在于每一时代,但不能写出戏剧诗歌及叙事文。原创的力量出自个人的天赋,存在于一切时代但显然会受到特定环境的巨大激励,亦即我们仍然只能片断地研究的民族浪潮,因为伟大时代的统一性基本上是一种幻觉。那么,莎士比亚是偶然的吗?文学想像和体现这种想像的文学塑造是否如演奏莫扎特一样飘忽无形?莎士比亚不属少数天生就有诗才的人,这类自然天成的诗人包括马洛、布莱克、兰波和克莱恩。这些人甚至似乎无需发展:《帖木儿》(上)、《小诗集》、《启明》、《白色楼群》都已属上乘之作。从写作《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早期历史剧及笑剧的莎士比亚身上,我们几乎看不到那位写出《哈姆莱特》、《奥赛罗》、《李尔王》和《麦克白》的作者。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

连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都承认:“当我同时阅读《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时,我有时会难以相信是前一部浪漫抒情剧的作者创作了后一部气势宏大的戏剧。”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2)

莎士比亚何时成名的?哪些狗屎般的剧作从一开始就是经典?1592年二十八岁的莎士比亚就已写了三部《亨利六世》和后续的《理查三世》以及《错中错》,以后不到一年又写了《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驯悍记》、《维洛那二绅士》等剧。令人惊叹的《爱的徒劳》约写于1594年,是第一部完全成功之作。1593年5月30日,比莎氏年长半岁的马洛遇害于一家酒店,时年二十九岁。如果那时莎士比亚也死去,他与马洛就难以相提并论了。《马耳他的犹太人》、两部《帖木儿》、《爱德华二世》甚至片断的《浮士德博士》等都远比莎氏《爱的徒劳》之前的作品更有成就。马洛死后五年,莎士比亚终以一系列大作超过了他的前辈和竞争者:《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和两部《亨利四世》。鲍通、夏洛克和福斯塔夫等在《约翰王》中的福尔孔布里奇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墨柯修之外增加了新型舞台形象。这些已略微超出了马洛的才情和兴趣,尽管形式主义者对之不悦。这五部剧本另辟蹊径,成为A.D.努托尔很恰当地说的“一种新摹仿”。难怪人们认为马洛死于文学的阴谋。

在莎士比亚“创作”福斯塔夫之后过了十三四年,我们又看到了他“写出的”一系列杰出戏剧形象:罗瑟琳、哈姆莱特、奥赛罗、伊阿古、李尔、爱德蒙、麦克白、克莉奥佩特拉、安东尼、科里奥兰、泰门、伊莫根、普洛斯佩罗、卡力班及许多人物。至1598年,莎士比亚名声已经确立,福斯塔夫也成了确立其名声的天使。商标奴隶们说:没有一个作家在语言的丰富性上能够与莎氏相比,《爱的徒劳》就充分体现了这种丰富性,并使我们觉得此剧一劳永逸地触及了许多语言的极限。不过莎氏最高的原创性体现在人物表现上:鲍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成功;夏洛克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永远难以捉摸的形象;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却充满了创新和感人力量,莎士比亚在他身上改变了创造文学人物的全部意义。

不过,莎士比亚没有手稿,没有人知道这些作品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证据显示它们是如何产生的。

商标奴隶们只知道,“莎士比亚也在证实多变的心理上超越了所有人。这只是莎氏卓越特质的一方面;他不仅胜过所有对手而且在自我倾听基础上开创了对自我变化的描写,仅仅是在乔叟的启发下就完成了所有文学创新中的最非凡之举。人们可以推测,莎士比亚一定深研过乔叟,所以在创作福斯塔夫的不寻常时刻想起了巴思妇人。一切文学中自我倾听的首席人物哈姆莱特在自我倾诉上与福斯塔夫差不多。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会不停地自我倾诉与倾听,然后才进行思考并依照已知情况行事。这并不全是心灵与自己的对话,或内在心理斗争的反映,这更是生命对文学必然产生的结果的一种反应。莎氏从福斯塔夫起就在想像性写作的功能(这就是如何对他人言说)之外加上了如今占据主导或许也更沉郁的诗艺训诫:如何对自我言说。”

商标奴隶们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3)

商标奴隶们说:

在莎士比亚“成功的舞台演出”过程中,福斯塔夫形象激发了一种道德评判的大合唱。一些最精密的批评家和思想家尤其怀有敌意,他们使用的绰号包括“寄生虫”、“懦夫”、“吹牛的人”、“德行败坏者”、“诱惑者”,以及更直接的“馋鬼”、“酒鬼”、“嫖客”等。

商标奴隶们最喜欢的评价是萧伯纳的“昏庸可恶的老怪物”,并认为这一评价也是因为萧伯纳私下已意识到,他在机智上无法与福斯塔夫相比,所以不能带着常有的轻松自信赞赏自己的心智而鄙薄莎士比亚。萧伯纳和商标奴隶们一样,面对莎士比亚时都会产生一种自相对立的认识,即同时意识到陌生性和熟悉性。但是他们不懂,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商业骗局。

在论述了浪漫派和现代诗人并思考了影响和原创性的问题之后,再论述莎士比亚,商标奴隶们感到一种令人震惊的差别,这种差别在种类和程度上都是莎士比亚所独有的。这种差异与戏剧本身关系不大。一场导演拙劣和演员念不清台词的莎剧演出从类别和程度上看,与莫里哀和易卜生剧作的或优或劣的演出是不同的。他有一种语言艺术的震撼,比任何作品更宏大也更确定,令人信服地感到那根本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永恒存在。但商标奴隶们不懂,只有集体创作,才会产生这种“永恒存在”,就像《印度史诗》、《荷马史诗》、《周易》那样。

……

所以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无意中也说出了集体创作的秘密:

“莎士比亚就是经典。他设立了文学的标准和限度。但是他的限度在哪里?我们能从他那里找到盲点、压抑或想像和思想的失败吗?”

商标奴隶们还说:

我们对莎士比亚实际的内心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但你若多年不舍地阅读他,你会逐步了解他不是什么。卡尔德隆是宗教剧作家,乔治·赫伯特是虔诚的诗人,但莎士比亚两者都不是。虚无主义者马洛却矛盾地显示出一种宗教的敏感,于是《浮士德博士》可读为自相矛盾之作。莎氏最压抑的悲剧《李尔王》和《麦克白》产生不出基督教意识,伟大而隐晦的戏剧《哈姆莱特》和《一报还一报》也不会。

“在看过以日语、俄语、西班牙语、印度尼西亚语及意大利语演出的莎剧后,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在描述莎士比亚时通常会说,观众们都发现莎士比亚在舞台上表现的就是他们自己。”因为莎士比亚是集体创作。

可以作为证据的是:但丁和弥尔顿都是有自我意识的诗人,都寻求过为世人留下传世而不朽的预言式架构。但莎士比亚却让人们疑惑他对《李尔王》的身后遭遇显然毫不在意。此剧有两种不同版本,按通常被阅读和演出的形式把它们混在一起并不是太令人满意。

莎氏自己“校对”和“确认”过的剧本只有《维纳斯和阿都尼丝》及《鲁克丽丝受辱记》两部,但它们都配不上那位写下十四行诗的诗人,更不如《李尔王》、《哈姆莱特》、《奥赛罗》和《麦克白》了。一个作家怎么会对自己的《李尔王》最后定本如此大意或漫不经心呢?

莎士比亚好比斯蒂文斯笔下的阿拉伯月亮:“把他的星星遍撒于地”,似乎莎氏才情无比充沛,他不必太过计较。他旺盛的精力或才情是打破语言和文化障碍的部分原因。你无法把莎士比亚只限定在英国文艺复兴时代,正如你不能把福斯塔夫局限在《亨利四世》范围之内,或者把那位丹麦王子约束在他的剧情里。

(4)

商标奴隶们说:

莎士比亚无可取代,即使令少数曾与他作对或与他为伴的过去和现在的戏剧家也无法取代。如今有什么作品能媲美莎氏的四大悲剧?正如乔伊斯所坦承的,即使但丁也缺少莎士比亚的丰富多彩。这意味着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是寓意无尽的,而且也意味着莎士比亚的三十八部戏剧再加上十四行诗组成了一部不完整的《俗曲》,它远比但丁作品更恢宏,也更清新地摆脱了但丁的神学寓言。莎士比亚的丰富性大大超过但丁和乔叟二人的作品。作为哈姆莱特、福斯塔夫、罗瑟琳、克莉奥佩特拉、伊阿古和李尔等形象的创造者,他不仅在程度上而且在性质上都与众不同。如果这一差异可以确定的话,我们就接近于认识到了莎士比亚为何必然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而且不论政治考虑如何干扰,莎士比亚仍将继续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

商标奴隶们断言:

“普遍性是只有少数几位西方作家才具有的真正特征,如莎士比亚、但丁和塞万提斯,也许还有托尔斯泰等人。歌德和弥尔顿因为文化变迁而失去了光彩;惠特曼表面上很风光,实质上却有避世之意;莫里哀和易卜生仍然同登舞台,但总是位居莎士比亚之后。狄金森由于她的认知原创性而十分晦涩,聂鲁达没能达到他所期望的与布莱希特和莎士比亚齐名的意愿。但丁的贵族式普世主义开创了西方伟大作家的时代,即从彼特拉克到荷尔德林的时代,但只有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取得了完全的普遍性,成为贵族时代最伟大的大众作家。民主时代最具普遍性的是有缺陷的奇才托尔斯泰,一位贵族和大众的混合作家。在今日的混乱时代,乔伊斯和贝克特最为接近,但前者的巴洛克式铺陈和后者的巴洛克式拆解都损害了作品的普遍性。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的感受力中有但丁式陌生性的特点。我与安东尼奥·加西亚贝里欧意见一致,他认为普遍性是诗歌价值的基本性质。为其他诗人充当经典的中心是但丁的独特作用。莎士比亚和《堂吉诃德》对更广大的读者而言仍是经典的中心。也许我们可以进一步推论:对莎士比亚来说,我们需要用更具博尔赫斯特征的术语来取代普遍性。”

商标奴隶们断言:“无论何人,不管怎么说,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

殊不知莎士比亚就是“英国的荷马”,其中充满了重复的罗索、历史的谬误。只有像卡尔·马克思那样的猪头,才会定期阅读它们,以显示自己满脑子的肥水。

既然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中国人若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那就说明中国终于从西方文明奴役下解放出来了:吸收了它并超越了它;一举摧毁英国文学的权威,那不仅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也是中国真正超越了自己的过去。


(四)


谢选骏指出:现在,2016年了,“大数据揭秘莎士比亚17部经典剧作有合著者”这一闹剧发生了。“大数据揭秘莎士比亚17部经典剧作有合著者”这一闹剧在牛津大学的登场,说明“莎士比亚和大英帝国一起灭亡了”。因为连英国人自己都承认了,莎士比亚是一个赝品,正如从事鸦片贸易的大英帝国一样。


六、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莎士比亚其人是一个商标骗局?


在《奥赛罗》里,女主角苔斯特蒙娜被掐死了以后竟然还能说话!愚蠢的英国蛮子莎士比亚!这到底算是死人复活的奇迹呢,还是鬼屋里的恐怖故事?或是英国瘾君子吸毒之后产生的幻觉或是日耳曼蛮族的“酒神精神”?!

这是因为,《莎士比亚全集》是集体创作、乱七八糟的七拼八凑。莎士比亚因而没有一个统一的自我,所以在外行的白痴看来,那倒是“更为客观地体现了人性”。

鉴于莎士比亚的错误百出,中国人如果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一举摧毁英国商人制造商标的特异功能,还英国文学以其“野蛮民族吼叫”的原始面目,那就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就是中国历史的盛事之一了。


(一)


有一种说法是:就法律而言,演员的地位在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近于乞丐和类似的卑微者。这无疑令莎士比亚感到痛苦,于是他辛勤工作以便能以绅士的身份荣归斯特拉福镇。除了这一愿望外,对莎氏的社会观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惟有我们从剧情中搜索到的那些含混不清的信息。作为一位演员兼剧作家,莎士比亚必然要仰仗贵族的赞助和保护,他的政治观——假如他确实有的话——很适合漫长贵族时代的鼎盛时期(在维柯的意义上),这一时代我设定为自但丁开始,经过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直到歌德为止。年轻的华兹华斯和布莱克的政治观属于法国大革命时代并预示了接下来的民主时代,这一时代在惠特曼和美国经典那里达到了辉煌的顶点,直到在托尔斯泰和易卜生那里获得最后的表达。莎士比亚艺术的源头令我们感到一种根本上属于贵族的文化意识,虽然莎氏超越了这一意识,就像他超越了其他一切。

莎士比亚和但丁是经典的中心,因为他们在认知的敏锐、语言的活力和创造的才情上都超过所有其他西方作者。这三样禀赋会合成一种本体性激情,即一种欣喜的能力,或如布莱克关于地狱的警句所指出的:“充满活力即为美。”社会能量存在于每一时代,但不能写出戏剧诗歌及叙事文。原创的力量出自个人的天赋,存在于一切时代但显然会受到特定环境的巨大激励,亦即我们仍然只能片断地研究的民族浪潮,因为伟大时代的统一性基本上是一种幻觉。那么,莎士比亚是偶然的吗?文学想像和体现这种想像的文学塑造是否如演奏莫扎特一样飘忽无形?莎士比亚不属少数天生就有诗才的人,这类自然天成的诗人包括马洛、布莱克、兰波和克莱恩。这些人甚至似乎无需发展:《帖木儿》(上)、《小诗集》、《启明》、《白色楼群》都已属上乘之作。从写作《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早期历史剧及笑剧的莎士比亚身上,我们几乎看不到那位写出《哈姆莱特》、《奥赛罗》、《李尔王》和《麦克白》的作者。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

连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都承认:“当我同时阅读《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时,我有时会难以相信是前一部浪漫抒情剧的作者创作了后一部气势宏大的戏剧。”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骗局,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二)


莎士比亚何时成名的?哪些狗屎般的剧作从一开始就是经典?1592年二十八岁的莎士比亚就已写了三部《亨利六世》和后续的《理查三世》以及《错中错》,以后不到一年又写了《提泰斯·安德罗尼克斯》、《驯悍记》、《维洛那二绅士》等剧。令人惊叹的《爱的徒劳》约写于1594年,是第一部完全成功之作。1593年5月30日,比莎氏年长半岁的马洛遇害于一家酒店,时年二十九岁。如果那时莎士比亚也死去,他与马洛就难以相提并论了。《马耳他的犹太人》、两部《帖木儿》、《爱德华二世》甚至片断的《浮士德博士》等都远比莎氏《爱的徒劳》之前的作品更有成就。马洛死后五年,莎士比亚终以一系列大作超过了他的前辈和竞争者:《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和两部《亨利四世》。鲍通、夏洛克和福斯塔夫等在《约翰王》中的福尔孔布里奇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墨柯修之外增加了新型舞台形象。这些已略微超出了马洛的才情和兴趣,尽管形式主义者对之不悦。这五部剧本另辟蹊径,成为A.D.努托尔很恰当地说的“一种新摹仿”。难怪人们认为马洛死于文学的阴谋。

在莎士比亚“创作”福斯塔夫之后过了十三四年,我们又看到了他“写出的”一系列杰出戏剧形象:罗瑟琳、哈姆莱特、奥赛罗、伊阿古、李尔、爱德蒙、麦克白、克莉奥佩特拉、安东尼、科里奥兰、泰门、伊莫根、普洛斯佩罗、卡力班及许多人物。至1598年,莎士比亚名声已经确立,福斯塔夫也成了确立其名声的天使。商标奴隶们说:没有一个作家在语言的丰富性上能够与莎氏相比,《爱的徒劳》就充分体现了这种丰富性,并使我们觉得此剧一劳永逸地触及了许多语言的极限。不过莎氏最高的原创性体现在人物表现上:鲍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成功;夏洛克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永远难以捉摸的形象;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却充满了创新和感人力量,莎士比亚在他身上改变了创造文学人物的全部意义。

不过,莎士比亚没有手稿,没有人知道这些作品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证据显示它们是如何产生的。

商标奴隶们只知道,“莎士比亚也在证实多变的心理上超越了所有人。这只是莎氏卓越特质的一方面;他不仅胜过所有对手而且在自我倾听基础上开创了对自我变化的描写,仅仅是在乔叟的启发下就完成了所有文学创新中的最非凡之举。人们可以推测,莎士比亚一定深研过乔叟,所以在创作福斯塔夫的不寻常时刻想起了巴思妇人。一切文学中自我倾听的首席人物哈姆莱特在自我倾诉上与福斯塔夫差不多。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会不停地自我倾诉与倾听,然后才进行思考并依照已知情况行事。这并不全是心灵与自己的对话,或内在心理斗争的反映,这更是生命对文学必然产生的结果的一种反应。莎氏从福斯塔夫起就在想像性写作的功能(这就是如何对他人言说)之外加上了如今占据主导或许也更沉郁的诗艺训诫:如何对自我言说。”

商标奴隶们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莎士比亚全集是一些七拼八凑的东西。


(三)


商标奴隶们说:

在莎士比亚“成功的舞台演出”过程中,福斯塔夫形象激发了一种道德评判的大合唱。一些最精密的批评家和思想家尤其怀有敌意,他们使用的绰号包括“寄生虫”、“懦夫”、“吹牛的人”、“德行败坏者”、“诱惑者”,以及更直接的“馋鬼”、“酒鬼”、“嫖客”等。

商标奴隶们最喜欢的评价是萧伯纳的“昏庸可恶的老怪物”,并认为这一评价也是因为萧伯纳私下已意识到,他在机智上无法与福斯塔夫相比,所以不能带着常有的轻松自信赞赏自己的心智而鄙薄莎士比亚。萧伯纳和商标奴隶们一样,面对莎士比亚时都会产生一种自相对立的认识,即同时意识到陌生性和熟悉性。但是他们不懂,因为莎士比亚是一个商业骗局。

在论述了浪漫派和现代诗人并思考了影响和原创性的问题之后,再论述莎士比亚,商标奴隶们感到一种令人震惊的差别,这种差别在种类和程度上都是莎士比亚所独有的。这种差异与戏剧本身关系不大。一场导演拙劣和演员念不清台词的莎剧演出从类别和程度上看,与莫里哀和易卜生剧作的或优或劣的演出是不同的。他有一种语言艺术的震撼,比任何作品更宏大也更确定,令人信服地感到那根本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永恒存在。但商标奴隶们不懂,只有集体创作,才会产生这种“永恒存在”,就像《印度史诗》、《荷马史诗》、《周易》那样。

……

所以莎士比亚的商标奴隶无意中也说出了集体创作的秘密:

“莎士比亚就是经典。他设立了文学的标准和限度。但是他的限度在哪里?我们能从他那里找到盲点、压抑或想像和思想的失败吗?”

商标奴隶们还说:

我们对莎士比亚实际的内心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但你若多年不舍地阅读他,你会逐步了解他不是什么。卡尔德隆是宗教剧作家,乔治·赫伯特是虔诚的诗人,但莎士比亚两者都不是。虚无主义者马洛却矛盾地显示出一种宗教的敏感,于是《浮士德博士》可读为自相矛盾之作。莎氏最压抑的悲剧《李尔王》和《麦克白》产生不出基督教意识,伟大而隐晦的戏剧《哈姆莱特》和《一报还一报》也不会。

“在看过以日语、俄语、西班牙语、印度尼西亚语及意大利语演出的莎剧后,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在描述莎士比亚时通常会说,观众们都发现莎士比亚在舞台上表现的就是他们自己。”因为莎士比亚是集体创作。

可以作为证据的是:但丁和弥尔顿都是有自我意识的诗人,都寻求过为世人留下传世而不朽的预言式架构。但莎士比亚却让人们疑惑他对《李尔王》的身后遭遇显然毫不在意。此剧有两种不同版本,按通常被阅读和演出的形式把它们混在一起并不是太令人满意。

莎氏自己“校对”和“确认”过的剧本只有《维纳斯和阿都尼丝》及《鲁克丽丝受辱记》两部,但它们都配不上那位写下十四行诗的诗人,更不如《李尔王》、《哈姆莱特》、《奥赛罗》和《麦克白》了。一个作家怎么会对自己的《李尔王》最后定本如此大意或漫不经心呢?

莎士比亚好比斯蒂文斯笔下的阿拉伯月亮:“把他的星星遍撒于地”,似乎莎氏才情无比充沛,他不必太过计较。他旺盛的精力或才情是打破语言和文化障碍的部分原因。你无法把莎士比亚只限定在英国文艺复兴时代,正如你不能把福斯塔夫局限在《亨利四世》范围之内,或者把那位丹麦王子约束在他的剧情里。


(四)


商标奴隶们说:

莎士比亚无可取代,即使令少数曾与他作对或与他为伴的过去和现在的戏剧家也无法取代。如今有什么作品能媲美莎氏的四大悲剧?正如乔伊斯所坦承的,即使但丁也缺少莎士比亚的丰富多彩。这意味着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是寓意无尽的,而且也意味着莎士比亚的三十八部戏剧再加上十四行诗组成了一部不完整的《俗曲》,它远比但丁作品更恢宏,也更清新地摆脱了但丁的神学寓言。莎士比亚的丰富性大大超过但丁和乔叟二人的作品。作为哈姆莱特、福斯塔夫、罗瑟琳、克莉奥佩特拉、伊阿古和李尔等形象的创造者,他不仅在程度上而且在性质上都与众不同。如果这一差异可以确定的话,我们就接近于认识到了莎士比亚为何必然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而且不论政治考虑如何干扰,莎士比亚仍将继续重新占据西方经典的中心。

商标奴隶们断言:

“普遍性是只有少数几位西方作家才具有的真正特征,如莎士比亚、但丁和塞万提斯,也许还有托尔斯泰等人。歌德和弥尔顿因为文化变迁而失去了光彩;惠特曼表面上很风光,实质上却有避世之意;莫里哀和易卜生仍然同登舞台,但总是位居莎士比亚之后。狄金森由于她的认知原创性而十分晦涩,聂鲁达没能达到他所期望的与布莱希特和莎士比亚齐名的意愿。但丁的贵族式普世主义开创了西方伟大作家的时代,即从彼特拉克到荷尔德林的时代,但只有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取得了完全的普遍性,成为贵族时代最伟大的大众作家。民主时代最具普遍性的是有缺陷的奇才托尔斯泰,一位贵族和大众的混合作家。在今日的混乱时代,乔伊斯和贝克特最为接近,但前者的巴洛克式铺陈和后者的巴洛克式拆解都损害了作品的普遍性。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的感受力中有但丁式陌生性的特点。我与安东尼奥·加西亚贝里欧意见一致,他认为普遍性是诗歌价值的基本性质。为其他诗人充当经典的中心是但丁的独特作用。莎士比亚和《堂吉诃德》对更广大的读者而言仍是经典的中心。也许我们可以进一步推论:对莎士比亚来说,我们需要用更具博尔赫斯特征的术语来取代普遍性。”

商标奴隶们断言:“无论何人,不管怎么说,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

殊不知莎士比亚就是“英国的荷马”,其中充满了重复的罗索、历史的谬误。只有像卡尔·马克思那样的猪头,才会定期阅读它们,以显示自己满脑子的肥水。

既然莎士比亚就是西方经典,中国人若能做出一个“莎士比亚著作错谬勘误”,那就说明中国终于从西方文明奴役下解放出来了:吸收了它并超越了它;一举摧毁英国文学的权威,那不仅是第三期中国文明业已成熟的里程碑,也是中国真正超越了自己的过去。


七、解构莎士比亚的来由


(一)


初试莎士比亚:

我十八岁开始自学英文,二十岁的时候,听我父亲谢冀亮先生说,南通医学院有位曾经在“解放前”留学美国的教授家藏莎士比亚全集,于是和父亲联袂前往拜访,希望能够一次一本借来阅读。无奈那人喜欢藏书超过了喜欢读书,只同意我当时翻阅一下,死活不同意借我一读,而且拒绝了再次前来翻阅的可能。但就是这样,我也很感谢他了,因为我毕竟看到了莎士比亚。后来我在上海旧书店,买了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终于能够细细阅读了。于是大哥谢遐龄为我总结说:“你能够阅读英美人都无法读懂的莎士比亚原文,却按照自己的意思来随意理解。”我的答辩是:“陶渊明不也是这样阅读中文的吗——‘好读书,不求甚解’(《五柳先生》)”。后来才知道,这种诡辩竟然是当代西方最时髦的解释学理论——“读者决定一切。”

与此同时,我有幸借到了一部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并且利用一次十天病假一口气读完了,多谢书主凌君钰先生,我一直感谢他对我的借书帮助,他是我母亲的同事,和我大哥年龄相仿。那真是读得我昏天黑地,连下楼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因此也深刻体会到创造了南朝文明的王谢士族们,为何连走路都需要仆人搀扶……那剩下的完全是灵魂,而几乎没有了肉体。有一次我母亲当着我的面问他说:“你看他这样拼命读书有用吗?”他说了一句话救了我的驾:“书到用时方恨少。”谁也没有想到,四十多年前阅读,竟然成为我这里写作的基础。

到了美国,在一个图书馆的废书堆里,找到了一本《哈姆莱特》,两个美元买了下来。作为对于年轻时代的文化废墟的回忆。


(二)


莎士比亚经典败笔:

不知不觉,我已经活过了莎翁莎士比亚的年纪啦!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也就突然看出了莎士比亚剧作的许多问题和败笔。人的年龄可能就像树轮一样,是岁月的刀痕,无法抵抗,但可以顺应,还可以从中发现宇宙的秘密——越是接近他的年龄,就越能看出他的破绽,这是怎么回事?不仅哲学,而且绘画,还是剧作!

就拿号称举世无双的莎士比亚剧作来说。

所谓“败笔”不是写的不好,因为写的好与不好,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也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问题。

所谓“败笔”,是细节的失真,犹如艺术的硬伤。

所谓经典败笔,就是那些被人视为经典的细节失真。

例如《错误的喜剧》里,意大利人和希腊人,用的竟然是德国和英国的货币名称:

公爵  叙拉古的商人,你也不用多说。我没有力量变更我们的法律。最近你们的公爵对于我们这里去的规规矩矩的商民百般仇视,因为他们缴不出赎命的钱,就把他们滥加杀戮;这种残酷暴戾的敌对行为,已经使我们无法容忍下去。本来自从你们为非作乱的邦人和我们发生嫌隙以来,你我两邦已经各自制定庄严的法律,禁止两邦人民之间的一切来往;法律还规定,只要是以弗所人在叙拉古的市场上出现,或者叙拉古人涉足到以弗所的港口,这个人就要被处死,他的钱财货物就要被全部没收,悉听该地公爵的处分,除非他能够缴纳一千个马克,才能赎命。你的财物估计起来,最多也不过一百个马克,所以按照法律,必须把你处死。

……

小德洛米奥  啊,那六便士吗?我在上星期三就拿去给太太买缰绳了。钱在马鞍店里,我没有留着。

……

大德洛米奥  哎哟,上帝饶恕我这罪人!(以手划十字)这儿是妖精住的地方,我们在和些山精木魅们说话,要是不服从她们,她们就要吮吸我们的血液,或者把我们身上拧得一块青一块紫的。

……

而在《一报还一报》里,莎士比亚的人物路西奥说:“愿你有福,姑娘!我看你脸上的红晕,就知道你是个童贞女。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依莎贝拉吗?她也是在这儿修行的,她有一个不幸的兄弟叫克劳狄奥。”

对此,谢选骏挖苦说:【面子工程吗。从脸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德,这完全是欧洲猎巫时代的“文革观点”。】

不过路西奥又说了:“请您别那么想。简简单单、确确实实是这么一回事情:令弟和他的爱人已经同过床了。万物受过滋润灌溉,就会丰盛饱满,种子播了下去,一到开花的季节,荒芜的土地上就会变成万卉争荣;令弟的辛苦耕耘,也已经在她的身上结起果实来了。”

对此,谢选骏挖苦说:【这简直可以媲美于工农兵奴隶对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思想的阿谀奉承。】

对于其他托名莎士比亚的文字,谢选骏还有以下评论:

【热闹登场。但是紧接下来就是混乱的人物和疲沓的对话。令人极度生厌。】

【没有情节延伸,全靠台词支撑,完全不成比例。】

【心理医生还是忏悔神父?】

【莎士比亚是一个善于阿谀的正人君子,还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小人?或是什么都不是的第三种人?】

【真是啰嗦的人口贩卖,我都快睡着了。这也算莎士比亚的戏剧?我一点也没有在这个剧作和那些著名剧作之间的相似之处。】

【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英国人真会消磨时间。】

【老姑娘嫁了出去就不会尖刻啦。】

【恶毒攻击修道院制度。没有英国国王做后台?这是不可能的吧。】

【这么早就发现了“夏娃理论”。难怪进化论起源于英国。其实在从人类推论上去,所有的人都来自火星,对吗。】

【这就是宗教改革的丰硕成果吗。隐蔽的文艺复兴。】

【弄臣,就是君王的心理医生。君王可以没有贤臣,不能没有弄臣。】

【假面人生最为潇洒。匿名文章最为放肆。】

【莎士比亚怀有猎巫的热情:美貌是一个女巫,在她的魔力之下,忠诚是会在热情里溶解的。】

【是牛贩子还是窃牛贼?这该问问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更加熟悉希腊的魔鬼异教,而对圣经则是一知半解吗。】

【这些地理知识,比同时代的中国人好像也高明不了多少。】

【这不是卖女儿,而是倒贴赠送,哪门子的英国生意经?】

【英国女人懂得心疼老公,所以可以殖民全球吧。】

【不知你用的是什么繁殖技术,怪不得英国人可以殖民世界。】

【这些话是念给白痴的伦敦观众听的,好不真实。】

【我被你骗进了剧场,想不听你的废话都不行。】

【观众就被你们这样骗进了剧场,你们这样丧尽天良的戏子。】

【从《韩非子》观点看,这样的领导就是犯了“权借”的错误,也就是“出借权力”的错误,迟早会大权旁落,甚至人头落地。】

【公爵不是傻瓜就是骗子,因为“德行推及他人”和“才华智慧产生有益的结果”完全是两回事请,而且背道而驰。至于“造物是一个工于算计的女神”完全是一个希腊罗马的异教说法,证明当时的英国已经何其堕落。】

【愚蠢的英国人还重视条文的。现代的平民政治家只需要对条文重新解释一番就可以了。】

【看来混合主义的宗教和实用主义的信仰早就统治英国了。】

【过去你是高贵者最愚蠢,现在你是卑贱者最聪明啦。】

【人民不是憎恨国王,是憎恨权力,赶紧下台吧。】

【犯罪就是善良,赦免就是包庇。】

【有时徇私就是枉法,有时严刑峻法也是徇私枉法。】

【罪犯的忏悔往往是因为受到了惩罚。】

【现在不许叫婊子了,都叫演员、明星、公众人物。】

【唯恐天下不乱的刁民哪里都有,莎士比亚那里特多。】

【莎士比亚不敢批判英国,只好拿维也纳出气,好一个无行文人。】

【大众情人。公爵为修女效劳?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公爵大人,您以后还打算继续统治自己的领地吗。】

【公爵果然不怀好意。牺牲了一个大臣,换来了一个修女。】

【侮辱君主的人都能娶上一个公众人物代替惩罚,难怪英国的人权状况这么好呀。】

【宗教改革的余波持续百年。猎巫运动更为久远。】

用中文评点莎士比亚、揭示其基于“普遍人性的败笔”,是我这里所进行的工作。

但是我发现:这样实有三难——

1、用中文评点英文,一难也;

2、用散文评点诗歌,二难也;

3、用现代评点古代,三难也。

不错。但是,基于普遍人性的意义,这三难可以跨越,甚至可以使之不存在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现在的人们看待莎士比亚,都是把它列为“揭示了普遍人性”的封神榜之上的。也就是说,在现代人的神化之下,莎士比亚一不是“英国作品”,而是“世界经典”;二不是“诗歌练习”,而是“文学样板”;三不是“古代偏见”,而是“普世价值”——所以,我的工作就是要通过点评来揭示:莎士比亚只是野蛮的英国人在跨入自己文化的那一霎那的习作,充满了那个时、位、所的败笔。

不错,作为欧洲的夷狄,英格兰人承袭了希腊乃至北欧的史诗传统,因此造成了莎士比亚诗句的背景。但是,这不是普世价值,亦非不证自明的公理。


(三)


但是尽管如此,我觉得这样分析莎士比亚事倍而功半,简直是在浪费我的生命。我怎样才能出奇制胜,甚至变废为宝呢?

一次偶然的成语猜谜,打开了现在的写作方式。它激发了我的灵感:用中国成语来总结讽刺并触类旁通总之就是“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果这倒形成了“比较文学方法的一个成果”。

用中国成语、中国诗词、中国意象去点破莎士比亚戏剧的原型、化解莎士比亚戏剧的迷思……就这样,“解构莎士比亚”诞生了:同时,也为阅读其冗长对白的读者,提供了分解段落的标题总结。

这样一来,就不是谢选骏自己在评论莎士比亚的经典败笔了;而是运用整个中国文化的成语库藏在解构莎士比亚的剧作结构了。

这就是“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解构莎士比亚”。

所谓“PK”,是由Player Killing而引出的词义:

PK因此成为目前最流行的词汇之一,该词缘于网络游戏中的“Player Killing”,原指在游戏中高等级玩家随意杀害低等级玩家的行为,后引申发展为“对决”等含义,并且用法更加广泛。一般而言,PK具有挑战、搞掂、击败、决胜、干掉、杀死、末位淘汰搞掂的意思。

例如:某位“超女粉丝”对某人的无知表示惊讶时说,“你真该被PK了!”根据她这句话的特定含义,应理解为“你真该被‘末位淘汰’了!”

PK这个词流行起来的原因和口语使用有关,劈K!,而且众多玩家在玩MUD的时候,看到“本MUD禁止/不提倡PK”的时候,就已经以为这是一个动词了,于是就有了,“我把你PK了”,“我今天被PK了多少多少次”,“明天的演讲比赛我必须PK掉对手”等等这些表达。

现在,“PK”一词的使用率急剧上升,甚至出现在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

目前PK的渊源仍不能完全确定,目前有如下几种观点:

一个是源于网络游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流行的各类MUD(一种文字网络游戏)中,玩家的死亡被粗略的分为两类:PlayerKill和Non-playerKill,即(被)玩家杀死和(被)非玩家杀死。在那个年代,游戏程序的编写者往往也参与游戏,这两个其实是典型计算机英语的词语,也因此被带到了游戏中。由于它过于拗口,就用“PK”作为它的缩写来表示。后来衍生出PKer(玩家杀手,表示专门猎杀玩家的玩家)、PK区(可以主动攻击玩家的游戏区域)等。许多MUD在站点介绍上会写明不欢迎PK,有PK惩罚,或者有专门的PK区、PK奖励,等等。

再一个“渊源”是指足球里的罚点球,也就是Penalty Kick的缩写,引意为一对一单挑,只有一方能赢。

还有一个说法是,PK其实是punch and kick的缩写,源于TV game的格斗游戏,直译为拳打脚踢,引申为格斗和对战。

其实PK在广大中国流行之前,在广东已有广泛使用了,只是意思不同。PK在广东被用作骂人的话,谐音广东话“仆街”。现在PK变成另一个意思后,PK在广东便很少被使用了。

现在PK已更多的被K.O代替,随着强调个性的发展,PK已成了很多人的口头禅,而要求个性解放的人觉得PK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的K.O其实也是网络游戏的用语Knock Out。


2018年2月12日


【本书的导论和结论,如实体现了已在网上发表的点评,故不免有些重复之处。】


版权页


书名


解构莎士比亚:中国成语PK英国诗剧(下部)

Deconstruct Shakespeare:Chinese Idioms PK English Drama(Part 2)


作者

谢选骏

Xie, Xuanjun


出版发行者

Lulu Press, Inc.


地址

3101 Hillsborough St.

Raleigh, NC 27607—5436

USA


免费电话

1—888—265—2129


国际统一书号

ISBN: 


定价

US$


2018年3月第一版

March 2018 First Edition


谢选骏全集第九十三卷

Complete Works of Xie, Xuanjun Volume XC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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